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们检测到您试图屏蔽广告,请移除广告屏蔽后刷新页面或升级到高级会员,谢谢
第二章 蛇蝎美人
大宁坊,东南隅。
十字街东南方向被严密地控制起来,每个巷口都由魏博的银枪效节、四方馆的随驾五都、十方丛林各寺的僧人,三方共同把守。
更多的人手则散布在街巷间,以程侯等人消失的小巷为中心,挨家挨户地搜索过去。
大宁坊东南隅有四分之一属于兴唐寺,坊间居民昨日便接到诏谕,唐皇将于上元之夜与民同乐,赏赐百姓。因此纷纷扶老携幼前往大明宫,此时坊内十室九空。但再空还有人在,莫说把人全杀光,就算全杀光,也无济于事。
净岸面色阴郁无比,围杀程贼的事闹到这一步,差不多算是办砸了。这样大张旗鼓地搜索,绝对瞒不过人。眼下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尽快抓到程贼——无论生死!
独孤谓从墙上伸头看了一眼,又迅速缩了回去。
“不行,”他压低声音道:“坊墙上有人。”
曲武道:“周围都被堵死了,不如硬杀出去!”
独孤谓道:“坊墙上下都人盯着,硬闯太险。”
他持刀大致画了下方位,“我们如今在十字街东之南第三巷,东边这一块是兴唐寺。”说着他指了一下,“就在那里!”
兴唐寺以国号为名,也是长安城有数的大寺,寺前以万盏银灯组成一株巨大的灯树,高近五丈,连坊外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地方肯定是不能靠近了。即使自己真是不拾一世大师转世,那帮秃驴也得有个接受过程不是?除非自己有那帮蕃密疯子的灌顶大法,挨个给他们光头灌一遍……
独孤谓继续说道:“靠北一带多是豪门大户,南边是一些官员的住宅。西南角是太清宫。”
程宗扬道:“陋巷在哪儿?”
独孤谓吃了一惊,“侯爷,这可是大宁坊,离大内就隔了一个坊,最窄的巷子就是咱们这一条了。”
程宗扬伸出头看了眼外面的巷子,不由无语。这巷子虽然窄了些,但横平竖直,站在巷口一眼就能看到巷尾,街上干干净净,连点儿垃圾都没有,更别说藏人了。想想自己住的宣平坊还有人养鸡……
众人用空马引开追兵,接连翻过两条巷子,准备从东面越坊而出。谁知坊墙上已经有人看守,只好躲进一处空院中,商量如何突围。
如今程宗扬身边一共有八人,四名星月湖大营老兵,两名石家护卫,独孤谓和张恽。惊理因为伏击追兵与众人分开,不知去向。
“东南边是永嘉坊,对吧?”
“对。”
程宗扬断然道:“就去东南!去天策府,找卫公!”
杨妞儿去了曲江苑的太真观,自己唯一的倚仗只有李药师。
众人刚翻过墙头,对面的檐角下忽然掠出一条黑影,纵跃间往远处掠去,一边发出尖厉的哨声。
程宗扬暗叫不好,还没来得及转移,附近的追兵便循声而来。霎时间,双方爆发出一场恶斗。
最先赶来的是随驾五都,一共五人,他们冲进巷内,迎面便撞上韩玉和郑宾的刀锋。
戚雄和另一名星月湖大营老兵各自对上一人,曲武、范斌合攻一人。双方交手短暂而激烈,转瞬间,五名蜀地来的军官便横尸当场。
为了以最快的速度结束战斗,众人不惜以伤换伤,戚雄和曲武分别挂彩,好在都不是要害。
独孤谓心下暗凛,这几名随驾五都身手扎实,自己要想赢,至少也要十几个回合,结果一个照面就死伤殆尽。程侯身边这几名近卫,显然都在战场上厮杀多年,出手全是你死我活的杀招。
巷外衣甲声响起,独孤谓急忙道:“这边!”
众人绕进一处大院,但此时行踪已露,四面哨声此起彼伏,追兵的围逼越来越近。
程宗扬道:“分头走!”
独孤谓道:“侯爷,敌众我寡,不宜分兵。”
“你觉得我们九个人能把他们全干掉吗?”
独孤谓不禁语塞。
“我这会儿已经不是求活,只要把消息传出去就够了。”程宗扬道:“对手比我们多几十倍,人多人少都没什么区别,分头走还能多一分指望。”
程宗扬望着四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大宁坊离宫城太近,坊内没有太高的建筑物,不然被人登高监控,有多少人都闯不出去。
群敌将至,程宗扬不再征询各人意见,直接道:“郑宾!你跟张恽一道,从南边出去,设法跟家里人联络上。韩玉,你带两个兄弟往东!剩下的跟我走。不管用什么方法,务必赶到天策府,请卫公援手。”
韩玉道:“我跟着程上校。戚雄,你设法突围。”
戚雄双足一并,“是!”
程宗扬看着石家那两名护卫正要开口,曲武抢先道:“侯爷既然要分开走,我们两个都跟着侯爷不合适,让范斌跟这位戚兄弟一道,我跟着侯爷!”
这话说得很直白了,万一他们是内奸,两人分开,也好对付。
程宗扬没有客套,当即点头应下,然后道:“独孤郎。”
独孤谓道:“我跟侯爷一道。”说着他咧了咧嘴,“侯爷福气大,我怕我的运气连累了两位兄弟。”
程宗扬不禁大笑,“我是天命之人!灵尊转世!金龙附体!天地气运,皆在我身!今天我就给你逆天改命!”
一席话说得独孤谓热血沸腾,真能逆天改命,自己搏这一回也算值了!
“分头走!先找卫公。”程宗扬吩咐完,又叮嘱一句,“如果家里人没事,把她们都送到天策府,或者去曲江苑,找太真公主。”
众人齐声应下,随即分成三组,郑宾与张恽向南,戚雄、范斌与另一名星月湖大营老兵往东,韩玉、曲武和独孤谓则跟着程宗扬。
独孤谓建议程宗扬往北,“北边有龙首渠新开的一条渠道,说不定能从水道出去。”
程宗扬从善如流,“听你的!”
众人分头而出,抢在追兵赶到之前,离开宅院。
独孤谓果然路熟,领着众人蹿房越脊,途中避开两支搜寻的小队,很快逼近十字街。
东南两个方向的街面此时都被封锁,魏博银枪、随驾五都和十方丛林的僧人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不留丝毫空隙。
今日上元夜,十字街旁都点着成排的灯笼,一旦踏上长街,便无所遁形。更麻烦的是那些江湖人,他们人数近百,鱼龙混杂,纪律虽然不像其他势力一样严明,但更加灵活,多半都在墙头高来高去,甚至藏在屋角檐下的阴影中,让人防不胜防。
忽然,远处传来尖锐的哨响,街上一阵骚动,纷纷朝哨声来源处望去。
程宗扬皱起眉头,声音在东,应该是戚雄和范斌那一路被人发觉。虽然明知道敌众我寡,迟早会被人发现,程宗扬心头仍不由发紧。
时机转瞬即逝,这会儿不是伤感的时候,程宗扬心一横,“走!”
曲武一马当先,挺刀朝一名僧人杀去。
那僧人身着黑衣,光秃秃的头顶烧着戒疤,见黑暗中有人跃出,立刻高声示警,一边挥起戒刀迎了上来。
旁边一名随驾五都同时出手,挥刀往曲武颈间斩去。韩玉藏在曲武身后,长刀从他肋下递出,直取那人空门,逼得他回招自守。
独孤谓落在了后面,他拔出佩刀正要上前厮杀,忽然身边人影一闪,那位程侯后发先至,扬手挥出一道闪电,削去那僧人半边头颅。
长街两旁各方人马纷纷杀来,混乱中,数支利弩破空而至,朝头戴金冠的程宗扬射去。
程宗扬卸下大氅,将弩矢卷飞,藏在袖中的小贱狗差点儿被他甩出去,赶紧跳进他怀中,缩成一团。
那名随驾五都也没撑太久,交手两招便被韩玉强攻破招,一刀斩杀,四人刚要闯过长街,五步之外两名银枪效节已经掣出银枪,一并杀来。更远处,十余名僧人、军士听到动静,正迅速汇集过来。
韩玉踢开尸身,毫不犹豫地朝两支银枪冲了上去,“程上校!请转告月霜姑娘,我韩玉没有辱没岳帅之名!”
曲武热血上涌,大吼道:“我来助你!程侯爷!给我们兄弟报仇啊!”
两人拼肩挡住银枪,不多时被冲来的军士和僧人淹没。
程宗扬咬紧牙关,飞身掠进暗巷,与独孤谓一前一后往龙首渠奔去。
十字街北人马明显少了许多,眼看离龙首渠越来越近。程宗扬眼角狠狠跳了一下,前方人影绰绰,追兵似乎已经预料到他们的意图,抢先在渠前拦截。
“过不去了。”独孤谓焦急地说道:“往西边吧,那边人少!”
西边人少是有原因的,被龙宸那些杀手盯上,只会死得更快。
“回去!”程宗扬道:“杀他们个回马枪,去南边!”
独孤谓僵硬地咧了咧嘴,“侯爷真是……神武!”
“行了,你拍马屁的功夫不怎么样,就别勉强了。”程宗扬道:“十字街的人已经被吸引走,我们换条路,不走街巷,从宅院过去!”
独孤谓豁出去了,“侯爷,跟我来!”
说话间,两人翻进一处宅院,一边隐匿身形,一边重新往十字街方向掠去。
前方传来一阵叫骂声,有人要进宅中搜寻,被留在宅中的管家拦住,两边争吵起来。
两人不言声地靠在墙边,片刻后,同时跃起,攀住墙头,跃到外面的巷内,刚走两步,又同时转身,避开巷口一队疾奔而来的军士。
月光洒在巷中,犹如满地银霜,然而这幅凄清的美景下,却是步步杀机。刚到巷口,又有三名僧人闯进巷内,迎面撞上两人。
这回两人不再躲闪,独孤谓拔刀在手,却见旁边的程侯只拿出一只空荡荡的剑柄。
独孤谓顾不得多想,举刀一个弓步冲刺,一手执柄,一手托住刀镡,手中的直刀笔直递出,刺进一名僧人腹中,用力一绞。
那名僧人嘶吼声中,张臂朝他抱去。独孤谓闪身后退,接着眼前亮起一道耀目的光芒,那位程侯手中电光乍现,劈在那僧人肩侧,将他半边身子斩断。
后面两名僧人望着他手中的电光,露出惊怖的眼神,一时间竟然忘了叫喊。
程宗扬足尖一点,飞身跃起,手中的战刀电光敛去,凝出玄黑的刀身,随即融入夜色,以肉眼难以察觉的轨迹,往一名僧人头顶斩去。
那僧人匆忙举刀,却缓了一步。另一名僧人挥起方便铲,朝程宗扬的颈下推来,如果程宗扬这一刀仍要斩下,铲端寒光凛冽的月牙势必斫进他的喉咙,如果他变招闪避,两名僧人稳住阵脚,再不济也能与他周旋数合,趁机扬声示警。等周围人闻声赶来,便大局已定。
程宗扬没有收招,战刀直劈而下,斩进那僧人的额头。血光纷飞间,他一个旋身,脖颈以毫厘之差,堪堪避开月牙铲。
那名僧人双臂肌肉猛然隆起,击空的月牙铲由推变扫。就在这时,那位程侯肘下忽然爆发出一道几乎能烧穿人眼的光柱,直射他的面门。
“佛光!佛光!”那僧人丢下方便铲,惨叫着捂住面孔。
程宗扬左手握住手电筒,贴在肘后,趁着旋身突然开启,堪比探照灯的亮度几乎照瞎那僧人的双眼,接着战刀一挥,切断他的喉咙。
鲜血从泛着星光的锋刃下飞出,眨眼间,三名僧人便伏尸暗巷。
独孤谓震惊地看着程宗扬,没想到这位看着不怎么靠谱的程侯一旦出手,竟然如此利落。尤其是各种光电的配合,让人敬畏之心油然而生。独孤谓觉得,就算这会儿他身上突然蹦出条金龙来,自己也不会意外。
在王守澄手下吃过大亏,程宗扬痛定思痛,认识到自己贴身短打的拳脚功夫确实是废物了些,但有武二的五虎断门刀打底,刀法还算过得去。配合修为的长进,收拾几个低手不要太容易。这几名僧人顶天四级的修为,何止跟自己差着境界?活活差了两个境界呢!
看着地上的尸身,程宗扬没心情感怀,自己现在也算得上身经百战,杀人如麻了。杀掉几名僧人,连点儿感觉都没有。
“走!”
两人抛下尸首,从巷中冲出,跃进对面一处大宅中。
两人刚越过院角的小亭,亭上一块瓦片忽然活了过来,犹如鬼影般紧缀在两人身后。
身后传来几声夜莺的鸣叫,程宗扬心头微震,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回头看时,却空无一人。
两人加快速度,身后的夜莺又叫了几声,似乎振翅飞走。
程宗扬松了口气,刚与独孤谓掠进一户人家的花园,便看到几名大汉从夜色中钻出,将他们团团围住。
当先一名大汉手持鬼头刀,旁边一人拿着流星锤,在手中沉沉转动着,还有一人用的是两柄匕首,剩下的提刀持枪,足有七人之多。
七名江湖汉子散成扇形,拦住他们的去路,那名执匕首的汉子翘起舌尖,发出几声夜莺的鸣叫。
程宗扬握紧刀柄,这几人修为与方才那三名僧人差不了多少,但人数未免多了些。尤其是那个执匕首的汉子,显然精通匿形追踪之术,万一被他逃脱,再回头盯上自己,行踪就彻底暴露了。
一个清丽的声音道:“发现什么了?催这么急?”
持刀的大汉满脸喜色,“左护法!我们捞到大鱼了!”
一袭黑衣的左彤芝现身出来,与程宗扬对视一眼,媚艳的双眼微微眯起,露出一丝杀气,然后轻笑道:“果然是大鱼。怎么不吹哨子呢?”
一名汉子刚要开口,就被旁边的同伴推到一旁,抢着说道:“左护法!听说逮到他,无论生死都是一万金铢的赏格,是不是真的?”
“不是。”
众人刚露出失望的神色,便听见左彤芝笑吟吟说道:“是五万金铢。”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五万金铢,换成铜铢足有……究竟是多少,大伙儿心里都没数,数不过来啊!反正是很多很多!
“分到每个人头上,少说也是上千万钱铢。”左彤芝美目犹如刀锋般一扫,低声喝道:“都不许声张!杀了他!好去领赏!”
众人兴奋地应了一声,朝程宗扬围去。
程宗扬缓缓张开双臂,像是要投降一样,沉声道:“谁敢杀我?”
独孤谓斜身挡在他前面,一边紧盯着那名艳若桃李的女头目,一边咬牙道:“侯爷,你先走!我……给我立个碑就行!”
“好俊俏的小帅哥,想得还挺多呢……”左彤芝娇笑着拔出一柄从未用过的雁翎刀,随手挽了个刀花,然后左手一挥,八人同时出手。
看到左护法打出的信号,那名持鬼头刀的大汉一刀斩出,劈在旁边兄弟的大腿上;流星锤横飞过来,将另一人砸得脑浆迸出;拿匕首的汉子双刀齐出,插进另一人左右腰眼;左彤芝的雁翎刀飞起一片雪亮的刀光,将最后一人斩杀当场。
那四人被钱铢冲昏了头脑,猝不及防下,转眼便成了刀下亡魂。
左彤芝啐了一口,“瞎了眼的狗贼,凉州盟也是你们能乱插手的?”
独孤谓几乎看傻了眼,他连自己的坟埋哪儿都想好了,结果对手俩俩火拼,眨眼死了一半?去哪儿说理呢?
左彤芝扬脸笑道:“这几位是我凉州盟的兄弟。地上这些,都是新入盟,专门来盯着我们的。你们几个,把尸体收拾好。”
说着,不经意地看了那名持匕首的汉子一眼,食指微微摇了摇。
几人收起兵刃,将尸体拖进角落里,刚准备直起腰,两柄匕首左右刺进两人腰间,横着一拖,将两人的肾臓生生剖出。
鲜血飞迸间,左彤芝眯起眼睛,媚眼如丝地笑道:“这是我丹霞宗的兄弟,同生共死……”
“死”字刚一出口,左彤芝手起刀落,那名汉子身首分离,死得不能再死。
左彤芝把雁翎刀扔到一边,然后轻笑道:“是不是很毒辣?”
程宗扬耸了耸肩,“左护法杀伐决断,程某佩服得很。”
“我不杀他,把柄就落在他手里。”左彤芝自嘲地一笑,“他……算了,反正都知道我毒如蛇蝎,只怪他自己不长眼吧。”
都是成年人了,别人的私生活,自己没有什么评价的资格。程宗扬道:“外面怎么样?”
“不清楚,但应该还没抓到人。”左彤芝收起自嘲,娇笑道:“你那些手下够厉害的。在街上杀了三人,伤了五个,竟然还有一个拖到你走后,杀出重围,了不起。”
程宗扬不禁为之动容,当时街上足有上百人,就算十分之一去围杀韩玉和曲武,他们也难说能支撑多久,何况是突围而出?但只有一个脱身,也就是说,有一个兄弟倒在那里了。他心头不禁一痛,无论追随自己多时的韩玉,还是刚认识的曲武,都不该死在这里……
独孤谓忍不住道:“竟然还闯出去了?”
“人心不齐,况且程侯爷又太值钱了。”左彤芝道:“一边是五万金铢的大红包,一边是拼上性命的硬茬子,机灵的都知道选哪边。”
程宗扬道:“他们这悬赏是弄巧成拙了?”
“对你那些手下也许是。对你可未必。”左彤芝似笑非笑地说道:“灵尊转世,龙象附体——十方丛林足足开出五万金铢,连我都心动了呢。”
程宗扬道:“要不要我给你打个十万的欠条?”
“侯爷还是好好保命吧。我凉州盟就指望你了。”
左彤芝看了独孤谓一眼,然后道:“我是午时接到柴宗主的指令,从盟中抽调人手,在大明宫前的长乐坊待命,但没说是目标是你。一起来的有魏博二百银枪效节,三百多名随驾五都,七个来历不清楚,但很可能是龙宸的人。十方丛林的和尚来了快三百,以大慈恩寺为主,其他各寺都有。我们凉州盟来了百余人,一半出自周族他们三家。”
五方势力,加起来上千人,只为了来杀自己,还真看得起我。
“谁指挥的?”
“十方丛林的净岸、魏博的乐从训,我们这边是柴宗主,但没有见到他。”
“这是……各玩各的?就没有个联合指挥部之类的?或者是挑头的?”
“有,”左彤芝道:“田令孜。”
程宗扬一震,田令孜居然在场?他不是给王守澄送葬去了吗?不对!田令孜与王守澄的交情算得上是骨灰级的——恨不得把对方挫骨扬灰那种。他怎么可能好心给王守澄送葬?看来只是借此名目,其实是想给自己送葬……
“这老阉狗,还藏得挺深!”
“他带着人在坊墙上布防。”左彤芝看出他的杀意,劝道:“别冲动,只要你能活着出去,就该他们寝食难安了。”
程宗扬平复了一下心情,“左护法给指条路?”
“去西南隅。”左彤芝道:“那边的太清宫供奉唐国历代先皇,是长安城最鼎盛的道观之一,今晚道门不少人都在观内。”
向道门求庇?程宗扬有些犹豫,虽然赵归真上次代表道门向自己表示亲近之意,但道门究竟能不能靠得住,自己一点儿信心都没有。毕竟双方的交情,也就是自己睡过几个女道士,还是在对方不怎么情愿的状况下,硬给睡的……
程宗扬看了眼角落里的尸体,“你呢?”
左彤芝笑如春风,“侯爷是灵尊转世,来去无踪,小女子连人影都没见着。这些人怎么死的,我恐怕要到明天早上才知道呢。”
“大恩不言谢。”程宗扬道:“你小心。”
“放心,他们现在还信得过我。”左彤芝拂了拂发丝,然后向独孤谓抛了个媚眼,“小帅哥,到了凉州,可要来找姊姊。”
“哎。”独孤谓赶紧应了一声,讨好地挤出个笑容。这姊姊杀人不眨眼,可别惹她不高兴。
左彤芝摇了摇手,飞身掠过高墙,消失无踪。
独孤谓眼神古怪地看着程宗扬,想问又不敢问。红颜知己这事儿自己熟啊,不吹牛逼地说,把自己的红颜知己都拉到朱雀大街上,足够从街头排到街尾。可这种敢舍命敢杀人的红颜知己……那得凭运气了。
说到运气,独孤谓忽然发觉,自己的运气似乎变好了?这种必死的局面都能活下来?难道是祖坟冒……不对!是侯爷的运道够强啊!
程宗扬奇怪道:“你还有心情看我呢?”
独孤谓回过神来,连忙道:“我们去太清宫?”
如果是杨妞儿的太真观,自己爬也得爬过去,太清宫……还是心里没底。万一道门与李昂联手了呢?
程宗扬道:“就去天策府!”
独孤谓挠了挠头,“要不去坊墙试试运气?”
“走!”
程宗扬看了眼天色,心底一阵焦急。家里的情形不得而知,还有小紫……
李昂!
他咬紧牙关,刚刚吸收过大量死气的丹田升起一丝暴戾。
两人没有再走街巷,直接穿过宅院,然后纵身越过高墙,掠往隔壁的邻宅。
身在半空,独孤谓一颗心就直沉到膀胱处,如果有翅膀,他这会儿肯定拼命拍打着翅膀,有多远飞多远。
谁能想到,这处贵族豪宅的后花园里,竟然蹲着一群和尚!这会儿正人手一只油炸的饽饽,吃得正欢。
独孤谓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一路上他都小心谨慎,先探视再行动,一看二慢三通过。这不是觉得自己运气好了些吗?就这么大意了一回,没探明状况就跳墙,结果就这么寸!直接跳进了狼窝里——这运道简直了!
半空中两人无法借力,只能眼看着火坑,直挺挺跳了进去。
花坛边蹲着的和尚齐齐回首,望向两名不速之客。廊下两名黑衣僧人也大吃一惊,急忙拔出戒刀。
当中一名肥头大耳的和尚张大嘴巴,刚吃到嘴里的饽饽滚了出来,“啪嗒”掉在脚边。
第三章 三眼尸傀
宣平坊,程宅。
院内的鏖战越发惨烈,中庭一带血流成河。此时石家也被惊动,可家主石超出门观灯未回,谢无奕还没有搬来,府中的护卫又被程宗扬借走一批,剩下的已经没有多少。
石越把府中的护卫、健仆一古脑全带上,凑出来二十多人,风风火火赶来救援,结果一个照面,就被冲进宅中的刺客打得落花流水,幸好那些刺客的目标不是石家,才没有把他们连窝端掉,这会儿只能远远放几支冷箭,呐喊几声,一边赶紧派人翻墙出去找主子。
那些刺客用黑布包住头脸,仅露出双眼。他们试图从石宅方向逾墙而入,但都被光罩挡住,同样无计可施,只能从月洞门硬闯。
南霁云一夫当关,手持凤嘴刀,孤身横绝,只片刻工夫,月洞门前便横七竖八倒下近十具尸体,或是身首分离,或是肢体残缺,死状凄惨之极,从头至尾,没有一人能踏进月洞门半步。
另一边,吴三桂守在中庭通往前院的垂花门前,此时前院已经全部沦陷,几名石家派来帮忙的厨娘、仆役,被刺客不分良莠,屠戮殆尽。幸好兰姑收留的几名姑娘过完年已经返回水香楼,否则死伤更加惨重。
相比于南霁云的所向披靡,吴三桂应付起来要吃力的多。他对手里有一个使枪的高手,枪法凌厉。虽然他头脸包着厚布,用的枪也换了一柄,但光看那张脸的长度,来者的身份就昭然若揭。
这大弁韩的家伙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带着十余名手下玩命地猛攻,死伤狼藉仍血战不退。吴三桂双矛齐出,将一名黑衣人刺毙当场,胸口也被枪锋划破一道尺许长的伤口,鲜血淋漓,所幸入肉不深,没有伤到要害。
敖润猛虎般踞守在主楼的檐角,铁弓张如满月,左右开弓,靠着一手超绝的箭术,策应两边。
夜色已深,双方都没有点灯,上元夜如银的月光伴着坊内繁盛的灯火,映出眼前一片血腥的修罗场。吴三桂身边两名星月湖大营的老兵一死一伤,几名刺客冲进垂花门,形势愈发危急。
“绷”的一声,敖润手中的铁弓猛然弹直,却是弓弦被生生拉断。他张口咬住弓臂上的丝弦,用力扯下,一手探入怀中,摸出一只竹管,从里面倒出一截莹白的弓弦。
敖润将铁弓抱在怀里,套上新取出的弓弦,然后搭箭开弓,弓弦震动间,声如龙吟。那支雕翎箭激射而出,从一名刺客腹下穿过,余势未衰,又将后面一名刺客大腿射穿。
程宗扬赠送的龙雕弓敖润平常视若珍宝,轻易不舍得用,这会儿一亮出来,弓箭威力大涨。趁此机会,守在贾文和身边的老兵迅速加入战团,又从南霁云那边调来一人,才堪堪守住垂花门。
就在这时,那层淡绿的光幕气泡般消失,通往内宅的大门被巨槌一击而碎,木屑纷飞。敖润将龙筋弓弦上的雕翎箭狠狠射出,不待吩咐,便翻过屋脊,与青面兽同时冲进内宅。
少了他的策应,围攻的刺客立刻有人翻上垂花门,试图闯进院中。
“长伯!退!”贾文和声音传来,“南八!杀过去!”
吴三桂应了一声,与两名星月湖大营的老兵且战且退,南霁云则如出柙的猛虎,凤嘴刀卷起漫天血花,魔神般杀过月洞门。
顷刻间,战局突变,吴三桂等人退到主楼前,与月洞门方向留守的老兵并肩而立,固守内宅,防守的区域大幅减少。南霁云则突围而出,与石越等人会合,随即又调头从背后杀来。
石宅剩下的护卫虽然身手平平,但在南八这头猛虎率领下,声威大振,等双方合兵一处,彼此策应之下,苦战多时的程宅众人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内宅。
清冷的月光落入院中,只见成光、尹馥兰衣衫不整,满脸惊惧地跪在洞窟入口旁,就像待宰的羔羊一般。
中行说的垂耳冠早已不见,连发髻都被削去半边,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在三名刺客的围攻下狼狈躲闪,随时都可能被人干掉。
青面兽破门而入,随即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浑身鬃毛乍起,挥舞着人头粗的铜头巨槌,纵身扑来。
屋脊高处,敖润目如鹰隼,手如磐石,托起铁弓,龙筋弓弦上三支长箭同时飞出,分头射向壁水貐、危月燕和柴永剑。
三人各自躲闪,中行说终于找到一丝机会脱身,但他没有趁机逃跑,而是疯狗一样在周围乱蹿,时不时反咬一口,死死缠住三人。
贾文和声音传来,“留个活口!问清谁施的法术!”
袁天罡鼻血终于止住,这会儿仍然抱着贾文和的大腿,神情萎靡地蹲在他身后,脸色惨白如纸。
壁水貐血刀劈飞长箭,探手朝尹馥兰抓去,谁知那死太监又抢先一步,一个旋风腿,“篷篷”两声,将尹馥兰和成光两女踹到耳房边上。他出腿又快又狠,让人分不清他是救人,还是趁机把两女直接踢死,以绝后患。
壁水貐手指抓了个空,立即拔身而起,白衣芒鞋,虚空蹑步,掠向院墙。
这边危月燕动作更快,长鞭飞出,卷住檐下的斗拱,借力荡起。谁知身形刚一拔高,脚踝便被人拧住。
危月燕回过头,只见柴永剑面色阴沉地拿住她的脚踝,然后猛地一甩,将她拎起来,往那名冲来的兽蛮人砸去。
危月燕惊骇欲绝,柴永剑下手阴损之极,拧住她脚踝时,趁势封了她腿部的穴道。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柴永剑抢过长鞭,一边格开射来的箭矢,一边荡起身,大鸟般飞过檐角,消失在夜幕下。
壁水貐也没能脱身,他刚要攀住墙头,一枚铁尺疾飞过来,险些击穿他的颅骨。
壁水貐抱膝团身,纷飞的石屑溅了他一头。接着双脚在墙上一撑,箭矢般倒飞过来,血刀斩向中行说的面门。
中行说双掌一错,看似要拼命,却猱身一个侧翻,拍向危月燕背后。
危月燕几欲吐血,她这会儿腿脚无法使力,什么步法身法都施展不出,想跑也跑不掉,只能死战到底,结果成了柴永剑用来断后的棋子,一把丢出。
逃无可逃,危月燕只好抬起双掌,拍向那名兽蛮武士。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双掌刚刚递出,一双手掌重重拍在她背上,直接将她拍翻在地。
柴永剑趁势逃脱,危月燕跌落尘埃,眼看着程宅众人围杀过来,壁水貐没有再试图逃走,而是狞然一笑,猛地跃入洞窟。
贾文和细长的双眼微微一震,脱口道:“截住——”
话音未落,刚跃入洞窟的壁水貐发出一声饿狼般的嗥叫,从洞口倒飞出来,身前迸出大片大片的血花。
紧接着一道黑影冲天而起,在空中张开一双纯黑的羽翼。
吕雉握着滴血的短刀,冷冷瞥了众人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振翅远飏。
大宁坊,浑府后花园。
短暂的错愕之后,首先反应过来的是远在廊下的黑衣僧人,他们同时挥起戒刀,朝两名不速之客杀去,一边招呼道:“杀啊!斩妖除魔!捍卫佛祖荣光!”
那帮蹲着的僧人一个没动,眼睁睁看着两名黑衣僧人一前一后冲上去,又眼睁睁看着前面那个被一招撂翻,抱着断臂,翻滚哀嚎。
后面那名黑衣僧人刹车般止步,冷汗从额头涔涔而下,嘶声叫道:“信永!快上啊!杀掉这魔头!”
“轰”的一声,十几名和尚同时起身,同时抄起家伙,然后同时退了一步。
那黑衣僧人差点儿没活活气死,尖声道:“胖和尚!你们娑梵寺答应得好好的,要一马当先,为佛门诛杀此贼!围攻的时候你们躲在后边!大伙儿四下里搜查,你们说来得太急,还没吃饭!吃饽饽还要吃油炸的!总该你们卖力了,你们还往后退!佛祖爷爷啊!你睁开眼看看吧!”
“吵什么!”信永大吼一声,然后虎着脸喝道:“都给我退开!本方丈要跟这魔头单挑!”
众僧听话地又退了一步,将德高望重的方丈大师让在最前面。
倒在地上的黑衣僧人按住断臂,凄声道:“信永大师!这会儿不是讲慈悲的时候……快上啊!”
信永厉声道:“我娑梵寺神功盖世!名震武林!岂能倚多为胜!菩……呸!魔头!”
信永一手叉腰,腆着肚子,像茶壶一样抬起另一只手,胖乎乎的手指朝那位金冠华服的程侯一下一下戳着,豪气干云地挑衅道:“敢不敢跟我单挑!”
独孤谓挡在程宗扬身前,低声说道:“他是娑梵寺的方丈,据说佛法精湛,修为更是深不可测,侯爷!你先走!我挡住他!”
程宗扬喝道:“什么魔头?我是不拾一世大师灵尊转世!”
“哎哟!”信永捋起衣袖,“这我可得跟你辩一辩了!你说你是灵尊转世,有什么证据吗?你是有慧根呢?还是与我佛有缘法?说来听听啊!”
后面那名黑衣僧人跳脚道:“信永!你要是误了十方丛林的大事,名誉方丈的头衔也保不住你!”
那黑衣僧人正在喝骂,忽然眼前一花,一名披发头陀跃到他面前,低声道:“经呢?”
那僧人怔了一下,“什么经?”
那头陀露出恳求的眼神,小声道:“求求你,还给我好不好?”
黑衣僧人一头雾水,“莫名其妙!你神经啊!”
听到“神经”两个字,那头陀眼神斗然变了,劈手揪住他的衣襟,用疯狂的口气叫道:“就是你!还给我!”
那头陀怒发飘扬,双眼突突直跳,眼球充血鼓胀,嘶声吼叫道:“把!我!的!神!经!还!给!我!”
“嗤喇”的一声,那僧人黑色的僧衣被当胸撕开。
“住手啊!”
信永远远伸出手臂,焦急地踮起脚尖,就像是要起飞的胖天鹅一样,脚下寸步不动,带着袅袅回音道:“快住手啊……啊……啊……”
那僧人惊惶后退,却没想到那头陀撕了他的僧衣还不停手,五指如钩般扯住他的内衣,“嗤”的一声撕开。
那黑衣僧人一边挣扎,一边叫道:“信永方丈!他!他……别撕了……”
“阿弥陀佛,”信永满脸悲悯地说道:“癫师弟自从丢了神经,这些年愈发痴癫了。这‘神经’二字,可是万万不可在他面前说的。”
话音未落,癫头陀身形一闪,出现在信永面前,瞪着眼道:“经呢?”
信永淡定地朝那僧人一指,“在他身上。”
那僧人内衣被撕开半边,还没得及掩上,眼前又是一花,癫头陀去而复返,发疯地揪着他道:“我的神经!还给我!”
“嗤喇!”仅剩的内衣也被撕碎,那僧人再无挂碍,终于从他手中挣脱,光着膀子朝信永狂奔过来,一边跑一边叫道:“我没有!我没有拿你的经书!”
癫头陀大步追来,双眼血红地叫道:“在你裤子里!”
那僧人一边跑一边扯开裤子,“真没有!”
“在你肚子里!”癫头陀嘶声道:“你把我的经书吃了!”
“……信永大师!救命啊!”
“还给我!”
“我没有!”
癫头陀扑过来,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扭过来,疯狂地吼道:“把我的神经!还给我!”
“我真没碰你的神经啊……”
“嗷!嗷嗷!”癫头陀狂叫着昂起头,狠狠撞上他的脑门。
“呯”的一声,世界终于清静了。
另一名黑衣僧人捂着断臂,瑟瑟发抖。
“愣著作甚!”信永顿足道:“快救人啊!”
