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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天命相士
饭堂内,汪臻正在说一起书生遇狐的轶事,刚说到妙处,客栈掌柜领着一行人进来,将余下的几张空桌都占了。
那位少主斜了一眼,微微皱眉,没有作声。
又过了一会儿,一名商贾陪着一个锦衣华服,鼻孔朝天的小胖子进来,径直坐了上席。那小胖子呼喝着让小二上菜,对旁席理都不理,一副目中无人之态。掌柜的满脸堆笑,把小厮赶到一边,自己在旁端茶递水,殷勤之极。
那位少主神情倨傲地瞥了一眼,淡淡吐出两个字,“纨绔。”
旁边的老者赞许地点点头,然后扭头朝旁席冷哼一声。
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能让人听见。刘诏起身欲待理论,却被富安扯住,小声嘀咕道:“多大点儿事?”
高智商“呯”的一拍桌子,“好你个富安,你属鳖的!遇事就缩头,要你有个屁用!”
那位少主一声长笑,霍然站起身,“十年踏破山河,平生剑试天下!对敌无情!对天无畏!此生无惧!你若想仗势欺人,便让你看看我的手段!”
“你说谁仗势欺人呢?”高智商叫道:“是你先找茬的吧?老刘,揍他!打赢了少爷我有赏!”
石越劝道:“高少息怒,素昧平生,如此动气不值当……”
“素昧平生就这么胡咧咧?石二哥,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被人骂到脸上,我还能忍?老刘,上!教教这货做人!”
刘诏抓起靠在椅侧的佩刀,下巴往门外一指,“屋里头施展不开,出去玩两手?”
那少主冷冷一笑,腾身跃到院中,长喝道:“你要战!那便战!”
两边都摆足了声势,程宗扬在院中都听到动静,不由心下生疑,下车走到门边一看,下巴险些掉下来,“怎么是他?”
院中那位傲骨铮铮的好汉,正是来自大弁韩的周族少主周飞。数月不见,他神情愈发冷傲,往那一站,便是一副睥睨众生之态,目无余子。这要让小狐狸看见,当场就得抽他。
刘诏握着刀鞘出来。
周飞手一招,喝道:“枪来!”
大主灶捧起一杆长枪,扔了过去。
高智商愣了一下,“你不是剑试天下吗?”
周飞接住长枪,冷笑道:“兵不厌诈!”说着腰马合一,长枪毒蛇般刺出,攻向刘诏的咽喉。
刘诏挥刀劈开枪锋,脚下一顿,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这厮虽然不知所云,莫名其妙得紧,手底却极扎实,确实有两下子,这一场不拿出点压箱底的手段,只怕还真讨不了好。
刀短枪长,不利远战。刘诏抢上一步,长刀疾劈,似乎要荡开枪锋,直取中路,触到枪杆的刹那,却施了个黏字诀,劲力含而未吐,刀锋贴着枪杆抹下,切向周飞的手指。
周族众人齐声喝彩,“好刀法!”
“看此人修为,只怕是世间有数的高手!”
“少主危险了!”
一帮人七嘴八舌,将刘诏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双。
周围人哪儿见过这种场面?看着周族众人,就如同看傻子一般。
周飞傲然一笑,长枪荡出一个丈许大小的圆弧,像是要将刘诏逼开,枪至中途,蓦然枪影一收,却是用枪尾攻向刘诏的胸口。
刘诏撤刀封住,两人刀来枪往,在院中比斗起来,一连十余招,不分胜负。
正打得热闹,两匹快马在客栈外停下,一名中年文士带着随从进来。
那文士看到院中的比拼,不禁一怔,再往旁边看去,更露出几分错愕,“高衙内?”
高智商转过头,也是一脸的稀奇,“老廖?嘿!你不在临安待着,怎么跑这儿了?”
廖群玉苦笑道:“这话该是在下问衙内的吧?多日不见,衙内……可是清减多了。”
“我爹说了,读万卷书,行千里路。”高智商恬不知耻地说道:“书我读完了,出来行行路,好回去接管我爹的家业,免得让他给糟蹋了。你这是公干?”
廖群玉笑道:“出来办点事。没想到会遇见衙内。”
“可不是嘛!他乡遇故知,这简直就是缘分!”
廖群玉是贾师宪的心腹,与自家便宜老爹多有来往,高智商跟他也不陌生,当下问道:“我爹咋样?我上次送回去的吃食收到了吧?果然不是亲爹,我出来这么久了,他都不说来看看我!不会是趁我不在家,给我找了个后娘吧?好嘛,他的宝贝儿子在外面风吹雪打,他在家里抱着小娘儿们热热乎乎,心里还有我这儿子吗?”
高智商一通不着边际的抱怨,惹得廖群玉苦笑不已,解释道:“太尉奉诏整顿禁军,几个月都不得闲。”
高智商哂道:“还整顿禁军,弄得跟真的一样。就禁军那鸟样,有个屁整顿的,赶紧解散拉倒。”
廖群玉笑而不语,等他牢骚完,扯开话题道:“倒是衙内出来这么久,临安可寂寞得紧了。”
高智商哈哈大笑,“那些小媳妇、大婶子们都想我了吧?”
廖群玉知道这位花花太岁的性子,顺着他的脾气说笑几句,然后望着场中说道:“这是?”
“禁军的刘诏。”高智商双手拢到嘴边,叫道:“老刘!你娘的没吃饭啊!干他!往死里干他!”
碰上高衙内这么个不着四六的货色,廖群玉也是没辙,只好扭头看着富安。
富安小声说了原委,本就是几句口角之争,算不得什么大事。无非是招惹了自家衙内,给他点颜色看看。
廖群玉对着高衙内拱手作了一揖,“周少主出言不逊,在下替他向衙内告个罪。”
高智商道:“怎么着?你们认识?”
“正好有些事要办,还请衙内高抬贵手。”
高智商好奇地问道:“什么事要劳动你这位相爷心腹?”
“这个……”廖群玉似乎有些为难。
“得了吧,谁不知道你是给贾老伯做私密事的?”高智商撇了撇嘴,“多稀罕似的。”
廖群玉只好道:“不敢瞒衙内,也不是什么秘密事,无非是相爷性喜读书,每年都会派在下前往各处搜罗诗文书卷。这位周少主颇有些秘藏的珍本,今日约好与在下在此见面。”
“当我没读过书还是怎么的?书有小媳妇好看吗?你就糊弄我吧。”高智商不屑地说道:“得,就当我没问。神神秘秘的,你愿意说我还懒得听呢。老刘!给廖叔个面子,罢手吧。”
刘诏罢手跳开,谁知那位周少主却是不依不饶,长枪一振,追着刘诏刺去。
枪势及远,越是外围威力越大。刘诏起手时闯入枪圈,才能缠斗许久,此时一退,被他枪锋压住,顿时落入下风,接连遇险。
围观的周族诸人轰然叫好,眼看刘诏落在下风,还逮着往死里夸。要是换个不知情的,还以为那位周少主全程被对手碾压,此时局面才突然翻转,成功将围观众人打脸。
周飞一连数枪,逼得刘诏手忙脚乱,接着又是一枪,将刘诏长刀荡开,胸前空门大露。他双腕一翻,长枪笔直刺出,长声喝道:“看我的大天龙大霸——”
“退!”敖润大吼一声,举盾抢身撞上枪锋,将刘诏护了出来。
周飞被重盾逼开,还待蓄势再攻,廖群玉赶紧扯上随从上前拦住,又拉了昔大主灶一道劝说。
一通软话下来,周少主这才罢手,带着冷漠的傲然收回长枪,在族中众人的簇拥下,回到饭堂。
“没意思。”高智商赶人不成,觉得折了面子,也懒得再进去跟周飞待在一处,借口屋里头憋闷,叫上石越和廖群玉,到宿营处生起篝火,要给两位表演一手现场烧烤。
刘诏和富安跟着自家衙内一道离开,一帮人来得快去得也快,饭堂里只留下一桌客人,除了敖润和几名兄弟,还有一位脸色不佳的布衣文士,一个留着浓密须髯的男子。
贴上须髯,程宗扬凭空老了十岁,容貌也遮住大半。他与护卫们混坐一处,屋里灯光又暗,即使熟人也未必能认出来,何况只有一面之缘的周飞?事实上那位周少主根本就没理会这些随从下人,只淡定地抚着长枪,对属下的奋力吹捧露出几分冷漠。
倒是那位与廖群玉同来的随从一边笑着附和几句,一边不动声色地朝这边打量了几眼。
贾文和要了碗热汤,慢慢饮着祛寒,一边道:“久闻唐国国力殷实,此番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韩玉配合道:“这一路都是山道,真没看出来殷实。”
“单是这条山路就不简单。能从山间开出数百里的山路已非易事,何况修葺完好,还用黄土垫过,所用的人力、物力非同一般,可见大唐国力之盛。还有这客栈,只是乡间落脚之地,却比得上他处郡县的规模。”贾文和叹道:“岂非国富民强,甲于天下。”
程宗扬没有作声,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瞟了眼那名落魄的算命老者,最后落在看似冷漠,实则享受的周飞身上。
离开太泉古阵已近半年,周飞北上唐国也不奇怪。但廖群玉那番说辞绝对是骗鬼的。周飞出自三韩之一的弁韩,认不认识字都难说,还扯什么家传的秘卷珍本?廖群玉身为贾师宪的谋士,千里迢迢跑到唐国一处偏僻山镇,与八杆子打不着的周飞会面,内幕肯定不简单。
周飞与晴州的广源行关系紧密,而贾师宪对晴州那帮商蠹深恶痛绝,他们两边怎么会扯到一起了?
程宗扬看着周飞,心里暗暗道:这小子还一脸臭屁呢,他最大的底牌,那个住在小罐子里的随身老头都被死丫头拐走,成了一名自由歌者,莲花落的吟游诗人。底牌没有了,全靠桌面上这些明牌,自己只要愿意,今晚就能让周族灭族。
程宗扬想着,心里不由微微一凛。
自己看周飞不顺眼,说到底也只是不顺眼而已,双方毕竟没有什么了不得深仇大恨。动辄便起杀心,戾气十足,这可不是好事。自己虽然突破了第六级通幽境,避免了生死之祸,但积累的负面情绪不是短时间就能化解干净的。
那帮属下好不容易吹捧完,周飞淡淡道:“后来呢?”
汪臻怔了一下,赶紧道:“后来啊……那位书生被狐仙迷住,日渐消瘦。忽然有一日在路上遇到一位和尚,那和尚是有道行的,一见之下,顿时大吃一惊。当下拦住公子,说他面带妖气。那公子将信将疑,按和尚的指点,买了两瓶雄黄酒……”
汪臻绘声绘色地讲着狐仙被雄黄酒灌倒,露出原形,最后照例是一通财色兼收,建功立业的大圆满结局,哄得周飞心满意足。
几人纷纷起身,昔大主灶摸出一串铜铢,一边道:“小汪,你方才说那公子当上高官倒也罢了,可他一介书生,居然去边关立了偌大的功业,听起来不像真的吧?”
汪臻洒然一笑,“大主灶有所不知。这位公子不是旁人,正是那位白员外。白员外久负凌云之志,岂止一富家翁?”
那破落户信口开河,程宗扬收敛心思,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眼睛只盯着周飞旁边那名与廖群玉同来的随从。那随从貌不惊人,偶尔一瞥却目露精芒。而且看他的举止,显然与周飞更加熟稔,虽然与廖群玉同行,但明显不是贾师宪的手下,很可能是双方联络的中间人。这么一个高手,却假扮成廖群玉的随从,让人不得不心生疑窦。
正思索间,耳边忽然飘来一句话语,“想那白员外出征之前,曾经吟了两句诗:苟利国家……”
程宗扬心头一震,目光落在那名破落户身上。
周族诸人吃饱喝足,回房休息。汪臻卖弄了一晚上的嘴皮,虽然拿到的赏钱不多,好歹混了个肚圆,一边揖手告辞,一边心下盘算,如何引那位少主动心,好花些金银寻仙问狐。
正动脑筋,那位少主开口道:“你方才说的红丸……”
汪臻未语先笑,“少主欲知其详,在下自当奉告。只是需寻一僻静处……”
多半个时辰之后,汪臻从客栈出来,一手伸在袖中数着钱铢,一边得意地哼着小曲。
汪臻住处离客栈不远,原本也是带院落的屋舍,但眼下破败已久,连院墙也塌了大半。他推开破烂的柴扉,接着猛地打了个激灵,刚喝的热酒都化为冷汗流了出来。
迎面站着一名巨兽般的凶汉,劈手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提进院内,顺脚踢上柴扉。
“大……大爷……”汪臻颤声道:“天儿冷,屋里头坐……有事您吩咐!吩咐!”
“倒是识相。”敖润拉开青面兽,亲热地搂住汪臻的脖颈,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道:“兄弟别怕。跟你打听点儿事。那人是什么来头?”
“这个……”汪臻眼珠转着说道:“小的也不知——”
汪臻脖颈一紧,舌头顿时伸出老长。
汪臻使劲点头,那人才松开手臂,笑呵呵道:“都是道上混的,何必呢?”
汪臻一边咳嗽,一边苦着脸道:“大爷,你们两边置气,跟小的半点都不相干。说实话,小的真不知道他们的来头,只是有人来找对地头熟的镇上人,正好遇到小的……”
敖润不耐烦地说道:“说实话!”
“哎!”汪臻连忙道:“小的平日就在客栈里头讨生活,给客人引个路,跑个腿,帮帮忙啥的。今天正遇上这些客人。他们衣着口音挺杂,哪儿都有,那位少主跟什么大主灶,还是域外的。地方听起来也古怪,什么大便寒小便暖……”
“别啰嗦,他们来是干嘛的?”
汪臻揣摩道:“好像是来游历的?反正一来就打听这地方有什么传说,名胜啥的。”
“再说。”
“我猜吧,兴许是盗墓的。”汪臻道:“问了半天白员外的坟。”
“还有吗?”
“不然就是寻狐的。”汪臻道:“你是没看到,那少主一听见狐女,两只小眼睛直冒光啊!使劲在问红丸的神效……”
“什么功效?”
“壮阳呗。”汪臻道:“吞了红丸,夜御百女不在话下。”
“还夜御百女呢,”敖润朝他脑袋上拍了一记,“一晚五六个时辰,一炷香都得换五个,这是尿床吧?”
里面有人道:“白员外遇狐的故事,你知道多少?”
汪臻这才注意到屋里还有个人,黑暗中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声音听起来却年轻,他试探道:“小的会的……大概有一百多段?”
“一百多段?你还是个文艺家呢?说实话!”
汪臻老实道:“二三十段是有的。”
“都是你编的?”
“有五六段是祖上传下来的。客人们爱听,小的又编了几段。”
“诗也是你编的?”
“有几句是白员外留下的。”
“外面传的多吗?”
“不多。”
“你把白员外留下的诗念一遍。”
“哎。”汪臻应着,从“人生若只如初见”,断断续续背到苟岂两句。
程宗扬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像是翻倒了五湖四海,又问了白员外有关的几件轶事,然后吩咐道:“老敖,带他去见贾先生。请贾先生辛苦些,将白员外能考实的事迹整理一遍。越细越好。他要是老实就算了,要是不老实就弄死他。”
那人的口气跟捻死个臭虫差不多,汪臻当时就矮了半截,随即被敖润拎着离开,一路上果然老老实实。
夜色已深,周围寂无声息,只有屋上的破洞不时刮过几股寒风。
片刻后,一道雪亮的光柱毫无征兆地亮起,利刃般划过黑暗,映出角落里一个人影。
一个白髪萧然的老头出现在光柱下,他被绳子绑着,神情委顿地靠在墙角,身边放着一杆绘着阴阳八卦的旗幡。
“铁口神算,袁——原来是袁先生。幸会。”
老相士战战兢兢地堆起笑脸,“老朽只是想讨些钱花花,没成想遇见阁下。多有……多有得罪。”
程宗扬笑道:“老先生太客气了。说来是我多有得罪,原本想着守株待兔,没想到迟来一步,却被老先生抢了先。老先生这么大年纪,腿脚还挺利索,竟然逾墙而入。佩服佩服。”
老相士干笑几声,脸色却慢慢变了。
对面的年轻人笑意淡去,眼神越来越冷厉,虽然面对着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却如临大敌。他举起那根发光的圆管,对着他的眼睛,沉声道:“说实话,你究竟是谁?”
老相士被照得眼睛都睁不开,咽了口吐沫道:“老朽姓袁,在乡间以卜卦算命为生……”
“苟岂是什么?”
老相士眯着眼睛,可怜巴巴地说道:“好像……是一味药材?”
“信不信我给你上水刑?美国大兵在伊拉克搞的那种。”
老相士打了个哆嗦。
“别装了。姓汪的在客栈里头念出那两句诗的时候,你那表情就跟雷劈了一样。还有这个。”程宗扬晃了晃手电筒,“你是头一个见到这东西,却一点都不好奇的。以前见过吧?”
被人揭破伪装,老相士眼神中流露出无比复杂的情绪,混杂着震惊、难以置信、哀怨和留恋、压抑的狂喜,还有浓重到如同实质的恐惧。
程宗扬自己的心情也不比他好多少,甚至比他更强烈。他竭力压下心底的雀跃和疑惑,用充满威胁的口气道:“我这里有根电棍,你想试试吗?”
老相士嘴巴动了动,最后用干哑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我姓程。”
老相士颤声道:“你来多久了?”
“先回答我。”
老头刚要回答,却猛地闭上嘴,神经质地往四周打量着。
程宗扬没有开口,只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姓袁。”老头声音轻得像微风一样,几乎听不清楚。
程宗扬谨慎地保持距离,没有试图靠近他。也许这只是个圈套,虽然他不像是什么深藏不露的大高手,但程宗扬不准备冒险。
“我姓袁。”老相士道:“袁天罡。”
看着程宗扬露出一脸古怪的表情,老相士轻轻吁了口气,他知道这个名字。
程宗扬问道:“这是你的本名,还是借用的?”
“借用的。”
“本名呢?”
老头苦笑道:“已经忘了。反正不管我原本叫什么,都无关紧要。对吧?”
不知道这位袁天罡究竟经历过什么,遇到自己这位穿越者之后不但没有想像中的惊喜,反而深具戒心。
程宗扬想了想,然后撕下胡须,露出本来面目,“认识一下吧。我姓程,程宗扬。”
“本名?”
“如假包换。”
袁天罡反复审视着他,半晌叹道:“你来的时间不长吧?真幸运啊。”
“什么意思?”
“肉身降世,可不多见。”
“为什么?”
袁天罡苦笑道:“我也在找原因。”
“你呢?来了很久?”
“久到我已经记不得以前了……”
“行了老袁,你没那么老吧。”程宗扬道:“大家难得遇见,都开诚布公一点,免得误会。”
袁天罡欲言又止。
“有危险,对吗?”程宗扬声音很小。
袁天罡目光闪烁了一下。
“有办法能回去。对不对?”
袁天罡眼中瞬间爆出精光。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大家为什么不一起合作呢?”程宗扬望着他打着补丁的衣袍,平静得说道:“看样子,你混得可比我惨多了。你还怕我贪图你什么吗?”
袁天罡沉默多时,最后猛地的一咬牙,“帮我解开。”
寒光一闪,袁天罡手脚上的绳索像被风吹一样松开。他看着程宗扬手中的短刀,惊讶于它的锋利。然后拿出一块帕子,在脸上用力揩抹。
等他放下手,脸上的老人斑已经不翼而飞,眉形和鼻梁都有了些变化,露出的面容如五十许人,只是依然头白如雪。
“认识一下吧,天命相士袁天罡。”
手电筒被放到一边,白发相士望着那道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光柱,眼中流露出无限的眷恋。
“我来得比你早点。到如今……”袁天罡想了想,谨慎地说道:“差不多五十年了。”
“老前辈啊。你来的时候多大年纪了?”
“我是魂魄降世,投生成了一个婴儿。”
“一岁能言,三岁能诗那种?”
“没有。”袁天罡苦笑道:“非但不是什么神童,反而是个痴儿。直到五岁之前,我一直都浑浑噩噩。”
程宗扬猜测道:“大脑发育不够?”
“也许吧。头脑中东西太多,又与外界格格不入……”袁天罡道:“犹如庄周梦蝶,梦中灯光电影,应有尽有。醒来却连饭都吃不上。”
袁天罡叹息道:“你运气比我好,整个人穿越过来。我呢,成年人的思维,却被局限在婴儿的身体里面,不能走,不能爬,不会说话,连看都看不清楚,你能想像那种感觉吗?就像是健康人的大脑被放在植物人的身体里面一样,简直让人发疯。”
设身处地的想像了一下,程宗扬觉得自己背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生在一处大户人家……”袁天罡道:“的佣人家里。”
“上面有五个哥姊,下面还有三个弟妹。我最初的记忆里只有饥饿。无时无处,无所不在的饥饿。我三岁才会走路,然后就像老鼠一样,四处去找能吃的东西。尤其是梦中尝尽天下美食,醒来之后,我满脑子想的只有一件事,吃。除此之外,我不敢去想别的。因为我一想到曾经吃过的烤鸭、红烧肉、牛排、火锅、麻辣小龙虾……我都会饿得发疯。”
“……你口味挺杂啊。”
“你要像我那么饿过,也会什么都吃得下。”
“吃的都记这么清,居然把自己的名字都忘掉了?你以前是做什么的,还记得吗?”
袁天罡摇了摇头,“记不清了。以前的记忆都已经零乱了。我想,也许是个电工吧,挺高级的那种,好像是核电站设计编程什么的。”
“科学家啊,这么屌?”
“所以你该知道,我所具备的知识面对我的生存状况时,该有多绝望。我这辈子连块磁铁都没见过!”
“除了核电,你总有其他知识吧?化工、生物、天文地理什么的。最不济,你也能吟两首诗吧?”
“有啊。我所在的那户人家的小姐就是。”袁天罡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像是怜悯,又像是不忍,慢慢道:“她连地球是圆的都知道。”
第三章、同道中人
程宗扬心里咯噔一声,“这么巧?”
“谁说不是呢。五岁那年,我有次去厨房偷东西吃。听到厨娘说小姐又闹笑话了,居然说我们活在一个球上,球的另一边还有人——那不掉下去了?”
袁天罡捏住鼻梁,喃喃道:“直到那天我才能确认,我脑子里的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梦中的臆想。也是直到那天,我才开始分清真实和梦境。”
程宗扬忍不住道:“你们不会是熟人吧?居然穿到一块儿去了?”
“不知道。”
“你没去找她?毕竟是小姐,随便赏你一点,你也不会整天饿肚子了。”
“我倒是想过。可是没过多久,她就被老爷送庙里了。”
“庙里?”
“小姐总是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在外面都传成笑话了。我听到厨娘说话的第二天,有个番僧上门,说小姐有魔症,会妨碍家人,要送到庙里修行,才能化解灾厄。”
“她同意了吗?”
“哪里由得了她?小姐那年大概十七八岁,因为是庶出的,亲娘死得早,再加上外间风评不好,也没许下亲事。老爷就把她送给番僧带走了。”
“后来呢?”
事隔多年,袁老人眼角仍然抽动了一下,“死了。”
程宗扬沉默半晌,“真倒霉。”
“是啊。被人喝了脑浆,头骨制成法器,那么漂亮的人皮被人一点一点剥下来,当作画布……”
程宗扬瞳孔猛然收紧。
“那些番僧笑眯眯的,背底里都是妖魔。”袁天罡道:“从那之后,我就没敢吐露过一个字。”
“你怎么知道?”
“我去庙里见到的。算我运气好,没人理会我这个小狗崽子。”
“他们……”
“不知道。”袁天罡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不知道他们是针对穿越者,还是偶然遇到。我不敢去问他们。”
“然后你就一直隐瞒身份?”
“我不敢显露出任何异样。好在我还记得一些字,就跟着少爷一起读书,还不敢比他学得快。后来主家遭了回禄之灾,庄子被大火烧为白地,我的父母也死在火中。我就离开故乡,孑然一身,四处奔波,直到今日。”
“为什么来这里?”
“听人说起白员外的传说。虽然忍不住害怕,可还是想来看看。”
程宗扬深深看着他,“真的吗?”
袁天罡不安地挪动了一下,半晌才道:“坦白地说,我有一点预知能力,能占卜自身的凶吉。”
“来留仙坪是吉?”
“别处都是死路一条。”
“谁想杀你?”
袁天罡脸上再次露出惧意,隔了一会儿道:“我不知道。自从我觉醒了预知能力,每隔不久,便会出现大凶的预兆,一边是生,一边是死。我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我知道,有人一直在追杀我。”
“还有这样的能力?那现在呢?”
袁天罡毫不犹豫地说道:“留仙坪是唯一的生路。”
“所以咱们就遇上了?”程宗扬微笑道:“这缘分,呵呵。”
袁天罡苦笑道:“我知道你不信。但至少我现在还活着。”
“别的呢?”程宗扬盯着他道:“都死了吗?”
“我不知道。你是我遇到的唯一一个幸存的穿越者。”
程宗扬忽然道:“白员外的传说是真是假?”
“半真半假吧。”袁天罡道:“穿越未必假,遇狐未必真。只不过时隔百余年,其中真假已经无从考证了。”
“最后一个问题……”
程宗扬话音未落,袁天罡就如同惊弓之鸟一般,露出恐惧的表情,眼睛紧紧盯着他。
这倒霉的家伙,显然是吓坏了。
程宗扬无奈解释道:“别误会,我是说天太冷了,咱们聊完天赶紧回去,不是要灭你的口。”
袁天罡这才松了口气,“你想问什么?”
“你是从哪年来的?”
袁天罡听懂了,“我也说不准,好像……”他皱起眉头,不太确定地说道:“那年太阳爆炸,地球飞走了?”
“啥?!”程宗扬当时就惊了。
袁天罡拍了拍脑袋,叹道:“脑子里乱纷纷的,都记不清了。哦,我记得这个——”
他忽然想了起来,清了清嗓子,沉声道:“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程宗扬怔怔看着他,“你是出车祸穿过来的吧?”
袁天罡认真道:“好像是地球行车不规范出的事,当时闹得挺大的。”
“那能不大吗?你不会是公元三千年穿过来的吧?”
“你呢?哪年的?”
“奥运第二年。”
“啊?那咱们两个隔得不远啊!我记得我来的那年就是奥运。”袁天罡惊喜地说道:“上海的!二零四四年!”
程宗扬无语半晌,最后吐出一个字,“干!”
◇◇◇
客栈东院,大主灶昔名博絮絮叨叨地说道:“少主,以你的身份,何必跟那个破落户谈那么久?还又赏了他钱。那人就是个讲古讨饭的,一百句里不定有半句实话,当不得真。”
周飞冷着脸,没有作声。
大主灶还在絮叨,“出来这么久,少夫人想必挂念得紧了。眼下年关将近,还不赶紧回去,偏偏还要去找白员外的坟……”
“白员外都死了上百年了,哪儿还有坟……哎?少主,你去哪儿?”
周飞昂着头,冷冷道:“茅房。”
客栈的茅房在院子西南角,族中随从大都喝得烂醉,此时已经睡下,周飞也没叫人,自己一个人出了门。他一手伸在怀中,摩挲着一只小罐子。
这罐子是他在长安城的西市好不容易买来,与当日那只有七八分相似。只是里面再没有一个白胡子的老爷爷了。
夜深人静,月色如霜,周飞心头同样凉冰冰的,一片阴冷。
不小心遗失了小罐子还在其次,要命的是自己去了太泉古阵之后,不知为何突然有了难言之隐……
周飞钻进茅房,解下腰带挂在脖子后面,然后蹲在坑上,双拳握紧。
他并没有便意,只是不想跟大主灶待在一起,尤其是听见他口中提到的少夫人。
离开太泉古阵之后,他便在广源行的搓合下,与黎锦香成亲。
这也是噩梦的开始。
正如广源行说的那样,黎锦香是一个完美的妻子,可正是因为太完美了,他才宁可在寒冬腊月,年关将近的时节,远远离开长安城,来到这处山间小镇。
每次看到妻子的笑脸,他都心如刀割,甚至有种狂躁的冲动,想要亲手掐死她。掐死她,就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秘密了。
他没有动手的唯一原因,是自己的妻子似乎还不知道那个无法启齿的秘密,也许知道了,但不知道它究竟意味着什么。
大主灶抱怨不该去找白员外的坟,那是因为他根本体会不到自己的痛苦。再荒诞不经的传说,再扭曲夸张的谣言,只要有一点希望,哪怕再虚无缥缈,他都要紧紧抓住。
周飞咬紧牙关,一拳擂在墙上。潮湿而简陋的土墙被拳风捣碎,无声无息地切开一个拳洞。自己一个傲骨铮铮的大好男儿,居然……
难以启齿!
