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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这是时下最流行的鸳鸯眉哪!”梳妆台前,萧潇替魏柔勾完了眉毛上的最后一笔,波斯铜镜里映出一个娇美如画的佳人,只是容貌却与魏柔的本来面目大相迳庭。
我舒服地躺在太师椅里,适意地品着吓煞人香,目光却始终不离萧潇和魏柔,佳人梳妆,本就是让人百看不厌的美景,何况她俩都是我心爱的女人。
“这样…行吗?”魏柔回首问我,虽然易容膏遮住了肌肤的颜色,可她眼中却分明透着一丝羞意,虽然昨夜并不是她头一次一床三好,可自己的羞态毕竟尽数落在了萧潇眼里。
“相公娶了个百变娇娃哩!”我笑道:“阿柔,你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雨儿见到,怕是要看得目瞪口呆了。”
“相公最会夸人了。”虽然知道我言过其实,可魏柔还是笑逐颜开:“熟能生巧,贱妾只是这些日子用的勤了些--人家不想再让别的男人轻易看到我的真面目了。”
“我倒要替他们喊冤叫屈了。”我笑道,随即微微一皱眉:“阿柔,你还没见到你师傅吧!”
昨夜光顾着一叙离别之情,她离开京城之后发生的一切我还没来得及问,不过,她要易容待在我身边,除了因为茶话会的缘故,她不欲过早暴露我俩之间的关系外,很可能尚未见到鹿灵犀,否则,不管鹿同不同意我俩的婚事,她都会第一时间告诉我。而鹿灵犀虽然和她断绝了师徒关系,可我和她都还是习惯地把鹿称作师傅。
“相公真是神仙。”魏柔投来赞许的目光,可眼底却闪过一丝困惑:“贱妾给师傅留下了师门的紧急联络暗号,请她回隐湖,可一直没等到她老人家。倒是辛师叔看到暗号,赶了回去。”
“辛师叔还是第一次跟人家发那么大的脾气。”说到这儿,魏柔的声音渐渐低落下来,隐约能听出她心中的歉意:“她定是失望得紧,可事关相公的前途命运,贱妾、贱妾…”
“阿柔,真苦了你了。”我站起身来到魏柔身后,抚着她的香肩柔声道。
魏柔靠进我怀里,静静依偎了一会儿,才续道:“相公不必担心,辛师叔毕竟是看着贱妾长大的,气消了也就没事了,何况,她老人家大概猜到了贱妾和相公的关系,知道贱妾是为了相公才忤逆她的。相公若是怜惜贱妾,等日后遇到辛师叔她老人家,替贱妾赔个不是,不就什么芥蒂都烟消云散了吗?”
她说着,一双妙目紧紧盯着我,那目光里满是哀求之色,显然是盼着我应允下来。
萧潇虽然知道我师傅和隐湖之间有着难解的恩怨,可此刻却也站在了魏柔一边,轻轻摇了摇我的胳膊:“辛仙子固然对相公有成见,可她毕竟是柔妹妹的师叔啊!”
“相公又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我瞪了两女一眼:“只要辛垂杨不为难阿柔,我道个歉又何妨!”
“师叔怎么会为难人家!”魏柔顿时喜上眉梢,笑语盈盈地道:“就算她这次真的生气了,可骂归骂,心里却着实替贱妾着想,那个同时在两地发布消息的主意就是师叔她想出来的,说她不能违背自己的意愿表示赞同的意见,但也要让人家对得起相公,至于贱妾师门究竟何去何从,一切都交给师傅定夺。”
这倒是颇出乎我的预料,我不禁轻咦了一声,对辛垂杨也不免产生了些许好感,大概她久在江湖行走,更懂得人情世故,也更懂得我的价值吧!
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将魏柔抱在腿上,我调笑道:“你师叔是不是看出来你已经是相公的人了?”
“相公!”魏柔羞的一下子钻进了我怀里,再听到萧潇的噗哧一笑,她越发不肯抬起头来,半晌,才细声道:“相公,你还说哪,人家当时叫师叔她老人家看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哪!”
这是意料中的事情,魏柔稍一易容,或许能瞒过旁人,甚至连鹿灵犀都可能疏忽了,我却从没想过能瞒得过辛垂杨,毕竟就像魏柔自己说的那样,辛是看着她长大的。
可奇怪的是,魏柔该和辛更亲近,然而她心目中的母亲却是近几年甚少相见的鹿灵犀。
“那…既然已经到了苏州,怎么不在苏州等我?害得相公多想你好几日!”见魏柔羞得玉颈生粉,我适时转移了话题。
“人家岂会不想留在苏州!”魏柔嗔道:“只是那些无聊的江湖人听贱妾出面支援相公,个个好奇的很,人家怕被人看出破绽,坏了相公的大事,只好离开苏州。再说,贱妾本来以为,江湖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本门的意见又不统一,师傅她定是要回到门里问个究竟,可最终还是没等到她。听说相公要来杭州见齐盟主,贱妾实在忍不住了…”
她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不可闻,可其间深情却是昭然若揭,我虽然已经大致猜到了其中的过程,可听她言语中的浓浓情意,还是忍不住轻怜蜜爱起她来。
“也真难为了柔妹妹!”萧潇大概也没想到魏柔为了我竟然付出了那么多,不禁感慨道。
听到萧潇的话,魏柔才从我的温存中清醒过来,微微侧了下身子,让偷偷探进她衣服里的我的魔手更加隐蔽,当然也更加方便了。
“贱妾在杭州等了两天,才等到了相公…”
“我和萧潇先去了宁波。”我笑道。
魏柔恍然大悟,道:“这就对了,贱妾听说唐门大小姐夫妇现身潇湘馆,当时就猜相公十有八九参与了此事,只是雨妹妹的那个护卫让人摸不着头绪,一时不敢肯定下来。”
“别提这厮,一提他我就来气,他把我都给骗了!”
当然,我只是说说而已,其实,我心里对老南有着说不出的感激,他不仅义无反顾地站在了我这一边,而且我心知肚明,孙不二能对我另眼相看,多半也是他的功劳。
“等事情了了,我非叫上咱全家--不,全家还不够,连秦楼的弟兄一起算上--去他那儿白吃白喝,直把他吃死为止。”
“这么说,那个护卫竟然是…南浩街老三味的南元子?”魏柔聪明过人,沉思片刻就得到了答案,只是这答案颇是出人意料,她不由得惊讶起来:“贱妾和相公还在那儿吃过鸡丝馄饨和鸭血羹哪,怎么没看出来他竟有如此高明的身手?”
“这厮可是孙不二的传人,最拿手的就是扮猪吃老虎了。”我恨恨道:“且不说他。阿柔,你这些日子数度往返于你师门和苏州,莫非,隐湖就在苏州左近?”既然魏柔对我一心一意,我已无丝毫顾忌,再忍着不问,反倒显得生分了。
“相公终于肯问起人家的师门了。”魏柔不由得嗔了我一眼,想来我这一问她已经等了很久:“贱妾师门的确离苏州不远,只是,相公能不能猜到,人家师门究竟在什么地方呢?”她歪着脑袋笑问道,毕竟她还是个年方二十的女儿家,心情一愉快,人就活泼顽皮起来。
“你这丫头,倒考起你相公来了!”我右手在她乳上微微一用力,她呼吸顿时一窒。
“隐湖,顾名思义,一定是和‘湖’有关。”
关于隐湖,白澜言之甚少。其实隐湖是最早知道白澜身份、同时也是最早与他合作的门派之一,双方打了十几年的交道,白澜却只告诉我,隐湖不出南京、浙江两地,其余的都欠奉了。
“苏州左近虽然湖泊众多,大大小小十几个,可若能让一个门派以‘隐’字为名,则不出太湖、淀山两湖。阳城湖、长荡湖乃至漓湖不可谓不大,但失之水势平荡,一览无余。”
“淀山湖湾岔繁多、水道崎岖,又有面积广阔的芦苇塘,确是隐踪匿迹的佳处…”
我故意停顿下来,可魏柔却只是含笑注视着我,丝毫不为我的话所动,似乎是在说,我猜到这些并不出奇,而想从她脸上看出点门道来自是没什么希望了。
这丫头还真有点争强好胜呢!我心里暗笑,本来是想让她自己揭开谜底,此刻我却改了主意。
“不过,我更看好太湖!”我沈声道:“虽然我不清楚隐湖的历史,可从它的武学上看,你师门的这位创始人必是惊才绝艳的一代奇人,其心胸之广更是江湖罕见,这绝非三步一湾五步一岔的淀山湖所能培养出来,她也无法忍受淀山湖的小家子气,唯有太湖浩荡千里的浩淼烟波才是她的最佳归宿。”
“原来相公早就猜到了,怪不得不来问人家哩!”魏柔嗔道。
“我也是方才听你的那番话才猜到的。”我解释道。
魏柔释然,说隐湖分做两处,对外一处就在太湖湖西隶属常州府宜兴县的一个名叫下邾的小镇上,挂着回春堂药局的牌子经营湖产药材,是江南著名的药材商。
另一处则在太湖中的一个不知名的小岛上,岛子不过十顷土地,早在几十年前已被隐湖全部购下,所有新近和引退的隐湖弟子都居住在这个小岛上,当然,人数并不多,最多的时候,也没超过二十人。
“下邾,老马车行的快马四个时辰之内就能从苏州跑到下邾了。”我感慨道,下邾到应天也只是一个白天的功夫,几乎等于在白澜的眼皮子底下了,可白澜发动那么多人手来调查隐湖,却没查出它的下落,想来隐湖的伪装真的是做到家了。
当然,更接近事实的或许是白澜和隐湖达成了什么秘密协定,让他放弃了调查隐湖的努力,就像他因为宁师姐的缘故而最终放弃了对付魔门的念头一样。
“回春堂,那可是江南数得着的大药局啊!一年赚得的银子不比宝大祥、霁月斋来得少,光是养颜灵药‘和合保春丸’这一付丸药带来的收益,可能就比庄青烟或者冀小仙带给秦楼的收益还要多。”我笑道:“当初,因为雨儿的关系,我曾想过在江南开上一家药铺,还打过你们回春堂的名医叶国桢的主意,没想到他竟是自家人。”
“谁跟你是自家人呀”魏柔听着心中欢喜,媚眼如丝地撒娇道。
“你说还能有谁!”我把玩着她娇嫩的雪丘调笑道,微微敞开的衣襟里隐约透出月白束胸,虽说针脚极其细密精致,可却是普普通通的棉布裁减成的。
“隐湖偌大的产业,怎么舍得你这个小公主粗服布衣的呢?”
魏柔闻言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勤、俭二字乃是师门严训,一日未嫁,就要遵守一日。何况,回春堂虽然每年收益颇丰,但其中至少一半用于赈助各地灾民,四十多位出嫁的弟子也需要师门的照顾,她们每年都会得到师门的资助,算算一年下来,自然所剩无几。”
我不禁大吃一惊,魏柔绝不会跟我说谎,说隐湖每年都用大笔银子赈灾,自然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可数十年下来,江湖乃至朝廷竟无人知晓这足以惊天动地的义举,隐湖主事人的心胸怎不让我肃然起敬!
相比之下,师娘们每年立春设七日粥厂的善举简直都不值一提了。
我整了整魏柔有些凌乱的衣衫,示意她站起身来,然后我当头就是深深一拜。魏柔吓了一跳,慌忙闪身避开,只是身法却不似往日那么灵动。
我肃容道:“阿柔,我不是谢你,也不是我谢你,我是替那些灾民谢谢你的师门。”
“若是师傅和辛师叔她们能听到相公这句话,那该多好啊!”听出我的真诚,魏柔眼中顿时闪过一道欣喜的光芒:“辛师叔就不会再误解相公只是个…是个…”
她停了下来,想必是辛垂杨的话相当激烈,她既不想伤了我,也不想两人之间有可能好转的关系再度恶化下来。
“你这个傻丫头啊!”我不由得莞尔,真是应了师傅常说的一句话,女人有了男人,就再懒得动脑筋了。
敬佩隐湖的义举并不见得就能弥合我和隐湖在人生理念上的差距--就像杨廷和、费宏乃至桂萼,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希望国泰民安、国富民强,可这并不妨碍他们在朝廷中争得你死我活--我还要享受我的奢侈生活,这是我的智慧和辛苦所应该得到的奖赏,就算我以后或许要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那也是我的公职,而公与私对我来说自然是截然分明的。
重新搂过有些不明就里的魏柔,武柳就带着丫鬟送早餐来了。下人面前,武柳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态度从容不迫、和蔼可亲,仿佛昨夜那个夜奔求欢却被我拒之门外的女人并不是她,只是看到魏柔和窗户上的那个大洞,她才露出惊疑的表情。
“大姐,别担心,督司衙门重地岂是别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这不过是一场意外和误会而已。”我一语双关地道:“何况,大姐得到岳丈大人的真传,寻常贼子也不是大姐的对手。”又问她爹武承恩可有消息。
武柳仔细打量了魏柔一番,才摇摇头说武承恩是陪李钺去宁波了。
去了宁波?我一怔,运河只到绍兴上虞,李钺他一个漕督去宁波作甚?!不过我很快就品出滋味来,看来是李钺接任兵部尚书已成定局,正好顺路视察一下海防重镇宁波。
不然,武承恩和他都是正二品的朝廷大员,虽说朝廷重文轻武,可也没有如此巴结讨好的道理。
看李钺一路南下的行程,我就知道没个四五天,武承恩是绝对回不了杭州的。虽然昨天在大江盟并没有得到满意的结果,但一两天内,事情必见分晓,而我之后还要赶往武当作进一步的说服工作,中间还要和蒋迟商议茶话会的诸多事宜,若是等武承恩回来,时间就相当紧张了。
押上我尚未出世的儿子的幸福,我对解决茶话会这件挠头的事情充满了信心。事实上,由于错误地估计了形势,特别是在隐湖发出不同声音和铁剑门失去战斗力的双重打击下,武当、大江盟外加恒山的反武林茶话会联盟已经显得有些力单势孤,而一旦无法得到江湖的全面响应,蒋迟又不支援他们的话,那么与我对抗到底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眼下他们的上佳之策,自然是忍下一口气与我修好,让我抓不住把柄正面对付他们,忍上个三两年,等蒋迟接掌江湖,便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当然,修好也是有前提的,不然,武当百年声望,大江盟十载威名必然大损于这场反复中了。
我深知这一点,心中固然恨之入骨,却不得不处处留有余地。所有指责的话语,都是针对身为当事人的齐功和清雨,并没有上纲上线,涉及两派。
改革茶话会,亲赴大江盟都足以表达我的诚意,而昨日“和亲”一议,更是给了两派偌大的台阶--既然大家已经是自家人了,岂有再反对我的道理?
我正暗自计算着行程日期,却听武柳含笑问我道:“贱妾想让萧四夫人和陆姑娘陪我去趟宝大祥,不知公子可否割爱一天?”说话间,眼神颇有些期待和求和的味道。
“大姐太客气了。”我含笑点头表示同意,她毕竟是武舞的大姐,既然有心求和,那昨夜的事情我最好还是权当没有发生过:“您是武舞的大姐,公子两字万不敢当,不如叫我别情吧!”
武柳嫣然一笑,可我腿上却顿时挨了两脚,女人吃起醋来,还真是不分人物场合。瞥了武柳一眼,见她虽然风流放荡,可穿戴打扮却十分精当得体,显然对珠宝首饰的选择有着相当的造诣,说是要两女相陪,不过是找借口彼此亲近一下罢了。
我便随口问道:“大姐是自用,还是送人?”
“姐姐的婆婆快要过生日了,总要选一件得体的礼物。”武柳解释道。
我“哦”了一声,心道,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八成是托辞,何况我记得武舞曾说过,她和婆家的关系并不融洽,给婆婆买贵重的礼物,大概她还没那份孝心。
武柳定的是娃娃亲,当初夫家秦家也是个和武家门当户对的官宦人家,只是后来武承恩飞黄腾达,十几年竟累迁升至一方督司,而秦家却是家道中落,时至今日,两家地位已是相差甚远了。
好在武承恩念旧,两人才顺利完婚,武承恩更是把女婿秦宝昌调入了军中。秦人物才学俱是平平,可在武承恩的提携下,还是一路平安地升至了杭州左卫副千户。
不过,这似乎并没有给武柳夫妻俩的感情带来什么好处,不然,她也不会一年当中倒有两三个月住在娘家,而且十有八九是给秦宝昌戴上了几顶绿油油的帽子。
“姐夫也是个大忙人吧!”我替武柳找了个理由:“剿倭那段时间,我接触到了许多军方人物,知道这些带兵打仗的将领一年到头极为辛苦,几个月不着家也是寻常事情,家里自然要大姐多费心操劳了。”
“别情,还是你体谅大姐。”武柳闻言,颇为意外地望了我一眼,随即感慨道:“宝昌新近调任三江千户所千户,虽说三江所离杭州也不算远,可毕竟不能轻回,留在杭州的一大家子人,哪个招呼不周了,别人都会说我这个大媳妇的闲话,唉,想想还是五妹命好…”
“不管怎么说,姐夫升官是件大好事。”
听秦宝昌调任三江所,我倒有些同情起眼前这个青春正艾的少妇了,三十如狼,正是女人最需要雨露滋润的时候,可她却要独守空房,的确是寂寞难耐,不过,我可没义务来抚慰她的寂寞芳心。
而秦宝昌这千户升迁的也有些奇怪,千户所多为世袭,若非犯下大错,一所千户等闲不会落入他人之手,于是随口问起三江所原来的千户究竟是死而无嗣,还是犯事儿了。
“是犯事儿了,原来的千户王孝据说是勾结倭寇,已经下狱了。”
听王孝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我想了半天,才记起曾在邸报中见过,这个名字和前任浙江头领线人王仁的名字并列一处,心下恍然大悟,原来这个王孝正是被蒋迟的岳父、魏国公徐辅徐公爷铲除的王氏一党中的骨干分子。
王氏一党的首脑是浙江都司都指挥佥事王嵩,王嵩不仅因事得罪过徐辅,而且仗着自己家族在浙江根深蒂固,又和建昌侯张延龄是姻亲,根本不把上司武承恩放在眼里。
此番徐辅借口王仁勾结倭寇走私贩私对付王家,武承恩自然是落井下石,暗中推波助澜,结果徐、武两人齐心合力,竟把王家在浙江的势力连根拔起,王嵩、王仁更是被徐公爷请旨处死,王孝和堂哥王仁关系密切,自然也逃脱不了株连的命运。
“原来是王嵩一案,我在京城就有耳闻。”我沉吟道:“大姐知不知道王嵩死后,是谁接任他的位置?”
“是南京五军都督府派来的人,王家垮台后,几乎所有的空缺都是南京那边来的人填补上的,浙江都司这边得到实惠的,除了宝昌和二妹的夫君之外,就只有乐茂盛一人了。”
听到乐茂盛的名字,我虽然心中闪过一丝不快,不过很快就释然了,毕竟他和武舞的那一段早已成了历史,而以他的军事才华,除非刻意打压,否则他渐渐跻身军方高级将领的行列也是理所应当,而刻意打压,又很可能把他打到对手的阵营里去,一旦重新崛起,自然对武家大为不利,还不如把他控制在自己的手心里。
我更关心的是徐辅的动作,他利用王嵩一案在浙江都司大肆安插自己的人马,除了为其孙徐鹏举日后继承爵位铺垫人手之外,也是为了女婿蒋迟的缘故。
徐辅虽不知道武承恩和我是同门的师叔师侄,但两人有可能成为翁婿他却一清二楚,明白一旦我俩联手,日后蒋迟想要打入浙江就要大费一番周折了。
可徐辅哪里知道,我和武承恩的关系却是相当微妙,而其中的关键,就是武舞和她父亲之间曾经相当暧昧的关系。
武舞并不隐讳她那段放荡的历史,而我也的确是先征服了她的肉体,才征服了她的心。不过,她始终没有说,究竟是谁盗走了她的红丸,可种种蛛丝马迹却把这个嫌疑人指向了她父亲武承恩。
魔门推崇阴阳双修,特别是星宗的两大绝技天魔销魂舞和天魔吟,都需要男人加以护持,萧潇是在我的指导下进行修练的,而宁师姐为了修练天魔销魂舞,也曾和钱萱的父亲、精通房中术的钱宁结下一段露水姻缘。
武舞虽然武功低微,却有修练过天魔销魂舞的痕迹,那么因为魔门门下弟子凋零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武承恩不得已亲自出手护持则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我虽然藐视礼法,甚至还娶了玉家母女三人,可这并不代表我认同血亲之间的混乱关系,就像师傅在我心中是父亲一般的存在,于是师娘们便成了我心目中的禁忌一个道理。武舞父女的关系让我不愿意与武承恩沟通,他就不知道王嵩一案的幕后还有我的身影,结果反倒便宜了徐辅。
“岳丈实在不该轻易就把这些空缺拱手送给他人呀!”我感慨道。
武柳说她爹又不想一辈子待在杭州,我顿时醒悟过来,原来我这位岳丈大人志向不小,不肯终老于督司一职。他此举不但卖给徐辅一个人情,而且暗示自己没有多少政治野心,好让对手失去警惕。
只是苦了我一个人啊!我不由得暗自苦笑,真是一着棋差,满盘皆落索!
浙江的线人网是十三布政使司中被破坏的最严重、被渗透的最厉害的一个,亟待重建,可偏偏我瞩意的杭州通判李之扬已经明确告诉我,他对接替王仁的角色不感兴趣,殷家倒是很感兴趣,可宝亭千叮咛万嘱咐,说不到万不得已,别把殷家牵扯进这江湖争斗中,我只好把殷家放在一边。
本来还想用王家留下的空缺吸引其他人才,可没想到徐辅的动作那么快,看来是想逼我只能向蒋迟求助,而徐辅那么痛快就答应支援茶话会,未尝不是对我的一种变相补偿。
可浙江对江湖和我来说都太重要了,我实在不甘心让别人卡住我的脖子,即便这个人是蒋迟!心有所思,目光不由闪烁起来。
“别情,听说你要升任苏州通判,还要替朝廷掌管江湖,可有此事?”武柳突然问道。
我遽然一惊,知道一时疏忽,忘了武柳的存在,被她发觉了我的异样。只是听她说出“掌管江湖”的话来,饶是我晓得她身怀不俗武功,心里还是不由得愣了一下,只是脸上却露出淡淡的笑容,问她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
“爹爹和乐茂盛闲谈,被我无意当中听到了。”武柳解释道。
我心里叹息一声,若是乐茂盛和武舞没有那段往事,他倒是一个相当合适的人选,可惜他对武舞始终未能忘情。其实武舞虽然美丽,却不似解雨魏柔那般天上难觅、地上难寻,就算在武家,她四个姐姐的相貌也都和她在伯仲之间。
想到这里,我心中突然一动,三小姐武月正孀居在家,如果能撮合这两人结成夫妻,岂不两全其美!
可我刚起了个头,武柳便笑着打断了我的话:“爹爹早就提起过此事,可两人俱都反对,乐茂盛说非五妹莫娶,三妹则看不上乐茂盛的为人,其实…”她突然停下来,迟疑地望了萧潇魏柔一眼,似乎有所顾虑。
我眼珠一转,将手伸到了她面前。她眼中不由自主地流出一丝荡意,轻抬皓腕,纤纤玉指飞快在我手掌上写了起来。
死弟弟、坏弟弟,既然不理会姐姐的一番痴情,为何又来挑逗人家…
这是什么呀!我狠狠瞪了她一眼,就要把手抽出来,武柳这才一笔一划慢慢写开来。
“其实,乐茂盛是不喜三妹两度克死丈夫,而三妹则嫌他是个银样镴枪头,这是五妹说的,她说跟了弟弟你之后,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男人…”
我沉着地点了点头,手缩了回来,心里却把武舞骂了个狗血喷头,可我能猜到,这话定是当初武舞刚尝到欲仙欲死的滋味而忍不住和姐姐炫耀时说的,倒也不能怨她什么,因为那时她还是个只知道追求云雨快感的疯丫头。
而武柳和武月见到我都大献慇勤,大概也是因为武舞的那番话,让她们姐妹都想见识一下,究竟什么叫真正的男人。
“可惜了乐茂盛这个人才…”我自言自语了一声,随后问道:“记得岳丈大人有两名弟子,除了乐茂盛外,还有一位杨兄…”
“你是说杨俭大哥吧,”武柳神色一黯,低声道:“就在上个月,杨大哥在海上遇到风浪,船倾人亡了。说来都是天意,其实那时候,调他赴任都司衙门断事司断事官的调令已经上路了。”
“将军难免阵前死,杨兄也算死得其所!”看武柳的神情,我知道两人关系非浅。只是叹息归叹息,自己因为乐茂盛而产生的灵感也就此告吹了。
“莫非你又想撮合杨大哥和三妹?”武柳大概是听我话里颇有惋惜之意,不由得错会了意:“我们武家出了个五妹也就够了,难道还让三妹也去做人家的妾室?”
“大姐你误会了。”我虽然并不惧怕武家的势力,可这话传到武承恩的耳朵里,却会平白惹来一顿麻烦,未免太过冤枉,我不得不解释道:“我本是想请杨兄助我一臂之力,他是岳丈的弟子,自然是一家人,足可以信任,只是没想到,杨兄已经故去了。”
武柳恍然大悟,眼珠一转,试探道:“请杨大哥帮忙?莫非,是想让他帮你掌管江湖?”
我微笑不语,心里却暗赞一声,这女人虽然淫荡,却是心思玲珑,比她妹妹武舞可聪明多了。
那边武柳低头沉吟起来,脸上阴晴变幻了几回,突然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望着我道:“我也和爹爹学过一点武功,你看我来帮你,如何?”
第八章
“相公如何答应她了呢?她根本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嘛!”武柳欢天喜地地走了,可魏柔却吃起醋来。
“昨天见相公撵她走,还以为相公真的收了心哪!”就连一贯向着我说话的萧潇也偷偷埋怨了我一句。
“相公真是冤死了!”我苦着脸道:“你们姐妹早把相公的心占的满满登登了,哪儿还有空闲地方去装别人?武柳她愿意舞剑,那就让她舞好了,正好累死她!”
魏柔武功冠绝诸女,然而醋劲也是诸女之冠,在京城的时候我已然领教了,这也是我当初始料不及的。
本以为最能吃醋的乃是解雨,可她在唐门这个大家族里已经看惯了女人们的争斗,知道什么醋该吃、什么醋千万不能吃,虽然言语无忌,却极少争风吃醋,就算吃,那醋吃的也只让我觉得她可爱,绝不会生出一点厌烦之心。
宁馨亦是如此,尽管她因为年纪小,有时候管不住自己的脾气,行事便带着颐指气使的娇蛮味道,可她懂得进退之道,何况,在得意居她是正妻大妇,就像宝亭在竹园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一样,这让她的自尊心得到了许多满足?
而魏柔哪?