几名娑梵寺和尚飞身跃出,将那僧人拖起来,上药的上药,包扎的包扎,还有一位在旁打铙诵经,给他做心理疏导。
“魔头!”
信永腆着肚子,毫无畏惧地那名佛门公敌走过去,一手抽出别在屁股后面的法杖,指着他道:“来啊!单挑啊!”
独孤谓张大嘴巴,那胖和尚嘴上说得激昂慷慨,脸上的表情却是精彩之极,一边叫嚷,一边使劲儿呶嘴、撇眉、打眼色……
独孤谓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光靠脸上的表情,就能传递出如此丰富的信息,似乎在说:菩萨哥,你来啦,我这儿忙着呢。事儿急,咱们不啰嗦,回头去我那儿,咱们弄俩菜慢慢唠。先说正事儿啊!今晚菩萨哥你那番话,活活是把十方丛林的秃驴们全都给镇了!干得漂亮!我就说菩萨哥你有慧根吧,瞧瞧!是不是被我说着了!灵尊转世啊,菩萨哥,你就是小母牛掉到酒桶里!最牛逼!行了,你赶紧走,这边的事我给你摆平!替我问紫妈妈和太真公主好啊,回见了您呐。
独孤谓闷着头,一言不发地在巷中疾奔。
程宗扬跟在他身后,看得纳闷,“怎么了?我刚不是和你说了吗?我跟胖和尚有点儿交情。”
“侯爷,你真是灵尊转世?”
“怎么?你不信?”
“我信!”独孤谓艰难地咽了口吐沫,“那位方丈大师……也是菩萨转世的吧?”
“嗯?”
独孤谓崩溃地说道:“他怎么能用表情说歇后语呢?”
程宗扬愕然道:“有吗?”
“我光看着他的表情,耳朵就能听见他的眼晴在说话……这是所谓的法眼通吗?光靠眼神就能传出法音法言?不是!不光是眼睛!他的眉毛、他的下巴、他脸上的油光……全都在说话!”
“咳咳……老独啊,你想多了。”
“我真听见了!侯爷……”独孤谓颤声道:“我……我是不是也痴癫了?”
“哈利路亚!”程宗扬庄重地念了声真经咒语,然后严肃地说道:“不用担心,这说明……你也有慧根!”
“真的吗?”
“真的!”
“可我……我……”独孤谓吞吞吐吐地说道:“我那些个知己……”
程宗扬恍然道:“没事儿!你瞧我……那个……对吧?这都不碍事!”
独孤谓发现自己真有慧根,侯爷那话一大半都没有说出来,可自己居然全都听懂了!
难道自己上辈子也是和尚吗?那自己上辈子该是个什么样的和尚啊!不会是在尼姑庵里修行的吧?
忽然程侯神情一动,一把扯住他,退到一棵大树后。
“嗒,嗒……”
一名僧人提着灯笼,从巷中走过。他穿着大红袈裟,穿着白布袜的双脚踏着一双木屐,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
在他身后,跟着一个诡异的人影,那人影手脚的动作与他一模一样,一手前伸,似乎提着灯笼,脚下迈着步子,跟着他亦步亦趋。令人惊骇的是,那人影的肩膀又宽又平,上面却空荡荡的,本来应该是头颅的位置空无一物。
夜色如墨,一灯如豆,那红衣僧人带着一具无头尸身在暗巷中踽踽而行,长长的身影在墙上晃动着,仿佛地狱中的恶鬼,正要破壁而出一般,鬼气森森。
那僧人停下脚步,然后回过头,微微一笑,“道左相逢,即为有缘,檀越既然在此,何吝一见?”
程宗扬从树后出来,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观海大师。”
观海单掌竖在胸前,施礼道:“不意鄙名,竟入尊耳。贫僧幸何如之?”
“你一个反人类的妖僧,装什么文明人呢?”程宗扬懒得再装,毫不客气地破口大骂道:“半夜带着行尸走街串巷——你撒泡尿自己照照,佛门有你这种鬼和尚吗?”
观海不动声色,“六道轮回,檀越与贫僧何尝不是饿鬼转生?”
“别!本侯是灵尊转世,有福报的,没当过你这种恶鬼。”
“檀越何必逞口舌之利?”观海抬起眼睛,微微一笑,“当年的不拾一世大师,可不是这般性子。”
“哎呦,说得好像你见过一样,不拾……本尊前世圆寂时,你爹还是鼻涕糊糊状的液体呢。”
“阿弥陀佛,檀越此言差矣。”观海温言诵道:“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
“你是卵生的?”程宗扬抢白道:“别说啊,还真点儿像,瞧你那脑袋,跟鸡屁股里刚下出来的蛋似的。”
观海对他的奚落毫不动怒,温言道:“贫僧乃有想而生。”
“行了,光头,我还忙着呢,没心情跟你扯蛋。”程宗扬冷笑着退了一步,“你的人快来了吧?试试能不能追上我吧!”
程宗扬说着,足尖一点,纵身往树后掠去。
“檀越且请留步!”观海一步踏出,倏忽跨到程宗扬身后,抬掌往他肩上印去。
程宗扬身形一晃,绕到树后。
观海刚飞身追上,一道刀光迎面劈来。
独孤谓双手握刀,俊脸犹如石雕,额角青筋微现。
观海左手持着灯笼,右手化掌为指,拇、食二指探出,犹如拈花般,轻轻拈住刀锋。
独孤谓这一刀蓄势已久,劈下时倾尽全力,被他两指一拈,却仿佛被焊在铁柱上,动弹不得。
“阿弥陀佛,独孤施主……”
观海话音未落,一道电光蓦然闪出。程宗扬并没有借机远遁,而是绕树转了一圈,悄无声息地绕到观海身侧,趁他化解独孤谓攻势的时机,突使偷袭。那截刀柄几乎递到观海腰间,才吐出锋刃,电光瞬间破开观海的护体真气,刺进他的大红袈裟内。
观海斗然色变,身体像被狂风吹起般横移数尺,一手捂住肋下。他伤口没有迸出鲜血,反而绽放出一片金光,在他指缝间不停涌动。
“这是什么?金刚不坏吗?”程宗扬一脸惊讶地说道:“这么牛逼的护体神功,怎么跟纸糊的一样,被本尊随手一刀就扎了个破洞?你这练的是假的金刚法身吧?都说了我是灵尊转世,你们这些该死的妖魔鬼怪,见了我这真佛,只有死路一条啊!”
程宗扬一边卯足了劲儿嘲讽,一边与独孤谓左右齐上,猛攻不止。
观海功法诡异,很难猜测他的修为有多深,但显然比自己高出一截,双方正面对阵,即使加上独孤郎也未必能讨得了好,但这孙子话未免太多了点儿,自己跟他很熟吗?还一幅想跟自己谈经论道,一诉衷肠的模样,跟谁套磁呢?难得使诈偷袭得手,不趁机在他身上多留点儿纪念,未免太亏。
对释特昧普和观海这两名蕃密妖僧,程宗扬半点好感都欠奉。假借佛祖的名义,干的全是令人发指的魔鬼行径。还想渡化我的姬妾?让你们拿头来渡!
观海面色不变,眼中却透出骇人的杀意。他身体像是抽去骨骼一样,扭出各种诡异的角度,在两人的狂攻下辗转腾挪,腰间金光流动,手中的白纸灯笼仿佛被狂风卷起,明灭不定,闪动出阴森的青光。
程宗扬一连两刀,将他的大红袈裟割开两道尺许长的口子,终究未能再砍中他的身体。
独孤谓拼尽吃奶的力气,挺刀往那妖僧的胸口刺去。观海胸口像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一样,向内凹陷,胸骨从衣下根根透出,左手举起灯笼,挥向独孤谓的面门。
程宗扬双手握刀,一记虎啸奔雷,玄黑的刀身带着一声虎啸般的爆破音,劈向观海提着灯笼的左手。
观海右手扬起,腕上一串暗红的念珠飞出,旋转着射向程宗扬胸口。
程宗扬不躲不让,挺胸朝念珠撞去,似乎拼着胸口洞穿,也要砍他一刀。
观海只好放开独孤谓,木着脸闪身后退,那串念珠泛起一抹凄艳的血光,落在程宗扬胸口。
就在这时,一只白绒绒的狗头从程宗扬胸前钻出,带着一丝愤怒,狠狠咬住念珠。
小贱狗嘴巴被打得出血,一颗狗牙也飞了出来。
“干得好!”
程宗扬大方地夸了小贱狗一句,然后挺着胸膛朝观海扑去,把胸前的小贱狗当成了护心铜镜。
雪雪毫不犹豫地从主人怀里蹦出来,一溜烟奔到墙边,找了个狗洞一头扎进去,跑得无影无踪。
“干!”
这贱狗就是靠不住!一点儿都没有为主人献身的觉悟!煲汤!回去就把它宰了煲汤!
程宗扬刀至中途,突然一扭身,斩向背后。
那具无头的尸身不知何时扑来,它双手合什,僧衣碎裂,肋骨从中张开,仿佛无数白森森的手臂。
“死吧!”
程宗扬吐气开声,战刀重重斩进尸傀肋骨之间,刀尖一点纯阳的真气仿佛飞迸的烈火,将尸傀胸中弥漫的阴森鬼气烧得“吱吱”作响。
“颇瓦!”
观海一声低吼,手中的白纸灯笼无风自燃,外面的纸壳烧噬一空,露出其中的本相,却是一只惨白的骷髅头。
那只颅骨像是制成不久,颜色尚新,凹陷的眼眶中闪着两点碧莹莹的鬼火。在它脑门正中,有一个鸡蛋大小的圆洞,其中的鬼火犹如一只竖生的瞳孔,充满怨毒和仇恨,竟然是一个有着三只眼睛的异族。
程宗扬险些以为他是把二郎神杀了,制成法器,可仔细看时,那只三眼颅骨却有种异样的熟悉感,尤其是那颅骨通体八面见棱,就像被人捏碎后,重新捏起来一样,破碎的骨缝中,隐约能看到残留的血痕。
程宗扬心下倒抽一口凉气,已经猜出这只颅骨的身份。
这只三眼骷髅甫一出现,尸傀光秃秃的颈腔中发出一声牛哞般的低吼,两只瘦骨嶙峋的手掌同时伸出,从灯笼中捧起头颅,放在两肩正中。
尸傀头身合为一体,三只眼眶中的鬼火同时跳动着,一股骇人的寒意喷薄而出,周围的空气凝出星星点点的霜花。
程宗扬往后跳出数步,举刀遥遥指向观海和那具尸傀,“够狠!连自家同门都不放过!纳觉容部要是知道会被你炼成尸傀,恐怕死都不会踏进青龙寺。”
“阿弥陀佛。”观海森然说道:“纳觉师兄对佛祖一片虔诚,甘愿为佛法献身,实为我辈楷模。贫僧将其灵骨炼为法器,以助其成就正道,往生极乐!”
“你们的极乐世界早就被毁了,连灵山都被人刨平了!”程宗扬杀意大放,厉声道:“不信?我送你去西天看个仔细!”
程宗扬右手战刀举过头顶,气势急剧攀升,似乎要与他生死一搏,左手拇指和食指圈起,其余三指张开,掐了个法诀,朝独孤谓一比,转身就跑。
独孤谓一直用眼角的余光盯着他的动作,见他打出约定好的逃跑手势,立马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两人一左一右绕过大树,足尖在墙上一点,借势跃起,翻过短墙,风驰电掣般落荒而逃。
观海一手捂着肋下,眼中怒火高炽,脸色却平静得连半点涟漪都没有。
“程侯那一刀刺得漂亮!”独孤谓边跑边道:“一出手先破了那贼秃的金刚身,不然这一场就难打了!”
“可惜没一刀捅死他!”
认出观海带的尸傀竟然是纳觉容部,程宗扬心生恻然之余也不禁警讯大作,立刻决定放弃干掉观海的机会,先行逃生。
纳觉容部是苯密高僧,被观海炼成尸傀,即使只保留一半的修为,也足够给他们两个造成大麻烦。何况被炼制成尸傀之后,指不定会有什么诡异的法门。观海放着手下不用,敢孤身一人来找自己的麻烦,显然有绝大的倚仗。虽然自己很想趁机干掉观海,但眼下并不是生死相搏的时候。
忽然一阵刺骨的寒意袭来,仿佛有人对着自己颈后吹气一样。程宗扬战刀还未收起,立即挥刀回斩。旁边的独孤谓低喝一声,拧身出刀。程宗扬步履不停,一直掠到一堵照壁前,飞身蹬上墙顶,这才往后看去。
月光下,独孤谓与那具顶着惨白骷髅头的尸傀斗在一处,观海却不见踪影。
独孤谓叫道:“程侯!你先走!这东西看着恶心人,其实没那么厉害!”
程宗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周围有火光闪动,但距离尚远,搜索的方位也不是此地。看来观海那妖僧还没有来得及把自己的位置传出去,或者已经传出,但还没有传递给附近的追兵。
还有一种可能——观海受伤势影响,并没有亲身来追,而是放出这具尸傀,靠某种追踪的异能,缀上自己。
程宗扬丹田微微一动,已经融入丹田的生死根释放出一缕死气,隐藏住自己的气息,然后飞身从墙头跃下,悄无声息地朝尸傀背后劈去。
那具尸傀肋骨张开,如同一只古怪的水母,与独孤谓缠斗正紧。战刀劈中的刹那,它惨白的颅骨突然从肩上扭转过来,三只眼睛同时望向程宗扬,眼眶内碧莹莹的火苗像收紧的瞳孔一样缩小,接着白森森的牙齿张开,仿佛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然后轰然爆开。
进碎的白骨雨点般飞溅消失,独孤谓抬臂护住俊美无敌的头脸,接着一股阴寒的气息涌来,让他如同堕身冰窟,禁不住狠狠打了个冷战。
那股寒意来得快,去得也快,独孤谓只打了个哆嗦,寒意便潮水殿退去。再看那具尸傀,已经扑倒在地,肩上的颅骨无影无踪,无头的躯体连同衣物迅速朽坏,转眼便化为灰烬。
独孤谓壮起胆子,用刀尖拨了拨那片灰烬,心下不禁纳闷,这尸傀最后的自爆看似骇人,结果却徒具声势,连自己的毫毛都没伤到一根,难道就跟程侯说的一样,其实都是些假货?
独孤谓抬起眼,想试着拍两句马屁,却不由一怔。
那位程侯脸色自得吓人,眉心的位置浮现出
片暗青的色泽,就仿佛多了一只阴森的眼睛....
"走!"程宗扬低声说了一句,刚要迈步,脚下却一个跟跄,险些跌倒。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丹田中刺骨的寒意,纵身跃上墙头,心底不禁升起一丝恐惧。
就在尸傀自爆的瞬间,一股奇寒的死气涌入丹田,接着他发现,自己的生死根竟然像被冻结一样,第一次停止了运转。
这具尸傀竟然是专为克制自己的生死根而制!
第四章 玉姬杳然
宣平坊,升平客栈。
靠在榻上的苏沙一跃而起,扑到窗边。不远处的程宅上方,一道影子飞鸟般一闪而逝,消失在灯火阑珊的市坊间。
苏沙棕色的眸子微微收紧,神色阴晴不定。
片刻后,一个人影从树梢掠下,长髯飘飘,正气凛然,正是丹霞宗宗主柴永剑。
他单膝跪地,抱拳道:“回苏执事,事情已经办妥!”
苏沙压下心头的愤怒和惊惧,淡淡道:“滚。”
柴永剑俯首帖耳,小心退下。
苏沙暴怒地抄起杯子,狠狠砸在地上,“该死的!她竟然是羽族!窥基那贼秃!瞒得好!瞒得好!”
李宏道:“苏执事,眼下……”
“把货拿到手,才有讨价还价的本钱!”
苏沙双手一分,卸去外袍,露出里面的夜行衣,然后取出一条蒙面巾,将泛红的浓须遮掩起来,叫道:“阿迷里丁!”
一名胡人应声而入。
“带上亦思巴奚的圣战士们!杀光那些猪猡!”
程宅内院已经满地鲜血,壁水貐从腹下直到喉头,被利刃齐齐切开,腹裂肠流,胸骨外露,偏生未伤及心肺,一时不死,在地上翻滚哀嚎,洒下大片大片的鲜血。
危月燕被中行说一脚踩在背上,脊椎被踩得“格格”作响。她心一横,刚要咬破齿后藏的毒囊,一只手掌伸来,“咔”的一声,将她下巴摘掉。接着肩、颈一痛,被人用重手法封了穴道。
“想死?”中行说阴声笑着,一手提起她的耳朵,想往她脸上啐一口,结果腿一软,单膝跪地,“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不等内宅的局面彻底平定,敖润便翻过屋脊,一看刺客已经杀到主楼前,他立刻将铁弓收到肩后,拔刀从檐上跃下,大吼一声,“老敖来也!”纵身加入战团,协助吴三桂等人御敌。
下方,青面兽也拎着战槌,嚎叫着冲进战场。一直没有与人交手的老兽早已战意爆棚,这会儿挥舞着铜头巨槌冲杀上去,将那名领头的使枪高手砸得连连败退。
贾文和没有理会两名龙宸的杀手,只看了中行说一眼,便走到洞窟旁,沉声问道:“赵后安在?”
洞内传来一个清丽的声音,“妾身还好,贾先生可好?”
贾文和冷着脸道:“底下尚有几人?”
“妾身和妹妹,黛姊姊,还有寿奴。”
贾文和神情愈发冷厉。
隔了一会儿,又道:“还有……湖阳君。”
贾文和低声道:“白仙子和潘仙子可曾在此?”
“没有。”赵飞燕道:“夫君大人可好?”
贾文和沉默片刻,淡淡道:“还好。”
洞内安静下来。
贾文和扭头看向耳房。
成光、尹馥兰两女按着被踢中的肋下,玉颊沾着血迹,并肩跪在一处,神情凄惶而又羞怯。
贾文和按住腰侧的错刀,冷冷看着两女,“主上虽有好生之德,亦不能容榻侧叛奴。眼下主公已入天策府,与诸将会合,请唐皇出兵平乱。太真公主与道门诸宗的援兵已在路上,即刻便至。你二人若是自尽,尚可保留全尸,否则……”
贾文和寒声道:“以太真公主的严苛,尔等不免饱受捶楚,身首异处。”
两女泣涕连声,央求道:“先生饶命……救救奴婢……”
贾文和冷着脸道:“尔等无知妇人,蠢如豖鹿!主公位尊三朝,权势之盛,举世莫比!尔等身受恩遇,却不思报效,临难而退,遇敌则逃,要尔等何用?论姿色,尔等可及赵氏?论贵重,可及吕氏?论忠心,可及随侍诸奴?论修为,可及诸位仙子?即便以声色娱人,尔等亦不足论!此间事了,主公将以王侯之尊,迎娶太真公主。尔等无功无德无才无色之辈,届时何以自处?不若趁早自尽,以免贻羞天下。”
成光泣不成声,“奴婢不敢背主,只是……只是求一条活路……”
外面的厮杀声不断传来,贾文和仿佛没有听见,“太子妃昔日所为,人神共愤,早该死于洛都沟渠之间!哪里还有什么活路可言?若非主上圣人之心,岂容你偷生至今?”
尹馥兰哭道:“先生饶命,奴婢不想死……”
贾文和冷冷道:“主上已经饶你数次,你可有半点感恩之心?不贞不忠,背主成性,要你何用?何况你二人夫死独存,都是不祥之身,留你们性命,只会坏了主上的运道。切勿多言,贾某许尔等投缳自尽,免受刀斧之苦。”
两女号啕痛哭。
忽然,贾文和膝旁伸出一个白花花的脑袋,喝道:“哭个屁!我袁大天师道法通神!能逆天改命!你们要不想死,本天师有破解之法,保尔等性命无忧!”
两女又惊又喜,一时呆住。
“把手伸出来!”
两女战战兢兢伸出手掌。
“咄!”袁天罡厉声道:“亦虚亦实!亦有亦无!生生不息,周而复始!昊天上帝!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疾!”
袁天罡一边念着咒语,一边沾了鼻血,在两女的手心里,一人画了一个欧拉公式。
“行了!”袁天罡道:“此符由本天师三味真血开光,沟通天地!你们主人气运通天,你们每替主人杀一个敌人,昊天上帝会把他们所余生命的一半,乘以五的平方根减一,赏赐给你们的主人,作为你们的生命积分。”
两女握着那个神秘的符咒,怯生生道:“什么是积分?”
袁天罡虎着脸道:“天机不可泄漏!”
尹馥兰期期艾艾地说道:“这符真的可以……”
“老夫一把年纪,还能骗你们!”袁天罡横眉嗔目,勃然作色,“舞阳侯金龙附体,为天地气运所聚,世间魑魅魍魉无不辟易!老夫寿逾百岁,尚且拜舞阳侯为父!你们想过其中的缘故没有!”
袁老头追着主人叫爸爸,已经是内宅尽人皆知的笑话,这会儿想来,其中却似乎有无穷玄机。也许自己的主人真有大气运在身……
两女对视一眼,她们一个被广源行豢养多年,一个出身黑魔海,却同样受广源行挟持,对广源行的畏惧早已经深入骨髓。即便被主人收进内宅,仍然余悸未消,直到此时才终于看到一线生机。
贾文和冷冷道:“吕氏已经接上太真公主,即刻便到。”
两女一惊,连忙起身。太真公主若是赶来,肯定会把她们活活打死。
“天无二日,人无二主!”袁天罡郑重其事地说道:“尔等握紧此符,只要你们忠心耿耿,无论三清菩萨,上帝安拉,还是高斯牛顿,爱因斯坦,都会保佑你们刀枪不入,化死为生!去吧!”
两女咬紧银牙,“奴婢知道了!”说着鼓足勇气,往中庭掠去。
中行说趴在地上,吐得胸前满是鲜血,还捏着嗓子阴恻恻道:“她们要上去就被砍死呢?”
“那就是心不诚。忠心不够,死了活该。”袁天罡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脚埋怨道:“贾文和!我这是脚!不是你的鞋垫!瞧瞧,脚背都让你踩肿了……”
贾文和淡淡道:“忍忍吧。总比被砍了脑袋强。”
“你不是说援兵快到了吗?还用得着把她们忽悠上去吗?”
“有吗?”
袁天罡愕然抬起头,“不是你刚刚才说的吗?”
“也许吧。”贾文和说着负起双手,往前院走去。
袁天罡茫然道:“他失忆了?”
“他忽悠你呢。”中行说吐着血道:“说不定姓程的这会儿正被人围着痛殴呢。活该!哇!”
“别吐了,再吐一会儿你就死了。”
中行说提醒道:“没人盯着,她们说不定三五招就泄了气。”
“这倒是。”袁天罡趴到洞口,“狐狸精!你上来!”
“……我……我上不去。”
“废物啊!”
袁天罡左右看了看,壁水貐躺在土堆旁,双目睁得老大,眼看是没气了。危月燕伏在一边,她被拍伤心肺,被摘掉下巴的嘴角淌出一道鲜血。
土堆一角,那只运土的大桶还在,袁天罡朝下边叫了一声“让开!”然后把木桶一脚踢了下去。
孙寿攀着绳索上来,神色惊惶不定,“娘娘呢?”
“飞了!”袁天罡道:“你也上!盯着那两个!窝都没了,你们这些蛋就等着挨个被人砸了吸汁吧。”
“知……知道了。”孙寿收起狐尾,摇摇摆摆地朝前院跑去。
袁天罡坐在地上喘息,忽然唇上一湿,“吔?怎么又流了?!”
中行说阴恻恻道:“看后边。”
袁天罡扭过头,只见那个被开膛的光头僧人跟鬼一样爬起来,他浑身是血,手中挽着腹腔中流出来的肠子,脸上露出狰狞可怖的笑容。
独孤谓心里怦怦直跳,仿佛十五个竹桶打水,七上八下。
那位程侯虽然还在狂奔,但步履沉重了许多,刚才上房时,踩碎了好几块瓦片,吓得他冷汗直冒,不敢再蹿房越脊走直线,只能在街巷间七绕八拐,速度顿时慢了下来。
更让他不解的是,程侯似乎突然间有了主意,没有再去寻找坊墙防守薄弱的地段,而是反过来领着他,绕到南门一带,比他们当初弃马逃生时更靠南的一条街巷。
独孤谓心头打鼓,他们这会儿已经靠近兴唐寺,寺前一座巨大的灯树流光溢彩,华丽非凡,天知道有多少和尚正在寺中做法事。大宁坊东南两面是把守最严密的区域,田令孜很可能就在南门的坊墙上守着,此时的距离,差不多都跑到他眼皮底下了,万一被发现……只能乞求程侯运气够好。
说来也怪,那些军士、僧人,在这一带撒得跟渔网一样,密不透风,他们一路奔来,却没有遇见一名追兵。难道运气真的都在程侯一边?
巷侧是一处废弃的宅院,墙头荒草萋萋,突然程侯纵身一跃,攀住墙头,吃力地翻进院中。
那宅院已经空置多年,满地杂草,院中生着一棵不知多少年头的老槐。
一个人影水滴般从槐树上滑下,落在程宗扬面前,然后屈膝跪倒,柔声道:“主子。”
独孤谓今晚已经见过太多的奇迹,但这会儿还是震惊了。
那个像奴婢一样跪在程侯面前的女子,自己熟得不能再熟,就在办这趟倒霉的差事之前还见过,竟然是自己的同僚,六扇门有名的女捕头!泉玉姬!
程宗扬环顾四周,“找的地方不错。”
“这里是岐王旧宅。草匪之乱后,就无人居住。”泉玉姬一边说,一边双手分开衣带。
程宗扬苦笑道:“这会儿?安全吗?”
泉玉姬坚持道:“主子吸收了太多死气,奴婢能感觉到的。大敌当前,请主子用奴婢的鼎炉尽快炼化。”
生死关头,程宗扬也不矫情了,他看了独孤谓一眼,略带尴尬地说道:“老独,等我一会儿啊。”
独孤谓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程侯与自己私下暗慕已久的女神捕走进耳房,随即房内传来不可描述的声音。
“家里情形如何?”
“守住了,哦……主人……”
“内宅……”程宗扬没有再说下去。
“奴婢,奴婢看到里面张开防御的光罩,那些刺客冲不进去,反而被南将军他们杀了好多。”
“哦?”这却是程宗扬没有想到的。防御光罩?内宅还有这个?没听老贾说过啊。
内宅是自己的命根子,虽然他能感觉到老贾的心思,很希望天上掉下来一颗陨石,把内宅除了自己以外的女人全都砸死,好让自己这位主公以枭雄之姿轻装上阵,心无旁鹜地逐鹿天下。
一旦大功告成,将来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再乘三也没人多放半个闲屁,但自己这位主公早已用上等烂泥的姿态向老贾表明立场,与其当枭雄,宁肯当鸟雄。内宅要没了,等于自己命根子被割了,老贾再有一万条绝户毒计也白搭,自己大势已去,折腾不动了。
在把内宅跟自己的命根子做了深度绑定之后,老贾终于捏着鼻子做了个防御方案——具体内容自己没问,因为老贾脸色太难看了。但其中肯定不包括防御光罩这东西。
贾文和从来都不认为固守待援是上策,程宗扬私下猜度,老贾很可能只会保几个要紧人物,靠着南八等人强行突围,其他人随便一丢,是死是活,看她们自己的造化。
怎么突然冒出来个防御光幕?这是谁干的?
泉玉姬靠在墙壁上,两条又白又长的美腿分开,架在主人腰间,用自己的蜜穴抚慰着主人怒涨的阳物。
程宗扬这会儿确实需要鼎炉炼化一下。穿越以来,他的生死根第一次停止了运转,连带吸收多时的阴阳鱼,都有了重新分离的迹象,似乎想从丹田中游出。
方才自己那一刀还没斩中,纳觉容部的尸傀就突然自爆,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死亡气息狂涌而入,瞬间充斥丹田,就跟强行塞进一堆冰块一般,将生死根堵得死死的。失去生死根的转化,丹田内还未炼化的戾气立刻开始反噬。
程宗扬都没敢跟独孤谓说,自己一路狂奔,丹田内饱含着负面情绪的戾气激荡不已,让他不时听到那些僧人疯魔般的呓语。
阿弥陀佛的梵唱混着哈利路亚的赞美诗,佛祖的奇异恩典与佛法僧三位一体交织在一起,左耳是我佛慈悲,普渡众生,右耳是佛祖的启示录,宣称要让地上动刀兵……
各种癫狂错乱,让人禁不住生出一种冲动,直想屠尽世上所有生灵,把这个扭曲而疯狂的世界彻底归零,重置一遍。
直到窍阴穴开始跳动,程宗扬才惊觉泉玉姬已经来到大宁坊,正准备潜入坊内。
收取过泉奴的魂丹,这位来自新罗的女捕头生死尽在己手,某种程度上讲,已经成为自己身体不容分割的一部分,比几名侍奴都好使。程宗扬早已决定,离开长安时,无论如何也要把泉玉姬带走,负责组建舞都的治安部门。
那些围杀者的防御对内不对外,泉玉姬对倚仗地形的谙熟,加上六扇门捕快的身份,顺利潜入大宁坊,找到一处暂时安全的所在。靠着两人之间的感应,终于在围杀中顺利会合,也让程宗扬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趁机消除体内的戾气。
程宗扬不再分神多想,只要小紫没事,只要内宅没有失陷,自己这一把就有翻盘的机会!
岐王旧宅位于大宁坊南门之东,距离用空马引开追兵的街巷不远,由于程宗扬起初一路向北闯过十字街,追兵纷纷北移,这一带暂时成了相对安全的所在。
但谁都不知道追兵什么时候会出现,也许是下一刻钟,也许是下一瞬间。这种不确定感,让此时香艳的一幕,多了几分危在旦夕的仓促和急迫。
没有太多前戏,程宗扬抱起泉奴,在她的迎合下,挺身而入。
泉玉姬背靠着墙壁,双手伸到雪白的腿间,将娇嫩的性器剥开,好让主人能尽情肏弄自己的小穴。
“主人,请用力……啊杂!啊杂!”
泉玉姬低叫着,眼中水汪汪的,充满媚意。她身体悬空,黑色的长裤掉在地上,白皙而修长的双腿贴在主人腰间,一条丝织的内裤挑在足尖,随着主人的挺动一晃一晃。
这处岐王宅空置多年,依稀还能看出昔日雕梁画栋的痕迹,但墙壁许多地方都已经剥落,露出里面青灰色的砖石。
泉玉姬粉颈贴在墙上,下身与主人的肉棒紧密地贴在一起,在主人粗暴地挺动下,略显生涩的蜜穴很快就变得湿滑柔润。
泉玉姬娇喘着抬起双手,解开上身的隶服。
程宗扬低声道:“不用脱那么光。”
“不,奴婢要让主人玩得高兴。”
泉玉姬解开衣衫,露出里面薄如蝉翼的丝织乳罩,她没有解下乳罩,而是将丝物拨到乳下,挺起雪白的双乳,然后足尖点住地面,另一条玉腿抬起,笔直伸过头顶,露出股间的玉户。
泉玉姬横着身,双手扶住墙壁,雪白的美腿张若玉弓。程宗扬一手把玩着她的雪乳,一手抱着她挺直的玉腿,粗长的阳具直直插在那只敞露的嫩穴内,捅弄时愈发顺畅。
不多时,泉奴又换了姿势,她双手按在墙上,双腿分开,翘起雪臀,被主人从后进入。
“主人请用力……奴婢……奴婢……啊……”
泉玉姬低叫着,身子颤抖起来,一股阴精从蜜穴深处涌出,浇在龟头上。
翻腾的戾气终于被化去一丝,程宗扬抱着泉奴的纤腰,火热的阳具深深捅进嫩穴,在她湿腻的蜜腔内用力肏弄。
泉奴雪臀被干得“啪啪”直响,那只嫩穴被粗大的肉棒撑开,红腻的花瓣翻卷着,淫液从穴中淌出,顺着洁白的大腿一直流到脚下。她双乳摇晃着,身子越来越软,随着阳具的捅弄,双腿渐渐支撑不住。
程宗扬张臂把她抱起来,双臂托着她的大腿,让她面对着自己,雪臀对着阳具落下。
“噢.....主银...”
泉玉姬咬住舌尖,发出一丝柔媚的额音,眉梢轻颜着,精心修饰过的玉脸浮现出一抹红晕。
程宗扬心头微微一荡,想起第一次给她开苞的时候,也是这种姿势。只不过她当时背后靠的是一块大石,没有鲜花,没有仪式,甚至连床榻也没有,就那样在半威逼的情形下,把处女身献给自己这位主人。
说来,她算是唯一一个被自己收服的奴婢,也是最早收入内宅的几个女子,但中间自己一直游走在宋国、江州、太泉、洛都,好不容易才在长安重聚,相处的时间总共加起来也没有多久。
相比于当年,泉奴的身体更加成熟,虽然捕拿罪犯少不了风餐器宿,但精心呵护的肌肤仍然光洁滑腻..
程宗扬在她居角亲了一下,小声道:"还记得吗?""奈矣...泉玉姬垂下眼睛,略带羞涩地说道:"奴婢第一次就是这样被主人干的。”
“什么感觉?"程宗扬轻笑道:“爽不爽?"“奴婢当时又痛又害怕.但是当主人射在奴婢的小穴里,奴婢突然间就不再害怕。因为奴婢已经是主人的女人,会受到主人的庇护.....”
泉奴终于鼓足勇气,张臂抱住他,将脸贴在他怀里,"哦!主人....
程宗扬俯下身,吻住她的唇瓣。泉玉姬娇躯一颤,连忙含住主人的舌尖,感动得几乎要哭出来。
程宗扬一边用阳具顶住花心,感受着女捕头嫩穴的美妙滋味,一边亲吻着她的红唇,久久不肯分开。
独孤谓孤独地立在槐树下,满脸的迷茫和不解。
今晚的风儿有点儿喧嚣,月色有点儿凉……他突然发觉,这个熟悉的世界忽然间变得无法理解,自己就像一个懵懂的孩童,不小心揭开这个世界的一角,看到画布背后光怪陆离的真相。
汉国的舞阳程侯是十方丛林缔造者,不拾一世大师的灵尊转世?