周飞拔出拳头,就在这时,他看到自己永生难忘的一幕。
茅房外面是一间柴房,一处堆着木柴,四面漏风的棚子。为了过冬,里面积满了木柴,足有一人多高,地上洒落着掉落的麦秸和干枯的枝叶。地面凝着一层厚厚的寒霜,潮湿而又冰冷。
然而此时,一双雪白的玉足正踩在上面。
那双脚没有穿鞋子,赤裸着踩在污泥上,脚掌白软而又柔润,纤美的足弓,精致的脚踝,光洁的小腿……每一寸每一分,都完美得如同梦幻一般不真实。
周飞像被吸引一样凑近拳洞,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就像是害怕把眼前的梦幻吹跑一样。
那女子被柴堆遮住,只能看到半边身子。时值深冬,寒意侵人,她却只穿了一条红罗肚兜,赤裸着雪玉般的手臂和玉腿。
漆黑的夜色下,那具凸凹有致的玉体仿佛在发光一样,白腻晶莹。她柔颈昂起,一点红唇犹如丹涂,挽好的鬟髻软软歪在一边,流露出万种风情。
她勉强踮着脚尖,从柴堆上方吃力地抽出木柴,双眉颦紧,眉眼间带着浓浓的哀怨。带着树皮的木柴被她玉臂抱在胸前,那对高耸的乳峰柔软得仿佛春水一般,在罗衣下微微颤动着,荡漾出丰腴的肉感。在她扬起的皓腕上,赫然戴着几只嵌满宝石的金镯,金光闪闪,贵气逼人。周飞失神地望着柴房。他并不是没有见过美女,自己的妻子就有着过人的美貌。可眼前的女子美得分外不同,即使神情幽怨,依然流露出入骨的娇态,尤其是她眼角那抹妖娆的娇媚,让周飞心头都战栗起来。滴水成冰的寒夜,一名贵妇却光着脚,半裸着被赶到柴房取柴,这样的遭遇让周飞心都抽疼起来。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名女子,心头阵阵翻腾。
忽然那女子转过身,刹那间,周飞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冻结了。
那女子身后赫然挑着一条银白色的狐尾,那条狐尾足有半人多长,毛绒绒地从她身后挑起,在那只水蜜桃般的雪臀上摇曳着,妖异而又媚艳。没等周飞看清楚,她整个人就一闪而逝,消失在柴堆后。
周飞两耳“嗡嗡”直响,凝结的血液仿佛一下涌到头顶,整个人就像喝醉一样,阵阵眩晕。
他清醒过来,人已经风一般冲出茅房,闯入四面漏风的柴棚。
方才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柴房中空荡荡的,只是空气中还残留着一股令人心神恍惚的香气。
周飞原地转了一圈,然后往通向柴房的一处角门冲去。
刚一靠近,身前猛然多了一个人影。那人黑衣黑冠,脸色惨白得跟鬼一样。他双手拢在袖中,面对强大无比的周族少主,非但丝毫不让,反而挺胸凸腹,一副“有种你来打我”的欠揍模样。
周飞心头像火烧一样,两眼通红,毫不含糊地施出一记撩阴腿。那人不闪不避,“篷”的一声闷响,正中裆部。
周飞怔了一下,便看到那人双手从袖中伸出,一手扣住他的下巴,一手掐住他的脖颈,往后一拧。
周飞脖颈被扭到背后,几乎能看到自己的屁股。
那人斜着眼睛,似乎在奇怪他居然是狼顾之相。紧接着那双手一错,一上一下,用力分开,像是要把他脑袋掰下来。
周飞浑身打了个冷战,那人手掌冰凉,就像死人一样。他脖颈一扭,从那人手中挣脱,然后屈膝一提,重重撞在那人腹下。
腹下是人体要害,无论男女受此重击,都有性命之忧,可那人连受两击,依然面不改色,反而扎了个马步,硬将他这一膝顶了回来,接着一拳轰出,正中周飞小腹。
周飞猝不及防之下,丹田几乎被这一拳轰碎,险些闭过气去。他踉跄着往后退去,然后腿一软,半跪在地。
黑衣人从袖中抽一根铁尺,“啪啪啪!”朝自己裆中一连抽了数记,然后阴森森笑着,慢慢伸出舌头。
眼看着那条鲜红的舌头越来越长,越来越长,一直垂到胸口……周飞终于从撞见狐仙的疯狂念头中清醒过来。
黑色的衣冠,惨白的面孔,恐怖的长舌,冰冷的温度,非人的身体……
周飞咽下喉头的鲜血,一手提着裤子,慢慢向后退去,然后一头钻进茅房,抓起掉落的衣带,风一样掠回客房。
昔名博已经睡下,闻声坐起,“怎么了?”
周飞脸色时青时白,一幅惊魂未定的模样,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有鬼!”
昔名博揉了揉老眼,“鬼?”
“无常……黑无常……”说完,周飞打了个哆嗦,浑身战栗起来,牙关格格作响。
“索命的?”昔名博像中箭的兔子一样,一骨碌爬了起来,“快走!”
他麻利地卷起铺盖、行李,却见自家少主一动不动,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怕什么。”周飞握紧双拳,冷漠地开口,“我把它打跑了。”
“啊!”昔名博张大嘴巴。
“睡了。”周飞抖开被子,蒙头盖上。
被褥都带着深冬的寒意,周飞闭上眼,眼前却浮现出一个妖媚的身影。接着一条狐尾漫天扬起,占据了整个视野。
周飞双手握拳,心头再次狂跳起来。直到无常鬼那条鲜红的长舌蓦然出现,与狐尾交织在一起,他浑身一震,还没来得及硬起的小兄弟又疲软下去。
◇◇◇
“怎么了?”程宗扬回到宿处,就看到寿奴只穿了小衣,半裸着跪在门外。
罂奴道:“蛇姊姊让她去拿柴火,这贱婢手脚慢不说,还被人看到了。要不是中行说扮鬼把人吓跑,这贱婢说不定就被人拐走了。”
孙寿忍气吞声地小声道:“蛇姊姊催得太急……”
“中行说?”程宗扬看看那孙子不在,小声道:“那厮本来就跟鬼一样,还用得着扮?”
众女都忍不住失笑。
阮香琳道:“相公这么晚才回来,赶紧歇息吧。”
“哦,我回来跟你们说一声,今晚我住北厢,跟贾先生谈点事。”
诸女齐齐露出失望之色。
程宗扬进屋与飞燕、合德姊妹温存几句,出来时蛇夫人已经收拾好被褥,跟他一路送到北厢房。
袁天罡刚洗漱过,正在与贾文和交谈。看得出,他在生人面前十分谨慎,只泛泛说着自己的经历、见闻,对自己的隐秘绝口不提。
贾文和凭几而坐,半闭着眼睛,似乎昏昏欲睡,面前的几案上扔着几页纸。
“今晚我们抵足而眠,好好聊聊。”程宗扬说着吩咐蛇奴,“让姁奴熬点参汤,给贾先生和袁先生补补身体。”
袁天罡起身道:“何必劳烦?清水一盏足矣。”
他揭去伪装,整个人似乎年轻了许多,只是多年风餐露宿,身体终究有些虚弱。
贾文和咳嗽了几声,“先说哪个?”
程宗扬笑道:“老贾总是这么直接。先说白员外吧。”
贾文和将案上的几页纸推过去,“打听出来的都在这里了。”
他说道:“我问过客栈的掌柜,他是外来的,对白员外的传言所知不多。倒是店里一名小厮是本地人氏,多少知道一些。”
程宗扬仔细看着,白员外姓名不详,出生年代约在一百到一百二十年以前。他的发家经历众说纷纭,但可以肯定汪臻所说的中进士做官全是虚构。所有传言中,几乎都提到白员外原本蠢笨不堪,后来遇到狐仙,得到点化,才在极短时间内挣下偌大家业。
白员外的故宅并不在镇上,而是在留仙坪北边的山间。白员外消失后,故宅被改成寺庙,如今也已经败落多年。至于白员外所留下的诗文辞赋,都是口头相传,早已被演绎得面目全非,难辨真伪。
“消失?”程宗扬指着里面的字句道:“不是死了吗?”
贾文和道:“那小厮说白员外多年前出门游历,再没有回来,随后家业被人侵占。汪臻则说白员外是寿终正寝,还留下坟墓。予取其中,未作定论。”
程宗扬与袁天罡对视一眼,“他会不会是……”
“百分之九十的可能。”
“消失很像。”
“汪臻祖上可能也侵占了他的家业,才一口咬定死了。”
“没有后裔?”
“通常都没有。”
“通常?”程宗扬立刻敏感起来。
“我了解的都没有,比如赵鹿侯。”
“不对,我至少知道一个是能生的,汉国的武皇帝。”
袁天罡点头道:“我也觉得他很像——会不会血脉有异?”
“不可能。武皇帝的血脉是验证过的。”程宗扬道:“你还知道几个?”
“疑似的有五六个吧,不过都是古人了。最近的就是这位白员外。”
“武穆王,你听说过吗?”
袁天罡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不会吧?”程宗扬愕然道:“你没有听说过武穆王岳鹏举?”
袁天罡苦笑道:“我多半在乡间走动,消息比你想像得要闭塞得多。乡间很多人一辈子的生活范围,都不超过自家周围三十里。别说武穆王,换了皇帝都未必有人知道。”
“不拾一世呢?大孚灵鹫寺……”
袁天罡打了个寒战,“就是灵鹫寺!那些番僧就是灵鹫寺下院的!”
程宗扬怔了片刻,然后骂道:“干!”
那位不拾一世大师一统十方丛林,背地里还养了一批番僧,很可能就是针对穿越者采取的捕猎行动,不然也不会主动找上门来。至于食脑剥皮,头骨制成法器,很可能是掩盖他们对穿越者的研究。他们对穿越者是怎么研究的?不会是切片吧?
白员外一去不回,会不会也被人切片了?不过白员外的生存年代还在不拾一世之前,说不定运气没那么坏。
“说回白员外。”程宗扬道:“传说他小时愚笨,说不定跟你差不多,无法接受现实,才整天坐在山梁上发呆。”
袁天罡道:“为什么开窍了?”
“想通了吧。”程宗扬道:“接受现实,然后改变现实。”
“契机是什么?”
“狐仙?”程宗扬道:“说不定因为遇上一个狐族女子。白员外受了刺激,才开始振作?”
袁天罡猜测道:“或者是魂魄穿越?本来的白员外就是低能儿,被穿越,然后拿狐仙作借口?”
“也有可能。不过所有传说都提到遇狐,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遇到狐族的可能性很大。”
“会不会是红丸?”袁天罡道:“传言红丸是狐仙法力所聚,有没有一种可能,是白员外吞下红丸而诱发穿越,魂魄附体呢?”
程宗扬整理了一下思路,“目前我们可以确定的穿越降临有两种,一种是你的情况,魂魄穿越,另一种是我的情况,直接肉身穿越。武穆王很可能是我这种情况,而汉国武皇帝的情况很可能跟你相似。具体到生育能力,武皇帝显然是能生的,还能留下血脉。”
“等等,你怎么这么关心生育能力?”
“废话,我能不关心吗?刚才的艳婢看到了吗?这样的我身边还有十好几个呢。”
袁天罡捶胸道:“核能工程师啊,我怎么就混这么惨呢?”
“弃核用爱,你还来得及。”
眼看话题就往不知所云的路子上狂奔而去,贾文和咳了一声,“你们说的穿越什么的,我不懂。不过两位只在争论白员外,为何忘了另一位?”
“谁?”
“那名狐仙。”
程、袁面面相觑。
贾文和道:“如果是狐仙化为白员外,行走世间呢?”
“等一下,我们换换思路。”程宗扬拍了拍脑袋,“老贾说得对,为什么不能是那个所谓的狐族是穿越的呢?只不过用了白员外的身份?”
“理由?”
“家世清白,能经得起调查。”程宗扬道:“魂穿还好说,很多肉体穿越的都有一个来历问题,不得不煞费苦心地掩饰。比如我,都把家搬到盘江了。”
“北盘江?”
“你知道?”
“北盘江大桥啊,我还去过呢。不过是上辈子了。”
“说到这个,我一直有个疑问——这个世界与原来的地球是什么关系?如果说这里就是地球,可为什么我看到的星空和地球很不一样,而且这个世界比地球大得多?如果这里不是地球,为什么有许多地球的遗迹,连历史也那么相似?”
袁天罡道:“这有什么不理解的?地球不是飞走了吗?星空当然不一样了。至于变大了,可能是捕捉到别的行星和卫星,面积大了几倍。”
看着老袁坦然的眼神,程宗扬几乎都要相信他的说法了。沉默半晌,程宗扬才开口道:“这么说,这个世界是在我们之后的?然后重新演化了一遍?所以才会有六朝并存?”
“假说嘛,为什么不可以?”袁天罡道:“我现在关心的不是这个。大家都是穿越的,你凭什么混这么好?看在大家是同行的份儿上,要是有路子,拉老夫一把啊。”
“也没干什么,就是屠个龙,平个叛,立个天子,办个登基大典之类的。”
这回轮到袁天罡沉默了。大家平平都是穿越,可自己一把年纪,简直活到狗身上了。
贾文和吐了口气,“原来如此。”
两人齐齐扭头,注视着他。
贾文和道:“董破虏死得不冤。”
“你还在纠结这个?”程宗扬苦笑道:“我这可是把你当成铁杆心腹了,这些话,我连老秦都没说过。”
“两位既然来历不凡,观六朝之事,当如观掌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亦非难事。”
两人齐齐摇头。
程宗扬道:“毕竟隔了上千年,谁能都记得住?而且六朝历史跟我们知道的顶多有一两成相似。比如赵皇后和董破虏,前后相隔一二百年,居然都生到一起了。”
“我呢?”
“老贾,你不妨猜猜,我为什么拼了命也要招揽你?”
“看来贾某亦非无名之辈?”
“你在后世的名声,可是大得不了。”
贾文和盯着他,细长的眼睛微微一闪,“看来不是什么好话。”
程宗扬干笑道:“你就是这点不好,反应太快了。”
“撇开秦会之,却与贾某谋暗室。想来贾某是长于阴谋了。”
“这你可说错了。老秦也是个玩阴谋的大师,恐怕不比你差。”
袁天罡愕然道:“秦桧?”
“对,就是你想的那个,我们商会的大管事。”
袁天罡怫然道:“为什么不砍死他?那个汉奸!”
“我要说我手下还有吴三桂,你是不是更火大?”
袁天罡重重哼了一声。
“石敬瑭我也熟。等他老板死了,估计也跟我混了。”
“还有谁?”
“还有你刚才进来时遇见的那个死人脸,中行说。”
汉奸鼻祖啊。袁天罡警惕起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招揽了这么一大窝子的奸贼,能是好鸟吗?
“别这么看我。他们这会儿还没干出来坏事呢,难道就把他们都杀了?我倒是觉得吧,没有谁是天生的坏人对吧?再说了,如果把他们变成好人,不也相当于把坏人消灭掉了吗?”
袁天罡默然良久,最后叹道:“当年我给李林甫相面,忍不住说了他一句口蜜腹剑,最后不得不仓皇逃出长安。连李淳风的名字也不敢再用,只能打着天命相士袁天罡的名号……”
“你真行啊,两个大贤的名字都用了。哎,老袁,你不是有预知能力吗?怎么混这么惨呢?”
袁天罡无奈道:“我只能预知自家凶吉。至于旁人的凶吉,只能靠蒙了。”
这能力真够鸡肋的。程宗扬也无语了。说没用吧,老袁全靠着这能力才活到现在;说有用吧,连个烧饼都换不到,说来还比不上匡大骗呢。
“既然撞见,不能就这么错过了。”程宗扬道:“明天一早,我们去白员外的故居,看看有什么线索。”
袁天罡又露出惧意,最后一咬牙,“去就去!”
程宗扬笑道:“老袁,你也太胆小了吧?跟我一道,还有什么好怕的?”
袁天罡苦笑道:“你要是被人追杀数十年,也会跟我一样胆小。”
“要是我,早就杀回去了。别怕,等回头到我的封地,保你平安!”
袁天罡吃惊地说道:“你还有封地?”
“没想到吧?正经的一方诸侯!在我的地面上,我说话就是王法!”
程宗扬鼓动道:“老袁,打起精神来,我的发电厂可全指望你了。”
第四章、故宅荒寺
廖群玉醒来,只觉喉咙又干又痛,脑中昏昏沉沉,费尽力气才想起昨晚跟高衙内一帮人喝酒,最后喝得大醉。
“老廖!廖叔!”高智商道:“起来了吧?我带了几坛酒……”
听到“酒”字,廖群玉差点儿吐出来,干哑着嗓子道:“免了免了!”
“别啊。”高智商掀开帐篷,进来道:“我们一会儿上路去长安,老廖,你要不要一起走?”
廖群玉赶紧道:“我回临安。”
“那正好。”高智商一摆手,刘诏和富安抱着几坛酒进来,“这些酒是给我爹的。廖叔帮我带回去。”
“这个……”廖群玉有些为难,他来唐国是给主公办事的,哪儿能带着几坛酒到处跑?
“我让刘诏跟你一路,”高智商大咧咧道:“出力的事,都交给他!”
身边多个耳目那还了得?廖群玉忙道:“不用不用,这点酒我带上便是。”
“那就劳烦廖叔了。等回临安,我请你喝酒!”
“呕……”廖群玉酒意上涌,喉咙一阵翻滚。
天色刚亮,众人便整理好行装。石越亲自带着人陪同,一行人离开留仙坪,迤逦西行。
那位少主仍未露面,石越不敢多问,只加倍留意,车前马后地小心照应。
他不知道,程氏商会的少主并不在车队中,他天亮前就已经启程,前往北面的山中。
领路的是小厮罗令,他骑了一头小毛驴走在前面,后面是袁天罡。袁老人没有再打那面算命的旗幡,这会儿换了一件遮风的大氅,骑着一匹健马,顶着风埋头赶路。
罗令并不知道几人的身份,只是天不亮几名客人便叫来掌柜,说是听了白员外的故事,好奇心起,想去山里看看,掌柜对乡间道路不熟,便打发他来领路。
罗令骑在驴上,不时偷偷望向后面。最后面一匹高头大马,通体赤红,神骏非凡。马背上却不止一人,而是一男一女共乘一骑。
马上的男子身形矫健,虽然不是十分引入注目的相貌,但气宇不凡,尤其是那对眼睛,平常倒也罢了,一旦凝神注目,目光如有实质,盯在身上让人大气都不敢出。
不过罗令偷看的不是那位男客,而是与他同乘的女子。那女子整个人都依偎在男客怀中,被他用大氅裹着,露出的面孔也戴着面纱。但在上马时,罗令惊鸿一瞥看到她的面容,那种媚艳的风情韵致,让他回想起来,心头还狂跳不已。
“那小厮又在偷看我了……”孙寿伏在主子怀里,娇喘细细地说道。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你要是再故意搔首弄姿,卖弄风情,我就把你扔给蛇奴。让她好好教训教训你。”
孙寿颦眉道:“奴婢不是有意的,往后再也不敢了,求主子恕罪。”
说实话,与其带着孙寿出行,程宗扬宁肯带上合德。赵小美人儿娇柔软嫩,让人怎么都抱不够。只不过白员外的传说中总有狐仙,这一趟才专门带上寿奴。
山路多年来少有人行,到处枯草丛生,有些路段因为山洪和落石,变得难以通行,连领路的小厮都走得小心翼翼,程宗扬胯下的赤兔马却如履平地,走得轻松之极。
程宗扬从鞍侧的皮囊中取出一只苹果,喂到赤兔马嘴边。这苹果是在路上买的,又青又小,味道也极酸,但赤兔马吃得开心,还高兴得打了几个响鼻。程宗扬拍了拍马颈,心下有些得意,要不是有这些苹果贿赂,这赤兔马还真不一定愿意让自己骑。别说,赤兔马果然是名驹,即便在山间,仍然又快又稳,感觉比乘车还舒适。
白员外的故居并不太远,小半个时辰便即赶到。远远看去,院门已经塌了半边,上面挂着一方掉漆的旧匾,写的却是“兰若寺”。
程宗扬与袁天罡对视一眼,嘀咕道:“倩女幽魂?”
“不会是狐仙改女鬼了吧?”
“进去看看。”
罗令拴好驴子,过来道:“客官,这边走。”
程宗扬放开怀里的艳婢,跳下马四处张望了一番。
白员外的故居建在一处山梁上,位置算不得好,尤其是眼下的时节,北风呼啸不绝,将院中几棵槐树都吹歪了,看上去就像一排伏地爬行的影子。
院内更是残破不堪,屋上瓦片掉落,露出半朽的椽子,如同一排排裸露的肋骨。透过破损的墙壁,能看到内墙上绘着佛门画像,大都剥落得不成样子,残存下来的几处,依稀能看出怒目金刚的痕迹。
罗令道:“这些房子以前都是仆人的住所,后来改成僧舍。两边是筒子廊,再往里就是观音殿。”
“筒子廊?”袁天罡皱起眉头,觉得有些耳熟。
走廊上原本装着栅栏般的木架,但如今同样残破无余,有的倒在院内,一碰就化为木渣,早已朽烂多年。
院内铺地的青砖大都已经碎裂,缝隙间长满齐膝深的茅草。中间三间正房改成佛殿,由于背对着寒风,比起两侧的厢房,相对还要完整一些,至少殿门还保存下来。
罗令推开虚掩的殿门,“这是观音殿,供的观音菩萨。”
半朽的殿门发出“吱吱哑哑”的声音,昏暗的光线下,一尊佛像出现在众人眼前。那佛像盘膝而坐,双手交迭在胸前,虽然落满灰尘,仍能看出头上戴着一顶垂满璎珞的宝冠,双目低垂,宝相庄严。比起常见的观音像,这尊佛像多了许多装饰性的细节,尤为奇怪的是,佛像裸露的脸颊和手臂都被涂成绿色。
孙寿打了个寒噤,脸色变得雪白。
袁天罡自从踏入院内,眉头就没有松开,拧着眉头道:“好奇怪……”
程宗扬盯着那尊佛像,“这不是观音。”
罗令正趴在地上给佛像磕头,闻言愕然抬起头。
程宗扬眯起眼睛道:“是度母。”
袁天罡道:“番僧?”
程宗扬点了点头,“到后面看看。”
内院同样残破,室内器具更是一概皆无。院侧一角还挖了一口井,井侧种着两棵槐树。
不知为何,只看着井口,就让人觉得阴风四起,说不出的压抑。
程宗扬没有靠近,只远远看了两眼,然后低头看着孙寿。
孙寿此时已经浑身战栗,若不是被主人搂着,连站都站不住。她拼命缩在主人怀里,发出恐惧之极的呜咽声。
罗令也不敢进院,解释道:“这地方鬼气森森的,镇上人平常也不敢来。”
眼看孙寿就要瘫倒,程宗扬道:“走!”
四人再无心探察,一窝蜂出了院子,牵了马匹,匆忙离开。
一直走出里许,程宗扬才呼了口气,“传言恐怕有些是真的,这地方死过不少人……”他看着怀中的狐女,“是你的族人吧?”
孙寿浑身剧颤,喉中发出狐泣般的悲鸣。
袁天罡道:“那口井蹊跷得紧。在山梁上打井,挖到山底也未必出水。”
殿里供的度母……
两边的筒子廊,多半是转经廊,只不过经筒被破坏,只剩下架子……
白员外、狐族、番僧……
“留仙坪,留仙坪……怪不得不是遇仙坪,叫留仙坪。”程宗扬喃喃说着,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些“狐仙”与白员外相遇,便被永远留在了此地。而那位白员外,会不会真被番僧切片了?
他心下暗忖,是不是索性耽误几日,把人调回来,将整个院子都挖了,看看里面究竟埋藏着什么秘密。只是这么大的院落全部挖开,三五个月都未必能够干完,只怕误了正事。
正犹豫间,远处山路上忽然出现了一群人,领头的正是那个大主灶。
程宗扬不动声色地扯下兜帽,遮住面孔。
双方越行越近,周族众人的目光几乎都落在程宗扬身下的坐骑上,对赤兔马的神骏艳羡不已。唯独周飞直勾勾盯着自己怀里的艳婢,眼睛眨都不眨。
干!程宗扬心头火起,一把握住刀柄。
忽然一声惨叫,却是那位大主灶马失前蹄,不小心跌进一条雨水冲出的横沟内。周族众人慌忙去救,周飞如梦初醒,匆忙上前,双方就此错过。
◇◇◇
来回耽误了一个时辰,等程宗扬追上车队,已经是下午时分。凭借赤兔马的脚力,原本用不了这么久,但为了照顾袁天罡,程宗扬只得收敛速度,没敢纵马狂奔。
天寒地冻,骑马也不是个轻松活。将袁天罡送到贾文和车上,又给他喂了些热水,袁老头才缓过劲来。
这边程宗扬讲了自己探访荒宅的经历,商量要不要派两名兄弟返回留仙坪,好盯住廖群玉和周飞等人,看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勾当。
贾文和只回了一句:“不用。”却没有解释的意思。
程宗扬也是无奈,秦会之、班超这些谋士不在,身边擅长阴谋诡计的唯有一个贾文和。可秦贾两人的风格全然不同,秦会之策划计谋,处处用心周密,解释唯恐不够周详,总让自己听明白为止。贾文和却是不问不说,即使问了,也只说怎么做,丝毫没有传道解惑的心思。
这事儿闹得……自己不问吧,心里堵得慌;问吧,又显得自己没智商。
“行!你说不用就不用。”程宗扬只好安慰自己: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把贾文和当作谋士,就给老贾足够的信任。
傍晚,车队抵达商州。石越已经安排好客栈,众人歇息一晚,第二天一早继续上路。为了尽快赶到长安,众人出发极早,城门还未开启,就驱车在城门内等候。
谁知一直等了半个时辰,直到天色将亮,城门依然紧闭。城内晨钟响起,本该开门的士卒却不见踪影。
正当众人等得心急,城头传来一阵号角声,接着成群的士卒蜂拥而下。那些士卒丝毫没有开启城门的意思,反而簇拥着一名身着明光铠的将领,大声鼓噪着往城中奔去。
程宗扬正在纳闷,敖润面色铁青地狂奔过来,“不好了,程头儿!那些军士哗变了!”
“什么!”程宗扬大吃一惊,自己刚在汉国经历过洛都之乱,怎么到唐国又撞上军士哗变?难道自己一路开挂,走到哪儿乱到哪儿?
石越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莫慌莫慌!这些军士只是索饷的——小的方才问过,朝廷新派来的金商都防御使昨晚刚到任,这帮士卒商量好了,要给他一个下马威,约定今日一早三军齐出,前去讨饷——咱们正好赶巧了。”
敖润急眼道:“兵变啊!还能不慌?程头儿,我们兄弟这便破开城门,你们先走!我来断后!”
石越死命拉住他,“敖兄敖兄,你有所不知,这金商士卒哗变非止一次,自从两年前许都防御使病逝,朝廷每派来一名防御使,这些军士都要闹上一回。不过闹归闹,有许家人在背后约束,这些军士倒不抢掠百姓,只把朝廷官员殴打一番,赶走了事。”
程宗扬听着都觉得稀奇,在车内问道:“你是说这里两年都没有主官?”
石越不知道贵客的心思,没敢称呼,小心回道:“正是。”
“朝廷派来的官员都被打跑了?”