我凝望着梳妆台前的魏柔,易容膏虽然遮去了她宛如天仙的容颜,却遮不去她娇嗔的眼眸和噘起的小嘴,看到她一脸嗔意,真无法把眼前的她和那个从容淡定的谪仙联系在一起。
这才是她女儿家的本色吧!
江湖上的魏柔,行事如剑--剑入鞘,则锋芒不露;剑出鞘,则锋芒毕露。然而,这不是作为女儿家的魏柔的本性,而是作为隐湖未来掌门的魏柔的要求。
在我身边,她终于可以放纵自己了,甚至不必想她的责任和她的义务,隐湖的目标是江湖安宁,这也是我的目标,虽然手段大相迳庭,可最终是殊途同归,她只要快快乐乐地做一个女人就足够了。
女人哪有不吃醋的,我嘴角悄悄扯出了一丝笑意--不错,我是讨厌女人之间争风吃醋,可我更喜欢魏柔的率真和善良,虽然每个新近接近我的女子都可能会遭到她的白眼,可一旦彼此了解了,她就会袒露出她宽容而真诚的心,就像昨天夜里,她最后亲亲热热地喊萧潇“姐姐”一样。
“姐姐,你看相公他笑得那么暧昧,定是又想干什么坏事了…”
“干坏事,也得先紧着你们姐妹。”我随口调笑了一句,正色道:“阿柔,不是相公贪恋武柳的美貌--相公有你们姐妹已经万事足矣,你们切不可妄自菲薄,把相公也看扁了--以你们的聪明才智,该明白她掌管浙江线人网的诸多好处。”
“人家当然知道!”魏柔闻言不由转嗔为喜:“武柳的武功至少比武姐姐高出两成,加上她武家大小姐的身份,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而且传递情报的途径也安全可靠,别人也不容易怀疑上她。不过,要她抛头露面去组建线人网,怕是有许多不便之处;何况,她行为举止似乎颇为放荡,实乃线人之大忌。”
一旦跳出儿女私情,魏柔立刻显露出她敏锐的洞察力,她所说的两点,也正是我最担心的。
“阿柔,你说得不错,控制线人最怕遇到美人计,对女间尤是如此。女间一旦动情,后果不堪设想。不过,武柳也有两大优势,一来她毕竟是大家闺秀,又阅人颇丰,眼界很高,能让其真正动心的男人没有多少,即便有,我们也很容易发现,毕竟优秀的男人和美女一样都惹人瞩目,这样一来,我们还能争取到时间提早做些准备,不至于像王仁那样满盘皆墨;二来她举止放荡,想用男女之事要挟她也不容易,一旦惹火了她,很可能遭到她的疯狂报复,对方不得不有所顾忌。”
“叫相公这么一说,倒还非她不可了。”魏柔白了我一眼,嗔道。
“相公不是不想另请高明,可问题是,哪儿有比武柳更合适的人选?老实说,听她想出头做事,我当时都恨不得上前亲她一口。”
“姐姐你看,相公到底露出狐狸尾巴了!”魏柔不依道,却惹得萧潇抿嘴直笑。
抱着两女温存了好一会儿,我才接着道:“对于使用武柳做线人头领来说,如何来组建浙江的线人网可能更棘手。”我解释道:“一省的线人网,可以由头领线人自己组建,也可以由江湖执法者组建完毕之后移交给头领线人,这主要看江湖执法者和头领线人之间的信任程度和配合是否默契,当然,更多的是双方分别组织多个纵向的、单线联系的线人队伍,然后进行合并。”
“因为一省头领线人的身份资料是朝廷的机密--比如王仁,就算是武承恩,至今也仍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清楚王嵩一案的背景--在头领线人组建线人网的时候,为了保守秘密,通常要花相当长的时间,我可等不了那么久,何况武柳的身份限制了她所能接触到的人物,由她来实施的话,时间可能更长。”
“可相公在浙江却没有多少资源可以利用啊!”魏柔显然明白我的意思,轻轻蹙起了蛾眉。
“也不尽然。”我道:“浙江下辖十一府、一州、七十五县,看似数目繁多,其实江湖门派聚集之地只有杭、湖、甬、温四处,掌握这四府,则浙江武林尽在囊中。而在四府中,又以杭、湖两府为重中之重。从浙省全局来看,我老师阳明公的门生故旧遍及各地,从老师那里就可得到许多官场士林的情报,而且不必经过武柳之手。”
从王仁倒戈一事上,我已经看到了原来线人网的最大弊端,一旦头领线人背叛,全省糜烂,局面根本无法挽回。
白澜曾经下令十三布政使司的头领线人派出得力人手打入各大门派,大江盟是被点名的几大门派之一,可现在,打入大江盟的线人大概早就被清洗光了,就算没被清洗,也失去了线人的作用--谁知道他的情报是真是假呢?这种损失是我根本无法承受的。
因此,在几个重要省份,我都要建立另外一条情报渠道,以防不测。虽然它耗资巨大,但关系我的身家性命,我也只好咬牙认了,好在六娘冒着生命危险赚来的宗设的棺材本还剩下不少,够我折腾一阵子的了。
“杭、湖、甬、温四府中,杭州虽然是大江盟的根据地,可同样也是相公拥有资源最多的地方。且不说殷家在此拥有广泛的人脉,实在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可以动用它的力量,就说高七的岳家在这里也扎下根了,他的大舅哥卢子瞻是名举人,又是做古玩字画生意的,交游相当广泛,而且已经答应替我打探杭州士林商界的动向。”
萧潇迟疑了一下,插言道:“相公,可高七他实在太宠着明鬟了,此番去嘉定赴任,就只带着明鬟,却把卢氏留在了竹园。相公你知道,孙大家她…”
“你放心,相公心里有数,高七此举乃是我授意的。”我笑道。
回到江南后,光一个茶话会已经弄得我焦头烂额了,实在没时间去调查处理孙妙一事,只好和高七做扣引蛇出洞。
高七虽然宠着明鬟,可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卢氏是贫贱夫妻情深意重,而我则让他从一个混混变成了官老爷,孰轻孰重,他自然清清楚楚。
萧潇恍然大悟,魏柔却不明就里,孙妙又是她的琴技师傅,不由关切地问道:“莫非孙大家有什么不妥?”
“孙妙九成九是个线人,只是不知道,她究竟是谁的人马。”我叹息一声:“孙妙和苏瑾还不同,苏瑾至少落籍在秦楼,不管秦楼如何放纵她,行动总归受限制。可孙妙却是个完完全全的自由人,来去皆自由,能让这等人物甘心效命,她背后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竟是这样!”魏柔眉头再度拧起,她明白,既然我这么说,定是掌握了相当有份量的证据,不由得感慨道:“人家还记得她隐约透露过,相公是这世上最懂她琴的人了。”
“可她叫琴绝,不叫琴神,因为琴并不是她的全部,在她心目中,有比琴更重要的东西。”
“是啊!”大概是想到了自己,魏柔的眼波一下子轻柔起来。
“所以,孙大家背后的人倒也不见得如何了不起,”萧潇道:“为了心上人,女人真的可以付出一切。”
“能让孙妙动心,这样的人物已经很了不得了!”我长长吁了口气,似乎是想把“琴歌双绝”带给我的忧伤尽数吐出:“好了,不说她了!还是来看看浙江的线人网,对于卢子瞻,我更多的是想用他做幌子来掩护其他的线人,毕竟高七和我的关系路人皆知。”
“杭州除了卢家,还有武承恩,我当初虽然没把武柳计算进去,可知道武承恩他无论如何都能给我一些支援。李之扬虽然拒绝出任浙省头领线人一职,但他不是因为我缺少让他动心的实力,而是他想走官场正途一步步爬上去,自然不愿意和江湖扯上干系。不过,由于与知府文公达不睦,他还要仰仗我在官场上的关系,故而他已经同意尽量给我提供方便。”
“李之扬掌管杭州刑名,一府捕快衙役狱卒皆听他号令,他睁一只眼闭一眼,无论是谁负责杭州的线人网,都会事半功倍了。”魏柔笑道:“原来相公早已开始在杭州布局了。”
“这只是铺垫而已。杭州这里千头万绪,却缺了个提纲挈领的人物,不像宁波,虽然关威脚踏两条船,可丁聪那艘破船已经四处进水,他即便不弃船,也不会死守着与它同归于尽,何况,他还有一堆把柄在我手里,算起来,四府中最不用我操心的就是宁波了。”说着,我嘿嘿一笑:“你相公和宁波还真是有缘啊!”
魏柔知道我说的是剿倭时的一段经历,不由嫣然一笑。那时她化名陆昕寄身潇湘馆打探情报,从中体会到了另一种自由的生活,而潇湘馆一役,又迅速拉近了我俩之间的关系,对她来说,宁波是个具有特殊意义的城市,就连陆昕这个名字都成了她的最爱。
“温州那边的情况也比杭州乐观些,我在剿倭营结交的朋友曾亮已经调任盘石卫镇抚司镇抚,即便他不能出面统领温州的线人网,但温州是海防重镇,军队具有强大影响力,可以借口剿倭将温州那几个门派全部压制住,甚至可以考虑像苏州那样,把他们从城里赶出来。最难的是湖州,湖州练家是个具有百年历史的大家族,又躲在暗处经营了二三十年,早把湖州经营的如同铁桶阵一般,泼水不进,或许比大江盟还难对付。”
其实六娘早在湖州布下了人马,只是她一再叮嘱我,秦楼的情报网只能我一个人知道,对其余人,就算是竹园诸女也要保密。
我明白她担心什么,虽然竹园诸女绝不会背叛我,但很多情报却是无意中被泄露出去的,就像魏柔,单单从她对消息的不同反应上,鹿灵犀、辛垂杨或许就能察觉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其实,我师门…对湖州倒是十分熟悉…”魏柔犹豫了半天,终于开口道。
“我知道。”我打断了她的话,虽然我急于了解隐湖的一切,可我不想让魏柔背上出卖师门的心理负担,她把我放在师门之上,已经让我很满足了。
“你知道?”魏柔顿时吃了一惊:“相公,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回春堂在湖州设有分号,也因为李思很了解湖州。”
“回春堂在湖州有分号不假,可这与李思何干?”魏柔一脸狐疑,不由脱口问道。
“阿柔,记得咱夫妻俩切磋武功的时候,你曾经说过,隐湖心法以‘心剑如一’为尊,而轻功身法则以‘流云诀’为上,相公没记错吧!”
魏柔点点头。
“那么,隐湖究竟有多少人懂得‘流云诀’呢?”
魏柔想都没想,就说有七人,除了她和鹿、辛之外,还有两位师叔祖、一位师伯和一位师姐,只是说着说着,神色却黯然下来,低声道:“‘流云诀’是师门最上乘的武功,尹师祖在创下这门轻功后就立下规矩,凡是修练过它的弟子都要终老师门,可贱妾却触犯了这条门规,师傅和贱妾断绝师徒关系,正是贱妾咎由自取。”话音未落,她已反身扑进我怀里哭了起来。
我温言抚慰了半晌,她才止住悲声,复道:“当然,这世上还有一人懂得‘流云诀’,就是相公你。不过,这并不是贱妾背叛师门私传武功,而是相公聪明绝顶,一看就会,而且还能举一反三。”
“殊途同归嘛!”我大言不惭地道,心中却暗笑,就算我的确是个天才,可若不是你这丫头一招一式地喂我过招,再怎么殊途同归,我也生编不出这套“流云诀”来,当然,我也投桃报李,让你这丫头把“幽冥步”学了个七七八八。
可心里好笑,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正色道:“那么,阿柔,我告诉你,现在已经有第九个人身怀‘流云诀’这套隐湖视为珍宝的轻功绝学了!”
“啊?!”魏柔一呆,旋即猛然直起了腰身,惊叫起来:“这--怎么可能?!”还没等我说话,她眼中射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李思?难道是李思?他…他可是男人呀!”
“不错,正是李思!只是,”我苦笑道:“阿柔,你相公我也是个活生生的大男人啊!”
“相公你当然不一样了,你是人家的相公嘛!”魏柔飞快地道:“可穆师姐她从没踏入过江湖半步,李思又是谁的丈夫?”
说到这儿,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突然一窒,一脸的匪夷所思:“莫非…是师傅或是师叔破例收了男弟子?”
第九章
“…就在三藏使出‘天狼七星变’偷袭他的时候,他施展了‘流云诀’中的‘停云’、‘云卷’两式,不过,距离实在太近了,他虽然躲过三藏的三把飞刀,可余下两把还是伤了他。”
等魏柔渐渐平静下来,我开始讲述五天前宁波潇湘馆的那一战,那一战的结局江湖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她自然也知晓了,可其间过程江湖传言都语焉不详,她就不甚了了。
“贱妾记得,李思曾使用过‘幽冥步’中的身法‘闲庭信步’。”我点点头,魏柔沉吟道:“可面对‘天狼七星变’,生死关头他使得却是‘流云诀’,这么说,‘流云诀’才是他的本门武功了。”
“相公也是这么想的。”我一边轻轻抚着魏柔的后背,助她平复激荡的心绪,一边沈声道:“其实,武学到了‘流云诀’这个层次,殊途同归亦是必然,可天道归一,变化却万千,所以,我师傅的‘幽冥步’、你师门的‘流云诀’,乃至武当的‘梯云纵’、唐门的‘飞花逐月’,固然可能会有某些招式极其相近,甚至一模一样,但‘流云诀’始终是‘流云诀’,‘幽冥步’还是‘幽冥步’,两者不可能混为一谈。何况,李思把‘停云’‘云卷’两式运用得妙到了毫巅,显然他在‘流云诀’上曾下过一番苦功。”
“这是贱妾最害怕的事情了。”魏柔满腹心事地道:“隐湖不收男弟子,虽然门规里并无这一条,可它却是开山立派的师祖传下的老规矩,不管李思的师傅是谁,都难以向门里交代。”
“阿柔,叫你说,李思的师傅究竟是谁?”
魏柔半晌没说话,可从她仿佛被自己最亲的亲人背叛了一般的痛苦和悲伤的眼神里,我已经看出了答案。
“你认为是…你师傅鹿灵犀?”
传授轻功与传授内功颇有不同,轻功身法的许多精妙之处需要亲自示范才能讲得清楚,故而魏柔那两位年逾七旬的师叔祖不可能带出李思这么年轻的徒弟,那位穆师姐又足不出隐湖,能做李思师傅的只有鹿灵犀、辛垂杨和魏柔那位不知名的师叔,再考虑到李思无法进入无名岛,他的师傅需要经常离岛外出来传他武功,那么只可能是鹿、辛中的一个了。
“难道相公认为是辛师叔不成?”
魏柔听出我语气中的疑惑,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惊喜,一双略有些红肿的妙目飞快眨了几下,竟是在期待我的答案,可嘴上却反驳道:“但辛师叔常年在江湖奔走,哪儿有时间去教徒弟?倒是师傅…”她顿了一下,才续道:“相公,莫不是辛师叔对你有成见,你就…”
“你相公可没那么狭隘!”
我打了个哈哈,之所以倾向李思的师傅乃是辛垂杨,是因为我怀疑鹿灵犀虽然除了魏柔之外的确还另有秘密弟子,但绝不是李思,只是这一切太过荒诞,荒诞得连我都觉得匪夷所思,我只好把这猜想深埋心底。
“说李思是你师叔的弟子,是因为他目前的立场和辛极其相近…”
“相公!那不是师叔的立场,而是贱妾师门的立场!”魏柔立刻纠正道。
“真的吗?旗帜鲜明地支援大江盟争霸武林真的是隐湖的立场吗?或者说,就算这是隐湖的立场,难道就是你师傅的立场吗?”
“相公,你这话…贱妾怎么听不明白。”魏柔吓了一跳,吃惊地望着我。
阿柔,不是你不明白,而是你不想明白!我心里默默地道,当你小心翼翼地在辛垂杨面前收敛起你光芒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对她是多么的尊重,可尊重并不是爱,你师傅把你开革了你还叫她师傅,还把她当作母亲,这才叫爱,而当爱和尊重发生冲突,你就茫然不知所措,只好逃避了。
“纵观隐湖历史,除了在五十年前出面组织反魔门联盟之外,隐湖大部分时间都保持谨慎介入江湖事务的态度。其实出面组织反魔门联盟也是迫不得已,甚至,如果不是魔门行事太过倒行逆施的话,隐湖很可能成为魔门的同盟军,因为当时的魔门门主李道真李太师祖与当时的隐湖主人你的师祖尹雨浓之间的关系就和你我一样,本就是一对倾心相爱的恋人。”
魏柔依偎进我怀里,却不如何惊讶,显然,这段江湖秘辛对魔门和隐湖两派的高层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
“或许,阿柔你现在还不知道,加在魔门头上的罪名太半都是子虚乌有的谎言,太师祖乃魔门一代中兴之主,他深知以往魔门覆灭的根由,岂能轻易重蹈覆辙?只是朝廷不欲看到一个强大魔门的存在,才以种种不实之词强加在了魔门头上。”
“不仅如此,朝廷还侦知了太师祖和你师祖之间的恋人关系,于是威胁你师祖,要么让隐湖与魔门一道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要么与太师祖决裂,反戈一击。”
魏柔惊讶不已,显然她并不知道这段历史。
“师门和恋人,这个曾经摆在你面前的难题当时也摆在了你师祖面前。”我目光灼灼地望着伏在我胸前的女人:“只是与阿柔你的选择不同,你师祖选择了师门。”
“不能说谁的选择就一定对,谁的选择就一定错了,毕竟,你师祖的选择给隐湖带来了无上荣光,至今隐湖还沐浴在这份荣光里。只是,你师祖她快乐吗?”
“当然,不管她快不快乐,相公都承认她是个当之无愧的强者,天底下能有几个女人有勇气砍下自己恋人的头呢?可强如尹雨浓者,在其有生之年,却再未直接介入过任何江湖事务,无论是唐门奠定西南武林盟主之位的苗疆一战,还是十二连环坞的崛起,抑或是快活帮的覆灭,都不见隐湖的影子,而事实上,以当时隐湖如日中天的地位,一旦插手,江湖可能早就面目全非了。”我沈声问:“这究竟是为什么?”
魏柔陷入了沉思,而我也没有解开这个谜团,只是接着道:“隐湖渐渐超然于江湖之上,几乎所有的武林同道都认为,除了发生动摇整个江湖利益的大事,否则隐湖不会轻易出手。五十年来,这也的确成了隐湖的行动准则,直到你师叔辛垂杨公开支援大江盟。”
“相公,除了武林茶话会一事外,辛仙子似乎并没有公开支援过大江盟啊?”我身后的萧潇聪明的替魏柔反问道。
“观其言而察其行,行动其实比言语更有力。一年多来,辛垂杨频频现身大江盟,却从未踏入过慕容世家半步,足以说明隐湖的态度了。”
“可大江盟和慕容世家分属黑白两道,隐湖乃名门正派,与大江盟相善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啊!”萧潇继续装傻,果然魏柔感激地望了她一眼。
“江湖之上,有几人敢说自己一身清白?若是黑白如此分明,势不两立,那么当年苗疆一战中,唐门的对手中,天池派和红花会都是白道,隐湖为何不相助,结果那两派最终派毁人亡?快活帮清剿十二连环坞,隐湖为何又袖手旁观?很简单,因为那时尹雨浓还活着,她知道江湖是多么丑陋,黑与白也绝不是大家嘴上说的那么截然分明!”
“何况,没有了黑道,白道就是黑道,这是再浅显不过的道理,辛垂杨是隐湖出类拔萃的人物,她岂能不知!”
见魏柔眼中阴晴不定,我明白,光靠说辞无法从根本上动摇辛垂杨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一味使强,反倒容易引起她的误解,遂放缓了语气道:“当然,眼下的江湖局势与以往大不相同,而隐湖这五十年来,除了你师傅出手击败我师傅这件光辉业绩外,也的确没做过什么可歌可泣的事情,长此以往,隐湖的超然可能演化为实际上是游离于江湖边缘、对江湖事务的影响力越来越小的局面,你师叔或许是虑及于此,才改变了隐湖近五十年来的一贯作风,明里以自己的行止替大江盟助威,暗中则派出自己的弟子李思实际参与同盟会的事务,以防大江盟将胜利果实一口吞掉。”
魏柔轻吁了一口气,表情显然轻松了许多,只是她还似不放心,追问道:“就算辛师叔的确站在了大江盟的一边,但这也可能是师傅的主意呀!”
“不太可能。”我摇摇头:“阿柔,我总觉得我很了解你师傅的心思,你别笑,或许这是因为我师傅的缘故吧,如果你师傅的性情和你师叔相仿,我想我师傅绝不会爱得如此之深,甚至两人之间的那场比武都很可能不会发生。”
说到这儿,我叹息一声:“说来,我魔门连续几代门主、宗主都是情种,真是枉对魔门称号!若是我将来一统魔门,非改叫多情门不可。”
两女被我逗得噗哧一笑,魏柔的心情大为好转,柔声道:“人家方才钻进了牛角尖里,以为师傅不要我了,是因为收了李思这个徒弟的缘故,现在想想,李思是辛师叔的弟子大概没错了。”
“咦,阿柔,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肯定?”我一怔。
“其实说穿了简单的很,相公是十八年前拜在李前辈门下开始习武的吧?”我点点头,魏柔续道:“相公聪明绝顶,可也跟李前辈足足练了十七年的武功,想那李思习武的时间绝不会比相公还短,他和相公的年龄相仿,就算他也是十八年前开始习武的,可那时我师傅自己才刚刚出师不久,怎么可能就收他为徒?人家也是在两年之后,才拜在了师傅门下的,倒是穆师姐那时候入师叔门下已经三年多了。”
“还是阿柔你聪明!”我赞道,这等涉及隐湖隐秘的事情我自然无法得知,自然也就无从推测,不过,弄清楚了李思的来历,想来魏柔的心理负担也该减轻了不少--既然辛垂杨可以收男弟子,那么她嫁给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余下的,则要魏柔自己好好消化这个惊人消息带来的利弊了。
我便随口道:“你穆师姐入门二十一年了?她该是和我一般大喽,怎么江湖没见过她的芳踪?”
“不许你打我师姐师妹的主意!”魏柔瞪了我一眼,旋即惋惜道:“穆师姐急于修练心剑如一心法,结果走火入魔,双腿俱瘫,不良于行,自然无法在江湖上行走了。当时,辛师叔心疼得不得了…”
停了一会儿,她抬眼问我道:“相公你说,万一师傅知道了此事,那该如何是好?”
“那你说,你师傅若是知道了你和我的关系,她会怎么样呢?”
“…大概要把我开革出师门吧…”魏柔的情绪一下子又低落下来,连声音都显得有气无力的。
“非也!”我摇摇头:“阿柔,你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
“从你师傅给你的那封信来看,你师傅的思想已经和隐湖传统有了相当大的差距,当然,这不是说她和你辛师叔一样,都想改变隐湖五十年来的超然作风,事实上,我觉得她对江湖争霸并不感兴趣,否则她常年云游在外,却如何侠踪不现?看她那句‘天道不可证,仙道不可凭’,甚至对隐湖立派的宗旨都有所怀疑,既然天道、仙道俱被她否定,又不能堕落到魔道中去,岂不是只剩下了世俗人间道!什么是世俗人间道?你嫁给我,就是最简单、最正确的答案!”
“真的?!”魏柔先是一怔,随即惊喜地叫出声来。
“当然是真的!”我斩钉截铁地道:“其实,你师傅和你师叔在这一点上倒是殊途同归,你师叔很可能走得更远…”
抛开所有的成见,我倒是很佩服辛垂杨,鹿灵犀只是被动地看着自己的徒弟走上离经叛道之路,而辛则是亲自实践了,只是李思那厮一身邪气不亚于我,真不知道辛垂杨是怎么教他的。
“…不然,当你师叔知道你已经身属于我的时候,绝不可能单单只是生气失望而已,禁足乃至废了你的武功都不过分,如何还能替你着想?”我突然灵机一动:“或许她还存着撮合你和李思的念头,而这八成才是她失望的真正原因。”
“所以,就算你师傅知道李思的身份,大概也会默许,再说,江湖又不是没有先例,你相公就是春水剑派百多年来唯一的男弟子嘛!”
挨了魏柔一顿白眼,我接着道:“只是,此事若被旁人知道,短时间内,隐湖难免有些麻烦。”
魏柔一怔,我道:“阿柔,你别忘了,当时在场的还有宫难,他可是清风心爱的私生子,尽得清风真传,认出‘流云诀’来不算稀奇吧!”
“相公又来编排清风师伯了。”魏柔目光一凝,下意识地道,可我知道,她嘴上说的是清风,心里担心的却是隐湖和辛垂杨。
“从相公掌握的情报看,当晚只有我和宫难看出了李思的武功来历,虽然和李思交手的是三藏,但唐门与武当不同,它和隐湖没什么交往,故而就连三藏都不知道李思用的是什么轻功,而宫难显然还没有把这消息透露出去。但纸包不住火,李思又不是个安分的人,早晚要出纰漏,你还是把这个消息尽快告知你师门,好提早应对可能发生的变化,也算我投桃报李,报答辛垂杨放你一马之恩。”
“我这就去。”魏柔闻言便跳了起来,只是双脚刚着地,却又反身扑进我怀里,仰起俏脸,怯生生地道:“相公,你不会怪人家吧?”
“傻丫头,相公怎么舍得怪你!”我嬉笑道:“只是迟上一两天不至于影响到你师门,你身子不便,还是歇一日再走吧!”
魏柔顿时羞不可抑,轻应了一声,螓首便埋进了我怀里。
第十章
陪萧潇、魏柔以及武柳和她一个丫鬟出了都司衙门的大门,就见大江盟的马车已经等在门口了。抽着水烟的车夫一见我们出来,忙跳下车,快步迎上前来,正是大江盟的总管柳元礼。
“动少,您就放心吧,俺一定把三位夫人伺候好,保管少不了一根汗毛。”柳元礼一脸谄笑道。
“有柳总管出马,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笑道,可没看到李岐山的身影,我不禁有些失望,想来大江盟还是更信任自己的人马:“这位是武大小姐,我的妻姐,你可别叫错了。”
“失礼失礼。”柳元礼意外地瞥了武柳一眼,目光旋即落在萧魏两女身上:“这位是萧夫人吧,这位是…”
“贱妾姓陆。”魏柔淡淡地道。
柳元礼恭恭敬敬喊了声“陆夫人”,只是眼中闪过一丝迷惑,想来在大江盟的资料中,我身边并没有一个陆姓女子,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陆夫人大概又要让大江盟费一番脑筋了。
“贵盟可有什么好消息吗?”我边扶萧潇上车边问道。
“和动少联姻就是最大的好消息了!”柳元礼笑道,旋即换上一副诚恳的表情:“俺知道动少关心武林茶话会的事儿,可少盟主也有他的难处,虽然他现在代掌敝盟及同盟会,但三爷毕竟是他长辈,一上任就否了三爷的话,三爷也没面子啊!这事儿还得他爷俩商量,这不,少盟主已经快马去湖州请三爷回来议事了!”