围杀程侯的凉州盟美女护法突然反手一击,把自己人全给杀了?
不小心跳进和尚窝里,结果那帮和尚当场反水?
十方丛林的高僧居然把本宗的高僧炼成尸傀?
自己暗暗恋慕的六扇门女神捕,跟程侯拉着手就进房了?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房内突然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程侯出现在门口,两个男人你看我,我看你,表情那是相当的尴尬。
“那个……”程宗扬尴尬地解释道:“我平时没这么快的。”
这是啥意思?怕我伤得不够重,专门再往我心口戳一刀?
独孤谓干哑着嗓子道:“泉捕头……”
“她先走了,一起走目标太大。”
对程宗扬而言,有魂丹的感应,泉玉姬在附近掠阵更安全,能让他规避掉潜在的危险。毕竟她作为六扇门的女捕头,闻风而动是她份内的差事,那些搜捕者顶多骂几句六扇门多管闲事,不会把她和自己联系起来。除非……
程宗扬发现,黑魔海这次真的没有露面,就跟集体消失了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在哪儿躲着,要给自己来个狠的?
独孤谓欲言又止。
程宗扬道:“泉捕头方才说,她是从西南隅进来,那边的太清宫听到动静,正跟十字街南段的人交涉。我们若是闯进太清宫,很有机会甩掉追兵。”
此前他不肯去太清宫,是因为对道门的态度没把握。如果道门同样与李昂联手,自己一头扎进太清宫,等于自投罗网。如果道门对此并不知情,自己就有机会趁乱逃脱。
独孤谓打起精神道:“从岐王宅到太清宫,直线距离不过两里。如果要避开追兵,绕行的话……”
“不用。”程宗扬道:“泉捕头在前面探路,我们跟着她走就行。”
独孤谓讪讪道:“那敢情好,泉捕头比我机敏得多……”
“你别介意啊。”程宗扬想了想,还是说道:“我们认识很早了。两年前就在一起了。”
“去晋国那次?”独孤谓恍然道:“原来如此!”
“老独,这事以前没跟你说过,你不介意吧?”
独孤谓洒然笑道:“程侯,看你说的!我算老几啊?泉捕头那样的人物,也只有程侯你能配得上了——我可不是拍你马屁!”
“泉捕头人挺好,就是不怎么喜欢跟人交流,平常心思全都放在案子上。就比方上个月宣平坊出的那起案子,死者脸皮都被剥了,泉捕头硬是从死者靴子上沾的碎屑入手,查出死者是平卢来的马贩子……”
两人一边走,一边小声交谈,独孤谓倒像是去了某种心结,言谈洒脱,了无挂碍。
刚绕过一个路口,程宗扬耳后忽然一痛,像被刀剜一样,痛彻心肺。
程宗扬一手按在耳后,额头上满是冷汗,随即惊恐地发现,窍阴穴中那个影子,居然消失了!
第五章 猛虎吞羊
“救……命啊……”袁天罡一边鼻血狂喷,一边连滚带爬地往正厅逃去。
壁水貐白色的僧袍浸满鲜血,像沾血的白羽一样垂在身侧,翻卷的刀口从喉头一直拖到腹下,惨不忍睹。他没有理睬中行说和危月燕,只紧盯着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须老者。
壁水貐的伤势已经无法逃走,唯一的生路就是劫持一个要紧人物作为人质,换自己一条性命。他挽着流出的肠子诈死许久,才终于等到此刻的机会。
那个吐血的是个阉奴,作为人质分量不够,而且很有些扎手。危月燕更不用提,没有哪个劫匪会劫持同伴作为人质。这个白胡子老头无疑是最好的人选,看他方才喝斥奴婢的态度,在程宅地位不算太低,又没什么修为,拿他当人质,至不济也能换一条命够本。
外面的厮杀声越来越激烈,双方都已拼尽全力,再没有任何保留。程宅一方多了一批石家的护卫,敖润、青面兽先后加入战团,连内宅的奴婢也被赶鸭子上架,与刺客放手一搏。
刺客一方同样增添了一批生力军,一名蒙面汉子站在远处,挥舞着一柄带着花纹的短刀,指挥新来的刺客分头截击,竭力将程宅的护卫们分开。
双方在主楼一带杀得难解难分,尤其是青面兽硬撼周飞,双方虽然不是场中修为最顶尖的,但长枪对巨槌,青面獠牙的兽蛮人对上周飞背后浮现出的狼首,咆哮声、战吼声、金铁交击声响彻全场,打得热闹非凡。
袁天罡的求救声被前面震耳的声浪盖住,唯有南霁云和吴三桂竖起耳朵,但那些新杀来的刺客就像不怕死的疯子一要,让他们一时无法分身。
袁天罡狼狈不堪地爬上台阶,试图重新去抱住贾文和的大腿,他心里后悔不迭,自己好不容易抱上救命的大腿,就他娘的不该松手!
壁水貐如同浴血的恶魔一般追来,劈手抓住袁天罡的衣角。
袁天罡扑地一阵乱滚,挣开他的手指。壁水貐一脚踢出,袁天罡像只皮球一样被他踢到阶下,脑袋磕在青石板上,整个人都似乎被撞懵了。
壁水貐左手捂着肠子,右手朝袁天罡的脖颈抓去,鲜血顺着手指流到袁天罡的白胡须上。
袁天罡鼻中鲜血冒得跟喷泉一样,终于清醒过来,他连滚带爬地钻到墙角,摸住一条沉甸甸的绳索,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抡起来,劈头盖脸地往壁水貐抽去。
壁水貐狞笑着一把抓住绳索,往怀中一拖。
手指刚触到绳索,壁水貐突然身体一抖,面容不受控制地扭曲起来。他眼中透出一丝茫然和不解,然后直挺挺向后倒去。
直到壁水貐手掌散发出焦糊味,袁天罡才抽出导线。他还不放心,用裸露出的银线部分在那颗光头上来回戳着。
壁水貐光溜溜的头皮上溅出几点火花,皮肉青烟直冒,手脚像抽筋一样拧了几下,终于不再动作。
等袁天罡扔下电线,那妖僧头皮触电的部位已经被烧得焦黑,就像是光头上添了几个烧错位置的戒疤。
袁天罡一屁股坐在地上,靠在墙角“呼呼”地喘着气。
幸好因为内宅的报警器损坏,需要重新布设线路,才让自己找到这唯一的生机。
感谢法拉第!感谢麦克斯韦!我在天上的电力之父,愿世人尊你的名为圣,救我脱离凶险,阿门!
鼻血终于止住,外面的厮杀声也渐渐变远,袁天罡心头一松,靠在墙角昏厥过去。
程宗扬痛得蹲在地上,他看到独孤谓嘴巴在动,却听不到他的声音。
就像身体的一部分被生生割掉一样,让他痛得五官移位,眼前发黑,两耳失聪。
他终于明白黑魔海为什么那么好心,将奴婢连同魂丹一并送给自己,甚至还不止一个。也终于明白泉玉姬的身份在黑魔海眼中毫无隐藏,为什么却还让她留在六扇门,始终没有动她。
假如正面敌对,她们只要将自己收取过魂丹的奴婢杀死,就能让自己在瞬间失去反抗能力。
泉玉姬失去讯息,很可能是受到偷袭,但谁会对六扇门的女捕头下手?是针对自己,还是误打误撞?
程宗扬顾不上多想,泉玉姬遇袭的地点离自己并不远,如果不尽快离开,随时都可能被偷袭者发现。
“走……”程宗扬吃力地说了一句。
独孤谓一矮身,将他背了起来,回身往岐王宅奔去。
“谁!站住!”
“看到了!”
“在那边!快追!”
一阵叫嚷声远远响起,接着兵甲碰撞声从远处传来,迅速靠近。
独孤谓跃进荒废的旧宅,贴着墙根绕了个圈子,然后掠过庭院,踢开一扇房门。朽坏的门板掉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这是一间破旧的祭堂,祭祀的牌位已经移走,只剩下落满灰尘的供案。独孤谓将程宗扬放下来,低声道:“程侯,我去把他们引开,你自己小心!”
独孤谓拔腿往门口奔去,刚迈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回过身来,“得罪了!”
说着一手伸到程宗扬头顶,劈手夺下他的金冠,然后飞快地剥下他的大氅,把他推到供案下面。
独孤谓披上大氅,戴上金冠,把自己的幞头放在他怀里,“侯爷,以往多有对不住的地方。若是有机会,照顾一下我家里人。保重!”说罢飞身出了祭堂。
片刻后,夜空下传来一声厉喝,“本侯在此!谁敢拿我!”
四面的呼喝声、脚步声杂乱响起,随即远去。
程宗扬心底五味杂陈,他闭上眼睛,死死咬紧牙关,强忍着耳后的剧痛,勉强吐纳调息。
泉奴献出鼎炉,一番双修之后,丹田内激荡的戾气终于平复下来,被锁定的生死根也有所松动,但运转时依然凝滞,就像生锈的齿轮一样僵涩,远远没有恢复到正常水准。
缺少生死根的辅助,自己真气的正常回复速度恐怕连独孤谓都不如——毕竟自己把别人打坐练功的时间都用来双修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窍阴穴的痛楚渐渐缓解,但穴位受创,同样影响到真气的运转,至于窍阴穴所属的足少阳这条经脉,差不多已经被废了。
除了一开始的厮杀声,自己在坊内东奔西跑,再没有听到其他人的动静,不知道郑宾和戚雄他们这两路有没有逃出去?
程宗扬竭力不去想泉奴的生死,也不去想独孤谓和其他兄弟的下落,心底却没有片刻安宁。
上元之夜,出动上千人马封锁一坊,这么大的动作绝不可能瞒过外界。但未必有人知道被追杀的目标是自己——没有人能想到,李昂竟然敢明目张胆地劫杀一位两国正使。他难道不害怕唐、宋两国的报复?还是他觉得自己有本事伪造现场,把真相瞒过去?
十方丛林、魏博、宦官、龙宸、凉州盟的江湖人,在大宁坊动手的是这五方势力。对自己内宅下手的会是谁?黑魔海?周族?还是广源行?
左彤芝是临时接到命令,黎锦香呢?她是被刻意排除在外?还是与自己的关系泄漏,已经被广源行先下手除掉?
杨玉环在曲江苑,即使接到消息,这会儿也未必能赶来。而且,如果有选择的话,自己宁愿让她先去宣平坊,无论如何把赵飞燕救走……
白霓裳和潘姊儿在哪里?会不会在太清宫?若是她们及时赶来,自己也许能逃过此劫。但更可能把她们也置于危险之中。
还有卫公。永嘉坊与大宁坊近在咫尺,天策府诸将此时应该已经听到这边的动静,他们会不会来救自己呢?
但是同样,如果有选择的话,自己宁愿让卫公先去救小紫……
纷乱的思绪中,程宗扬心头霍然一跳,双目睁开,往生满枯草的庭院看去。
一双靴子出现在月光下。那双靴子极为古怪,半圆形的靴底只有掌心大小,上方的靴筒有一个明显的前屈,与其说是人,更像是某种兽类。
那双靴子在庭中无声地绕了一圈,与独孤谓进来时行走的路线分毫不差,然后踏过破碎的门板,一步一步朝供案走来。
那人步履极轻,就像黑色的烟雾从地上拂过一样,甚至连灰尘都没有扰动。
离供案还有数步,那双靴子忽然一跃,消失不见,接着供案“呯”然一声闷响,化为齑粉。
烟尘散开,露出一张诡异的面孔。那人戴着皮制的面具,面具的额侧伸出两只弯角,颌下露出一丛白须。双眼一只纯黑,仿佛只有瞳孔,另一只纯白,仿佛只有眼白。接着一眨,双眼黑白对调,诡异得让人难以置信。
整张供案被那人用重手法击碎,案下却空无一物。
那人缓缓扭动头颅,视线从祭堂内扫过,接着,他瞳孔一紧,一双黑白各异的瞳孔变成横生的方瞳,映出墙根一只黑纱幞头。
程宗扬左手攀住横梁,口中咬着手电筒,右手握住剑柄,像壁虎一样贴在屋角。他双足一蹬,无声地从梁侧掠下,战刀直取那人颈后。
刀锋及体,那人“秃”地一声跃起,半空中转过身,往墙上一靠,整个人像幅画一样贴在墙壁上。
程宗扬一刀斩空,随即猱身上前,一招虎视鹰扬,切向那人的小腹。
那人双足连迈,身体仿佛浮空一般,在墙上行走自如,越升越高。
程宗扬刀势已尽,向后跳开一步,凝神望去。
那人并不是虚空蹑行,而是靠着墙上细微的凸凹起伏凭足而立。程宗扬暗暗松了口气,如果他真有踏空而行的本事,自己也不必打了,说不定自杀还痛快一点。
“龙宸?朱雀七宿?”程宗扬并没有借机遁逃,而是一脸玩味地说道:“兽蛮人里面居然还有山羊属的?你确定你的族人不是给别的兽蛮人当蒸盘的吗?”
鬼金羊扁长的瞳孔冷冷望着他,面具下的白须无风而动。
程宗扬右手横刀,冷笑道:“小心,我这五虎断门刀,可是专门吃羊的!”
不等他开口呼唤,程宗扬左手蓦然爆出一团光芒。
“佛光诛魔!”
鬼金羊早有准备,一边提袖遮面,一边往事先看好的落脚处踏去,身形犹如烟雾,在墙壁上游走不定。
刺眼的强光一闪而逝,等鬼金羊放下衣袖,堂中已经空无一人。
他谨慎地扫视一周,然后抬起手,从袖中滑出一只手指大小的海螺,噙在口中低低一吹,纵身往门外掠去。
鬼金羊刚要穿门而出,身形猛然一滞,随即往旁滑去。
一柄细长的战刀从门侧横挥过来,玄黑色的刀身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程宗扬没打算逃走,以鬼金羊显露出来的轻功和追踪术,自己被他盯上,根本不可能脱身。跑是跑不过,只有拼尽全力在这里干掉他——自己退到门外,就是怕他逃跑,阴魂不散地跟着自己,特意先堵住门。
鬼金羊左臂一震,张开一面长方形的短盾。那盾牌是用纯钢打造,形制与臂铠相似,表面镂刻着一只生着鬼角的山羊。
鬼金羊一边侧身飘飞,一边举盾迎向刀锋。很少有人会用刀剑硬撼重盾,两者相撞,不啻于用铁砧敲打刀锋,轻则卷刃,重则整柄刀剑都会报废。可出乎他的意料,那位程侯丝毫不在乎刀锋受损,硬生生一刀斩在盾上。
程宗扬没有再耍什么花招,直接用上压箱底的功夫。丹田内气旋激荡,一颗光球从气海中升起,沿着手阳明经,逆行至食指商阳穴,宛如一抹耀眼的日光,沿着刀锋流淌至刀尖,迅速汇聚。
刀盾相击,鬼金羊手臂剧震,那柄玄黑的长刀仿佛斩在蜡块上,盾身被斩出一道半指深的刀痕。
鬼金羊心头大惊,便见程侯目露厉色,紧接着又是一刀斩来,刀锋正对着盾上的刀痕。
这一刀若是斩中,臂上的盾牌铁定会被斩成两截,甚至连手臂都保不住。鬼金羊不敢硬撼,一边退让,一边挽留出一支青铜笔,矛尖般的笔毫往前一送,迸出一滴紫黑的汁液。
程宗扬正对着毒汁扑去,眼看毒汁要溅到脸上,突然往地上一伏,手中长刀斜挑而上,直劈鬼金羊胯下。
“叮”的一声,青铜笔格住刀锋,笔杆被生生斩去半截,里面的毒汁飞迸出来,有几滴沾在鬼金羊手上,“嗤”的冒出几缕白烟。
鬼金羊身形连闪,烟雾般往墙角退去。
在龙宸的信息中,这位程侯由四级进入五级,不过是短短一年之前,即使他是不世出的天才,最多也是五级中的修为。此时一交手,他才发现组织收集的信息错得离谱,这位程侯远比他想像的还要强横,赫然已是通幽境的高手。
难以力敌,只能设法周旋。这间祭堂虽然不大,但足够他腾挪闪躲,程宗扬若是进来追击,他便有机会脱身,若是不敢追进来,他已经发出讯号,同伴顷刻便至,到时前后夹击,必能让这位程侯饮恨当场。
那只幞头扔在墙角,鬼金羊一退到底,靴子踏住幞头垂下的软脚。忽然幞头一动,帽下蓦然张开一只血盆大口,“咔”的一声,咬住鬼金羊的脚踝。
“咩!”鬼金羊怪叫着举起臂盾,斜身往幞头下面砸去。
一只狰狞的狗头从幞头下伸出,白森森的牙齿合拢,“咔”的一声,咬住盾牌边缘,接着旁边又钻出一只更凶恶的狗头,往鬼金羊脑袋咬去。
背后风声响起,鬼金羊心头大急,他手脚都被狗头咬住,赖以保命的轻功无从施展,只能侧过头上的尖角,刺向魔犬血红的双眼,一边挥起断开的青铜笔,捅向魔犬另一只脑袋。
忽然背后一震,那柄玄黑色的战刀从他背心刺入,斩断脊骨,穿透肺叶,劈开肋骨,接着,刀尖那点光球在他胸腔内爆开,飞溅的血肉像蜡一样融化,未及落地就化为血泥。
程宗扬一刀斩杀鬼金羊,浓郁的死气随即爆发,但生死根只吸收了不到百分之一,就散逸殆尽。
这会儿也没什么好说的,能吸收一点就不错了,吸得多自己就是找死。他看着小贱狗,没好气地说道:“你还知……”
雪雪一口吞下鬼金羊的尸身,然后傲娇地扭过头,炮弹般朝门外冲去。
“……道回来?”
话没说完,程宗扬就眼睁睁看着小贱狗一溜烟跑得踪影不见,半晌才挤出来一个字,“干!”
宣平坊。程宅。
主楼前刀光血影交织成一片,那些新加入的刺客身手并没有多高明,但他们似乎不畏惧死亡,一上来就是以命搏命的疯狂打法。
与唐国惯用的直刀不同,那些刺客用的兵刃是形制古怪的弯刀,长约三尺,形如弯月,刀身布满云丝状的纹路,锋利异常。
吴三桂猝不及防之下,刚换上的双矛便被斩断,险些被弯刀分尸。幸好敖润抡着一柄厚背砍刀抢上格开,才救了他一命。吴三桂丢下断矛,换了一对铁鞭硬碰硬砸,死死守在主楼的石阶前。
另一边的南霁云浑身浴血,却是愈战愈勇,他与吴三桂互为犄角,牢牢守在正厅的大门左右,手中那杆凤嘴刀血光四溅,无敌不摧。即使那些悍不畏死的弯刀刺客,也无法撼动他一步。
青面兽冲势极猛,与那名使枪的白眼狼小子越打越远,这会儿游离在主阵之外,厮杀得不可开交。他们一个斗志方殷,一个久战已疲,倒是斗得旗鼓相当。
南霁云和吴三桂虽然还能支撑,在旁协助的石家护卫却被那些蒙面刺客杀得步步后退。剩下几名星月湖大营的老兵人人带伤,这会儿只能竭力死战。
在那些弯刀刺客的冲击下,中庭的防线已经岌岌可危,让众人没想到的是,危急关头,内宅中出来三名女子,将战局逐渐失衡的天平扳回少许。
无论兰奴、光奴,还是寿奴,都是内宅最低层的存在,平常被中行说骂得狗血喷头,也只能忍气吞声,毫无地位可言。此时一出手,那名兰奴衣袂飞舞间,青叶飘飘,居然修为不俗。另外两个略显逊色,但也不比石家那些护卫差多少。
她们虽然被眼前血肉横飞的修罗场吓得花容失色,但总算不是那种没见过血的弱质女流,即便没有足够的勇气在前血战,此时能在旁策应,甚至仅仅是吸引对手的攻击,也让众人减轻了不少压力。
更让人意外的是,她们的出现,使得来敌陷入短暂的混乱。兰奴一出手,第一批杀来的刺客中,有几人流露出明显的退意。而寿奴的现身,让那个狼首小子像被雷劈了一般,一边冒着被青面兽砸死的风险,飞身脱离战团,一边喝令手下退让。那名蒙面首领盯着尹馥兰,眼角突突直跳,他将弯刀举过头顶,正要开口,一道人影忽然跃上墙头,高呼道:"天策府诸将!杀!”
紧接着,另一侧墙上同样有人现身,喝道:“天策府诸将!杀!”
刺客们攻势不由一缓,不少人开始左顾右盼。随后第三人跃上墙头,声如狮吼,"天策府已至!杀!"程宅一方士气大振,已经绝望的石家护卫们顿时欢呼起来。
南霁云眼睛微微眯起,然后暴喝一声,“天策府!杀!"说着,凤嘴刀卷起漫天血光。那首领立刻改口,叫道:"亦思巴奚!退!"边当先往后掠去。
石越腿上中了一刀,靠在柱子上喘息,闻言几乎喜极而泣,"天策府!天策府的人来了!贾先生….”
贾文和望着那些退却的刺客,神情阴驾之极。
第六章 与子同袍
大明宫。丹凤门。
灯楼上,唐国群臣与各方使节都无心理会下方欢呼的百姓,彼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时瞟向东南方的大宁坊。
与其他各坊遍布华灯不同,大宁坊内的灯光正在不断熄灭,随着夜色渐深,光线反而越来越暗淡。唯有东南隅的兴唐寺前,一座数丈高的灯树光华夺目,与坊内的黑暗形成强烈的反差。
眼看群臣的私语声越来越嘈杂,郑注举杯唱道:“臣等为圣上贺!吾皇万寿无疆!”
文武群臣与各方使节纷纷举杯,高声道:“敬贺圣上万寿!”
唐皇拿起七宝金樽,心神不属地举到唇边,忽然手指一抖,那只七宝镶嵌的金樽“咣”的掉落在地,他望着大宁坊那座灯树,眼中露出惊骇的神情。
兴唐寺前,巨大的灯树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动一样,慢慢倾斜。无数灯盏中的清油泼溅出来,犹如飞流的瀑布。紧接着,竹架轰然倾倒,数以万计的灯焰连同灯盏从空中翻滚着坠下,宛若无数繁星带着烈火堕向地面。
灯焰坠入油中,火势暴涨,无数火焰宛如长蛇沿着竹架升腾而起,正在灯树前诵经的兴唐寺僧人惊惶地四处奔逃,身后的灯树瞬时化为火海。
灯楼上的君臣、使者都站了起来,骇然望向大宁坊。
高逾五丈的灯树连坊外都看得清清楚楚,丹凤门上的众人当然不是瞎子,眼看着灯树轰然倒塌,不禁尽皆失色。
兴唐寺以兴唐为名,同样属于皇家寺庙,寺中供奉有唐国历代先皇御容,一旦在上元夜失火被焚,必定引起朝野哗然。
仇士良像火烧屁股一样跳起来,揪住旁边一名小太监,尖声道:“快!快传神策军!大宁坊走水了!”
忽然脚背一紧,被人踩住。仇士良愕然抬头,却见那位徐仙长定定看着他,眸子中似乎藏着无数玄机。
仇士良本能地往上首看去,心里不禁咯噔一声。
李昂金樽脱手坠地,却浑然不觉。他脸色时青时白,两眼直勾勾望着旁边的紫袍僧人,窥基大师,嘴唇几乎咬出血来。
“阿弥陀佛。”窥基面黑如墨,此时沉声道:“我十方丛林自有佛祖庇佑,陛下何必烦忧?”
“咣”的一声,李炎将手中的金樽砸在地上,大步上前,厉声道:“皇兄!大宁坊出了什么事?”
李溶从后抱住他,“五郎!你别……”
李炎甩开他,喝道:“田令孜呢?他去做什么了?还有鱼弘志……”
“住口!”郑注厉声道:“殿下身为宗亲,咆哮君前,该当何罪!”
“皇兄!”李炎亢声道:“今日上元,使节云集,为何独不见程侯?”
李昂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李成美上来搂住李炎的腰,“五叔,你喝多了!”
李炎挣扎着说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姑姑呢?你给我放手!”
“啪!”窥基大袖一卷,一个耳光重重抽在李炎脸上。
“圣上乃天下至尊,岂容尔等放肆!”窥基冷冷盯着他,“这一记耳光,乃是先皇所赐!”
李炎退开两步,然后晃了晃头,啐出一口血沫,“好!好!好!”
他抬手一揖,“是臣弟孟浪了。酒沉失仪,请陛下恕罪!”
说着李炎拂袖而去,高声道:“备马!本王喝醉了!这就滚回家去!”
段文楚面白如纸,看了看江王李炎,又看了看唐皇李昂,再看了看有意无意凑到一起的秦、晋、昭南三国使节,嘴唇都不由哆嗦起来。
单是一位程侯,分量几乎比这三位加起来都重,他若是出事,大唐立刻便是举世皆敌。以一国之力,面对普天之下的熊熊怒火,自己这位鸿胪寺少卿怕不是一上谈判席,就会被那帮如狼似虎的对手们活活分尸……
仇士良眼珠乱转,他这会儿才省悟过来,这么要紧的场合,不但王爷没有露面,老鱼、老田,连鱼弘志那个小阉狗都没在!
自己里里外外一番的忙碌,还觉得挺露脸,仔细一想,好嘛!原来就自己被甩在了外头,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自己这么下力气给皇上卖命,硬没人跟自己通个气!
仇士良鼻中一酸,险些堕下泪来,接着心头泛起一股寒意,激零零打了个冷战。他顾不上去理睬上面的陛下,一把揪住徐正使的衣袖,嘶哑着嗓子道:“仙长……”
徐君房一派仙风道骨的高人风范,淡然道:“人心难测,天意难违,仇公何必烦忧?”
这话与窥基方才所言如出一辙,仇士良心里却如油煎一般,咬牙道:“还请仙长有以教我。”
徐君房低低叹了一声,“贫道误入红尘,犹难渡己,何以教人?”
仇士良也顾不得体面,拉着徐君房颤声道:“仙长道法通玄,只求仙长指条明路……”说着矮下身去。
“使不得!”徐君房连忙扶住他,轻轻拍了拍仇士良的手背,低声道:“吾观仇公印堂发亮,乃是紫气东来之相,必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紫气东来?”
徐君房微微颔首,“利在东南,得见贵人。仇公不妨遣人探访一二。”
“东南?”仇士良眼珠一转,“来人,去大宁坊看看出了什么事。机灵些,打听出来,赶紧回来禀报!”
“干爹,你放心,孩儿这便去!”
仇士良吁了口气,虽然不知道大宁坊出了什么事,但被徐君房一通忽悠,倒是安心不少。
他却不知这位徐正使此时浑身的冷汗顺着背脊,一直流到脚后跟里。好歹徐君房也是见过尸山血海的,才硬撑着面不改色,但心里比谁都急。
程头儿要是出事,自己可怎么办?自己就这么个正经能靠得住的后台……
想着他抬起眼,对上申服君和谢无奕两人的目光。
大宁坊。兴唐寺。
无数流火从天而降,地上火光连成一片。纷乱中,一道人影从火海中杀出,顺势一刀,将着火的竹架斩断。
程宗扬神情凶狠,他衣角被火焰烧着,发髻也被烫得卷曲。在岐王宅干掉鬼金羊之后,他没有丝毫停留,立即逃生。这一次他没有选择人迹稀少的暗处,而是对着正东边灯火通明的兴唐寺直奔而去。
事实证明他这一铺赌对了,闻讯赶来的龙宸杀手显然没有料到,他会自投罗网般地冲向属于十方丛林的大庙,没有来得及合围阻截,就被他从空隙间闯出。
两名朱雀七宿的龙宸杀手衔尾追上,双方一前一后奔着兴唐寺前那座巨大的灯树冲去。
兴唐寺的僧人正在灯树前大做法事,谁也没想到会有人自杀般冲进遍燃火烛的灯树内,一路上刀随人走,横劈竖斩,将竹架砍得七零八落。
失去竹架的支撑,灯树轰然倒塌。程宗扬冲出火海,随即返身一刀,将追上来的一名龙宸杀手硬生生劈回火中。
那人靴上、衣上早已沾满灯油,本来想着冲出火场,尽快扑灭,却不料那位程侯会反手一刀,将他逼回火中。
一步之差,便成了断绝生死的鬼门关,那人被他蓄满力道的一刀逼退数步,无数火蛇盘旋着缠住他的双腿、身体、手臂。那人暴喝着扯下衣物,一边扑打一边往外猛冲,眼看着到了火场边缘,那柄玄黑的长刀再次出现,刀光破开火焰,朝他胸口劈来。
那人斜过身,挥臂挡住刀锋,着火的手臂瞬间斩断。他气管被吸入的火焰炙伤,无法痛叫出声,此时拼着丢掉一条手臂,舍命往外闯去,紧接着胸口仿佛被巨槌击中,胸骨尽碎,整个人倒飞着落入火海。
程宗扬一脚将那人踢回火中,随即转身,往寺院北边掠去。
另一名龙宸杀手被火海阻挡,等他从另一边绕来,那位程侯已经越过寺院一角,消失在黑暗中。
那名龙宸杀手回头看去,只见同伴已经被大火吞噬。他犹豫了一下,停住脚步,摸出一只海螺状的铜哨,放到口中。
组织的情报显然出了偏差,以那位程侯显露的修为,一个人追上去,只会是送死。
程宗扬远没有那名龙宸杀手以为的那么从容,他的生死根几乎停滞,消耗的真气难以补充,这会儿已经是强弩之末。如果再被追下去,恐怕不用打,自己就能把真气耗尽。
他冲进一处宅院,不管三七二十一,闯进一间仓房,往谷堆后一藏,立刻开始盘膝打坐,一边修复受创的窍阴穴,一边催动近乎凝滞的生死根,一边气沉丹田,按照大周天的运功路线,将真气送至四肢百骸,尽力打通尚未痊愈的带脉。
程宗扬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当初与王守澄交手,自己经脉受创,靠着白霓裳和黎锦香两女的元红恢复大半,只剩带脉还没有彻底复元。早知道如此,自己真应该开了雉奴的处女!
干!放着雉奴的处女没去用,简直活活后悔死!
进入六级通幽境之后,程宗扬行气愈发精深,随着真气的运转,气息变得悠长,躁郁的思绪也化解了少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忽然有人说道:“这边。”
细微的脚步声响起,慢慢逼近门口。
方才的声音再次传来,“有灯油味,在这里了。”
有人笑道:“老大,咱们这回是不是发财了?”
“若是只说发财的话……”那人笑了一声,“听说程侯比皇上还有钱,要是把程侯送回去,说不定咱们赚得更多。”
程宗扬心下暗凛,外面这人听声音年纪不大,心眼儿却是不少,一句话就让自己起了拿钱买命的心思,拼死一战的心思淡了不少。但想想也知道,各方联手的局面下,就算他们有这胆量,也难有那本事把自己送出去。
那人笑道:“程侯,你说是不是?”
程宗扬叹了口气,从藏身处出来,打量了众人一眼,“银枪效节?”
来的一共五名,两人在外,三人在内,最前面是一名年轻的低级军官,头戴着一顶凤翅盔,腰间悬着一柄宝剑和一张银弓,他身材高大,体形矫健,猿背蜂腰,眉眼间英气逼人,这会儿手中握着一杆银亮的长枪,正笔直对着自己。
那年轻军官唇角慢慢挑起,轻笑着对同伴道:“发财了。”
程宗扬横刀在手,“就怕你有命挣没命花。”
“富贵险中求嘛。”那年轻军官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到底我们兄弟有没有发财的命!”
最后一个字刚一吐出,那年轻人便踏前一步,脚下犹如生根一般,凭着腰臂的劲力一宁,银枪白蟒般翻卷而来。
程宗扬退后半步,战刀斜着朝对手的枪锋劈去。他在十字街见识过银枪效节的长枪,知道他们用的银枪是以银为饰,枪杆以上等椆木制成,材质坚硬柔韧,但毕竟还是木材,只要刀锋劈中,立刻就能斩断长枪。
这些魏博精锐虽然悍勇,但以身手而论,比武穆王亲手调教的星月湖大营老兵还差得远,如果他们三二十人同时杀来,自己肯定有多远跑多远,但只有五个就敢来跟自己硬撼,程宗扬觉得有必要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实力碾压!
那年轻军官枪至中途,忽然一顿,血红的枪缨旋转着抖开,“叮”的一声,枪锋先发后至,不仅避开他的斜劈,反而使出一记凤点头,正刺中他的刀身。
程宗扬一时大意,没想到一个魏博的低级军官竟然有如此精妙的枪法,刀身剧震之下,传出一声琉璃破碎般的轻响,随即化为一片星芒,消湮不见。
贯满力道的一刀突然消散,程宗扬手中只剩下光秃秃的刀柄,险些脱力。他跃开一步,惊疑地看着对手。
这年轻人身手绝不在吕奉先之下,魏博牙兵难道这么强吗?
那年轻人也没料到一枪刺下,那柄战刀竟然像泡沫一样迸碎,他谨慎地没有追击,同样退开一步,拉开距离。
程宗扬双手握住刀柄,“嗡”的一声,柄上电光吞吐,重新凝出刀身。他不敢再行险,趁交手时出奇不意地凝出刀身。这年轻军官枪法不俗,万一被他抓住刀身未成的空当,自己就悔之晚矣。
那年轻军官眼睛亮了起来,“居然还是一把神兵?兄弟们!发财了啊!”
程宗扬道:“你这把枪也不错,留下来给我改个牙签吧。”
那年轻军官洒然一笑,一手握住枪尾,翻腕往前一送,喝道:“吃我一招!孤雁出群!”
用马尾染成血红色的枪缨如轮般张开,雪亮的枪锋笔直刺出,捅向程宗扬胸口。
程宗扬飞身而起,从上跃进枪圈,战刀顺着枪杆掠下,切向他的手腕。
那年轻军官跨步矮身,整个人往下一伏,几乎贴到地面,“苍龙摆尾!”说着枪锋从腰侧探出,挑向程宗扬的小腹。
“叮”的一声,刀枪相交,程宗扬借势后跃,落在谷堆上。
交手三招,他已经意识到这一场的麻烦大了。那年轻军官功底扎实,枪法高明,显然有名师指点,下过一番苦功,比起号称天才的周飞只强不弱。
这样的身手,居然只是个牙兵?魏博有这么藏龙卧虎吗?难道这和观海的尸傀一样,是一个专门针对自己的圈套?