“两年打跑了三个。”
“背后还有许家的人维持秩序?”
“就是方才那个金甲将军,许家大公子许重山。”
“他们图什么呢?”
石越解释道:“金商是唐国四十八藩镇之一,前任许都防御使去世,许家想父死子继,由许家长子许重山继任,朝廷不肯,两边就僵上了。侯爷放心,这许重山小的也打过交道,是个知书达理之人,从不骚扰百姓,对过往客商也多加照应。眼下无非耽误一二,断不会有事。”
知书达理还敢和朝廷对着干,一连打跑三任朝廷派来的主官?要是不知情达理呢?难道要把三名主官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汉国即使洛都大乱,宗室外戚杀得人头滚滚,朝廷谕旨一下,各地州郡照样凛然从命,哪里会像唐国一样,一个防御使的家人就敢视朝令如无物——这样的藩镇,在唐国还有足足四十八个!
袁天罡也过来道:“这是常有的事。打一顿赶走就完。不会牵连旁人。”
好吧,是自己少见多怪了。
半个时辰之后,喧哗声平息下来。一名被打掉冠冕,撕掉官服,揍得鼻青脸肿的官员被军士们推搡着押过来。
为首的将领一声令下,军士们推开城门,将那名倒霉的官员连同几名随从都踢了出去。
军士们发出一阵哄笑,有人甚至拉开裤子,对着那群狼狈离开的家伙撒尿。
程宗扬这回算是开了眼界。一起藩镇驱逐朝廷命官的恶劣事件,不见刀光剑影,倒是热闹得跟过节一样。汉国要是出了这种事,等不到第二天,老霍就得火急火燎地领着羽林天军杀来平叛。可听刚才的话头,人家这都是第三回了。
石越说得没错,耽搁片刻之后,军士们让开大路,依次放行。那名将领还频频向众人拱手,连声道罪,果然是知书达理。
众人一头雾水地离开商州,由于误了时辰,当晚只能在野外住宿。再次启程后,众人加快速度,终于在第三天夜里,赶到蓝田。这里已经属于唐国京兆府的辖地,离长安城只有六十余里。
“前面就是蓝田,今晚在城中歇息一夜,明日就能赶到灞桥。家主就在灞桥迎候,见到衙内不知道该多高兴呢。”
程宗扬在车内听着石越与高智商的笑谈声,不由莞尔。这位石家在唐国的大管事是个细致人,知道自己不想露面,特意拉着高智商在车外说话,解释行程。
石越是石家的世仆,也是石胖子最得力的手下,要不然以石超那性子,根本撑不起这份家业。程宗扬虽然不想露面,但看在他一路辛劳的面上,在车内开口说道:“做得不错。这一路辛苦石管事了。”
石越一怔,连忙拜倒,口称不敢。
说话间车帘揭开,一名美婢拿着一只精巧的木盒下来,笑道:“一点薄礼,还请笑纳。”
盒内放着一叠印刷精致的纸张,石越认得这是程氏商会发行的纸钞。每张面值一枚金铢,相当于两贯铜铢,这一叠起码有一百张,合二十万钱。另外还有一份文书,写的是舞都开发区田地若干,下面用了“舞阳侯程”和“舞都太守”的大印,却是一张地契。
“这……”石越慌忙道:“侯爷赏赐太重,小的不敢受!”
“拿着吧。”程宗扬道:“这些地本来是给建康的朋友留的,送你一处。”
高智商也道:“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呢?哎呦,这地方不错啊。师傅,也给我留一块吧,正好跟石二哥做邻居。”
“让你爹挑。”
“他还不是听我的?不行,我得多要几处,免得他还没死呢,就把我的钱都给花完了。”
这位高衙内口无遮拦,说起自家父亲也殊无敬意,石越这几日领教得多了,闻言啼笑皆非,最后拜谢道:“多谢侯爷!”
◇◇◇
蓝田位于长安城东南,自古以盛产美玉知名。尤其是水苍玉,出自蓝田玉山的溪水中,其色青碧,如冰似水,新采出的原石放置在日光下,甚至能看到水气袅袅,宛如轻烟弥散。
六朝之中,以汉国最强,而唐国最盛。只是经历过数十年前的黄巢之乱,藩镇蜂起,国势不复以往,但繁华之处仍远超诸朝。不仅境中名州大郡人口稠密,连蓝田这样的小邑同样规模宏伟。
蓝田东西各有一市,西市以丝帛、粮米、酒食生意为主,东市则店铺林立,做的都是玉器生意。
冬日夜长昼短,酉末时分,天色已暗,随着夕阳西下,净街的鼓声响起,市坊内店铺关门,行人匆忙返家,喧闹的街面逐渐安静下来。
三百通鼓一过,坊门紧闭,街上行人断绝。东市西北角,一家不起眼的玉器行早早上了门板,杜门谢客。此时二楼的轩窗内微微一亮,有人燃起灯火。
一名面带伤疤的凶汉恶狠狠盯着点灯的掌柜,钵盂大的拳头用力握紧,他指背、拳锋上遍布着厚厚的拳茧,犹如铁铸。“啪”的一声,掌心一只玉盏被捏得粉碎,接着一点一点捻成玉屑,从他指缝间洒落下来。
那人低沉着声音道:“姓谭的!你什么意思?”
掌柜吹灭火折,笑眯眯道:“瞧你说的,樊兄豪勇过人,普天之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行了,谭仲!樊某这回虎落平阳,借你的地方避避风头,你要不方便,樊某这就走!”
“别急啊。”谭仲重新取出一只玉盏,摆在樊雄面前,然后斟上酒,做出长谈的架式。
“自从樊兄去往汉国,咱们可有日子没见了。这回樊兄携家带口来蓝田,总得多住几日,好让小弟一尽地主之谊。”
樊雄气消了一些,拿起玉盏一口喝干,沉着脸没有作声。
谭仲又斟上一杯,“来来来!我们兄弟共饮一杯!”
樊雄举杯欲饮,脸上忽然变色,他一把摔掉杯子,挣扎着想坐起来,晃了几下,又跌坐回去。
谭仲笑容不改,自顾自饮了半盏,笑道:“樊兄这趟发了不少财啊。光是珠宝就装了三大箱,啧啧啧啧,还拐了个花枝般的美妇人……”
樊雄咬牙切齿地说道:“谭仲!你个小人!”
“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都是做道上生意的。我总得摸摸底吧?老樊,大伙儿兄弟一场,你也别瞒了,怎么发的财?跟兄弟说道说道。”
樊雄瞋目不语。
谭仲拿起被他捏碎的玉盏看了看,“可惜了。”说着往地上一丢。
房门“咣”的一声被人踹开,一名满身是血的独眼汉子持刀而入,一手拧着一名女子的发髻,扯了进来。
那女子衣衫不整,手足都被衣带捆住。她丰姿秾艳,容颜颇具姿色,只是此时雪白的面孔没有半点血色,眼中满是惊恐。
樊雄瞳孔收紧,低吼道:“杜恶虎!”
独眼汉子狞然一笑,沙哑着喉咙道:“樊鹞子,有日子没见了。”
樊雄狠狠瞪着那厮。杜恶虎是长安城有名的恶徒,几年前犯了人命官司,亡命江湖,没想到会躲在这里。
谭仲道:“都是自家兄弟,不妨把话说开。老樊这回捞了一笔,但钱不到手也是白搭。这几日我也瞧出来了,你是给人看家护院去了吧?这位小娘子想必是你的东家了。老樊是个厚道人,我猜你是不好下手。这不,杜兄弟出手,帮你把活儿都干了。”
樊雄眼角突突直跳,“人呢?”
杜恶虎独眼凶光毕露,“除了这小娘子,其他人全都杀了!”
樊雄呆了一下,“都杀了……”
“四个随从,两个下人,全都割了脖子。”谭仲比了个手势,然后轻描淡写地说道:“放心,后半夜咱们三个一起动手,挖坑一埋——神不知鬼不觉。”
“你们两个蠢货!”樊雄恨声骂道:“坏了老子大事!”
“几条人命,算得什么大事?”杜恶虎不屑地说道:“樊鹞子,你可是越活越回去了。”
樊雄梗着脖子吼道:“有种你们把我也杀了!”
“老樊啊,你这说的可是气话。”谭仲道:“大伙儿都是道上兄弟,义字当头,说到底还是一家人,对不对?”
樊雄怒视着两人,最后狠狠啐了一口,“义你娘的头!扶老子起来!”
谭仲在酒中下的麻药,是专门用来阴人的,能让人半身麻痹,手脚无力,不过药效并不强。他取来一壶凉水,樊雄一口气喝了半壶,把剩下的泼在头上,精神渐复。
谭仲道:“老樊,说说吧,这小娘子是谁?”
旁边的杜恶虎扯住那女子的髪髻,一手抬起长刀,抵在她颈下,将她下巴挑起来。
那女子唇瓣颤抖着,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杜恶虎狞笑着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上那女子雪白的粉颈,沿着她的下巴、红唇、鼻梁……一直舔到眼角,然后猛一用力,像野兽一样吸吮着,仿佛要把她眼珠吸出来。
那女子吓得魂飞魄散,挣扎着哭叫起来。
“哭个屁!”樊雄反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那女子被打得眼冒金星,更没想到自己的护卫会突然翻脸,一时间连哭叫都忘了。
樊雄从她衣衫上撕下一块,塞住她的嘴巴。然后倾过身,小声说了几句。
三人围着圆桌,脑袋越凑越近,最后同时发出一阵狂笑。
谭仲竖起大拇指,“老樊,有你的!弄到肥羊不说,难得的是没有手尾。白捡!”
杜恶虎独目放出淫光,舔着嘴唇道:“老子还没干过这等体面的贵人,这回可要尝个鲜。”
樊雄骂道:“老子一路都没下手,凭什么让你拔头筹?”
谭仲劝道:“人是老樊诓来的,要上也是老樊第一个上。又不是没开过苞的鲜物,大伙儿轮着来。”
樊雄提起已经瘫软的女子,按在桌上,手掌伸进她衣内,一把扯开。
第五章、蓝田日暖
罂粟女一边换着衣物,一边道:“娘娘今天又吐了呢,诶,你说,会不会是真有喜了?”
“哪儿能呢?”阮香琳靠在椅上,闲闲磕着瓜子,“我们这么多人都没能怀上,她来得最晚,怎么就怀上了?多半是车走得太快,晕车了。”
“船也晕,车也晕,可真是个娇怯的身子。”
阮香琳抛了颗瓜子,打在她头上,“娘娘的醋你也呷得?”
“我就是说说罢了。”罂奴笑道:“说来娘娘可真够害羞的,昨晚还央求主子吹了灯再弄。主子想换旱路,她还推三阻四的不肯。”
阮香琳笑道:“我看啊,她后面也保不了几日。依相公的性子,等到了长安住下,要不了几日,就会哄着她开了后庭。”
罂粟女道:“我倒是盼着主子赶紧收用了雉奴,等主子用过,我们姊妹就把她叫来,尝尝太后娘娘的滋味。”
说笑间,房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中行说板着脸进来。
罂粟女连忙扯起衣物掩住身体,斥骂道:“死太监!又不敲门!”
中行说翻了翻眼珠,“多稀罕似的!寿奴那个贱婢呢?”
阮香琳道:“没在这屋。也许被相公叫去了吧。”
“没有。”
“那就是蛇姊姊叫走了。”
“蛇丫头也在找她呢。”
罂粟女与阮香琳对视一眼,讶然道:“不会是逃了吧?”
阮香琳道:“她哪儿有这胆子?”
“还愣着干嘛!”中行说呵斥道:“快找人去!”
“哟,又耍你大总管的威风了?”罂奴不服气地说道。
“再敢啰嗦,我就给光奴那贱婢喂巴豆,”中行说阴声道:“拉你一身。”
“你!”
“我有一百种方法收拾你,一天一种,仨月不带重样的。”中行说阴恻恻说道:“你当我在宫里是白混的?什么栽赃陷害,含沙射影,煽阴风点鬼火,揪辫子使绊子,撂黑砖放冷箭……我全都拿手!你要不要试试?”
罂粟女气得七窍生烟,尖声道:“滚出去!我要换衣服!”
蓝田盛产美玉,石家同样在此设有商行,不过并不买卖玉器,而是做的玉料生意。每年都要采买大量蓝田玉的原石,运往建康,一转手便是几倍的利润。由于交易量极大,石超专门在店后买了处院子,作为别院。
程宗扬此行就住在院中,他们赶在宵禁前入城,等收拾停当,已经是戌末亥初时分。途中劳累,众人各自歇息,倒是中行说这个不安分的四处乱转,头一个发现孙寿没了踪影。
接到消息,程宗扬也有些嘀咕。孙寿是汉国公布的逆贼,逃出去死路一条,只能依附于自己门下,寻求庇护。这些日子,这贱婢表现得百依百顺,结果自己也大意了,压根儿没想到她还有逃走的可能。
凭她化形的能力,她要真逃走,自己真不一定能把她抓回来,毕竟这里是唐国境内,孙寿的身份又无法曝光。
“你们别说啊,”程宗扬道:“中行说这厮烦人是烦人了些,可还真个是当总管的材料——瞧瞧你们几个,有谁留心少了人吗?”
阮香琳和蛇夫人都有些讪讪的,“奴婢这就带人去找。”
“别惊动太多人,就房里这些,大伙儿分头找找,最多一个时辰回来。”
“要是找不到呢?”
“那就别管了。”
蛇夫人道:“她衣饰、钱铢都没带,想必也跑不远。”
罂粟女悻悻道:“等逮住那贱婢,非要她好看!”
“行了,你们少欺负她点儿就是了。”程宗扬说着站起身。
赵合德道:“我也想去。”
“来吧。”程宗扬拉起她,然后对赵飞燕道:“你先歇一会儿。”
赵飞燕道:“你小心。”
蛇夫人道:“娘娘还是小心自己吧。等主子回来,娘娘还有得折腾呢。”
众女都笑了起来,惹得赵飞燕玉脸飞红。
程宗扬、赵合德、阮香琳、蛇夫人、罂粟女,加上中行说,六人分成三组,分头寻找。唐国宵禁只禁止上街,坊市内不管。不过东市大都是玉行,没有多少住户,入夜后犹如空城,到处黑漆漆一片。
孙寿逃走时没有携带任何物品,也没有留下丝毫线索。众人也没个方向,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碰碰运气。
程宗扬拉着合德的手,权当踏夜漫步。距离洛都之乱已然月余,如今已是腊月二十五,再过几日便是除夕。
“今年新年,我们要在长安过了。你怕不怕?”
“不怕啊。有你,还有阿姊,到哪里我都不怕。”说着,赵合德微微叹了口气,“就是阿爹到了洛都,没有见着我们,不知道会不会生气。”
途中消息不畅,程宗扬也不知道匡仲玉、唐衡等人是否找到赵家父兄,又因为担心赵氏姊妹担心,一直瞒着姊妹俩,只笑道:“放心吧。胡情那奴婢已经仿着你们的模样幻化过,保你爹爹看不出来。”
赵合德嘟起嘴,“只是脸有点像,别的一点都不像。”
程宗扬小声笑道:“合德身子这么水嫩,再厉害的狐狸精也变不出来。”
赵合德红着脸推了他一把,忽然腰身一紧,被他一把揽住。赵合德愕然抬起头,只见自己夫君脸上的嘻笑已经荡然无存,两眼望着远处一幢小楼,神情凝重之极。
那是一幢两层的小楼,楼上隐约亮着一点灯火,夜色下静谧安详,看不出丝毫异样。
程宗扬却感受到从小楼方向传来一股浓郁的死气——死者绝不止一两个!时间就在半个时辰之内。
程宗扬护着合德,小心靠近。
刚走两步,墙角蓦然闪出一个影子。赵合德瞪大眼睛,险些惊叫出声,却被程宗扬按住。
那人扑到程宗扬脚边,抱住他的小腿,身子瑟瑟发抖。然后她扬起脸,妖娆的面孔上满是惊惧。
原来是孙寿。赵合德微微松了口气,接着心底又泛起一丝疑惑,她既然没有逃跑,为何会吓成这样子?
孙寿似乎想说什么,但嘴唇抖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颤声道:“主子……救救阿姊……”
◇◇◇
程宗扬跃上檐角,将长刀藏在肘后,轻轻一挑,划开窗纸,往内看去。
室内摆着一张圆桌,桌边点着一盏油灯,一名女子躺在桌上,正被三名男子围在中间。她发髻松开,口中塞着布团,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哀求。
一名独眼凶汉狞笑撕开她的衣衫,张开大手,抓住她一只乳房,在掌中用力揉捏。另一名面色阴沉的大汉扳住她的膝盖,朝两边分开。还有一名商贾打扮的汉子,笑眯眯剥下她的亵裤,露出白生生的粉臀。
眼看那女子就要羊入虎口,程宗扬斜肩一撞,将木窗撞开,长刀贴着肘尖递出,触到那名独眼凶汉的腋下,才猛然一送。刀尖崩碎肋骨,混着骨渣切入肺部,接着劲气一震,将他内臓搅得粉碎。那独眼凶汉喉头鼓起,喷出一团带着碎肉的鲜血,整个人就像被扎破的血囊一样溅血倒地。
那名商贾轻身功夫极好,见状立即飞身跃起。灯影间刀光一闪,将他双腿齐齐斩断,剩下的半截身体撞在桌上,在地上翻滚着,洒下大片大片的鲜血。
最后一名汉子握着那女子的双腿,正待进入,这会儿却是一动也不敢动,豆大的汗滴顺着他的鼻尖落下,掉在胸前淌血的刀锋上。
程宗扬头也不回地一脚踢出,将断掉双腿,嘶声哀嚎的商贾踢晕过去。
最后那名汉子“扑嗵”跪地,嘶哑着喉咙道:“侯爷饶命……”
程宗扬眯起眼睛,“你认得我?”
“认得认得……小的姓樊,在洛都给人当护卫……”
程宗扬心下恍然,再看向桌上那名私处尽露的女子,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人生何处不相逢……久违了,湖阳君。”
美妇口中还塞着布团,她本来已经绝望的眼睛闪了一下,惨白脸上慢慢泛起血色,最后哽咽起来。
程宗扬心下也不免感慨。第一次遇见湖阳君,还是在洛都街头。当时正逢湖阳君出行,车马连绵不绝,随从前呼后拥,声势煊赫。再次相遇,这位贵妇已然沦落为砧上鱼肉,就像猎物一样,被几名蟊贼按在桌上肆意凌辱。人生遭际,莫过于此。
衣袂声响,孙寿与赵合德一同进来。
见到桌上的女子,孙寿扑过去道:“暖姊姊……”
赵合德看着满室的鲜血,惊惧之余,目露不忍。
程宗扬坐下来道:“说吧,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小的樊雄,长安人氏……”
樊雄原本也是长安市井之徒,坊间人称樊鹞子,向来好勇斗狠,与杜恶虎一样,与人斗殴,背了人命案子,不得不逃亡他乡。不过他比杜恶虎逃得更远,居然逃到了汉国。因为一手好刀法,又是亡命之徒,被吕氏看中,召到门下,后来又投入吕氏姻亲,湖阳君门下,成了一名护卫。
洛都之乱,吕冀一脉覆灭,孙氏也遭遇灭顶之灾,满门尽诛。唯独湖阳君当时正在城外别业,躲过一劫。当时洛都城门紧闭,永安宫方向一片大火,湖阳君惊惧之下,不知所措。樊雄见她身边财物甚多,怂恿她逃往唐国避避风头,待吕太后重新掌权,再行返乡,否则不妨隐名埋姓,寓居长安,也不失为富室。
湖阳君走投无路,最后听了樊雄的鼓动,带上钱铢金玉,与几名家奴逃往唐国。随后消息传来,太后失势,孙氏族诛,湖阳君更不敢回头,被樊雄带着辗转奔波,好不容易才来到此地。
樊雄有人命官司在身,不敢直接回乡,投奔身在蓝田的故交谭仲打听消息,却被谭仲看出风色不对,暗地里叫上杜恶虎,来了一出黑吃黑,将湖阳君的几名家奴杀了个干干净净。毕竟是故交,他们对樊雄倒没下毒手,只是如此一来,樊雄也上了贼船,再洗不干净。
等樊雄透露出湖阳君的身份,两人心下大定。湖阳君身为负罪潜逃的汉国封君,不但有财有貌,而且还是不能见光的黑户,真如天上掉下来的金元宝一般,捡了也是白捡,绝无后患。
樊雄本来打着主意独吞,如今被两人揭穿,索性撕破脸。于是三人合谋,一不做二不休,夺了湖阳君的钱财,三人平分,再拿她的身子享用几日,将来不管是杀了一埋,还是毒哑卖入娼窠再捞一笔,都不用担心手尾。
孙寿被寄养在孙家,自幼与湖阳君姊妹相称。她身为狐族,嗅觉极为灵敏,入城时路过谭仲的店铺,便隐约闻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只是她在程氏内宅身份低贱,不敢随便惊动他人,便在入夜后自己寻来,结果正撞上这些恶匪杀人夺财的行径。
孙家正是因为自己如今的主子而覆灭,连自己都是俘奴的身份,眼见湖阳君受辱,她却束手无策,只能坐视。直到主子寻来,孙寿情急之下,才现身求救。
结果自己眼中天大的事,在主子眼中却轻如浮尘。一出手,三名杀人越货的凶徒便一死一伤一降。
湖阳君身陷险境,罪魁祸首正是自家主子,可危难之际,又是自家主子出手相救。孙寿心头百味杂陈,抱着湖阳君痛哭失声。
没多久,众人闻讯纷纷赶来。看着满室血迹,石越立刻说道:“侯爷先请回去,此间之事交给小的便是。”
“这么大的命案,能兜住吗?”
“无妨。他们杀人在先,侯爷救人心切,仗义出手。”石越道:“侯爷若是不方便,此事尽管放在我等身上。”
“这样也行?”
石越嘿嘿一笑,“只要这位樊爷别认错人就行。”
樊雄连忙澄清,“出手的我没看清楚,跟谁都有点像。”
姓樊的这么识趣,程宗扬收起灭口的心思,对石越道:“这边的事情就辛苦你了。”
石越躬身道:“小人份内的差事,哪里辛苦?”
回房换下染血的衣物,赵飞燕已经备好热水,亲手帮他洗浴。
浴桶是新箍的,足有一人长,两人并肩宽窄,里面还设有卧具,可供坐卧。程宗扬刚吸收了数道死气,气血翻滚。此时躺在热腾腾的水中,不禁起了兴致,拉住赵飞燕的手道:“你也进来,咱们一起洗。”
赵合德在旁道:“不要,上回姊姊跟你洗完,差点儿就受凉了。”
“你阿姊可没这么娇弱。”
“你们上回洗完,大半桶水都泼了出来,连地毯都湿透了,还能不着凉?”
赵飞燕道:“我已经洗过了,让妹妹跟你一起洗好了。”
“我才不要!”赵合德一边说,一边飞也似的跑开。
程宗扬悻悻道:“这丫头!跑得倒快。”
“还不是你那回故意逗她,让她呛了好几口水。”赵飞燕说着,将一条热腾腾的巾帕盖在他额头上,“我去取些澡豆来。”
程宗扬枕在木桶边沿,闭上眼睛,微微吸了口气,凝神展开内视。
丹田内的气团已经平静下来。突破第六级通幽境,使他气海容量大增,真气的运行重新变得顺畅,不再时刻处于崩溃边缘。但气团周围的灰黑色杂气只多不少,暂时还看不出减弱的迹象。更让不解的是,那些杂气中偶尔会出现一些金色的光点,沿着某种纹路时隐时现。他反复展开内视,始终未能看清那些光点的细节。
程宗扬暗自猜测,这些金色光点很可能一直都存在于丹田的气旋内,只是此前修为不够,才未能发现。自己进入第六级通幽境,对真气的掌控更深一层,才察觉到它的存在。这样猜测的话,随着修为的加深,这些光点会越来越清晰,直到自己能完全掌控为止。
房内传来细微的轻响,程宗扬摘下额上的巾帕,不出意外地看到两名女子。
孙寿披着一袭薄纱,白嫩的胴体若隐若现。旁边的湖阳君也是同样打扮,她年约二十五六,生得粉面桃腮,虽然不及孙寿妖媚艳丽,也颇具风情。
孙寿俯身拜倒,柔声道:“奴婢多谢主子恩典。”
湖阳君同样拜倒,带着一丝忐忑,战战兢兢道:“妾身多谢程侯。”
程宗扬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唇角微微挑起,“湖阳君客气了。”
“妾身不敢。丧家之人,岂敢受侯爷如此称呼?侯爷呼妾身孙暖便是。”
“孙暖……是你的闺名吗?”
“是。”
“那怎么好意思呢?”
“若非侯爷搭救,妾身已经沦落贼人之手,名节尽丧。如今妾身无依无靠,还请侯爷收留。”湖阳君扬起脸,“妾身愿为奴为婢,终身服侍侯爷。”
“让你丧家的仇人好像就是我吧?你身为封君,给人当奴婢就不说了,服侍仇人你也愿意?”
湖阳君咬了咬牙,“愿意!”
“寿奴,这是你的主意吧?”程宗扬冷笑一声,“真以为我这里什么人都收呢?”
“奴婢不敢。”孙寿道:“暖儿姊姊只是蒙主子搭救,想报答主子的恩典。不敢妄求入主子门下——姊姊,还不赶快向主子认错?”
孙暖涨红了脸,“妾身知错了。”
孙寿道:“暖儿姊姊感念主子的恩德,无以为报,自愿以身相报,还请主子开恩,收用了吧。”
程宗扬摆了摆手,“免了。”
孙寿哀声道:“求主子开恩,让暖儿姊姊服侍一番。暖儿姊姊虽然不及内宅的姊姊们美艳,可也有几分姿色。主子便收用她一次可好?”
“没兴趣。”
孙暖低着头,脸色时红时白,只恨没个地缝让自己钻进去。自己身为封君,即便落难,也是年华正盛的美貌贵妇。自己已经甘愿为奴为婢,又有寿儿软语央求,没想到却被他当面一口回绝,将自己视如敝屣,不禁羞得无地自容。
孙寿苦苦求道:“男人不都喜欢尝鲜吗?主子就当是尝个鲜吧。”
“我说了没兴趣。”
孙寿眼泪汪汪地说道:“主子是嫌弃暖儿姊姊并非完璧吗?可姁奴也不是完璧啊。”
程宗扬脸色一僵,连忙往外看了一眼,“说什么呢?”
“主子不是连姁奴都收用了吗?我都看到了——那天主子趁着姁奴配药,把她推到几案上,从后面用了她。事后还让她不许说出去。”
“咳,咳,咳!”程宗扬捂着嘴巴咳嗽起来,心下尴尬得要死。
自己当初可是信誓旦旦,说过不会收用姁奴。一方面义姁出自光明观堂,又跟岳鸟人隐约有点瓜葛。另一方面自己内宠已然不少,有心树个牌坊,表示自己不是见一个上一个那种烂人,结果牌坊还没树起来,就被自己给砸了。
说起来自己真不是有意,那天纯属一时兴起,本想着姁奴不愿意就算了。谁知她冷淡的样子全是装的,一推就倒,乖乖让自己用了个痛快。其实自己干完就后悔了,才叮嘱她不许说出去,没想到会被寿奴看了个正着。还是常言说得有道理: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程宗扬自忖也是个厚脸皮的人,可这会儿脸上仍禁不住热辣辣的发烫。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一直觉得自己对内宅诸女算是厚道的,不像其他权贵,平常养着一群侍姬寻欢作乐,转手送人也毫不怜惜。
自己身边的女子无论原本身份如何,进了自家内宅,程宗扬都把她们视为自己的女人。即使孙寿、成光、尹馥兰这些贱人,要欺负也是自己欺负,绝不会让给别人。也就是说,不管她们愿不愿意,她们余生都只会留在自家内宅,属于自己的禁脔。
也正是因此,他才没有把义姁收入内宅的想法。毕竟收下来,自己就要对她负责。倒不是自己养不起,而是不想有太多牵绊。毕竟自己的女人已经不少了,没看到那位据说是处子的太后,自己都忍着没动吗?就因为一时冲动,养着一个没有半点感情的女人,未免太吃亏了。
对义姁都是如此,何况是湖阳君呢?她跟自己萍水相逢,只因为走投无路,又遭逢信任的护卫背叛,才委屈求全求庇于己,自己干嘛非要收她?因为她长得美吗?笑话!她长得再美,能跟飞燕、合德这种倾城绝色比吗?