鬼才相信齐功人在湖州!齐放受伤,齐小天代摄盟主,大江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齐功不在盟里坐镇助侄儿一臂之力才怪呢!
且不说老谋深算的高君侯在一旁虎视眈眈,就算是大江盟的老臣子也未必个个都对齐小天心服口服,像心高气傲的副盟主“小诸葛”公孙且正值壮年,他难道一点野心都没有?李思取代他出任权力极大的同盟会总管,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内幕?
“小天做事稳妥,我自然理解。”我虽然心中冷笑不已,可脸上却是满面春风:“那给我未来儿媳妇买礼物的事情就拜托柳总管了,你是看着亲家母长大的,自然知道她的喜好,女儿随母,想来亲家母喜欢的,我儿媳妇也该喜欢的。”
“没问题,这事儿包在俺身上!”柳元礼忙不迭地答应下来,随即凑近我,低声道:“少盟主让我告诉您,武当的清雾真人今儿早上已经到了杭州。”
萧潇魏柔她们去了宝大祥,而我则按原来的计划去殷家拜访我的老泰山殷乘黄。
清雾的到来并不出人意料,先是隐湖发出两种声音,接着铁剑门被重创,眼下站在同一战壕里的武当和大江盟自然要商议对策、协调立场,而清雾来的这么快,想来一定是一直逗留在杭州左近。
“不知道他听到我和宫难联姻的消息会有什么反应呢?”我一边听着殷老爷子的宏图大略一边暗忖。
或许是因为宝大祥顺利进京以及周哲回归,老爷子精神出奇的好,因为走私一案而一度消沈的雄心也再度燃起,絮絮叨叨跟我说个没完。
我则把宋廷之的一些经商点子说给他听,又委婉地告诫他在京城不要太过张扬,足足两个时辰,才从殷府出来。
四娘祖红雨借着送我的当儿问起了她师妹宁白儿的情况,我捡重要地说了一番,待听说宁白儿把护花铃送给了我,她嫣然一笑:“我就知道师妹她等闲饶不了我,那就遂了她的心思吧!师弟,不管你把护花铃送给谁,都让她来一趟杭州。”
虽然时间不允许我多问,可我知道,这里面定是牵涉到一项与护花铃相关的绝学,便点头称是。祖红雨是星宗的奇人,虽然因为不喜练功,武功不如宁白儿,但她却是个武学天才,为了让宝亭有能力保住自己的清白之身,她就创下了锁阴奇术。
大概看到护花铃,她又见猎心喜,创出什么奇功,被宁白儿知晓,反正我是她徒弟苏湖李芦修练魔门功法的最佳护持者,索性一事不烦二主,假我之手将它学到,日后好传给两个徒弟。
离开殷府,我径直前往高七的岳家卢家。
见我亲自到访,卢家自然欣喜异常。我见卢子瞻八面玲珑,对江湖又不是一窍不通,也十分高兴,遂请他出任杭州府的头目线人,并将印信、刑部腰牌以及一万两银票交付给他,吩咐他尽快组建杭州线人网。不过,我明确告诉他,他现阶段的重点并不在大江盟身上,而在官场商场上。
眼下这等非常时刻,大江盟对每个试图接近它的外人都怀着十足的戒心,想打入大江盟都极其困难,遑论获得情报了。
李岐山只是个特例,他恰逢其时,又经营王炯这个身份七八年,大江盟查不出什么破绽,他才逐渐得到了大江盟的信任,可即便如此,大江盟还是不放心让他接触到我。
李岐山在大江盟孤掌难鸣,过度使用很容易暴露,我自然要寻求其他获取情报的途径。既然打入不可能,那只剩下收买了,齐小天羽翼未丰即出任盟主,正好给了我一个机会。
原排帮系的高君侯、司空不群理所当然是我首选的目标,可惜在大江盟我并没见到这两人,齐小天说高君侯回原籍夔州拜谒房师去了,司空不群陪他同去的。
我不知道高君侯真的是去拜谒房师还是另有他事,但我知道,这两个人应该就在夔州,夔州远在好几千里之外,他们能在茶话会之前赶回来就不错了,就算我能说服他们,那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或许,还得从大江盟那几个骨干身上入手,可怎么才能不着痕迹地接近他们呢?”我望着知味斋进进出出的人们,心里盘算着对付大江盟的办法。
出了卢府,我甩掉了一直跟随在我身后的大江盟探子,易容来到了西湖旁的这家著名的小吃铺子,这里是我和陆三川商定好的联络地点。
陆三川是我在剿倭营的部下,剿灭宗设后,他积功升至金山卫百户,可他为人忠厚,备受同僚欺负,官做得并不开心。我去松江给二师娘贺寿,顺便去金山卫看望他及剿倭营的战友,正碰上他辞了官要回乡务农。
我问明情况,本欲替他讨个公道,怎奈他心灰意冷,执意要离开金山卫。
闲谈中,我得知他的老家在杭州富阳县,顿生一计,当天便通过松江知府俞善默的关系,给他补了松江府金山巡检司副巡检的缺,当然,这只是过渡而已,按照计划,他应该借口家中有事回到家乡,然后寻求机会调入杭州。
算算日子,他也该回到富阳了,动作快一点的话,或许已经来了杭州,毕竟他带着我给他的一千两安家银子,安顿两老绰绰有余。
而我也急于在杭州建立真正属于自己而不是属于朝廷的情报网,便来知味斋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到他。
其实陆三川的老实性格并不适合做线人,我原本也没想让他做线人,而是想让他在杭州安顿下来,替我营造一处安全的居所以备不时之需。
掌控江湖,则掌控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机密,一旦为皇上所忌,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所谓狡兔三窟,我至少要有七窟八窟的才可能安全,竹园是一窟,师娘的平泉园是一窟,素卿经营的海上小岛是一窟,白秀的江南居是一窟,陆三川这儿也算一窟,这样,北上、南下、东进都有暂时落脚之处。
可眼下只好赶鸭子上架了,毕竟在我信任的人当中,他是最不为江湖乃至朝廷所瞩目的几人之一了。
文公达、李之扬厌恶江湖的结果直接体现在了茶楼酒肆中,知味观虽然是个消息灵通的地方,可食客的闲谈却极少涉及江湖--大江盟在杭州行事低调,并没有给食客们提供多少谈资,其他门派就更不用说了。
倒是秦楼的名字听人提起了十几次,想来再在杭州开上一家分号,绝对不用为客源发愁。
不过,经过老鲁和刑部的锤炼,我的眼睛锐利得如同照妖镜一般,稍一留心,就发现几个可疑人物,一个肯定是李之扬手下的捕快,一个是官府的耳目包打听,一个是扒手看风的,还有一个大概就是大江盟的眼线了。
我不禁有点担心,陆三川这个老实人在这儿也太容易露出马脚了,当初只顾着找个两人都知晓的地方做联络地点,没想到这里五马六混的人还真是够复杂的了。
等了顿饭功夫,和陆三川定好的时辰已经过了,我知道他不会来了,估计是被羁绊在了家乡,人还未到杭州,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刚想起身离开,却听背后有人道:“这算什么稀奇,当年唐解元和孙大家在湖上一曲琴箫合奏,只听得行人如痴如醉,上百人失足掉进湖中呢!”
这是在说什么,却把孙妙扯出来了呢?我心中好奇,刚抬起的屁股复又坐了回去。
那人还在说着孙妙的成名往事:“也是孙大家菩萨心肠,没再接着弹下去,不然,非闹出人命不可!”
“上百人?不对吧,怎么我那天只看到二十几个人掉进湖里,莫非陈兄你说的是另一场琴箫合奏?”
那位陈兄尴尬地笑了两声,却不肯认输:“就算是二十几个人,可那也比什么流风之舞强多了,不就是几十个傻瓜直流口水吗?不必说别人,就说知味观的小翠花,她把裙子一脱,跟在屁股后面流口水的也不止这个数啊!再说了,一群北地的土包子,他们哪里看过咱们江南的美女?”
“人家可不是什么土包子。”另一个声音道:“听说是个什么小侯爷,很是见过世面的,只是这次听月阁下足了血本,不仅自己旗下的两大头牌郭香、方槐齐出,还把天香楼的李玉和碧涛台的王曲全请了去,那小侯爷的手下才出了丑。其实,话说回来,这样的阵容,有几个男人能沈得住气啊!”
我心中顿时恍然,原来是慕容千秋设花宴款待蒋迟,扬州的几大名*齐齐出动,让蒋迟的护卫有些失态,叫姑娘们一渲染,传来传去,结果蒋迟一行人就变成了一群没见过女人的土包子了。
蒋迟倒是最喜欢扮猪吃老虎的,我闭眼都能想像出他装疯卖傻的模样,只是他明知慕容千秋的身份,为何不避嫌呢?难道他不怕江湖误解他支援慕容世家吗?
“…你不知道听月阁?那你知不知道苏瑾?对,就是苏州秦楼的那个苏瑾,和孙妙齐名的,她原来可不是秦楼出身的,而是听月阁的头牌,这回该明白听月阁有多厉害了吧!这个听月阁的老板也忒有魄力,天底下有几个人能舍得把苏瑾这等人物送人呀?可偏偏他就舍得,眼睛都不眨,就把苏瑾送给秦楼少东家了。秦楼的少东家你总该知道吧,替宝大祥打官司的那个王解元,他也是个人物,可惜没良心,娶了殷家二小姐,就把苏瑾抛弃了。”
我苦笑不已,没想到自己在杭州百姓眼里竟是如此不堪,倒是旁边一位仁兄说了句公道话:“好像殷家二小姐还没过门,苏大家已经和王大人分手了,最近在城里还见过苏大家几次,每次都是一个俊俏小官陪着她,啊不,话好像该反过来说,每次她都是陪着那个俊俏小官。”
此时就有人附和说自己也看到过,又有人问这俊俏小官是谁,却无人知晓。
一人遂道:“管他是谁,总归是一介布衣,怎么和王大人比!听苏州的朋友说,他就要升苏州通判了。想想去年夏天,他还是个苏州府的小小巡检司副巡检,从从九品,到正六品,就一年多功夫,他这是连升了多少级啊!”又道:“我真佩服死听月阁的老板了,他怎么看人就这么准呢?!”
“大家知根知底,这才看得准,王动也是扬州人嘛,像我看你老楚就入骨三分!”
“这话有理,听说王动在扬州的时候,就是个走马章台的花花公子,不过在咱杭州倒是老实得紧。”
一人说那是惦记着殷家的二小姐和殷家的财产,另一人则立刻反驳道:“王动本就富甲一方,是宝大祥的大主顾,宝大祥当初都要倒闭了,还有多少家底让他能看上眼?而殷家小姐就算再美貌,也就和苏瑾相仿罢了,那王动是从胭脂阵里打着滚儿出来的,岂会为女色所迷?”
于是众人又从女色议论回了听月阁的那场花宴,说起李玉王曲众女的妖娆,仿佛是亲眼所见,言辞也渐渐涉及于乱。
“…奶奶的,这样的好事儿什么时候能轮到咱头上?”一人感慨万千地道。
“下辈子吧!凭你,就算是有钱,也凑不齐这四大美女!”另一人笑道:“再说了,你当是白吃白玩呀?听说,那小侯爷当场就表示,支援他参加杭州花会,你想啊,咱杭州花会的历届花魁,哪家不给自己东家带来滚滚财源呀,又有哪家*院不全力以赴?听月阁找个小侯爷作后盾,自然是想在花会上独占鳌头,你能帮人家做什么!”
我不由一怔,蒋迟和慕容怎么有心情谈起杭州花会?难道听月阁要进军杭州不成?可我马上就明白过来,哪里是什么杭州花会,分明是武林茶话会才对,杭州旧称本就是武林,大家以讹传讹,武林茶话会变成了杭州花会,想到这里,我心中不由得大喜,蒋迟他终于公开支援茶话会了!
这可是我梦寐以求的结果啊!
虽然我和蒋迟的关系已经相当亲密,某种程度上说是朋友也绝不为过,他支援我续办茶话会也在意料之中,可我从未奢望过,他会公开自己的态度,毕竟他的地位和日后的职责,让他更有理由保持缄默。
蒋迟一表态,反对续办茶话会的武当、大江盟等几派立刻陷入尴尬的境地,如果能够确认蒋迟当时人是清醒的、态度是认真的,那么他们不得不自食其言,转而支援茶话会,因为一下子同时得罪前后两任江湖执法者,这是任何一个思维正常的江湖人都无法作出来的疯狂之举。
或许这才是清雾急忙赶到大江盟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吧!
装作好奇的凑过去一问,知道这是三天前的事情。我心道,难怪早上收到的六娘委托老马车行送来的每日情报汇总中,并没有提及此事,想来消息传到苏州,六娘分析汇总后,再托老马车行递送到武府,总不如直接从扬州回到杭州的行脚商人速度快。
倒是忘了问六娘的信鸽训练得怎么样了,我不由得有些后悔,在苏州的几日,光顾着和妻妾们欢好,却没有好好地和六娘沟通。
不过,记得我在京城的时候,她就来信说,太湖、苏州、松江三家秦楼之间的消息传递已经可以使用信鸽了,眼下竹园和平泉园之间的信鸽联络或许也已经投入使用了。
当然,在陆三川的秘密据点没有建立起来之前,杭州是绝不可能使用信鸽的,信鸽最怕弓箭暗器,一旦被江湖人盯上,不仅信鸽几乎是有去无回,而且情报极易外泄,这也是各大门派极少使用它的重要原因。
“看老兄这身打扮,莫非也是做生意的?”那位老楚瞥了我手上戴着的那只翠玉扳指一眼,问道。
我敷衍说做点小本生意,那老楚却是个刨根问底的人,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我只好告诉他是贩湖珠的,毕竟在太湖对付十二连环坞的时候,我就冒充过湖珠贩子,对这一行还算了解,也不愁说出几个宝大祥、霁月斋的帐房和工匠的名字。
“这一行不好干啊!”老楚颇有些同情地望着我:“价钱压的太低了,我一个朋友原来就是做湖珠的,可四个月前改作湖丝了,松江沈家联手苏州王大人的娘舅家开了家大织染铺子,一百多架织机哪,一下子就把湖丝价格拉了上去,我那朋友见机早,赚了一笔,好歹填上了贩珠的窟窿。”
我随声附和,心里暗自笑了起来,宝大祥、霁月斋和积古斋三大珠宝行联手压低珠宝原料收购价格一事我已经听说了,虽然三家在商场上争得你死我活,可在这一点却是合作的亲密无间,被切断了廉价的走私原料来源,又要维持相当的利润,只有压低地产原料的收购价,由于事情来得突然,许多贩珠人都因此蚀了本。
至于湖丝原料价格飞涨,虽然这是我和沈熠乃至六娘都始料未及的,不过我有一个好老婆,宝亭虽然同样没有大规模生产行业的经验,可她极有商业头脑,又能从宝大祥的珠宝生意中举一反三。
在沈熠还没订购织机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动用大笔资金暗中从苏松常湖收购蚕丝。等沈熠要开办织染铺子的消息一传出去,四地的原料价格立刻开始上涨,可这时候人们才发现,就是有钱也买不到上好的蚕丝了。
结果,光是蚕丝一项,就足足赚了四万两银子之多,而且趁机低价兼并了四家织染铺子,又让其他铺子元气大伤,一举奠定了在松江织染界的老大地位。
我曾经拿织染铺子一事考过宋廷之,他的方案几乎与宝亭同出一辙,当知道宝亭业已将它付诸实施后,他赞不绝口,总说要把一身所学传授给她。又说宁馨虽然聪明,可浑不把银子当回事,在需要突出奇兵下重注一搏的时候,她绝对是上佳人选;可在锱铢必较的商场正面交锋中,本可杀价三分,她杀上一分大概就已经厌烦了。
旁边唤作立山的胖子一拍大腿:“你说湖珠,我倒一下子想起来了,和苏瑾在一起的那个俊俏小官,我在霁月斋看到他两回,他和掌柜的宋三娘那个熟啊,就像老楚和豆腐西施白寡妇似的…”
老楚“呸”了一口,说立山败坏人家寡妇的声誉,可脸上却微露一丝得色。
我早就怀疑宋三娘的情夫是李思,看来是错不了了,而且这厮已经不知道避讳了,宋三娘还有丈夫,虽然夫家远在扬州,她丈夫又是个无能之辈,可毕竟罗敷有夫,李思行事毫无禁忌,我心中难免都感觉到了一丝威胁。
那位陈兄瞥了老楚一眼道:“老楚,你还是小心点好,那白寡妇的丈夫是大江盟的人,为了大江盟和人械斗才被人打死的,大江盟一直都在照顾她,万一让大江盟的人知道你上了人家弟兄的遗孀,不打死你才怪!”
“陈兄,你可别乱说!”老楚脸色一白:“我就是觉得她们孤儿寡母的挺可怜,再说了,她又没丈夫了…”
“老楚,你怎么听不懂好赖话呀!”那位陈兄有些不满道:“你当大江盟都是什么善男信女吗?他们才不会跟你讲什么道理!别说你一个跟大江盟八竿子扯不上干系的外人,就连…”他突然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惧色,压低声音道:“大江盟都是高来高去会法术的人,你别脑袋掉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老楚说哪有那么神,还会法术!
一旁立山道:“老楚,你别不信,我就看见过龙虎山正一道的真人做法,那真是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要多神就有多神!”
我心中暗笑,义父邵元节早把正一道的唬人诀窍告诉我了,呼风唤雨虽说是真的,不过那是识天察象的本事。
至于撒豆成兵,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幻术,就像天魔吟能迷惑人的心智一样,只是想让人入毂,内功要达到极高的水准,在正一道里,只有教主张彦頨大真人、义父等四人才能使出这项绝技,不知道立山看到的是哪一位真人的精彩演出。
倒是老陈那一停顿让我大感兴趣,听他话里的意思,想是知道大江盟的什么消息,只是不敢当众说出而已,而众人议论的焦点又偏离了大江盟跑到了正一道的身上,虽然我也很关心正一道的消息,毕竟它是对付武当的一把利器。
可这些人所津津乐道的种种荒诞不经的奇闻轶事对我来说却毫无价值,只是刚想把话题引回来,却见大江盟的那个眼线将座位换到了这张桌子旁边,显然他已经留意起这群生意人了。
我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又和老楚他们闲聊了两句,就起身告辞。只是我并没有走远,却是变换了容貌衣着,等老楚他们出来。
等到月上柳梢,七八个人才意犹未尽地离开知味观各自散去。老陈和一茶商同路。大概是家离这儿不太远,两人没坐马车,溜溜跶达地向北而去,一路犹在争论着今届杭州花会花魁的归属,根本没注意到已经被人跟上了梢。
我暗暗跟在大江盟的眼线后面,看他一路之上不时做着记号,很快,就有两个同党和他汇合到一处。
老陈和那茶商分手没多久,刚转进一条相对偏僻的胡同,三人就从他身后包抄上来,一棒子将他打昏,装进麻袋,扛起就走,前后竟然只用了几息时间。
“惯家子哪!”
我又惊讶又好笑,虽然对大江盟没什么好感,可竟然使出这等下三滥的手段,我真不明白,它白道的名声是怎么混出来的,看这三个人的麻利劲儿,显然是干惯了这缺德事儿的。
三人曲里拐弯进了一处破宅子里,宅院里堆了一地的竹子和尚未完工的竹椅竹篓,看上去该是个竹器作坊。
主人是个矮胖汉子,见三人扛着麻袋进来,并不惊奇,一边挥舞着篾刀修理竹子,一边随口问道:“六子,啥人?”
“二叔,您不是让我们留意白婶子吗?方才在知味观,还真就听出点事儿来…”
那二叔似乎是个急脾气,没等人把话说完,他就一刀劈开了麻袋,只是看到老陈那张风干橘子皮似的脸,不由一怔:“陈有和?怎么…是他?!”
“不是他,白婶子怎么会看上他!是同源堂的帐房楚亮。”
“楚亮?嗯,我估摸着就是个小白脸!***,给俺兄弟戴绿帽子…”二叔骂了一声,却飞起一脚,结结实实踢在六子的屁股上:“你不把楚亮宰了,抓陈有和干鸡巴毛?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啊!”
六子和他咬了一阵耳朵,二叔脸色阴沉下来,沉吟了片刻,一挥手,道:“换衣服!”
四人飞快地换上了一套黑色夜行服,戴上了眼罩,把陈有和的眼睛蒙上,手脚捆住,然后一盆冷水浇醒了他。
“不准喊!敢喊,砍了你脑袋!”二叔用篾刀背在陈有和脖子上划了几下,威胁道。开场白虽然普通,可他的口音却让我一愣,当地的口音不见了,听起来倒像是江北人氏。
“我们是大江盟的好汉,有事问你,老实交待,保你无事,否则,你家人等着收尸吧!”
“好汉饶命!俺知道的,一定老实说。”陈有和毕竟是个走南闯北的商人,见过些世面,虽然害怕,但还极力保持着镇静。
“那我问你,今天下午你都去了什么地方,和什么人见了面?”
陈有和老老实实说去了知味观和朋友小聚,把在座的人一一道来,就连我都没拉下,说是个喜欢风月的湖珠贩子。
二叔很机警,仔细询问了我加入他们那一桌的经过,陈有和心里没鬼,便侃侃而谈,二叔听我感兴趣的都是女人,便放了过去,又把在座的每个人的情况都问了一遍。
陈有和不明就里,却不敢撒谎,一五一十说得极为详细,二叔也换了语气,不时问上一句,两人倒像是拉家常似的,陈有和似乎也不那么害怕了,声音都自如了许多。
我却暗忖,这二叔倒是像干过刑名似的,对陈有和竟用上了声东击西之术,半个多时辰的废话全是为了让他的精神松懈下来,然后他再出奇不意地一击。
这虽是衙门里常用的审案手段,只是出现在这个二叔身上,难免让人有些惊讶。
再说,对付陈有和这样的人物,两棍子打下去,估计他什么都招了,哪用这么大费周章。只是看到六子三人,我才有些明白,或许二叔是在言传身教了。
几乎和我猜想的一模一样,就在陈有和越来越放松的时候,二叔突然问道:“楚亮和白寡妇的奸情是怎么回事?”
陈有和吓了一跳,脱口就否认说不知道。
二叔也不着恼,谆谆善诱地开导他:“陈老板,既然问你,说明我们早就掌握了那对奸夫淫妇的情况,只是有些具体细节不太了解而已。你替朋友隐瞒,讲义气,这我们大江盟理解,可你看,白寡妇忘记了自己在关二爷面前发下的毒誓,背叛了她死去的丈夫,这种淫妇值得你跟她讲义气吗?”
犹豫了半天,陈有和终于吞吞吐吐地说了起来。其实事情很简单,白寡妇丈夫死了好几年了,她一个人拉拔两个孩子长大,孩子见长,花销就多,光靠卖豆腐和大江盟的抚恤就有些吃力。
楚亮贪恋白寡妇的美色,自己又着实有些闲钱,便热心周济;白寡妇看他一表人才,也是芳心暗许,两人一来二去的就做成了好事。
二叔沉吟了一会,突然问道:“你怎么能肯定两人已经有了奸情?”
陈有和说是几个朋友都这么说,想来不会错的。
二叔顿时勃然大怒,一巴掌打在陈有和脸上,打得他口鼻血流不止,随即又把篾刀横在他脖子上,骂道:“辣块***,你当你爷爷是三岁娃娃,任你哄骗!真是给你脸你不要脸,快说,你怎么知道两人有奸情?”
陈有和一下子被打懵了,颤声道:“是、是…我、我亲眼看见的。”
他支吾了半天,才说明白。
原来他也看上了白寡妇,就十分留意她的一举一动,而楚亮虽然口风尚紧,可把一个俏寡妇弄上了手,在朋友面前难免露出得色,结果被陈有和看出了破绽,暗中跟随了两次,便一切都了然于心了。
“你也不看看你这副模样,还惦记着白寡妇?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也不撒泼尿照照!”
二叔听着一肚子气,狠狠踹了他几脚,直把他踹到了墙角,却突然停了下来,带着六子三人悄悄出了房间,屋子一下子静下来。
陈有和完全摸不着头绪,屋外又隐约传来霍霍的磨刀声,他脸上的惧色便愈来愈深。
足足过了顿饭功夫,四人这才回到屋内。
二叔先是又揍了陈有和一顿,突然厉声道:“陈有和,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诋毁大江盟!”
陈有和小声分辩了一句,二叔冷笑道:“你还不服?那我问你,你为何说,我们大江盟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为何说,我们大江盟都不讲道理,不仅和外人不讲道理,就连和自己弟兄也不讲道理,连脑袋掉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陈有和闻言,颜色顿改,嘴唇哆嗦了两下,突然尖叫起来:“我不知道!我没看见!”只是他似乎异常恐惧,就连叫声都失去了正常的声调。
第二十三集 第一章
昏暗的灯光下,二叔和六子三人面面相觑。
角落里,陈有和的尸体直挺挺躺在地上,脖子上的一道深深伤口上的血液已经渐渐凝固了,屋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是偶尔听到灯花爆起的声响和四人小心翼翼的呼吸。
“二叔,真是公堂主……”
半晌,还是六子打破了屋子里的沉静,可话刚起了个头,就被二叔打断,他对另外两个小子肃容道:“你们都给我听仔细了,管他娘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今天的事都和你们无关,现在就回家,好好睡上一觉,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他娘的给我忘得干干净净的,陈有和说的话,全给我烂在肚子里,听明白了没有?”
两人诺诺,转身离去。方行了两步,二叔眼中突然闪过一道寒光,身子猛然窜起,篾刀奋力一送,便将一人刺了个透心凉,随即弃刀不顾,左臂拉住另一人的后衣襟狠劲一拽,右手闪电般地掐住了那人的喉咙,只听“喀嚓”一声脆响,那人“呵呵”叫了两声,脑袋一歪,顿时咽了气。
身手不弱,心肠够狠!我暗忖。
陈有和的话,对我来说只是相当重要的情报,可对大江盟而言,却是必须加以遮掩的内幕。
因此,二叔原本想放陈有和一条生路好嫁祸慕容世家的设想变成了要他命归黄泉,而知道了不该他们知道的内幕的小喽啰自然也是死路一条。
“二、二、二叔……”六子似乎被眼前的剧变吓傻了眼,惊恐地望着那矮胖汉子,哆哆嗦嗦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六子,帮我上院里挑桶水来。”二叔喘着粗气道,显然,一下子搏杀两人耗费了他大部分的功力:“别怕,我是你二叔,永远……是你二叔。”
六子一步三回头地挪到院子里,等安然到了院子,他犹豫了半天,几次迈腿朝大门口而去,却几次都放弃了,最后还是挑了桶水回到屋子里。
两人把三具尸体装进了麻袋,把地面冲洗干净,二叔从床底翻出二十几两银子,塞进了六子手里。
“六子,二叔今儿是坏了堂里的规矩,不过,谁让我把你当儿子看哪,虎毒不食子啊!”二叔脸上现出几分慈祥来:“癞子头他们两个失踪了,大概没人过问,可陈有和毕竟是个有家有业的人,他一失踪,家里定要报官。他最后出现的地方是知味斋,那里八成有官府的眼线,李之扬这王八蛋人又鬼精鬼精的,一旦知道你当天在知味斋露过脸,准会怀疑上你,到时候,不仅是官府要抓你,堂里也放不过你。”
“那……二叔,你想让我离开杭州?可、可我哪儿也不认识,能上哪儿呀?”