程宗扬越想越多,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另外几人。其余四人两个守在门外,另两人不远不近地靠在左右,随时都可能加入战团。不过看他们握枪的手法和力道,更接近自己印象中的魏博牙兵。
看来只有这名年轻军官是个硬茬,只要干掉他,剩下的不难打发。
程宗扬刀交左手,右手五指屈伸了一下,然后骈指使了个刀诀。
年轻军官笑道:“程侯是要单手夺枪?”
“让你猜着了。来吧,小子!”
程宗扬一跃而下,战刀闪过一道耀眼的光芒,在刀尖处迅速聚结。
“黄龙取水!”年轻军官挥枪攻上,直刺他的右肋。
程宗扬侧身避开,劈出的刀尖蓦然迸出一团火光,刀身烈焰乍起。
年轻军官认出他的战刀非同凡品,早已打起十二分的小心,此时一记鹞子翻身,利落地躲开刀上溅出的烈火,头也不回地凌空反刺,喝道:“白猿拖刀!”枪锋准确地画过一道弧线,挑向程宗扬心口。
程宗扬空出的右手终于探出,冒着断腕的风险,一把捞住枪杆,接着手起刀落,将枪杆一斩两段。
方才在火中与那名龙宸杀手对阵时,他发现这柄镭射战刀居然还有吞火的奇效。本来凭空凝出的刀锋就特别利于真气运行,此时他靠着九阳神功的掩护,将收蕴的火焰逼出,果然一击奏效!
程宗扬扔下枪杆,正待挥刀抢攻,却听那年轻军官在半空叫道:“程侯好身手!能斩断薛某银枪的,你是头一个!”
头顶风声一紧,那名军官劈手将断枪掷来。程宗扬横刀拍飞枪杆,接着斜斩过去。
只听旁边一声断喝,“老大!”一名军士扬手抛出银枪。
那名年轻军官身在半空,抬手一把接住,接着腰身猛然一拧,整个人凌空横翻过来。
“青龙献爪!”
银枪游龙般盘体而过,一截雪亮的枪锋从身下递出,迅猛无铸地斜刺而出,正中程宗扬胸口。
程宗扬刚要抢攻,枪锋已至胸前,他急忙后退,枪锋已然及体,在他胸前拖出一道尺许长的裂口,他虎吼一声,抬腕将银枪斩断,踉跄着往后退去。
“叮”的一声,一支令箭从他怀中滚落,掉在地上。
“老大!”
另一杆银枪掷来,那名年轻军官一把接住,落在地上,脚下扎了个马步,双手持枪一抖,马尾染成的枪缨旋转如轮,正要趁势刺来,忽然间往下一斜,蜻蜓点水般挑住那支令箭。
令箭高高飞起,那年轻军官猿臂轻舒,拿在手中,仔细看了一眼,然后往程宗扬看来,“天策府?”
程宗扬一手按住胸口,虽然被令箭挡了一记,没有被枪锋开膛,但银枪带起的劲风仍然在皮肉上划过,传来火辣辣的痛意。
年轻军官手指摩挲着令箭,“卫公?”
程宗扬沉下心来,将战刀横在身前。
“尽给我找事……”那年轻军官嘟囔了一声,扬手把银枪掷还给同伴,吩咐道:“大春、兴霸,你们去外面盯着!心鹤、庆先,你们把枪收拾好,别让人看出来。”
“知道了,老大!”
门外两人应了一声,到院外望风。另外两人捡起斩断的银枪,蹲在门外忙碌起来。
那名年轻军官摘下凤翅盔,托在手中,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认识一下,皇图天策府骑兵科毕业生,薛礼。教官卫公,指导教官李牧。”
程宗扬收起战刀,苦笑道:“你是霍去病那小子的同学?”
薛礼笑道:“我比那祸害早两期,但也在府里一块儿厮打了好几年。”
程宗扬忍不住道:“既然是皇图天策府毕业的,怎么……”
霍去病刚毕业,就被称为少将军,这一次洛都之乱,霍子孟举贤一点儿都不带避亲的,直接举荐霍去病为长水校尉,名列八校尉之一。薛礼的身手、心计都是上上之选,从军多年,却还只是个魏博牙兵的低级军官,起步未免太艰难了。
薛礼笑道:“天策府名将如云,唯独在唐国不怎么吃香。”
程宗扬明白过来,不仅唐皇对天策府万分忌惮,各地藩镇同样不喜欢这些隶属于唐国朝廷的未来将星,可想而知薛礼等人的处境有多尴尬。
“程侯既然手持卫公的令箭,就是自己人。”薛礼道:“闲话不多说了,这一次乐从训、田令孜、十方丛林联手,出动上千人马,在大宁坊布下天罗地网,程侯想脱身可不容易。”
薛礼一边说一边解下衣甲,“最好假扮身份,设法混出去。正好你我体形差不多,委屈程侯,暂且扮成银枪效节。”
薛礼爽快得让程宗扬都有些意外,两人素不相识,能放自己一马已经够意思了,这会儿居然二话不说,解甲相赠,替自己担下血海般的干系。而这一切,仅仅因为卫公一支令箭。
“靴子。”薛礼提醒道:“程侯靴子沾了灯油,能闻到气味。咦,程侯这靴子好生轻巧……”
程宗扬笑道:“送你了。”
薛礼穿上那双外边蒙了牛皮的运动鞋,试着跳跃了几下,不由得眉开眼笑,“好靴!我可是占了大便宜了!”
“你呢?”
“我随便找个地方先避避。”薛礼道:“要是运气好碰见同袍,就借他们衣甲一用。”
程宗扬不由望向另外几人。
“这些都是我的手足同袍,生死兄弟。”薛礼指着众人,逐一介绍道:“周春、姜兴霸、王心鹤、李庆先。”
四人各自点头示意,从头到尾都没有对老大的命令提出半点儿质疑。
程宗扬微微有些汗颜,有过左彤芝的经历,他本能地以为薛礼把人支开,是起了灭口的心思。这时才意识到,他们这些军中同袍,与左彤芝周围鱼龙混杂的江湖汉子完全是两码事。所谓的江湖义气,在这些同生共死的军士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就像武二再猛,可他的流氓习气未除,也不适合加入星月湖大营一样。
薛礼吩咐道:“你们跟程侯一起走,设法把程侯送到坊外。”
门外的王心鹤、李庆先应了一声,站起身来。他们将银枪两端的断口挖出凹孔,削了块木楔钉紧,用鱼鳔胶黏好,外面抹了些银粉。虽然无法再用来厮杀,但拿在手中看不出丝毫破绽。
“东南两边人最多,北边和西边也不少。不过要想混出去的话,最好是走东边。”薛礼道:“东边是藩镇的人马,除了魏博,还有平卢和淮西,鱼龙混杂,有大春他们照应,更容易蒙混过关。”
程宗扬点了点头。
“还有,”薛礼提醒道:“周围的街口也有人把守,即使出去也要小心。”
程宗扬拱手道:“多谢。”
薛礼右臂横胸,行了个军中的礼节,“见到卫公,请替薛某问卫公好,当日赐剑之意,薛某不敢稍忘。”
“放心!”程宗扬换好衣甲,向薛礼点了点头,然后在四名银枪效节军士的簇拥下,离开仓房。
五人手持银枪从巷中出来,一路上遇上不少十方丛林的僧人、随驾五都、藩镇军士,程宗扬将头盔压得低低的,没有引来丝毫关注。
窍阴穴痛楚稍减,但那个熟悉的影子已经消失不见,无论他怎么催动真气,都无法像从前一样召唤泉奴的存在。
路过的僧人、军士仍在挨家挨户的搜索,其中几个身上染血的,让程宗扬心头一阵发紧。不知道他们身上的血迹来自韩玉、戚雄,还是范斌和独孤谓……
经过前期的混乱之后,敌军此时的搜索有章法多了。先是江湖人占据区域内的高点,然后由军士与僧人混编的队伍一处一处搜索。幸好薛礼在魏博军中不怎么受待见,带着自己一伍的兄弟被单独打发出来,才让自己有机会鱼目混珠。
兴唐寺没有佛塔,整个大宁坊最高建筑物属于太清宫的楼观,而且位于西南隅的角落里。那些江湖人只能一处一处排查,无法做到监控全场。
这一刻,程宗扬无比怀念小贱狗。早知如此,真应该跟它拉拉关系,不为别的,只为那片澄心棠,自己就应该多跟它亲近些。这会儿若是有澄心棠帮忙改易形貌,自己说不定早就混出去了。
但话说回来,黑魔海用过的东西,自己也不敢拿来就用,鬼知道他们有没有在里面做过手脚。
程宗扬扛着银枪,跟着四人穿街过巷。忽然附近一阵叫嚷,“有刺客!”
“快来人!净岸师兄受了重伤!”
“快追!”
四人停下脚步,齐齐看向程宗扬。
程宗扬面沉如水,“走!”
自己活着才有报仇的希望,否则遇难的兄弟就白死了。
周春道:“走十字街,去东门?”
“行。”
程宗扬横下心来,不再理会旁边的喧哗声。众人加快脚步,绕过出现刺客的区域,踏上十字街。
东门已然在望,能看到坊门同样紧闭,门前守着一队银枪效节。
周春和姜兴霸两人在前,先对了口令,一边随口抱怨道:“这得折腾到什么时候?”
“早着呢。”一名军士道:“方才十方丛林领头的和尚,被刺客捅了一剑,差点儿归西。”
“刺客呢?”
“跑了。这几个点子太硬,扎手得紧。哎,你们怎么撤下来了?”
周春指了指坊墙,“我们去上面换防。”
“你们小心,刚才外面有人攀上坊墙,还伤了两名兄弟。”
“谁这么大胆?”
“一个小胖子,还有个帅哥。那帅哥挺厉害的。来了十几名兄弟,才把他打下去。”
程宗扬在周春腰间轻轻拍了一记。
周春道:“那胖子呢?”
“那小胖子光在下面瞎咋唬。被兄弟们射了两箭,吓跑了。”
说话间,众人踏上坊门内侧的台阶。
高智商和吕奉先?他们听到动静,赶来大宁坊?若是外面有人接应,自己脱身会容易得多。
程宗扬看了眼坊内,只要自己踏上坊墙,就立刻往外一跃,直奔永嘉坊。等他们反应过来,自己都已经在天策府喝热汤了。
程宗扬恨恨想道,只要本侯逃出生天,等回过手来,先从十方丛林的秃驴开始,然后乐从训、田令孜、黑魔海、广源行,有一个算一个,挨个报复过去!
就在这时,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吵闹,“抓住了!抓住了!”
“抓住刺客了!”
“这贱人下手好狠!专往眼珠、阴囊招呼。”
“小娘皮长得还不赖,没想到这么毒……”
程宗扬双脚像钉住一样,望向街头。
第七章 生死之际
几名军士抬着一杆银枪过来,周围簇拥着十余人。那名刺客被反绑着手脚,穿在银枪下,长发低垂下来,颈中、胸前满是鲜血,肩后插着一支羽箭,却是惊理。
乐从训闻声赶来,叫道:“果然是我们魏博的好儿郎!带过来!”
“且慢!”一名僧人横身而出,“这刺客刺伤本寺净岸师兄,又是我们十方丛林所擒,当交由本寺高僧处置。”
军士们鼓噪道:“明明是我们魏博牙兵逮到的!”
“军爷,还有这位佛爷!”一名江湖汉子扯着嗓子叫道:“咱们可把话说清楚!这贱人是我们先发现的,还为此伤了三名兄弟。”
“受伤居然也能当成功劳?”乐从训丝毫没把这些江湖人放在眼里,戾声戾气地说道:“长眼睛的都看得见,人明明在我们魏博牙兵手里!”
“阿弥陀佛!这刺客是被贫僧用龙爪功擒下,诸位施主都可作证!”那僧人瞋目喝道:“谁若有一字虚言,必入拔舌地狱!”
“佛爷,你这话未免太霸道了吧?”那汉子冲着和尚说话,眼睛却跟孤狼一样盯着乐从训,“我们兄弟干得拿钱卖命的营生,也不是好欺负的!”
那汉子话音未落,忽然双手扼住自己的脖颈,双目往外鼓起,眼白上的血丝膨胀成一根根粗大的暗红色。
他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那人双手抱在胸口,一条火红的翼蛇从他手臂上昂起头,蛇颈两侧张开如翼,伸长身体,尖长的毒牙咬在那汉子脖颈中。
乐从训脸色数变,寒声道:“龙宸的人也要来插手吗?”
“这贱人本来就是我们的人。”那人阴恻恻看了他一眼,“已经说好的,莫非乐将军要反悔吗?”
那人打了个唿哨,翼蛇松开毒牙,“嗖”地钻回他臂间。
被咬中的汉子手脚抽搐了一下,软绵绵倒在地上,他胸口不停起伏,双眼圆瞪,眼球上的血管像要爆开一样。
“阿弥陀佛。既然翼施主亲至,敝寺自当相让。”那僧人诵了声佛号,退开一步。
翼火蛇阴声道:“还有谁?”
另外几名江湖汉子恶狠狠盯着翼火蛇,“人你带走!解药拿出来!”
“我家火儿的毒,无药可解。用不了一时三刻,就会浑身溃烂,化为脓血。若想让他不受罪,”翼火蛇怪笑着在颈中比划了一下,“不如一刀下去了事。”
“干你娘!敢消遣老子!”一名汉子挥刀喝骂,忽然红光一闪,那条翼蛇倏忽探出数尺,闪电般在他腕上咬了一口,然后又缩了回去。
“铛啷!”
长刀落地,那汉子拧着手腕,冷汗淋漓地跪倒在地。
翼火蛇理也不理,抬手在银枪上一拂,扯断绳索,将封了穴道的惊理提在手中。
乐从训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剩下几名江湖汉子眼睁睁着看着两名同伴气若游丝,再无人敢阻挡。
翼火蛇拎着惊理钻入巷中,他手中多了一个人,难以隐藏行踪,只一味钻进僻巷,越走越偏。
刚出巷口,面前忽然多了一个顶盔贯甲,手持银枪的军士。
翼火蛇停下脚步,狞声道:“姓乐的还有这心计?倒是小看了他。”
那军士寒声道:“人放下,你可以滚了。”
听到声音,惊理紧闭的双眼勉强睁开,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接着焦急地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
翼火蛇手臂平平伸出,然后手一松,惊理重重摔在地上。她穴道被封,舌头虽然勉强能动,却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双方同时动手,翼火蛇腾身而起,衣物扁平张开,蛇一般弯弯曲曲从空中游过。对面的军士提起银枪,像使棍一样,毫无章法地朝他抡去。
翼火蛇心下冷笑,出枪虚乏无力,一介无勇无谋的匹夫,也敢来挑衅自己!他身体一扭,避开扫来枪锋,袖中一条红线射出,飞向银枪军士的面门。
那军士看似笨拙的动作突然间灵巧起来,他摘下头盔,抬手一扣,将飞来的翼蛇扣在凤翅盔内。
接着翼火蛇看到目眦欲裂的一幕,那军士抡起凤翅盔往地上一拍,尘土飞溅间,抬脚重重踏上。
“不!”
战靴落下,将头盔一脚踏扁,下面却没有溅出血肉,那条被扣在盔中的翼蛇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不见踪影。
程宗扬心下一沉,随即跃起。
一柄利刃从地下钻出,紧贴着他的靴底划过。
程宗扬险之又险地避开偷袭,握着银枪退后一步,望向地面露出的身影。
一条灰色的人影蠕动着,像蚯蚓一样从泥土中钻出,他双眼如豆,身上穿着一件灰扑扑的皮衣,双手各握着一柄扁铲状的利刃,那条消失的翼蛇正盘在他肩上。
火红的翼蛇鼓起颈翼,飞到翼火蛇手上,随即卷起蛇尾,缠住主人的手臂,蛇头低垂下来,殷红的蛇目盯着敌人,蛇口张开,露出尖长的毒牙。
程宗扬暗自懊恼,到底还是冲动了。龙宸二十八宿的杀手修为普遍在五级的左右,领头的有六级的水准,但翼火蛇显然不是。程宗扬盘算好,只要迎头堵住他,速战速决,要不了十招,就能救下惊理走人。为此他支开周春等人,免得他们被卷进来,牵扯到薛礼。
没想到棋差一着,龙宸的人抢先赶来,与翼火蛇会合。这会儿自己要是转身就走,也许还能逃出去,但惊理作为龙宸的叛徒,重新落到龙宸手里,下场可想而知。而且她身为侍奴,对自己内宅知道的太多了……
程宗扬一言不发,挺枪朝翼火蛇刺去。翼火蛇左手操蛇,右手掣出一柄弯曲如蛇的软剑,他没有抢攻,而是往后退开一步。
鬼金羊和星日马先后身死,柳土獐在兴唐寺传回讯息,提醒众人目标的等级并非他们以为的五级,明显更高一筹。众人都打起精神,小心戒备。
枪至中途,忽然一沉,往地上的惊理刺去,竟是要杀人灭口一般。翼火蛇与轸水蚓眼中凶光闪动,等着他一枪刺下,再行出手。
枪锋刺向惊理腰腹,忽然从中断裂。“噗”的一声,枪杆刺中惊理腰侧,真气吐出,将她被封的穴道冲开。
惊理一跃而起,她右肩中箭,用左手捡起断枪,挡在程宗扬身前,“主子快走,回头给奴婢……”
“你个贱婢!有你说话的份吗?”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没用的东西,滚后边去!”
“韩玉死了。”惊理凄声道:“他被几名胡人刀客缠住,没能杀出去。”
程宗扬心头一阵刺痛,“干!”
“主子快走……”
“闭嘴!”
惊理吐了口血,身形摇摇欲坠,仍坚持挡在程宗扬身前,不肯退下。
“这么忠心啊,”轸水蚓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个贱婢,当初你走投无路,我们龙宸收留了你,你不思报恩,反而跟着野男人跑了。等拿下你,我亲手把你送进血窟,切了你的手脚,把剩下的身子装进桶里,让大伙慢慢玩……”
“得了吧。”程宗扬道:“你们这一组都快死三分之一了,还嚣张呢?你是属蚯蚓的吧?一会儿我把你切成两半,看你还能不能活。”
背后传来一个森冷的声音,“程侯好大的口气,就这么不把我们龙宸放在眼里么?”
程宗扬回过头,夜色下,一个高大的身影缓步行来。那人浓发披肩,背后插着一对角状的古怪兵器,宽阔的肩膀仿佛撑开暗巷。
“都说程侯怜香惜玉,果然传言不虚。就为了这一个贱奴,便教程侯色令智昏,轻易钓出阁下这条大鱼。”
惊理面色惨白,“井木犴……”
井木犴狞然一笑,“当年还是我给你开的苞,舒服吗?”
惊理咬住嘴唇,鲜血从唇角一滴一滴淌下。
井木犴笑得愈发开心,“堂堂程侯,倒是吃了我的剩饭?哈哈……”
“得意个屁啊。饭都被人拿走了,你还乐呢?”程宗扬冷笑道:“本侯的饭可从来都没有别人的份。”
井木犴狞声道:“程侯放心,今晚之后,你屋里那些山珍海味,少不得被大伙都尝一遍。”
“那你可小心,别一会儿头一个死的就是你。”
井木犴摘下背后那对角状的兵器,“借程侯吉言。”
程宗扬立在十字巷的中心,井木犴、翼火蛇、轸水蚓三面围住,只剩下东面一个缺口。他握着无锋的断枪,讶道:“我记得只杀了两条没长眼的狗,还有两条呢?怎么不一块儿出来?”
井木犴踏前一步,“程侯先想好,怎么过了我们这一关再说吧。”
程宗扬喝道:“擒贼先擒王!”说着挺起断枪,朝井木犴冲去。
井木犴双手一举,那对大角状的兵器绞向程宗扬颈中。
“去死!”银色的断枪脱手飞出,程宗扬脚尖一点,往侧方刚扑过来的轸水蚓掠去。
轸水蚓立刻止步,双手扁铲一举,一根土柱拔地而起,挡住程宗扬身前。
忽然眼角人影一闪,却是惊理看到主人的信号,同时冲来。她的蛾眉刺和身上暗藏的兵刃都被搜走,这会儿握着一截断枪,不管不顾地刺向轸水蚓小腹。
“贱人!”轸水蚓恚骂一声,双手扁铲一拍一切,连攻带守,封住惊理的断枪。
尘土飞扬间,一片刀光卷起,程宗扬沉肩撞开土柱,拔出魏博的制式长刀,劈向轸水蚓的颈肩。
轸水蚓尖啸一声,脚下的泥土飞溅而出,宛如一面旋转的土盾,绕身疾转,挡住两人的攻势。
另一边,井木犴与翼火蛇从背后杀来。程宗扬双手握刀,腰腹发力,长刀一记横劈,那面土盾泥土四溅,里面的轸水蚓发出一声尖叫,血光乍现。
果然轸水蚓是最弱的一个!他为了缠住自己,没有靠土遁脱身,而是选择了硬挡,结果在两人合击下左支右绌,只撑了两招便即重伤。
染血的土盾变得稀薄,但仍在旋转,看来这一刀并没有砍死他。
“走!”程宗扬高呼一声,绕过土盾,然后猛地回身,双臂同时劈下。
井木犴刚刚追至,便看到刀光扑面而来,他双手抬起,一双大角交叉挡在面前,架住那柄魏博长刀。突然间,视野中闪过一道电光,坚逾钢铁的角枝居然像柴火杆一样断折。
程宗扬这次偷袭不可谓不成功,他斩伤轸水蚓时,用的是魏博长刀,回身劈下时,用的却是双刀。但龙宸朱雀七宿排名第一的井木犴绝对是最难缠的那个,稳稳的六级修为,即便自己全盛时候单挑也未必能赢。
程宗扬靠着镭射战刀的锋锐劈断一半角枝,井木犴双手一拧,险些将已经固化的战刀绞飞。
两人都没有留手,倾尽手段,全力搏杀,片刻间便交手数招。
干掉龙宸两名杀手之后,自己真气已经消耗大半。此时被井木犴等人缠住,自己怕是只能拼到真气耗尽,连逃跑的本钱都没有。
生死关头,有什么压箱底的功夫,都要施出来了。程宗扬长吸一口气,两颗光球同时从丹田升起,一前一后掠过刀锋,与井木犴硬拼一记。
“呯”的一声,程宗扬左手长刀爆裂,右手的镭射战刀狠狠斩下,将井木犴挡来的两支大角彻底劈断。
井木犴瞳孔收紧,眼中流露出一丝震惊,他双手握拳,同时轰向刀脊。
程宗扬这一刀斩下也几乎脱力,玄黑色的刀身被一拳轰散,再无力凝出。
程宗扬退后一步,双手在胸前虚握如轮,三个光点依次从丹田升起,光芒越来越亮。
“九阳神功?”井木犴眼角狠狠跳了几下,狞声道:“任你三阳齐出,也伤不了我!”
惊理被翼火蛇拦住,早已岌岌可危,此时全用着同归于尽的招术,才勉强支撑,她见状大惊,“主子!不要……”
程宗扬已经升至胸口的光球忽然间一沉,一股玄阴的气息喷薄而出。与此同时,近乎枯竭的气海内,那对阴阳鱼悄然浮现,似乎要从丹田中跃出。
“去死吧!”
程宗扬双掌如刀般劈下,左掌太一经,右掌九阳神功,同时劈在井木犴架起的手臂上。
井木犴身体右侧如堕冰窟,左侧如被烈火焚烧,即使他修为更深一筹,在程宗扬舍命一击之下,也遭受重创,浑身经脉欲裂,左臂更是被三枚光球合一的九阳神功生生震断。
井木犴踉跄着往后退去,“噗”地吐出一口血雨,左臂一截断骨刺破皮肤,白森森露在外面。
程宗扬双足如同钉在地上一样,连举步的力气都没有。他丹田真气耗尽,那只阴阳鱼旋转游动着,越来越急。
忽然“嘶”的一声,翼火蛇臂上那条火红的翼蛇像眼睛蛇一样昂起头,鼓起颈翼,然后横飞过来,尖长的毒牙泛起如血的光泽,朝程宗扬的脖颈狠狠咬下。
惊理合身扑上,拼命抓住蛇尾。翼蛇盘过身,一口咬住她的手背,毒牙狠狠刺穿了她的手掌。
“啊!”惊理发出一声痛叫。她没有松手,反而更用力地拧住翼蛇。
程宗扬咳出一口鲜血,“你个死女人!脑子有包啊!”
“对不起主子,”惊理颤声道:“那个刺客,是我放走的……”
程宗扬怔了一下,就在这时,几乎离体的阴阳鱼忽然一动,猛地沉入丹田。
土盾散开,轸水蚓腰间被横斩一刀,半边身体都是鲜血。
井木犴左臂断折,右手从袖中拔出一柄匕首,神情阴狠地逼来。
翼火蛇一手拧住惊理的脖颈,将她提了起来,嘶声道:“贱人,敢弄伤我的火儿!”
他五指如钩,扣进惊理的柔颈,正要发力,身后忽然飘来一声轻叹,一只白玉般的手掌落下,抚在翼火蛇头顶。
与那只玉手一触,翼火蛇的头颅像失去骨骼一样的皮囊一样,被压得微微一扁,鲜血混着白花花的脑浆,从眼睛、鼻孔、嘴巴同时淌出。
那只玉手尾指翘起,食指与中指拈着一柄银刀,素白的衣袖卷起,横着轻轻一抹,柳叶般的刀刃没入轸水蚓腰后,以手术般精准的角度,切断了他的腰椎。
轸水蚓上身失去支撑,顿时翻折过来,两脚还踏着地面,脑门撞在地上。
井木犴的狞笑僵在脸上,眼中露出惧意,他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转身欲逃。
那柄银刀带着流光飞出,井木犴背后的衣物鼓起,贯满真气,双手箕张,往颈后捞去,拼着手掌重创,也要夺下银刀。
那柄银刀光华流动,宛如一片轻盈的鸿毛般,穿过他手指间的缝隙,从他颈后刺入,颈侧穿出。
井木犴颈侧爆出一篷血雨,两腿带着惯性迈出数步,然后颓然倒地。
燕姣然白衣如雪,静静看着程宗扬,纤手轻举,玉指犹如兰花般张开。
那柄薄如蝉翼的银刀旋转一圈,飞回燕姣然手中。
燕姣然玉指挟住刀片,轻轻一甩,甩去刀上的血迹。然后俯下身,左手抬起惊理的肘弯,封住她手臂的穴道,右手银刀落下,一刀斩断她的手腕。
程宗扬一见之下,眼睛险些瞪出来,“你——”
那条翼蛇还咬在惊理手上,被银刀一并斩断,与惊理的左手同时掉落在地,断裂的蛇颈中流出岩浆般的浓血。
惊理穴道被封,流出的鲜血倒不太多。燕姣然按在她的肘弯,往下轻推,鲜血从伤口沥出,血液中隐现微蓝,显然蛇毒已入血脉。
燕姣然美目闪过一丝波光,随即撩起发丝,俯首噙住断腕的伤口。
“啵”,燕姣然将带着蛇毒的污血吮出,啐到地上。
惊理额头滚出黄豆大的冷汗,眼中满是惊讶,怎么也没想到这位风姿如画的仙师竟然不避血腥,亲口帮自己吮毒。
接连吮吸数次,燕姣然取出一只瓷瓶,将里面白色的粉末敷在她的伤口上,温言道:“这翼蛇毒性难解,为保住你的性命,只能出此下策了。”
惊理咬着牙关挤出一声,“多……多谢……燕仙师……”
燕姣然妙目望向程宗扬,仔细审视片刻,然后屈指弹出一颗雪团般的药丸,“这颗养心雪能凝神益气,程侯先服下。”
程宗扬接过药丸,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无论燕姣然是真心救治自己,还是包藏祸心,自己反正是跑不了。
药丸入口,立刻化为一股细细的凉意,冰水般流入腹中。已经枯竭的丹田如逢甘露,真气悄然滋生。
燕姣然抹去唇上的血迹,“我在太清宫迎福,听到外面喧闹不止,才过来探视,不意竟是程侯。”
程宗扬苦笑着叹道:“我也没想到会是我。”
燕姣然轻轻一笑,“幸好还不算晚。”
程宗扬道:“令徒也来了吗?”
“瑶池宗的白仙子闭关,邀金莲前去给她护法。”
难怪两人都不见踪影,原来搞到一块儿去了。
燕姣然一边说,一边包扎惊理的断腕。她方才一刀斩下,刀锋准确地切开筋腱,丝毫没有伤及骨骼。此时先用了些拔除余毒的药物,然后敷了一层伤药,又将腕上残余的皮肤细致地贴在伤口处,最后用一卷纱布将惊理的断腕缠好,手法精巧之极。
惊理玉脸惨白,呼吸却平稳了许多。
程宗扬满心挣扎,想开口请燕姣然去救小紫,又顾忌到星月湖大营的兄弟们对光明观堂的恶感。虽然她救了自己,又视小紫为故人之后。可人心隔肚皮,以她方才显露的手段,万一对小紫不利,自己就百死莫赎了。
忽然,燕姣然神情微微一动,轻轻将惊理放在地上,然后站起身,往巷侧的墙上看去。
一个人影攀上墙头,往巷中看了一眼,随即狸猫般跃下。他翻手摘下背后的铁枪,身体微伏,宛如一头矫健的猎豹,盯着燕姣然,缓缓靠近。
那人赤着双足,衣上满是风霜,面相极为年轻,虽然不苟言笑,目光却锐气十足。
看到这个肌肉精瘦的年轻汉子,程宗扬舌头险些打结。眼看他越逼越近,赶紧道:“彦子!是自己人!”
王彦章没有作声,只慢慢退了一步。
燕姣然微微一笑,“少年好身手,是天策府的吧?”
王彦章“嗯”了一声。
燕姣然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各带一人,尽速离开。”
惊理左手被斩断,幸好被燕姣然封了穴道,才没有昏厥,她忍痛道:“仙师带主子先走,奴婢……”
“那不行,”程宗扬道:“男女授受不亲。我跟彦子一起。”
燕姣然点了点头,“太清宫东苑无人,我带贵眷过去暂避。”
燕姣然托起惊理,飘然而去。
王彦章一手提着铁枪,一边侧过身,像扛麻袋一样,把程宗扬扛在肩上。
彦子的肩膀比铁都硬膀,程宗扬感觉自己苦胆都快被挤出来了。有大美女不选,偏偏选了个糙老爷们儿,自己也只能消受了。
“彦子,你怎么跑来了?”
王彦章闷着头道:“我在盯那天的刺客。”
这都几天了,还在盯着呢?
程宗扬道:“已经找出来了,一个乐从训,一个周飞,还有墨枫林。”
“还有个胡商。”
“哦?广源行的?”
“蒲海云。”
竟然是他?程宗扬想起那个在娑梵寺下院见过一面的泉州胡商,自己跟他什么仇什么怨?难道……干!因为自己抢了他在昭南的生意?
“哎,不用去太清宫,”程宗扬道:“带我去天策府!能闯出去吗?”
王彦章摇了摇头,“天策府不能去。”
“啊?”
永嘉坊,皇图天策府。
宽阔而又质朴的大堂内,高仙芝、苏定方、李牧、李光弼、李晟、罗士信、王忠嗣……一众将领济济一堂,气氛凝重。
李卫公坐在帅椅上,手中握着一卷兵书,在灯下慢慢读着。
“卫公,”王忠嗣忍不住道:“大宁坊那边,八成是姓程的出事了。”
“唔。”
王忠嗣硬着头皮道:“他跟草匪的嫌疑,真不是我传出去的。”
“唔。”
“姓程的要是出事,麻烦就大了。”
“唔。”
“他是汉国的辅政大臣,假节钺!”
“唔。”
“身兼汉、宋两国正使……”
“唔。”
王忠嗣没辙了,“高教官,你给说两句呗。”
高仙芝抱拳道:“卫公,程侯若是在长安城内遇刺,汉宋两国势必与我唐国交恶。一旦两国兴师问罪,该当如何?”
李药师翻了一页书,“唔。”
“汉宋之外,程侯与晋国渊源颇深,又与昭南刚签过密约。便是四国联军讨伐我大唐,也未可知。我大唐虽然民富兵强,岂能与天下为敌?”
李卫公终于放下书卷,叹道:“难道让我弑君吗?”
众将齐齐噤声。
“嗣业。”
一条大汉抱拳道:“末将在!”
“去给外面送些热汤。”李卫公道:“天寒地冻,莫要冻坏了内使。”
李嗣业板着脸道:“可以掺尿吗?”
李卫公摆了摆手。
“末将遵令!”
众将立刻拥上前去,“我来!”
“我来!我来!”
“哥!让我来吧!”
龙首渠宛如护城河一般,从巍峨的大门前蜿蜒流过。门上城阙森严,正中悬着一块丈许高的匾额,上面是大唐文武皇帝的御笔:皇图天策!
匾额下,一名黄衫太监面对大门而坐,他双手按着膝盖,身前的香案上供着一封诏书。在他身后,立着十余内侍,扇形将他护在中间。再往后,百余名军士列成一个却月阵,将皇图天策府的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听着大宁坊方向隐约传来的声响,鱼弘志双手不由自主地拧紧衣袍,手心里汗涔涔的,又湿又冷。
紧闭的大门忽然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鱼弘志像惊弓之鸟一样弹起身来,后面的内侍连忙上前,抽刀露刃。
天策府的大门打开一道缝,一名壮汉捧着一只巨大的铁釜出来,里面盛满了热汤,怕不是有数百斤重,热气腾腾。
“你!你要做什么!”鱼弘志像刺猬一样弓着腰,双手按住香案上的诏书,尖声叫道:“皇上御诏!上元之夜,天策府诸将不得妄动!敢出府一步,即视同谋反!违令者,斩!”