看着满面羞惭的湖阳君,程宗扬轻哼一声,最后开口道:“脱。”
孙暖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有些慌张地褪去薄纱,赤条条立在木桶前。
湖阳君并不是什么贞妇烈女,她出身优渥,又正值芳华盛年,从不缺少裙下之臣前后奉迎,颇以容貌自持。孙寿出主意让她以报恩为名,献身求庇时,湖阳君还有些许自降身份的羞愧和不甘,最后还是因为走投无路,又被身边的亲信背叛吓到,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她原想着凭自己的姿色,略微展露一二,便可手到擒来。事到如今,她才发现局面与自己想像的大相径庭。自以为傲人的姿色,人家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
那个毁灭了自己家族,又救了自己性命的男人躺在浴桶中,双臂张开,放在木桶边沿,就那么懒洋洋看着自己,像是在看一件平平常常的玩物一样,目光中甚至有一丝不屑。
已经失去了身份的倚仗,如今连自身的姿色都难以指望,湖阳君顿时惶恐起来。她从来没有想过,如果那位程侯看不上她,把她扫地出门,自己会有什么下场?身处异乡,无家可归,甚至被宵小之徒侵犯强暴……
直到此刻,孙暖才意识到,眼前的男子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自己的生死荣辱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怀着被抛弃的忐忑与不安,接下来的一刻钟里,孙暖经历了自己一生中最大的羞辱。
她光着身子,被人从头到脚看过一遍,然后按照吩咐,托起双乳来回摇动,展示乳肉的饱满与弹性;接着又挺起下体,手指分开羞处,将自己的私密部位展露出来;最后还被迫弯下腰,转身背对着木桶,双手抱着屁股朝两边分开,展示自己臀部的丰满和圆润,还有后庭和穴口的艳态。
即便在逃难路上,湖阳君也不缺少仆役、钱财,日子依然养尊处优。直到此时,她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如此卑微。曾经引以为傲的肉体,此时却让她越来越自惭形秽,越来越不自信。在对方眼里,自己就像一粒浮尘,渺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她极力展示着自己的肉体,将自己每一处隐私部位都展露出来,只求能获得主人的垂青。
终于,主人开口说道:“过来吧。”
那一瞬间,孙暖感激得几乎要哭出来,刚才经历的所有羞辱都变得值得。
孙暖裸着白生生的身子爬进木桶,不等主人吩咐,便把玉颊埋到他腿间,颤抖着张开红唇。
毕竟是一年中最冷的季节,房内虽然烧着薰炉,也暖和不到哪里去。孙暖光着身子让主人观赏半天,早已瑟瑟发抖,浸入水中身子仍在发颤。直到将阳物含进口中,她才发现那根阳具热得出奇,仿佛一阵暖流顺着舌尖和口腔,一路涌入体内,寒意顿时去了大半。
孙暖满足地呻吟一声,顾不得去看主人的脸色,便卖力地吞吐起来。
程宗扬勾了勾手指,把孙寿也叫进来,又让两人换个姿势。
两女并肩伏在木桶中,螓首凑到主人腹下,一边用红唇和香舌服侍主人的肉棒,一边将白花花的浑圆雪臀翘到主人面前,供主人把玩。
外面寒意四起,浴桶中的水非但没有冷却,反而越来越热。缭绕的水汽像烟雾一样蒸腾而起,两具白美的身子宛如美女蛇一样纠缠在一起,在水雾间时隐时现。她们盘绕在主人身上,面孔愈发娇艳,眉眼间满是春意,顾盼间媚致横生。
走到门口,便听到房内传来一连串的浪叫声。赵飞燕拿着澡豆和刚取出的新衣,在门外听得面红耳赤。
自己妹妹也是一样。赵合德玉脸绯红,想笑又不敢笑,听到尖亢处,小手还按住胸口,怕怕得露出几分怯意。
赵飞燕等了半晌,待动静小了一些才推门进去。一进门,便看到一具白花花的胴体四仰八叉地躺在大圆桌上。那女子浑身是水,两条玉腿大张着,浑圆的雪臀悬在桌子边沿,露出肛洞,一边被自家夫君干着屁眼儿,一边自己用手将蜜穴扒得敞开,展露出穴内红嫩的蜜肉。
寿奴光着屁股跪在圆桌上,拿着一根玉杵,在她敞露的艳穴内戳弄,一边低下头,吸吮她的花蒂。那女子面色潮红,弯眉紧紧拧在一处,红唇圆张着,不时发出尖叫。
寿奴抽出玉杵,扶着主人的阳具送入孙暖蜜穴中,笑道:“主子小心着凉,快放到暖儿姊姊里面暖一暖。”
赵飞燕将新衣放在榻上,掩口跑了出去。
片刻后,房内发出一声低吼,声震屋宇,连屋上的瓦片都在微微震动。
赵飞燕与妹妹相顾失色,最后赵合德拍了拍胸口,庆幸地小声道:“还好不是我,不然这一下我死定了……”
良久,房门打开,湖阳君与孙寿扶携着出来。
一出门,湖阳君就涨红了脸。只见廊内满是莺莺燕燕,一众花枝招展的女子都用笑谑的目光看着两人,显然是来看她笑话的。
孙暖躲避不得,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强忍着下体的痛楚,一手扶着墙壁,慢慢挪着步子。
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廊内发出一阵奚落的笑声。接着她看到一名女子招了招手,自己那个仗着太后宠爱,素来骄纵的妹妹就像被主人召见的姬妾一样乖乖过去,被她搂在臂间,肆意抚弄,脸上露出一副甘之如饴的媚态。
孙暖不解地睁大眼睛,然后看到一名艳女抱着手臂走过来,笑道:“来,叫声姊姊。”
◇◇◇
“我不要挨着你。”
赵合德躺得远远的,抱着被子,几乎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蛹。
程宗扬啼笑皆非,“怕我吃了你啊?”
赵合德用力点了点头。
程宗扬扭头看着赵飞燕。大美女忍着笑掀开被角,给他留了一个位置。
程宗扬欣然道:“还是娘娘心肠好,给微臣面子。”
赵飞燕笑道:“谁让你刚才那么厉害,把她都吓住了。”
程宗扬把她香软的身子搂在怀中,“我刚才想通了,谁也没规定我必须负什么责任吧?我救了她一命,她自己愿意报恩,我干嘛要拒绝呢?送上门来的都不要,将来我一想起来,肯定会后悔,对不对?再说了,她又不是什么好鸟,既然她自己愿挨,白玩为什么不玩呢?”
赵合德气哼哼道:“怪不得姊姊说,男人都是这样子的,就算是不喜欢的女人,还是想上。”
“这叫人性。”程宗扬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以前背负的道德包袱太重,现在我选择不再压抑自己的天性。这么说吧,只要敢送,我就敢要。”
赵飞燕忍不住笑了起来。
程宗扬朝她臀上拧了一记,“笑什么?”
“我是笑夫君虽然说得口响,可心肠太软,终究做不到无情无义。”赵飞燕笑道:“要不然也不会怕她们受凉,还故意把水弄热。”
程宗扬嘴硬地说道:“我是怕她冻得打哆嗦,做起来不爽利。”
赵飞燕柔声道:“夫君权重一方,不想被人看出心软。可夫君天性如此,岂能压抑得住呢?那位湖阳君这一注果然是押对了,既然有了一夕之缘,往后夫君总不会不管她。”
无语半晌,程宗扬才苦笑着说道:“我的弱点有这么明显吗?居然连你都看出来了。”
“什么嘛。”赵合德嘟着嘴巴道:“你刚才跟老虎一样,还心软。”
程宗扬狞笑道:“大老虎要吃你了。”
“啊!”赵合德拼命压住被子,不让他的魔爪伸进来。
第六章、灞桥风雪
翌日清晨,车马驶出蓝田,北上长安。
昨晚那场涉及数条人命的案子波澜不兴,没有任何衙门的捕快过来询问,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也不知道石越花了多少钱,才摆平此事。
途中天气渐变,到得下午时分,天际乌云密布,纷纷扬扬飘起雪花。
袁天罡道:“幸好幸好!这场雪要是早下半日,说不定就困在路上了。”
程宗扬这会儿也跨上赤兔马,与袁天罡并辔而行。临近长安,他心情也不禁有些激荡。这座盛唐都城可谓是名传千古,说不尽的文采风流,繁华鼎盛,留下无数令人心驰神往的传说。穿越之前,他无论如何不会想到自己能亲身经历这一切。
袁天罡抬起手,“那里就是灞桥了。”
“哦?”程宗扬抬眼望去,只见远处一座青石长桥横跨灞水之上,桥头立着一对汉白玉的华表,高及两丈,柱上雕刻着蟠龙,柱顶承盘上蹲着一对望天犼,兽目上点着金漆,居高临下,睥睨四方。
桥沿上挑起一长排青石龙首,如同无数巨龙从桥上探出身来,争相往河中吸水。岸上遍植垂柳,只是隆冬季节,柳叶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随风飘舞。
“此处是东、南两方出入长安的必经之路,亲友送别,每每折柳相赠。”袁天罡道:“到了春季,柳絮漫卷,有如风雪,人称灞桥风雪,是长安城有名的胜景。”
“我还以为是冬季的景色呢。”程宗扬伸手接了片雪花,“这也算是灞桥风雪了吧。”
“不学无术。”袁天罡道:“所谓灞桥柳色,年年伤别……”
没等他说完,程宗扬便道:“得了,咱们俩说话,你就别文绉绉了。”
“干!你个粗人。”袁天罡道:“我可是科学家!”
程宗扬放声大笑。
桥头华表下聚集了不少人,有送别的,也有迎客的,别者感伤,迎者欣然,或泪或笑,上演出人世间一幕幕悲欢离合。
以程宗扬的目力,还未上桥,便远远看见一个身着轻裘的圆胖子,正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往路上张望。
程宗扬回头看了高智商一眼,没减肥之前,这小崽子跟石胖子还真有七八分相似,说是兄弟恐怕都有人信,难怪石越跟他这么亲近呢。
程宗扬纵马上前,朗声笑道:“石兄!久候了!”
石超兴奋地一拍手,“大哥!你总算来了!快快!”
石超连声催促下,几名侍女扶着他,几乎脚不沾地地迎上前来。
“大哥!好久不见!可想死我了!”
“开玩笑呢,这么多美人儿陪着,你还能想起我?”程宗扬说着轻轻一按,跃下马来。赤兔马跟着人立而起,止住冲势,气定神闲地甩了甩马尾。
“哎呀!好马!”石超两眼放光地盯着赤兔马,就跟富二代见到珍稀版豪车一样,口水险些流下来。
程宗扬往他肩上拍了一记,“别看,小心掉眼里拔不出来。”
石超回过神来,上前一个拥抱,“怎么不想?我做梦都想!”
闻到石超满身的脂粉香气,程宗扬哭笑不得,这石胖子,没有半点儿怜香惜玉,还整天在脂粉堆里打滚。
两人正说着,有人笑道:“程头儿!”
听到这声招呼,程宗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一看,大叫道:“老四!”
石超身后站着一名瘦削的汉子,正是祁远。这家伙虽然锦衣华服,依然脸色腊黄,这会儿笑嘻嘻地看着自己,眼圈却红了。
程宗扬眼眶也一阵发热,他上前一把搂住祁远,喉头不知为何有些哽咽。半晌才好不容易挤出第一句话,“我给你带了双鞋——”
程宗扬没说完就风一样飞掠回去。
在众人一片惊愕的目光中,程宗扬抱着两只盒子飞掠回来,“这是你的!试试合不合脚!”
祁远抱着盒子,鼻头蓦然一酸,赶紧打了两个喷嚏掩饰过去。
“石胖子,这是你的!”程宗扬把另一只盒子塞给石超。
“什么鞋子?”
石越顺手打开盒子,不由一怔。以石家的豪富,他什么好鞋没见过?各种镶珠、镶宝石、镶金嵌玉的,鳄皮的、蛇皮的……就他这会儿穿的紫貂皮靴,一双就要十几枚金铢。可这双鞋子无论质地,还是款式,他从来都没见过。
程宗扬笑道:“试试再说!”
两人心下好奇,当场换上新鞋。刚踩到地面,石超就叫了起来,“哎!这是什么底儿的?牛筋?哎呀!这么轻?别扶我!”
石超把侍女赶开,来回走了一圈,越走越舒服。他两眼放光,“大哥,这鞋子哪儿来的?大生意啊!”
“死胖子,你就记得生意!”
“真挣钱的生意,不外乎衣食住行,这鞋占了衣、行两样,生意能小吗?”
“别想了,这鞋世上总共就没几双,有一双算一双,全是绝版的孤品,有钱都买不到,本来给祁远留的,让你占便宜了。”
石超笑道:“不枉我在桥头等了你两天,这便宜占大了!”
祁远穿上鞋,也觉得双脚轻得出奇,踩在地上,脚下柔中带硬,韧性十足,连声道:“好鞋!好鞋!”
程宗扬往他胸口捶了一拳,“别光乐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祁远笑道:“托石爷的福,我把建康的盛银织行开到这儿了,刚盘下店面,还没来得及开张,就听说程头儿要来,石爷硬拉着我在这儿等了两天。”
程宗扬笑骂道:“装的吧?有这工夫,你怎么不迎到蓝田呢?”
“别提了。”祁远一肚子的苦水,“紫姑娘不是先来了吗?还带了位姓吕的少爷。紫姑娘刚来,就说有事出了门,把吕少爷交给我。我的娘啊,那中少爷活活就是个炮仗。来了没两天就打了三架,我一个人给他擦屁股都不够,还得拉着石爷一块儿帮着擦。我都怕我前脚走,他后脚就把长安城给拆了。”
石超咧着嘴道:“这吕兄弟……啧啧,真能打!长宁坊赫赫有名的活太岁,就因为摸了一个丫鬟的屁股,被他看见,差点儿活活打死。还有一位千牛备身,不知怎么跟他打了起来,让他揍得半边脸都肿了。”
“千牛备身?”
石越这会儿也跑了过来,在旁解释道:“南衙左右千牛卫的人,殿前执刀侍卫,皇宫里头的人。”
“……殿前侍卫他都打了?”程宗扬说着才反应过来,“什么事能跟殿前侍卫打起来?”
祁远道:“我也没弄清楚,好像是以武会友?不过那位千牛备身倒不像是个记仇的,事后我去送礼陪不是,他也只骂了几句,别的没说啥。”
程宗扬松了口气,吕奉先在汉国无法无天惯了,他真怕那家伙刚到长安,就跟宫里起了冲突。
“这小子……他人呢?”
“长伯看着他呢。我都不敢让他出门。”
吴三桂与小紫等人同行,他们乘舟北上,即便逆风,也比自己一路跋山涉水快了许多。祁远说死丫头一到长安就没了踪影,多半是去找卓美人儿,却不知是否顺利。
说话间风雪愈发大了,天色也越来越暗。灞桥离长安城还有十余里,赶上宵禁,大伙儿都只能住城外了。于是众人不再耽搁,车马会合之后,便各自上马,匆忙往长安城赶去。
灞桥通往长安的大道宽度惊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到了唐国,各种道路桥梁都比别处大了一圈,单这条大道的宽度就超过十丈,十余里的路面全部用青石铺成,虽然年深日久,石板上印着数道半尺深的车辙,仍能看出国力鼎盛时的豪奢。
飞雪中,一座雄伟的都城出现在众人面前。笔直的城墙沿着地平线往两边伸展开来,一眼看不到尽头。离城墙越近,越能感受到它的雄伟与巍峨,黑压压一片,如同铁石铸成一般,坚不可摧。
城东的延兴门城门高及三丈,上面建着一座三重台阁,加上六丈高的墙体,整体高度足有十余丈,下面来往的行人小如蝼蚁。
狂风呼啸,大雪纷飞,雪花刮到脸上,犹如刀割。虽然还未到宵禁的时刻,天色已经黑透。众人赶了一天的路,已然人困马乏,此时鼓足力气,快马加鞭驶入城中。
到底是有人好办事,石家的仆役早已打理好入城的牒文,众人未曾耽搁,便顶风冒雪拥入城中。一进城门,程宗扬不由自主地放缓速度,望着面前恢宏的都城,呼吸都停滞了少许。
城外狂风暴雪,夜黑如墨,城内却如同另一方天地。面前是一条宽阔无比的长街,南北宽达二十余丈——比双向十六车道的高速公路还宽一些。长街两侧是整齐的里坊,每一座里坊都有高大的坊墙,宛如一座座严整的坚城。
呼啸的寒风被阻隔在城墙外,失去风力的凭藉,漫天的大雪落入城中陡然放缓,无数楼宇、台阁、佛塔散布在各处里坊之中,灯火密布,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却没有半点苦寒,显得温暖而安祥。
净街的鼓声已经响起,石超亲自领着众人穿过大街,赶在鼓声停止前,来到城东一处里坊。黑布裹头的坊正带着几名坊卒正准备关闭坊门,看到车上石家的旗号,客气地抱了抱拳,让开道路。
程宗扬抬起头,看到坊门上方一块石匾,刻着“宣平”二字。
坊门“隆隆”关上,面前的里坊就像一座缩小的城市,十字形的大街贯穿其中,街道两旁古树森森,座落着一处处宅院。一路行来,除了客栈商铺,甚至还看见道观和寺庙。
石超指着远处一所宅院,“大哥,就是那里了!”
那宅院高墙厚瓦,黑漆大门,门外还横卧着一块雕着五福同寿的上马石。
程宗扬道:“你的宅子不错啊。”
石超笑了起来,“这可是你的宅子——旁边才是我的。”
程宗扬讶然道:“我什么时候买的房子?”
祁远笑道:“石爷说长安生意兴隆,程头儿迟早要来,趁着开织坊,张罗着替我们置了处宅子。”
程宗扬对石超道:“这么巧?两家挨着?不会是你把自己的宅子分一半给我的吧?”
“哪儿能呢?”石超道:“本来就是两处宅子,不过都是我的,正巧祁老四把生意开到长安,就卖了一处给你——我可没赚你钱!”
袁天罡低声道:“长安居,大不易。这人情可不小。”
石超听见笑道:“程大哥把唐国的水泥生意给了我,就这一年,赚的钱铢就抵好几处宅子。”
袁天罡想说什么,又闭上嘴。心里后悔不迭,早知如此,自己还学什么核电编程啊!
程宗扬笑道:“好嘛,我也成到处有房的人了。兄弟们来吧,今晚我请客!不醉无归!”
“那不成!”石超道:“给大哥接风,必须我作东!忘了说,两处宅子后边有门通着,我那边已经安排好了。”
程宗扬也不跟他客气,“那好,今晚就先打扰你一场。”
门外一名等候多时的青衣仆从抢步过来,扑到坐骑前,尖声道:“奴才叩见主子,主子万安!”
程宗扬认出是自己的俘虏,从汉宫带来的太监张恽。还没开口,后面一个公鸭嗓便吩咐道:“起来吧。”
程宗扬回头瞪了中行说一眼,中行说毫不示弱地瞪了回来,“我说错了吗?瞪我作甚?”
程宗扬只好道:“得,你先进。”
中行说臭着脸进了宅院,他连打湿的衣服都不换,就挨房挨户地四处搜查。也不管里面住的是谁,直接推门进去,比正牌主人还霸道。
石超专门留了两个美婢,服侍着程宗扬洗去路上的风尘,换了衣服。收拾停当,两女领着他穿过东侧的月洞门,来到一墙之隔的石宅。
石超早已备好酒席,敖润等人被安排在前院,内宅只有程宗扬与祁远两人。
能进内宅,已经不是一般的交情,自己带着正妻赴宴也不为过。如今云如瑶远在舞都,诸女身份最高的莫过于赵飞燕,但赵飞燕身份太过敏感,带她赴宴,等于是给石超招祸,程宗扬索性一个不带。
宴席设在内宅一处精阁内,阁中设有四只高及阁顶,可供排烟的熏炉,这会儿已经烧了多时,阁内温暖如春。数十名美婢分列两排,一眼望去,满目珠翠,花枝招展。
程宗扬看着好笑,“咱们三个吃饭,安排这么多人,不会又是劝酒的吧?”
“不会!不会!”石超道:“这是我从教坊请来的乐伎——柳善才,来给大哥敬酒。”
一名美妇翩然上前,执杯道:“公子吉祥。公子远来,一路辛苦,今番为公子接风洗尘,请公子满饮此杯。”
程宗扬道:“还说不劝酒呢,没入座就劝上了。”
美妇笑道:“此杯祝公子封侯拜相,福寿万年。”
石超抚掌笑道:“这可让你说着了,这位不仅是封侯,还实封的诸侯!”
柳善才吃了一惊,唐国无论公侯,便是贵为亲王郡王,也是虚封而已。除非几位重兵在握,形同割据的藩镇,才有等同实封的权势,但名义上也万万不敢以诸侯自居。
眼前这位公子年纪轻轻,却让富比王侯的石家主人如此钦服,竟然以诸侯相称,真不知是何来历。
柳善才执杯奉上,忽然一名黑衣侍者从那公子背后出来,劈手夺过酒杯,尝了一口,没有异样才塞给那位年轻公子,“给。”
柳善才愈发惊讶,这难道是试毒的太监?
程宗扬气都不打一处来,“你干脆喝完算了!”
中行说翻了个白眼,旁若无人地走到屏风后,意思是还想看看有没有暗藏的刀斧手。
“算了,别理他。”程宗扬招呼两人落座。
席间玉盘珍馐不必多说,金谷石家的豪奢,即便到了唐国也不堕半分,程宗扬早已是见惯的,倒是坐具用的高背胡床,让他感到久违的舒适。
十余名侍姬环侍桌旁,玉指操箸,翠袖斟酒。这些都是石超精挑细选的美人儿,一个个明眸皓齿,粉颊含春。
接着婉转的笛声响起,随后是幽幽的箫声。二十四名歌伎击鼓吹笙,操琴抹弦,六名舞伎伴随着悠扬的乐曲声翩然起舞,满庭彩衣云飞,香风四散,令人耳醉心迷。
石超举杯相敬,三人共饮一杯,程宗扬笑道:“还没来得及问你,唐国的水泥生意这么好?”
石超笑得脸上肥肉直颤,“多亏了小侯爷那一战打得漂亮,如今谁不知道江州水泥立了大功!听说我从江州贩来水泥,客人们抢着要,一石卖两枚金铢还供不应求,上批货没到长安就卖了个干净。”
“两枚金铢?”
江州水泥自己都不够用,因为缺钱才往外售卖,订价本身就高得惊人——对外每石卖价一枚金铢,相当于两贯。按照自己当初与石超的约定,石家以五折的价格进货,独占唐国水泥的生意。作为交换,石超负责给自己六家店面,同时给自己留两成利润。没想到石超还能再翻出一倍价格来。
“价钱高不高倒在其次,要紧的是值不值。”石超道:“比方说唐国各处州府,城墙多是夯土的,要想坚固些,只能包砖。且不说砖钱本来就不便宜,想要牢固,砖块间还得用蛋清、石灰、糯米汁粘合,算下来得多少钱?换作水泥,直接用石料垒上,水泥一抹,又坚固又省事。这么一算,两枚金铢虽然不便宜,可比包砖省多了。”
石超说得高兴,胖脸泛起油光,“再说买主,要是给朝廷供货,肯定卖不了这个价。可唐国四十八个藩镇,魏博有了,范阳要不要?凤翔有了,你们朔方要不要?哪怕每个藩镇只买一万石,也是一年五十万石的大生意!”
“唐国的藩镇这么有钱?”
“何止是有钱!那些节度使,一个个都是土皇帝!上马管军,下马管民,财权、兵权、吏权全在手里。小侯爷在江州硬抗宋国的上四军,各方都看在眼里,那些节度使最是惜命,再省也不能省这个钱啊。”
程宗扬听明白了,唐国藩镇割据,对军资重视无比。对他们来说,一万石水泥换来的就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无论用来攻敌还是守城,都远胜以往的夯土城墙。彼此竞争之下,石超手里这点水泥真不够卖的。
石超道:“光这一年,我就卖出去六十万石水泥,除去成本和分成,足足赚了七十万金铢——比张侯爷他们加起来都多!”
这数字程宗扬听得都眼红,笑道:“老石这回可是发财了。”
石超一拍大腿,“赚钱倒是小事,关紧的是有面子!族里那些老人,以前总拿鼻孔看我,这笔生意做下来,一个个就都服气了。还有张侯爷他们,如今看我也顺眼多了。”
程宗扬笑了起来。金谷石家虽然豪富,但门第远远比不上清河张氏、兰陵萧氏、陈郡谢氏、谯国桓氏这些晋国顶级世家,连带着石超在贵族圈里也被人看不眼。如今大伙一同入股做水泥生意,石超自己赚的钱就占了一多半,张少煌等人自然对他刮目相看。
程宗扬举杯道:“还是你眼光独到,有见识有手段,才能在唐国做得风生水起。喝一杯!”
石超举杯饮干,呼着气道:“我心里明白,这都是托大哥的福。要不是大哥襄助,小弟哪里有今日?要不然光有几个臭钱,还不是被人看扁了?”
石超这番话说得都是肺腑之言,多亏了程宗扬给面子,将自己拉进晋国世家的圈子,与张少煌、萧遥逸、桓歆这些豪门子弟结为盟友。石家不仅有了得力的靠山,地位也水涨船高,走到哪儿都被人高看一眼,这可是钱买不来的。
“说到生意,我这一年多没回建康,咱们的生意怎么样?”
“红火得很!”
石超说起生意不由眉飞色舞。当日在江州,十家一同入股,与星月湖大营等各方一同凑成二十股,虽然各家只有半成的股份,但靠着江州之战的广告效应,水泥生意极为火爆,一年下来,足足卖出去一百多万石。要不是江州自己都不够用,销量还能再翻一倍。
各方当初约定,水泥生意由入股各方共营,各家愿意开拓市场的,以五折拿货,自行经营。懒得去做的,只管拿分红便是。以石超为例,他一年卖出六十万石,付款三十万金铢。这部分收入扣除成本,利润由各家平分。至于他在唐国的生意,运输、人力、经营的成本自行承担,利润也归自己。
而石超付给商会的三十万金铢,实际的生产成本还不足三万,相当于一年下来,石超一个人就给各家提供了将近七千金铢的分红,难怪他提起生意就眉飞色舞。
石超说得高兴,但只局限于他自己那一摊。等他说完,祁远补充道:“今年一年出售的水泥在一百三十万石左右,每个月差不多十万石。除了石爷的六十万石,还有晴州的二十万石,桓家在晋国卖出的十万石,上门来求购的陆陆续续有四十来万石,收入一共是九十万金铢。单论成本用得并不多,但小侯爷拿出一半的收益,新建了几座大窑,再加上兴建学校的花销,剩下给各家的分红一共四十万金铢,每家整拿一万。”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学校也算到成本里面了?”
祁远嘿嘿笑道:“小侯爷说了,学校是用来培养水泥工匠的,谁不答应,自己滚去烧窑。小侯爷说着袖子一捋,大伙儿就都不作声了。”
石超接口道:“我当时就在场,还帮萧哥儿说了几句话。有道是:磨刀不误砍柴功,建了新窑,来年烧得水泥更多,各家赚得也更多了。再说了,各家当初只投了两千金铢,一年下来翻了五倍,还有什么不乐意的?是吧?”