“打听道你总该会吧!”二叔叹了口气:“明儿一清早你就出城,向西南去富春县城,找屠字铁铺的老屠头,屠夫的屠,就说是我方胖子的侄子,来学手艺的,老老实实待上三年五载的,等这边事情过去了,你再回来。有了手艺,自己开家打铁铺子,也算是个出路。”
听二叔安排好了六子的去处,我倒不急于把六子交给李之扬了,反正他身上并没有多少秘密,抓他也易如反掌。而这个方胖子九成九是大江盟的情报部门鸿雁堂的骨干,倒是可以试试能不能榨出点油水来。
鸿雁堂是大江盟最神秘的部门,而堂主“秋霜剑”苏秋则是大江盟最神秘的高手,我去过江园多次,却从没见到过她,甚至连李岐山都不知道她的真实面目。
六娘对这个女人也不甚了解,只知道她十年前突然崛起,又突然隐退,成了大江盟的重臣。很明显,六娘的人马对鸿雁堂的渗透并不成功,而我得不到合适的机会,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让大江盟抓住什么把柄。
总算老天有眼,今儿让我窥到了大江盟的破绽……
方胖子独自坐在屋里陷入了沉思,六子已经离开了很久,他才慢吞吞地换上另一套夜行衣,外面又披上了一件羊皮袄,从枕头下摸出一把短刀别在腰间,犹豫再三,还是毅然走了出去。
我远远缀在他身后,看他熟练地利用墙壁和树木的黑影来掩饰自己的行踪。足足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巷子越来越狭窄,周围的房屋也渐渐变得破旧,他才在一户宅院门口停了下来。
看看四下无人,方胖子甩出飞爪,借力翻过了院墙。院子不大,一台石磨、一座柴火垛子和一个简陋的驴棚就占了一大半地方,余下的则铺满了笼屉,院子里弥漫着一股豆子的香气。
躲在柴火垛子旁的我听到西屋里传来的如雷鼾声,心下不由暗吃一惊,楚亮自然不敢留宿白寡妇家,难道真是被陈有和窥到的公岐山?
可方胖子却置若罔闻,一直走到了房门口,他才停下脚步,脸上阴晴变换了数次,终于拔出了短刀。在门上摆弄了几下,房门顿时开了一条细缝,他轻轻一推,随即闪身进了屋内。
“谁……”
东屋里传来一声迷迷糊糊的问话就没了声响,随后,西屋的鼾声也突然止住了。过了不大一会儿,东屋传来了衣帛撕裂的声音,伴着方胖子压抑着的愤怒吼叫。
“臭婊子、贱人、烂货!娘希皮的,在老子面前三贞九烈,掉头你就偷汉子!操,我让你偷!”话声突然戛然而止,半晌,才听他长长出了口气:“妈的,还真他娘的紧!怪不得老四拿你当个宝贝,弟兄们多看一眼都唧歪半天!嗯……呼……”
急喘了几声,方胖子复道:“公岐山这个王八犊子,连自己弟兄都舍得下手,不过……还真他娘的值!”
我先看了一眼西屋,除了两个孩子,就是一个蠢壮的妇人,想来鼾声就是她发出的,方胖子对此一清二楚,看来对宅子的情况相当了解。
摸到东窗下,捅破窗纸一看,方胖子正光着屁股压在一个女人身上蠕动着,女人的脸被方胖子挡住了看不见,可两条被擎在空中的光溜溜的大腿却是修长而匀称。
女人自然是豆腐西施白寡妇了,被点了穴道的她不仅叫不出声来,就连反抗都显得有气无力,身子的扭动,反是助长了方胖子的乐趣。
“贱货,被人强奸都这么兴奋!”方胖子使劲将女人的大腿压开,屁股筛糠似地快速抽动:“看什么?老子就是方大洪,你连正眼都不愿意多瞧一眼的方胖子!哼,想不到吧!你看不起我,我还不是照样操了你!不,不是操你,我这是……这是替老四管教你,你这个千人骑万人跨的淫妇!”他狠狠地向前顶了几下,恶狠狠地道:“娘希皮!帮里多少好弟兄都毁在你手里了呀!”
听他话里隐隐透着一丝疯狂,手好像也换了位置,似乎是掐住了女人的脖子,我暗呼一声不妙,这个白寡妇和方大洪都是眼下用得着的人,我可不想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现在就上了西天。
起身刚想闯进去,却听院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我心中一动,连忙闪身躲在了旁边驴棚的阴影里,转睛朝院中望去。
随着墙头银光一闪,一道人影落在院子里,来人高大壮硕,轻功又不算高明,落地便发出一声闷响,屋子里的方胖子似乎听到了响声,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公岐山,正要找你,你却自己送上门来了!看清楚来人的模样,我心头不由一阵大喜。
来人正是大江盟刑堂副堂主公岐山!他四下瞧了瞧,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便往屋里走来,可离门还有丈远,他突然停了下来,侧耳倾听了片刻,眉头一皱,悄无声息地缓缓拔出了袖中短刀。
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刚踏进屋子半步,一道寒光便当胸刺了过来,公岐山短刀一横,两刃相交,发出清脆的响声。
方胖子蹬蹬后退了两步,复又团身冲了上来。两人兔起鹘落,交手了三四个回合,公岐山毕竟是名人录上的高手,方胖子不是对手,被他一刀刺中,不由闷哼了一声,不敢恋战,反身退回了东屋。
“姓公的,别过来,过来我就杀了这娘们!”
“你是哪个道上的……方大洪?!方老二,你疯了,你看你在干什么?!快把弟妹放开!”认出袭击自己的竟是帮中弟兄,公岐山不由怒喝道。
“我干什么?你姓公的来这儿干什么,老子我就来干什么!怎么,害怕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啊!你害怕什么?娘希皮!”
“方大洪!”公岐山冷哼了一声,沈声道:“你是不是干篾匠干太久了,想让我帮你温习温习帮规啊?”
“帮规,你也好意思跟老子讲帮规?我且问你,帮规第二条是什么?第八条又是什么?!”
“你既然知道,那还不快把弟妹放开!”公岐山并没有慌乱,冷静地道。
“你是想杀我吧?”方大洪冷笑道:“姓公的,咱们认识十好几年了,谁不知道谁呀?你当我是孙平、郝通那两个冤死鬼吗?告诉你,老子既然敢来,就不怕你杀人灭口,没点后手,这十几年鸿雁堂老子岂不是白混了!”
听方大洪说出孙平和郝通两人的名字,公岐山半晌没吱声。
我凑近窗户向内望去,就见方大洪躲在半裸的少妇身后直盯着脸色阴晴不定的公岐山,明晃晃的短刀就架在少妇的脖子上。
那少妇眉眼生的颇为俊俏,胸前双丸更是丰满得几乎可与宁馨和无瑕比肩,虽然被吓得花容失色,可眼角眉梢却隐隐透着一丝春意。
还真是个美貌的小娘呢!我恍悟,难怪这些粗汉为之争风吃醋。
“不愧是鸿雁堂数一数二的高手!”公岐山沉吟良久,方开口说话,语气已是较方才大为和缓:“老二,我自认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知道你是从何处看出了破绽?”
“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是啊!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公岐山自嘲地一笑,随即道:“换作五年前,你还是鸿雁堂执事的时候,能够侦知此事,我也不那么奇怪。可现在,你手下大概不会超过四个人,而且还都是些生瓜蛋子……”
方大洪自然不会任由公岐山试探自己,可听他提起往事,眼中还是禁不住闪过一道怒色,脱口骂道:“娘希皮!就因为你们这帮卖屄卖屁股的马屁精,老子才落得今天这般田地!”
“那没我的份!我就是想卖,这副模样也没人喜欢,老二,你我可是同病相怜啊!”
“和你同病相怜?你可是堂堂刑堂副堂主,大江盟里说抓谁就抓谁的主儿!我方胖子何德何能,敢和你同病相怜?”方大洪讥笑道:“不过,你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何苦哪!”公岐山看了看方大洪,又望了一眼白寡妇,突然微微一笑,反手拉过一把春凳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道:“老二,你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做起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来了?”
见方大洪瞪眼要说话,他一伸手:“老二,你先听我说,我知道,你和徐善交情非浅,明明心里喜欢聪儿,却因为徐善的缘故,一直把它藏在心里,就算徐善死了,你也没有什么非份的举动,冲这一点,我敬你,你是条汉子!我也能理解,你一旦知道聪儿她除了徐善之外,还有好几个男人,心里定是失望愤怒已极。可眼下,聪儿她人你已经得到了,藏在心底的心愿已经实现了,难道,你就真忍心要了她性命?老实说吧!我不怕你的后手,江湖之大,哪儿找不出个让我容身的地方?怕只怕你伤了聪儿罢了!”
听公岐山一口一个“聪儿”叫着,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可方大洪却真的有些意动,只是嘴上不肯退让:“少废话,老子就是不想活了,就是想出了这口恶气!”
“老二,你我都是四十岁的人了,做这意气之争,值得吗?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大家一齐见阎王好,还是抱着聪儿快活好,你总该能分个清楚吧!”
“放屁!”方大洪顿时又来了气,骂道:“让老子看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快活,还不如杀了我!”
“老二,看来你并不完全清楚事情的原委啊!”公岐山轻叹一声:“知道我为什么杀孙平和郝通吗?”
“吓,你们刑堂这几年还真长出息了,杀人知道找理由了!”方大洪忍不住讥讽道。
“老二,我知道你一肚子怨气,可当年落井下石的并没有我公岐山吧!”公岐山越发笃定,从容道:“旧事暂且不提。去年年底,盟中考核执事以上的干部,有人反映孙平和郝通的形迹有些诡异,怀疑他们暗中勾结慕容世家,盟主便责成我来调查此事,我并没查到两人有叛帮的行为,隐匿行踪只是为了私会一个女人……”
“慢!”方大洪突然打断了公岐山的话头:“你说,是去年年底?”
公岐山点点头:“你别急,听我说。老实讲,帮规虽有规定,严禁奸淫妇女,可单单为了这么点事儿,就要了盟中两个得力干将的性命,我也于心不忍。何况,这事儿发生了又不是一天两天,若是强奸的话,早该报官了,我就想去会会这个女子,问问事情的真相;若是和奸,帮中可没有明令禁止,刑堂自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那时我还不认得聪儿,我虽然早听说徐善娶了个美貌媳妇,可以前从没见过。这一见,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女人,以往二十多年我他妈的算是白活了!老二,你也知道,我家里三个婆娘也算个美人儿了,可跟聪儿一比,简直是味同嚼腊!”
我不由得多看了白聪儿一眼,这妇人梨花带雨的着实妖娆,可比起竹园女子来,却颇有不如,公岐山是大江盟的重要人物,见多识广,白聪儿能迷了他的心窍,或许她有着不为人知的内里好处吧!
公岐山见方大洪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便续道:“聪儿这样的宝贝,我自然想独占,就想借调查之机,拿到孙郝两人的把柄,好让他们知难而退,于是也不与聪儿说破,准备捉奸在床。可等到捉奸的时候,却发现孙郝两人和聪儿做成了一处,我妒火攻心,一气之下,杀了两人!”
这正是陈有和当初看到的那一幕,三个大江盟的高手都是满心欲火妒火,谁也没发现柴火垛子里还藏着一个人。
“做成了一处?这是什么意思?你当时不是说两人意图强奸她吗?”方大洪吃惊地道。
公岐山朝白聪儿望去,见妇人一脸急色说不出话来,只是拚命摇头,他脸色顿时一变,脱口道:“原来那晚院子里还有别人!”
方大洪没有搭话,公岐山似乎发觉自己有些急躁,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有人就有人吧!反正老二你也不会留着这么一个祸害的!我说孙平和郝通强奸,只是为了扰乱他们的心思。他们两人都是鹰击堂的好手,一对二,我根本没有必胜的把握。其实当时三人的真正情形,用一个‘嬲’字形容,最他妈的恰当不过了。”
“鸟?这他娘的关鸟什么事儿!”
“该怎么说你好?!老二,当初苏秋罢免你的时候,一大罪状就是你识字太少,适应不了鸿雁堂与时俱进的要求,五年过去了,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说着,公岐山以指代笔,凭空写了一个大大的“嬲”字。
“你他娘的撒谎!”方大洪看清楚公岐山写的字,顿时暴叫起来。
“老二,我当时和你一样,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想,聪儿她虽然风流些,可也不至于如此不堪吧!可慢慢的,我知道了,聪儿她身子特异,一个人根本满足不了她,我也不例外。”
公岐山露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这不是吃吃喝喝的事儿,真要是吃喝就好办了,大江盟就是再苦,可也苦不到我们头上,一个月拿出个十两八两银子对我们来说还不算什么大事。可人家聪儿有骨气着呢!没看她主动要过男人什么钱,钱几乎都是自己赚来的。不怕老二你笑话,说满足不了她,那是在床上,老子我自诩也是员虎将,可在聪儿身上,没一次能坚持上一袋烟工夫的。她不满足,我心里就不好受,明知道她还有个野男人叫楚亮的,我都全当不知道。”
方大洪听得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我也觉得匪夷所思,还好公岐山不是白聪儿的丈夫,否则,他可真称得上是天底下头号绿毛大乌龟了。
“老二,不瞒你说,被你撞破,我真有杀你的心!可现在我就想,这坏事没准儿就变成一件好事了!聪儿那天的表情,摆明了是极喜欢那‘嬲’游戏的,我一想起来,就恨不得再找个人来陪聪儿一起快活,可我好歹也是个堂堂的副堂主,这话怎么和别人说?只好闷在心里!今儿好了,咱哥俩谁也不必笑话谁,干脆鸣锣响鼓地说个明白。你、我,都是极喜欢聪儿的,何不遂了她的心思,三人快活一处?省得肥水流入外人田,白白便宜了楚亮那兔崽子!”说着,目光灼灼地望着白聪儿:“聪儿,你可愿意?”
方大洪喉头咕噜了两声,忍不住去看白聪儿,妇人双颊生粉,螓首低垂,一副羞不可抑的模样,看上去真像是默许了似的,只是他站在妇人身后,没看到她眼中闪过的一丝厌恶。
妇人偷汉子,自然也要偷的愉心悦目,公岐山固然有些发福,可他人生得高大威武,仪表堂堂,白聪儿跟着他大概也心甘情愿;而方大洪既矮又胖,那副尊容也是毫无特点,女人委实难生出什么爱意来。
看方大洪有些动心,公岐山趁热打铁:“老二,这两年我算看透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图什么?不就图个快活吗?以前拚死拚活的,到头来还不是为了别人做嫁衣裳!名声地位、金钱美女统统都是人家的,我们得到什么了?什么都没有!就像你,不过是说了几句苏秋的不是,就几乎被一撸到底,她苏秋凭什么呀?”
方大洪脸色阴晴不定,沉思片刻,突然出手解开了白聪儿的哑穴,问道:“弟妹,公……公堂主的话,你都听见了吧?你……可愿意?”
白聪儿低头不语,公岐山却哈哈大笑起来:“老二,哪有你这么问一个女人家的?就算聪儿她心里千肯万肯,这话也没法说出口呀!她不反对,自然就是同意了!再说,都成夫妻了,还叫什么弟妹的!”
方大洪讪笑了两声,神色不由轻松起来,刚来到白聪儿家的那股戾气渐渐消去,架在妇人雪白脖颈上的短刀也滑到了肩头,只是看到公岐山向他走来,他才又紧张起来。
“公堂主,不是我方胖子信不过你,可这事……委实难以让人相信。”
公岐山略一沉吟,微微一笑:“老二,方才聪儿大概是被你吓着了,你自然不知道她的好,等会儿,让她好好伺候你一番,你就知道我所言不虚了!”
第二章
这是我见到过的最荒唐的一出交欢。
白聪儿看方大洪百般不顺眼,可为了活命,只好曲意奉承;方大洪贪恋白聪儿的肉体,却又顾忌公岐山,始终不敢全心投入;而公岐山为了让方大洪安心,竟出言指点,如何能弄得自己心爱的女人畅快。三人各怀鬼胎,可屋子里的气氛还是一点点的淫靡起来。
“娘希皮的,这招还真他娘的爽,你……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女人跪在榻上,一对明月似的玉臀淫荡的向后耸动着。方大洪一手橕着床榻,一手在女人臀缝里摸索,快速进出着女人身体的肉棒不时带出淫糜的声响。短刀虽然离开了女人的脖子,可依旧放在手边,就算公岐山突然发难,他依然有足够的时间杀死这个正在细声呻吟的女人。
“我是帮中有名的老古董,老二你说,我这是跟谁学的?”
“她?”方大洪半信半疑,可随着女人背上渐渐涂上一层粉腻,他的鼻音也越来越重了:“这小淫妇……”
“……花样多着呢!”公岐山接过话头,方正的脸上露出一丝淫笑:“看不出,你这死胖子倒有一副好本钱,聪儿她定是爽利的很,你再摸摸她的花蒂儿,她就更舒坦了……”
“花蒂儿?”方大洪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可他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压上了女人的后背,腾出的一只手听话地伸向了女人的私处。
“对对,老二,你这不是蛮懂行的嘛!”公岐山赞道。
可一看见方大洪的手离开了兵刃,他的眼睛蓦地闪过一道寒光,右手偷偷背到了身后,摸向了后腰,那里衣服微微鼓起了一块,显然藏着什么兵器。
原来这厮还是要杀方大洪!
公岐山的小动作完全落在了我的眼中,只是他的举动并不符合我的利益,我重重地咳了一声,随即推门而入。
新月一文字轻松破去了公岐山手中短刺的一轮进攻,只是望着被逼到墙角呼哧直喘的公岐山,我心中微微有些诧异,这厮的武功连武柳都不如,是如何混进名人录的?
方大洪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立刻从女人身上弹了起来,可涂满了淫汁的肉棒刚从女人身体拔出,一股浓精就猛的喷射出来,“噗”地打在女人的背上。他身子一颤,鱼眼一翻,低吼一声,屁股一挺,肉棒复又插进女人的私处,随即疯狂地抽动起来。
“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直到听见我的讥讽,方大洪才从高潮中清醒过来,一翻身退到了床榻尾,只是这次他并没有拿白聪儿当挡箭牌,反而护在了她身前。
“方胖子,你……你竟然叛帮勾结慕容世家……”被我轻易击退,公岐山一时方寸大乱,半晌,他才镇定下来,指着方大洪骂道,只是语气里已经透着一丝软弱。
看我任由方大洪在女人身上发泄欲望却不制止,公岐山大概把我当成了方的同路人。见识过我的武功,他自然不会认为方大洪有能力指使我,那么唯一一种可能就是我是方大洪的后台,而眼下江湖上敢明火执仗地与大江盟争斗的唯有慕容世家而已。
“你少血口喷人……”
方大洪刚回了一句,却被我的笑声打断:“你们俩好好的连襟不做,闹什么内讧!慕容世家?哼,慕容世家除了慕容兄弟之外,余者皆是碌碌无为之辈,成不了什么气候,哪里值得我替它卖命?!”
公方两人听我如此评价慕容世家,弄不清楚我的来历,不由得面面相觑,不过他俩都心知肚明,方才屋内发生的一切,全都落在了我的眼中,两人俱是面如死灰。
“朋友是哪个道上的,咱们别大水冲了龙王庙……”沉默了半晌,公岐山脸上才有了血色,拱手问道。他毕竟作了好几年的刑堂副堂主,善于察言观色,见我似乎没有动手的意思,渐渐定下神来。
“哪个道上?公堂主,你也太小瞧我了!”一块锦衣腰牌扔进了公岐山的怀里,待他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饶是他久历江湖,也不由得再度变了脸色。
“缇骑……大人。”
“你害什么怕?想杀你,你早见阎王了。”我好整以暇地道:“当然,本来是想杀了你的,你们大江盟最近实在嚣张的很,可方才听你一番话,你倒不失为一个可造之材,‘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就图个快活’,这话说得好!”
公岐山一脸尴尬,那段话八成是用来松懈方大洪戒备之心的,可他却不敢反驳。锦衣之威,天下皆知,一旦惹恼了锦衣,别说他公岐山,就算是倾大江盟一盟之力,也会落得个帮毁人亡的下场。只是锦衣向来不屑干涉江湖事务,听我对大江盟不满,公岐山也是惊疑不定,几次张口欲言,却都又咽了回去。
“锦衣?”听到公岐山的那声称呼,方大洪也是一哆嗦,只是他脸上很快露出一丝疑色:“锦衣向来不轻易离京,一出京城,则肯定有大事,不然就是有皇亲国戚需要保护,杭州这些日子可没什么大事发生。再说,也没听说锦衣里有什么高手……”
鸿雁堂在大江盟专司情报,不仅熟知江湖事务,对官场也颇有了解,方大洪曾是鸿雁堂的执事也就是三把手,对锦衣卫的规矩自然一清二楚,他话语虽轻,却是透着明显的怀疑。
公岐山闻言,眼睛一亮,态度反倒突然恭敬起来:“大人莫非是和蒋小侯爷一起来的江南?”
“你倒聪明!”我随口赞了一句,心中却是一怔,本以为公岐山会猜到我的身份,没想到他竟把我当成了蒋迟的部属,是大江盟不知道蒋迟身边并没有什么高手护卫,还是公岐山在使诈呢?
方大洪一脸迷惑,显然以他现在的地位已经无法知晓盟中的重要情报,等公岐山解释说日后将接替我掌控江湖的安平侯世子蒋迟已经抵达扬州,他这才恍然大悟,脸上疑色顿时去了大半。
“我猜蒋小侯爷身边定有高人,不然绝不可能贸然接掌江湖,原来小侯是有大人相助……”公岐山一脸谄笑。
对呀!我以前怎么忽略了这个问题呢?
公岐山的讨好之言一下子提醒了我,我不由得暗忖起来。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是皇上抛出的一枚用来吸引别人眼球的棋子,可没深想,蒋迟的境况其实并不比我好多少。和白澜不同,他在没有什么江湖根基的情况下,已经被江湖人广为所知,虽然他尊贵的身份可以震慑绝大多数江湖人,但浸淫江湖日久,难保极个别的亡命之徒不会铤而走险,届时他如何自卫?
“……只是大人似乎对敝盟有些误解,可否容在下解释一二?”公岐山并没有发现我微微走了一下神儿,继续谦卑地道。
“有什么好解释的!盛极而衰,古今皆然,快活帮殷鉴不远,你的忘性难道真的那么大?还是你以为齐放是另一个太祖高皇帝?”
听到这诛心之言,公方两人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大冷的天竟是满头细汗。公岐山两腿更是抖得扑簌簌直响,想来他终于明白了,大江盟在我也就是在官府心目中究竟占据了怎样一个位置。
方大洪本是孤家寡人一个,关键时刻反比公岐山能豁得出去,强打着精神道:“齐盟主向来与官府合作无间,怎么会去造反?大人切莫听信了别人的谗言。”
“合作无间?”我意味深长地道:“那好,你们俩就来当这个合作无间的典范,如何?”
公岐山和方大洪一个晚上交了两份降表,一份自然是给我的,而另一份却是给白聪儿的。白聪儿竟是天生媚骨,公方两人前仆后继,最后在我的指点下,才勉强和她战成了平手。
不过,得到了我和白聪儿的许诺,公岐山富贵有期、方大洪佳人有期,两人明知道自己要冒着天大的风险,可依旧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
等我回到武府的时候,已是三更天了。萧潇、魏柔还在灯下作画,显然是在等我回来,我看了一晚上的活春宫,早是欲火中烧,只将结果简单交待了两句,三人便陷入了一场联床狂欢中。
魏柔明日要再回师门,离别在即,她抛开所有矜持,与我抵死缠绵,结果本来打算一早就走,却拖到日上三竿,才懒懒从床上爬起。
“都怨相公不心疼人家”见我一脸坏笑,魏柔大发娇嗔,虽然因为要拜见师尊,她梳起了双丫髻,可眼角眉梢透出的少妇春情却极是娇媚动人。
“阿柔,我真舍不得你走哩!”把佳人抱在膝上,替她戴上银簪子,颇有些感慨地道:“什么时候,你才能放下江湖事务,和相公安安稳稳地双宿双飞呢?”
“人家也想快点哪!”魏柔的神情瞬间恍惚了一下,目光不期然流露出一丝对未来生活的向往,随即如水秋波便含情脉脉地落在我的脸上。
“既然大江盟有意改弦更张,武林茶话会基本上可以顺利进行,只要再解决了大江盟和慕容世家之间的争斗,江湖至少可以平静上三年五载的,师傅师叔也就有时间培养新的弟子,人家也可以安心服侍相公了,相公想、想……”她突然害羞起来,身子缓缓偎进我怀里,不敢看我。
“嘿嘿,相公想生几个,阿柔你就给相公生几个。”望着满面红晕的佳人,我忍不住把昨晚的调笑之语又说了一遍,羞得女人粉拳直擂我的胸膛。
根据公岐山的情报,我大致猜到了大江盟的底牌,因为蒋迟在扬州意外地发表了支援茶话会的言论,大江盟只好被迫调整计划,这让我对茶话会的顺利召开多了几分把握。
而清雾原本是来协调两家立场,继续反对茶话会的,可当听说我有意和宫难联姻,他也马上改变了日程,说要将此消息立刻报告掌门定夺,显然也是准备妥协了。
清雾临行前提出要求,要大江盟封锁蒋迟在扬州的谈话一至两天,以便两家和我谈判的时候拥有更多的主动权,公岐山就是在这种背景下被派入城中,来监督大江盟及同盟会下属各门派有无异常举动的。
按照鸿雁堂的说法,我在杭州并没有畅通的消息渠道,如果能掐住消息来源,我在杭州就成了聋子瞎子,自然就少了谈判的筹码。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公岐山检查了一番没有发现问题之后,禁不住相思,就径直去了白聪儿的家,结果,大江盟的所有计划尽落入我手中。
不过,公岐山并非大江盟的核心人物,也就并不掌握大江盟的核心机密──大江盟是不是丁聪豢养的一条狗?齐放究竟受没受伤?李思究竟是什么身份?武当和大江盟到底是什么关系?宫难与岳家的关系究竟如何?这些他通通都不知晓。
倒是方大洪身为鸿雁堂执事多年,对鸿雁堂了如指掌,虽然苏秋上任后进行了一番大刀阔斧的改革,可线人大多没有什么变化,虽然他肯定留了一手,但我手中的大江盟线人名单已经是相当详细,一旦需要,我按图索骥,就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大江盟的情报网彻底瘫痪。
“阿柔,我想知道,换作你们隐湖,该如何控制白聪儿呢?”