李嗣业憨厚地说道:“俺知道!俺这不是就出来半步吗?”
鱼弘志仔细一看,那厮就伸出一条腿,这会儿两手托着铁釜,一脸讨好地说道:“俺怕天冷,公公们受冻,专门给公公烧的热汤!香着呢!”
鱼弘志松了口气,挤出笑容道:“算你有心了。儿郎们,接住吧。”
两名内侍上前接住铁釜,顿时发出一声惨叫,“哎哟!”
“烫!烫!”李嗣业连声叫道。他手里还垫着东西,那两名内侍一不留神,手上被烫出燎泡,甩手叫痛。
“没用的东西!滚!”
这边又上去几名内侍,脱下外袍垫在手上,费力地将铁釜抬了起来。
“这是府里行军灶上用的大釜,能煮两石米。”李嗣业乐呵呵道:“俺这回可是下足了料。小心!下头是尖的,你们得扶着。”
几名内侍面面相觑,只能蹲在地上,扶着铁釜。
过了一会儿,有人道:“碗呢?”
李嗣业一拍额头,从屁股后面摸出一把人头大的木勺,“俺们吃饭都使这家什!就着锅吃!香!”
几名内侍又一次面面相觑,李嗣业退回门内,露出脑袋道:“俺把门关上了啊,今晚绝不出去!公公们赶紧趁热吃。”
大门关上,那名拿着木勺的内侍道:“怎么跟粪勺似的?”
“呸!这帮粗胚!回头就断了他们的钱粮!”
那名近侍说着拿过木勺,舀了勺热汤,恭敬地送到鱼弘志面前,“公公,还热着呢,你先喝点儿。”
鱼弘志皱起眉,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们喝吧。”
他盯着天策府的大门,良久才放开诏书,心有余悸地缓缓坐下。
第八章 命悬一线
程宗扬趴在王彦章的肩膀上,感觉肠子都快被颠断了。
那颗养心雪虽然神效,但只是助他稳住丹田,避免因为过度施展九阳神功而造成丹田受损,耗尽的真气却没那么容易回复。
程宗扬终于意识到,生死根给自己带来多大的优势。以往跟人交手时,生死根的存在就像游戏开挂一样,无限子弹,无限生命,随时回血回蓝。这会儿外挂被封掉,跟玩家们同一起跑线,他才知道这游戏玩起来有多累。
别人到了他这步修为,通常都有自己回复的法门,或者惯用的节奏,来保障真气的长时间消耗,自己这一块差不多全是空白——生死根用着多爽啊,真不行还有双修,何必辛辛苦苦地吐纳运功,凝炼真元呢?
程宗扬此前已经试过打坐调息,随即发现,自己空有六级的修为,在这方面的效率慢得可怕。与其老老实实调息,还不如拼命催动生死根,挤出来那点儿真气,也比这会儿临时抱佛脚来得强。
王彦章扛着他,健步如飞,时而跃进沟渠,时而蹿到檐上,这年轻人仿佛有种野兽般的直觉,将遍布坊间的军士、僧人尽数避开。
程宗扬不敢发牢骚,怕肠子真断了,低声道:“能出去吗?”
王彦章点了点头。
彦子啥都好,就是不爱说话,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即便说话,也是捡最短的说。
程宗扬并不打算去太清宫,燕姣然能救走惊理已经足够了,眼下净岸遇刺,龙宸七人已去其五,倒是一个闯出包围圈的大好机会。
程宗扬提了一句,王彦章二话不说,立马背着他往南奔去,看来是有路子。
程宗扬不放心地叮嘱一句,“别犯险啊。”
“嗯。”
从一处人家的后门出来,眼前赫然便是坊墙。等王彦章单手举起铁枪,往坊墙上一刺,程宗扬才明白王彦章是什么路子——合着就是硬闯啊!
王彦章一枪刺在墙上,借势跃起。长安城内的坊墙大都是夯土,只有坊内一带砌砖。王彦章双足蹬在墙上,溅起一片泥土,然后连刺连跃,一路尘土飞扬地跃上墙头。
这么大的动静,连聋子都惊动了,坊墙上来自随驾五都的军士闻声杀来,王彦章将程宗扬往墙外一送,挥起铁枪,往众人冲去。
程宗扬顺着略显倾斜的坊墙滑了下去,快落地时,长吸一口气,纵身跃起,拼尽全力掠过墙外的沟渠。
双脚落地,险些摔了个狗吃屎,程宗扬顺势一滚,等站起身来,感觉还像做梦一样。自己竟然就这么从天罗地网中杀出来了?早知道……
早知道有个屁用,要不是彦子擅长匿形追踪,光靠自己,这一路得被拦下来三回。等杀到坊墙下,能把坊内上千人马全都引来。
身后警讯大作,哨声、呼喝声响成一片。程宗扬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夜色下,一名军士被铁枪高高挑起,接着王彦章跃下坊墙,往坊内杀去,就像一瓢冷水泼进油锅,整个大宁坊都沸腾起来。
程宗扬头也不回地穿过长街,往南奔去。
永嘉坊就在斜对面,但按照彦子送来的信息,宫中的内侍带着数百人马,手捧御诏,勒命天策府封门,自己前去求援,只会自投罗网。
往南穿过安兴坊、胜业坊、东市和安邑坊,便是念兹在兹的宣平坊——自己就可以到家了。
程宗扬惶恐中又满怀着希冀。也许在贾文和的安排下,内宅能抵挡住敌袭。也许杨妞儿已经得知消息,带着人杀到宣平坊救驾。也许小紫正在家里,等着自己回去……
宣平坊。程宅。
一双大手伸来,从花坛中抄起一把泥土,然后双手交握,搓去满掌的血迹。
南霁云抛下泥土,脱掉浸满鲜血的外袍,丢在一边,然后解下粗布褂子,光着膀子坐在阶前,将滴血的凤嘴刀横在膝上,用褂子一点一点仔细擦去杆上和刀锋的鲜血,神情专注而认真。
吴三桂低喘着解开铜制的护腕,“铛”的一声扔在脚下,那双粗壮的手腕膨大了一圈,几乎有旁人手臂粗细,淡金色的皮肤下筋骨毕露,肿痕累累。他胸前一道伤口长近尺许,此时鲜血已经凝固。
敖润斜身靠在台阶上,胸口不停起伏,像拉风箱一样“呼呼”喘着粗气。那张铁弓掉在地上,这回却是弓背被那帮刺客用弯刀砍断,也因此救了自己一命,万幸的是龙筋弓弦没事,不然非得把他心痛死。
这会儿还能活蹦乱跳的只有青面兽,他跟那个蒙面的长脸刺客打到一半,对手就逃了,浑身的力气没处使,这会儿张罗着将折断掉落的兵刃一一拣起来,丢到垂花门旁,又抱着一只大筐,将泥土一把一把撒到地上,将庭院中的血迹掩盖起来。
尹馥兰和成光靠在一处,她们的罗衣同样沾满血迹,秀发披散下来,发梢兀自滴着鲜血,却奇迹般未曾受伤。两女神情怔怔的,泪水混着汗水和鲜血,在玉颊上留下凄艳的血痕。
那群刺客最后一波攻势凶猛异常,尤其是那些手持弯刀的蒙面人,对死亡毫无畏惧,险些突破程宅众人的防御。
石家所余不多的护卫在这一轮攻势下死伤殆尽,连星月湖大营的老兵也有两人战死。尹馥兰和成光都以为自己会死在战局中,却不料那群刺客在攻势最凶猛的一刻突然退却,仅仅抢走了所有同伴的尸体。
任宏与一名面生的汉子沿着院墙巡视,同时来的另外一人却不见踪影。他们赶来时,正逢刺客攻势最猛的一刻,于是诈称天策府来援,惊退刺客,但也在混战中受了轻伤。
赵飞燕与赵合德被送上地面,然后是黛绮丝。等众女安置停当,孙寿用一幅白绫盖住孙暖的尸身,跪在旁边哀哀地哭泣起来。既哀痛姊姊的身亡,又庆幸自己能在这场血腥的劫难中幸存下来。
石越一瘸一拐地爬上楼梯,带着一丝余悸道:“贾先生,那伙刺客不会再来了吧?”
贾文和没有作声,只立在窗前,远远望着大明宫城墙上光芒璀璨的灯楼,手指轻轻摩挲着错刀。
唐皇已经不在灯楼上,他来到临时休憩的城楼内,两眼望着空处,脸色时青时白,难以置信地喃喃道:“不拾一世大师……灵尊转世……怎么可能?”
仇士良躬身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心里破口大骂。胆儿真肥啊,连汉使都敢杀,还使动了田老狗给你卖命?你就不怕田老狗回过手来,把你弄死?
要不是徐仙师指点,让我去大宁坊打探,我这会儿还蒙在鼓里呢!
想当初,可是我跟老鱼、老王拼了命把你送上皇位,正经的拥立之功,从龙之臣。你倒好,反而跟田老狗勾当上了!田老狗有拥立之功吗?除非他再扶立一个!你信得过他?年都给你过劈岔了!
“圣人,”仇士良心里暗暗咬牙发狠,脸上带着恭谨的神情说道:“要不要请三车法师过来?”
“不,先不用……”李昂慌忙摆手。
窥基大师从未提过灵尊转世之事,李昂突然不确定起来,窥基鼓动自己诛杀程侯,究竟是为了唐国着想,还是因为不拾一世的灵尊转世威胁到他的地位……
李昂在殿内彷徨片刻,忽然眼睛一亮,“去!去请徐正使过来!”
“遵旨!”仇士良躬身退下。
片刻后,徐君房飘然而至,稽首施礼,“微臣拜见陛下。”
“仙师不必多礼,赐座!”
内侍搬来座椅,徐君房谢过坐下,“不知陛下召见微臣,所为何事?”
“朕想请仙长占一卦。”
徐君房摇头道:“微臣为王枢密使召魂,道行受损,无力再窥视天机。”
李昂没想到他连卜算的内容都不问,便一口回绝,无奈之下,不由看向旁边的仇士良。
没用的东西!求人的话都得指靠奴才,还想办什么大事?真真是痴心妄想!
仇士良心下冷笑,双膝一弯,伏地触首,给徐君房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尖声说道:“奴才有劳仙长指点迷津!”
徐君房慌忙把他扶起来,“这……这如何使得!折杀我也!仇公请起,快快请起!”
仇士良抬起衣袖,虚虚在眼角抹了两下,哽咽道:“不瞒仙长说,我大唐如今是到了坎儿上了,仙长道法通玄,宅心仁厚,万望仙长指点啊。”
徐君房苦笑道:“仇公当知,徐某法术低微,虽能沟通天地,但实有定数。一旦越限,便需折损寿命,短则数日,多则数年。上次为大唐占卜国运,已经折寿十年。这一次……唉……”
李昂忽然道:“不必占国运。只需……只需替朕占上一卦。”
徐君房徐徐道:“陛下身为社稷主,与国同休。何况陛下春秋鼎盛,何需微臣占卜?”
仇士良悲声道:“徐仙长,我给你磕头了!”
“切勿如此!”
徐君房连忙拦住,一脸纠结地迟疑多时,最后一跺脚,“微臣不敢欺君,眼下着实无力窥视天机,但……”
李昂急忙道:“卿家尽管说来!”
“如今唯有一法可施。”说着徐君房大袖一挥,取出一只满是瘤结的圆筒,双手奉上,“能请陛下以自身运数,抽取一支仙签。”
那只圆筒色如紫玉,里面装着寥寥十余支象牙色的镶金仙签,看起来神光内蕴,颇为不凡。
徐君房感慨道:“昔年微臣在昊天上帝御前豢龙,每日为群龙拂须,得龙须数条,制成仙签一十六支,乃以龙角为筒,龙涎为墨,制成此签,有通天彻地之神通。平日从不轻易替人抽算。为免泄漏天机,微臣只请陛下抽签,绝不解签,还请陛下见谅。”
李昂犹豫着伸出手。
“且慢!”徐君房肃然道:“请陛下默念昊天上帝九遍,以正心意。”
李昂心里默念昊天上帝,这边徐君房也将签筒“哗哗”摇了九下,然后慎之又慎地双手奉上。
想到这签筒是龙角、龙须制成,李昂不免有些紧张,他暗暗吸了口气,拈出一支仙签,低头看去。
签上用淡红的墨迹写着四句签语:君执金丸打水禽,沧江未识几何深。纵然打得沙鸥倒,落水金丸那可寻。
“这……”
徐君房躬身道:“还请陛下自悟。”
李昂又看了一遍签语,心下越发不安。
这边徐君房脸色发白,一手捂住胸口,似乎因为触及天机之密,受到反噬。
仇士良知机地说道:“圣上,徐仙长仙体未复,要不让仙长先去歇息?”
“呃,对,仙长先去歇息吧。”
“微臣告退。”
仇士良送徐君房出来,眼巴巴望着他飘飞的大袖,“仙长,要不……”
徐君房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道:“仇公便也抽一支吧。”
仇士良精神大振,连忙在心内默念九遍昊天上帝,然后恭恭敬敬地抽出一支仙签。
只见签上写着:凶星退却吉星临,目下天官赐福星。久旱忽逢甘露降,尽得桃李满园春。
仇士良眼巴巴看着徐君房,“仙长,这……这是怎么说的?”
“此签仙缘所系,只凭自悟。不过嘛……”徐君房微微一笑,“恭喜公公,此乃上上签。”
仇士良大喜过望,拉着徐君房的手,笑得合不拢嘴。
大宁坊周围的街道都被封锁,骑着高头大马的金吾卫挟弓持槊,守在街头。这会儿听到动静,纷纷往坊墙上看去。
程宗扬越过街道,毫不犹豫地翻进沟渠。渠内结着薄冰,污泥及踝。他伏在渠内听了片刻,然后踩着碎冰,往东走去。
对面的安兴坊朝北的坊门紧紧关着,坊内不时传出笑语声,显然百姓们正在欢度上元。一墙之隔,却如天渊之别。程宗扬忍着刺骨的寒意,拖泥带水地沿渠而行。
快到拐角处,一阵马蹄声疾响而至。马上的金吾卫喝道:“有匪寇从坊中逃脱!田枢密使有令!周边严加封锁!嫌疑人等,格杀勿论!”
街头的守卫参差不齐地应了一声,蹄声随之远去。
金吾卫走后,有人说道:“熊哥,上千人围剿,还能让点子给飞了?”
另一人说道:“那帮和尚都是废物!蜀地那帮挫货也是!全指望咱们藩镇的人马了。”
“闭嘴吧。”那位熊哥道:“魏博找的事,跟咱们平卢鸟的相关。”
“魏博真不够意思,别人过节,让咱们在街头喝风。”
“怎么就没个人,再给咱们几枚金铢呢?”
“打住!你还想撞见鬼不是?”
说话间,一个黑糊糊的身影从沟渠中钻出,当着三人的面,一步一步望对面走去。
三人刚要开口喝问,那人忽然扭头,看了他们一眼。
一股寒意从脚后跟直蹿脑后,三人腿都软了。这个满身泥污的黑影,赫然是在兴庆宫和宣平坊两次遇见的鬼魂!没想到还在缠着他们!
那个老十的瘦长脸当时就跪下了,脱了鞋子往旁边的红鼻头嘴上抽着,带着哭腔道:“让你说!让你说!这不又把鬼给召来了!”
熊哥攥着刀叫道:“冤有头,债有主!兄弟,你死得冤枉,跟我们没关系!回头我们几个凑钱,给兄弟你做一场大大的法事!若有一字虚言,让我们兄弟死在刀剑之下!”
老十扔掉鞋子,一边合什跪拜,一边央求道:“鬼爷快走吧!今晚上元夜,一会儿天官就来了……”
那鬼魂没有作声,僵着腿穿过长街,消失在兴庆宫的残垣断壁间。
三人瘫坐在地,你看我,我看你,然后齐齐哆嗦起来。
老十牙关格格作响,颤声道:“熊……熊哥,咱们换换地方吧,我……我就说……说兴庆宫这地方是鬼窝……”
熊哥勉强爬起来,“走,赶紧走!这地儿不能待了!”
红鼻头汉子道:“熊哥,咱们要走了,这边谁守呢?”
熊哥两眼通红,“管他们去死!”
程宗扬满身泥污,在兴庆宫满地的砖砾乱瓦间,深一脚浅一脚走着。
时近子时,仍是漫漫长夜,丹田内的戾气再次浮动,连阴阳鱼也又一次不安分起来。他一边走,一边拼命催动生死根,聚敛真气。
背后远远传来响动,有人沿着他的足迹,追进兴庆宫。
程宗扬握着战刀,毫不停顿地往前走着。即便要死,自己也要死在花萼相辉楼,自己和小紫一起待过的地方。
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有人用怪异的语调道:“在这里!”
胡人?
程宗扬回过身,只见一名蒙面人正纵跃着掠过砖瓦堆,月光下,能看到他腰间挂着一只头颅,赫然正是韩玉!
程宗扬眼前微微一黑,然后回复清明。他停住脚步,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杀了他,为韩玉报仇!
来敌越追越近,已经能看到黑巾下隐约露出的棕黄鬈发,还有那双暗蓝色的眼眸。
程宗扬取出一条鲛帕,缠在握刀的右手上,然后横刀在手,身体微微前倾。
那人如飞而至,手中弯刀寒光一闪,往他颈间劈去。
双刀相交,程宗扬踉跄着退了几步,齿间泛起一股血腥味。
那人纵身而起,“唰唰唰”,一连三刀,斩向程宗扬的脖颈、胸口和小腹。
“叮!叮!”
程宗扬连挡两刀,又避开一刀,丹田内一阵剧痛,若非手掌被鲛帕缠住,战刀早已脱手。
“佛光普照!”程宗扬嘶吼着放出一道光柱。
那人只微微一晃,避开灯光的直射,暗蓝的眼眸中露出一丝鄙夷,“该死的卡菲勒!”
忽然一片瓦砾飞溅而起,却是程宗扬以光柱为排斥,一脚踢出,无数砖瓦碎片雨点般飞出,砸向对面。
那人抬臂遮挡,一边挥刀劈来。那柄月钩状的弯刀上面,遍布着细丝般的云纹,锋刃锐利异常,被斩中的砖石瓦砾,无不应刃而碎。
突然他身体一轻,上身不受控制地飞了起来。
程宗扬拼尽最后一点真气,突袭得手,一记横斩,将那胡人拦腰斩断,劈手抢过他腰间的头颅,然后“哇”的吐出一口鲜血,屈膝半跪在地。
程宗扬一手将韩玉的头颅抱在怀中,一手拄刀撑住身体,胸口鲜血淋漓,心头更是痛如刀绞。
韩玉算是追随自己最久的兄弟,却落得身死命殒,尸首分离。还有曲武、泉奴、惊理的断手……这一笔笔血的账,都在自己肩上,可自己这会儿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
在他面前,一群敌人正飞速掠来,目中凶光闪动,犹如嗜血的鬛狗,疯狂而残忍。
程宗扬勉力拔起战刀,刀身却像飞舞的萤光一样消散无痕,只剩下空荡荡的剑柄。
程宗扬心下苦笑,这下连自杀都做不到,只能坐以待毙。
就在这时,子夜的钟声响起,长安城一百零八坊的钟楼、道观、寺庙同时鸣钟,在这个上元夜,祈佑天下太平,百姓安康。
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璀璨夺目,宛如无数流星从天而降,远处的欢呼声响成一片。
程宗扬望着天际绚烂的烟花,眼中透出一丝迷茫,不由想到自己穿越之后的时光,就像这烟花一样,光芒万丈,却转眼即逝。
远处的阴影中,一双碧蓝的眼眸冷冷望着他,然后慢慢后退,消失不见。
烟花消逝的刹那,一个黑影出现在视野中,然后迅速变大。
程宗扬艰难地扯起嘴角,骂道:“干……你个贱婢……这会儿才来……”
这贱婢来得未免太晚了!追兵已经杀到面前,几柄弯刀同时斩下——自己甚至能闻到他们腋下的狐臭味!
就算她这会儿落下,最多也只捡走自己几分之一。是手是脚都说不准,够回去给自己建个衣冠冢的。
吕雉人在空中,劈手打出一道符箓。赤红的火光一闪而逝,那道符箓化为无数剑气,以程宗扬头顶为中心,环状疾射而出。
血花四溅,哀嚎声不绝于耳,追兵被剑气尽数逼开。
程宗扬已经瞪着眼睛等死,没想到会绝处逢生,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奋然站起身。
吕雉翩然落下,未及沾地,便扯住他的衣襟,那双黑色的长翼卷起沙石,振翅飞起。
程宗扬抱着韩玉的首级,一边往她背上爬,一边吐血,一边挣扎着道:“哪儿来的符箓?”
吕雉冷冷道:“藏的。”
“居然瞒着我藏东西?家里怎么样?”
“死了很多人。”
程宗扬心头一痛,“飞燕呢?”
“死了——”
程宗扬一口血吐到她颈中。
“——才好。”
“你!”程宗扬怒火攻心,回手在她臀上重重抽了一记。
吕雉咬了咬唇,“你心尖上那几个都好好的。”
程宗扬心头酸涩,也就是说,内宅还是有人死了。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即使那些奴婢,也与自己有过肌肤之亲,带给自己许多欢愉和快乐。
地上的追兵迅速变小,他们掷出弯刀,试图斩中吕雉,但都差了少许。
吕雉越飞越高,整个长安城尽收眼底。城内一百零八坊此时灯火通明,士女盈路,载歌载舞,如火如荼,唯独大宁坊和兴庆宫一片黑暗。
宣平坊已经相距不远,程宗扬一眼便看到自己的家宅。正如吕雉所说,此时已经平定下来。
吕雉御风飞行,速度极快,片刻便穿过大半个兴庆宫,已经能看到花萼楼废墟上的竹架。
内宅既然已经稳住,倒不用急着回去,程宗扬道:“去渭水,找死丫头。”
“好。”
吕雉说着,敛起双翅,身形猛然一低。程宗扬来不及诧异,两人便从竹架上方那处肉眼无法看到的暗影穿过。
程宗扬身体一轻,像是在一个水晶体内飞速旋转一样,紧接着眼前涌出万点佛光。
无数盏油灯照映下,一尊背生八臂的碧玉金佛结跏趺坐,双目低垂,碧绿的面孔上带着诡秘的笑容。
佛像前,坐着一个金灿灿的身影,他头顶盘着金色的螺髻,身上披着金色的袈裟,皮肤泛起黄金般的质感,在灯光下散发出闪闪金光,这会儿正抬起下巴,像看着一只猎物一样,傲慢地看着他。
释特昧普!
【六朝燕歌行】 第二十集 红粉骷髅
第一章 时轮心咒
晋康坊。大雁塔。
万点佛灯簇拥下,正中的金身法王光芒四射,如同神佛。
程宗扬回过头,目光深深看向吕雉。即使再迟钝,他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这贱人给坑了。
吕雉轻飘飘落在地上,那双漆黑的羽翼收起,悄然消失在背后。她扯过一只蒲团,放在程宗扬面前,然后若无其事地掠了掠发丝。
释特昧普站起身,金灿灿的身影犹如一座雄伟的山岳,拔地而起。头顶的螺髻映着佛礼,袈裟晃动间,闪烁的金光简直亮瞎人眼。
“程檀越。”
雄浑的声音在塔内回荡着,嗡嗡作响。周围的佛灯仿佛被他通体绽放的金光压迫,摇曳间明灭不定。
程宗扬身上沾满了血迹和污泥,与面前金光耀眼的特大法王一比,就像刚在泥窝里打过滚一样,狼狈不堪。但他没有半点自惭形秽的模样,随意甩掉满是泥污的靴子,然后面对着巍然挺立的释特昧普,往蒲团上一坐,一边指了指身上的衣物,喝斥道:“没有一点儿眼色!”
吕雉玉容无波,冷着脸帮他解开皮甲,除去外面魏博制式的战袍。很快,指上就沾满了血渍和污迹。
程宗扬略微侧过身,自行脱下还算干净的中衣,将韩玉的头颅仔细包好。
自己从来不是什么视死如归的英雄豪杰,也不是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盖世枭雄。他的镇定,仅仅是因为无可选择。
搏命至此,他早已真气耗尽,举步为艰,多站一会儿恐怕就会一头栽倒,爬都爬不起来。但凡有一拼之力,自己早就狗急跳墙,人急跳房了。
将包好的头颅放在膝前,程宗扬开口道:“堂堂蕃密法王,竟然跟我家里一个卑贱的洗衣婢勾结到一起,未免太屈尊了吧?”
释特昧普粗犷的声音道:“洗衣婢?”
“你以为呢?”程宗扬一脸惊讶地说道:“你不会还当她是垂帘秉政的汉国太后吧?这贱婢的势力被我连根拔起,扫荡得干干净净,早就是落势凤凰不如鸡了。平常只配在内宅给本侯洗衣干活,白天端茶送水,夜里暖脚侍寝,就跟粗使丫头一样使唤,哪里还有半点太后娘娘的尊荣?”
程宗扬说着,张开手臂,毫不客气地将吕雉揽到怀里,就像搂着一个粉头一样,大肆摸弄。
释特昧普露出一丝玩味的表情,“原来如此。”
程宗扬将怀中的美妇摸得面红耳赤,羞忿难当,仍不停手,冷笑道:“瞧见了吗?这贱婢不会是跟你们吹嘘,她在本侯内宅的地位很高吧?什么宠冠六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丹田内传来撕裂般的痛意,生死根像被卡死的齿轮一样,程宗扬竭力催动一丝,转化出一缕真气,一边借着吕雉身体的遮挡,握住贴身收藏的刀柄。
跟释特昧普拼命?若自己状态完好,或许可以一试。但现在,程宗扬只想着怎么一刀下去,把自己杀得死死的。因为自己没有第二刀的机会,如果不能一刀干掉自己,接下来就会被这妖僧的秘法灌顶,沦为被他控制的傀儡。
释特昧普身上金光大作,金袖车轮般张开,金光闪闪的大手一掌拍下,“那就先杀了她!”
程宗扬将刀柄对着自己的心口,刚要拼尽力气,凝出刀刃,怀中的吕雉忽然一扭身,像八爪鱼一样抱紧他,那张玉脸因为羞恼而涨得发红。
金色的掌影一错,从吕雉头顶掠过,落在他的头顶。
程宗扬被吕雉搂住,无法躲闪,紧接着一股沛然而阴寒的意志袭来,像瀑布一样透过颅骨,侵入脑海。
眼前一片漆黑,如同置身于无边的黑夜中。接着黑暗中浮现出无数佛陀,他们紧闭双目,然后同时开口,吟诵咒文。
“嗡,吭恰嘛喇,瓦喇雅,唆哈……”
阴森诡谲的梵唱声中,自己仿佛小如芥子,飘浮在黑暗而冰冷的虚空中。周围漫天神佛层层叠叠,一望无穷。最小的也有百丈金身,大的一根脚趾就如同山岳,自己就像微尘一样在飘浮在金身脚下,即使穷尽目力,也无法看到金身的全貌。
伴随着震撼人心的梵唱声,那些佛陀口中吐出一个个金色的符文,甫一出口便凝为实质,仿佛黄金铸成一般,旋转着落入自己眉心。然后透过颅骨,在脑海中连接成一条金色的锁链。
他看到脑海中自己的身影盘膝趺坐,宛如虔诚的信徒,那些无数符文组成的锁链绕身飞舞,带着无可辩驳的澎湃意志,飞速钻入那个身影耳内。
时间和空间在咒语中扭曲,视野紧跟着飞舞的锁链,再度深入颅内。组成锁链的符文崩碎分解,每一枚符文都由无数更细小的符号组成,它们逐一升起,密密麻麻烙印在天宇上,将那片透明的天宇染成一片耀眼的金黄。
金色的光线下,自己的身影再一次出现,身上披着一件灰色的僧衣,头上三千烦恼丝尽数脱落,那些金光映在头颅上,将光溜溜的头皮镀上一层血浆般黏稠的金黄。
金光在头皮上游走流动,汇聚成九个圆形的金斑。那个正在受戒的身影虔诚地俯下头,任由头皮被金斑烧蚀,越来越深,直到穿过血肉交连的头皮,蚀透白森森的颅骨,露出颅内灰白色的脑沟,然后在沟壑纵横的大脑皮层上流动着,留下金色的烙印。
烙印沿着大脑皮层往外蔓延,直到整个大脑透出金属的质感,仿佛黄金铸成一样坚不可摧,不朽不坏,澄澈无垢。
那个裸露着脑髓的身影愈发虔诚,他低着头喃喃低语,全心全意地向佛陀顶礼膜拜,向佛之心,如同磐石一样坚固。
“嗡,吭恰嘛喇,瓦喇雅,唆哈……”
梵唱声中,释特昧普唇角裂开,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然后抬起手掌,带着令人敬畏的慈悲与怜悯,居高临下按向那个虔诚的身影。
大宁坊。坊南。
通往坊外的排污渠上扣着石板,做成暗渠,每隔百余步,都有一道竖直的窨井。几支火把伸过来,往渠中照了照。里面黑色的污水混着淤泥,水中结着零星的碎冰,上面漂着菜叶和几片破布。
那些追兵还不放心,弯弓往沟渠中射了几箭才离开。
箭矢贴着头皮飞过,险些射中裹头的黑巾。张恽全身都钻进污水中,只露出口鼻。等追兵走远,才小心翼翼地往外爬去,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郑宾伏在一棵古树的枝桠间,手指按着肩膀被射中的部位。箭杆已经被他折断,入肉的部分深及两寸,除非割开皮肉,才能取出箭头,鲜血顺着手臂一滴一滴流到树上。
坊东的街巷中,两人扶携着蹒跚而行。范斌肋下中了一刀,半边身体都被染得血红。他嘶哑着嗓子道:“兄弟,把我放下吧,这样咱们俩都走不了……”
戚雄将范斌的手臂架在肩上,贴着拐角处的墙根听了片刻,然后悄然退了几步,藏在临街一户人家的屋檐阴影下。
不多时,几道人影从屋顶掠过,两人屏住呼吸,等着那些江湖人走远。
忽然一朵烟花在天际绽放开来,远处传来欢呼声。
两人同时抬起头,烟花在屋檐的缝隙中透出绚烂的光影,映在两人脸上。
十字街旁,薛礼扛着一杆亮闪闪的银枪,从巷中慢悠悠出来。他一边走一边哼着小曲,手里拽着条布巾,擦拭着皮甲上的血迹。
烟花绽放,他驻足望向天际,悠闲的神态消失不见,猿背上肌肉缓缓隆起,腰间的长剑发出一声不甘寂寞的龙吟。
古树上、沟渠中、长街间、太清宫东苑的水榭旁,纷纷有人抬起头,望向夜空中那朵明亮璀璨的烟花。
王彦章没有抬头,他握紧铁枪,身子微微低伏,盯着面前的对手。
被他引来的追兵足有上百,僧人、军士、江湖人……一层层围成半圆形,将王彦章围在太清宫的高墙边。
烟花亮起,在寒光凛冽的长刀和枪锋上映出梦幻般的光华。不少人都抬头望向天空,但最前面一排没有人敢移开视线。他们紧盯着那个铁铸般的少年,心里不约而同地生起一丝寒意。
这个赤足少年以一己之力,从坊南直杀到西南隅的太清宫,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沿途阻截的追兵死伤累累,无一能挡,稍有疏忽,也许他们就是下一个伤亡数字。
“铛!铛铛!铛铛铛!”
一阵匆促的鸣金声响起。手执银枪的魏博军士仿佛同时松了口气,迅速往后退开。在军官的指挥下,整队收兵。
紧接着,尖利的哨声接连响起,那些江湖人交头接耳,乱纷纷地嘀咕几句,然后轰然散开,消失在黑暗中。
随即,苍凉的号角声传来,随驾五都的蜀地军官闻声退下。
声势浩大的联盟,顷刻间鸟飞兽散,只剩下寥寥十几名僧人还立在场中。
一道人影跃上墙头,赵归真负手而立,一颗青蒙蒙的珠子绕身飞舞。他用睥睨的目光扫过场中的僧人,冷笑着说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群大和尚。在我太清宫外动刀动枪,喊打喊杀……诸位大师修的好佛啊!”
平常喜欢辩经的僧人们,此时对他的奚落充耳不闻,没有一个跟他理论,只有一名僧人抬起手臂,“斩!”
厉喝声中,众僧同时扑出。
“叮!叮!”王彦章铁枪头尾一摆,挑开两柄戒刀,赤足在墙根一蹬,就地滚出丈许。
赵归真大怒之下,纵身掠出,道袖飞舞,将一名僧人拍得倒飞出去。
“诛!”
一名黑衣僧人闻声撕开僧袍,在胸口画了个带血的“卍”字符,低吼一声:“阇都诃那!”义无反顾地冲上前去,张臂抱住赵归真。
毁灭性的气息从他身体内爆开,一声巨响,迸出漫天血雨。
旁边的王彦章像铁锭一样被震得飞开,几名僧人也被震得耳鼻流血,他们盯了王彦章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血雨纷纷扬扬飘落,赵归真像被石磨碾过一样倒在墙根,那颗被他养护多年的护身珠灰飞烟灭,人倒是剩了一口气,但也筋断骨折,奄奄一息。
巨响过后,道门宗派才有人从太清宫出来,远远避开浑身是血的赵归真,围着他指指点点。最后还是燕姣然现身,将气若游丝的赵归真带回观内。
“哗啦”,李昂失手打翻了一函文集,未曾装订的书页掉落满地。
“逃了?”李昂难以置信地说道:“他只带了十几名护卫,围杀他的可是足有上千人!”
李训伏地道:“陛下息怒。虽然没有在大宁坊找到程侯的尸体,但据信他已身负重伤,死活尚在两可之间。”
“怎、怎么可能……”李昂失魂落魄地坐回御榻,半晌才喃喃道:“朕……
朕知道了……”
那位程侯竟然以一己之力冲出上千人的包围圈,身负重伤仍逃之夭夭,这完全超出了李昂的想像。
上千人马是什么概念?在李昂谋划的诛宦大计中,即便将太监中声势中煊赫的一王三公一网打尽,所动用的全部人马也不过两千之数。难道他长了三头六臂不成?