程宗扬心里嘀咕,这利润是不是太高了?生生把水泥当成军工重器来卖,赚得纯粹是暴利。水泥的生产技术并不复杂,利字当头,技术泄漏的风险只会越来越大。
还有,晴州那二十万石是给黑魔海的。石超在唐国都能卖出一石两枚金铢的天价,晴州那帮穷得只剩钱的商贾们能卖多少?自己这一票,说不定还把剑玉姬那贱人给养肥了……
忽然“铮”的一声脆响,入耳犹如冰雪,令人心火尽消。程宗扬抬起眼,只见那位那位柳善才抱着琵琶坐在椅中,她玉指轻抹,清脆的弦音犹如滚动的玉珠一般,从她指下流淌而出。
柳善才微微侧着头,一手扶着琵琶的曲颈,一手拨弄琴弦,舒缓的节奏宛如一幅画卷迤逦展开,仿佛能看到一位月下美人儿,独自在庭中漫步。
片刻后,节奏越来越快,柳善才运指如风,弦音却丝毫不乱,抹挑之际,韵律分明。耳听着弦音越来越急,已经难以为继,柳善才却意态闲适,毫不吃力地更进一筹。灯光下,她指影连成一片,乐声犹如狂风密雨,让人透不过气来。那位美人儿也在月下纵情起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忽然她指尖一拨,密不透风的琵琶声戛然而止,重新变得柔和起来。仿佛骤雨初停,拨云见月,皎洁的月光洒入庭中,映出玉人幽兰般的身姿,空灵曼妙,如诗如画。
一曲奏罢,满座寂然。
“好!”石超突然高叫一声,使劲拍着巴掌。
程宗扬本来还沉浸在琵琶曲的氛围中,被他这么焚琴煮鹤,大煞风景的一通叫好,意境全失。不过他并没有气恼,倒是从那种空灵的意境中摆脱出来,感受到俗世间热闹的烟火气,反而感觉更亲切一些。
程宗扬心下自嘲,自己到底是个俗人。还是俗世的烟尘气息更适合自己。
石超一高兴,立刻大把赏赐下去,一班歌舞伎人人有份,方才展示了琵琶技艺的柳善才更是拿到一笔重赏,足够寻常人家数年的开销。
柳善才起身致谢,顺势坐到程宗扬身边,殷勤劝酒。
石超兴致极高,与两人说起建康和江州诸事,不时抚掌大笑。
三人一直谈到夜半,石超喝得大醉,方才散席。
石超醉得话都说不清,还硬拉程宗扬和祁远,要留两人在此住宿,并表示阁中侍姬任他们挑选,挑上十个八个也没问题——自己有好药!
石胖子这番好意,程宗扬敬谢不敏,祁远也推辞了。最后等侍婢们扶着醉倒的石超离开,两人才返回住处。
第七章、天涯故交
祁远道:“这么久没见,程头儿酒量见涨啊。”
“那可不!”程宗扬搂住祁远的肩膀,吹嘘道:“我现在可是六级通幽境的大高手了,这点酒算什么?”
自己晋级的事,并没有对外透出风声,程宗扬也不是逮住谁都要显摆一番的性子,也就是在祁远这种过命的兄弟面前,才能毫不掩饰心下的得意,跟自家兄弟吹吹牛,过过瘾。
祁远道:“那不是和谢爷一样了?”
想起谢艺,还有在南荒的岁月,程宗扬不由心潮起伏,良久道:“兄弟们还好吗?吴大刀、彪子他们,还有清浦,也有日子没见了……”
“都好。吴大刀跟彪子在军中混得不错,大伙儿也挺服他们的。听说上次演练,他们带着人马跟月姑娘的直属营打得有来有往,连孟将军都夸他们两个是从军打仗的好料子。”
听到吴战威和易彪能在军中立足,程宗扬也替他们高兴,只是听到月霜,不由得一阵心虚。自己跟如瑶的婚事都没敢跟她说,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月丫头如今想必已经知道了,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带着星月湖大营的人马来砍自己……
祁远压低声音道:“程头儿成亲的事我也听说了。还没来得及恭喜。”
“什么恭喜不恭喜的,”程宗扬赶紧道:“月丫头怎么说?”
“月姑娘没说什么,就是上个月练兵练得特勤。倒是老臧跟我嘀咕了几句,说他瞧见女营用的靶子……”
“臧修这个不要脸的,跑女营干吗?靶子怎么了?”
“写的都是你的名。”
这是要给自己万箭穿心,千刀万剐?
程宗扬琢磨道:“你说我是不是该回江州一趟,把月丫头给娶了?”
“我觉得还是先避避风头,等月姑娘气平了再说。”
程宗扬点头道:“有道理,还是你想得稳妥。哎,别光说我,兰姑呢——你们还没成亲?”
这回轮到祁远尴尬了,讪讪道:“她说了,这辈子都不嫁人。”
“她不嫁你就不娶?”程宗扬出主意道:“这事你得主动!她说不嫁,你可别惯着她,抢婚啊,绑也把兰姑绑来,拜堂成亲。”
“诶,这倒是个路子。要不我给月姑娘说说?”
“说什么?”
“让她把你给绑了。”
“好你个老四!”
两人笑闹一阵,似乎又回到当初在南荒,彼此调侃笑骂,百无禁忌的时候。
笑了一会儿,程宗扬道:“还没问呢,你怎么到长安来了?”
“石爷答应的六处商铺都安排好了,拉着我来接收,正好赶上。”
“真是巧,要不然天南地北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呢。”
祁远道:“兰姑也来了。今天去了西市,没赶回来。”
“西市的商铺?”
“是。石家移交的六处商铺,有两处在长安。一处在旁边的靖恭坊,另一处在西市,兰姑过去打理。”
长安一百零八坊,如同一百零八座小城,东西两市相当于中心商业区,最为繁华,其余诸坊也设有各色店铺、客栈、食肆。石超能拿出一处西市的店铺,也算是诚意十足了。
“她还专门跟着你来长安?是想多陪陪你吧。”
祁远嘿嘿笑道:“我猜也是。”
“行啊老四,脸皮够厚的。”
“那是。百炼成钢!”
两人说得高兴,罂奴等人迎了上来。
程宗扬道:“准备些酒食,再把那几瓶饮料拿来,我今晚要跟老四卧谈!”
祁远道:“什么饮料?”
“可乐!我好不容易才留下来几瓶。这回可便宜你了。”
“什么可乐?”
“一会儿让你开眼!”
“呯”的一声,拉环掀开。祁远学着程宗扬的样子尝了一口,眉毛顿时皱了起来。
“辣的?”
舌头上的刺激感过后,祁远才品出味道,“真甜!”
程宗扬举罐跟他碰了一记,“平常跟清浦联络不方便,只能捡要紧的说,到了路上彻底断了联系。还好你来了,先跟我说说江州那边。”
“从哪儿说起呢?”祁远想了想,“上个月,小侯爷派人从太泉运来一批精钢,好家伙,一根四丈多长,足足一千五百斤。”
“四丈多长?那是钢轨吧。小狐狸要铺铁路?”
祁远讶道:“多好的钢,怎么能铺路?小侯爷准备把它给熔了,一根能打一千多把刀呢。”
程宗扬皱起眉,“江州的军资很缺吗?”
“眼下江州大营三个团全部满员,差不多有三千人,衣服兵甲,什么都缺。有了这批精钢,起码刀剑是不用发愁了。”
江州之战后,星月湖大营按照三团九营的设置补充了大量新兵。其实以星月湖大营原本的底子,营中的老兵都可以当军官来用。以这些老兵为骨干,一次性扩张三五倍也不成问题。
不过萧遥逸与孟非卿、月霜等人目标一致,军中全部走的精兵路线,三千多名完全脱产的精锐士兵,只靠江宁二州的积蓄,供养起来颇为吃力。再加上战事结束之后,江州还需要大规模建设,处处都要用钱。萧遥逸从水泥生意中拿走的钱,一大半都投到军中,才勉强维持住。
闲聊中祁远还提到,等江州诸事理顺之后,萧遥逸也准备北上,很可能要来长安。至于是不是与月霜一起来找某个人的麻烦,那就说不准了。
江州作为程氏商会最牢固的后方基地,亟需增加人口、物资。这一年来,除了星月湖大营一众兄弟陆续把家眷接来,萧遥逸还招揽了一些流民,人口增加万余,但还远远不足。
程宗扬当初制订发展计划,江州要大力发展商业。除了云氏商会鼎力相助,入股的晋国世家也纷纷派人前来开设商铺,建立田庄。江州刺史萧遥逸更是下令境内商税全免,并且修葺道路,兴建码头,疏通河道,还打通了荆溪前往昭南诸部的商路,运来大批粮食。甚至与驻守边境的宋军做起了生意,双方暗中勾结,无视临安朝廷的禁令,开出一条从江州到筠州的走私通道。
一番操作下来,如今江州商贾云集,市面日渐兴旺。祁远从江州离开时,还看到数艘海船从大江北上,停泊在江州码头。原本偏僻的江州,如今已经成了陆海汇集之处。
至于星月湖大营一帮兄弟,孟老大、侯玄、崔茂、王韬等人,把心思全花在培养月霜上面。各人轮番上阵,以营为单位,每月一次演练,或是冲阵对攻,或是诱敌设伏,拿出全部手段,逐一与月霜过招。
新任的月上校也十分拼命,有高手陪练,进步飞快。从一开始被打得落花流水,如今已经能渐渐稳住阵脚。尤其是她的荆溪女营,靠着披挂了重甲的猛犸巨象,还在正面交锋中,险胜了一场。
“孟老大的意思,想在每团建一支骑兵营,算下来至少要上千匹战马。准备凑够钱,找路子从五原城贩一批来。”
说起五原,程宗扬不禁微微有些失神。
祁远喝了口饮料,咧着嘴道:“太甜了……还是喝酒吧。”
他放下可乐罐,拿起酒盏,跟程宗扬碰了一杯,“到时候我准备去一趟。”
“苏妖妇?”
祁远点了点头,“自从那回的事情之后,她就从建康城销声匿迹了。我估摸着,她应该还躲在五原。”
“凝羽……有消息吗?”
“商会的马队去过几次,没见着人,只捎了话,说还在恢复。”
“让人给她带句话:我身边这帮侍奴个个都不省事,整天乱得一锅粥似的。就盼着她来好好管教管教。”
“行,我记下了。”
“我记得五原的马挺便宜?”
“寻常的驭马是便宜,能上阵的战马就贵了。”
“你要是去五原城,多带点人,顺手把苏妖妇的老窝给端了,说不定还能赚一笔。”
祁远笑道:“咱们可想到一块儿去了。有星月湖大营那帮大佬出面,我也算狗仗人势了。”
“四爷太谦虚了,”程宗扬坏笑道:“你这把年纪的单身狗,都该成精了。‘汪汪汪’叫几声,苏妖妇那狐狸精立马得现原形。”
“哎,程头儿,你这狗叫声可比我地道多了。”
两人哈哈大笑。
程宗扬道:“我在汉国认识了一个人,背景有点意思。”
程宗扬说了自己与赵墨轩结识的经过,“他以前当过岳帅的书僮,恐怕和孟老大认识,有机会让他们也见个面。”
“行。我回去就去见孟老大。”祁远道:“还有武二爷……”
“武二?他不是去花苗了吗?”
“他身上的钱花光了,跑到江州来借钱。还想把一个女的留在江州,结果那女的又哭又闹,还在武二爷脸上抓了一把——差点儿破相。”
“嘁,”程宗扬压根儿不信,“武二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好几砖,炮弹打上去都得被弹回来,白仙儿别说抓了,拿着刀都不一定能捅穿。”
程宗扬说着笑了起来,“武二这厮这是被黏上了啊,活该!”
“还有那位小道爷。姓秋的。”
“秋少君?他还跟着月丫头呢?”
“上个月有人找他,他去跟月姑娘请了两个月的假。说过完年就回来。”
“谁来找他?”
“太乙真宗的吧,也是个道士。”
太乙真宗门内的勾当,程宗扬也没有什么兴趣,随即问道:“临安那边,清浦他们怎么样?”
祁远苦笑道:“光是建康、江州就够我跑的,临安我还一直没去。”
程宗扬笑道:“辛苦辛苦,建康的生意如何?”
“说到生意,我这一脑门子的官司……”祁远道:“眼下建康那一大摊有珠宝行、粮行、织坊、铜坊,你说赚钱吧,赚得真不少,可顶不住临江楼的开销太大——简直就是一头吞金兽。”
“临江楼不用木制梁柱,全靠竹筋水泥。一尺大小的楼面,用水泥三十斤,沙子一百六十斤,石子二百八十斤,”祁远掰着指头道:“临江楼上下九层,一层七千多尺,单是水泥就用了两万石。加上竹筋还得浸腊,沙子、石头、砖块、人工,眼下刚封顶,就用了四万多金铢。”
“这也不多啊。”
“还有琉璃砖呢,再带上里面的装饰、摆设、桌椅、家具……十万金铢都不一定能打住。”
程宗扬当初打算用瓷砖,结果瓷砖烧不出来,反而琉璃砖有成熟的技术,最后拍板上了琉璃砖,将整个临江楼贴一遍,导致开销猛增。
程宗扬安抚道:“别担心,开销再大咱们也投得起。定下日子没有?”
“还没有,倒是楼顶的大佛,已经定下了。”
“哦?真卖出去了?”
“云六爷派人来量了尺寸,说是要供一尊金佛。还专门订了两对大玻璃缸,摆在四周,点长明灯用的。夜里点上灯,几十里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好好好!到时候兰姑的水香楼就开在这儿了。”
祁远一脸古怪地看着他。
程宗扬摸了摸脸,“怎么了?”
“……程头儿,你不是说开会所的吗?”
程宗扬手一挥,“一样!”
“那能一样吗?”祁远道:“上面是佛爷,下面是妓院?”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晌。
程宗扬道:“应该……没事吧?哎!就这么定了。”
“那我回头跟兰姑说说?”
“说吧说吧。多供点香油,佛祖不会见怪的。来碰一杯,祝咱们的临江楼会所开张大吉!”
◇◇◇
推开门,房内满是酒气。阮香琳抓了把香篆投进熏炉,一边开了门窗通风。
两个男人挤在一张榻上呼呼大睡,祁远弓着腰,跟大虾一样躺在榻边,程宗扬仰面张着手脚,一条腿还搭在祁远屁股上。
两个人不知喝了多少酒,说了多少话,此时室内的油灯还在亮着,里面的灯油已经所剩无几。
阮香琳吹了灯,扯过一条被子,准备给相公搭上。刚伸手过去,手腕就被抓住。
程宗扬睁开眼睛,见是阮香琳才松开手,然后看了看还在熟睡的祁远,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把被子给祁远盖上。
“几只酒坛都空了,你们喝了多少?”
“没喝多少吧?就顾着聊天了。”
程宗扬到了外间,侍奴奉上热水,他一边拿起手巾擦脸,一边道:“紫丫头回来了吗?”
“我问了惊理和吴爷,紫姑娘刚到,就带着雉奴出去了,一直没回来。”
“叫老吴来一趟,还有吕奉先那小子——刚来就打架,真当长安城也是他家的?”
阮香琳为难地说道:“吕少爷和高衙内昨晚也喝到半夜,今天一大早便出去了。还拉上石掌柜,说是去宣阳坊喝羊羹,吃胡饼。”
程宗扬一阵头疼,不知道是宿醉未解,还是被俩纨绔给气的。
“先见老吴吧。”
敖润进来时,正听到吴三桂说及出使之事。
“……路上我们打出旗号,各镇都没有留难。有几个藩镇还派了士卒护送,礼数周全得紧。属下推说主公抱病,由吕少爷出面见了些人。到了长安,鸿胪寺几名官员差不多每天都来,说是想请主公移居驿馆。”
“没起疑吗?”
“疑心大了去了。”吴三桂道:“明面上没提,私下里没少打听洛都的事,想知道侯爷的病情如何,吕氏不是真倒了,还使劲打听登基那天的动静。”
“你怎么说的?”
“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说吕氏没倒吧,吕冀是没了,太后也交权了。说倒了吧,这不吕少爷还跟着呢?登基那天的事,打个马虎眼也就过去。”
“好你个老吴,够滑的。”
“有点蹊跷的是,那几个官看着比咱们还着急。”
自己作为汉国正式使节,一路都没露面,的确令人起疑。可他们比自己还着急,就有些说不通了。
“那就再等等。”程宗扬道:“先把文书递上去,改天请他们见面。”
见敖润进来,程宗扬说道:“老敖,你跑一趟,用你治礼郎的身份,去鸿胪寺递文书。”
敖润答应下来,接过文书。
祁远翻了个身,只觉身上暖烘烘的,脑中还带着一丝未消的醉意,慵懒得不想睁眼。随即他清醒过来,一骨碌坐起身,只见身上盖着一床软腾腾的棉被,床旁熏炉上坐着一盆温水,盆沿搭着雪白的手巾。还有同样在熏炉上温着的清粥和几样小菜。
祁远拍了拍脑门,起身披好衣物。轮到穿鞋的时候,他有些好奇地把那双鞋拿起来,翻来覆去看了一遍。
那双鞋轻得要命,感觉一口气都能吹跑,可鞋底十分结实,上面印着防滑的花纹,虽然看不懂,但挺好看,鞋背系带的穿孔一个比一个精致,还嵌着银箍。
程头儿这真是……
祁远心里热乎乎的。鞋子再好也就是双鞋,难得的是一别经年,有好东西还不忘给自己留着。这可是个实用物件,自己走南闯北,有了这双鞋,不知能省多少力气。
祁远洗了脸,飞快地吃完饭,顺手把碗碟收好,拿出去洗了。
抹干碗筷,便听到外面一阵喧哗,石超带着一群美姬过来,请程宗扬去左近的乐游原登高赏雪。
“又要宴饮?”程宗扬道:“天天笙歌酒席,喘口气吧。”
石胖子爽快地说道:“去哪儿都行,我听哥哥的!”
“头一次来长安,一起看看长安的街市吧。”
“成!”
一行人收拾停当,离开宅院。外面雪已停了,街道上的积雪被坊正带着人打扫干净,露出湿淋淋的路面。路面是用黑色的花岗岩铺成,年深日久,石板已经龟裂,泛着黑色的光泽,仿佛浸满了岁月的痕迹,充满沧桑的气息。
宣平坊位于长安城东,南北宽一里,东西长两里,四面设有坊门。中心的十字大街将宣平坊分成四部分,每一部分又有十字形的曲街和小巷,层次分明。程宅座落于中心十字街西北,面朝大路,与石超的石宅相邻。
昨晚风雪交加,众人只顾着埋头赶路。这会儿出门,程宗扬才发现对面就是鼓吹局教坊,墙内丝竹阵阵,歌声相闻,门前车马如织,热闹非凡。
难怪石超这么容易就把教坊女子请到自己家中宴客。程宗扬不由好笑,“石胖子,你是专门挑这地方安家的吧?”
“没有,没有!”石超赶紧撇清,“这是祖上传下来的,我爹当年来长安就住这儿。”
“怪不得呢,你这是家传啊,祖上就有这爱好。”
“这算什么?”石超道:“北边常乐坊虾蟆陵一带才热闹呢,一条街全是酒肆。再往北的平康坊,更是风流去处!”
袁天罡在旁边道:“石爷对长安这些地面挺熟啊?”
“那当然!”石超兴致勃勃地说道:“要不去平康里?我作东!”
“消停!咱们今天就逛街。”
坊内的街道宽及十丈,虽然不如坊外的大路,也相当于双向八车道的宽度,即便车马如云,仍不觉拥挤。此时往来的除了红衫翠袖的教坊女子,还有几名身着黄衣,戴着乌纱幞头的宦者,正带着一帮白衫少年前后奔走。
袁天罡道:“那些黄衫的是管理教坊的中官。所谓:翩翩两骑来者谁?黄衫使者白衫儿。”
程宗扬笑道:“不会碰见卖炭翁吧?”
石超道:“宅子里缺炭?要买炭吗?”
程宗扬与袁天罡对视一眼,彼此哈哈大笑。
众人往西行去,紧邻着教坊的却是一座寺庙,进出的全是女尼。
“这是法云寺。”袁天罡道:“长安城最早的寺庙之一,如今改为尼寺。”
“昨晚好像还路过一座寺庙?”
“那是宣慈寺。”
“一座坊里就有两间寺庙?唐国佛门势力这么大?”程宗扬有些意外。他印象里唐国道门势力极强,道门诸宗除了晴州就属唐国最为鼎盛。
袁天罡眼也不眨地说道:“南边有的坊压根儿没有。有的坊只有一处,比如西边的靖善坊,就只有一处兴善寺。”
程宗扬点了点头。
祁远“嘿嘿”笑了起来,“程头儿,别听他蒙你——大兴善寺我去过,一座寺庙就占了一整个靖善坊。有的坊没有,说的是南边的保宁坊,整坊都被昊天观占了。”
“长安城有多少寺庙?”
袁天罡道:“二百多座吧。”
“道观呢?”
“四十多座。”
程宗扬忽然道:“娑梵寺在哪儿?”
“总寺在城南,城内的延福坊有处下院。怎么了?”
“没什么。”程宗扬想起娑梵寺首席方丈,十方丛林名誉主持,唐国佛门理事会总理事——那个肥头大耳的信永大师。这孙子拿了佛门至宝琉璃天珠,还欠着自己人情呢。
法云尼寺占了宣平坊西南角,对面开着油坊、客栈、酒肆、成衣行……还有一家卖胡饼的店铺,人来人往,生意兴隆。
程宗扬的住处离坊门有里许远近,到了坊门,只见坊墙厚度一丈有余,底部包砖,夯土版筑而成的墙体往上逐渐收窄,能看到顶部有坊卒正在打扫积雪。
出宣平坊西门,向南便是大路。长安城东西各开有三座城门,这条大路东连延兴门,西通延平门,是东西方向的主轴之一。路面的宽阔程宗扬昨晚已经领教过,比坊内的大街宽了一倍,足有二十丈。
从宣平坊往西,依次是永宁坊、永乐坊、光福坊,再往前,便是长安城纵贯南北的中轴线:朱雀大街。
虽然已经见识过长安城内坊街、城街的宽阔,再看到这条六朝第一大城的主干道,程宗扬仍然被深深的震撼了。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街道,如果说十丈宽的坊街相当于双向八车道,二十丈的城街相当于双向十六车道,而眼前的朱雀大街足足有五十丈宽,根本不能以车道比拟,就如同一片辽阔的广场,浩浩荡荡通往正北方的皇城朱雀门。
长安城共有十一条南北大街,十四条东西大街,全城一百零八坊,被朱雀大街分为东西两半。中间宫城对应四坊,东西各有三坊。中间四坊规模较小,只在东西两面设有坊门,避免冲犯了宫城的帝王之气。
朱雀大街路面全部用条石铺成,两侧设有丈许宽的排水渠,街旁栽植着成排的槐树、柏树、柳树、杨树、银杏,树龄都在百年以上,即使冬季枝叶凋尽,残余的树冠依然是庞然大物。
眼下将近巳时,新雪初晴,街上士女如云,车马相连,极尽繁华。
袁天罡道:“长安每至年关,人烟最是稠密。单是赶考的士子便有数千人,所带的仆役、随从,人数逾万。还有回京述职的各部官员,前来贺岁朝觐的藩镇使节,四夷使者,城内的客栈旅舍全都住满,一室难求。”
“还说只在乡里讨生,长安城你也挺熟啊。”
袁天罡叹道:“长安居,大不易。我在长安城也待了好几年,最后实在混不下去,才滚回乡里。”
忽然街上一片鼓噪,整条大街突然间沸腾起来。
第八章、街头霸王
旗帜飞扬,鼓声震天,数十名汉子骑着骏马狂奔而来。他们戴着猛兽面具,上身赤裸,下身穿着窄腿的皮裤,双手不动缰绳,全靠双腿控马,手中挥舞着长索、搭钩,在马背上放声高歌,却是一帮胡人。
程宗扬心头微震,本能地握住刀柄。一向胆小的石胖子却没有半点惊色,反而双手拢在嘴边,兴奋地叫道:“捉住他!捉住他!”
街上的士女无不驻足欢笑,高声助威。那些胡人挥动长索,互相追逐,每当有人被绳索套中,扯下马来,围观的众人便鼓掌顿足,欢声雷动。
再往后,成群结队的胡人载歌载舞,一片欢腾。他们有男有女,男的戴着或是猛兽或是恶鬼的面具,精赤上身,手里提着圆滚滚的皮囊,女的则戴着高高的帽子,披着长巾,上身穿着短衣,露出雪白的腰腹,下边是华美的长裙。
他们提着盛满水的皮囊,一边跳一边互相泼洒,一边高唱道:“莫遮本出海西胡,琉璃宝服紫髯须!闻道皇恩遍宇宙,来将歌舞助欢娱!”
隆冬时节,滴水成冰,狂欢的人群却毫不畏寒,浑身湿透依然兴高采烈。许多长安少年也挤了进去,他们解下衣物,系在腰间,光着上身,抓起沟渠中的雪泥,互相掷抹,不一会儿皮肤就被泼得通红,仍然乐此不疲,争相与胡女追逐嬉戏。
“这是泼寒胡戏!”袁天罡在程宗扬耳边叫道:“跳浑脱舞,唱苏幕遮!乞寒驱鬼!”
四周一片欢呼,程宗扬也不得不提高声音,“狂欢节啊!”
袁天罡大笑起来,“嘉年华!”
那些胡人体貌各异,有的金发碧眼,高鼻深目;有的发红如火,有的满面须髯,还有几个肤黑如炭,肌肉健硕的怪诞汉子,一个个腿长数尺,嘴唇极厚,鼻子、耳朵上穿着拳头大的铜环。
袁天罡道:“那些是昆仑奴!”
程宗扬大声道:“他们为什么不戴面具?”
袁天罡大笑道:“戴了面具也能认出来啊!”
欢腾的人群中里面还掺杂着不少异族,比如一群有男有女的兽蛮人——程宗扬还是头一次看到女性兽蛮人。还别说,看惯了老兽那张能把人吓尿的凶脸,那些兽蛮女子看起来居然颇有几分俊俏。世间如果有美女熊,大概就是这模样了。
最漂亮的还是几名羽族,羽人长相俊美,若不是衣物有别,几乎分不出来男女。他们穿着白衣,振翅飞起,提着水囊在人群头顶盘旋着,将水倾倒下来,所到之处引起阵阵惊呼。
最引人注目的是队伍中数辆缀满彩带的花车,一群貌若天仙的女子在车上欢笑着四处泼水,她们同样是短衣露腹,甚至还有几人身后挑着蓬松的狐尾,可惜那些狐尾都是缀在衣裙后面的装饰品,并不是真正的狐族。
狂欢的队伍边歌边舞,一路往皇城行去,路人纷纷加入,队伍越来越庞大。
程宗扬回头看着青面兽口鼻喷着粗气,跃跃欲试的样子,笑道:“老兽,你也去吧。”
青面兽欢呼着嚎叫一声,一把抡掉皮甲,往地上一摔,露出鬃毛犹如钢刷的胸膛。
程宗扬叫道:“小心点,别伤着人!”
也不知道青面兽听到没有,只见他闷着头横冲过去,跟一名高大的兽蛮女子撞成一团,力道之大,足以把一名壮汉撞成骨折。
袁天罡吸了口凉气,“兽蛮人就是这么求偶的?”
程宗扬道:“你还没见过拿嘴巴子下酒的吧?一个耳光一碗酒,打到口鼻蹿血——就是他们干的事!”
石超跃跃欲试地说道:“程哥,咱们也跟着去看看吧。”
“你也想混水摸鱼?”
“可不敢,我这样的进去就被挤扁了。”
程宗扬哈哈大笑,“走!”
人群向北经过安仁、丰乐、开化、通化、兴道、善和诸坊,每过一处,都有少年郎擎着彩旗从坊内奔出,汇入其中。等到朱雀门前,泼胡寒戏的队伍已有数万人,欢声直上云霄。
敖润去鸿胪寺递交文书,正好被堵在朱雀门内。陪客的鸿胪寺少卿段文楚笑着说道:“每至冬末,京中以泼寒胡戏为乐,前后七日方止。有诗云:腊月凝阴积帝台,豪歌急鼓送寒来——此诚乐事也。”
唐国以科举取士,进士科考尤重诗赋,官员无不精通诗文,才华出众,锦词丽句信手拈来。
可惜段文楚的锦绣文才全晒给瞎子看了,敖润别说撇文,认识的字一只手都能数过来,闻言只觉这人好生高深,说的话自己都听不大懂。
段文楚道:“要不从东边的安上门走?”