萧潇做好了早餐,三人温馨地坐在一处用餐,我便将在知味斋和白聪儿家发生的事情挑能说的详细讲了一遍。
两女明知道中间一些过程被我省略了,可都没出言相问,只是听到我的问话,魏柔还是狠狠白了我一眼,嗔道:“相公!你竟给人家出难题,我们隐湖什么时候干过这种事情?!”
“那隐湖的消息从何而来,总不会是有人上杆子给你们送情报吧!”
“相公怎么忘了回春堂了?”魏柔微笑道:“就算是大江盟这样的大门派有自己的大夫,可遇上真正的大灾大病还是需要好的医生,许多情报就是看病的时候得到的。而师门的姐妹大多嫁入了豪门望族,对官场事务也是相当了解,加之师门和少林武当有互换情报的协定,所以不愁情报来源。不过……”她略一沉吟,才道:“情报向来都是由师傅亲自负责的,只是近几年才把一部分交给了辛师叔和穆师姐,具体运作的方式,贱妾也不太清楚。”
我微微一笑,在我得知回春堂是隐湖名下产业的时候,我就猜到了它的另一个功用。药铺和酒肆茶馆一样,可以结识三教九流的人物。而且,嫁入豪门的那些隐湖弟子,也可以通过回春堂来传递情报,毕竟谁都免不了有个头疼脑热的,何况,这些练过武功的女子还可以利用内功伪装出什么急症来,以便传递紧急情报。
不过,这四十多个外嫁的弟子,隐湖又是如何保证她们的忠诚呢?难道仅仅靠师门对她们的恩情和每年那一大笔银子吗?
只是听魏柔话里的意思,我便没再继续问下去。其实对白聪儿来说,她的一双儿女就是我最好的人质,而我也的确就是利用这一点来控制住了她。
魏柔想必也明白我的问话只是向她传递一个消息,为了将来的美好生活,我眼下只好不择手段,所以她同样乖巧地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公方两人得到的情报需要及时送出,白聪儿接触的人多,确实是个合适的中间人。”聪明过人的萧潇显然同样明白我的用意,笑道:“可惜白聪儿看不上方大洪,否则……”
“你想把他俩撮合成一对?”我摇摇头:“那结果就是,方大洪将变成了另一个徐善,别的男人多看白聪儿一眼,他都会和人拚命,自然也不能忍受公岐山的存在,两个极有用的线人都废了,不若像现在,他知道唯有依靠我的力量才能亲近白聪儿,所以会死心塌地地替我效命。”
“那……若是有别的男人多看我们一眼……”
魏柔的话还没有说完,我便笑了起来:“不知子都之美者,无目也。你相公可没那么小心眼,不过,”我眼中闪过一道寒芒:“若是谁敢打你们姐妹的主意,那就等着我王动的霹雳手段吧!我会让他后悔为什么生在了世上!”
第三章
有了蒋迟的支援,我智珠在握,并不急于与大江盟谈判。
而大江盟也一反常态,并没有主动找上门来,我一直等到傍晚依旧没有等到来人,直到去拜访文公达的时候,我才知道,大江盟原来是在做改弦更张的舆论准备──在它的有心推动下,我与宫难结成亲家这桩八字还没一撇的亲事仅仅两天已传得沸沸扬扬,就连文公达都得到了消息。
“别情,我已经看到朝廷邸报,说你接任苏州府通判,真是可喜可贺!”文公达亲热地道。
我一年来升迁的速度惊人,早已不是在宝大祥一案中那个任他呵斥的书生了,面对我这个官场新贵,他表现出了十足的热情,甚至把他的宠妾叫到了书房伺候,以示通家之好。
“这里面也有大人的一份功劳,下官铭记在心,不敢稍忘。”我含笑道,而文公达在收到我的重礼之后,并不如何介意我的一语双关。
两人寒暄了一番,文公达着重询问了剿倭的经过以及京城官场的动向,随即轻叹一声:“别情,恕我直言,你际遇之奇固然是天下少有,可我总觉得你走了一条弯路,到头来,你还是绕不过大比──这条路是所有文官都必须要走的,你晚了三年,吃亏不小。再说,你执掌江湖,是官家身份,怎么和草莽人物结上了亲家?”
宫难是草莽吗?我心中暗笑一声,他老爹清风可是皇上金口御封的正六品武当太和山提点,算起来,他正儿八经是个官宦人家的子弟呢!
可还没等我说话,文公达身边的丽人已经摇着他胳膊娇嗔道:“老爷,贱妾还是江湖人呢!”
我早猜到这个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的美艳妇人很可能就是万里流的姐姐万氏,可没想到她在外人面前竟然敢如此放肆。
文公达只是尴尬地笑道:“胡闹!别情他根基尚未安稳,想要飞黄腾达,自然要处处谨慎。再说,娶妾和结亲岂能混为一谈?你嫁到文家,就是我文家的人,我能管得住你,可别情他能管得住他亲家吗?”
妇人撅起了小嘴,不再说话。
“这位就是万夫人吧?”我饶有兴趣地问道,算起来她该有四十六七岁了,没想到竟仍有如此风情,除了她天生的特异体质外,大概也修炼了类似春水心法之类的内家功夫。
那妇人从容地点点头:“贱妾知道舍弟与大人有些误会,不过,这一切都与我家老爷无关,还望大人明察。”
“哪里话!我和万门主不过是对茶话会的看法不一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沉吟道:“万门主此番受伤,门内又出现了变故,我倒怕他一时钻进了牛角尖里,夫人可有他的最新消息?”
“贱妾只知道他现在还在宁波养伤,说是两三个月才能恢复过来。其实,这都是他自找的,老爷说过他好几次,可他总是当耳旁风,这下好了,撞一回南山,他也该回头了。”
妇人的声音很平淡,可眼中却倏地闪过一缕不易为人察觉的怨毒,显然万里流在她心目中有着相当重的份量,让她这个老江湖无法压抑住内心的怨恨,结果在我面前暴露出了她内心世界的一丝波澜。
听她没有否认铁剑门门内发生变故,我心里微微一怔,按照我的推算,铁剑门发生的一切该是丁聪指使大江盟干的,那么大江盟自然没有把消息透露给文公达和万氏的道理,万氏是如何知晓的呢?
我不由瞥了文公达一眼,他正手捻须髯,悠然自得地望着我,从他脸上,看不出一丝异样来。
这老奸巨猾的家伙大概不会吊死在丁聪一棵树上,或许,他和宁波知府朗文同暗地还有什么往来吧!
我一边暗忖,一边道:“万门主的伤拖不得,在下认识江南几个著名的大夫,用不用让他们去趟宁波看看?”
“多谢大人的好意,不过,回春堂的叶大国手恰好在宁波,就不劳大人费心了。”
正说话间,一个俊俏的小厮怯生生地告进,随后伏在文公达的耳边小声嘀咕起来。我认出他就是文公达宠爱的娈童小春子,偷眼看万氏,她眼中果然有些怨怼之色。略一运功,小春子的话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老爷,柴公来了,说有急事。”
见文公达脸上微微有些不自然,我不由心念电转,柴公,这名字似乎是在哪里听说过。
正在思索,就听文公达满脸歉意地道:“别情,藩司府上来人,我要应付一下,去去就来。”不等我说要告辞,他就吩咐万氏好生招待我,随即匆匆离开了书房。
丁聪府上来人?原来是他啊!
我蓦地想起来这个柴公究竟是何许人也,去年为了宝大祥的案子我夜探文府,正好听到文公达甥舅二人和一老者密谋借宝大祥一案陷害我和桂萼与方献夫,那老者正是叫做柴公,听文公达对他的恭敬语气,该是丁聪的心腹无疑。
那晚的对话清晰地流过我的心田,柴公苍老而阴柔的声音回荡在我的耳边,那声音听起来竟是相当的熟悉,我甚至没有怎么去回忆,记忆就重新回到了我的脑海。
那是几个月前,我刚到京城不久的一天,在百花楼,我曾经听到过这个声音,因为那天是个极特殊的日子,我认识了宁馨,得到了魏柔的下落,当然至今记忆犹新。
原来和赵鉴一起在百花楼寻欢作乐的老者,就是这个柴公!
大事不妙啊!
弄明白了柴公的身份,我顿时觉得浑身一阵冰凉,因为我知道,李佟的身份八成玄了!
如果我的化身被他看破了的话,那么自然是因为魏柔的缘故,而孙妙肯定就是丁聪的线人了。
我回忆着当时在百花楼里他和魏柔之间的对话,当他听说魏柔的琴技师傅是孙妙的时候,已经有些惊讶了,显然,他对孙妙相当了解,虽然魏柔把学琴的时间提早了两年,可他一旦起了疑心,很容易能从孙妙口中得知事情的真相,从而得知魏柔的真实身份。因为孙妙说过,她出道以来,真正指点过的弟子寥寥无几,何况魏柔还用着曾在宁波潇湘馆使用过的化名陆昕。
我的化身李佟为了魏柔的化身陆昕而在一品楼怒打洪七发,之后陆昕嫁给李佟为妾,加之李佟和我的相貌有着六七分的相似,李佟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而我和魏柔、宁馨在粉子胡同遇刺,很可能就是对我身份的一次确认。
李佟的身份一暴露,京城得意居的女子的处境立刻就险恶起来。
虽然宁馨乃皇亲国戚,可我一旦逼得丁聪紧了,他同样可能铤而走险,亦或指使宗设进行报复。
得意居不比竹园,竹园有玉家三女、解雨这样的高手坐镇,又布下了威力强大的机关暗器,可谓固若金汤,可得意居的实力却脆弱的如同一张纸,一个宗设大概就能杀个七进七出吧!
我心急如焚,却不敢在万氏面前露出分毫。
万氏见丈夫离开,就不再掩饰她对我的兴趣,直勾勾地望着我半天,突然笑道:“公子接了白澜一副烂摊子,想必头疼得很吧!竟然连和亲的招数都想了出来。”
“那……依夫人看,在下该如何应对?”我现在哪里有心情和她谈论这些,随口敷衍道,不过闻言我心头还是微微一动。
万氏知道我的身份和使命并不奇怪,但直指白澜留下的乃是一副亟待重新收拾的破烂摊子,她却是局外人中的第一个。
从朝廷到江湖,几乎每个人都说白澜留给我的乃是一个相对安定宁静的江湖,甚至连江南江北严重对峙,也因为两家镇江一战后的偃旗息鼓,而让局外人产生了错觉,以为是利益之争,大可以坐下来谈判解决。
联想起她的前任丈夫乃是快活帮大将曾似雨,我不禁生出一丝疑念。
“妾身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主意?只是,堂堂的武林十大,还不如一个白面书生心狠手辣,未免让人不解啊!”
我目光遽然一亮,原来她根本不是什么局外人,而分明是个当事人:“没想到,快活帮的覆灭还有夫人一份功劳,夫人当年是被曲大人派去打入快活帮的线人吧!只是,在下好奇得很,不知道夫人为什么要自暴身份?”
“贱妾前后有四任丈夫,却只有一个弟弟,他虽然不成材,可毕竟是万家唯一的男丁,承继宗祧也只能靠他了。”
我恍然,原来她竟是为了万里流,想来她察觉到万里流眼下并不安全,有心让我伸出援手,只是,现成的老公她不求,怎么反倒求起我一个外人来了?再说,她靠什么打动我呢?
“老爷和藩司丁大人走得太近了,丁大人何等人物,公子想必清楚的紧,与他相交,无异与虎谋皮,贱妾只好厚颜恳求公子,看在江湖一脉的份上,帮帮我那不成材的弟弟,贱妾必有相报。”
看她人渐渐凑了过来,桃花眼中更是秋波涌动,我顿生厌恶,倒不是因为她的年龄足以作我的母亲,而是我向来讨厌红杏出墙的女人,能背叛自己的丈夫,她就能背叛任何人,当然,也包括我在内。
何况,我也拿不准,她是真心求助,还是试探于我。
“夫人放尊重些!”我躲开她伸向我胸膛的小手,正色道:“我和丁大人、文大人同朝为官,有同僚之谊,丁大人为官清正、百姓称颂,实乃我辈楷模,岂容你一妇道人家肆意诋毁!此事休得再提,否则,勿怪我王动翻脸无情!”
“你……”万氏顿时面红耳赤,怒道:“王动,你竟敢羞辱老娘,老娘早晚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不过,这妇人已经随着她的四任丈夫修炼成精,虽然她没料到我是个披着淫贼外衣的君子──其实她高贵的身份对男人来说是相当有诱惑力的。
可等文公达很快返回时,她并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地诬陷我调戏了她,反倒摆出了一副和我相谈甚欢的模样,甚至还夸了我几句,说我少年老成,日后必定大贵。
我后背一阵冷飕飕的,这个女人如此阴险,接踵而来的报复可想而知,真是平地生出波澜。
文公达却没注意到我和他的宠妾之间涌动着一股冰冷的暗流,为他的短暂离席而告罪。
“是藩司丁大人府上的西席柴先生,不好让他久等的。”他推心置腹地道:“别情,令姑父桂大人和丁大人都是继统派的中坚,你是不是该去拜会他一下?”
“本该如此,只是临行之前皇上有旨,嘱咐我只要管好江湖上的事情即可,不要插手地方上的事物,所以倒不便去拜会他老人家,不过,在下已经备了一点薄礼聊表晚辈恭敬之心。至于大人,您是大江盟的父母官,我只好冒昧打扰了。”
“原来如此。”文公达恍然大悟:“地方官场错综复杂,皇上这也是为你着想。”沉吟了一会儿,又道:“大江盟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这也是未雨绸缪,毕竟无论是谁,都希望看到一个歌舞升平的江湖,若是大人发现大江盟有什么异动,还望早早通知在下。”
我一面布下迷魂阵,一面暗中警告文公达,一旦大江盟出了问题,他这个杭州知府也别想脱得了干系。
两人东扯西拉地又聊了半个多时辰,我才姗姗离去。
等回到武府,我立刻命萧潇连夜赶回苏州,和六娘商议对策,做好李佟身份暴露的防范措施。
又给宁馨写了一封密函,委托老马车行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至蒋迟府上,由徐氏转交给宁馨,要她小心出入,并把宋廷之、韩征秘密接进府中,有唐八股、韩征两位高手坐镇,至少可以延缓敌人的进攻,让宁馨获得逃命的机会。
随后,我立刻奔赴大江盟。
明知道此举会给我带来意想不到的损失,但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在我心目中,宁馨母子,甚至钱萱、兰月儿的份量要远远大于一个武林茶话会,我在杭州多磨一天,宁馨她们可能就多一分危险,万一她们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我就是悔青了肠子又有何用!
齐小天等人见我深夜来访,俱是惊喜交加,以为时间迫我不得不加快谈判的进程,大江盟虽然已经准备妥协了,但却可以趁机获得更大的利益。
我出人意料地让齐小天屏退了包括李思、宫难在内的所有左右,诚恳地道:“小天,我们俩即便成不了知己,也应该成为朋友。对朋友,我就实话实说,下午我已经接到了情报,慕容千秋宴请蒋小侯的时候,蒋小侯已经公开表示支援续办武林茶话会,茶话会的举办势在必行。”
饶是齐小天乃当今江湖年轻一代的顶尖人物,闻言也不由得色变,刚想说话,却被我打断:“小天,我不是来示威的,也不是来逼你签城下之盟的,虽然我知道,依照目前的形势,大江盟承受不起拒绝茶话会所带来的后果。我是诚心诚意地来请大江盟参加这场武林盛会的,之所以让你屏退外人,只是想咱哥俩都把底交了,你想怎么着,我想怎么着,什么事儿咱俩就定了,用不着让外人看笑话。”
齐小天目光炯炯地注视了我半天,突然道:“那动少……”
我说:“你叫我别情吧!”
齐小天笑了笑,道:“别情,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得到蒋小侯消息的?”
“我倒希望是你告诉我的。”我缓和了一下气氛,笑道:“小天,老实说,我离京的时候,的确没有想到茶话会会出什么纰漏,不过事情一发生,我就立刻和蒋小侯取得了联系。所以,他在扬州的言论本就是我俩计划内的事情,而消息是通过军方传递的,只是因为武大人临时去了宁波,我的身份需要确认,才晚了两天,不然,我们昨天就该达成协定了。”
“别情,你真是深藏不露啊!”齐小天苦笑了一声。
“小天,我知道大江盟是骑虎难下,可难下也得下,何况我已经给你摆好了台阶,还准备白送你一副拐杖,再不下,可就不是朋友之道了。”
“愿闻其详。”
“等会儿告诉你,你先说说你们大江盟有什么想法?”
“敝盟反对茶话会的原因,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如果茶话会能做出一番改革,敝盟自然也愿意配合。比如,你在龙潭镇所说的,茶话会要指导各门派重视年轻一代的培养,敝盟就举双手赞成。”
我心道,你大江盟旗下年轻俊彦迭出,哪有反对的道理?倒是慕容世家要叫苦连天了,可我岂能让一贯支援我的慕容太过吃亏呢?
“不过小天,像你这种已经得到江湖公认的高手,就没有必要以新人的面目出现在茶话会上。至于怎么确认是不是新人,名人录就是标准嘛……”
“这不公平,还是应该按年龄为准……”
类似的拉锯战一直持续到黎明,我和齐小天终于达成了共识。
走出密室的时候,正值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两人相顾良久,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第四章
虽然因为要和武当进一步协调,我和大江盟都没有公布谈判的结果,但敏感的江湖人已经从蛛丝马迹中嗅到了和平的气息,回苏州路过嘉兴的时候,同盟会旗下的各大门派明显加强了冬训,看来是想在茶话会上出人头地。
到了苏州,我没有回竹园,就径直去了秦楼,然而却没见到六娘,继白秀后成为苏州秦楼管家的庄青烟告诉我,梅流香突患重病不起,六娘三天前就回太湖栗子镇探望她去了。
走了三天?我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定了定心神,才叫来铁平生、马鸣。一问,原来萧潇早有安排,秦楼业已加强了戒备,所有护院都取消了假期,在铁马两人的监督下,昼夜不停地监视着秦楼进进出出的各色人等。
铁平生见我风尘仆仆的模样,不由关切地问道:“动少,你不是和大江盟达成和解了吗?莫非中间又起了变故?”
“消息传的这么快?”我微微有些惊讶,我马不停蹄地从杭州赶回来,没想到秦楼都已经得到消息了,想来大江盟和驻嘉兴的同盟会之间应该有更快捷的消息传递方式。
“茶话会那边已经搞掂了,与它无关,是宗设余孽有蠢蠢欲动的迹象,才让你们小心戒备。对了,老铁,你媳妇身体怎么样了?若是觉得不安全,就让她住进竹园或秦楼吧!”
铁平生摇了摇头,说不用。
自无瑕生产以后,铁平生总算彻底死了心,对这个痴心汉子,无瑕也有些同情,就托六娘给他物色一个温柔体贴的姑娘,六娘还真找到了一个与无瑕有几分相像的穷苦人家的闺女。在出卖肉体和做铁平生媳妇这两条路摆在姑娘面前的时候,她几乎没加思索地就选择了铁平生。
铁平生也就把对无瑕的一片痴情全转移到了这姑娘身上,对她自是百般呵护,疼爱有加,虽然比她大二十多岁,可两人却是鱼水相谐,甚是恩爱,姑娘嫁过来没多久就已经有了身孕。
马鸣笑了他一句,遂道:“动少,咱们秦楼刚训练好了五十多号护院,本来这两天就要调往松江的,您看是不是先缓缓?”
“还是先拨过去,我师娘那边也很吃紧,老铁、老马,你们俩再抓紧时间招募一批护院,不必像上几次那样挑肥拣瘦的,说得过去就成,先把这段特殊时期应付过去再说。另外,我让你们留意有资质的孩子,有没有结果?”
铁平生说已经找到了六个,我便带着两人一同去探望这些孩子,六个孩童都在七八岁之间,虽然没有特别出类拔萃的,但也都是中上之资,又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想来吃苦绝没什么问题。
我温言慰勉了孩子们一番,随后把他们交给了铁平生,让他负责传授入门的武功。又告诉马鸣好生善待这些孩子的父母,每月按时周济柴米油盐。
如果这些孩子的身世没有什么问题的话,他们将成为我的弟子,十几年后,我就要靠他们来保护我的家人了。
回到竹园,这里的气氛也明显紧张起来,不时看到三五成队的仆妇,沿着围墙来回的巡查,内园的几处暗哨也都加派了人手。
“人家五天前就向何老板下了订单,再打造五套连环弩,三天后他就可以开始交货了。相公,人家有先见之明吧?”
我进门正碰到从谦字房刚回来的解雨,她一眼看到我,顿时欢呼一声,发足飞奔过来,直扑进我怀里。
几日不见,两人都觉相思入骨,也顾不得下人在一旁窃笑,狠狠吻在了一处。缠绵了好一会儿,她偎在我怀里,边向内园走去边表起功来。
“嗯,相公真没白疼你。”我亲了亲她滑腻的脸颊轻笑道,心道,这丫头总算开窍了,一具连环弩加上特制的弩箭价值纹银两千两,当初她布置竹园机关暗器的时候,一来觉得太贵,二来威力太强,中者非死即残,就只订做了五套。如今大概是察觉到竹园仍有安全隐患,才抛开了顾虑,舍下了本钱。
“雨儿,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爹,不不,我的岳父大人已经亲口应允咱俩的婚事了!茶话会一过,你就要嫁过来了。”
“真的?!”
虽然解雨早有思想准备,可这期盼已久的喜讯还是让她一下子陷入了狂喜之中,拉着我的手蹦啊、跳啊,直嚷:“太好了,太好了!”
半晌,她大概才意识到嫁人本是件让女儿家害羞的事情,顿时晕生双颊,手一松,再看旁边几个仆妇正抿嘴直乐,她越发害羞,一跺脚,狠狠白了我一眼,转身飞快朝她住的明瑟楼飞奔而去。
我刚想追去,却见宝亭、无瑕结伴迎了过来。两女都是脸皮极薄,自然不像解雨那般恣意大胆,可两对眸子里流露出来的似海深情,却让我忍不住止下了脚步,将两女揽在了怀里。
三人静静温存了片刻,宝亭细声问道:“方才相公怎么惹恼了雨妹妹?”
“不是惹恼,而是喜恼了她。”我笑着解释了一番。
说来解雨早以我的妾室自居,所差的只是个名份而已,她又与诸女相善,宝亭和无瑕闻听喜讯并没有多少醋意,反倒替她喜欢。
宝亭更是推了我一把,道:“相公,你去明瑟楼吧!雨妹妹大概有许多知心话儿要和相公你说,贱妾和无瑕姐姐她们晚一会儿再去明瑟楼找你们,反正萧潇已经请杜真夫妇上京了,京城的事情也不差这个把时辰的。”
宝亭她们果然在一个时辰后一齐来到了明瑟楼,卸去了易容的解雨听着姐妹们的恭喜,既娇羞无伦,又神采飞扬,就连许诩脸上都洋溢着浓浓的喜色。
众女嬉笑打闹了好一阵子,我才把话题引到了京城我的化身李佟身上。
“……虽然我夜探丁府无功而返,但我可以肯定,他的西席柴俊文就是在京城和刑部尚书赵鉴搅在一处的那个老者,我和阿柔都和他朝过面,而他因为种种原因,很可能识破了我和阿柔的身份。”
我把我的推断讲述了一遍,道:“问题严重的是,一旦丁聪知道李佟就是我,那么我用李佟的名义所作的一切都将是丁聪调查的对象。沈篱子、跨车胡同的工程问题倒不大,但后期的经营手法很可能引起丁聪的怀疑,因为它有明显的宋廷之的风格,丁聪可能会因此想到,宋廷之已经被我网罗到了门下。摘星楼的秘密自然也不保,更严重的是,一旦魏柔出现在江南,丁聪就会知道,眼下在摘星楼主事的陆昕是个西贝货中的西贝货,她出色的琴技或许会让丁聪联想到最近从教坊司失踪的钱萱,而钱萱可是罪臣钱宁之女,把她劫出来,着实犯了皇上的大忌……”
“相公不分青红皂白怜香惜玉的性子也该改改了。”
见众女脸上都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却都不敢开口,身为大妇的宝亭只好替众女说出心里话了。
倒是一贯不留情面的解雨今天心情明显舒畅,又知道钱萱是个苦命的少女,反替我说起情来,惹得众女一阵嬉笑,说她知道自己要嫁过来了,就开始向着自己的相公了。
“唐解元桃花庵里有九美相伴,我王解元岂能让他专美于前!”我笑道:“不过,算算数目也差不多了,武舞老五,雨儿老六,阿柔老七,加上京城几女,没有个天干之数,也凑够地支了。”
众女都不觉莞尔,紧张的心情也都渐渐放松下来,无瑕沉吟道:“不知丁聪和赵鉴的关系究竟如何,如果两人狼狈为奸,赵鉴动用刑部的力量,很容易侦知相公的秘密,就不仅仅是钱萱妹妹一人的事儿了……”
“这也是我最担心的。”我轻叹了口气:“赵鉴和丁聪原来都是继嗣派的大将,原本颇有交情,不过因为丁聪见风使舵投入了继统派的阵营,两人据说曾经闹得很僵,但眼下可就不好说了。柴俊文此番进京,与赵鉴相当亲密,或许因为继嗣派的失宠,赵鉴的态度有所软化,他和丁聪的关系得到了某种程度的修复,而一旦有了共同利益,赵鉴动用刑部也并非不可能,只是我离京之前,赵鉴还没有什么动作。”
在京城,我自然不会放过调查丁聪的机会,对丁聪在官场上的关系网已经了解了七七八八。
丁聪在朝中的最大靠山本是首辅杨廷和,可他政治嗅觉极其敏锐,判断出皇上皇位已稳,杨廷和与他对抗必定没有好果子吃,便毅然反戈一击,投入了当时处于劣势的继统派,桂方两人也急需封疆大吏的支援,两下的关系急剧升温。
而今,桂方成了丁聪在朝中的盟友,不是费宏反对的话,丁聪甚至可能已经入阁了。
“贱妾已经密函通知宁馨郡主,让她停止钱萱妹子的所有公开活动,伺机撤出京城,宋先生亦是如此,另外杜真夫妇已经前往京城替相公看守隐庐,他们会找机会接近郡主,充当护卫。”萧潇道:“相公,看看是不是再让沈大人帮忙照看一下得意居?”