李昂猛然又跳了起来,用变调的声音道:“难道是天策府?!”
“回陛下,”鱼弘志道:“奴才奉诏,在天策府守着,府中诸将均未外出,只不过……”
李训厉声道:“不过什么?在陛下面前还要吞吞吐吐吗?”
李昂一阵心烦意乱,“莫要争吵。不过什么?”
“段少卿去了天策府。”鱼弘志偷偷看了李昂一眼,小声道:“鸿胪寺的大门被人堵了……”
李昂脸色涨红,随即又变得发青。
大唐虽然不及汉国兵盛,也是威震天下的大国,堂堂鸿胪寺,唐国的脸面,竟然被人堵了?
震惊、羞耻、愤怒,还有一股深深的惧意,诸般情绪交织在一起,李昂呆立当场,一时间方寸大乱。
被堵门的不止是鸿胪寺,昨晚大宁坊血雨腥风,相隔一坊之地的大明宫外却是歌舞升平,欢庆的百姓们目睹了灯楼的壮丽与繁华,又得了圣上的连番赏赐,直到凌晨方才兴尽而散。
但百姓散开不久,大宁坊的消息再也遮掩不住,游人还未散尽,便有车马驰入御街。刚刚辞谢唐皇的各方使节去而复返,叩宫求见。
内侍传诏且待明日,但那些使节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待漏院等候,而是围在丹凤门前,鼓噪叫嚣,向唐国朝廷讨要说法。
最先赶到的是汉国在长安城常驻的官员,舞阳程侯在大宁坊遇袭的消息刚刚传开,汉邸便第一时间接到消息,声称行刺舞阳侯的主谋乃是唐皇。汉邸官员震惊之余,立刻赶往大明宫,正与其余几国闻讯而来的使节会合。汉国作为六朝之首,遇刺的又是自家辅政大臣,汉邸的官员当仁不让地排在了声讨的第一位。
叫声最响的则是宋国那位副使。童贯连官服都没有来得及穿,就拍马赶到大明宫,要求面见唐皇,询问己方正使的下落。他此时已经吵了一夜,声音仍然又尖又利,连厚厚的宫门都无法阻挡,说话也越来越难听,大有唐国不给个交待,宋国便要举倾国之力伐唐的意味。
说实在的,以大唐军威之盛,压根儿就没把宋国那点子威胁放在眼里,但这会儿谁也不敢胡乱开口。不仅是因为这事唐国不占理,更要紧的是宋国的态度还不算最恶劣的——昭南那帮蛮子上来就把待漏院给砸了。
谁也没想到,对程侯遇袭事件反应最激烈的竟然是昭南人。就在数日之前,昭南还和宋国势不两立,双方剑拔弩张,几至兵戎相见,战事一触即发。结果转眼间就为了宋国正使的安危大发雷霆。
那帮昭南人激情如火,程侯遇刺的消息一传开,当即兵分两路,一路去鸿胪寺捉拿段文楚,另一路则由申服君亲自率队,态度极其蛮横地堵在丹凤门外。
昭南人并不是蛮不讲理,相反,他们认为自己特别讲道理。各方使节都来觐见唐皇,唐皇正在休息,大伙儿不好打扰,就排队等候好了。只不过为了防止有人插队,来得晚的全都排到街外面去。于是大明宫前的整条御街都被昭南使者拦住,不允许任何人通行。
相比之下,晋国和秦国的使者火气倒没那么大,但两位正使也把自己的护卫拉了过来,一同守在丹凤门外,用行动表明要和各方共进退。
舞阳程侯身兼两国正使都在长安城内遇袭,他们要是躲着不出面,将来轮到自己头上,还指望谁来仗义执言?
五国齐至,大张旗鼓地封堵宫门,一时间长安城内朝野哗然,物议汹汹。
今日正月十六,仍在上元三天假期之内,百官不用上朝。况且大明宫规模宏大,宫门众多,光南边的大门就有五个之多,就算一国堵一个,还有东面和北面的宫门可供出入。但堂堂大唐帝国的中枢,朝廷的正门被人堵了个严严实实,可谓尊严扫地,颜面无存。
天色未亮,甚至已经传出流言,说六朝今年都遭了灾,唯独唐国家底殷实,五国早已眼红不已,如今因为唐皇举止失措,正好被五国捉到把柄,借着程侯遇刺的事端,各方使节在大明宫外串连得不亦乐乎,多半暗中已经有了默契,要趁机联师伐唐。
李昂一夜未睡,原本天官赐福的上元夜,如今成了挥之不去的噩梦。五国使者联手围堵,朝野非议之声四起,各种骇人听闻的消息不断传来,使得他一夕三惊,坐不安席。
李昂既惊惶又不解,区区一个程侯,何以至此呢?!
宋国外戚又如何?且不说宋国那位刘太后早已撤帘,将权柄移交给宋主,即便刘太后秉政时,朝中的柱石就是贾太师,从未听说刘太后的娘家人如何擅权。
唐国鸿胪寺也有确凿信息,那位程侯在宋国时,仅仅是个不起眼的员外郎而已。
所谓汉国嫡脉更是无稽之谈!连阳武侯本人都如同丧家之犬,被汉国弃若敝屣,无处栖身,何况一个出身暧昧的私生子?若程侯果真如传言所称,身为武皇嫡脉,以他平定洛都之乱,匡扶天子的功劳,晋封王爵,尚不失为一方诸侯,可他最终仅仅是受封列侯而已。要知道,唐国的侯爵根本拿不出手,像样的大臣、太监都有国公之位,郡王也屡见不鲜——与程侯同坊的高霞寓还是郡王呢!
昭南人更是荒唐,见利忘身,视军国大事如同儿戏。所谓的千万金铢,不啻于画饼充饥,根本不可能办到,偏偏那些昭南人就如同咬了钩的鱼儿,死也不肯松口,可谓痴顽成性,愚不可及!
晋国与秦国自顾不暇,与姓程的又无甚交情。这次跳出来,不过是敲敲边鼓罢了,倒还好说,无非安抚一二。
五国使节同至,看似声势浩大,但李昂私下猜测,多半是趁机讨要好处,不难打发。真正让他惊忧不已,彻夜未眠的,还是自己那位姑姑。
李昂一整晚都在提心吊胆,生怕得到消息的姑姑突然闯进宫来,当面质问自己。他左思右想,却总也想不出,该用什么说辞说服姑姑,毕竟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唯一能拿出手的,只有那个草匪的传闻,但捕风捉影,何以服众?
直到这时候,李昂突然发现,程侯若能从围杀中安然脱身,也许才是最好的结果。
看着彼此攻讦的李训与鱼弘志,李昂越发心烦,他有些后悔昨晚让郑注连夜前往凤翔,以至于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都不要吵了!”李昂喝道:“窥基大师呢?还没回来吗?”
天色微亮,昨晚半夜赶去善后的窥基大师终于回到宫中。
李昂顶着两个大大黑眼圈,紧紧攥着他的袍袖,急切地说道:“大师!你不是说已经与汉国的吕太后约定,一旦除掉程侯,汉国就会宣布其为叛逆吗?只要我大唐助吕太后重拾权柄,甚至还会割让舞都,作为谢礼……”
想像与现实居然相差这么多,李昂心如油煎,几乎声泪俱下,“为何……”
“陛下勿忧。”窥基沉声道:“程贼昨夜已然殒命!”
“啊!”
李昂目瞪口呆,他昨晚担心程侯逃脱,事情无法收场,偏偏程侯从天罗地网中脱身,虎归山林,龙游大海。
他这会儿已经转过心思,只盼着程侯无恙,好平息各方的怒火,即使程侯对自己深恨衔骨,也只用面对这一个敌人,总好过与天下为敌。
可窥基大师这会儿却告诉他,程侯在最不该死的时候,竟然偏偏死了?
“程侯既死,时辰已到,”窥基声音如同惊雷般响起,直入心底,“事不宜迟,还请圣上早下决断!”
“啊?”
李昂又是一惊,半晌才连连点头,“对!大师说得对……”
他在殿中走了几步,下定决心,“传李卿!”
宣平坊。法云尼寺。
围墙边,一个身影正躬着腰,双手握着铁锹,用机械的动作一锨一锨铲起泥土。
苍茫的夜色间,身影脚下那个长方形的土坑越来越深,渐渐到了他的肩膀。
那只土坑就像给他量身定做的一样,长宽正好够一个人睡卧。
程宗扬神情木然地铲起最后一锨泥土,然后拄着铁锹怔了一会儿,两眼望着墓穴,眼神空洞洞的,没有任何焦点。
一个黑影从头顶移来,却是一口黑漆棺木。
程宗扬回过神来,将铁锹扔到坑外,一边举手扶住棺木,一边用干哑的声音道:“小心放……”
吴三桂和敖润等人用大杠抬着棺木,小心翼翼地放入坑内。
程宗扬在下面扶着棺木,仔细摆正,然后吃力地爬出墓穴,甩了甩衣袖上的泥土。他拈起一支香,在素烛上点燃,插在木牌前,半晌才说道:“韩哥,你陪我这么久,没想到会在唐国分别……”
一股酸楚直上鼻端,喉头不禁哽住。
韩玉尸首不全,棺内只放着他的头颅,还有几件衣物和常用的物品,棺木是匆忙买来的薄棺,连碑记也是用木板仓促削制而成,一切都简陋得不成体统。
程宗扬抹了把眼泪,声音沙哑地说道:“凶手已经被我杀了,但害死兄弟的元凶还逍遥法外。韩哥你放心,我会把他们一个个揪出来,拿他们的狗头祭奠兄弟们!”
程宗扬屈膝跪下,磕了个头,哑声道:“此去黄泉,一路走好!”说着将一把泥土洒在棺木上。
沿墙挖了一排八口墓穴,东边分别埋葬着六位星月湖大营的兄弟和死在乱刀之下的曲武,还有一口墓穴孤零零在西侧,葬的是孙暖。
祁远、郑宾、戚雄、任宏、杜泉、吴三桂、敖润、范斌、高智商、吕奉先、富安、石超、石越……无论是否带伤,只要能动的都来了,他们一同动手,堆土成丘,垒起新坟,然后跪成一排,祭奠致哀,给逝去的兄弟送行。
良久,程宗扬抹去泪水,起身向墓穴行了个星月湖大营的军礼,然后转身离开。
祁远昨晚与石超一道观灯游玩,赶回时已经晚了一步,这会儿跟在程宗扬身边,轻声道:“程头儿,节哀。”
高智商被吕奉先扶着,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师傅,我这会儿就给我爹写信去!他的宝贝独苗被人欺负了,他还有脸在家躲清闲?你看我这脸……”
高智商指着脸上,他昨晚爬坊墙的时候又崴了脚,脸颊也擦破巴掌大一块,这会儿涂了金创药,伤口刚结了痂,胖乎乎的圆脸平添了几分凶狠。
“我还没娶媳妇呢,万一破相了咋整?”
程宗扬道:“先不要声张。”
高智商有些不解,“师傅,我们不报复了?”
“要。但不是现在。”程宗扬不带半点情绪地说道:“借他人之力,哪里有自己一个个杀过去来得痛快。”
“就是!”吕奉先架着高智商的手臂道:“厚道哥,我就说程侯是铁骨铮铮的好汉!不像你,尽玩阴谋诡计。”
“哎哟,小吕子,你看不起哥咋滴?再说,我爹那是外人吗?”
“没有啊。他们都说让我跟你多学学,怕我心眼儿不够用。其实我觉得还好吧,但还是要跟你多学一点儿。艺多不压身!”
程宗扬没心情听他们打岔,他真气早已耗尽,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有机会回复,方才又全凭着一口气挖掘墓穴,这会儿丹田阵阵作痛,经脉欲裂,又有了脱力的迹象。
“石胖子,”程宗扬开口叫住石超,“范斌受了重伤,往后怕是不能再拿刀了,让他来我这里吧。他以前签过护卫的契约,现在算是毁约,还有其他几位,也是因我而死,应该赔多少,我来付。”
“哥哥说的哪里话?范斌跟着你,是他的运道。”
石超说着,眼圈也不禁有些发红。这次伤亡最惨重的,其实是他的护卫。单在大宁坊,就死了十一个,宅中也死伤十余人。其中颇有几个和曲武一样,是从晋国带来的老人,身手、忠心都没得说,花钱都买不到,想起来就心如刀绞。
程宗扬在庵堂前站定脚步,回身道:“贾先生正在安睡,大伙儿不得打扰。
若有人登门,一律不见,等贾先生起来再做安排。”
众人齐声应下,然后从大门离开,返回程宅。
第二章 红莲尽采
“咣啷”,大门落锁,曾经的尼寺安静下来。
这座赔偿给自己的法云尼寺还未来得及改造,寺中的匾额、屋舍仍是那些尼姑们迁走时的原样,只是院内多了几座新坟。
曲乐声从隔墙的教坊传来,庭中寒意萧瑟,悲风四起。
程宗扬目光从左至右,逐一看过那排坟墓。良久转过身,推开庵堂的房门。
庵堂内一片缟素,诸女都换了吊祭的孝服,在堂内焚香祭拜。
昨晚血战之后,程宅众人没有休息,连夜将最后一段暗道打通,为程宅可能再次遭遇的袭击准备好了退路。那些挖掘出来的泥土,如今变成了死难兄弟们的坟墓。
内宅的遭遇让程宗扬格外小心,即使是在寺中私下设祭致哀,也没有让诸女露面,只留在庵堂内祭拜。
众女死里逃生,此时无不美目泛红。若非外面那些人以性命相搏,孙暖的遭遇,也许会落在她们每一个人身上。
“夫君。”赵飞燕盈盈起身。
程宗扬揽住她的腰身,一手抚住她的小腹,勉强笑了笑,“身子可还好?有没有什么不妥当?”
“还好。”
“你有身子,不要太辛苦了。”
赵飞燕轻轻点头。
程宗扬又挽住合德,“你要照顾好姊姊。”
“嗯。”赵合德低低应了一声,眼圈和鼻尖都哭得发红。
程宗扬张开双臂,将两女搂在怀中。此时温香软玉在怀,他心里却不禁由衷生出一丝后怕。
回想起昨晚的经历,如同一场噩梦。稍有差池,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将成为过眼云烟。他不敢去想,假如死的是自己,她们会是什么下场……
看着战战兢兢跪在一旁的几名奴婢,程宗扬道:“先回去吧。”
暗道仓促贯通,中间部分只能勉强过人。等诸女手足并用穿过暗道,新换的丧服已经沾满泥土。
张恽在井口守着。这阉奴别的不行,逃命的本事倒是不小,昨晚他第一个逃回来,将遇袭的经过禀报给贾文和。
确认自己逃走之后,参与围杀的各方势力迅速撤离,才让郑宾、戚雄和范斌等人保住性命。
昨晚最后一场恶斗在太清宫外,赵归真被十方丛林的僧人舍命自爆,几至殒命,王彦章趁机脱身,不知去向。
惊理被燕姣然所救,考虑到她的伤势,程宗扬决定让她暂时留在燕姣然身边疗伤。
至于独孤谓,这位独孤郎的倒霉运似乎还没有结束,他是昨晚唯一一个被生擒的。要不是他及时掏出腰牌,遇上的又是随驾五都的军官,这会儿都已经凉透了。保住小命的独孤郎又去了老地方——京兆府的大狱。不过据说京兆府方面没有人肯接手此案,如今正在和各方扯皮,给独孤谓扣上一堆护卫不力、渎职、畏敌、怯战、无能等罪名,声称绝不包庇纵容,要将他转到推事院严加审讯。
泉玉姬则没有任何消息。六扇门上下对此三缄其口,显然是害怕盯梢程侯的勾当被人揭穿,更担心自家的捕头卷入到刺杀事件中。
目前各方传来的消息,都没有提到泉奴的下落。随驾五都方面虽然没有消息渠道,但他们连独孤谓都没有杀,更不会突然攻击一个六扇门的女捕头。
剩下的只有魏博牙兵,或者昨晚没有露面的其他势力——程宗扬几乎可以断定,泉玉姬的失踪是黑魔海所为。毫无征兆,瞬间失联,下手的人必定对泉玉姬了如指掌,甚至掌握她某些不为人知的弱点,才能一击奏效。
刺杀行动失败后,看守天策府的内侍立即撤走,但唐皇敕令未除,天策府仍然闭门不出。
大宁坊的刺杀以十方丛林为主,而针对自己内宅的突袭,则由广源行主使,其中包括周飞一干人和一帮不惜性命的死士。
刺客们临走时,带走了所有的死伤人员,但从遗留的兵刃中,仍看出些许残留的痕迹。比如那些形制特殊的弯刀,刀身上遍布的花纹,就让程宗扬有种似曾相识之感。至少可以确定,这些弯刀的式样、锻造方法、材质,都非六朝所有,更接近于他印象中的大马士革弯刀。
得知广源行驾驭属下的手段之后,程宗扬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而他们居然把目标放在自己内宅,更让他心惊之余,杀意大盛。
众女各自回房梳洗更衣,程宗扬则把尹馥兰叫住,来到楼下那处曾经用来审讯飞鸟萤子的房间,靠在椅中问道:“你是广源行养的牝马?”
尹馥兰伏地泣道:“奴婢也不想的……”
“说。”
“奴婢当初跟岳……被他们捉到把柄,拿来胁迫奴婢。后来他们又引奴婢的丈夫入彀,成了他们豢养的壮马。奴婢丈夫死后,青叶教受他们暗中扶持,才勉强维持下来。”
程宗扬冷冷道:“所以你找到机会就想逃跑?”
“奴婢也想留在主子身边,真的!”尹馥兰扬起脸,眼泪汪汪地说道:“主子待人宽宏大量,奴婢几次犯错,都饶过奴婢的性命,平常又不作践人,奴婢也不是不知好歹……”
“蛇奴她们那样对你,难道你不怨恨吗?”
“姊姊们拿奴婢戏耍罢了,奴婢分得清轻重。奴婢既然背主,自当受罚。况且……”尹馥兰说着,脸一红,低下头去。
“况且什么?”
尹馥兰小声道:“无论是给主子侍寝,还是陪姊姊们玩耍,奴婢其实都是愿意的。”
这贱人的话,程宗扬一个字都不相信,嘲讽道:“你们玩得还挺开心?”
“总比以前的日子来得安稳,”尹馥兰熟艳的面孔上露出一丝凄婉,“更比以前的日子干净百倍……”
“那你还几次三番想逃?你就那么害怕他们吗?”
尹馥兰犹豫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怕我保不住你?”
“奴婢不敢……”
“说实话!”
尹馥兰深深低下头,“是……”
“我的势力你不是不知道,难道你觉得我还比不过一个小小的商行?”
尹馥兰迟疑半晌,才小声道:“武穆王……”
程宗扬突然坐起,丹田一阵剧痛袭来。他忍住腹内的痛楚,低声道:“你知道他的下落?”
尹馥兰连忙摇头,“奴婢不知道。只是听他们提起过,武穆王的女儿……”
程宗扬猛地站起身来,“谁?!”
尹馥兰被他扭曲的表情吓了一跳,“奴婢也不清楚,只听他们说,武穆王敢得罪他们,照样保不住自己的女儿。”
程宗扬心头突突直跳,岳鹏举那个丢失的女儿,岳霏,竟然在广源行手里?
闯入临安大内,抢走小公主,还让韦绮绯不敢吐露只字片语,他们有这么厉害?
如果这贱人所言属实,那么自己就大大的低估了广源行。岳鹏举失踪时,身边有星月湖大营如狼似虎的三千铁杆兄弟,又是堂堂王爵,势力远非自己如今能比,照样落得不知生死。
怪不得尹馥兰对自己不看好,明知道广源行是火坑,却不敢反水……
程宗扬心头翻翻滚滚,忽然间牙关“格”的一声咬紧,额头迸出一层冷汗,丹田像要迸碎般,剧痛无比。
尹馥兰迟疑地看着他,忽然间省悟过来,手忙脚乱地解开衣带,“主……主子……”
程宗扬额头冷汗越来越多,脸上血色全无,丹田停滞的气旋隐隐溃散,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
这次的情形与两个月前完全不同,当时自己真气过剩,却迟迟不能破境,以至于丹田不堪重负,岌岌可危。而这次则是丹田真气耗尽,作为倚仗的生死根又被那具尸傀诡异的死气堵死,难以回复,勉强转化的真气也掺杂了尸傀的阴森与诡异,无数难以炼化的暴戾气息在丹田内不断激荡。
尹馥兰惶然道:“主子气息不稳,奴婢资质虽不甚佳,也能济得一时……”
程宗扬勉强压下丹田的异状,低喝道:“雉奴!”
帷帐分开,一名丽人从帐内出来,她长发挽在脑后,曼妙的玉体披了条薄如烟雾的轻纱,里面是一条翠绿的霓龙丝衣。
那丝衣是少见的连体款式,薄如蝉翼的丝物从颈下分开,左右裹住两团丰腴的美乳,中间镂空露出白腻的乳沟。到了乳下,丝衣收拢,犹如两片羽翼相接。
两两相对的羽毛顶端围拢成花瓣的形状,中间袒露出雪白的小腹和圆润的肚脐。
丝衣腹部的开口一直低垂到玉阜上缘,宛如悬针一般对着花蒂,两侧充满弹性的丝物仿佛翠绿的翎羽,又细又长,斜挑着往上,与丝衣相连,与裹在腹下的部分形成一个“V”字形。
丝衣紧裹在白腻的肉体上,翠绿欲滴的织物将肌肤衬得愈发白美,宛如白瓷般艳光照人。吕雉玉容无波,似乎这件令人难堪的丝衣穿在她身上,如同凤冠霞帔一样堂皇华美,毫无羞耻之态。
只不过仔细看时,能看出她以往优雅从容的步伐,此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地拘谨。那丝衣质地又薄又透,根本遮不住什么,她两条雪白的大腿并得紧紧的,饶是如此,股间的玉户仍然若隐若现,欲露未露,将掩未掩,愈发引人遐思。
尹馥兰也是美艳过人的熟妇,不然也不会被广源行养为上等马,但她神情凄惶,发丝和孝服上还沾着泥土,斗然间见到这名雍容高贵,仪态万方的丽人,不由得自惭形秽,垂首退到一边。
“出去吧。”程宗扬竭力稳住气息,对尹馥兰说道:“等你们紫妈妈回来处置。”
“是。”尹馥兰捡起衣物,乖乖退下。
程宗扬靠在椅中,面无表情地说道:“再磨蹭就让你爬过来。”
吕雉只好加快步子,胸前两只高耸的雪乳在丝衣内一沉一沉地晃动着,丝物被顶起两个尖尖的突起,能看到乳头和乳晕在里面上下滑动。
忽然她脚步一滞,玉颊飞快地红了起来,却是丝衣绷得太紧,步子一快,底部陷入玉户的肉缝中,阴唇的轮廓顿时暴露出来,清晰如画。
吕雉咬着唇瓣走过来,然后左手握着右腕,玉体半露地立在他面前。
程宗扬冷冷看着她,开口道:“那个防御罩是你放的?”
吕雉已经恢复从容,坦然道:“是。”
“你故意等敌人进来,才放的防御罩?”
“是。”
“你想让谁死?”
“全部。”吕雉道:“我做梦都想让内宅的女人都死光。”
吕雉移开目光,小声道:“只剩下我一个就够了。”
程宗扬冷笑道:“够狠辣。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动手,把她们都杀光?”
“因为我怕你不高兴,怕你以后都不会再笑了。”
程宗扬沉默片刻,然后拍着扶手道:“说得好!只差一点儿,我就真信了你的鬼话!”
程宗扬咬牙道:“要不是我差点儿死在那妖僧手里!”
“不会的。”吕雉道:“蕃密的异术伤不了你。”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有金龙附体,”吕雉抬起眼,美眸中闪过一丝亮晶晶的光芒,“是气运所锺的天命之人。”
程宗扬气得笑了起来,“干!我吹牛逼你也信?”
吕雉坚定地说道:“信!”
“凭什么?”
“如果你不是气运所锺,我怎么可能输给你?”
“……合着我要不是靠运气,就被你干掉了?”程宗扬听到这话,气都不打一处来,“你是想说你牛逼呢,还是想说我废物呢?”
“可我还是输了,”吕雉咬了咬下唇,小声道:“连后面都被你干了。”
“你以为我很稀罕你的屁眼儿吗?”程宗扬喝道:“过来!趴下!”
吕雉玉颊飞起红霞,然后顺从地趴在他膝上。
程宗扬低头看去,那条翠绿的丝衣宛如双翼,束在她纤美的腰间。往下带着精美的花纹延伸至臀沟,然后只剩一条细带,陷入臀间。那只白美的雪臀几乎毫无遮掩地整个暴露在眼前,光溜溜又圆又大,白生生的臀肉丰满滑腻,散发出熟艳的光泽。
“啪”的一声脆响,手掌落下,在她臀上重重打了一记。
“你是怎么想的?背着我跟蕃密的妖僧勾搭?”程宗扬气恼地厉喝道:“难道你还想着垂帘听政,当你的太后?你就不怕那些疯子逮着给你灌顶,把你也变成他们手里的善母?”
“我不怕。”吕雉咬着唇角道:“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一个冷面女王,忽然间流露出小儿女的情态,让程宗扬气结之余,禁不住把她按在膝上,朝她屁股上狠狠打了几记。充满弹性的雪臀颤微微抖动着,白腻的臀肉上随即浮现几个红红的掌痕。
吕雉的心思他也能猜度一二,无非是赵氏姊妹受宠,她却只能充为奴婢,与寿奴、兰奴、光奴等人并列。骄傲如她,自然不肯接受这种在内宅泯然众人,毫无出头之日的地位。
程宗扬对此一直心存戒备,吕雉也貌似坦白地招供说,在大雁塔上时,十方丛林有人认出她,还暗中进行了联络。
在吕雉的刻意隐瞒下,程宗扬以为与她联络的只是十方丛林那帮光头,却没想到吕雉竟然敢如此行险,联络的居然是蕃密的妖僧。
释特昧普和观海,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僧,吕雉与他们合作,不啻于与虎谋皮,随时都可能被他们翻脸渡化,落入万劫不复的下场。
可吕雉偏偏这么干了。如果考虑到她只为了能在内宅出头,竟不惜以己身为赌注,押上一切,拼死一搏,只能说,这贱人对她将来在内宅地位如何,看得还真重!别人争宠是女为悦己者容,她为了争宠,直接玩命,甚至把自己也当成赌注,搏上一铺。
事实上,释特昧普一掌拍下时,她这一铺已经输了九成——假如自己不是金龙附体,天命所归的话。
膝上的美妇忽然发出一声低叫,却是自己一时走神,随手把玩起她的屁股,不知不觉中,手指伸进臀沟,戳住那只柔嫩的肛洞。
吕雉背过双手,一手将陷入臀沟的丝裤拨到臀侧,一手挽住他的手指,然后翘起雪臀,将他的手指引到自己秘处。她侧过脸,美目中流露出浓浓的柔媚和深情。
程宗扬想起关于羽族的传说,羽族的女子一旦动情,便会生死相依,终生不渝……可她拉着自己一起玩命是个什么意思?这么个同生共死,生死相依的吗?
这种该死的行为,无论如何都不可原谅!
吕雉柔声道:“你伤得很重。”
程宗扬冷笑道:“你是真不怕死啊。”
“不怕。”
“我怕!”程宗扬咆哮道:“鬼知道你肚子里面的血莲花种,会不会把我害死!”
“最多变成你的淫奴好了。”吕雉道:“反正我也愿意。”
程宗扬赌气地说道:“起来!不用你!”
“我都愿意了。以后给你当肉便器,让你随便拿来泄欲还不行吗?”
“想什么好事呢?”程宗扬厉声道:“犯了错,抹除神智就可以了?你做梦呢!”
“……好吧,我知道了。”
吕雉收起眼中的媚意,又恢复那种高冷的姿态,然后起身拉开帷帐。
帐内放着一口薄棺,棺盖打开少许,黑色的漆面并不平整,上面还有着木纹的痕迹。
棺入室中,大为不吉,但程宗扬连眼睛都没眨,只是表情瞬间冷了下来。
一具白光光的女体伏在棺盖上,她肌肤苍白得血色全无,但此时皮肤上像是涂过一层油脂般,散发出白亮的光泽。在她背后,印着一双青黑色的掌印,衬在苍白的肌肤上,令人触目惊心。
那女子头发披散,双手被绑在腰后,上身伏在黑亮的棺盖上,双膝跪地,膝弯和脚踝同样被麻绳捆住,那只丰满的圆臀高高翘起,臀沟微微张开,露出两片红艳的阴唇。
程宗扬走到那女子身后,冷冷注视着那具女体。那女子身材极为火辣,细腰丰臀,一双玉腿修长圆润,没有一丝赘肉。并起的双臂旁,能看到两只被压扁的乳球,从身侧显露出白腻的弧形。
但程宗扬眼中没有半点赞赏和激情,就像在看一具没有生命的玩偶一样,冷漠中带着一丝不屑和深衔入骨的恨意。
吕雉伸手分开那女子的臀肉,将她臀间那只淫穴剥开。
被她手指一触,那只淫穴像被烫到般震颤起来,随即一股清亮的液体从穴内淌出,顺着大腿流淌下来。那女子肌肤苍白,淫穴却像充血般又红又艳,肉洞里水汪汪的,早已汁水淋漓。
“用了三瓶天女酥。”吕雉用冷冰冰的口气道:“从头到脚都涂抹过一遍,下体单独用了一整瓶。”
程宗扬冷哼一声,然后抱起手臂。吕雉顺从地屈膝跪下,像一个尽职的奴婢一样,扶起主人的阳具,将龟头放到那女子穴间。
程宗扬挺动腰身,对着那只雪臀奋力贯入。
粗大的肉棒撑开蜜穴,伏在棺上的女子柔颈猛然昂起,鼻中发出一声闷哼。
只见她眼上束着布条,口中横咬着一根木棍,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异样的酡红,却是那名来自龙宸的杀手,危月燕。
程宗扬毫不留情地一插到底,肉棒笔直贯入淫穴,龟头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上花心。
危月燕身体像触电一样剧颤起来,她被扔在棺上不知多久,肌肤一片冰凉,蜜穴却是滚烫,此时斗然被怒胀的肉棒捅入,直挺挺戳中花心,整个人仿佛被贯穿一样,连喉头都震颤着泛起一股咸味。但她穴道被制,无力挣扎,这会儿只能撅着屁股任他肏弄。
程宗扬双手握住她的腰肢,毫不怜惜地干着她的淫穴。
粗硬的龟头挤入花心,在危月燕泄身的同时,透出一股真气,与她倾泄的阴精纠缠交融,然后分离出一股暴戾的气息,沿着她的宫颈,直入丹田。
程宗扬双手握着危月燕的腰身,十指用力,像是要将她的纤腰拗断一样,任由身下那只丰满的大白屁股不停哆嗦着,泄出阴精。
危月燕六识近乎被封闭,唯一的触感只有被粗暴侵入的下体,她肉体正经受着源自本能的强烈快感,心中却充满惧意。
丹田所在的关元穴对应女体的子宫正中,那只又硬又大的龟头楔入花心,与自己的丹田近在毫厘。她这会儿不仅身体受制,全无设防,下体又被涂满催情药物,几乎是在肉棒的捣弄下,硬生生挤榨出阴精,被迫成为他养炼真元的鼎炉。
让她恐惧的是,身后的男子丝毫没有采用阴阳双修的功法,而是单方面的掠夺与宣泄,拿她来恣意采补。
危月燕本就受了内伤,无法控制真气的运行,这时被他借着阴精狂泄,精关松动的机会,暴戾的气息毫无阻碍地透入丹田,在她体内盘旋运转,用她修炼多年的根基炼化成精纯的真元,然后一丝不剩地收回体内,而她只落得根基受损,丹田被留下大量无法炼化的杂气。
一轮泄身之后,那根阳具再次挺动。这次阳具插得更深,龟头几乎整个捅入花心。蜜穴内传来火辣辣的痛意,但在淫药的催动下,淫液很快又再次滋生,随着阳具的进出,蜜穴叽咛作响。
在阳具粗暴的插弄下,肉体最本能的快感压过了心底的惧意,又是半炷香时间,那只光溜溜的大白屁股再一次抖动起来。危月燕喉中发出一丝低叫,淫穴战栗着,一泄如注。
梅开二度之后,危月燕已经气息散乱,那只充血的蜜穴像是凋零的红海棠一样,软搭搭地张开,穴口又松又软。
“叽咛”一声,程宗扬从她狼藉不堪的淫穴中拔出阳具,冷冷道:“龙宸的女杀手不是很耐肏吗?怎么这么没用?”
危月燕背后被那阉奴拍中一掌,经脉受创,这时被他强行采补,伤势又重了几分,脸上的潮红褪去,愈发惨白。
程宗扬心下没有半点怜悯,昨晚的变故,不仅星月湖大营一众手中兄弟死伤惨重,自己身边的侍奴姬妾同样遭遇横祸,惊理断手,泉奴失联,孙暖身死,差点儿连家都被人一锅端了。
自己在六朝迭逢险境,但每次都能化险为夷,何尝吃过这么大的亏?虽然自己被小狐狸戏称为圣人,可真没圣人到被人狠狠捅上一刀,还要恪守道德,打肿脸也要充当圣人君子的地步。
对于身前这名龙宸的女杀手,程宗扬没有任何兴趣了解她的经历,知晓她的过往。她的姓名、出身、有没有冤枉,知道多少龙宸的秘密……他统统不关心。
在他眼里,面前的女子已经是个死人,只是一件能用的物品和器具。
第三章 露湿春宫
程宗扬丢下危月燕,“把你的手段都用出来。”
吕雉不动声色地将发丝撩到耳后,然后一手伸到棺内,取出一只圆腹细颈的瓷瓶,放在棺盖上,接着又取出一只小巧的玉盒。
清脆的轻响不断响起,各种不同形制的瓷瓶、玉盒、陶罐、银匣、葫芦……
在棺盖上摆成一排。
“这是所有我能找到的淫药,一共十七种。”吕雉道:“六种催情的,五种可以提升肉体的敏感度,三种专门用于后庭,两种可以刺激肉体,增加肉穴的弹性和力度的,还有一种是致幻的。”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你知道的还不少?”