好不容易听懂一句,敖润赶紧道:“成!”
“请。”段文楚在前引路,边走边道:“听闻贵使是新晋的列侯?”
敖润大咧咧道:“列侯!实封的。”
“居然是实封的列侯!”段文楚惊叹道:“汉制异姓不得为王,舞阳侯以异姓而封疆裂土,可是数百年未有之际遇。”
敖润牛气烘烘地说道:“还行吧。反正我们程侯也不稀罕这些。”
段文楚笑容僵在脸上。封侯都不稀罕,他想干什么?难道传闻……
敖润似乎没看出他的脸色,“我们程侯在乎的是做生意——诶,段少卿,有没有兴趣投一股?”
“投一股?”
敖润顿时来了精神,张口将自家主公的生意说得天花乱坠,然后又提到商会一年的分红。
“……两千金铢的本钱,一年!翻五倍!”敖润张开蒲扇般的大手,使劲翻了翻。
“一年五倍的利?”段文楚闻之咋舌,“不过两千金铢……”
“两千已经是最少了。不过我在侯爷面前也是有面子的,你要诚心相投,我去替你说说……”
这边程宗扬随着人群来到皇城前。长安皇城东西宽五里,南面开有含光、朱雀、安上三门,三条笔直的大道将四坊分开。人群聚焦在皇城前的横街上,欢呼拜贺。守卫宫禁的是左右监门卫,他们头戴凤翅盔,披挂着金灿灿的明光铠,手执仪刀,威武雄壮。
朱雀门前人山人海,程宗扬挤得立不住脚,只好随着人流沿皇城大道东行,来到安上门。吴三桂眼尖,一眼看到敖润从门内出来,当即用中指、拇指顶住唇内,打了个呼哨。
敖润听到声音,赶紧牵上马,靠着自家过硬的身板,从人群中硬挤过来,“程头儿!”敖润见面便兴冲冲说道:“我刚见了鸿胪寺的少卿,他想投一股!”
“怎么了忽然就投一股?”
敖润说了原委,然后道:“段少卿钱不凑手,说最多只能拿出五百金铢,问能不能先占个四分之一股。我说要跟上头商量商量,回头再答他。”
程宗扬与袁天罡、石超、祁远等人面面相觑。
袁天罡上下打量着敖润,“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搞传销的人才?头回见面就空手套白狼,得了五百金铢?”
“我想着多个朋友多条路不是?”敖润眨巴眼睛道:“程头儿,这事我没办砸吧?”
“干得漂亮!”程宗扬狠狠夸了一句,“咱们来长安是干正事的,但生意也不能忘!老敖这事干得好!”
敖润心里像喝了蜜似的,乐得几乎冒泡。
石超殷切地问道:“程哥,你这回打算做什么生意?”
“这不正在看吗?”程宗扬道:“胖子,你地头熟,有什么地方合适做生意的?”
“那还用问?当然是东西两市啊!”石超道:“东市卖的是高档货,穷鬼们买不起。西市那就杂了,里头光店铺就有两万多间,实打实的万商云集!要不长安百姓把购物都叫做买东西呢?东西两市货物应有尽有,只要世间有的,东西两市都能找出来。”
“一个西市就有两万多间店铺?”
这数字完全超乎程宗扬的想像,洛都也是顶级的名城大邑,可洛都九市的店铺全加起来,也未必有西市这么多。
袁天罡道:“东西两市各占两坊之地,长宽各有两里。市内百货云集,店肆林立,单是胡商就有上万人。”
一平方公里的话,每间店铺实际占地大约五十平方米,加上楼阁,面积还要翻倍。这样算来,仅西市的商贾、店员,只怕就有十万人。如此规模庞大的商业场所,让程宗扬再一次感受到长安城的宏伟与气势磅礴。
这可是个做生意的好地方啊!
◇◇◇
长安宫城。西北官署。右千牛卫府。
座中面容清癯的老者放下书卷,“见到了吗?”
“没有。”段文楚道:“来的是一名冶礼郎,姓敖。”
旁边一名鼻青脸肿,手臂还缠着绷带的大汉道:“应该是敖润了,他原来是晴州的佣兵,一年多前跟着他,算是贴身护卫。”
段文楚道:“那人虽然粗鄙无文,举止倒是守规矩的。只不过满口生意经,铜臭逼人,不似君子。”
老者莞尔道:“可是拉你做生意了?”
段文楚笑道:“让卫公猜着了。方一见面,他便鼓动我往程氏商会的生意投上一股。按卫公的吩咐,我故作让他说得心动,只推说手头乏钱,先拿五百金铢投四分之一。他说要回去商量。”
“一百万钱才占四分之一股?要是有个百十股,岂不是股本就有好几亿?”王忠嗣肿着脸咂舌道:“这小子太有钱了吧?”
段文楚道:“那姓敖的吹得极大,说去年一年便拿到五倍的分红。”
“五倍?牛皮都被他吹破了!”王忠嗣压根儿不信。
“五倍还是少说了。”李药师道:“霜儿信中提到,江州的水泥生意,其利十倍。”
王忠嗣埋怨道:“我就说当初不该让月姑娘去六扇门,要是留在天策府,她还跑到江州去?”
段文楚道:“月姑娘毕竟是女子,在天策府多有不妥。”
“六扇门就妥当?”王忠嗣啐道:“一帮子贼胚!”
段文楚道:“这么瞧不起六扇门?等你伤好了,赶紧先把场子找回来是正经的。”
王忠嗣被戳中痛处,悻悻道:“那小子……卫公,让他学主簿可惜了啊。姓吕那臭小子天生就当骑兵的料,下力气打熬几年,肯定不比姓霍那贼胚差。”
“为将者不知禄米,到底只是匹夫之勇。让他先学着再说。”李药师叩了叩桌面,“先说这位程侯。洛都乱事方平,他就匆忙赶来长安,究竟何意?”
王忠嗣道:“我数过,他从盘江到建康,没几日就有了玄武湖之变,晋国内乱,最后萧侯南下,占了江宁二州。到了江州,没多久就是江州之战,宋国上四军被打得灰头土脸。曾在府里游学的张亢信中说,江州用水泥筑成坚垒,就出自他的手笔。到了洛都,有洛都之乱,数万人在宫中血战数日,杀得人头滚滚。最后他倒好,裂土封疆,占了舞都——这是个灾星啊!”
段文楚道:“也不能一概而论,他去过晴州和临安,还不是平平安安。”
“那是他待得时间短!依我看,赶紧把他打发走得了,这家伙比姓岳的还扫把星。”
段文楚道:“先问清他的来意。他一路避不见客,反而有些欲盖弥彰。说不定长安之行只是个幌子,实则别有所图。”
王忠嗣道:“那边谁在盯着?”
“法曹参军,独孤谓。”
“六扇门的独孤郎啊。有动静吗?”
“昨晚来了一批客人,石家主亲自去接的。姓敖的就在里面。”
“没跑!肯定是昨晚刚到。怪了,他怎么走陆路?”
“说不定是跟人见面。”
“等等!金商那边不是又闹起来了吗?”王忠嗣拿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一拍大腿,“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啊!”
◇◇◇
程宗扬丝毫没有身为夜猫子的自觉,他原本想去西市,可实在挤不过去,与敖润汇合之后,众人沿朱雀门前的横街东行,准备从平康、宣阳、亲仁、永宁诸坊中间穿过,顺路观看各坊的风物,再回宣平坊。结果刚进平康坊,石超就不想走了。
平康坊是长安城有名的声色场所,一眼望去,沿街全是青楼。满坊的翠衫红袖,美女如云,兰车过处,香风四溢。
石超苦苦劝道:“程哥,来长安不入平康坊,等于白来啊。你看,那是群芳院,里面都是能歌善舞的绝顶粉头!前边的燕婉阁,好几个红牌,最擅长唱曲。雅韵台,那个不行!全是清倌人,就会吟诗,来往的都是些酸丁。藏香楼,这个好!里面个个都是胭脂娇娃,又香又媚。碧池馆,里面陪浴的都是些胡姬,那身子,雪白雪白的!就是有味,天天都得洗……”
石超从坊北进门开始逐一点评,一路上如数家珍,等到出了南门才恋恋不舍地闭上嘴。
程宗扬笑道:“接着说啊,我听着比进去花钱还过瘾。”
石超打起精神,“要不我们去道观吧?”
程宗扬以为自己听错了,“哪儿?”
“咸宜观啊。就在前面的亲仁坊,里面全是女冠,房中术贼溜!”
“道观还做这生意?”
“哎呦程哥,何止道观啊!那些尼寺干这个的也不少,人家玩的是欢喜禅,性命双修。”
袁天罡笑道:“也不尽然。咸宜观的女冠以清静自守,偶有几个游历风尘,与文人墨客诗文唱答,以至于情投意合,共度良宵,可不是堕入风尘。”
“我遇见的可不是这么说的啊,”石超愕然道:“她说五十金铢一晚,明码标价的。”
“一晚十万钱,”程宗扬同情地说道:“你是让人宰了吧?”
石超身后的美姬都掩口而笑,石超讪讪道:“我说这么贵呢……”
出平康坊,往南便是宣阳坊。众人正待穿过两坊之间的横街,忽然周围响起一片惊叫声。
几名戴着面具的少年纵马狂奔而来,一边嚷道:“让开!让开!”
程宗扬道:“不去朱雀大街泼水玩,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袁天罡道:“被人撵了吧?”
那些少年在街上狼奔豕突,接着便听到一阵急剧的“辘辘”声响,当先两匹白马并肩奔来。那两匹马身高腿健,浑身雪白,没有半根杂毛,矫健的马腿即使在疾驰中仍然步伐一致,丝毫不乱,飞舞的马鬃如同白云一样,犹如天马下凡。
马后拉着一辆双轮单辕的轻车,车上却是一名女子。那女子戴着一张遮住鼻眼的青铜饕餮面具,下方的红唇娇艳欲滴。她体形丰腴,上身穿着碧绿镶红流苏的短胸衣,浑圆硕大的双乳高高耸起,露出半截乳沟,白腻的肌肤犹如凝脂。下面是一条红底的百花褶裙,中间一段腰肢柔润而又纤细,白得耀眼。戴着饕餮面具的美女一脚踏在车上,一脚蹬着车前的横木,身子前倾,挽起的云髻松开半边,青丝迎风漫舞。她左手扯着缰绳,右手挥着长索,毫不怜惜地抽打着马匹。马车以惊人的高速驶过横街,包铁的车轮碾在石板的车辙中,溅出一连串的火星。
尤为引人注目的,是那饕餮美女的胸部。她身材高挑,胸前那对乳球尺寸大到夸张,随着车身的颠簸,沉甸甸的乳瓜抖动着,显示出惊人的弹性。旁边的石超张大嘴巴,几乎看傻了眼。戴着饕餮面具的美女恨声道:“敢摸老娘!找死!”
那几名少年连屁都不放,只闷头狂奔。
“去!”饕餮美女娇叱一声,长索游龙般飞出,越过近十丈的距离,套住一名少年,将他上身连同双肩一并捆住,然后回手一收,把他硬生生扯下马来。
那少年从马背上坠下,一屁股坐在地上,惨叫起来。
剩下几名同伴死命打马狂奔,终究比不过那两匹白马的神骏,眨眼工夫又被饕餮美女追上一人,拦腰套住,扔到路边,磕得面具破碎,满脸是血。
一名少年大叫道:“谁摸你了!我就摸了摸你的马屁股!”
“老娘的马屁股你也敢摸!去死吧!”
饕餮美女长索一挥,将那少年套住,直接扔到街旁的沟渠里。
只听“呯”的一声,渠中的冰面破碎,积雪连同污水溅起一人多高,那少年跟死狗一样被贯进渠底,生死不知。
另一人眼尖,一眼看见人群中有两名捕快打扮的差役,立马叫道:“我要投案!这马是我偷来——啊!”
伴随着一声惨叫,那少年像放风筝一样飞向半空,然后大字形拍在路面上,手脚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
眼看着车上的饕餮美女目光扫来,两名捕快麻利地把差服一扒,连同佩刀卷成一团,然后堆起笑脸,抬手打了个招呼,“仙子,忙着呢?”
“你们这些废物!还让老娘亲手抓人。”
“我们哥儿俩下班了。路过,路过!小的就不打扰仙子。”
“滚!”
另一名少年吓得面具都扔了,回身拱手道:“太真仙子!小的……”
话没说完,便见眼前索影横空,将他小臂、前臂、上身一并捆住。那美女脚蹬横木,仰身回手一提,那少年如同腾云驾雾一样直飞起来,依旧是抱拳拱手的姿势,攻城槌一样直挺挺撞上坊墙,顿时晕了过去。
最后一人戴着恶狼面具,露出的鬈发浓须,显然是个胡人。长索卷来,他斜着身往下一扑,来了个镫里藏身,堪堪避过长索,然后头也不敢露地一扯辔头,坐骑盘旋着在横街上拐了个弯,几乎撞上正在看热闹的程宗扬等人。那胡人一脚踏着马镫,一手扯着鞍带,眨眼工夫便拨转马头,沿着横街逆向猛冲。
吴三桂与敖润同声赞道:“好骑术!”
那胡人整个身子都藏在鞍侧,紧贴着沟渠边沿,与追来的轻车擦肩而过。饕餮美女的长索失去用武之地,当即蹬紧横木,双手用力一扯,两匹白马齐齐偏转马首,轻车猛地冲出一截,又被马匹硬生生拖得转弯,车身倾斜过来,一侧的车轮在车辙中摩擦着,火花四溅,然后猛地弹出,车身飞起半人多高。
围观的众人发出一片惊呼声,那饕餮美女身在半空,长裙飞舞而起,鲜红的裙上刺绣着无数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同时绽放开来。刹那之间,百花齐放,鲜明夺目的花中之王在冰天雪地的街头盛开,满眼的富丽堂皇,艳冠群芳。
这凶猛飙车的美女拐弯实在太猛,飞扬的裙角直接卷到程宗扬脸上,一股如兰似麝的馥华香气扑面而来。凭借自己六级通幽境大高手的惊人目力,电光石火的一瞬,程宗扬便将饕餮美女裙内的风光一览无余——可惜她里面穿着与胸衣同样质地的翠绿绸裤,白瞎了自己火眼金睛般的目力。唯一能够确认的是,这美女的美臀是货真价实的极品,不仅丰腴饱满,而且又圆又翘。
饕餮美女双足用力一蹬,轻车落回地面,接着再次弹起。她斜着身,竭力保持着车体的平衡,可还是羞了少许。眼看车身就要倾覆,程宗扬伸手一按,一股恰到好处的力道送出,将失控的车身推了回去。
饕餮美女险些栽到程宗扬怀里,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胸前那对圆硕的豪乳如同灌满水的皮球猛然跳动着,左右乱晃,乳波滚滚,余韵未止。剧烈的追逐之下,那道白腻的乳沟间沁出星星点点的香汗,愈发香艳诱人。
伸手的一瞬间,程宗扬都有些后悔了,还不如让这个香喷喷的丰艳尤物一头摔到自己怀里得了……
饕餮美女稳住车身,接着驾车猛追。那胡人还没来得及翻上马背,就又被衔尾追上,索性故技重施,以精湛的骑术拨转马头,再次回身,从横街北侧转到南侧。
饕餮美女紧跟着转过车身,她追得气势如虹,脚下的轻车却不堪重负,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像是要散架一样。
就在这时,远处一道纤长的身影沿着沟渠旁的石栏,如烟般掠来。她戴着遮面的黑纱,外面还戴着唐国仕女外出时常用的罩纱——一顶竹制的斗笠,笠沿一圈黑纱从头顶一直垂到脚下,把整个人都罩得严严实实,只能勉强看到里面是一件玉白色的丝袍。
沟渠旁的石栏宽不及一掌,年深日久,上方早已滑不溜手,寻常人只怕站都站不稳,那女子却如履平地,她穿着一双绣着云纹的白莲丝履,足尖在栏上轻轻一点,便飞出丈许,就像一只振翅飞翔的白鹤,身形优雅而又轻盈,不带半点烟火气。只是她手中提着一柄澄若秋水的长剑,剑锋兀自滴着鲜血。
程宗扬目光犀利,先是一眼看到那柄滴血的长剑,觉得有点眼熟,接着再看那具重重包裹仍不失柔美的身姿,丰挺的胸乳,纤细的小腰,再与自己记忆中那具玉体一对比,不禁大吃一惊——这不是潘姊儿吗!
潘姊儿也在长安?小香瓜呢?不会真让她带回光明观堂禁足了吧?
程宗扬心里一阵打鼓,潘姊儿戴着一层面纱还不够,外面又加一层,这是没脸见人啊。她拿着剑干嘛?当街杀人?干!不会来找自己玩命的吧?
潘金莲扬声道:“太真!小心!”
那饕餮美女一时抓不到藏在马侧的胡人,干脆将长索贴地挥出,卷住马匹的四蹄。
狂奔的马匹嘶鸣着侧翻过来,躲在鞍侧的胡人踢开马镫,跃到地上,然后从袖中擎出一柄尖刀,用纯熟的六朝话叫道:“杨玉环!别欺人太甚!”
“呯”的一声,饕餮美女抬起一条大长腿,一脚踹中那胡人的面门。那胡人直挺挺倒在地上,恶狼面具下鲜血狂飙,还迸出几颗牙齿。
饕餮美女从车上跃下,一只羊皮小鞭毫不客气地踩在那胡人脑袋上,双手叉腰,当着满街看客的面,放声大笑。
“敢跟我斗!你不打听打听!长安城一百零八坊,谁敢来惹老娘!”
那胡人满脸是血,牙齿漏风地说道:“我是陈王门下……”
“呸!那小兔崽子算个屁!立了太子还是个屁!别说他了,十六王宅那帮废物点心,哪个我没揍过?”
两名捕快见机得快,这会儿早就溜得没影了,围观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程宗扬瞠目结舌,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这个名传千古,艳倾天下的大唐第一美女。
飙车、行凶、斗殴、骂街……这是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的太真妃子杨玉环?这活脱脱是长安街头恶霸啊!
【六朝燕歌行】第八集 燕过谁家(1-8)
作者:紫狂&罗森
第一章 镇国公主
光天化日之下,长安城中恶少公然在街头纵马飙车,追逐斗殴,以至于血洒长街。如此肆无忌惮,又正值泼寒胡戏,四周观者如堵,但让程宗扬意外的是,围观众人只远远看着那个戴着饕餮面具的美女双手叉腰,把对手踩在脚下得意大笑,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的。
那饕餮美女不爽地一瞪凤目,喝道:“老娘为民除害,怎么连个叫好的都没有?是不是和这些害虫一党的?”
当即有人气沉丹田,大叫了一声,“好!”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叫道:“太真仙子打得好!”
“仙子除暴安良!”
“太真仙子为民除害!威震长安!”
几名被堵在街上的教坊乐手当场打起羯鼓,歌伎甩袖展喉,声情并茂地唱了一段《周处除三害》。
那胡人已经放弃挣扎,死狗一样被饕餮美女踩在脚底。杨美女还嫌不过瘾,又把几个受害者都揪过来,在街上跪成一排,拎着马鞭挨个教训。
被甩到坊墙的少年还在昏厥,照样被两名同伴挟着跪在地上,杨美女抽了几鞭都没把他抽醒,也没再理他。最倒霉的是那个被扔到渠里的家伙,他浑身都是污水,衣裤都快结出冰茬,冻得瑟瑟发抖,还得老实挨训。好在杨美女嫌他身上太臭,怕弄脏马鞭,没有抽他,算是因祸得福。
石超到底是异乡人,不识得底细,跟着祁远、敖润、吴三桂等人胡乱叫了几句好,然后大眼瞪小眼,都是一肚子的莫名其妙。
这位太真仙子究竟什么来历?街头公然揍人,如此嚣张跋扈,却无人敢惹,连衙役都绕着走?
他们几个小声嘀咕,旁边的袁天罡这会儿却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一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每当饕餮美女的鞭子落下,他眼角就是一阵抽搐,似乎看到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又像是梦想撞上残忍的现实,琉璃般碎了一地。
“她是杨玉环……”袁天罡喃喃道。
敖润道:“刚才喊的好像就是这名?”
“这是杨玉环?”袁天罡口气中充满了不敢相信。
石越刚挤过来,他倒是知道些底细,在后边压低声音说道:“太真仙子杨玉环——长安城一霸!没人敢惹。这几个不长眼的倒霉了。”
我想问的根本不是这个好不好?袁天罡一口闷气跟铺路石一样憋在心头,心臓病都快犯了。跟这些人实在没有共同语言,他们怎么知道杨玉环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袁天罡拽住程宗扬的胳膊,咬着牙道:“她是杨玉环!”
程宗扬镇定自若,“老袁啊,你也在六朝混不少年头了,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吗?”
“杨贵妃啊!婉转蛾眉马前死啊!”袁天罡几乎要迸出眼泪,“你见过这么暴力的杨贵妃吗?”
“这算什么。”程宗扬抬了抬下巴,慢悠悠道:“你瞧瞧旁边那个——潘金莲。”
“啥?”
“你没想歪,就是那个潘金莲。”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膀,“她男人是武大郎,没成亲就死了。小叔子武二,一个臭不要脸的。”
袁天罡看看衣着暴露,充满暴力的凶猛美女杨玉环,又看看旁边白衣如雪,仿佛带着圣洁光环的潘金莲,强烈的反差使他几乎要窒息了。
杨玉环训得高兴,潘金莲提剑守在她身后,一边戒备,一边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周围众人使劲拍着马屁,一片阿谀声中,忽然间传来一声口哨。
声音虽远,潘金莲却如受雷亟,她抬眼朝声音来处望去,随即美目中流露出无穷的羞恼和痛恨。
程宗扬吹完口哨,笑眯眯朝她招了招手,然后视线向下,刻意在她胸前高耸的部位停顿了片刻。
潘金莲藏在面纱下的玉颊像被人抽了一记般瞬间涨红,握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拧紧,直想一剑刺穿那个该死的混账!
“滚!”
杨玉环终于训完,一声娇叱,几名少年如蒙大赦,互相扶携着,一瘸一拐地溜了。
杨玉环得意地转过身,一眼觉出好友的异样,好奇地问道:“你在看谁?”
潘金莲收回目光,冷冰冰道:“有贼人,此地不宜久留,走。”
杨玉环才没这么容易被她敷衍过去,顺着她方才的视线望去,正与程宗扬看了个对眼。
程宗扬微微一笑,抬手在唇上按了一下,给了她一个飞吻,然后顺势按在胸口,极有风度地躬身施了一礼。
杨玉环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拉着潘金莲踏上轻车,扬鞭叱马,往西边的朱雀大街驶去。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袁天罡靠坐在门边,一脸生无可恋地击着门槛,幽幽唱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声音凄悲彻骨,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程宗扬挨着他坐下,“老袁,有什么想不开的?难道因为杨贵妃变成街头小太妹,你接受不了了?”
袁天罡没有理他,自顾自唱道:“一支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你得这么想,”程宗扬宽慰道:“既然杨美女能变成太妹,潘姊儿能变成圣女,秦桧跟吴三桂为什么不能变成忠臣呢?对不对?贾文和也可以变成心慈手软的大善人啊。”
袁天罡声音拉高八度,嘶声唱道:“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老袁这是魔怔了啊。程宗扬给蛇奴使了个眼色。
片刻后,环佩轻响,一双纤手捧着一只玉盏,盈盈递到袁天罡面前。
袁天罡心碎欲绝,本不想理会,可那双手纤美如玉,晶莹柔润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袁天罡茫然抬起眼睛,入目的如花玉容让他一阵心悸,冥冥间一声梵唱,使他三魂七魄都为之震动。
如果说杨玉环是丰腴火辣,风情万种,艳得令人眩目,眼前的美女便是优雅明艳,有若空谷幽兰,艳色倾城,却遗世独立,美得让人心碎。
程宗扬接过玉盏,那美人儿嫣然一笑,飘然而去。
程宗扬把玉盏递到袁天罡嘴边,灌了一口。袁天罡顿时呛住,咳嗽数声才回过神,如梦方醒般道:“她……她……”
“我内宅的。姓赵,小名飞燕。”
“你……你……”
“把脸上的水擦擦,咱们慢慢说,时间还长着呢。”
良久,袁天罡终于镇定下来,满腹的幽怨和失落,最终都化为一声长叹。
“同样是穿越,我半生挣扎,萧条此身,一直混迹底层,看不到任何翻身的希望。你却出入宫禁,定邦封侯。真不知道是你运气好呢,还是能耐大呢?”
“两者兼有吧。”程宗扬坦然道:“运气肯定是第一位的,不然我在大草原就死了。跟我一起穿来的段强,运气就不好。”
“得了吧,他运气算好的,好歹穿越了。要不然一下飞机就是个死。”袁天罡吐槽道:“随身带着毒品,他是没打算活啊。”
程宗扬无奈道:“他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也许浪惯了。我就想不明白,老袁,你怎么混这么惨呢?好歹你也多出上千年的知识储备吧。”
“你走的贵族路线,怎么知道我们底层生活的辛苦?跟你说,和底层的百姓比,我还算混得不错的,起码还能捞口饭吃。混不出头能怨我吗?你以为多的那点知识就能用吗?”
袁天罡一肚子的牢骚,“我懂点历史不假,可六朝的历史能叫历史?唐太宗是李建成你敢信?李世民生到李隆基后边,压得安禄山跟狗一样,给他效力一辈子,一高兴就让他跳个胡旋舞,君臣相得,如鱼得水。他们是高兴了,我懂的那点历史全他妈喂狗了。”
“抄诗啊,多少人都是这么干的,一抄就火了。”
“六朝秦汉唐晋宋昭南,你是抄唐诗还是抄宋词呢?”
“宋以后的不也有吗?”
“能抄的早就被抄完了!再说你抄两句‘人生若只如初见’,能跟‘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比吗?别说一个文抄公,就算是明清一流诗词大家穿过来,你是想跟李白比呢,还是跟杜甫比呢?王维、王勃、王昌龄、李贺、杜牧、白居易、李商隐……哪个不甩你五六七八九十条街?白员外抄的那些诗为什么没传开?人家失传的就盖你好几头好吧!”
“那不还有北国风光……”
“行,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别人问了,成吉思汗是谁啊?为什么不是冒顿呢?再说你一个该死的穷鬼,说人家秦皇汉武略输文采?说什么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要脸吗?别人当时就问了,你配钥匙吗?”
袁天罡越说越激动,“你他妈也配?你是配一把呢?还是配两把呢?你配几把!你他妈配个鸡巴!”
老袁这是被戳到痛处了?看他这情绪,指不定真被人这么问过,脸都被打肿了。
程宗扬赶紧道:“好好好,是我见识浅,老袁你别激动,咱们好好说。”
袁天罡一声长叹,“底层想翻身太他妈难了。吃了上顿,操心着下顿,日夜操劳,也积不下几文钱。没有资本能做什么?建发电厂?别闹了,拿铜丝缠个线圈还得有铜呢。”
程宗扬道:“练武呢?六朝这种修炼的。”
袁天罡露出苦笑,“你运气真好,居然有修炼的天赋。寻常人顶多在一二级打熬身体。想学上乘功法,那得有天赋。天赋这东西不说百里挑一,十个里面有一个,那就是百分之九十的淘汰率。何况再往上,天赋越要紧。比如你……”
袁天罡打量了他一下,“有三级了吧?再往上可就难了。”
“差不多吧。”程宗扬道:“你没有吗?”
“我?不知道。”袁天罡自嘲地说道:“穷鬼也想赌这百分之十的机遇?先填饱肚子吧。”
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不对啊。我见过一支军队,两千多人全是三级以上的修为,那不是应该谁都能修炼吗?”
“也许是从两万多人里选出来的呢?”