“我已经给他写信了。”望着面色苍白、双眼通红,一看就知道两三天没好好休息的佳人,我心头不由涌起了一股热流,忙把她唤到身前,输了道内力给她。
再细看其余诸女,脸上也都有些倦意,便吩咐小丫鬟去煮些人参茯苓粥来,随后把众女都赶到了榻上,或倚或卧,聊作休息。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而要命的是,相公年前能留在竹园的时间不会太多,为安全计,在丁聪、宗设这两个祸害没被铲除之前,秦楼和织染铺子都要停止扩张,我们现在没有那么多的人手来保护自己。织染铺子那边就交给沈熠,宝亭你不要再去操心它了,我相信沈熠能管好它,这点本事他还是有的。”
“这期间,你们出入都要格外小心,特别是你……”我的目光转向了宝亭:“如果我是宗设,首选的攻击目标就是你,你这些日子就安心在家休息。萧潇、雨儿,你们俩搬去初晴楼和宝亭同住,等武舞回来,也让她搬进去。”
“无瑕、玲珑,你们三人也要同行同止,除了宝亭,珏儿和钰儿就该是敌人下手的重点了。”
玉家三女都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无瑕更是因为一对小女儿不在身边,竟有些坐卧不安,我拍了拍她的小手,她才镇定下来。
“竹园、得意居和秦楼都要加强戒备。不过,扳倒丁聪、彻底消灭宗设余党,才是根本。如果干娘回来的晚,无法和我会面的话,宝亭,你们就告诉干娘,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出宗设的行踪,除掉了宗设,丁聪也就没有多少能力使出下三滥的手段了。”
安排妥当,我抵挡不住倦意,便沉沉睡去,算起来,我也是两天两夜没怎么阖眼了。
一觉足足睡了一个多时辰,醒来又赖在床上和宝亭亲热起来,紫烟上楼来喊吃饭的时候,我刚从瘫软如泥的宝亭身上爬起来。
“爷一回来就闹人。”紫烟打了盆热水过来,偷偷望了一眼她那还沉浸在高潮余韵中的主子,小声嗔道。
随后,目光落在我的分身上,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她顿时一呆,嘴里却不由自主地惊叫了一声。
“死丫头,你吓死人了。”
宝亭被叫声惊醒,慌忙扯过被子胡乱盖住了娇躯,待看清楚是自己的宠婢,她便笑骂了一句,只是刚慵懒地坐起身来,就和紫烟一样惊呼了一声,一头又倒在了榻上。
只见被子底下一阵鼠动,旋即见她飞快地蜷起双腿,媚眼如丝地嗔道:“相公,你……你也不告诉奴一声……”
“都告诉你好几声了。”我委屈道,知道宝亭大概是因为初次尝到独角龙王真面目的滋味,早泄得魂飞天外了,别说我说什么她不知道,就连我的种子已经注满了她的胞宫,她也是刚刚知晓。
“奴怎么没听见?”抬眼见紫烟抿嘴儿直乐,饶是主婢俩早已坦诚相见,宝亭还是大窘,红潮方褪的白皙身子复又染上了一层粉腻,半羞半恼地道:“死丫头,傻愣着什么神哪,还不赶快替你爷好好洗干净!”
紫烟并不如何害怕,边嬉笑边用热毛巾替宝亭拭去鬓角额间的淋漓香汗,才端着铜盆跪在我面前,好奇地望着已经有点软缩的龙王。
她压低了声音道:“爷,方才……婢子好像看见这上面盘着什么东西哪,似乎是蛇……嗯,是龙,是画里的龙!”
这该是义父邵元节龙虎双修大法的功劳了,正一道本就对性命双修有着深刻理解,而义父更是此道高手。我虽因身怀洞玄子十三经奇术而没必要再去修炼龙虎大法,但它的精妙奥义对我却有相当大的启发,把它融进十三经里,独角龙王现出真身的时间比早先长了几乎一倍,而今就连吐了涎的龙王都带着点龙形了。
想起邵元节,我心中猛的一动,怎么把这个强援给忘了呢?他每年新年都要回龙虎山,因为正月十五不仅是道教的上元节,而且还是正一道开山祖师张陵的生日,最受正一道道徒重视。
他身为正一道大祭酒,自然不能缺席,如果请他取道江南走一趟,不仅可以牵制丁聪的精力,延缓丁聪行事的步调,而且隐隐对武当也是一种震慑。
胡乱让紫烟洗了两下,我便跳下榻来,紫烟正玩得爱不释手,突然没了心爱之物,自然而然地撅起了小嘴。
“喜欢它呀?那爷今晚上就收了你──干娘教你的功夫该练成了吧!”我亲昵地拧了她脸蛋一把,羞得她扑进了宝亭怀里叫起委屈来,逗得宝亭都不觉莞尔,笑了她两句。
随后宝亭望着我道:“今儿姐妹们一定都等着相公呢!等干娘回来,禀告她老人家一声,就把紫烟收了房吧!还有喜子、明珠那几个大丫头,她们不避嫌地伺候相公,图什么呀?再说,无瑕姐姐都问过了,她们当中没一个愿意嫁出去的,是不是啊,紫烟?”
“主子也来编排人家!”紫烟嗔怪了一句,说完却扑嗤一笑,那娇憨模样像极了几年前的苏瑾。
我一恍惚,仿佛又回到了烟雨凄迷的瘦西湖畔,摇了摇脑袋,幻象才遽然而去,顺手折下花瓶里盛开的两束梅花,分别插在宝亭和紫烟的发上,人面梅花相映红,我不禁看痴了。
第五章
“咦,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刚迈进谦字房的大门,一个短发少女就欢快地迎了过来。
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我面前,刚想纵身投入我的怀抱,却突然停了下来,背着手上下打量了我半天,皱眉道:“老师,你变了。”
“傻丫头,人都是会变的,就像你不会永远十六岁一样。”我拍了拍她的头,动作虽然亲昵,却不带丝毫淫亵的色彩,反倒有些伤感。而对这个充满了大自然气息的异族少女,我罕有的生不出一丝情欲来,有的只是疼爱和欣赏,就像对我的亲妹子一样。
“狡辩!”少女直率地道,随即大声宣告:“我就要永远十六岁!”
何定谦和他几个徒弟都发出了善意的笑声,显然他们摸透了少女的脾气。
少女也不理会他们,拉着我来到火炉旁边,告诉我不准动的地方,她就去指导何定谦的另几个弟子锻打起一块块通红的炉铁。
直到看见我已经热得浑身是汗,她才转了回来,趴在我身上嗅了嗅,满意地道:“嗯,这回还差不多。”
我哭笑不得,好歹我也是一府通判,这丫头当真是一点都不顾及我的官威。
何定谦见状连忙过来解围,寒暄了几句,问我是想打造兵器,还是来取连环弩的,说连环弩已经造好了两具,今天就可以拿走了。
弓箭是官府管制的兵器,严禁私下买卖,威力强大的连环弩更是在被禁之列,好在当初在剿倭营的时候我就留了个心眼,多准备了十几份空白但手续齐全的兵器采购单,才说动了何定谦。
看到我递过去的采购明细,他惊讶地咦了一声:“大人,莫非又要去打倭寇?”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
也难怪他吃惊,一百口上好的斩马刀、三十把精钢匕首、十把紫铜枪、十面藤盾,外加二十副铁胎弓、两千枝雕翎箭,这些武器足以使整整一个百户武装到牙齿。
如果再加上先前订购的连环弩,单从武器装备上来说,战斗力或许要超过三四个寻常的百户所,就算剿倭的时候,装备也没有这么精良过。
“老何,和上次一样,守密不仅是剿倭的保证,也是你赚钱的保证。”
何定谦连连点头:“大人您放心,我和小儿侄子亲自打造这批兵器,保证不出纰漏,只是要多些时日。”
“一个月内打造出来即可,我会着人用我的密押来取,你核算一下银子,我叫人送来。”
打仗就是打银子,我在剿倭营的时候就已经深刻体会到了,不过那时候大家都心知肚明,所有的花费总会有人付帐,而今是花自己的银子,自然有点肉疼。
这些兵器加上连环弩少说也要两万五千两银子,日后定要从丁聪、宗设身上连本带利讨要回来。
把事情交待清楚,我叫来少女:“藤壶,能不能再帮我打几枝短铳?”
少女一皱眉:“不是给你和宋姐姐一人打造了一枝吗?”
“我的那枝送给你大师娘了,可光送给你大师娘,你二师娘、三师娘她们是不是就会觉得老师偏心,不够疼爱她们?你五师娘、六师娘和七师娘也快过门了,老师想给她们一个惊喜,防身的短铳是不是一件最好不过的礼物?”
少女被我绕口令似的话语弄得愣了半天,才笑道:“老师你骗人耶,玉师娘她们才不是那种小气的人哪,老师是不是想送给别的女人?”
“什么别的女人,都是你的师娘!”我板起了面孔。
“我到底有多少个师娘啊!”少女哀号了一声,苦着脸道:“老师,我手里的材料只够再做两把短铳的,想一个师娘一把,就要回国再买,可我现在不想回去!”说着,她神色黯然下来。
藤壶是名门之后,可惜她还是个孩童的时候,她的家族就在一场大战中灰飞烟灭了。故国留下的都是悲惨的记忆,她自然不愿再去触景生情,何况听宋素卿说,倭国幕府对她家族成员的追杀令至今仍未撤销,回国将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两枝就两枝吧!”我无奈地道,有总比没有强,再说竹园的女子大多数用不着它,真正需要的是京城的宁馨她们:“等日后你宋姐姐弄到了材料,再替老师补足。”
少女点点头,随口问道:“人家好长时间没有看到宋姐姐了,她回国了吗?”
“她出远门了。”
我这样解释,心中不期然地泛起一丝相思,半年没见,还真有点惦念素卿这个异族少妇哪,想起她独有的风情,胯下的独角龙王竟有些蠢蠢欲动了。
不过是两百里的陆路加五十里的海路,老马车行的快马加上轻舟快船,三天三夜肯定能跑上一个来回……
心中刚刚升起去海上一晤素卿的念头,就被理智打消了,且不说我眼下根本抽不出哪怕一天的时间,就算有,我也不能冒着被人发觉的危险──素卿营造的不仅仅是一艘铁甲船,而是我的后路,万万大意不得。
“再过两个月,新年的时候,你就能看到你宋姐姐了。”我拍了拍少女的香肩,笑着安慰动了思念之情的少女:“跟着何师傅这么久,该有不少新作品吧!拿给老师看看?”
离开谦字房,出了太监弄,向西不远就是南浩街。
南浩街还是一如往昔地热闹,行人游客熙熙攘攘,络绎不绝,不时有熟悉的面孔向我行礼问好,当然更多的人则把目光投向了我身边的源藤壶。
虽然少女换上了一件城里流行的水湖蓝的背子和水湖蓝的棉裙,可她那一头短发和腰间别着的两口装饰精美的弯刀,就足以引起所有人的好奇心,遑论她原本就是个极其美丽的少女。
“老三味?我来过好多次耶!南瓜团子就鸭血羹,美味的不得了呢!”少女兴奋地道:“听说老板是老师你的朋友?”
“有你老师这样的朋友,俺老南怕是要折寿好几年哩!”老南憨憨的笑道。
他手腕一抖,长勺在翻滚的鸡汤锅里打了几个滚,滚烫的鸡汤就浇在了柜台上一溜盛着生馄饨的碗中,食客们齐齐喝了声好,少女的声音尤为尖亮。
客人们纷纷把柜台上的鸡丝馄饨取走,不少人看看我,又看看老南,眼里露出艳羡之色,在他们想来,老南一个食摊的老板能攀上我这个官场红人,自然是修了八辈子的福。
孰不知老南视富贵如浮云,他但凡有点富贵之心,老三味早就关门大吉,而他也该稳稳坐在京城刑部原先陆眉公坐过的那张椅子上了。
冰虫不可夏语,凡夫俗子是无法理解老南的,虽然老南总说自己不过是个俗人而已。
“这姑娘不是谦字房的藤师傅吗?怎么成你徒弟了?”老南端了份南瓜团子和碗鸭血羹放在少女的面前,好奇地望着她那一头短发,笑道:“她可是俺老三味的常客。嗯,别说,还真带点你的味道哩!”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我一皱眉,老南的小妾柳氏便扑嗤一乐:“小叔叔你今儿这是去哪儿了,怎么弄得一身烟熏火燎的?”
“还能上哪?肯定是谦字房!兰子,你没看到藤丫头腰上还别着两口刀吗?”从月亮门转出三人,正是鲁卫夫妇和去喊他们过来的南元子正妻方氏。
几人寒暄了一番,女人们都回屋说话去了,我让藤壶把刀留下,一人一把放在了鲁南两人面前。
鲁卫拿起一把,一按机簧,弯刀悄无声息地弹出半尺,刀光闪烁,冷森逼人,鲁卫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
“好刀!”他赞了一句,随后却有些恋恋不舍地把刀放了回去:“无事献慇勤,非奸即盗。别情,你不是又想劝我进京吧?”
“把你一撸到底或许你还能考虑考虑,可眼下你老人家是吏部刑部两部的红人,想弹劾你还真不太容易。当着舒舒服服的正五品同知,我就是拿条鞭子赶着你,你都不带挪窝的。放心吧!这是我送两位哥哥防身用的。”
一提起新职,老鲁那张风干橘子皮的脸上写满了感慨:“我这回是彻底明白了,朝中有人好做官,这个‘好’字究竟是他奶奶的怎么一回事!”转头对老南道:“没尝过当官的滋味,可惜啊!”
“你俩不用一唱一和的,俺还是喜欢卖俺的老三样。”老南拿起他面前的弯刀,打量著名贵的绿鲨鱼皮刀鞘:“一个卖馄饨的,用得着这么贵重的东西?”
“人向上走难,水往下流可容易得很,想它丑点,这还不简单!”
我接过弯刀,挑下所有装饰的金线,又扯过老南溅满了油花的围裙,使劲蹭了十几个来回,那原本隐泛毫光的刀鞘就已经蒙上了一层油腻,变得暗淡无光了。
“怎么样,和你那把阎王令有的一比吧?只是别让藤壶那丫头看见,她要心疼死了。”
听我说出了“阎王令”,老南顿时苦笑起来。
鲁卫却得意地大笑:“怎么样,我猜得没错吧!别情那双眼睛,贼得很!”
“老南,阎王令虽然神秘,可毕竟有人见过,你若是真想隐身南浩街上,还是趁早换样兵器。我听我师傅说,尊师孙公壮年时就是用刀,你老南的刀法想必不会差到哪儿去吧!”
我抽出弯刀,那刀芒同样凛冽:“这两口刀虽然比起你我和老鲁的朋友之谊来不算什么,可好歹是何定谦和藤壶两人合作精心打造的利器,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给个面子,将就收下吧!”
两人被逗得大笑起来,老鲁道:“我只知道当铺里才金是熏金、银是潮银、丝绵变麻绢的,没想到别情你送礼把自己的礼物贬得如此不堪。看这两口刀的品相,每把不会低于千两银子,老三味虽然赚钱,可也得干上三两年的,而我就是不吃不喝,十年的同知俸禄也未必能买得起一口……”
“得得得,老鲁你可别跟我叫苦了,秦楼每年的分红买他个五六把刀绰绰有余。苦也是你自找的,那少林寺的罗汉就非得金子去铸?难道弄点铜啊铁啊的什么,它就不灵了?丫的这菩萨比我还见钱眼开哪!”
老鲁无儿无女,除了自己吃用,外带疼爱玲珑几个干闺女之外,赚来的银子全都捐给了师门,就连从宗设老巢里搜刮来的银票,都不知变成了少林寺哪尊金罗汉身上的哪支胳膊哪条腿。
“罪过罪过!”老鲁狠狠瞪了我一眼:“那女人都是一个屁股两个奶子的,你干嘛非要娶的个个都是美女啊?”
我张口结舌,心下却是恍悟。是啊!就像我喜欢美女一样,老鲁虔诚向佛,老南淡泊人生,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执着的东西,而它们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一旦侵犯,非但做不成朋友,很可能变成仇敌。
我终于打消了请南元子出山的念头,不过,却不能白白放过他,便问道:“老南,你究竟是叫南元子呢,还是鱼少言?”
“当然是南元子。”老南憨笑道:“俺的水性在快活帮里数一数二,帮里人都叫俺‘混江龙’的。等跟了师傅才知道,俺那点本事哪配叫龙啊!顶多是太湖里的一条鱼,俺又不喜说话,行走江湖的时候不能用自己的本名,就起了个名字叫鱼少言。”
“孙公一代奇人,老南你真是福缘深厚!我有幸结识他老人家,也是天大的福气……”
“可师傅他老人家却是叫苦不迭!明知道他身份还敢打他主意的,别情你是头一个!”老南笑道。
“我有吗?我只是看老爷子喜欢做生意,合伙干上两票罢了,若是真有人敢打他主意,那绝不会是我,八成是大江盟的齐放。”
老南摇摇头:“别胡乱猜测,俺师傅虽然和齐盟主观念不同,可也是说得过去的朋友。”
“我和你还观念不同哪!”我抢白了一句:“孙公和齐放是一个村子出来的,自幼相识,孙公小时候还曾救过齐放的命,两人都是性情豪放的汉子,又都是江湖的顶尖高手,照理说惺惺相惜还来不及,偏偏两人却有点老死不相往来的味道,如果这都算是说得过去的朋友,那咱们之间怎么算呀?”
“这……你问师傅去,俺可说不清楚。”老南尴尬地笑了两声。
“话说回来,一个村子出了两个江湖十大,风水未免好得让人嫉妒。不过,名师出高徒,令师和齐放就算资质再过人,没有名师的指点,一样要终老乡野,成不了多大气候。他们俩竟然都遇到了名师,这运气同样是好的出奇。老南,令师最初是练刀的吧!齐放可也是当世的刀法大家啊……”
“对啊!”老鲁一拍大腿:“叫别情这么一说,这事儿还真就透着蹊跷!”
“俺算看透了,千万别叫你惦记上。”老南苦笑道。
老鲁大概是想到了高光祖,不由深有感触地附和了一声。
老南接着道:“师傅没说过,俺也不敢乱猜。不过,他传的刀法的确有许多地方和齐盟主的大江流刀法相近,甚至一模一样。”
南元子已是江湖有数的大师级高手,他在潇湘馆里表现出来的实力绝不在高光祖之下,一对一我或许能胜他,但肯定相当吃力,他的眼光自然不容怀疑。
听他这么说,我和老鲁对望了一眼,两人都明白,孙不二和齐放九成九是师兄弟,而大江流刀法如果不是师门所传的话,八成是两人合创的,只是不知何故,两人最终分道扬镳。
孙不二弃刀不用,武功反上一层楼,成为江湖第一人;而齐放精研刀法,也终成大家,更打下了大江盟这偌大的江山。可以说,两人的成就是半斤八两,不分轩轾。
是谁教出了这么一对佳徒呢?我好奇地问了出来。
老南说他师傅从来不提师门的事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就算是师傅也无权干涉,这是他师傅时常教导他的。
我听了倒不觉得如何奇怪,师傅他老人家就是这样,除了临死之际给了我一道征服隐湖的遗命之外,他也极少干涉我的生活。
当然,我从小在他身边长大,耳闻目濡,他那种淫靡的生活方式早已深入我的骨髓,我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师傅他也的确没必要来干涉我。
而老南则不然,他拜在孙不二门下的时候已经二十出头了,人生观基本成形,所以他更能感受到孙不二提倡的自由生活的可贵。
“别打老南祖师爷的主意了,就算没入土,也老得只剩下脑子还管点用。其实就算是孙不二亲自出马,齐放也未必买他的帐。再说了,别情你不是已经和大江盟达成协定了吗?”老鲁“嘿嘿”笑了两声,把话题岔开。
他师门少林寺有无数的清规戒律约束门下,就连对俗家弟子也有百多条门规伺候,老鲁是少林寺异类中的异类,可行事还是偶尔露出少林寺特有的呆板痕迹,而他就算是贵为长老,也无法改变师门沿袭了千百年的规矩,有心而无力,他自然一肚子无奈,也就不愿意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
“别提那个什么鸟协定了!提起来我就一肚子气,老子我还是头一回吃这么大个的苍蝇哪!”我又道,达成协定的事情还没公布,江湖的消息倒传得快。
鲁南两人俱是一怔:“别情,莫非你不知道蒋小侯已经在扬州公开支援你续办茶话会,所以答应了大江盟的什么苛刻条件?”
“也不能说是苛刻了,不过是每年要多花我一两万银子罢了!”
妥协的最主要原因是柴俊文的出现逼迫我不得不争取一切时间,只是柴的事情牵扯到我化身李佟的秘密,自然无法明说,只好气哼哼地道:“老子出银子倒无所谓,可是替大江盟和武当买了一个好名声,心里总不大舒服。”
两人问是怎么回事,我便解释道:“我在龙潭镇提出改革茶话会,大江盟对此倒没什么意见,只是确认了一下年龄限制。为了不让江南集团占太多便宜,我还规定凡是名人录前二十位的高手就算是符合年龄限制,也不得当作年轻选手使用,所以像木蝉、齐小天、宫难几人都失去了资格。”
“这很好啊!茶话会不改革的话,确实闷得没什么看头。”鲁卫道。
“但大江盟提出,要扩大十大的规模,也就是十大变成十大金榜、十大银榜,共二十个门派。当然,这对所有门派都是一次绝佳的机遇,管他金榜银榜,挨上十大的边,对门派自身的发展都有莫大的好处。可对我来说,我宁愿江湖停滞不前,也不愿意看到他们一窝蜂的发展起来。何况,就目前来说,同盟会下属的门派很可能占据银榜的多数,实力必然会进一步膨胀,到头来形成难以收拾的局面。”
“可你还是答应了?”
我摇摇头,我若是答应了,别说蒋迟饶不了我,就连慕容千秋那个死胖子大概也会恨死我:“我只答应候补战的优胜名额由原来的三个增加到五个。不过,参加候补战的每个门派都将获得一百两银子的补助,而进入前十二名但没有进入十大的门派还可以得到五百两银子的额外奖励。按照上届的规模,这笔银子就高达九千七百两,今届怕是很容易就突破万五,而这笔银子自然全落在了我的头上。”
“这不光是出银子的问题,而是这些银子八成要落到同盟会和慕容世家下属的门派手里。银子是什么?银子就是士气,就是战斗力啊!”老鲁有些忧虑的道。
“不错!五百两银子虽然不算多,可足够一个二十人的小门派有滋有味地生活上三个月了,省一点的话,对付一年的吃喝都不成问题,当年春水剑派一年的花费也不过三四百两而已。当然,五百两银子也可以给他们每个人都配备一把说得过去的兵器,让门派的实力有个显著的提升。”
“这就是当初为什么那么多门派加入同盟会和慕容世家的原因,同盟会的会盟银子三千两,慕容世家只多不少,这笔钱足以让一个门派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了。但如此高昂的代价,就算大江盟和慕容世家富甲一方,也支援不了多久,对于今年新加盟的门派,江北那边已经降到了一千两,这足以说明问题了。”
我点点头:“两家都在各自的同盟军身上花费了巨额的资金,一年多过去了,维持起来已经是越来越困难,特别是大江盟,它财路不那么通畅,可能比慕容还急需银子,有茶话会的这些银子救救急支撑个把月,没准儿战局就会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别情,你的意思是,茶话会之后江南江北将有一场大战?”老鲁不由一惊。
“再不打一仗的话,军心都散了。何况,不管齐放是不是真的受了伤,齐小天代主同盟会却是千真万确,同盟会因此不稳也是事实,慕容岂能放弃这个大好机会?而齐小天也急需一场胜利来巩固自己的位子,两人都有求战的欲望,不打才怪呢!”
“又要死人了。”老鲁叹了口气。
我和老南都明白,老鲁的话意味着什么。
去年的那场争斗虽然持续的时间很短,只有短短两三天的工夫,可双方却有六百人阵亡,其惨烈程度在近五十年的江湖争斗中绝对可以排进前五,而一旦双方全面交战,死伤的人数更会直线上升。
一年前因为种种原因,事情被压了下来,而今,皇上已经基本肃清了杨廷和在朝中的势力,目光可以越过京城那巴掌大的地方而投向江南了,他那颗少年冲动的心,不知道能不能容忍再出现去年那种惨况。
“老鲁,明天我就要起程去扬州,我那个老乡给了我不少支援,总要有个交待。而后,我还要走一遭武当,清风真人的面子也要保全,这一走,怕是又要十天半个月的,苏州和竹园秦楼,只好拜托给你了。我知道眼下城里只有一百十几个捕快,远远适应不了当前的特殊形势,所以我想再招募五十人,上午已经和白知府沟通好了,您老费心帮我把把关,再训练训练他们。如果你师门的俗家弟子中有人想吃官家饭,两个头领的位子随你处置,不过,我需要副总捕和一个巡检司──就东山吧!副巡检的职位另有他用,你看给张大纲找个体面的闲差让他半退休吧!毕竟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
苏州府副总捕的职位自然是日后留给宗亮也就是高光祖的,公岐山已经证实,大江盟的确在嘉兴暗算了他,因为他的突然出走引起了大江盟的怀疑。
只是高光祖机智过人,而大江盟负责具体抓捕行动的刑堂堂主武波,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高光祖竟然身怀少林寺绝学金刚伏魔神通,寻常点穴根本困不住他,结果在解往杭州的途中被他轻易逃脱。
总算他手下留情,没要了武波的性命,但之后大江盟就再也没能捕捉到他的行踪了。
我知道高光祖总有一天会来找我的,富贵对他来说有着相当大的吸引力,而我很可能是他发达的最后机会。
当然,他要舍弃宗亮的身份,再度变成另外一个人,不是因为他上司的上司是鲁卫──就算鲁卫有一百个杀他的理由,为了少林寺的声誉他也会忍下来──而是为了躲开来自丁聪一派的追杀。
高丁两人的恩怨大概从十二连环坞覆灭就开始结下了,只是那一战的真相虽然已初露端倪,但依旧疑点重重。
不过我可以断定,丁聪和十二连环坞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虽然丁聪究竟利用十二连环坞干下了多少违法的勾当,还有待高光祖来一一揭开,但两者的地位已经明显地决定了结局──狡兔死,走狗烹,这可是千古不灭的真理。
当然,从高光祖能很快以宗亮的面目出现,并且暗助文公达以及胡一飞、来护儿等神秘高手加盟铁剑门等几件事来看,十二连环坞在覆灭之前很可能已经分裂成了两派。
倘若不是如此的话,以高光祖的机智,大江盟根本不可能轻松获胜,丁聪要铲除的应该只是狂妄自大的尹观,而他也的确是被齐放一刀砍去了脑袋,至于那些倒霉的喽啰只是拉场垫背的。
可惜这出大戏出了一点纰漏,按照高光祖对少林的说法,他弟弟高光宗本不该死在辛垂杨的剑下。
我相信这对于高光祖来说的确是一个不可原谅的纰漏,甚至是场灾难,可问题是,他说给少林的话真就是他的本意吗?
我总觉得,高光祖那番话只不过是和少林寺耍了一个谈判的技巧罢了,他应该明白,少林寺不应该承担责任,更应该指责的人是这场战役的幕后主使,而这个人八成就是丁聪。
十二连环坞里不会有几个人知道高光祖有替身,即便知道他有替身,也不该知道那个替身其实是他的亲弟弟,也不该知道如何来分辨真身和替身,假作真时真亦假嘛!
那么,当初在太湖边上,丁聪希望杀死的究竟是高光祖本人,还是只想把那个替身杀死,好演出戏给隐湖看呢?