吕雉淡淡道:“这些都是蛇奴她们的收藏品,平常没少拿来炫耀。”
提起蛇奴,程宗扬顿时又生出一丝恼恨。蛇娆和罂粟女到现在都没有音讯,说不得已经凶多吉少。
“你来挑,赶紧的!”
“那就全用一遍好了。”吕雉拿起那只圆腹细颈的瓷瓶,“她刚泄身两次,先用这支碧蟾酥,让她好喘口气。”
吕雉拔掉塞子,一手撑开危月燕的臀肉,露出里面的肛洞,将碧绿的液体往她肛上倒了少许。略微湿润之后,伸手一按,将细长的瓶颈塞进她肛内,把一整瓶液体全数灌入她屁眼儿里。
“这瓶碧蟾酥可以刺激肠道,一旦异物侵入时,肠道就会痉挛,同时肛洞酥痒难当,轻触之下就会不停收缩,然后越插越紧。”
程宗扬怔了一下,随即寒起脸,把瓷瓶拔出来,丢在一边,对着白臀间那只屁眼儿干了进去。
危月燕根本无从反抗,就被他破肛而入。绵密的肠道裹住阳具,紧窄的肛洞夹住棒身,湿滑中带着一丝暖意。
随着肉棒的挺动,危月燕白滑的雪臀一鼓一鼓,被干得不断膨胀,肠道也开始阵阵抽动,仿佛接连起伏的波浪,一波接着一波,从内到外地掠过棒身,就像是用尽力气将进入体内的异物推出去一样。
而屁眼儿则相反,此时紧紧夹住肉棒根部,不停向内收缩,宛如一张急切的小嘴,拼命吞咽着阳具。
果然像吕雉说的一样,在药物的刺激下,危月燕肛洞收缩的频率越来越快,力度也越来越强烈,配合着肠道的波动,简直就像在用屁眼儿给自己的肉棒按摩一样。
程宗扬忍不住道:“这么东西我怎么不知道?以前为什么没用过?”
“因为碧蟾酥有毒性,用过之后,肛肠会被毒性侵蚀,导致后庭失控,而且会伤及神智。她此时的剧痒消解之后,后庭便会丧失知觉,无法合拢,除非再增加剂量使用,才有反应。不过效果会越来越弱,到最后,再多的剂量也不会有效果,屁眼儿就彻底废掉了。”
后遗症这么严重,怪不得内宅没人用过。不过干起来真的很爽,随便一插,那只屁眼儿就开始剧烈的抽动,快感十足。不知道身下的女子是什么感受,也许是剧痒攻心,而且越插越痒,只盼着自己的大肉棒干得越用力越好,甚至把她的屁眼儿肏破干烂……
危月燕喉中发出悲鸣,屁眼儿和肠道无可遏制地抽动着,忽然她上身一扬,却是被身后的男子张开双手,握住她丰硕的乳球,向上抬起。
吕雉当惯了至尊,出手奢侈之极,单是在她身上,就用了两瓶天女酥,超过正常剂量数倍。危月燕的肌肤此时敏感无比,几乎刚被程宗扬捻住乳头,肌肤便即绷紧,柔软的乳球变得弹性十足。
危月燕舌头被木棍压住,只能发出哭泣般的低叫声,那只雪臀被粗大的肉棒捅穿,屁眼儿缩得紧紧的,被干得柔肠百转,两眼翻白。
足足又干了一炷香工夫,程宗扬终于停住抽送,拔出阳具。
危月燕上身昂起,双乳像被捏扁的皮球一样,臀间的屁眼儿还在不停收缩,仿佛正在被一根无形的阳物来回捣弄。她表情更是不堪,两眼翻白,口水从唇角淌落,似乎已经被药物刺激得神智不清。
“没用的废物!”
程宗扬奚落着丢下已经失神的女体,扯过一条帕子,然后抹去下身的污物,一边说道:“这种东西以后不许再用了——万一我中毒了怎么办?”
吕雉略一错愕,然后板着俏脸道:“奴婢知道了。”
话音刚落,程宗扬忽然间心头一动,猛地回过头。只见阴暗的光线中,浮现出一张死人般惨白的面孔,不禁当场呆住。
高力士嘟起红嘟嘟的嘴唇,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侯爷……”
程宗扬打了个激灵,失声道:“干!你怎么进来的!”
高力士无辜地瞪大眼睛,“奴才就这样进来的啊。”
“不是,我……我……”
“哦,这个啊。”高力士恍然道:“侯爷忘了?奴才——可是阉过的。”
“我不是说这个……”程宗扬定了定神,急忙道:“杨妞儿呢?她没有出事吧?”
高力士道:“我家公主昨晚在太真观,陪太皇太后和太后祈福,看到府上放的烟火,就按照约定立刻入城。”
“什么约定?”
“我家公主跟贾先生和紫姑娘约好的,见到红色的烟火,就赶来救人。见到绿色的烟火,就到升道坊外接应,同时设法打听侯爷的下落。”
升道坊在宣平坊的西南方向,紧邻着延兴门。这么说,贾文和与紫丫头是做了两手准备,如果敌人下手,将自己一起堵在内宅,杨妞儿就直接杀过来,双方摆明车马,正面对决。如果自己在外,内宅遇袭,他们制订的方案是由杨妞儿救助自己,其余人自行突围。
结果吕雉一个计划外的防御罩,把贾文和等人全困在内宅,无法脱身,只能与来敌硬拼。杨玉环在升道坊没等到人,肯定会去大宁坊,毕竟自己在那边折腾出来的动静不小。难道因为自己走的兴庆宫,途中与杨玉环错过了?
程宗扬狠狠瞪了吕雉一眼,都是这贱人作出来的好事!
“杨妞儿人呢?”
高力士表情越发无辜,“找不到了。”
“啥?”程宗扬一急之下,把朱老头的口音都给带出来了。
连杨妞儿也丢了?当初他听到惊理说出鲛人,感觉天已经塌了半边,这会儿感觉另外半边也要塌了。
高力士赶紧道:“公主听见大宁坊那边有动静,去找侯爷,在安兴坊外遇到几个人,就跟她们一起走了。”
安兴坊就是自己钻沟渠的地方了,在兴庆宫对面,与大宁坊近在咫尺。
程宗扬皱眉道:“遇见谁了?”
高力士道:“瑶池宗的玄机仙子,还有一个鬼鬼祟祟的,奴才没看清。”
鱼玄机?她出面带走了杨妞儿?
另一个鬼鬼祟祟的,难道是……
程宗扬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最不应该但最可能出现的,只有一个人:齐羽仙!因为昨晚就黑魔海那帮混账没有出现!
要知道,黑魔海那帮贱人都是属搅屎棍的!怎么可能放着这么好的机会坐视不理?煽阴风点鬼火放冷箭撂黑砖,只有她们想不到的,没有她们做不出来的!
她们昨晚没有现身,八成是在安兴坊外等着捡漏,一是堵自己的退路,二是拦截自己的援手。只是没想到她们这么大胆,竟然敢对杨妞儿下手——长安城有名的惹不起,她们也敢招惹?难道有把握吃定杨妞儿?
程宗扬厉声道:“她们去哪儿了?”
“去了城外,奴才觉着吧,”高力士细声细气地说道:“好像……似乎……
大概……兴许……可能像是去的渭水。“
程宗扬都想踹他一脚,俩字儿的事,你整这么多同义重复是个啥意思?觉得我很闲呢,还是显摆你词汇量丰富?
不过听到渭水,他立马坐不住了,她们去渭水干嘛?去找死丫头的吗?
“你怎么没去?”
“奴才不是等着接应侯爷的家眷吗?”高力士一脸无辜地说道:“奴才在升道坊没等到人,后来见这边厢安定下来,就赶忙去找公主,找了一圈儿也没见着人,奴才实在没辙,才回来找侯爷讨主意。”
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你还跟没事人一样!”
鱼玄机还好说,可万一真是齐羽仙,甚至剑玉姬在幕后操持,杨妞儿就危险了。不过鱼玄机的瑶池宗,怎么会跟黑魔海扯到一起去?程宗扬心如乱麻,一时间理不清头绪。
“公主身边有人跟着。应该没事,”高力士眼巴巴看着他,“……的吧?”
“谁跟着?”
“潘仙子和白仙子。”
程宗扬瞠目结舌,这是什么剧情?合着白霓裳是跑去太真观闭的关?潘金莲也是跟着去太真观护的法?她们三个什么时候这么亲热了?白霓裳不还刚被杨妞儿骑在身上揍过吗?难道白霓裳觉得瑶池宗本门的道观不安全,反而杨妞儿那边更让人放心?
怪不得找不到杨妞儿,高力士这死太监一点儿都不急。她们三个凑到一处,单凭实力,比自己这边都不虚,而且背景也够深,瑶池宗的奉玦仙子、光明观堂的鹤羽剑姬、再加个大唐皇室的惹不起,没有一个好对付的。
如果再汇合了小紫,她们四个联起手来,要打能打,要脑子有脑子,要身份有身份,要背景有背景,程宗扬真不相信如今的长安城内,哪一方有实力能把她们四个一口气全吞下去——除了自己。
程宗扬半晌才挤出一句,“你怎么不一回说完?”
高力士血红的嘴唇嘬得小小的,无辜地说道:“奴才还没说完呢,侯爷可就着急了。”
程宗扬双手捂脸,“我的错。你接着说,我等你把话说完。”
高力士道:“说完了。”
程宗扬很想把这死太监按在地上暴揍一顿,又怕他脸上的胭脂水粉沾自己一手。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这死太监是个软腾腾的慢性子呢?都火烧眉毛了,还不急不忙的。
不过话说回来,得知她们三个在一起,程宗扬同样安心不少。鱼玄机等人绕着圈子把她们引走,其实还是在针对自己,怕她们与自己会合。由此可见,无论设计者是不是黑魔海,都没有与她们正面对决的把握。除了上当受骗,多跑了些路之外,不至于有更大的危险。
否则,真要有对付她们的实力,还不如直接在大宁坊把自己干掉,用得着去招惹三个修为不凡,前途无可限量的未来之星吗?
高力士小声道:“侯爷?”
死太监还等着自己给主意呢。程宗扬刚要开口,话到嘴边却换了一句,“你看什么呢?”
高力士赶紧闭上眼,“奴才什么都没看到!”
程宗扬扯过一条薄毯,盖住棺上的女体,禁不住道:“别乱说啊!”
“奴才明白!全烂在肚子里,一个字儿都不说!”
程宗扬想解释几句,又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自己干个女人,用得着跟个太监解释吗?
外面传来响动,寿奴等人梳洗完毕,过来伺候。
程宗扬道:“贾先生起来了吗?”
孙寿在帐外道:“婢子这便去请贾先生过来。”
“别!”程宗扬赶紧喝止,“不许打扰贾先生,让他好好睡。待他醒了,再过来禀告,我过去看他。”
程宗扬回来后,还没有与贾文和见过面,但老贾能坦然入睡,已经说明他对局势的判断。至少在他睡醒之前,内宅不会再有危险。
孙寿应道:“婢子知道了。”
程宗扬对高力士道:“你也先去休息一会儿,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奴才先告退。”
等高力士闭着眼离开,程宗扬回过头,一脸没好气地说道:“你个贱婢!愣著作甚?继续!”
吕雉像受气的小媳妇一样,逆来顺受地拿起一只玉盒,拈出两粒赤红色的丹药,然后揭开毯子,送入那具女体翻开的淫穴中。
虽然觉得杨妞儿、潘姊儿和白霓裳、黎锦香她们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但到底又多了一分担忧。加上紫丫头、蛇奴、罂奴和泉奴,还有死难的兄弟,程宗扬这会儿忧恨满怀。偏偏自己生死根还被卡住,连自保都有所不济,更不用提大杀四方,一雪前耻。
程宗扬不管三七二十一,挺身而入。龟头顶住黄豆大小的药丸,狠狠捅进蜜穴深处。
生死根受制,打坐太慢,只能靠双修来恢复了。无论如何,采补可不能停。
随着阳具的抽送,药性化开,松驰的淫穴逐渐变得紧致起来,而且似乎越来越短。原本勉强能容纳阳物的肉穴这会儿轻易就被干穿,略一用力,龟头就整个挤入花心,硬生生顶入宫颈。
身下的女体显然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交合,从未被进入过的宫颈此时被暴力撑开,撕裂般的痛楚,让她如受酷刑。
程宗扬道:“这是什么淫药?”
“缩宫丹。”吕雉道:“可以让蜜腔像泄身时一样缩短,不仅使淫穴变得更紧致,而且能扩张花心和宫颈,让阳物能够进入宫内。”
不用问,这又是一种蛇奴她们拿来收藏,却没有在她们自己身上用过的。毕竟那些奴婢都盼着能怀上主人的子嗣,谁也不肯冒着子宫受损,失去生育能力的风险。
但对于面前这个已经被判定为“死人”的女杀手,无论什么药物,用起来都没有半点心理负担。甚至程宗扬猜测,以吕雉的心性,多半巴不得让内宅所有的女人都用一遍,最好只剩她一个能生的——当然要除了紫妈妈。
穿越到六朝这两年多,自己阅女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无论穿越前还是穿越后,都还没有尝试过进入子宫——正常来说,这种状况根本不可能出现。
如今有机会尝试破宫,程宗扬不禁心生好奇,让吕雉将危月燕的臀肉扒开,自己挺着阳具,在细长的宫颈中越进越深,直到龟头一软,被一团弹性十足的软韧腔体包裹住。
子宫也许是人体最富有弹性和韧性的器官,正常情况下,子宫的容量还没有拇指的一半大,妊娠时却能容纳下一个六七斤的婴儿,两三斤的羊水,容量扩张近千倍,而收缩时的弹性足够将一个足月的婴儿从产道中挤出。
囿于深度和宫颈的限制,正常交合时,阳具根本不可能穿过女性的宫颈,但这会儿靠着缩宫丹的药效,同样也靠着自己过人的长度,程宗扬直接破开宫颈,硬生生将龟头捅入身下这具女体的子宫,进入到她身体内最柔软也最有弹性的腔体。
缩宫丹,顾名思义是模仿分娩时的宫缩,被阳具侵入的子宫不停收缩,从四面八方挤压着龟头,力度又强又快。
程宗扬用力顶着危月燕的屁股,阳具深深插在她柔软的屄洞内,棒身穿透蜜穴和花心,干穿宫颈,在她子宫内大肆肏弄,一边把她因为痛楚而惨白的面孔扭过来,冷笑道:“你的子宫干起来真不错,还没生过吧?这么紧。”
“啧啧,这就是宫缩吗?正好让你临死之前,尝尝生孩子的滋味。”
程宗扬说着用力一顶,将子宫壁捅得凸起。
危月燕咬着木棍,呜咽着凄声道:“杀我……”
“别急,等我用完就让你去死,就当是废物利用吧。”
程宗扬真气送出,直接透入危月燕的丹田。他阳具捅进子宫,龟头正顶着丹田所在的关元穴,几乎是插在她丹田里修炼,真气炼化效率更快。
危月燕眼中惧意愈浓,那些冗余而芜杂的真气,像潮水一样送入自己毫不设防的丹田,然后在他的操纵下,用自己的丹田为鼎炉,炼化成精纯的真元,涓滴不剩地送回对方体内。随着他的大肆侵伐和掠夺,自己的根基正一点一点崩溃,留下无法弥补的伤势。
宫缩的剧痛堪比酷刑,危月燕神智越来越模糊,只剩肉穴在药物刺激下本能的抽动着,像是在迎合肉棒的肏弄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那根深入子宫肆虐的肉棒猛然往外一拔,危月燕身体像被掏空一样,冰凉的空气从穴口涌入,一直灌入子宫。她双手反剪在身后,伏在棺盖上打了个冷战,随即昏厥过去。
程宗扬丢下危月燕,然后盘膝而坐,双腕搭在膝上,掌心朝天,两手各掐指诀,长吸了一口气,奋力催动丹田的气旋。
视角沉入体内,通过内视,只见气海内空荡荡的,真气如同一股涓涓细流,在经脉中艰难运行,似乎随时都会断开。
已经融入丹田的生死根被一团森冷的阴影笼罩着,每次催动,只带出一丝阴森邪恶的气息,那团阴影几乎看不到变化。
这要炼化到什么时候?猴年马月吗?
该死的观海!
该死的尸傀!
该死的蕃密妖法!
程宗扬一阵心浮气躁,真气险些行岔经脉,连忙收敛气息。
心神不宁,这样练下去,事倍功半不说,万一行岔了气,麻烦可就大了。
程宗扬吐了口浊气,将真气汇入丹田,起身道:“打桶水来!”
“哗啦啦”,一桶冰冷的井水从头顶浇落,冲去身上的汗水和污渍。
程宗扬甩了甩头,身上的冷水迅速化为水汽,白雾般袅袅升起。
这会儿他立在院角的帷帐中,那只巨大的浴盆被挪到一边,地上一个半人深的圆形池塘尚未完工,里面还没有来得及砌石、铺设水泥。
这是给小紫准备的,可这会儿小紫不见踪影,也不知道她是否晋级……
该死的鲛人!
该死的黑魔海!
该死的李昂和广源行!
程宗扬咬了咬牙,拿过张恽手中的毛巾,抹去身上水痕。
中行说昨晚斗到脱力,这会儿在闭门休养。倒是张恽这死太监运势逆天,跟着自己出生入死走了一趟,别人打生打死,他连根汗毛都没伤到。
“袁先生呢?还没醒吗?”
“还没有。”张恽躬着身道:“奴才听说,袁先生昨晚鼻血流得跟河一样,要不是还剩了口气,人都以为他已经不行了。”
程宗扬生出一丝后怕,昨晚的突袭,何止是内宅诸女命悬一线,袁天罡、贾文和、祁远、敖润,包括星月湖大营的一众兄弟,哪个都伤不起。
“该死的……”程宗扬低低骂了一声。
张恽欲言又止。
“怎么了?”程宗扬心头含怒,口气不那么好听。
张恽腰背顿时又弯了几分,小声道:“罗令……”
程宗扬怔了一下,自己竟然把那个新来的小厮给忘了?
最后一次见他,好像还是在……
干!自己不会把他给忘在宫里了吧?
罗令忍着饥寒,趴在窗棂边,偷偷朝外面望去。
宽阔的庭院中挂着几幅还没有来得及收走的灵幡,此时在阴霾的天空下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往南是一座巨大的湖泊,湖中碧波万顷,岛屿耸峙,一处处宫苑散落在湖泊周围,古树参差,楼阁相望,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烟水中,如同仙境。
虽然天色已经放亮,周边却寂无声息,连虫鸣鸟叫都没有,安静得可怕。
昨天是罗令这辈子头一次入宫,宫室的宏伟壮丽让这个来自乡村的小厮看着都眼晕,结果路上走得慢了些,还没出宫门,就眼睁睁看着东家的车马一阵风般跑得不见踪影。
罗令当时就傻了眼,好在他为人机灵,没敢大声嚷嚷,赶紧找了个无人的角落躲起来,提心吊胆地熬了半宿。幸亏……罗令看了看脚边,要不是东家这条宠物狗折回来带路,自己早就被翊卫抓起来砍头了。
可他闹不明白的是,这条狗没把自己带出去,反而领着自己越走越深。
这地方看起来像是座寺庙,但殿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阴森森的。更让他害怕的是,这殿内一个人影都没有,后殿的角落里却扔了口棺材,像是匆忙丢在此处一样,让他禁不住想起汪臻那个破落户讲的鬼故事。
罗令打了个寒噤,裹了裹衣衫。这会儿周围人影俱无,倒是不用担心被人抓到砍头,可是自己熬了一宿,又冷又饿。方才他看到地上掉着一只馒头,却不敢捡。那馒头看起来像是祭鬼的供品,万一自己拿了,被当成跟鬼抢食吃……
罗令禁不住又打了个寒噤,他挨着门框坐下,目光不由望向那小白狗。东家不会是把自己给忘了吧?这狗为什么要把自己领到这里呢?没食没水的,自己可熬不了多久。要是能有口吃的就好了……
忽然罗令瞪大眼,看到那条宠物狗张开口,吐出一只银碟,碟中装着精致的点心;接着吐出一只金碗,里面是熬成奶白色的羊羹;然后是一条鱼;一屉油炸饽饽;一对乳鸽;半只肥鸡……
最后竟然还有一只铜鼎,里面盛满了香喷喷的肉汤!
罗令如坠梦里,半晌才道:“天爷啊……这是什么神仙狗……”
那条小白狗傲慢地翻了个白眼,用小短腿点了点地面,示意罗令待在此处,不要乱走。然后奔到后殿,跳到那口鬼气森森的棺材上,小爪子扒拉着,抠开棺盖。
第四章 莺羞燕妒
昨夜的腥风血雨恍如隔世。温暖而又柔软的大床,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左手雪肤花貌,人比花娇,右手温香软玉,肤若凝脂,宛如身处传说中的温柔乡。
然而这位幸运的男主人却面带忧色,即使睡梦中,仍然眉头深锁,腮帮肌肉隆起,不时咬紧牙关。
清晨的阳光下,赵飞燕翘起玉指,轻轻揉着他的眉心,试图抚平他的愁忧,如水的美目流露出一丝怜惜,还有浓到化不开的柔情蜜意。
另一边,赵合德手臂拥着他的颈子,一条雪白的玉腿搭在他腰间,这会儿已经累得睡熟。那根肉棒却从她臀下顶入,插在她娇腻的嫩穴中。
在指尖的轻抚下,程宗扬眉头缓缓松开,又突然拧紧。他双眼紧闭,眼球不停颤动着,似乎正在经历一场噩梦。
“嗡,吭恰嘛喇,瓦喇雅,唆哈……”
阴森诡异的梵唱声从四面八方响起,耀眼的金光一层一层透入脑海,一直穿透到灵魂最深处。
“叮”的一声,仿佛一层琉璃被金光压碎,发出清脆的响声。
耀眼的金光瀑布般奔流而下,映出额心灵台一点。然后那片金光仿佛冻结一样凝固下来。
灵台方寸之间,仿佛一个隐匿在芥子中的世界。辽阔的大地上,无数摩天大楼拔地而起,宽敞的大路仿佛蜿蜒的长带盘绕其间,车辆犹如流水,川行不息。
昼夜交替,蔓延到视野尽头的街道和楼宇依次绽放出七彩的光芒,数不尽的画面和文字在电与光中闪烁传递,弹指间,流动的信息便如恒河沙数……
一只犹如鲲鹏般庞大的金属巨鸟展翼掠过天空,凝固的金光透过舷窗,映出一张好奇的面孔。他大声说着什么,旁边的同伴抬起眼,望向窗外。
那张年轻的面孔沐浴在凝固的金光下,然后像被拓印下来一样,瞬间定格。
戴着金冠的面孔,披着僧衣的面孔,自称是商人的面孔,来自南荒盘江的面孔,汉国诸侯的面孔,作为官方正使的面孔……一张张面孔交叠在一起,越来越清晰。
就在这时,一片紫色的电光劈来,凝固的金光瞬间分解,如同没有存在过一般消失。
程宗扬睁开眼睛,眼中紫色的光芒一闪而逝。
正在施法的释特昧普如受雷殛,手掌僵住,接着两道金黄的鼻血奔涌而出。
“夫君……”
程宗扬睁开双眼,看到面前那张如花似玉的娇靥,带着一丝疯狂的目光变得柔和下来。
他牵了牵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低声道:“什么时辰了?”
“刚过辰时。”赵飞燕柔声道:“夫君只睡了还不到一刻钟。”
不到一刻钟吗?脑中还有些昏昏沉沉的,无时无刻无处不在的焦虑感,更像一块巨石般沉甸甸压在心头。
赵飞燕轻声道:“夫君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
程宗扬呼了口气,“想起那个新来的小厮,昨天我不小心,把他给忘到宫里了。”
眼下无法入宫,程宗扬也无计可施,只能暂时先把罗令放在一边。希望这小厮跟了自己,运气不会太坏吧。
赵合德也醒了过来,她身子一动,有些吃痛地抚住下体,随即触到那根仍然怒胀的阳具。少女抬起眼,露出似嗔似喜,又羞媚娇柔的眼神。
程宗扬心头一荡,张开双臂,将两女一并拥入怀中。
温香软玉在怀,即使睡梦中仍烦躁不安的思绪终于有了一丝宁静。那两具香软的胴体宛如温柔的春水,将他的愤怒、伤感、蚀骨的恨意和急于报复的焦虑,一点一点融化开来。
两女没有作声,只静静拥着他,感受着他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呼吸慢慢变得平缓。
良久,程宗扬带着一丝后怕的庆幸,低声道:“幸好你们无恙……”
赵合德道:“是哥哥洪福齐天,我们能保住性命,都是托了哥哥的福。”
程宗扬笑道:“小嘴好甜。”
赵合德仰起脸,一双美目亮晶晶的,充满了信任和依赖,“人家说的是真的嘛。”
若是如此,孙暖也不至于死了。程宗扬心下微微一痛,低叹道:“你们运气也很好。我还担心你们受伤……”
说着,他转过头,“更担心你受惊,动了胎气。”
“我们都是沾了夫君的福气。还有……”赵飞燕柔声道:“也多亏了吕氏的救命之恩。”
程宗扬讶然看着她,半晌失笑道:“她还抱怨你们两个不知感恩,为此耿耿于怀呢。你倒在背后说她的好话。”
赵合德依偎在他怀中,嘟着小嘴道:“要是当着她的面,我们才不说呢,谁让她总是欺负姊姊。”
程宗扬在她嫣红的唇瓣上吻了一口,笑道:“雉奴还说,合德那么温柔个小姑娘,对谁都斯文有礼,温柔敦厚,偏偏对上她,就变得凶巴巴的,跟个想咬人的小狮子一样。”
“我才没有……有一点点啦。”赵合德伏在他胸前道:“我听姊姊说,她最会欺负人了。现在好不容易老实一点儿,我们要是低头服软,说不定又被她爬到我们头上,还要来欺负我们。”
“她怎么欺负你姊姊了?”
“她看不起姊姊是舞伎出身,原来姊姊当皇后,她当太后,就总刁难姊姊。
后来姊姊跟了哥哥,她还是看不起姊姊。幸好哥哥最厉害了,让姊姊受孕,要不然她才不会来救我们。“
程宗扬扬声道:“雉奴,听到了吗?”
吕雉在帐外闷闷地嗯了一声。
赵合德花容失色,抬起脸道:“她怎么在外面?”
程宗扬冷笑道:“太后娘娘不光心眼儿多,路子也够野。我怕她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刚给她定了条规矩——只要我在内宅,她就不得离开我十步,免得她再不安分。雉奴,进来!”
吕雉掀帘而入,她身上披着轻纱,里面仍是那件翠绿的霓龙丝衣,艳若桃李的玉脸上毫无表情,犹如带着一层寒冰。
赵飞燕轻笑道:“婆婆这身衣服好别致,什么都看光了。”
程宗扬拥着两靠女在榻上,冷笑道:“谁知道这贱婢身上还藏着什么呢?干脆让她换干净,要不是怕人说内宅穷得连件衣服都穿不起,我就让她光着了,哪儿还给她留件丝衣遮羞?”
赵合德抱紧夫君的手臂,对吕雉凶巴巴地说道:“我才不会感谢你!也不会说你的好话!”
吕雉一扭脸,不屑去跟一个小丫头斗口。
“你!”赵合德蹬着被子,“哥哥你看!她还在给我们使脸色。”
“太后娘娘嘛,嚣张惯了,多调教调教就好了。”程宗扬对赵飞燕道:“你也是内宅女主人的身份,调教这种不听话的小婢,可是你的事。”
赵飞燕笑道:“这怎么好?她毕竟是太后娘娘,身份尊贵……吕氏,你也上来吧,总不能我们姊妹服侍夫君大人,让你在旁边伺候。”
吕雉不动声色地上了床,并膝跪在床角,两眼望着空处,对她们理都不理。
赵飞燕拥着夫君的手臂,轻笑道:“太后娘娘是不是很美?”
程宗扬靠在床头,一手一个搂着两个绝色美人儿,撇了撇嘴道:“一般般,也就是不算难看。姿色比你们差远了。”
“没有吧。娘娘年纪还不算太大,而且保养得好,风韵正秾,连妾身看了都心动呢。只可惜……”
赵飞燕贴在夫君耳边,低笑着呢喃道:“总是摆着架子,一点儿都不会讨好人。怪不得太后娘娘身居后位,却不受先皇宠爱。”
吕雉冷冷瞥了她一眼。
赵飞燕娇声道:“太后娘娘母仪天下,举止风范素来是世人的表率。今日不若给我们姊妹演示一下,如何讨好夫君大人。”
吕雉冷冷道:“你们两个难道还要别人教吗?”
赵飞燕道:“夫君心情不好,引夫君开心,本就是我们这些妾侍应该做的,只是妾身怀了夫君的子嗣,只好请婆婆代劳了。”
“对哦!”赵合德道:“她整天都冷着脸,还总是看不起人,说别人下贱。
今天就让她来讨夫君大人的欢心,看她是高贵呢,还是下贱。“
吕雉轻蔑地抬起下巴。
赵合德这会儿才不怕她,笑道:“老公,让她把衣服脱了,扭着屁股来讨好你,好不好?”
吕雉终于被激起怒意,忿然道:“你怎么不做!”
赵合德嘻嘻一笑,然后抱着程宗扬的手臂,扭着身子媚声道:“哥哥,你来肏我的小嫩屄好不好?”
程宗扬笑道:“不好!”
“来嘛,合德的小嫩屄又软又滑,哥哥要是不信,来摸摸……”赵合德拉着夫君的手,放到自己腿间,娇滴滴道:“是不是很好玩?”
程宗扬不禁大笑,合德原本一个单纯善良,喜欢脸红害羞的小姑娘,在自己内宅厮混下来,就跟着那些侍奴学坏了,还故意来气吕雉。
很好,自己很喜欢!
他一把搂住合德,一手伸到她股间,把玩着她温润娇嫩的玉涡美穴。
吕雉咬住唇瓣,玉脸越来越红。
赵飞燕红唇含笑,柔声道:“娘娘还是这么矜贵,莫非还等着夫君大人亲你下面呢?”
吕雉身体一僵,接着玉颊像着火一样红了起来。
这么要命的秘密,被当面揭了出来,程宗扬一张老脸顿时黑如锅底,“干!
你个贱婢!“
吕雉努力撑出的架子被赵飞燕一句话彻底打垮,顿时连头都抬不起来。
她深深低下头,小声道:“我……我……”
程宗扬怒道:“自己脱光了!给我爬过来!”
吕雉羞赧满面,忽然腰间一软,却是赵飞燕挽住她的腰肢。
“婆婆莫要惹夫君生气,夫君既然吩咐了,还不乖乖听话?来,儿媳来帮婆婆宽衣……”
等吕雉反应过来,身上的轻纱已经被扯去,丝衣也被解下半边,玉体赤条条裸裎在床榻上。她本能地扯住丝衣,掩住下身。
赵飞燕轻轻一笑,松开手,接着娇躯一伸,依在夫君怀中。
赵飞燕白美的娇躯软玉般贴在夫君身上,用娇滴滴的声音道:“妾身自从有了身子,乳儿好像是变大了一些呢。夫君来摸摸,是不是有奶了?”
程宗扬张开手掌,握住那团香滑软腻的美乳,“好像真有了呢。”
吕雉面红耳赤,看着自己曾经的儿媳挺起雪团般的双乳,与他嘻笑作乐,百无禁忌地恣意戏谑,心下万分鄙夷,又禁不住自怨自艾,眼中不由得露出一丝嫉恨。
赵飞燕一边与夫君调笑,一边美目流眄,含笑看着吕雉。见她眼中按捺不住露出的妒火,不由嫣然一笑,一边耸着雪乳逗引着夫君揉捏把玩,一边娇声道:“妾身若是有奶,先给夫君大人吃,好不好?”
程宗扬张口含住她的乳尖,赵飞燕低叫一声,拥住夫君的脖颈,美目中满是柔情。
吕雉挽住丝衣,眉梢颤抖着,玉指拧得越来越紧。
半晌,程宗扬松开口,那只乳头已经被吸吮得又红又艳,宛如玛瑙般,散发出湿淋淋的艳光。
赵飞燕挺着红润的乳尖,回眸笑道:“夫君大人的宠爱犹如无价珠宝,世间最是难得,婆婆还不来争吗?”
吕雉用尽最后的倔强,使劲扭过脸。
赵飞燕贴在程宗扬耳边,小声笑道:“夫君,你是不是真的亲过她那里?”
这句话简直是吕雉的死穴,她平常的冷漠果决像被风吹一样,霎时间荡然无存,如同一个未经人事的处子般,垂下头,羞禁难当。
饶是程宗扬脸皮够厚,此时面上也一阵火辣辣的。那感觉,就像是自己的脸皮被丢在了地上,让人来来回回踩了好几遍的。
他深深吸了口气,挤出一丝笑容,“你要不要也来试试?”
“不!不要!”赵飞燕玉脸飞红,连忙解释道:“妾身只是好奇才多口,毕竟那里是排泄的秽处,怎能让夫君……”
“谁说我要亲了?”程宗扬道:“这不是有现成的奴婢吗?让你婆婆来。”
此言一出,吕雉像被人抽了一鞭子般,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赵飞燕也吃了一惊,随即抬手掩住口。
“没听到吗!”程宗扬对吕雉喝道:“过来!”
吕雉紧紧咬着红唇,眼中泪水直打转,一时后悔万端,一时又委屈万分,如此奇耻大辱,令她羞忿交加,心头百味杂陈,只觉鼻中阵阵发酸。
程宗扬狠狠瞪着她,让你多嘴!
在他恼羞成怒的目光逼视下,吕雉一阵心虚,心头那点儿羞愤化为乌有,默默低下头去。
程宗扬哼了一声,然后在赵飞燕纤腰上捏了一把,“想笑就笑吧,干嘛要憋着?”