还真有可能。不过程宗扬直觉并非如此。以岳鹏举在六朝的时间来看,未必有从容挑选的空闲。也就是说,他很可能一开始就选出来两千名有足够天赋的军士,组建了星月湖大营。
他是怎么做到的?
袁天罡积怨已久,可惜栏杆拍遍也没半个知音,此时终于有机会一吐为快。
等发泄完,他也冷静下来,抹了把脸道:“方才失态了。唉……”
程宗扬笑道:“想开点就对了。六朝被搞得乱七八糟,杨玉环不当贵妃当太妹不也挺好吗?好歹没有流落烟花……”
“你闭嘴!”袁天罡幽幽道:“杨贵妃是我上辈子的梦中情人。”
程宗扬无语半晌,你这是没见着岳鸟人,不然你们两个非打起来不可。
“老袁啊,你这么一把年纪了,难道一直没成家?”
“成什么家啊,我逃命还来不及呢。”袁天罡自嘲道:“丧家犬一条,就没有安定下来的时候。”
“那你……”程宗扬朝他下边看去。
袁天罡腿一夹,戒备地说道:“怎么着?”
“总有生理需求吧?怎么解决的?”
“庸俗!”袁天罡痛斥道:“低级趣味!”
程宗扬也不说话,只一脸纯良地看着他。
袁天罡也觉得没意思,讪讪地闭上嘴,过了一会儿才幽幽道:“告诉你也不妨——我的预知能力全靠童身。”
“真的假的?你没破过戒,怎么知道预知能力就靠它呢?”
袁天罡指了指脑袋,“预知。一近女色,就是死路一条。你还会选吗?”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换成是我吧……会!”
“滚蛋!”袁天罡啐道:“你个要色不要命的。”
贾文和将一张素纸放在案上,上面是刚搜集来的各项资料。
杨玉环,出身弘农杨氏,父为京官。
六岁随父入觐,以聪慧为先皇宪宗器重,收为养女。
八岁替先太后祈福,入咸宜观为女冠,号太真。
九岁封公主,以道号为公主号,称太真公主。开府,食邑千户。
十一岁宪宗驾崩,穆宗立,晋长公主,加封五百户。
十五岁穆宗驾崩,敬宗立,晋大长公主,加封一千五百户。
十七岁敬宗驾崩,今上继位,晋镇国大长公主,设太真观,加封两千户。
杨玉环公开的资料并不多,至少程宗扬就知道一件很重要的事被遗漏了:她六岁时,与某个鸟人见过一面——这很可能是她命运转折点。此后她的人生就仿佛开挂一样,一路光芒四射,直奔巅峰。
薄薄一页纸,透露出的信息却极不寻常,其中单是皇帝就涉及到四位。程宗扬不得不先捋一遍:如今这位唐皇是宪宗的孙子,穆宗的次子,敬宗的弟弟。杨玉环被宪宗收为养女,名义上是穆宗的姊妹,也就是敬宗和今上的姑姑——虽然她今年才二十三岁,已经历经了四位皇帝。封号也由公主到长公主,再到大长公主、镇国公主。
唐国皇帝收养义女并不罕见,事实上算是一种常规操作。历代唐皇收养了一堆的公主,有宗室女,有异姓的外甥女,甚至还有与宗室不沾边的臣子女,也被唐皇收为己女,然后给个公主的封号,送去和亲。不过收养的公主通常都会改为皇室姓氏,像杨玉环这样既不改姓,又不送去和亲的,算是绝无仅有的殊遇了。
而且唐国公主惯例食封三百五十户,杨玉环这位异姓镇国公主足足食邑五千户,更何况九岁便即开府,有了干预政事的资格!
这里面的意味就太复杂了,程宗扬不明白,岳鸟人究竟给那位宪宗灌了什么迷魂药?别说亲闺女,亲儿子都未必有这待遇!
怪不得杨玉环是长安一霸,打遍十六王宅无人敢惹。如今的唐皇说不定就被她这位小姑姑给揍过。
但反过来说,唐国的皇帝死得也太勤了。六年换了四个皇帝,不知道唐国主持登基大典的是哪位大臣,这经验都能刷到满。
“死一个皇帝晋一级,这是唐国的惯例?”
贾文和道:“宪宗十九位公主。晋位长公主者唯其一人。”
十八个亲生公主都没有晋封长公主,一个收养的异姓女儿,居然连升数级,晋位镇国大长公主?
程宗扬眉头越皱越紧,忽然道:“唐国这些皇帝太能生了!别的朝代一堆绝嗣的,越到末世越生不出来。唐国诸皇随便生生,就是十几二十几个,李家的血统很强大啊……”
袁天罡正在凝神思索,听到这段差点儿急眼了,“你怎么总扯这个?”
“走神了!走神了!”程宗扬赶紧收回思绪,“她怎么一路晋封的?有什么内幕?”
贾文和道:“宪宗刚明果决,人称中兴之主,唯壮年沉湎长生,服食金丹暴死。穆宗性喜游乐,无心政事,继位两年便即中风,服食金丹暴死。敬宗喜游更甚,在位两年,为宦官所弑。”
“被宦官杀了?”程宗扬听着都不可思议。宦官与大臣不同,唯一的权力来源就是皇帝。全靠着皇帝撑腰,才能作威作福。太监弑君,那不等于自杀吗?
“此事扑朔迷离,颇多难解之处,宫闱之秘,难知其详。”
六年换了四个皇帝,两个吃金丹吃死的,一个被宦官给杀死的——唐国乱成这样居然还没有散摊子,真不知道祖上积了多大的德。
贾文和道:“宪宗驾崩时,太真公主年纪尚幼。穆宗以先帝遗命,封其为长公主。此事还可以说是宪宗对太真公主分外器重,穆宗子承父志。待穆宗驾崩,敬宗继位,加封其为大长公主,其中必有缘故。”
程宗扬道:“敬宗继位,杨玉环在其中立功了?”
贾文和指着纸上的条目道:“加食邑一千五百户,非但有功,且是大功。”
唐国食邑并非实封,而是按户数折为赋税作为俸禄。一次加封一千五百户,相当于加封了一个开国县公。
袁天罡嗤道:“如此大功,却扶立了一个昏君。”
程宗扬道:“敬宗很昏庸吗?”
袁天罡道:“敬宗在位二年,终日游猎享乐,不理朝政。先是被几个工匠闯入宫中,登堂升殿,堪称六朝第一笑谈,后来又被群奴所弑,岂止是昏庸!”
“也许是他们关系好呢?”程宗扬猜测道:“估计他们年龄差不多,一起玩大的。杨玉环都这样了,扶立个喜欢玩的,也很正常。那后面这个两千户呢?”
贾文和道:“今上与太真公主同龄。敬宗遇弑,京师动荡,今上入太真公主府暂避。后被神策军迎立,登基为帝。”
程宗扬明白了,“护驾之功啊。”
如今这位唐国皇帝堂堂一个亲王,宫中出事,居然跑到杨玉环府里躲避,可见杨玉环在长安城的凶名赫赫,连未来的皇帝都将她当护身符了。
“宪宗、穆宗、敬宗……”程宗扬看着袁天罡,“现在这位皇帝是谁?”
“按道理讲,应该是文宗。不过依我的经验,”袁天罡淡定地说道:“李元吉重生也不是没可能。”
意思是已知的历史基本上等于喂狗了,连参考的价值都谈不上。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我还李元霸呢。”
如果这些信息的真实性没有问题,杨玉环以异姓女晋位镇国公主的原因就清楚了。先是受宪宗器重,然后在两任皇帝继位中立有大功,算下来食邑五千户都是少的。比如自己,只拥立了一个,收获可比她大多了。
当然,自己能裂土封侯,功劳一大半都要算到朱老头身上。汉国上下为了安抚那位爷,也是煞费苦心。
问题是她当时才十七岁,哪里来得这么大的威望?还有,潘姊儿跟杨玉环是什么关系?潘姊儿的光明观堂介于佛道之间,杨玉环可是正经的女冠,这背后会不会与岳鸟人有关?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暂且放下。这事儿用不着瞎估摸,如果自己没猜错,用不了多久,潘姊儿就该来找自己报仇了。要不要趁机设个圈套,把这个送上门来的肉包子给留下来呢?
敖润僵着脸进来,“程头儿,衙内和吕少回来了。”
“回来就好。咦?你这什么表情?”
“他们抢了个女人回来。”
“噗!”程宗扬一口茶水喷到案上。
“师傅!”高智商兴奋地说道:“今天的泼寒胡戏你去看了吗?那场面!老热闹了!”
程宗扬寒着脸道:“先说怎么回事!当街抢人,你们真能耐啊!”
“不怨我啊!她先动的手!”高智商赶紧往旁边一指。
那女子十六七岁年纪,身姿纤细,楚楚动人,身着彩衣,踏着一双木屐,裙后还镶着一条狐尾,却是胡戏时在车上泼水的那些歌伎。
“她泼水不说,还拿绳索套我。吕少一个反手,就把她从车上拽下来了。”
高智商比划了几下,然后道:“长安这边的规矩,泼寒胡戏上大伙随便抢,谁抢到算谁的。”
“泼寒胡戏还有这规矩?”
袁天罡道:“差不多吧。不过歌伎多是泼水,没怎么听说用绳索的。”
这倒是,让这些娇滴滴的丫头拿绳索套人,还不够大伙分的。
袁天罡说着看了看旁边的吕奉先,“她八成是看中这位公子了吧?”
那歌伎的小脸蛋立刻红了起来。
看看胖乎乎坏兮兮的高智商,再看看头戴金冠,脸上刻着大写“帅”字的吕奉先,程宗扬即使心偏到胳肢窝里,也不得不承认自家徒儿跟人一比,确实是挫了点儿。活生生一个高帅富,一个土肥圆。
程宗扬咳了一声,“忘了介绍。这位是吕奉先吕少爷——马中赤兔,人中吕布那个。”
吕奉先道:“谁是吕布?”
“没说你。”
“哦。”
袁天罡吃了一惊,这么好打发?看来是本尊了,果然够二的……
吕奉先那卖相,在整个六朝都数得上。何止英俊帅气?如同阶前玉树,兼且勇武过人。要知道这小子现在还没有长开,再大几岁,个子猛蹿到一米九,蜂腰猿臂,琼鼻劲眉,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再加上种马一般的事物——保证姑娘、基佬们一见就走不动路。
程宗扬尽量露出和颜悦色的表情,对那歌伎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歌伎怯生生道:“奴家小环。”
刚遇见杨玉环,这就来个小环?真够巧的。
“哪里人啊?”
“奴是……”小姑娘眼睛闪了闪,“神通寺的。”
程宗扬怔了一下,“庙里的?”
袁天罡解释道:“泼寒胡戏是长安盛事,动辄数万人,各坊的寺庙也会请些歌伎上街,借机弘法,招揽信众。”
人都被抢走了,还弘什么法啊。
程宗扬道:“既然如此,我让人送你回去……”
高智商抢道:“我去送!”
程宗扬还没开口,那小姑娘先急了,指着吕奉先道:“我要他送!”
高智商忿然道:“这还由得了你?实话告诉你,本衙内抢你是给你面子!这也就是在长安,要是换个地方,本衙内当街就把你给……”
“你给我闭嘴!”
高智商悻悻然闭上嘴。
程宗扬看看吕奉先,再看看高智商,“敖润,你去送。”
小歌伎委屈地说道:“我不要大叔送。”
“蛇奴!你送她回去。”
蛇夫人笑吟吟上前拉起小歌伎,“走吧,姊姊送你回去。”
好不容易把抢来的小歌伎打发走,程宗扬头痛地看着吕奉先,“去皇图天策府报到了吗?”
“投帖了,他们还给了我一张照文,说过了元旦拿着去就行。”
吕奉先随身带着照文,程宗扬接过来一看,起首一行墨字,赫然写着:录取通知书。
后面写着:“兹有吕奉先者,年十六,汉国洛都人。经审核,入本府功曹科一舍学习。请携此文于正月初五报到。”
落款是皇图天策府的篆书大印。
“皇图天策府是谁建的?”
袁天罡道:“李世民吧。”
“还搞个录取通知书出来,会不会……”
“未必。”袁天罡道:“也许是皇图天策府某人所为。”
“如今天策府管事的是谁?”
“我知道。”吕奉先道:“卫国公李药师。来的时候霍哥跟我说,卫公最讨厌别人拍马屁。让我见着就骂他,一骂他就会对我另眼相看。”
“……你不会真信了吧?”
“嗯?”
“别听你霍哥的,那小子坏得很!要是有机会拍马屁,千万别犹豫!有多大劲儿使多大劲儿,狠狠拍!”
“呃……”吕奉先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他是真明白了,还是自以为明白了,程宗扬也弄不清楚,只能随缘吧。
第二章 霓龙丝衣
整个下午程宗扬都在清理祁远带来的账目,了解唐国的商业环境。结果有喜有忧。喜的是唐国的商业远比自己想像的要发达,商业网络遍及天下,甚至与万里之外的大秦都有商业往来。发达的商业催生出了成规模的钱庄,甚至飞钱,自己如果推行纸钞,有足够的环境基础作为支撑。
忧的是唐国对商贾的身份限制比汉国更加严苛,不仅商人,连商人的子孙都受到牵连,不得出仕为官,甚至不允许参加科举。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以李白的才情纵横,家资殷富,腰缠万贯,结果连科场都进不去,只能奔走于公主门下。
而唐国的科举也足够变态,号称诗赋取士,可杜甫困居长安十年,竟然屡试不第你敢信?堂堂诗圣,考了十年的诗赋都不及格,最后走权贵的门路才混了个芝麻大点的小官,真不知道丢的是诗圣的脸,还是唐国科举的脸。
程宗扬越发怀疑,所谓白员外一考即中进士,八成也是瞎编的。
一直忙到晚间,石超再次设宴,在程宗扬的极力劝阻下,这回没再叫教坊女子。加上祁远,三人总算能静下心,商量唐国的生意。
石超转交给程氏商会的六处商铺,分布在长安和几处藩镇所属的州郡。按照石超的经验,这些藩镇虽然对朝廷戒心十足,但从不为难商人,甚至大部分藩镇对商贾颇为礼遇。政治和军事上的实质割据,对商业流通并没有造成太大影响。
反而是朝廷中枢,在商贾中的名声极差。
石超道:“唐国不仅盐铁由朝廷专卖,还对竹、木、茶、漆征税。尤其是如今这位王宰相,连茶叶也想专卖。听说朝廷正在拟文,准备过完元旦,便要下诏将天下的茶树全部移栽到官场。”
祁远道:“我在路上遇到几名浮梁的茶商,他们也在说这事。浮梁一年产茶七百万驮,占整个唐国的四成以上。如果朝廷禁止民间私种茶叶,他们只有造反一条路了。”
程宗扬已经知道唐国幸运地避开了安史之乱,但四十年前经历了黄巢之乱,虽然最终平定下去,朝廷威信却一落千丈,以至于藩镇割据,尾大不掉。黄巢是私盐贩子,莫非还要再出一个私茶贩子,把安史之乱给补上?
“我看唐国也不像很穷的样子啊,用得着这么竭泽而渔吗?”
石超道:“这我就不懂了。”
祁远道:“我觉得唐国挺富的。不光朝廷有钱,老百姓也有钱。”
程宗扬想了想,“唐国的生意仍以水泥为主。胖子,这事还是你来做。”
石超咧嘴笑道:“老大放心!我保证做得妥妥的!”
“要留心,别只给一家供货,尽量分散,保持各藩镇的平衡。”
“我懂。广撒网,勤捞鱼,谁都不得罪。”
“我们在唐国真正要做的生意,还是金融。推行纸钞,这才是我们整个商业网络的核心。我有一个想法,你们两个也来参详一下……”
程宗扬的想法并不复杂,由于石超在唐国的水泥生意风生水起,他才萌生出这个念头:各藩镇既然对水泥求之若渴,那么不妨要求他们先支付定金。石超把水泥卖到一石两枚金铢,定金就先收取一半,每石一枚金铢。
这定金也不是白收的,而是以程氏商会的名义,支付等额的纸钞作为凭证。
藩镇凭借纸钞不仅可以优先取货,还可以在程氏商会名下的店铺、钱庄进行消费和兑现。
“我打算建立一个纸钞联盟,程氏商会、云氏商会,当然,还有你们石家,作为发起者。加入联盟的各方,名下所有商铺均可以使用纸钞进行交易。由程氏商会在各地设立钱庄,作为结算中心,进行钱铢的发行和兑换。这样的话,可以极大的降低交易成本,提高钱钞的周转效率。”
石超道:“店铺可以兑换纸钞吗?”
“大额在钱庄兑换,小额的可以在店铺兑换,尽量方便用户。”
祁远道:“最小面额是多少?”
“目前面额最小的是一枚银铢,一百文。”
石超道:“最小一贯就足够了,再小太过麻烦。”
“小面额的主要在江州和舞都境内使用,以代替钱铢。”
石超犹豫了一会儿,“纸钞的利润很大吗?”
程宗扬笑道:“用纸就能换来真金白银,以钱生钱,你说利润会小吗?”
石超试探道:“要不……我也参一股?”
“还用问?你想干,我欢迎还来不及呢。”
石超精神一振,“怎么用钱来生钱?老大,你教教我?”
“钱生钱的花样太多了,最简单的一种,把钱借出去,吃贷款的利息。比如你这会儿有一万金铢,年息两成借出去,一年就能拿到两千金铢。”
“万一借款的还不上赔了呢?”
“这就需要风险控制了。你把钱借给一家,一旦赔了就血本无归。你要借给一万家呢?这就变成一个概率问题。比如一半会赔,一半会按期归还,如果想保持不赔钱,贷款的利息就要保持百分之百。如果我们进行风险控制,把可能赔钱的降低到一千家,那么你贷款的年利率定到百分之十二就能盈利。百分十二的利息,相当于月息百分之一,你愿意借吗?”
“当然要借!这利息简直低得要命!”
程宗扬笑道:“你明白钱庄怎么赚钱了吧?”
石超连连点头,“明白了,明白了。老大,这生意必须要你这样有地盘有实力地才好做起来。让我自己做,利息再高我也不敢。”
程宗扬大笑道:“胖子,这帮兄弟里就数你做生意的眼光最好,一眼就看出关键来。没错,我现在有宋国官方承认,加上江州、舞都两块地盘,才有底气玩这个。不瞒你说,我在舞都专门划了地方,兴建纸坊、颜料坊和印刷坊,准备花上十年工夫,每年投入一万金铢,专门研究纸钞的印刷。”
程宗扬说着拍案道:“铜山银山算得什么!我自己就能印出真金白银!我要让程氏商会的纸钞,比真金白银还值钱!”
祁远也听得兴奋起来,“程头儿,真能做到这样?”
“老四,你没去洛都,当时天子推行算缗令,咱们商会的纸钞就比等价的铜铢还贵。”
石超道:“程哥!我跟你干了!需要多少钱,你说!”
“别急。钱庄的章程回头我给你整理一份,你先看着。弄通了,我们再来细谈。”
“老大!我听你的!”
宴罢,程宗扬与祁远步行返回住处。程、石两宅格局相同,都是前后三进的院子,第一进包括马厩、柴房、厨房和两排厢房,里面住的是作为护卫的星月湖大营一众兄弟。第二进住的是贾文和、袁天罡、吕奉先和祁远等人。最里面一进作为内宅,面阔五间的正房,两侧是内厨房和厢房,正房上下两层,程宗扬连同侍奴、姬妾住下来绰绰有余。
两宅相通的月洞门位于第二进,穿过门洞,便看到贾文和的房间还亮着灯。
他一到长安,便开始着手整理唐国的信息。各类市面上能够搜集到的文牍资料、市井传言,流水般送进去。那些枯燥无比的文字、数据,程宗扬看着就眼晕,偏偏贾文和乐在其中,丝毫不觉厌烦。程宗扬倒是觉得,还是坊间流传的八卦段子更有趣。
程宗扬没去打扰贾文和,与祁远分别之后,便返回内宅。
通往内宅的是一排倒座房,供内宅的奴仆居住,此时守门的是张恽。他白捡了一条性命,又是跟着旧主吕雉同来,识得舞都侯这位新主人的厉害,拿出当日服侍太后的全副本领,伺候得十二分尽力。
赵飞燕出自汉宫,张恽诸事用心,程宗扬便让他也住在内宅,使唤起来倒是省心不少——至少比中行说那个杠子成精的犟驴好使唤。
进了内宅,便看到正房楼上灯火通明,窗内隐隐传来笑声。
程宗扬道:“她们这是玩什么呢?”
张恽小心道:“晚间兰姑奶奶过来了,方才刚走。琳姨娘亲自送出来的。”
程宗扬一笑,兰姑既然回来,祁远今晚可有伴了。
楼上佳丽如云,一众女子都聚在房内,正围着一名艳女笑闹不已。
立在人群中间的是尹馥兰,她丰腴的玉体几近全裸,在灯光下又白又艳,一副肉欲横流的荒淫场面。她身上穿着一套程宗扬眼熟无比的内衣——一条绯色的乳罩,只有巴掌大小,富有弹性的轻丝被丰腻的乳肉挤得满满的,仿佛要绷开一般。下面是一条镶着蕾丝边的绯红色内裤,质地薄如蝉翼,灯光一映几乎透明,连秘处的沟壑都若隐若现。
在蛇奴的吩咐下,尹馥兰转过身,在厅中扭腰摆臀地走了一趟,引得众女纷纷鼓掌娇笑。
“你们玩什么呢?”程宗扬道:“这衣服从哪儿来的?”
阮香琳笑着把他扶到坐榻旁,“兰姑方才过来,带了一批新鲜的衣物,是说如今建康最流行的霓龙丝衣。姊妹们看着好玩,让奴婢们穿来试试。听说兰儿在太泉的时候穿过类似的,便让她先来,给大伙作个样子。”
霓龙丝衣出自建康的盛银织坊,从原料到款式,都是自己一手打理出来。只是囿于原料和纺织技术,合格的成品极少。没想到一年多不见,如今已经做得似模似样。
新鲜衣物对女人的诱惑确实非同一般,不但一众侍奴全都来了,连赵氏姊妹也禁不住好奇,过来观瞧。程宗扬跃到坐榻上,毫不客气地张开手臂,将姊妹俩一左一右搂在臂间,笑道:“该谁了?”
蛇夫人道:“光奴,你先来。”
案上放着一堆精巧的织锦丝囊,角上绣着篆文的“盛银”二字。成光上前拿了一只,打开来,只见里面放着几片淡绿色的丝物,又薄又小,一整套所谓的内衣都能轻易握在手心中,轻如鸿毛。
成光身为江都王太子妃,各色名贵织物早已见得多了。她在王宫时所用的素纱单衣,轻薄如烟,晶莹似水,整件衣物叠起来只有寸许大小,甚至能放进胭脂盒中。可手中的丝物不仅更加轻盈光滑,而且有着远超蚕丝的弹性。她试着拉了一下,小小一块寸许大小的织物,能拉伸出二到三倍的幅度,依然柔韧致密。
只是这些织物的款式极为奇特,一件是两个半圆形,两侧系有长带。另一件是又窄又小的三角形。成光拿在手里,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穿。还是尹馥兰上前,让她脱去衣物,光着身子将两个半圆形的轻纱罩在乳上,兜紧,然后系上丝带。
那件被称为“乳罩”的织物完美的契合身体曲线,丝带束紧,双乳仿佛被轻柔地托起一样,愈发饱满挺翘,乳间挤出一条白腻的乳沟,重心的转移,使身体也轻松了许多。
下边的内裤同样是系带式的,摊开来是两个相连的三角形,前大后小,薄薄一片。成光分开双腿,在众人面前将那片丝物包在股间,系好腰间的丝带,然后挺直娇躯,让众人观赏。
原本只有寸许大的织物贴着玉股伸展开来,以一个低凹的弧形裹在腹下,上缘只勉强掩住阴阜,整个雪白的小腹都袒露在外。后面的部分更加细窄,直接陷入臀沟内,若不是臀后的细带,就像根本没穿一样。
众女看得好笑,“这织娘好会省布料。”
“细得跟蛛丝似的,还不如画身上罢了。”
“便是半遮半掩才有趣。”罂粟女道:“瞧光奴这浪蹄子的骚浪样,我小肚子里像有团火在烧呢。”
众女都吃吃笑了起来。
赵合德小脸红扑扑的,低声道:“这样的衣服也能穿么?好羞人……”
程宗扬虽然看得有趣,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他仔细打量一遍,从胸乳看到脚底,才恍然想起,少了女性诱惑的必杀技:高跟鞋。眼前这个年轻美貌的太子妃穿着性感内衣,脚下却只有一双木屐。
不过这身现代感十足的性感内衣,配上古典风格的金齿漆屐,两足白如霜,再加上云髻雾鬟,香腮如雪,别有一番娇艳的韵致。
程宗扬勾了勾手指,身姿妖娆的艳婢乖乖举步,娉婷袅娜地走到主人面前,堆起讨好的笑容。
程宗扬把手伸到她股间,隔着霓龙轻丝,抚弄着那只娇嫩的玉户。成光媚眼如丝地娇声呻吟着,一边妖娆地挺起下体。
程宗扬隔着轻丝将她嫩穴撑开,笑道:“你瞧,是不是全都看见了?”
赵合德玉脸飞红,把脸藏到他臂间,又禁不住好笑,掩着口,香肩轻颤。
程宗扬揽住光奴纤软的腰肢一推。成光娇躯一晃,踉跄着跪倒在地。
她已经被调教多时,不待吩咐,便顺从的摆好姿势,她香肩贴在地上,乖巧地举起雪臀,双手将内裤褪到臀下,露出白臀间那只水汪汪的嫩穴。
坐榻的高度正合适,程宗扬不需起身,直接拉开衣物,怒涨的阳物从胯下跳出,正对着艳奴的臀缝。
“啊呀!”成光低叫一声,那根又粗又硬的肉棒顶住穴口挺动了一下,随即重重贯入穴内。
火热的阳物破体而入,成光整个身子立刻热了起来。接着身后传来主人的吩咐,“伏好了,自己动。”
“是,主子。”
光奴娇滴滴应了一声,香腮贴着地毯,穿着木屐的双足并在一处,雪臀高高举起,来回耸动。用自己柔嫩软腻的蜜穴,殷勤地套弄着主人火热的阳物。那条薄薄的小内裤箍在白嫩圆润的大腿上,将掉未掉,充满了诱人的风情。
接下来挑选的是孙寿,她拿到了一套水红色的内衣。水红色不如大红庄重,又不及鲜红热烈,最容易显得俗气,但衬着寿奴雪嫩的肌肤,凸凹有致的玉体,水红色的霓龙轻纱宛如染在白滑如玉的身子上一般,倍显媚艳。尤其是那套内衣中还多了一双同样款式的丝袜,长袜上缘绣着连枝的玫瑰,紧贴着雪白浑圆的大腿,配着鲜红的袜带,灯光下艳丽无比。
在主人和一众姊姊面前,孙寿没有化身藏形,臀后露出一条白绒绒的狐尾,踏着一双红漆木屐,搔首弄姿地走了一圈。
罂奴笑啐道:“好一个骚答答的浪蹄子。”
“本来就是个狐狸精,能不骚吗?”
“那内裤本来就小,还提这么紧,下面都勒到浪穴里了。”
“是她后面的尾巴撑住了吧?”