高光祖不得不小心提防,丁聪其实是想把他和尹观一起埋葬在太湖的浩渺烟波里,所以当他觉得铁剑门有些风吹草动,他便立刻远扬而去。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走,必然坐实了丁聪对他出工不出力的怀疑,两下的关系就此破裂。
如果高光祖还是少林寺的那个空见,他即便不能回师门,也大可以就此隐身市井山野,安稳地过下半辈子。
但如果他心存富贵,那么天地虽大,能走的路却没有几条,而我正是他的最佳选择。
第六章
我还是低估了高光祖对富贵的热衷,我欲去扬州,行到镇江,刚在馆驿住下,驿丞来报,说有客人到访。
我以为是漕帮听到消息前来拜会,出门一看,却是个陌生的胖大汉子,只是,那张脸虽然从没见过,但精光闪烁的眸子却是相当熟悉。
“在下高光宗拜见王大人。”胖大汉子深施一礼,恭敬地道。
“高光宗?”我不由一怔,随即恍然大悟,这高光祖即想投靠我,却又不想让我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竟冒充起他的亲弟弟来,不知是他对师门少林仍有些香火之情,不愿让我知道少林有这么一段丑事,还是另有打算。
但无论如何,他此举却让我顿时警惕起来,嘴上却道:“原来你就是高光祖自小失散的弟弟,难怪我当初一看到你,就以为你是你哥哥再世!可你怎么变成了宗亮,又怎么和铁剑门搅到了一处?”
“大人明鉴,高光祖的确是在下兄长。至于铁剑门之事,可否容在下慢慢禀告?”
高光祖眼中恰到好处地闪过一道赞赏或者说是敬仰的目光,然后跟着我进了馆驿,边走边道:“大人难得轻车简行,若觉不惯,光宗愿随行左右。”
我此番出行,的确是少见的单人匹马,因为我实在不放心竹园,有限的力量自然不能再分散了。听高光祖的语气,显然是对我有过一番研究。
“眼下江湖哪个门派没搜集过大人的情报啊?当然,铁剑门的情报可能是其中最详细的,连大人小时候掏过哪棵树上的鸟,又偷过谁家的狗都记得清清楚楚。”高光祖解释道。
“无聊!”我哂笑了一声:“打探情报固然不厌精细,可综合情报的人却要懂得取舍之道,去芜存菁。铁剑门是谁负责情报?没人吧!因为你们的情报根本不是自己打探来的。”
“这自然瞒不过大人,事实上,铁剑门的情报都是大江盟转来的。”
果然不出所料,我道:“可光一个大江盟能调查出我在扬州的一切吗?特别是那些小时候的事情,没有官府的配合,如何查得出来?他们的行动又如何能瞒得过慕容家主?”
高光祖顿时语塞,我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怎么,不想跟我说说丁大人的事情吗?”
“大人,在下可是高光宗,而不是宗亮啊!”高光祖眼珠只躲了一下,便正视着我道。
我心中大奇,高光祖话里的意思我当然明白,就像宋廷之说的那样,丁聪虽对他不仁,他对丁聪不能不义。
然而丁聪并没有像救过宋廷之那样救过高光祖的命,他又决心投靠我,那还和丁聪讲的哪门子义气?!
“你不愿意说,我不勉强。不过,有件事提醒你,我虽然不是个刻薄寡恩的人,但和丁大人一样,对三心二意之徒向来毫不手软,你想仔细了。”
“大人放心,在下定一心一意为大人效劳!”
看到他谦恭的模样,我心里蓦地闪过一丝悲哀。
如果他像老南一般视富贵如无物,以他的绝顶身手,九成九是我要去讨好拉拢他,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在我面前低三下四。
主客易位,只在有欲无欲之间,无欲则刚,有欲只能为别人所乘。可就连孔夫子他老人家都说“吾未见刚者”,这天底下又有谁能无欲呢?
“这就好。”我放缓了语气:“光宗,那你先跟在我身边好了,至于铁剑门和宗亮的事情,等你想通了,我再听你的故事。”
有高光祖护卫,我这一夜反倒睡得极不踏实,几乎都在半睡半醒之间,听隔壁高光祖也是辗转反侧。
天刚蒙蒙亮,我索性就爬了起来,高光祖听到动静,也起身盥洗开来。
“光宗,有没有兴趣陪我练功?”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高光祖闻言眼睛顿时一亮,二话不说,立马拔刀横在胸前。一刀在手,他身上所有的猥琐气息顿时消失殆尽,如川渟岳峙,气势咄咄逼人。
“咄!”
两人几乎是同时吐气开声,两把刀几乎同时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闪电,又几乎是从同一个角度斜劈下来,带起的罡风几乎同时荡起了两人的衣角,唯一的不同,只是两人脚下的变幻。
我踩出的幽冥步轻盈迅捷,神鬼莫测,短短一瞬间,我就变换了数次方位,每一次变换都让刀光更盛。
相形之下,高光祖的脚步就有些笨拙,但他每一步都坚实无比,腰刀每每能够封住斩龙刃的凌厉攻势,从我掌心传来的巨震也一次强过一次。
这就是少林寺最霸道的武功金刚伏魔神通吗?果然有降妖伏魔之力!
我心里暗赞不已,在我几乎十成内力的推动下,毫无花俏的硬碰硬成了检验双方内功深浅的试金石。在高光祖眼中闪过一丝讶色的同时,我也已经试探出来,他的内力绝不在我之下,臂力更在我之上,倘若换上一把顺手的禅杖,让他施展出天下闻名的达摩十八杖,我都无法硬撄其锋!
天魔杀神一招七式,两口刀便硬拚了七回,两人又不约而同地使出了“荡神诀”,刀再度相遇。
高光祖尚有余力,他那口腰刀却不过是一把凡品,终于无法抵挡斩龙刃的锋利与坚硬,“喀吧”一声断裂开来,刀头当啷坠地。
“好身手!”我长吁了一口气,望着额间鬓角微微有些汗迹的高光祖:“天魔杀神、荡神诀,光宗,原来你我还有同门之谊。”
高光祖不易为人察觉地迟疑了一下,才道:“属下倒是想高攀,可惜当初传给我们的天魔刀法只有三招,天魔杀神、荡神诀和天魔群仙破。传我们刀法的人也说,我们连神教的记名弟子都算不上……”
“神教?光宗,神教魔门不过是个称呼而已,不必太在意。佛门未必都是佛,道门未必都是仙,魔门自然也不都是魔。”我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何况,一入官场,管你什么佛道魔的,大家都是一种人,官人。”
高光祖一时无语,我问和他一同修炼这三招天魔刀法的是不是胡一飞他们,高点点头,可问及传授他们刀法的师傅,高却摇摇头,说是个蒙面人,只传了他们一天刀法就飘然而去,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我一皱眉,我很清楚高光祖眼下的原则,能说的他绝不撒谎,不能说的干脆保持缄默,如此说来,他是真不知道这个蒙面人究竟是何人了。
然而,传给他们的刀法虽然只有三招,却是天魔刀法中的精华,非魔门弟子无法得知刀法的奥妙,可魔门本就弟子凋零,三宗中日宗、星宗的正式弟子不过十七人,而且俱在我的掌握中,他们中间绝对没有人曾和高光祖打过交道,那么这人只可能是月宗门徒了。
我沉吟片刻,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高光祖说是去年正月。
去年?还好不是太久远的事情,我和六娘的情报网或许可以查到几个嫌疑人那时候的行踪。
只是这人的用意,我一时却想不明白,天魔杀神这三招刀法虽然精妙无比,但因为不是一整套的刀法,威力自然大打折扣,像高光祖这样的高手或许可以吸收消化,将它融入自己原来的武学体系中,其余像胡一飞他们因为资质所限,并不能从中得到多大的好处。
偶尔当奇兵使用,或可收出其不意之功,然太过依赖这三招,一旦被人识破,反有败亡之忧。
若是说想冒充魔门行事,可高光祖已经投身铁剑门一年多了,江湖上却没听说过魔门作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事实上这一年多来除了我之外,就根本再没有和魔门相关的其他任何消息了。
想不出个所以然,我干脆密函一封送至竹园,交给六娘来处理。然后带着高光祖拜会了镇江知府,又借了套九品便服给高光祖换上,他顿时就有了些做官的气象,加之变换了容貌,看上去和草莽高光祖自然是大不相同。
出了府衙,两人径直去了兵器铺子。我身上虽然有好几件兵器,可件件都是亲人的一份心意,自然不好送他。
高光祖选了一口上好的斩马刀,转身见我手里拿着一把铁尺,不由一怔。
“刀是大凶之器,出鞘见血,只能用在江湖。对捕快来说,非到万不得已,不能用它,犯人即便有罪,是杀是剐,那也是府县的权力。”
高光祖点头称是,对于就任从九品的东山巡检司副巡检,他并没有任何异议,因为他知道,我和老鲁包括南京的苏耀都是从这个职位上升迁上去的。
老板是个很谨慎的人,虽然见高光祖穿着官服,可依然要记录他的身份。他看过路引后,回身记下了名字,而路引自然落到了我的手里。
路引的主人是高光宗,而且不像是伪造的,想来高家这对兄弟时常换用路引,十二连环坞覆灭的时候,哥哥正好拿着弟弟的路引出门在外。
他们哥俩本就十分相像,再有这张路引,除非高光宗从地底下爬出来,否则,高光祖假冒弟弟身份一事倒不怕有人兴风作浪了。
过江安抚了慕容一番,我连夜离开了扬州,我离开苏州之前便得到了蒋迟的密函,他说他很快就回应天,约我在应天一晤。
从镇江到应天的官道上不时看到结伴而行的江湖人,眼下离武林茶话会只有半个多月了,往年这时候,那些手头宽裕或者想在茶话会上有所作为的门派,便开始向举办地聚集,以便提前适应场地和气候,今年当然也不例外,数量甚至更有甚焉。
难道是大江盟有意走漏了消息?我暗忖,便叫高光祖去打探一番。
和大江盟的协定并没有公开,武当虽然透过大江盟传来消息,说已经同意了该项协定,但希望在我和清风会晤之后再公布它,两家都想把协定达成的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好让自己能更体面地从茶话会事件中解脱出来,为此两家似乎隐隐生出了一丝龌龊,大江盟先下手为强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高光祖去了半天却不见人影,倒是后面隐约传来了争吵声,掀开后车帘一看,在百丈外的官道中央密密麻麻聚集了一大堆人,不知在干什么。
好奇的人们围拢过来,人越聚越多,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着急赶路的马车夫急得大声地咒骂,马鞭子甩得啪啪直响,和着马嘶驴叫,着实热闹。
我下了马车朝人群走去,脸上的易容虽然简单了点,但足以瞒过路上的行商和普通的江湖客了,所以一路上并没有遇到热情的问候和谦恭的敬礼。而离人群越来越近,争吵声也越来越清晰。
“……大吹法螺吧你,十招?你以为你是孙不二啊!老子若是输了,我们万剑堂就此打道回府,永不参加茶话会!”一粗鲁声音吼道。
“这可是你自找的!”接话人的嗓门丝毫不比方才那人小:“老少爷们让开点地方,让俺来教训教训这个狂妄小子!”他叫了两遍,人群才依言开始慢慢向外移动。
我眉头一皱,茶话会前一个月禁止私斗,这可是江湖不成文的规矩,除了最初一届有人违反之外,其余十一届再无门派敢破坏这条规矩,违反了虽不至于被灭门,但绝对会被孤立起来,江湖其他的所有门派都会公开和它断绝关系,而它也会发现自己在江湖上变得寸步难行,支撑不了两年,整个门派就会垮掉。
如今,怎么又有人想试探这个禁区?
我的目光很快找到了高光祖,他夹在人群中,阴沉着脸正望着圈子中央。
这个笨蛋!我心里不由暗骂了一句,真是做贼做惯了,干什么都心虚!
我立刻传音给他:“光宗,你现在已经不是铁剑门的总管了,而是专司治安的巡检司副巡检,怎么也杵在这儿看热闹!这样的意气之争,只要有个官差出面,很容易就被制止,对自己有点信心,防患于未然,可比亡羊补牢强一百倍!”
高光祖遽然一惊,也没见他如何动作,前面的人就纷纷倒向两旁,看起来就像众人自动给他闪出了一条道路似的。
厚厚的人群挡住了我的视线,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叮当的响声告诉我,高光祖还是晚了一步,两人已经打起来了。
我努力从嘈杂的人声中辨认着兵器破空的声音,在脑海里勾画着两件兵器运行的轨迹,轻灵的是万剑堂的剑,而它的对手该是一把雁翎刀,可惜他的刀法远远赶不上他的嗓门,当然,更赶不上突如其来的一股强大的让人窒息的刀气。
“呔!苏州东山巡检司副巡检高光宗在此!尔等大胆刁民,竟敢公然私斗,还不快快住手?!”
雷霆般的怒吼突然在人群中央响起,那不比佛门狮子吼差多少的吼声震得许多人面如土色,人群顿时静了下来,于是,圈子中央传来的兵器坠地声就变得异常清晰。
“尔等何方人氏、何门何派,速速报上姓名,呈上路引!”
两人诺诺报上了姓名,人群中也渐渐多了些耳语声。
“哇,是削铁如泥的宝刀,一刀就断了两件兵器哩!”
“笨,人家这是武功高强!没听他说么,他是苏州府的捕快!苏州府,晓得吧?王动和鲁卫的大本营,想在这两人手下混上个副巡检,没两把刷子怎么成!只是……高光宗?这名字听着怎么那么耳熟?”
高光祖劈头盖脸一顿申斥加威胁,才放了两人,在众人敬畏目光的注视下,快步赶上了我。
“大人,这感觉……真好!”高光祖努力保持着平静,可脸上微微泛起的红光和精光闪烁的眸子却把他内心的兴奋暴露无遗。
能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地扼住别人的命运,这感觉当然很好,不过,你自己的命运却也同样握在了别人手中。
“来日方长。”我微微一笑:“记得你自己已经是个官就好,还有,记得用铁尺。”
不过,高光祖的这种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在龙潭镇,我听到了一则消息──分属两个不知名小门派的两个不知名江湖人,在两个时辰前的一场私斗中丧生。
第七章
“别情,你最近太软了!当初,你可没把齐放放在眼里,在他五十大寿的寿筵上,你说屎遁就屎遁,说尿遁就尿遁,那是何等威风啊!”蒋迟勾住我的肩,一边往书房走,一边半真半假地笑道。
“无欲则刚,有欲则不刚啊!”
“无欲则刚?屁话!没欲望,丫的你刚给我看看。我想着小凤仙,才他妈的能刚呢!”他嘿嘿淫笑起来:“奶奶的,小凤仙算是喜欢死我这刚了。”
我不觉莞尔,一个多月没见,我还真有点想念他的粗言俚语,就像想念老朋友似的。
不过蒋迟话糙理不糙,无欲则刚,刚得锋利,伤了敌人,也伤了朋友;有欲而刚,却是刚中有柔,满足了别人,也满足了自己,哪个高明,就全看自己的取舍了。
“小侯爷就光惦记着凤仙姑娘。”从书房里迎出一袅娜妇人,定睛一看,却是蒋嬷嬷蒋烟,只是换上了一身银红色缎子面刺绣白牡丹的夹袄和石榴裙,梳起了江南时髦的凤头髻,整个人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竟很有些妩媚动人了。
“没想到蒋大……夫人也来江南了。”
“郡主才是大夫人哪!”蒋烟眼波轻转,拈指含嗔的模样还真有点江南小家碧玉的味道,看得蒋迟色眼放光,不是顾及是在自己的丈人家里,大概早就冲上去将她搂在怀里了。
而我听蒋烟话里的意思,显然已经偷偷嫁给了蒋迟,忙道了恭喜。
“我那媳妇还不知道呢!”蒋迟解释道:“蒋烟她来江南本是要去宝大祥学习一段时间的,正好和我同路,嘿嘿,一路上孤男寡女的,你想必也能理解。等回京,还要你帮我说上几句好话,徐菡现在可是最信你的话了。”
两人说笑着进了书房。蒋迟只比我晚离开京城半个月,并没有多少新消息,两人的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茶话会上。
“……之所以没等和你见面就和大江盟达成了协定,是因为我发现李佟的身份有可能会被泄露出去,逼得我不得不尽快结束谈判。不过协定的大多数条款无关痛痒,真正实打实的,就是每年要多掏近两万两银子,如果朝廷不认可这笔开销的话,只能自己掏腰包了。”
“两万两?这还真不是个小数目哪!”虽然话语里有些感慨,可蒋迟似乎并没有把银子的事儿放在心上:“大不了日后让十大均摊一下,一家不过两千两而已。”
“东山,十大中也有苦哈哈的主儿,一年下来怕也赚不上两千两银子。”我提醒他道。
“吓,苦的就是你媳妇的春水剑派一个,其余的,哪个不打着十大的名头狂收暴敛啊!别说两千两,再多一倍叫他们拿,他们也得给我拿──没银子还玩个屁十大啊!再说了,那时候该没有什么大江盟、慕容世家的出来跟我捣乱了吧!”
“那倒是。”我心中一凛,明白蒋迟希望我在把掌控江湖的大权移交给他的时候,已经把江南江北的问题解决了,脸上却摆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东山,你不会想藉机发茶话会的财吧?”
“总该收点辛苦费。别情,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反正春水剑派今年铁定要退出了,摊派银子也摊派不到你媳妇头上。”蒋迟一脸嘻笑,旋即小眼睛一眯,恶狠狠地道:“奶奶的,钱要到阎王爷的头上,真是要钱不要命了!这银子也别让朝廷出了,你先垫着,到时候我连本带利一遭给你要回来。这叫什么来着,对对,欲先取之,必先予之,就是这一句了!”
我没想到,协定中我认为最难解释、最难交待的部分,在蒋迟眼中反倒成了敲诈勒索的最佳借口,于是我好心提醒他江湖风波险恶,小心对手情急之下铤而走险。
蒋迟却笑了起来:“十大都是有家有业的主儿,除非想造反,否则,哪个当真敢和官府作对?两千两银子又不是个天大的数目,动动脑筋,流点血出点汗,很容易就赚回来了,何必大动干戈的?再说了,人活在世上,不都讲究个面子吗?就像大家都是同朝为官,张三在粉子胡同包了个姑娘,李四就算没几两银子,也总要去开开荤见识一番吧!在江湖上行走的又不是猪啊狗的,都是一个个的大活人,能不要面子吗?你少林、武当出得起银子,我偏偏出不起,这脸往哪儿搁?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啊!”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古人诚不欺我。”我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东山,你还真是把江湖给看透了。”
心中却暗忖,蒋迟还真是从骨子里就瞧不起江湖人。在他的心目中,或许百花楼的龟公还比江湖人强──龟公好歹是良民,江湖人大概已经和强盗画上了等号。就像他在京城结交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却偏偏没有一个纯粹的江湖人,难怪高光祖在镇江目睹蒋迟的行事作风后,权衡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投入我的怀抱。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一趟,我还真长了不少学问。”蒋迟自夸了一番,随即正色道:“别情,你说你李佟那个身份有危险?”
我点点头:“是丁聪丁大人的西席柴俊文,他可能对我比较熟悉,又在京城见过我几次。记得我曾和你提起赵鉴逛窑子的事儿吗?几次都是柴俊文做的东。”
我藏了个心眼,虽然我没听说蒋家和丁聪之间有什么亲密的关系──由于本朝严禁外戚干政,蒋家在皇上的皇位尚未稳固之时,行事小心谨慎,自然不会去结交封疆大吏,留人口实──但随着丁聪投入继统派,两者已经变成了同盟,而蒋家对付张后一族也需要外援,两下很可能一拍即合,我不得不小心从事。
“浙江藩司丁聪?他的西席怎么会对你那么熟悉?听你的意思,你好像还不认识他,这是怎么回事?”
“在京城的时候,我还真不认识他。”我解释道:“起因是宝大祥一案,当时丁大人对此案十分重视,派人坐镇杭州府,所派之人就是柴俊文,而我却是宝大祥的讼师。只是他隐身幕后,我自然没见过他,也就不认识他。直到这次去杭州,才无意中发现,和咱们顶头上司一起喝花酒的那个老者就是他柴俊文!”
“我知道这案子,你小子为了媳妇,得罪了一省的首长,不是桂大人从中说项,大概没你好果子吃!”蒋迟恍然大悟,可旋即皱起了眉头:“那个柴什么的怎么不在京城揭发你的身份?你犯的可是欺君之罪啊!”
“我怎么知道!”我一摊手:“或许,他也没有十成的把握,万一弄错了,变成诬告当朝仪宾,就算我想饶他,代王爷也咽不下这口气啊!”
“好像哪儿不对!”蒋迟摸了摸自己那张胖脸,琢磨了半天,突然道:“别情,你说赵鉴和丁聪是什么关系?”
我心道,我提了两次赵鉴,你丫总算反应过来了,把自己了解的情况说了一遍,道:“如果赵鉴动用刑部的力量,李佟的身份保不了多长时间。”
“至少在我离开京城的时候,刑部并没有什么动作,那几天我可是天天泡在刑部,再说,调查一个驸马爷,不可能不让李承勋知道,而眼下这位李侍郎可是和小爷我推心置腹的。”蒋迟沉吟道:“不过,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那边可就不好说了,郭槐、廖喜都是赵鉴的得意门生,极有可能越过刑部,私下里进行调查。”
他边说脸上边浮起了一丝忧虑:“别情,这郭廖两人可都不是白给的主儿,我真怕他们查出来什么。哎,我就不明白,当初在沈篱子胡同的时候,你丫是怎么跟皇上说的,偏偏弄出个李佟来,这下可好,自己挖坑儿,倒把自己埋了进去。”他想了一会儿,才接着道:“要不,我做个和事佬,你和丁聪讲和?”
我心里不期然一动,旋即打消了和解这个荒唐的念头。
倘若只有宝大祥这一件事,或许我和丁聪还可能抛开恩怨,结成利益之交,但我剿灭了宗设,等于彻底断绝了和解之路,小辫子抓在我手里,他不除掉我,怕是寝食难安。
“东山,和解是万万不可的。”我知道为了自己的利益,有必要点拨一下蒋迟了:“宗设一案,你知道吧!当时沈希仪请旨在东南四省禁海,然而宗设依然能够得到补给,其中最大的补给点就在宁波,可宁波知府朗文同并没有因此丢官罢爵,只是被吏部记过一次、罚俸一年而已,原因何在?只因为他有丁大人一力担保的缘故。”
“你怀疑丁聪涉嫌走私?丫的你怎不早说?”蒋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一下子严肃起来。
“我没证据,岂能胡乱议论一个二品大员?再说,你和丁聪又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
“但姑姑对丁聪的印象却很好。”蒋迟苦笑道:“她这回生日,没几份礼物合她心意,可对丁聪手书的‘清静经’却大大赞赏了一番。”
“啊?”我吃了一惊,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东山,这事儿透着蹊跷,你不可不查。”
丁聪书法之妙,当朝几无敌手,太后欣赏他的字并不奇怪,可他怎么知道太后崇道?
这件宫里的秘密,连我都是因为蒋迟和义父邵元节的缘故才知晓,是丁聪在宫里布有耳目,还是他揣摩人心的本领已经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
皇上极重孝道,为了他的亲生父母,他甚至不顾自己皇位未稳,便和当朝权臣杨廷和斗了起来,倘若丁聪真的讨得了太后的喜欢,倒真的是件十分棘手的事情。
蒋迟一点就透,点了点头便陷入了沉思,半晌,他才道:“桂大人知不知道丁聪之事?”
我摇摇头,心中暗叫一声侥幸,大概蒋迟以为我和桂萼的关系比和方献夫更紧密,若是他换个问法,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如果他知道方献夫了解其中的内幕,让他觉得我对他有所保留,对我可是百害而无一利,眼下我一视同仁,他只会觉得我不过是因为没有证据,才没有对他讲明此事。
“你丫倒真谨慎!”蒋迟揶揄了一句,随即正色道:“倘若丁聪真的走私,那可是件惊天大案,咱们破了此案,就是大功一件,朝中那些唧唧歪歪的老家伙们这回该没话可说了。我看,你也先别告诉桂大人了,他那火爆脾气,一准儿打草惊蛇,咱们私下先调查一番,等查个八九不离十的,再请他弹劾丁聪。”
一闻此言,我心中暗道:还怕打草惊蛇呢!嘿嘿,我早就把丁聪吓成惊弓之鸟了。
可嘴上却赞道:“高见!不过,丁聪在浙江经营数载,上下早已变得铁板一块,泼水不进,偏偏浙江的线人网被破坏的最为严重,重建至少需要一年时间。东山,你看能不能想办法把丁聪调出浙江?”
“难。”蒋迟摇摇头:“调他来京?听说你姑父曾经举荐他入阁,可费宏不干,皇上现在很倚重费宏的。更何况,调去别的省,丁聪要干吗?他才没那么傻!一旦求到姑姑那里,姑姑虽然不会干涉朝政,可这种举手之劳的事情,她大概还不至于推托。”
蒋迟说着,发起愁来:“别情,这事儿还真棘手,你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倒也不能说一点都没有。”我故意沉吟道:“东山,我曾经夜探丁府……”
“啊?!”蒋迟吓了一跳,随即眼中露出一丝艳羡之色:“奶奶的,我怎么忘了,你还是个什么江湖十大的,飞檐走壁自然不在话下!喂,别情,你说那洞玄子十三经我练了一个月就有小成,有没有类似的武功秘笈,我练它一个月也能像你一般高来高去的?一个月不行,一年也成啊!”
“东山你死心吧!我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足足练了十七年才有今天,那苦你没法儿吃,也没必要吃,何况你早过了练武的年龄,还是专心练十三经吧!我保你床上的功夫越来越深!”
蒋迟遗憾地讪笑了两声,道:“别情,莫非你是想从丁聪的老巢里找到什么证据?”
我点点头:“可惜,丁聪身边有高手寸步不离地守卫,书房则机关密布,我也无功而返。”
“哦?如此说来,这厮定有问题!”蒋迟不惊反喜,问道:“他身边究竟是什么人?”
“两个三十多岁的美貌少妇,该是丁聪的侍妾,至于她们的来历,眼下还没有线索。”
李岐山早就告诉过我,说丁聪身边有高人,可我还是低估了他。那一对美妇,江湖不见经传,可身手着实可观,绝不比解雨、萧潇稍差,且六识与萧潇一般惊人,我尚在五丈之外,其中一女就发现了异常,好在幽冥步独步江湖,才躲过了她的搜索。
我都暗自庆幸,没有听从文公达的建议去拜访丁聪,否则很可能被那两女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江湖藏龙卧虎,一份名人录自然无法将江湖所有高手一网打尽,但以我见识之广,竟也无法认出两女的武功出处,我心中一直隐隐不安,总觉得暗中似乎隐藏着一个可怕的对手,正对我虎视眈眈。
“我需要时刻不停地监视丁聪,但因为他身边有这两个高手,而宗设本人的武功亦直追十大,负责监视的人手必须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而且需要相应的身份掩护他的行动……”
“你是说,借用刑部的名头?”蒋迟眉头拧了起来:“谁知道丁聪和赵鉴是什么关系?人家是‘四同’之一,八成亲密的很。”
我一怔:“同乡、同门、同科、同志这四同,丁聪和赵鉴哪一同也挨不上边呀?”