赵飞燕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她松开手,笑不可抑地说道:“这……这怎么可以?太羞人了……”
“羞人也是她的事,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在你面前嚣张。”
赵合德眼睛睁得圆溜溜的,都听呆了,这会儿才发出一声惊呼,“啊?”
“别啊了。”程宗扬道:“仔细看着,一会儿你也试试。”
赵合德:“啊?!”
吕雉忍不住抗议道:“非要这样做吗!”
“你还好意思说?”程宗扬大怒道:“我都交待过你几次了?你还嚷嚷得满世界都知道?什么意思啊?显摆你那里高贵是怎么着?老爷我不要面子的啊!”
吕雉委屈地说道:“我没有嚷嚷……”
“那她们是怎么知道的?好吧好吧,你们别笑。事是真的,但我真的就做过一次——我只在这儿说了,出了这屋我绝对不承认!还有谁知道?”
吕雉小声道:“还有……那个胡姬。”
黛绮丝?干!
程宗扬脸色越发难看,她们两个在一块儿,不会互相交流经验吧?这要是泄露出去,自己内宅这一碗水要想端平可就难了。
“还有吗?”
“没有了。”吕雉小心看了他一眼,“就我们四个,我真不是故意的,只是那会儿吵架,一时口快……”
“吵架就什么都敢乱说?你嘴上快活了,老爷我的脸面呢?被你当成擦鞋垫了吗?你个贱婢!”程宗扬越说越气,“知道错了吗!”
吕雉忍气吞声地说道:“我错了……”
“行,你怎么说的,怎么咽下去,我就当你认错了。她们两个都在是吧?先从你儿媳开始。”
赵飞燕也觉得羞涩,推让道:“我不要。”
“那怎么行?正好我也想看看,你这个尊贵的婆婆,怎么像个下贱的奴婢一样,用嘴巴服侍她看不起的儿媳。来,把你漂亮的美屄亮出来。”
程宗扬伸手掰开她的双腿,赵飞燕只好顺从地挺起下体,露出那只娇艳的美穴,一边羞得双手掩面。
吕雉幽怨地看着程宗扬,眼中满是乞求。
“给你两个选择,”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你要觉得你还是尊荣高贵,不容亵渎的太后娘娘,尽可以骂我们荒淫无度,然后宁死不屈。你要觉得你是我房内的奴婢——主子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吕雉不再言语,她俯下身,将玉脸埋到儿媳腹下,然后伸出香舌,用舌尖触到美穴中娇艳欲滴的蜜肉,轻轻舔舐起来。
吕雉高贵的玉脸伏在儿媳雪白的腿间,娇美的红唇与那只堪称完美的艳穴贴在一处,唇舌过处,蜜穴泛起湿艳的光泽,红香脂腻,相映成趣。
赵飞燕娇躯一颤,从未有过的滑腻触感从羞处传来,使她禁不住叫了一声。
赵合德惊呼道:“姊姊!她是不是咬到你了!”说着扑过去,将吕雉推开。
程宗扬只顾着看这对貌美如花的婆媳颠倒鸾凤,淫姿毕露,闻声回首,才发现赵飞燕双手掩面,指缝间潺潺满是泪水。
赵飞燕抹去泪水,露出一个令明月黯然失色的绝美笑容,“妾身从未想过,竟然能有今日……”
程宗扬吓了一跳,还真以为吕雉这么大胆子,敢给赵飞燕一个狠的,这时才松了口气。
他揽住赵飞燕的纤腰,“放心,有我给你撑腰,以前她怎么欺负你的,你尽管十倍百倍的欺负回去。”
赵飞燕泪光盈然,柔声道:“吕氏,你以前对我冷言冷语,是不是觉得我出身微贱,配不上后位,全靠着姿色迷惑君主?”
吕雉微微偏过头,“是。”
“若是没有夫君大人搭救,你们弑君之后,会如何处置我呢?”
吕雉没有作声。
“是不是让你那些子侄尽情羞辱我,然后把我打入永巷,好随意折磨?”
吕雉垂下眼帘。
赵飞燕美目泛红,喉中哽咽了一声,然后笑道:“可不是吗,婆婆这么尊贵的身份,我在你眼里何等的卑贱?只怕连你宫里的阿猫阿狗也不如。我的生死荣辱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一个玩物罢了。来,尊敬的婆婆,用你的唇舌来服侍儿媳的贱穴。”
吕雉俯下身,香舌滑入儿媳娇美的玉户,在软腻的肉缝间舔舐起来。
程宗扬鼓掌道:“很好,婆婆给儿媳舔屄,好慈爱的场面。看到你们婆媳关系这么亲密,我是很感动的。合德,你有没有很感动?”
“没有……”赵合德也知道方才是误会了,红着脸小声道:“好羞人……那里……那里是尿尿的地方,好脏的……”
“这有什么?”程宗扬笑道:“我那里你不也舔过吗?”
“哥哥是男人啊。而且哥哥那里好干净,味道暖暖的,人家也喜欢亲哥哥那里。”
程宗扬大笑道:“那你也来!”
赵合德听话地伏到夫君腿间,用可爱的红唇含住他的肉棒。
赵飞燕柔声道:“婆婆,儿媳那里被夫君大人用过,婆婆有没有尝到夫君大人的味道?”
吕雉玉颊像火烧一样滚烫,连耳根都红了起来。
程宗扬道:“你儿媳如今有孕在身,不好来服侍我,雉奴,把你的舌头伸进去,让她享受一番。”
赵飞燕轻笑道:“多谢婆婆了。”
吕雉含羞忍耻地吐出香舌,伸到那只柔腻的蜜穴内,在蜜腔内来回进出着,一边不时打着转。
“啊……”赵飞燕娇躯轻颤,乳头渐渐硬了起来。她一手抚着小腹,一手挽着夫君的手臂,轻声道:“夫君……”
程宗扬一边享受着合德的唇舌,一边揽住她的玉颈,吻住她的唇瓣。
赵飞燕伸出香舌,与夫君唇舌相接,深吻不已。忽然她娇躯一紧,一股温润的蜜汁泄出,溅得吕雉满口满脸都是。
赵飞燕拿过巾帕,抹去下体的淫水,然后把帕子递给吕雉,笑道:“辛苦婆婆了。”
吕雉红唇抿紧,玉颊湿漉漉的,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
“这里还有一个呢。”程宗扬把赵合德推到她面前。
“这怎么可以?”赵合德羞道:“我不要……”
“谁让她乱说呢?就当是她给你们的封口费,不对,是我给你们的封口费,你们都不许往外说啊。”
赵合德小声道:“我怕她咬我……”
“她就是老虎,这会儿也跟小猫咪一样。来嘛,我的合德最听话了。”
在程宗扬哄劝下,赵合德羞怩地分开玉腿,让这位尊贵的太后娘娘用唇舌来服侍她。
舌尖刚一触到下体,赵合德就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天啊……”
赵飞燕笑道:“是不是很滑?很软?”
“嗯……”赵合德颦起眉头,“啊!”
“已经伸进去了吗?当心,她的舌头会打转。”
“啊!天啊……”合德刚经人事不久,魂都几乎飞了。
赵飞燕笑道:“婆婆这回尝到滋味了吧?里边还有夫君刚射的龙精呢。”
吕雉强忍着羞辱,舌尖在少女蜜穴中转动。赵合德双腿分开,被那根舌头舔得娇喘连连,不多时也泄了身子。
等吕雉服侍完这对国色天香的姊妹花,已经是泫然欲滴。她一时口快,结果连受了两回刻骨铭心的羞辱。经此一遭,今生今世都别想在赵氏姊妹的面前抬起头来。
一时间,她连寻死的心都有。受此奇耻大辱,岂能苟活?她下定决心,自己都受了这样的委屈了,他要是还不肯原谅自己,那就去死好了。
“好了,”赵飞燕笑道:“婆婆舔完了,现在轮到我们姊妹了。”
吕雉愕然抬起脸。
“你我如今同在夫君内宅,为夫君荐枕侍寝,名为婆媳,义属姊妹。方才我们享用了你的唇舌,现在该轮到我们姊妹品尝你的淫穴了。”
赵飞燕说着,笑吟吟瞥了程宗扬一眼,“我们姊妹也想尝尝,婆婆淫穴的滋味到底何等美妙,竟然让夫君爱不释口。”
程宗扬咳了一声,“不用拉上我吧?”
“都是夫君的恩典嘛。若非夫君大人,我们婆媳怎会同榻尽欢?又怎么能让这么傲慢的婆婆肯俯首帖耳?”
“我的功劳这么大?”程宗扬笑道:“那我也要分一杯羹!雉奴,给老爷来个倒坐莲台。”
不等吕雉反对,程宗扬便将她一把抱到怀里,托起白嫩的粉臀,对着自己昂扬的阳具套了进去。
“啊!”吕雉吃痛地皱起眉,来不及挣扎,就被他握住手指,伸到下体,强行将她的蜜穴剥开。
两张如花似玉的俏脸凑了过来,接着那对姊妹花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叹,“太后娘娘下面好嫩,就像还没被人碰过一样呢。”
赵合德撑开她的穴口,讶道:“姊姊,她真的还是处女呢!”
被人近距离观察自己的隐私部位,吕雉羞得无以复加。此时她被主人抱在身上,一双玉腿被他托着手中,斜翘着向两边分开,露出羞媚的下体。那只丰满的雪臀贴在主人腹下,柔嫩的屁眼儿被肉棒撑满,双手的玉指按在蜜穴边缘,将蜜穴剥得敞开。
接着一条滑腻湿暖的舌尖伸来,在她蜜穴上方的花蒂上轻轻舔了一下。吕雉身子一阵颤抖,肛洞收紧,箍在那根粗大的肉棒上。
两女娇笑着,一边用香舌挑弄她的处女美穴,一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香香的,一点异味都没有呢。”
“有夫君大人的味道。”
“真的,夫君大人也进去过。唔……”
“小心!可不要太用力了。”
“嘻嘻,她的处女膜好紧。太后娘娘,我知道你的处女是什么味道了,甜丝丝的,还有胭脂一样的香味。”
程宗扬讶道:“真是甜的?我还以为我味觉出错了,怎么可能又香又甜的?
贱婢,你不会是有糖尿病吧?就是那个消渴症。“
吕雉羞愤地说道:“没有……呀!”
吕雉惊叫一声,却是赵飞燕戏谑地朝她秘处吹了口气。她下身湿淋淋的,穴口也被舌尖挑得翻开,此时被她一吹,穴中殷红的蜜肉受凉,禁不住一阵战栗。
赵飞燕笑道:“儿媳的下面,婆婆尝过了,婆婆的美穴,儿媳也尝过了。再像往常那样称呼,未免太过生分。不若我们各论各的,往后我叫你婆婆,你叫我姊姊,好不好?”
“不……”
赵飞燕笑道:“合德,把太后娘娘的阴核吸出来。”
“啊……”吕雉想着挣扎,却被他顶在肛中,狠狠干了几下。
赵合德笑嘻嘻俯下身,用唇瓣含住她的花蒂,一边吸吮,一边用舌尖挑动,将上面那层小巧的包皮一点一点翻开。
第五章 约法三章
轮流给姊妹俩口交,又被姊妹俩舔到泄身,吕雉彻底没了架子,这会儿娇躯瘫软,在高潮残存的快感中战栗着。
忽然脸侧飘来一股香风,她睁开眼,只见自家儿媳一手支颐,那张明艳的玉脸正笑吟吟看着她。
“如今我和婆婆在夫君面前赤裸相见,彼此都没有半点隐私,便说是亲如姊妹也不为过。”赵飞燕呵气如兰地说道:“是不是?”
吕雉眉眼含羞,“是,姊姊……”终于向这个被自己鄙视的红颜祸水俯首。
“好乖。”赵飞燕轻笑道:“只不过婆婆尊贵惯了,让婆婆这般做低伏小,怕是心里一万个不情愿呢。”
吕雉颤声道:“你还要做什么?”
赵飞燕笑道:“有劳婆婆翘起尊臀,就跟兰奴服侍那些姊姊们一样,让姊姊也来用一回。”
“你……”
赵飞燕认真道:“谁让婆婆做了错事呢?”
直到此时,吕雉才总算觉悟过来。若论治国理政,自己不让须眉,但比起宫斗的心计,自己可差得太远,竟然被自己的儿媳拿捏得难以翻身。
“太……太荒唐了……”
赵飞燕拿出一支木制的假阳具,将底部的丝带系在腰间,笑道:“夫君,我与婆婆也来给夫君助兴,好不好?”
程宗扬讶道:“你们都这么亲密了?行啊,让你婆婆把屁股翘高些,干起来特别有弹性。你可当心,别动了胎气。”
“婆婆这么照顾妾身,妾身欣喜还来不及呢。”赵飞燕笑着对吕雉道:“听到了吗?”
吕雉咬住红唇,良久,默默伏下身,像在主人面前一样,挺起雪臀。
赵飞燕扒开她的臀肉,笑道:“婆婆的后庭,都被夫君干大了呢。”
笑语声中,硬梆梆的假阳具进入体内。吕雉满心羞耻,又觉得无比荒唐。
自己一个秉政近二十年的太后,此时被自己的儿媳用假阳具侵入后庭。而自己竟然像个娼妓一样,任人戏狎。这样屈辱之极的举止,自己甚至没有丝毫反抗的心思……
赵飞燕动作轻柔而细致,进出间有种舞蹈般的韵律,就像在给她体内按摩一样,充满了女性的温存和缠绵。
吕雉因为屈辱而僵硬的腰臀渐渐软化下来,随着阳具越进越深,忽然间臀后一暖,触到一片光洁柔滑的肌肤,她才意识到那支阳具已经尽根而入。
“可怜的婆婆,大好年华虚掷,青春岁月,尽皆空度。”赵飞燕柔声说道:“如今花开时节,已然暮春三月。花苞欲绽,却是花事将晚,令人惆怅……”
一双玉手轻抚着她的腰臀,肌肤胜雪,玉指生温,轻揉软捻间,充满了怜惜和爱慕。
吕雉百感交集,卸下了所有的心防和矜持之后,心头又是酸楚,又是释然,一时间分不清是悲是喜。
程宗扬已经停住动作,静静看着这对怨恨交织的婆媳。
“夫君大人,”赵飞燕柔声道:“青春易逝,花期无多,何不早早折了婆婆的鲜花?”
程宗扬哼了一声,“你问她自己好了。”
“哥哥……”赵合德低叫道:“人家……要泄了……”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阳具深深贯入少女娇腻的嫩穴。身下的少女竭力挺起下体,随即蜜穴中阴精狂涌,带着充满女性气息的精元,一波波浇在龟头上。
鼻血带着黄金般的质感重重坠落下来,在半空中碎成无数细小的血珠,四处飞溅。或是横飞空中,如同飞舞的影子般,穿过四周低垂的布幔,消失不见。或是坠落在地,宛如无数金珠,跳动着铮然作响,满眼金光灿然,然后透过地上的砖石,没留下半点痕迹。
“阿弥陀佛。”释特昧普道:“施主身具慧根,心怀宿念,果然历经天劫,灵光不昧。”
程宗扬一边盯着他,一边狠狠啐了口血沫,可惜血迹就那么沾在地上,没有半点神异。
“我蕃密一系,尽得佛祖密法传承。时轮心咒,正是佛祖亲传的无上大法,能知过去未来。”
“这么神奇?我倒是纳闷,你刚才都看见什么了?”
“天上佛国。功德福报。驭光逐电。驾虹乘云。”释特昧普双掌合什,宝相庄严地说道:“不拾一世大师曾言,天上佛国有金翅大鹏鸟,昼夜可行四万里。
施主前世驾金翅大鹏鸟御空而行,可见不拾大师所言真实不虚。“
金翅大鹏鸟……空客还是波音家的?
“看来你还有些法门,竟然能窥破我的秘密……”程宗扬挺直腰背,沉声说道:“现在你该承认,我是不拾一世大师转世了吧?”
“不错。”释特昧普道:“本法王可以作证,施主与不拾大师神魂相契,是其灵尊转世。”
“既然知道我是灵尊转世,你们是不是该听我的法旨?”
释特昧普森然一笑,“灵尊误会了。”说着一把抖开袈裟。
程宗扬瞪大眼睛,只见他袈裟内缀满了布囊,里面挂着形形色色的工具:镀金的骨锯,剥皮的利刃,剔肉的尖刀,挖眼的铜勺,穿透颅骨的钢凿,吸食脑浆的银管,抽筋的钳子,截断手指的厚背弯剪……其中一件形状古怪的钳锯,怎么看都是剖开阴囊的同时,用来挤出睾丸的特殊器械。
程宗扬阴囊收紧,背后的汗毛一根一根炸了起来,险些就想从大雁塔十层跳下去。
“哗啦”一声,特大师将缀满工具的袈裟铺在地上。
“为了寻求佛法真谛,我等秉承密宗法门,切割了无数活人。”释特昧普雄浑的声音在塔中嗡嗡作响,“有佛门信徒,亦有外道邪魔。有刚出世的婴儿,亦有命不久矣的老人。有路边的乞儿,亦有豪门的千金。他们的毛发、骨骼、皮肤都被制成法器。”
程宗扬咬牙道:“你们滥杀无辜,就不怕报应吗?”
“佛祖慈悲!”释特昧普道:“吾等秉承我佛密法,杀人正为渡人!若是佛门信徒,以身事佛,来世自有亿万福报。彼等外道邪魔,非佛谤法,如坠阿鼻地狱,永世沉沦,杀之事佛,转生佛土,正是救其脱离苦海。”
程宗扬像是溺水一样,觉得自己都要窒息了。杀渡法这种混账逻辑,哪里有一点佛门的模样?
“如灵尊一般,天生慧根,有天人之相者,亿万之众,难有一人。幸得佛祖庇佑,让本法王遇到了一个,灵尊果然佛缘深厚。”
释特昧普露出一个嗜血的可怖笑容,“灵尊的脑浆将会是最珍贵的甘露。本法王会小心剔除你的精囊,摘下你的膀胱,取出你的心臓和大肠,制成最上等的五甘露。”
“干!耍我吗!”程宗扬一声厉吼,声震屋宇。
释特昧普昂然道:“此地禁音蔽光,灵尊便是喊破喉咙,也无人知闻。”
程宗扬心头突突直跳,谁能想到,确认自己是不拾一世大师灵尊转世之后,这妖僧不但没有纳头就拜,反而把自己这个转世灵尊当成上等的法器材料。要是佛祖转世呢?遇佛杀佛吗?
常言道除死无大事,可要是落到这妖僧手里,连死都死不利落。剥皮拆骨都是好的,说不定还要被他锯开脑壳,做成夜壶……
“法王何必如此?”
一直没有作声的吕雉开口道:“沮渠大师沉疴难起,能接沮渠大师衣钵者,无非窥基大师与法王。蕃密虽在法王手中声势大振,终比不上窥基大师坐拥大唐国师身份,根基深厚。程侯与窥基仇深似海,法王与程侯合则两利,斗则两败,岂能因小失大?”
“阿弥陀佛!”释特昧普道:“程侯若入我门下,奉我为师,便是我蕃密护教法王。程侯可愿意否?”
程宗扬咬牙道:“没兴趣!”
“程侯对我蕃密误解甚多,执迷不悟,歧途难返。”释特昧普高声道:“不若将程侯这位转世灵尊炼为灵尸,以其脑浆为引,上窥天人之秘。”
程宗扬咬牙道:“你觉得喝了我的脑浆,就能得到我的记忆?”
释特昧普傲然道:“灵尊不妨一试。”
程宗扬冷笑道:“不拾一世大师在世时,你们蕃密只是他手底下一条走狗,现在居然连不拾一世大师的转世灵尊都不放在眼里?”
“本法王早已尽得不拾一世大师衣钵,世间不需要一位活的转世灵尊。”
释特昧普说着,眼中金光大盛,铺在地上的刀锯都晃动起来,似乎随时都会脱囊飞出。
吕雉张臂挡在程宗扬身前,“法王不想在汉国设庙了吗?”
“唵!”
释特昧普一声低喝,声如牛吼。那柄骨锯竖立而起,金色的锯齿泛起黏稠的血光。
“你个废物!”程宗扬把吕雉撞到一边,双手握住刀柄,将刚刚凝炼的真气尽数注入刀中,凝出刀身。
他狞然一笑,“我刚斩杀了观海那个妖僧,这会儿也该轮到你了。”
“叮当”,竖起的骨锯倒在地上。
释特昧普深深看着他,蓦然大笑起来。紧接着笑声一顿,像被剪掉一样,突兀地中断消失。
“本法王与程侯约法三章,”释特昧普道:“若程侯应允,今日本法王便礼送程侯离寺。”
程宗扬握着刀柄,刀尖寒光微闪。
“窥基三车载妓,早已背叛我佛。”释特昧普竖起一根手指,沉声道:“本法王与程侯约定的第一章,便是为佛门清除败类,诛灭窥基!”
三车法师载妓多少年了,这会儿想起来清理门户?
程宗扬冷冷道:“不用你说,我都要干掉他。”
释特昧普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章,以蕃密为国教!”
不等程宗扬回答,吕雉便道:“可!”
“最后一章……”释特昧普手掌摊开,掌心多了一颗血红的莲子。
“既然程侯不肯入我密宗门下,便请吞下这颗血莲花种。”
程宗扬面无表情地说道:“血莲花种?什么鬼东西?”
“此物以血莲花逆转为莲种。服下之后,若是背誓,必被所噬。”
“我要是不背誓呢?”
“自会化解。”
骗鬼呢!要不是黛绮丝肚子里有一颗,我还真信了你这妖僧的鬼话!
“如果背誓,是个什么噬法?”
“此物深具佛门伟力,一旦发作,背誓之人血肉必被咬噬殆尽。”
程宗扬想了想,“有解药吗?”
“血莲花种入腹,便与血肉融为一体,非药物能解。”
“这样啊……能不能不吃?”
释特昧普道:“若程侯离开此地便即反悔,本法王岂不成天下笑柄?”
“行吧。”程宗扬拿过那颗血莲花种,“就这么吞下去,咽到肚子里?”
“正是。”
“那不行,小紫交待过,不许我乱吃东西。”
程宗扬说着,手指猛然用力,要将那颗害人的妖物捻碎。谁知那颗血莲花种毫不受力,手指刚一捻紧,便从指缝间弹了出去,掉在释特昧普面前。
这就尴尬了……
“哈哈哈哈,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何必搞得这么不体面?”程宗扬笑道:“约法三章这种小事,大家击掌为誓就行了。放心,我信得你!”
程宗扬爽快地抬起手掌。
地上的骨锯再一次摇动起来。看来释特昧普权衡之下,觉得还是把他解剖了算了。
忽然吕雉素手一扬,拿起那颗血莲花种,张口吞下。
程宗扬目瞪口呆,“干!你疯了?”
吕雉没有理他,“可以了吗?特大师。”
释特昧普沉默片刻,然后低声笑了起来,“可。”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一张美艳的面孔上。
黛绮丝静静躺在榻上,碧绿的美眸中满是喜悦,她唇角泛起浅浅的笑意,玫瑰般红唇间吐出轻柔的声音,“尊敬的拯救者……唔……”
程宗扬毫不客气地吻住她红润的唇瓣,一边把她抱在怀里,侧靠在自己肩膀上,手掌伸进她衣内,在她雪白滑腻的玉体尽情抚弄着。
黛绮丝顺从地吸吮着他的舌尖,任由他把玩自己的胴体,丰挺的双乳、光洁如玉的腰臀、修长圆润的玉腿,还有自己最珍贵也最圣洁的处女美穴。
丰腴的玉体软软靠在自己肩上,香滑软润,柔若无骨。那处小巧的美穴更是娇嫩异常,穴口只能勉强容纳指尖,鲜美动人。
良久,程宗扬松开手。
黛绮丝碧绿的美眸泛起出迷人的光彩,柔声道:“尊敬的拯救者,你的奴仆能感觉到,你的光明正在狂风中摇曳,你卑微的奴仆乞求你,请用我的身体来解除你的忧愁。”
程宗扬左右为难。危月燕身负重伤,鼎炉的效果大打折扣,即使把她彻底榨干,也难以回复伤势。
长安城内涌动的暗流,如今眼看着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自己的伤势能不能恢复,直接关系到程宅的战力和能够动用的人手。不然光是保护自己,就要困住一半的人。
只靠一个危月燕,显然不足以让自己回复如初。而且自己的生死根被诡异的寒气冻结,炼化效果极差,与其余诸女双修,又缓不济急。
有过白霓裳的经验,最好的鼎炉莫过于处子,但该死的是,自己身边仅有的两名处子,偏偏都被种下血莲花种。
吕雉暂且不提,剩下一个黛绮丝,自己在生死关头,已经后悔过没有给这个美艳的波斯胡姬开苞。此时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岂能再遗憾下去?
而且眼前的胡姬又分外配合,这会儿黛绮丝刚一说完,玉颊飞起一抹红晕,接着那只小穴便淌出一股蜜汁,变得湿润起来。
郎有情,妾有意,干柴烈火,一点就着。可惜……
程宗扬终于下定决心,笑道:“不着急。我来是告诉你,准备好,等着我给你的处女穴开苞吧。”
黛绮丝的美目亮了起来,“这是我的荣幸。”
程宗扬将美妇放回榻上,扯过被子盖好,然后在她玉颊上亲了一口,笑道:“好香……乖乖睡吧。”
“师傅,我打听到魏博那帮狗贼的藏身处了。”高智商道:“他们在渭水边上有个庄子,那帮银枪效节都待在里头,前天夜里趁着上元解禁的机会,乔装混进城里。”
几名伤者被安置在侧房休养,高智商、吴三桂、敖润、任宏等人此时都聚在正厅。
吴三桂摇头道:“就算知道,咱们这会儿也啃不动。”
“不用我们动手,”高智商道:“咱们告状!”
敖润道:“他们跟唐国皇上是一头的,怎么告?”
“告他们私藏兵甲,欲图不轨。”高智商道:“你想啊,他们带了这么一批精锐混进城里,难道只为了师傅?他们来的时候,师傅还没到长安城呢!”
高智商恶狠狠说道:“就算是,我们也得把水给搅浑了!就说魏博跟唐皇勾结好的,要清君侧,暗中调来魏博牙兵,密谋诛除皇上身边的阉奴——我就不信他们是没缝的鸡蛋,下不了蛆!”
吴三桂与敖润对视一眼,这话要是传扬出去,田令孜暂且不论,剩下的一王二公:李辅国、鱼朝恩和仇士良,只怕睡觉都得睁只眼睛。
魏博入京的人马兵甲齐全,已经犯了大忌,而这事皇上知情,偏偏他们不知情,随便一想,背后的意味就令人毛骨悚然。
任宏道:“这可不是什么搅浑水,就是真的!乐从训是窥基的私淑弟子,又跟宦官交恶已久。田令孜与藩镇交好,因此他们跟田令孜私下勾结,要用田令孜来取代李辅国!”
“对!”吴三桂也回过神来,接口道:“我都听说了!事成之后,皇上允诺封田令孜为郡王,除蜀地之外,各藩镇的监军宦官一律处死,改由文官管理。乐从训取代其父,接任魏博节度使。还有平卢和淮西!也有份参与!”
高智商听得愣住,“真的?”
吴三桂严肃地说道:“哪里还有假的?”
“不是!你们越说越真,我都信了!”
“要的就是这效果!连自己都骗不了,还指望骗别人?”吴三桂指点几招,然后道:“程头儿,趁着上元最后一天,我把这些内幕都传扬出去!”
程宗扬道:“先等等,待贾先生起来再定。”
“主子,”张恽小跑着过来道:“贾先生起来了。”
程宗扬心头一松,“请贾……不,我这就过去!”
天色已经大亮,只是天际浓云未散,一片阴霾。
“贾先生,”程宗扬拱手齐胸,长揖到地,“多谢先生,守护内宅不失。”
贾文和侧身避开他的大礼,“御敌自有南将军与长伯等人,贾某身为谋士,却昧于识人,陷主公于危难之中,此乃贾某之失。”
程宗扬苦笑道:“你就别自责了,谁能想到李昂这厮会亲自动手?普天之下就没这么蠢的君主!”
“属下说的是主公。”
“呃……”
“吕氏平素虽自矜自贵,但嫉心难掩,争宠之意昭然若揭。属下原以为主公固得吕氏倾心,当是智珠在握,不虞有误。孰料主公纵容内宠,一至于斯,放任其自行于事,毫无约束。主公身为诸侯,只为讨得一妇人欢心,竟娇惯如此,何其谬哉!敢问主公,若昨日之危,乃至覆巢,于今该当如何?”
程宗扬脸上时青时红。老贾这番痛斥一点儿面子都没给自己留,而且正正打到自己的痛处。
吕雉心里另有打算,自己是知道的,但正如贾文和痛恚的那样,自己觉得吕雉对自己已经情苗深种,不会坑害自己,于是有意无意地放任,对她私底下做的勾当睁只眼闭只眼。
结果老贾毫不客气地把自己那点子心思都给揭了出来,自己的纵容并不是因为有把握吕雉不会出纰漏,而是为了讨她的欢心,故作大度,置风险于不顾,险些把所有人都坑了。
贾文和说的没错,自己就是对吕雉太娇惯了。虽然对一个位居太后的妇人说娇惯,听起来有点奇葩,可自己就是这么奇葩!
假如自己对吕雉不是这么娇惯,而是一早就严厉约束她的行止,让她把隐瞒的举动都坦白出来,至少内宅不会出现这么多意外,也不会死这么多人……
程宗扬表情一个没收住,哀戚得险些堕下泪来。
他吸了口气,“老贾,你说得对,是我错了。”
贾文和道:“主公以身犯险,得脱大难,可见天命有归。些许鬼蜮伎俩,不足为主公所虑。”
程宗扬有点恍惚,“那啥,老贾,你怎么不骂了?按你刚才的口气,我还以为……还以为……”
“请主公把那个狐媚惑主,险些葬送众人性命的妖妇给杀了吗?”
程宗扬连连点头。
“主公家宅之事,何需属下劝谏?”贾文和道:“何况内宅自有规矩。”
这是提醒自己,如果自己不想好主意惩戒吕雉,就该紫丫头行家法了……
程宗扬肃然道:“我知道了。不过我先解释一下……”
程宗扬将昨晚在大雁塔的经历说了一遍,从吕雉拿己身为赌注,到与释特昧普约法三章。
“主公是说,那魔僧得知主公伤了观海,才决定与主公合作?”
“他虽然没提,但暗示的意味很重。”
贾文和沉吟片刻,然后道:“敢问主公,此事有谁参与,谁又是主谋?”
有谁参与?昨晚露脸的这些,十方丛林、藩镇、随驾五都、周飞、一手插入凉州盟,四处挑拨是非的广源行。当然,还有未曾露面,但绝对少不了在里面搅和的黑魔海,全都有份!
至于主谋……
“不会是李昂。他只是个牵线木偶,狗尾巴草一样随风倒。让他当主谋,那也太看得起他了。”程宗扬思索着说道:“魏博那个姓乐的成心想对付我,但是当主谋,他没这个本事。田令孜跟我都没打过交道,更不可能。”
“至于其他几方……”程宗扬想了一下道:“高力士刚才过来,说杨玉环她们昨晚被人刻意引走,我觉得是黑魔海那帮贱人又在背后搞事。”
贾文和细长的双目微微闪动,“为何要藏在背后?”
“她们出来一次,被我杀一次。三番五次的吃亏……”程宗扬道:“会不会是被我杀怕了?”
贾文和皱起眉头,沉吟不语。
程宗扬讪讪道:“我随口吹个牛皮,老贾,你就当我没说。”
程宗扬打起精神道:“广源行两头出人,下手的心思最迫切,会不会是他们干的?毕竟我跟他们在太泉和洛都做过几场,仇怨结得不小。而且这个鸟商行,透着一股子邪气……”
听闻黎锦香的遭遇,他才知道这个把人当成货物来经营的商行有多恶心。难道他们盯上了自己,是认为自己奇货可居?
贾文和微微颔首,“还有呢?”
“窥基?”程宗扬道:“不会是他吧?虽然他是挑头的,但除了在大慈恩寺见过一次,跟死丫头闹了些纠纷,我和他井水不犯河水。”
贾文和摇了摇头,“贾某原以为窥基因一己私欲,乃是以主公为名目,图谋废立。于今观之,恐非如此……”
程宗扬奇道:“大计?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窥基以唐国君臣的生死,乃至大唐的国运为幌子,所图只有一桩——主公的性命。”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不可思议地说道:“他这么想让我死?”
即使因为小紫的事,自己狠狠落了大慈恩寺的脸面,甚至把法云尼寺都抢了过来,但也不至于结下生死之仇啊?
“难道因为他知道我是不拾一世转世?不对啊,这事是我被他们堵住,才临时想起来的。”
“窥基心思如何,难以猜度。但以昨晚的行止观之,唐皇分明是他手中的棋子,听任摆布而已。唐皇联手窥基,图谋诛宦,但在大宁坊悍然围杀主公,将其布局暴露无遗,博陆郡王等人历经数朝,焉能不起戒心?昨晚之事,对唐皇可谓百害而无一利。”
“对啊!李昂这么玩命地来杀我,还诛什么宦?李辅国就是死人,也能闻出来味道不对。”
“然诛宦之事已箭在弦上,不可不发。试问主公,群宦已有戒备,唐皇李昂该当如何?”
程宗扬思索片刻,慢慢道:“他要死。”
贾文和从容道:“正该如此。”
程宗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起来,从咬紧的齿尖吐出一句森冷的话语,“那就让他去死好了。”
“呯”的一声,程宗扬一掌拍在案上,眼中露出刻骨的恨意,“干!竟然敢杀我!我倒要看看,他是怎么跟死狗一样,被手下的阉奴砍了脑袋!”
贾文和道:“李昂死不足惜。其余各方……”
“一个都不能少!”程宗扬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在坟前发过誓,有份参与的乐从训、田令孜、十方丛林、周族、广源行——还有李昂!不管他是不是被人蛊惑,被窥基骗得跟狗一样,他既然敢对我下手,就要有被我报复的觉悟!”
贾文和长揖为礼,“属下冒昧,敢请主公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