“你这是哪年的老皇历,还同志哪!”蒋迟哈哈笑了起来:“是一同嫖过娼!这关系比同门同乡还近呢!特别是在官场上,你能和你的政敌一起去嫖女人吗?”
“这倒也对!”我苦笑道,不经意间我竟有点落伍了:“刑部不能动用,那么只剩下锦衣一条路了,可你我虽是锦衣副千户,却无权擅自招收下属……”
“不就是要几个锦衣名额嘛,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蒋迟大包大揽道,蒋家和锦衣卫统领张佐关系密切,塞几个人进锦衣倒不是什么难事。
但我还是提醒蒋迟:“东山,我要的可是空白官文,否则,送京城报批,一来一回,颇耗费时日,容易丧失机会,当然,事后备案自然是少不了的。”
蒋迟略一迟疑,说若是张佐为难,他就直接和皇上说,就说是他自己要用,想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又问我说等他回京再办此事来不来得及。
“此事不宜久拖,时日一长,易生变化。不过,你若是看完茶话会就回京的话,估计不会有什么影响。”
我心中暗喜,有锦衣卫这个护身符,我招揽的几个江湖好手像李岐山、铁平生他们行事自然就方便安全多了。
至于监视丁聪,因为章圣皇太后的缘故,或许有这个必要,但就像方献夫说的那样,皇上杀人是不需要证据的,即使需要,现场伪造也来得及,届时谁敢说那是假的?
我去丁府,不过是想确认一下,在京城百花楼与赵鉴在一起的那个老者究竟是不是柴俊文,毕竟,李佟身份的暴露对我来说更致命。
而去一窥丁聪,只是想见识一下,这个一直未曾谋面的对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不仅我要回京,你也一样。邵真人年底要离京回龙虎山,明年二月才能回来,这期间皇上的修炼,就要完全靠你一个人了。”蒋迟眼中闪过一道异彩:“别情,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东山,这可不光是我一个人的机会。”我笑道,心中却叫苦不迭,刚和自己心爱的女人聚首没多久,就又要分别一段时日了。
可转念一想,眼下京城得意居是我最薄弱的环节,宁馨又有身孕,此去京城,倒是可以多照顾她们了,心里这才好过一些,眼珠一转,叫苦道:“既然如此,那东山你还是让徐公爷五军都督府的八百里加急快马走趟京城,把锦衣卫的事儿办妥了吧!否则等到明年二月,啥菜都凉了。”
第八章
“你就是高光祖的弟弟?”
牛首山下小校军场的门口,我和蒋迟相继从马车下来,我望了一眼正掀着车帘向外观瞧的蒋烟,她云鬓微乱,满脸慵懒之色。而蒋迟则瞥了一眼在我身后亦步亦趋的高光祖,随口问道。
高光祖恭恭敬敬应了声是。
听到高光祖这个名字,蒋烟的目光不期然地落在了高的脸上,只是她似乎察觉到我的眼角余光,眼珠自然地转开,随手整了整鬓上的玉钗。
我心下狐疑,却听蒋迟道:“高光宗,嗯,这名字好彩头,好好跟着王大人,少不了你光宗耀祖。”
高光祖说还要小侯爷多多提携,蒋迟淡淡回了一声,旋即拉着我的胳膊,指着校场内忙碌的人群,笑道:“别情,这可是我特意央求我老丈人替你找来的,全是即将流放的囚犯,半个月之内,我要他们给我打造出一个崭新的比武场,工钱嘛!自然一两银子都不必花……”
顺着蒋迟手指的方向望去,整个校场已是面目全非,我上次见到的所有的地面上的物事都已经被拆除了,甚至包括我原本想用来主持茶话会的点将台。
校场中央已经挖出了一座长五丈宽三丈深一尺的地基,而且还在继续向下挖掘。四周,一圈宽几达五丈却高不盈尺的青石垒成的墙体将校场团团围住,只在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四角上留了出口。
“东山,莫非你是要把今后茶话会的举办地都放在这里?”
蒋迟得意地点点头,我迟疑道:“可这是校军场……”
“这你不必担心,日后这里就是演武场了,正好给五军都督府辖下的卫所搞个比武什么的。”
他指着场地中央的地基:“这里搭起的就是擂台,从校场的四面八方都能看得到比武的情景。”他又指了指东面:“那儿准备起上一座阁楼,贵宾和十大门派的掌门自然要好生招待。面子有了,再让他们掏钱,心情总会愉快些。可惜,这一届是来不及了,只能临时搭个棚子将就将就。”
“不得了啊,东山!”我诚心诚意地赞了一句,所谓三代穿衣,五代吃饭,这世家子弟的气魄同样需要几代才能磨练出来,相形之下,进了官场的我倒有些缩手缩脚,全不似走马章台时的放纵自如了。
“反正这里不是京城,再不露一小手,连老丈人都要看轻我了。”蒋迟笑道。
我点头称是。环视四周,校军场叫蒋迟这一修整,擂台四周俱可以清楚地观看比武,无形中扩大了可以容纳的人数,我默估了一下,四周坐上两千人不成问题。
参加上届茶话会的江湖人共有近八百名,今届因为奖励措施的出台,人数很可能大幅增加,原本我还担忧场地,而今难题自然是迎刃而解了,甚至座位还能有不少余裕。
座位白空着倒是有点可惜,我心中一动,转头对蒋迟道:“东山,我倒有个现成的赚钱主意。”
一听到赚钱,蒋迟顿时来了精神,忙追问起来。
“东山,京城里有钱的主儿平日消遣什么?不过是喝酒、听书、斗蛐蛐、玩女人那么几样罢了,应天府大概也不例外。再好的酒天天喝,再美的姑娘夜夜看,也都生厌了,这时若是有个新奇的玩意儿,势必能引起他们的兴趣……”
蒋迟眼睛一亮:“你是说,这武林茶话会对外开放,就像天桥的把戏场子,你给银子,我就让你看?”
“对,银子少了还不成!应天府百万人口,还怕找不出肯掏银子的人吗?”我笑道:“而且,这仅仅是赚钱的第一步。校场四周虽然都能看到比武,可总有些位置视野最好,想坐在这样的位子,当然没问题,不过要拿银子来。而且,这帮人上哪儿都少不了吃吃喝喝的,牛首山下又没有什么像样的饭庄,事先预备些好酒好菜,又是一笔银子。当然,所有这些银子加起来,可能都没有彩金的抽头来得多。”
“彩金?”蒋迟闻言,越发兴致高涨:“你是说赌比武的输赢?”
“岂止。从每场比武的输赢,到十大最终的排名,只要能分出结果的,都能设赌。事实上,茶话会从第一届开始,就备受赌徒关注,江南各大赌场都会开出盘口,下注的金额每届都极其惊人。”
“丫的怎么没听白澜提起过,京城也没见过它的盘口啊?”
“京城是什么地方!有盘口也是地下的,何况你又不好赌。”
“可我知道做庄究竟有多大利益!”蒋迟两眼放光:“别情,这银子可不能不赚啊!让别人白白赚去,咱哥俩不成傻瓜了!这庄一定要做!”
“英雄所见略同!”我一挑大拇指:“咱们不能阻止人家去赌场下注,但是咱有一批现成的赌客,这些肯花银子来看热闹的人就是应天府最肯花钱的主儿,搞个现场下注,既刺激,又能马上得到结果,不怕这些家伙不掏钱。”
“正是!”蒋迟兴奋地道:“你丫再控制几场比武,弄上几个冷门,让外面的赌场赔得只好关门,对咱们可就更有利了。”
“那可得慢慢来。”我不想打击蒋迟的热情,便使出了缓兵之计:“你我无法出面,要找个信得过的人来操办此事。”我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东山,你看瑞孚祥的林百川林老怎么样?他很识大体,又是你的亲戚,交给他的话,正好可以弥补一下他放弃头领线人的损失。”
蒋迟思索了一下,大概也想不出再合适的人选,便道:“那就他吧!不过,这人我不熟悉,总不太放心,他又是我长辈,真出事儿了,我不方便说话。新的南直隶头领线人不是已经找好了吗?我记得好像还是你的一门远房亲戚,干脆让他也参与进去,互相有个牵制。”
这事儿不必和蒋迟客气,我点头称是。
事不宜迟,我和蒋迟赶回城中,先和徐公爷打了招呼,得到了他的支援,随即招来了林百川和化身为我表弟的韩真,商讨借茶话会发财的大计,然后四人一同去拜会了负责此届茶话会安全保卫的神机营统领李国。
李国已得到了徐公爷的指令,又听可以分得三成收入,自然是鼎力配合,而林百川得到这美差,不仅对我态度大有好转,而且热情高涨,仅仅用了一白天的时间,就已经大致将事情安排妥当。
“清风比你更心急,你着的哪门子急?”
听我说要连夜启程奔赴九江,蒋迟坚绝不放:“这几日天天和都督府的那帮武夫喝酒,都快把我给闷死了,今儿你无论如何陪我痛快一回,秦淮河的花船我可是闻名已久了!”
我无奈,只好应允。
秦淮河上的风月我是熟稔的,当年乡试暂居应天,少不了去花船寻花问柳。
虽然两年过去,这里已是物是人非,相识的女子大多风流云散,不过生活依旧在继续,鸨儿依旧爱钞,姐儿依旧爱俏,遇上多金的蒋迟和潇洒的我,鸨儿高兴,姐儿也高兴,留香舫又是河上数一数二的画舫,于是就招来了秦淮河上八大花魁之四,等花船荡到江心,人也入了花心。
身下的少女很快就没了力气,我有些兴趣索然地从她身上爬起来。这个唤作林淮的少女据说太半是因为通晓诗文才登上花魁宝座的,平素眼高于顶,并不太知道如何取悦男人。而我也是因为她弱质纤纤,才动了一点怜香惜玉之心,谁知床笫之间她比我想像的还要青涩,几如替雏儿开苞一般,弄得我既不能大开大阖,又没有见红的刺激和快感,自然有些无趣。
两侧船舱却都战事正酣。蒋迟自恃身怀十三经绝技,独战一双姐妹韩霓、韩裳,更是给妹妹韩裳破了瓜,却没落了下风;而高光祖也和八大花魁中最年长的俞淼战了个旗鼓相当。
听着淫声浪语有点心烦,我悄悄走出了船舱,一直在外面偷听的年轻老鸨喜姐儿笑着问我要不要再找个姑娘,我摇了摇头,心道,这野花还是不比家花香啊!
和这个知情知趣的鸨儿调笑了一会儿,上了甲板,放眼望去,往来如梭的花船俱是灯火通明,映在水中,仿佛水面上点了千盏万盏明灯。
悦耳的笙歌伴着欸乃桨声,飘飘荡荡的直钻进人的心眼里,饶是河上风冷月清,却让人心头涌动着挡不住的春意春情。
不愧是江南第一等的繁华所在!
和初次见到秦淮河一样,我不禁感慨起来,那时我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倏忽两年过去了,秦淮河依旧是风月无边,而我的心却有些老了。
一入江湖岁月催啊!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把我从沉思中惊醒。回头望去,只见纤弱的少女林淮似乎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怔怔地站住了,怀里抱着的大氅都差点掉了下来。
见我脸上露出微笑,她才俏生生地走了过来,垫起脚尖,羞涩地替我披上了大氅。
“天凉,河上寒气重,回房歇息吧!”少女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丫头,你终于开始学习如何体贴男人了,我心道。
换作以往,我少说要把少女搂在怀里,用大氅把两人紧紧裹在一处轻怜蜜爱一番,可眼下我已经没那份心情了。
又一艘偌大的花船载着笑语欢歌从远处缓缓驶来,船上的歌声靡靡动人:“……挨着靠着云窗同坐,看着笑着月枕双歌,听着数着愁着怕着早四更过……”
“……四更过,情未足;情未足,夜如梭……”林淮跟着细声和唱起来,歌声倒是婉转动人,可在床上却难得听她一语,就算是被我弄得几乎昏死过去,也只是在我背上留了几道血痕。
“是鸣玉舫的明玉姑娘。”林淮见我饶有兴趣地望着她,顿时止住了轻吟,低头小声解释道:“奴家最喜欢她的歌了。”
“我认得她。”我微微一笑,这丫头当年还是我给开的苞,而今竟然出落成花中魁首了。
“好!”“太妙了!”“明大家不愧是八大花魁之首啊!”余音袅袅中,对面船上传来一片叫好声。
“各位各位,”一人大声嚷道:“听明大家的歌,三月不知秦淮河的脂香,想来比那‘歌仙’苏瑾也不遑多让……”
话还没说完,就有人鼓噪起来:“希孟,你这话可说错了,苏瑾怎么能比得上明大家!那歌仙的名头该送给明大家才对,诸公以为如何?”
“就是就是!”众人的笑声遮去了明玉自谦的话语。
“无知也是一种幸福啊!”我自言自语道。
林淮没听清楚,便问我方才说什么。
“林姑娘,人生有很多种幸福……”
我话刚起了个头,就听鸣玉舫后面的一条花船上传来一阵粗鲁的笑声:“哈哈哈,一群无知的癞蛤蟆,当真笑死人了!想当歌仙?下辈子吧!”
那笑声中气十足,在河面上传出老远,显然说话之人是个颇有些功夫的练家子。
我知道当是参加茶话会的武林同道,不禁暗骂了一声,都是男人,管不住自己的小弟弟来寻欢作乐尚情有可原,可连自己的那张臭嘴都管不住的话,在江湖上行走,离死大概也不远了。
“朋友此言差矣!苏姑娘发声清哀,盖动梁尘,得清越之妙;玉姑娘珠圆玉润,一字一珠,有婉转之美。两人正如春花秋月,各擅专场,苏姑娘当的歌仙,玉姑娘有何当不得?”鸣玉舫上一人朗声道,声音虽不算高,却清晰可闻,附近几艘花船俱能听得真真切切。
这人内功不俗啊!我心头一怔,江湖上能识字的本就不多,能出口成章的更是极其少见,心头闪过几人的名字,却都被我一一否定。
“放屁!”那粗鲁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听过苏大家的歌吗?就你这小样儿,怕是连苏大家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吧?”
“臭不可闻!你才是连明大家长的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哪!”鸣玉舫上另一人回敬道。
方才那人却劝道:“算了,敬逋,别和这种粗人一般见识了,平白辱没了我们的身份。”
“大人,这厮内功不俗,要不要我去探探他的底?”高光祖附在我耳边小声道,他大概是听到两人的对话,知道附近船上有江湖人,便舍了俞淼,上了甲板,因为起身起得匆忙,到了我近前,他还在系着衣服的袢扣。
林淮目光落在高光祖的身上,不由得轻声“呀”了一声,目光随即落在我身上,既惊且怯又喜。
风月场上的姑娘首先练的就是眼力,她自然一眼就认出高光祖那身衣服是九品官员的便服,而他对我又如此恭敬,显然我的身份不低。
我和蒋迟都没有穿官服,蒋迟不想在自己岳丈的地盘上闹出冶游的绯闻,让他老人家脸面无光,他也不想让别人从我身上猜测到他的身份,于是三人中只有高光祖穿了官服以防万一。
为了不惹人注目,高光祖外面还套了一件长袍遮掩住了官服,方才来不及穿长袍,倒让林淮发觉了我官家的身份。
算了,我摇摇头,他若是有意江湖,我们早晚会遇上,而听他论苏瑾、明玉,该是个很理智的人,再说透过喜姐儿,很容易查到今晚鸣玉舫上的客人究竟是谁。
可那江湖客却不依不饶:“妈个巴子,今儿我还真要看看了,这个明大家玉姑娘的究竟是朵花,还是一棵草!”叫嚷了一通,就听他吩咐船家把船靠向鸣玉舫,船家起初不肯,那汉子便打骂起来,船家没了动静,桨声却响了起来。
鸣玉舫上顿时响起了一片叫骂声,船速也开始缓慢加快。
可鸣玉舫是秦淮河上最大的几艘花船之一,速度自然比不过载着江湖客的那条花船,那花船本落后鸣玉舫七八丈远,却很快追了上来,只是掌舵的显然不是经验丰富的船家,结果它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鸣玉舫上,自己的船头固然被撞得几乎散了架,鸣玉舫的船尾也被扯开了一个大口子,河水毫不留情地涌了进去,鸣玉舫猛烈晃动了几下之后,船身开始缓慢下沉起来。
两条船上的人顿时乱作一团,纷纷跑出船舱上了甲板,几个情急的只是胡乱抓起一件衣服就逃了出来,男人穿着背子,女人却披着长衫,甚是狼狈,那咒骂之声自然不绝于耳。
周围船上也响起一片惊叫,动作快的已经开始向两船靠拢,准备救人。
留香舫也在喜姐儿的指挥下缓缓靠了过去。船刚启动,就见和鸣玉舫相撞的那条花船上一阵骚动,三个汉子快步抢上船头,双足一点,飞身纵上了鸣玉舫。
“原来是李非人啊!”我眉头轻轻皱了一皱。
离相撞的两船只有五六丈远,那三人的容貌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为首的壮硕汉子浓眉豹眼,高鼻粗髯,正是在上届茶话会上和我交过手的凤阳花子帮帮主李非人。
这厮外表粗豪,内心狡诈,是个难缠的人物。他欺上两届的凤阳府软弱无能,害怕自己治下出事,指挥着一帮花子强讨强要,巧取豪夺,结果短短数年,原本一贫如洗的花子帮便大富起来。
新知府上任,手腕强硬,他就百般巴结,又助官府整顿治安,讨得新知府的欢心,年初更是摇身一变,成了凤阳府的狱头。
“那个什么明大家的在哪里?”李非人的手下抓住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厉声问道。
李非人的目光却在船上那些惊惶失措的女人身上逡巡起来,一年不见,他身上少了些匪气,却多了些官家的威严。
“放开他!”随着这声清叱,从鸣玉舫主舱里缓缓走出一剑眉星目甚是英俊的锦衣青年,面对几个粗汉,他脸上并无一丝慌张,从容不迫地指着李非人道:“叫你手下放开我的朋友!”
“小子,你很神气嘛!”李非人讥讽了一句,却示意手下放人,他是个典型欺软怕硬的主儿,见对方气度不凡,顿时收起了轻视之心。
不过,他很快发现了年轻人身后的明艳少女,眼睛一亮:“你就是那个明大家?倒也有几分姿色。”
或许是因为雨露的滋润,抑或是老天爷想把她塑造成女大十八变的活教材,往昔青涩的少女而今已是艳光四射美艳绝伦了。单论容貌,确有和苏瑾分庭抗礼的实力,只是她妩媚动人的俏脸虽是风情无俦,却没有了惹人喜爱的率性天真,让我心中没来由的暗叹了一声可惜。
“原来是练公子他们啊!那汉子这下子可是一脚踢到铁板上了!”喜姐儿走到我身后,一副又有热闹好看的模样,只是看到高光祖的衣服,她微微怔了一下,旋即嘴角扯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练公子?可是从湖州来的?”听到这个少见的姓氏,我立刻想到了湖州练家,脱口问道。
喜姐儿先是摇头说不知道,随即沉吟起来:“练公子和兵马司的马大人是朋友,那马大人倒是湖州人。公子,你看……”她指着明玉身边一个年逾五旬的白胖汉子:“他就是中兵马司的指挥马如宝马大人,眼下就是他管着这十里秦淮哪!”
那八成是湖州练家子弟了!我暗忖,虽然他的容貌和清风、练青霓大不相同,但这在一个大家族里毫不稀奇,谁也无法保证,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中的每一个都与父亲相像。
目光从面沈似水的马如宝脸上移开,重新落到了那位练公子身上,他伫立在明玉身前,挡住了李非人色迷迷的目光。
“闪一边去!”
李非人的手掌看似粗鲁地伸向年轻人的肩头,可我清楚,这一掌包含着两个相当巧妙的变化,显然他已经发现自己的对手并不简单。
年轻人的目光顿时凝重起来,左手并指如刀疾点而出,正指向李非人右掌掌心。
李非人接连变换了两个方向,虽然都被年轻人识破,可已经藉机接近了对手,眼看年轻人的手指离自己只有不足一尺,他突然握掌成拳,狠狠对上了年轻人突出的两指。
年轻人反应奇快,手指飞快地收拢成拳头,只听一声闷响,两人同时哼了一声,蹬蹬后退两步,才站定了身形。
“那个姓练的似乎是刚出道,没什么经验。”高光祖低声道。
我点点头,就像我初次和师傅动手一样,这个练姓年轻人虽然看破了李非人的花招,却依然被花招所迷。看上去两人平分秋色,其实论真正的实力,李非人已落了下风。
“行啊小子,有两下子!”李非人是老江湖了,自然不会遇挫即慌,反倒好奇地上下打量起对手来:“你是杨千里,还是彭光?”
杨千里和彭光都是去年才登上名人录的年轻俊彦,那杨千里的排名甚至比李非人还要高三位,而彭光的位次虽然已近榜尾,可他正处在长功夫的年龄,一年下来,谁也不知道他武功究竟会提高到什么程度。
“着火了!着火了!”这时,从船舱里抢出一个满头金翠衣罗锦绣的风骚妇人,疯也似的朝李非人扑去,厉声叫道:“天杀的,我的船啊!你赔,你赔我的船!”
在被年轻人阻住的同时,她扑通一声跪在马如宝面前,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哀号道:“完了,我的船完了!马大人,您得给我做主呀!”
甲板上的众人闻言回头望去,却见船舱里浓烟渐起,隐现火光,果然是走水了,想是两船相撞震落了烛火的缘故。
众人皆惊,纷纷朝着附近船只高喊救命,几个胆小的更是弃船跳入了河中,连一直表现的很镇定的马如宝脸上都有了惊容,明玉也害怕地偎进了年轻人的怀里。
周围的几艘花船听说鸣玉舫着火了,怕殃及自身,都逡巡不前,倒是喜姐儿眼珠转了几转,偷偷看了我和高光祖两眼,吩咐将船小心靠近鸣玉舫。
见惹下了大祸,李非人也心生惧意,打了个暗号给手下,转身就走。
那年轻人怀里抱着明玉,来不及阻拦,便高声叫道:“李非人!赔过鸣玉舫的损失,再走不迟!”
被人揭开了身份,已经落在自己船头的李非人诧异地回头望了一眼,脚步也迟疑起来,做了官的他想必明白,如果没个交待,一场必输无疑的官司可就等着他了。
犹豫了一下,李非人恶狠狠地道:“不就一条破船吗?当老子赔不起吗?!”又指着年轻人骂道:“小子,你认得我?好好好,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我就喜欢你这种孩子,回家好好把屁股洗洗,我可要好好跟你亲热亲热!”
年轻人脸色一变,正要发作,那老鸨却抢在了他前头,不要命地跳到了李非人那条船上,抓住吃了一惊的李非人厮打起来:“你赔?六千两银子,你这该死的拿卵子赔呀?你这挨千刀的畜牲……”
“六千两?骚婊子你他妈的抢钱啊!”李非人脸色一变,抬腿将老鸨踢开老远,看自己的衣服已经被她长长的指甲划开了数道口子,他越发来气,怒道:“妈个巴子的!想讹人,你也不看看老子是谁!好,算你六千一条破船,老子这件衣服值一万两银子,你还要倒赔我四千!”
讹人本就是花子最拿手的把戏,那老鸨岂是李非人的对手,叮当两句被他顶了回来,气得怒火攻心,一头栽在了甲板上,不省人事。
鸣玉舫的姑娘不知就里,而船舱火势也越来越大,姑娘们越发慌了手脚,一雏妓吓得哭了起来,引得众妓齐发悲音,哭声顿时连成了一片。
那练姓年轻人毕竟缺少江湖经验,面对泼皮无赖一般的李非人,一时也束手无策,不知是该先救人,还是该替老鸨讨债。
倒是马如宝见惯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冷笑道:“你叫李非人?那好,明儿一早你带着衣服去中兵马司投案自首,本官给你个公道,否则,你就准备一辈子当个逃犯吧!”随后对那年轻人道:“子诚,救人要紧!”
“吓唬谁呀你?老子还是官哪!有事儿跟我上司说去,老子没空理你!”
李非人听出马如宝身份不低,脸上微微露出一丝怯意,见留香舫已经靠近,两船之间搭起了船板,他扔了一句场面话,便转身拨开众人,上了船板,朝留香舫走来。
只是行到一半,抬眼突然看见立在船板另一头的高光祖,神色不由一呆,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高光祖森然的望着李非人,一言不发。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散发出的强大压力连我都觉得呼吸一窒。而喜姐儿和林淮饶是躲在我怀里依旧喘不过气来,我便拥着花容失色的两女朝船舱走去,反正恶人自有恶人磨,在恶人堆里待了十年的高光祖自然有的是办法对付李非人。
眼看要进了船舱,就听身后传来李非人咬牙切齿的声音:“六千两?”
“六千两!”
回头看去,李非人已经飞快地退回船上,然后纵身上了鸣玉舫,顺势一脚把个书生模样的客人踢进河里,歇斯底里地叫道:“滚,滚!都他妈的给我滚下去,老子现在是这船的主人!”
一会儿功夫,又有两个妓女被他踢下船去,一见李非人上了鸣玉舫就躲在人群中的明玉便暴露在他眼前。
他眼睛一亮,抢前两步,一把揪住了明玉的长发,把尖声惊叫的她从人群中拉了出来,闲着的一只手搭在她狐皮背子的领口猛的用力向下一扯,衣襟顿时大开,露出猩红的一抹束胸,束胸上绣着的两朵含苞待放的白牡丹随着丰满雪丘的剧烈起伏好似要怒放开来,竟是妖艳之极。
骤见这旖旎景致,李非人不由一呆,旋即仰天大笑:“好!好货色!老子六千两银子总算他妈的没都白花!”说着,大手一把握住一只丰乳,用力掐捏起来。
“啧啧,还真是个大美人儿哪!”
外面已经闹了半天,蒋迟才姗姗从床上爬起,披了件狐裘出来,和我在舱门口汇合到一处。
他一眼就看见了火光照映下的明玉,眼睛顿时一亮,脱口赞了两句,才发觉事情不对,一皱眉:“别情,那丫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鸟人,怎么一点儿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啊?!”
话音甫落,一道身影跃出留香舫,直扑向李非人,正是刚把马如宝送到安全地点的那位练姓青年子诚。
与此同时,一条只比鸣玉舫和留香舫略小一点的画舫从留香舫侧后方缓缓驶了上来,渐渐接近了鸣玉舫。凛冽的河风送来一声淫亵的轻叹,那京腔京韵听着竟是相当的熟悉。
“啧啧,还真是个大美人儿哪!她……就是秦淮八艳之首明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