“这袜子倒是有趣。过来。滑不溜手的……你也来摸摸。”
众女纷纷点评,还上手摸弄。孙寿含笑逐一展示内衣的细节,最后被唤到主人坐榻前,仰身躺下,两条穿着丝袜的美腿玉枝般绽开,几名侍奴纷纷伸手,插进内裤里面,轮番把玩她的玉户。
孙寿原本的矜持和体面早已荡然无存,她“格格”娇笑着,水红色的胸罩被扯到乳下,露出两只白腻圆润的玉乳,下面的内裤也被扯开半边,任由诸女媟亵狎玩。
忽然室内响起一阵笑声,却是阮香琳扯着一条玉白色的丝带,从屏风后面出来。那条销魂玉带就像钓鱼一样,扯着一名女子。
湖阳君孙暖将丝带咬在齿间,狗儿般四肢着地爬到厅中。她当初因为听了孙寿的劝说,投到程侯门下,原本只是走投无路的无奈之举。眼下尚未得到女主人的允许,还算不得正式入门。结果程侯内宅诸女惯会凌辱欺虐,短短数日,她二十多年来享尽荣华的尊严和体面,便被践踏得一丝不剩。
在程侯内宅,随便一个奴婢都可以任意摆布她,种种羞辱和戏弄有如家常便饭。陡然落入如此境地,孙暖原本还有些不情愿,可看到以往被族中视如珍宝的孙寿同样在内宅做低伏小,甚至扮演成妻子的角色,与那些侍奴“夫君”们轮流欢好,才终于明白今时不同往日。
连日来的遭遇,让孙暖的期望已经跌至谷底,可就此罢手,又难以割舍。毕竟在程侯门下,即便含耻忍辱,尚且还有锦衣玉食。程侯并非吝啬之人,内宅的饮食用度逾于王侯。经历了一路的颠沛流离,孙暖对此颇为不舍。
更让她无法放弃的,是在程侯庇护下所获得的安全感。她从汉国一路逃到唐国,此时才终于有了可以遮风挡雨的落足之处,不必再担心曾经那些朝不保夕,随时都可能有性命之忧的日子。相比于生死危难,些许羞辱也不算得什么了。
几日下来,她也知道如今程侯内宅除赵氏姊妹以外,都是些奴婢,名份最高的就是这位阮姨娘。
仅仅一个妾而已,此时却是她高不可攀的存在,甚至还因为选中她的是阮姨娘,而不是成光、兰奴那样只能屈身于侍奴,使得她生出了一丝别样的情绪。骄傲中,还有一丝隐隐的窃喜。
孙暖身上是一套湖蓝色的内衣,乳罩又薄又小,只堪堪裹住乳尖,大半只雪乳都暴露在外。她伏着身,丰满的乳球低垂下来,吊钟般摇晃着。玉齿间的丝带在舌上打了个结,晶莹的汗珠滚到鼻尖,一滴滴掉在地毯上。
孙暖手足并用地爬到众人面前,顿时惹来一片笑声。她臀后赫然突起一团,仔细看去,却是两截粗圆的棒状物体,将那条湖蓝色的内裤撑成半透明的颜色,悬空鼓起。从侧面能看到那是两根黑色的胶棒,表面布满颗粒,还抹了一层绿色的膏汁。
此时棒身“嗡嗡”直响,在两只肉穴内不停转动。充满弹性的霓龙丝在棒尾绷紧,将胶棒固定在她肉洞深处,随着棒身的旋转,湿腻的蜜穴宛如一张红嫩的小嘴般软软开合,一边舔舐着棒身上的膏汁,一边吐出淫液。
惊理拍手笑道:“这个好玩。暖丫头穿着内裤,还能看到浪穴和屁眼儿。”
“连内裤都遮不住她的骚洞。”
“上面是新制的媚药吧?暖儿真有福气呢。”
“还有寿儿,两位封君呢,好尊荣的身份,谁知背地里这么淫贱。”
蛇夫人道:“琳姨娘这身衣服更漂亮呢。”
阮香琳眉眼含笑,她穿了一套白色的内衣,比起孙寿等人身上的更加精美,款式也更大方。上面是连体式内衣,从胸口一直到腹下,镶着花边的乳罩完美地勾勒出双乳浑圆的轮廓,腰身束在丝衣内,盈盈一握。
下面的长丝袜洁白纤透,使得一双玉腿愈发优美。在她脚上,居然是一双白色的高跟鞋,桑木制成的鞋跟纤细挺直,高近三寸,底部包有银片,鞋尖有如尖笋,露出白美的脚背,鞋底镂空出花瓣的形状。此时款款举步,步履轻盈而又优雅,摇曳生姿。
她小臂上戴着长至肘弯的白手套,手中牵着丝带,配着腕上的玉镯,指上的红宝石戒指,浑身洋溢出高雅馥华的贵妇气质,与脚边淫艳而卑贱的美妇相映成趣。
罂粟女讶道:“兰姑方才送来的还有鞋子么?”
惊理也道:“好高的鞋跟,这可怎么站得稳?”
阮香琳笑道:“我以前在宋宫里头,那位太后也有这样的高跟鞋,还是金子打的呢。我们闲来无事,便让她脱得光光的,只穿了那双金鞋,在宫里遛她。一来二去,也就会穿了。”
蛇夫人道:“那些大盒子里头的吧?我也去找一双。”
蛇夫人兴冲冲去找鞋子,阮香琳将孙暖牵到主人面前,笑道:“暖儿前后两只肉洞都通了一遍,正等着主子享用呢。”
程宗扬看着满脸潮红的孙暖,吹了声口哨。
阮香琳扯起丝带另一端,在成光白生生的身子上抽了一记。成光痛叫一声,乖乖让开。
孙暖爬到榻前,转过身,挺起又大又圆的屁股。从后面看去,那条半透明的内裤下,两根乌黑的胶棒正在蜜穴内不住转动,白嫩的臀肉不停震颤着,软嫩得如同一团腻脂。
阮香琳将她内裤扒到一边,拿着胶棒往外一拔,那只艳穴乍然张开,吐出一股淫水,穴中的红肉被布满颗粒的棒身带出少许,湿淋淋翻绽着,红艳欲滴。
灌满淫药的艳穴在灯下不停翕张,阮香琳轻轻吹了口气,穴口的蜜肉立刻一阵抽搐,从穴中挤出一股清亮的淫水。
程宗扬没有进入,而是揽起手边的赵飞燕,抱在怀里,一手托住她的脚踝,脱去她的鞋袜,露出那双晶莹柔美的纤足。
赵飞燕有些害羞地扯起裙裾,想要掩住裸足,却被夫君握住膝弯,将玉足放到湖阳君臀间,接着夫君在她耳间吹了口气,轻笑道:“你来试试。”
赵飞燕玉颊泛起醉人的红晕,白净的玉趾羞涩地勾紧,宛如一枚玉钩。她挣了一下没能挣开,最后还是被他握住膝弯,放到那只敞露的艳穴上。赵飞燕挣扎不过,羞赧地用趾尖蜻蜓点水般一沾,便待收回。可程宗扬握着她的玉腿,不肯松开,反而往前一送。
玉趾没入穴口,怀中的玉人禁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脚下的艳婢反应更为剧烈,孙暖齿间咬着丝带,鼻中发出一声腻哼,湿腻的穴口乍然收紧,带着一丝急切,竭力含住脚趾。
赵飞燕惊愕地张大美目,小腿僵直,生怕弄疼了她。脚下的艳妇却像是捞到救命稻草一样,白圆的大屁股扭动着往后挺去,蜜穴将并拢的玉趾尽数吞下,腔内的蜜肉痉挛般抽动起来。
赵飞燕只觉脚趾像被一张柔腻的小嘴含住,急切而亢奋地吸吮着。那只蜜穴内仿佛盛满了汁液,湿滑无比,随着蜜肉的抽动,淫液飞溅出来,落在她白美如玉的脚背上。
阮香琳笑道:“这是姁奴新制的媚药,旦用上,穴内便骚痒难忍,拿到什么都直想塞进去,而且不动还好些,越是挠它,就越痒得厉害。就跟发癫一样,直到泄了身才好消停。
孙暖心头剧烈地跳动着,两耳仿佛充血样,神智恍惚,下体的骚痒仿佛从穴囗直痒到心底。脑中只剩一个念头一一不拘什么,只要能塞进去便是好的。
脚下的艳妇奋力耸动着雪臀,套弄着那只白玉般的纤足,从趾尖一直套到脚掌中间,直到被足跟卡住。赵飞燕原本还有些吃惊和不忍,但随着那艳婢动作越来越剧烈,她蹙紧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唇角也微微挑起,甚至主动抬起玉足,戳进艳婢发浪的蜜穴中。
第三章 鱼戏莲间
“这才对嘛。”
程宗扬在赵飞燕耳边道:“有我在,用不着总那么谨小慎微,事事看别人脸色。这些是我的奴婢,也是你的奴婢,你想怎么教训她们,就怎么教训她们。”
“孙家这两个,以前没少给你脸色看吧?你一个平民女子成了皇后,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恨得咬牙切齿。刘骜也不是好东西,为了跟吕家较劲,存心拿你当挡箭牌。编排你的私密,给你泼污水,这些事她们都没少干,对不对?”
孙暖伏在地上,一边举着屁股拼命乱颠,一边喘息着说道:“是奴婢的错,求娘娘责罚……”
想起当日所受的屈辱,赵飞燕眼圈不由红了。她在宫中一心安分守己,外面却是数不尽的恶毒流言,甚至勾结她身边的宫女,将她的隐私都公诸于众,想尽办法坏她的名声,作践于她。
孙暖颤声道:“都是吕巨君那厮的主意……”
“他出的什么主意?”
“他让我们买通皇后身边的宫女,趁皇后入浴的时候,窥视她的隐私,绘成画册。还……还……”
“还做了什么?”
孙暖偷眼看着旁边的孙寿。
孙寿自知瞒不过去,求饶道:“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说!”
“奴婢买通长秋宫的内侍,窃取皇后的贴身衣物,交给胡巫施术,诅咒……
诅咒她不能生育……”
赵合德忍不住道:“你们!大坏蛋!”
赵飞燕花容惨淡,玉颊时而通红,时而雪白。
“往这边一点。”
程宗扬脱下赵飞燕另一边的鞋袜,让孙寿褪下内裤,露出光润白滑的下体。
赵飞燕这一回没有再犹豫,直接将玉足伸到寿奴腿间,凤目生寒。孙寿双手扶住娘娘纤美的玉足,一边挺起下体,将趾尖送入自己穴内,用自己最软腻的美肉裹住娘娘的脚趾,任由她践踏自己的性器。
赵飞燕偎依在程宗扬怀里,娇躯微微颤抖着,忽然她扬起脸,用战栗的声音道:“肏我!”
赵飞燕裙裾掀开,光着下体偎坐在夫君腹上,那根粗大的阳具笔直竖起,戳进她柔嫩的鸾穴内。她白美而修长的双腿玉扇般分开,左边是湖阳君汁液四溢的大白屁股,右边是襄城君红肉吐露的鲜美嫩穴。
赵飞燕从来没有如此扬眉吐气过,两位尊贵而傲慢的封君,声威赫赫的世家女,曾经对她鄙夷嘲弄、造谣污蔑、百般算计、敌意重重的贵妇,此时如同最下贱的娼奴一般,一左一右,一伏一仰,各自用她们最羞耻最隐秘的部位,来服侍她的脚趾。
赵飞燕想笑,却已经泪流满面。她仰起脸,反手拥着夫君的颈子,泪眼模糊而又笑靥如花地呢喃道:“肏我,肏我……”
夜阑更深,灯影交横。一具白艳的肉体侧着身子伏在凌乱的地毯上。她双腿无力地朝两边分开,丰满的臀部圆圆隆起,一条湖蓝色的内裤被扒到臀下,露出股间红肿的蜜穴。饱受蹂躏的阴唇往外翻开,花瓣间兀自滴着淫水,将地毯打湿了一片。
在她旁边,是一名穿着水红色内衣的媚致女子。她无论身材还是肤色,都完美得不似活人,有种妖异的美态。不过此时,她仰着身子,躺在一张又窄又小的矮几上,内裤掉到膝间,露出白软光滑的小腹。一条玉腿上的丝袜被扯下来,从几下将她手脚拴在一处,打了个结。一条雪白的狐尾从她臀后伸出,软绵绵搭在另一边的腿上,原本蓬松的狐毛浸透淫水,有些狼狈地垂到几下。
半人高的仙鹤铜炉旁边,两名女子搂抱着卧在一处。前面是一个穿着浅绿内衣的美人儿,她乳罩和内裤都被扒下,露出乳阴,白嫩的雪臀向后挺起,贴在后面那名艳妇的腹下。
后面的艳妇一条玉腿压在她身上,腰间系着一块巴掌大小的皮革,上面伸出一根粗长的棒子,硬挺挺戳在前面美人儿的嫩穴里。即使在睡梦中,随着她的呼吸,那根棒子仍杵在前面美人儿的嫩穴内,浅浅进出,不时带出一股淫液。
铜炉旁是一张漆屏坐榻,一个姿色绝美的丽人拥着蚕丝被,正睡得香甜。她琼鼻秀口,美貌绝伦,红艳的唇角微微翘起,睡梦中犹自含着一丝笑意。柔软的蚕丝被下裸露出的一截白滑光润的小腿,小巧的纤足犹如雕琢过的美玉,玲珑剔透,明艳动人。
坐榻另一边还有人没睡,一名精壮有力的男子正伏着身,压着身下一名小美人儿,不停挺动。那小美人儿娇靥如花,只是此时哭丧着小脸,几乎要哭出来,她齿间咬着一缕秀发,跪在榻上,双手攀着坐榻的扶手,撅着玉团般白皙粉嫩的小屁股,被他干得不住哼哼。
“啊呀……”她低叫一声,发丝从齿间松开。
身后的男子恍若未闻,仍在备力挺动。
小美人儿颦着眉头,“夫君……”
“叫老公。”
“老公……”小美人儿柔软的舌尖带着一丝颤音,“天都快亮啦……”
“哪儿这么快?还早着呢。”
“真的!人家都被你干了两个时辰啦。”
“半个时辰都不到。顶多两刻钟。”
“我不行了啦,腰好酸……那里也好痛……痛到肚子里头啦。”
“合德乖,再坚持一会儿。”
小美人儿抽泣道:“我怎么这么倒霉呀……又是最后一个干人家,花心都要捣碎了……”
“别说话,乖乖把阴精泄出来。”
“啊,啊,啊……”赵合德秀眉颦紧,玉颈伸直,小嘴里发出一串低叫。
片刻后,她撅着屁股,嫩穴一阵抽动,果然乖乖泄了身子。
“再来一次!”程宗扬说着,阳具再次捅进她柔腻紧暖的小穴里,不停歇地接着捣弄。
“啊!啊!老公……坏……坏死了……啊……”赵合德带着哭腔道。
忽然一只玉手伸来,搭在赵合德颤抖的娇躯上。程宗扬回过头,却是赵飞燕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
程宗扬压低声音,歉然道:“把你吵醒了啊。”
赵飞燕嫣然一笑,从被下滑出半边身体,拥住妹妹香软的胴体。
两具白生生的玉体纠缠在一起,妹妹娇羞难禁,姊姊却是巧笑嫣然,就仿佛抛去沉甸甸的包袱一样,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而从容。
赵飞燕把妹妹搂在怀中,一边伸出舌尖,轻轻舔舐她的耳垂。赵合德玉体娇颤着,把脸埋到她颈间。
赵飞燕柔声道:“合德累了吧?阿姊来帮你。”
“阿姊……啊!”
赵合德低叫一声,却是阿姊双腿伸到她腿间,朝两边分开。
“阿姊和你一起来服侍夫君。”
“好羞人……”
赵飞燕轻笑一声,双手挽住赵合德的纤腰,接着下身挺起,与妹妹柔滑的玉阜贴在一处。两只娇美的玉户一上一下,宛如两朵并蒂的红莲,羞花含露,柔艳无比。
赵飞燕婉声道:“妾身姊妹在此,请夫君撷之。”
“啊……”赵合德蹙起眉头,轻叫着被夫君的肉棒干进蜜穴。
阳物捣弄几下,“啵”的一声拔出,接着身下的阿姊身子一颤,传来阵阵律动。
两女玉户相接,赵合德几乎能感觉到阳具在阿姊体内的进出,柔腻而温暖的蜜肉一颤一颤地摩擦着自己的花蒂。还有自己的粉乳,正压在姊姊充满弹性的乳峰上,摇晃中不时碰触到自己的乳尖。
两女都是国色天香的绝代佳人,此时拥在一起,香肌雪肤艳光照人,让程宗扬看得眼花缭乱,兴致越发高昂,阳物在两只嫩穴中交替进出,蜜汁四溢,交相杂流。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轻柔而婉转的歌声响起,却是赵飞燕唱起了汉宫乐府的江南。
“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伴随着柔媚的歌声,那根粗大的肉棒犹如游鱼般,在两朵红莲间时进时出,游乐嬉戏。甚至还从两女紧贴的玉阜间挤入,在她们腹上留下一道湿痕。
人影晃动着,落在雕漆屏风上。忽然,屏风后传来一阵笑声。
屏后红烛高烧,将厅中一角映得如同白昼。
一名风韵十足的美妇戴着新娘的头饰,此时挺着丰满肥翘的大白屁股,正在被自己的“老公”开苞。她双手扒开白腻臀肉,露出溢“血”的美穴。一名艳如罂粟的女子笑吟吟躺在她身下,双手搂着她的腰肢。
罂粟女下体穿着一条三角皮裤,一根黑亮的胶棒从腹下伸出,笔直竖起,直挺挺插在淌“血”的艳穴内,遍布着突起的棒身发出低微的“嗡嗡”声,震颤着不停旋转。
正在被开苞的美妇身后,两名美态各异的女子一边娇笑,一边各自挺着假阳具,棒端并在一处,插在她白光光的大屁股里面,嘻笑着一块儿去开她的后庭。
两根粗大的棒子同时挤进臀缝,将美妇的屁眼儿一点一点撑开。那美妇抱着屁股,只觉屁眼儿像要裂开一样,被干得直翻白眼。
“啊!”美妇一声尖叫,两根胶棒同时破肛而入,挤进紧窄的肛洞里面。
蛇夫人笑道:“我赢了!我早就说了,兰奴这贱婢屁股这么大,屁眼儿又软又浪,肯定能吃双棒。”
罂粟女在下方笑道:“别说两根,再多几根也能插进去。”
“哎唷,”阮香琳道:“再多插两根,主子就该心痛了。”
“背主的贱婢罢了,”蛇夫人不屑地啐了一口,“妈妈留她性命,无非是拿她作筏子,好杀鸡儆猴。不好好作践这贱婢一番,怎好让那几个贱婢识得厉害?
到时她们有样学样,一个个都有胆子背叛主子,还怎生得了?”
主人的声音从屏风另一边传来,“蛇奴过来,该你了!”
“哎!”蛇夫人应了一声,解下假阳具,朝兰奴臀上拍了一记,扭着腰肢往主人那边走去。
天色刚亮,诸女都已起身,梳洗停当。孙寿、成光等人并非完璧,又被正牌夫人嫌弃是丧夫的不洁之身,在内宅连粗使丫头的名分都没有,做的倒是粗使丫头的活计,早早便被叫起,将室内掉落满地的衣饰打理干净。
兰奴昨晚后庭吃了两位好姊姊的双棒,走路还有些别扭,这会儿也不得不趴在地上,拿着抹布水盆,擦拭弄污的地毯。
程宗扬坐在榻上,一边由赵飞燕服侍着梳头,一边道:“昨天歇了一日,今天开始干正事。惊理,你是跟你们紫妈妈一道来的,想办法尽快去联络上,问问她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多天一点音讯没有。”
“是。”
“罂奴,你和郑宾他们一起去联系长安的鹏翼社——把进退的路线安排好。
万一有事,能尽快撤出去。”
“是。”罂粟女答应下来。
“蛇奴,你昨天送那个丫头回去,见到庙里的和尚了吗?”
蛇夫人笑道:“说来好笑,小环那丫头说要回神通寺,心心思思想让吕少爷送她。其实她就是教坊的,出了门便是。见是我送她,方说了实话。”
小儿女这心思,还真够绕的。程宗扬无语半晌,最后道:“你去城里的寺庙打听一下,娑梵寺信永大和尚从太泉回来没有。他是唐国佛门理事会的总理事,应该也是有名有姓的。打听出来先别联系,免得打草惊蛇。”
“奴婢知道了。”
程宗扬看了眼末尾的义姁,“好好练你的功。等你们紫妈妈回来,少不得考较你的进度。”
义姁嘴唇动了动,低低应了一声。
昨晚潘姊儿居然没来,有些出乎程宗扬的意料,白白折腾一宿,也没等到正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低调,潘姊儿一时间还没找到自己的住处。
不过潘姊儿除了中午不来,早晚都会来,自己这陷阱还是得设上。只是不知道义姁与她交情怎么样。
“潘金莲——你认识吧?”
义姁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同门。”
“她欠我钱,”程宗扬咳了一声,“一直赖账不还,你有主意吗?”
义姁抿了抿唇角,“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程宗扬抚掌道:“说得好!你想个办法,怎么跟她偶遇,然后把她引过来,你懂吧?事成之后,本侯必有重赏!”
义姁抬起头,“求一株仙斛。”
程宗扬怔了一下,“什么东西?”
阮香琳道:“相公大婚,陶家公子所赠贺礼有仙斛两株。临行时,夫人将两株仙斛都收入行囊。”
义姁道:“她喜欢各种奇卉异草,有仙斛为饵,必会前来。”
“你来安排!”程宗扬痛快一口应下,“到时候把叶子都喂给她。”
义姁将一只瓷瓶放在案上,不言声地离开。
程宗扬讶道:“这是什么东西?”
蛇夫人讪讪收起瓷瓶,“兰奴身子不适,奴婢让她配了些伤药。”
程宗扬明白过来,她是怕尹馥兰伤处留下后遗症,惹得自己不高兴。
“你们就使劲儿作吧。等凝羽来,看怎么收拾你们!一个个放着正事不干,尽在内宅折腾着斗来斗去。自己没有吧,还总喜欢挺着那东西,怎么着?跟我比大小呢?我堂堂一个侯爷,刚才那点儿事还要我一个一个吩咐?秘书的活儿都得我来做,要你们干什么吃的!”
平时不怎么发脾气的主人,这会儿一通牢骚下来,诸女鸦雀无声。
程宗扬板着脸道:“我平时没给你们定过规矩吧?今天给你们定一条:在屋里怎么折腾都行,不许见血!”
“是。”诸女齐齐应道。
阮香琳笑了一声,“昨天的事,妾身倒有个想头,不知合不合适?”
“说吧。”
“兰姑带来的霓龙丝衣不少,只是款式太过新颖。相公莫笑,有些真是连穿都不知道该怎么穿。既然有这么多款式,不若每样都取几件,让姊妹们都穿来试试。一来学着怎么穿,二来也好叫相公指点一二。”
程宗扬想了一下那场面:众女穿着各种款式的性感内衣,香肌雪肤,丝袜吊带,配着诱人的古典风情,在灯下争芳斗艳……这是内衣秀啊!还是自己一个人包场的那种!
程宗扬当即拍板,“这事你来操持!去找兰姑商量。到时候你们都来投票,得票最低的,罚她光屁股!”
诸女一片哄笑。
程宗扬打发众女退下,各自办事,室内只剩下赵氏姊妹。
赵合德拉着他的衣袖,满是期待地说道:“我呢?我做什么?”
“你?”程宗扬捏了捏她的鼻尖,“吃饭、睡觉、暖床。”
“我才不要。我也要做事。”
程宗扬被她缠得没辙,“你要是嫌屋里闷,就去道观转转吧。”
赵合德好歹跟卓美人儿学过几天,也算道门一脉。她出身贫寒,好不容易寻到姊姊,也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如今终于摆脱了汉国的波谲云诡,杀机四伏,去道观游玩,就当是逛景点,散散心好了。
赵合德充满希冀地说道:“你也去吗?”
“今天是不成了。”程宗扬道:“鸿胪寺要来人,我得见见。”
“我和姊姊一起去吗?”
“让中行说、张恽、吴三桂,还有青面兽他们跟着。”
赵合德连忙道:“不要中行。”
中行说这厮混得……简直人嫌狗憎啊。
“那就算了。嗯,让老袁跟着吧,他对长安也熟。对了,还有祁远,让他也散散心。记得穿好罩纱。”
“今天是晴天,没有风雪啊。”
“我是怕别人看见你们的容貌,”程宗扬姊妹俩脸上各亲了一口,“这么漂亮的脸蛋,万一让人看见——太便宜他们了!”
赵合德失笑道:“哪儿有!”
赵飞燕也为之莞尔。
“你们去舒舒心,今天晚上……”程宗扬坏笑道:“我们再来一场鱼戏莲叶间。”
赵合德急忙道:“不要!”
程宗扬用诱惑的口气道:“昨晚我们三个合为一体,就跟一个人一样,那种水乳交融的感觉,难道你不喜欢?”
“才没有。”赵合德红着脸道:“阿姊那样抱着,我总是想起小时候。夜里我睡不着,还有害怕的时候,姊姊就那样抱着我,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唱歌给我听。”
“我刚被姊姊哄得想睡,你就突然干进来……阿姊还向着你,把人家的屁股掰开,让你干得好深……”
程宗扬大笑道:“那我们今晚就换个位置,你阿姊在上面,你在下面。你来掰着你姊姊的屁股,让你们的老公来干!”
赵合德捂着耳朵,满面飞红。
赵飞燕轻笑道:“当教夫君称心如意。”
第四章谓我何求
一名颇显文秀的官员立在阶前,他头戴介帻,外罩纱冠,身穿阔袖朱袍,腰系绶带,双手抱着笏板,郑重其事地长揖到地,朗声道:“鸿胪寺少卿段文楚,见过贵使。”
停了片刻,段文楚直起腰。礼数周全,不亢不卑,仪态从容,举止温文,尽显大国风范。
可惜,这么好一个人,却遇上一个杠精。
“跪下行礼!”中行说骈指喝道:“莫说我汉国是六朝之首,你一个从四品的绿豆芝麻菜籽微末小官,见到上国封侯,钦命辅政大臣,凭什么不跪?你眼里还有规矩吗?有王法吗?”
对方激烈的态度让段文楚差点儿以为自己不是来拜访汉国使节,而是来下战书的。他怔了一会儿也没弄明白这是闹着哪一出,只能凭着常识,据理力争道:“彼此既为朝廷使者,载国之重,何关爵位?自当分庭抗礼。”
“笑话!”中行说几乎要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道:“你是鸿胪寺的官,见着你们亲王、郡王行不行跪礼?见着秦国夫人、楚国夫人、韩国夫人,行不行跪拜礼?嘁!跪她们的多了,轮都轮不到你!”
段文楚终于回过味来,这人是故意找茬来的。说实话,唐国爵位比汉国可滥多了。汉国封侯便是顶级的高爵,非宗室不得封王。唐国各种国公、县公多如牛毛,封郡王的都一大堆。段文楚自家祖父,生前就封的张掖郡王,他自己也被封为开国县公,单论爵位一点都不虚。面前这厮就是硬杠!
“你——强词夺理!”
“甭废话!你跪还是不跪!”中行说往门前一横,一副你要不跪,咱家就跟你杠到底的凛然之态。
“怎么回事这是?”程宗扬一脸莫名其妙地走出来。
他本来还想装装样子,在厅中等着鸿胪寺的少卿拜见。毕竟自己“病”了一路,好不容易身体初愈,勉强支撑着病体,抱恙见客,为此还专门往脸上扑了点粉,弄出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本来安排得好好的,谁知有人不按剧本来。自己还没见着人呢,中行说就跟脱缰的野狗一样打横直蹿过去,硬把人给杠在外面了。
耳听着外面吵得越来越大声,程宗扬再也坐不住了,也顾不上装病,麻溜爬起来,赶紧灭火。
“我怀疑他是假的。”中行说一副巨屌无比的表情,用一种让人一听就恨不得揍他的施舍口气,对段文楚道:“好吧,算你过关。”
段文楚是主掌外交的大国官员,往来的藩部数以百计,在他面前哪个不是客客气气,何曾受过这种鸟气?听得此言,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往胆边生,攥着笏板,就想给那厮一个脆的。
程宗扬上前一把拦住,“他是神经病!今天忘吃药了!老敖!”他用几乎要气炸肺的音量吼道:“送中管事去吃药!”
中行说轻蔑地嗤笑一声,对自家主子道:“好吧,我不揭穿你。”
敖润冲上来,一手搂住中行说的腰,一手捂住他的嘴巴,赶紧把他拉走。
中行说使劲一扭头,把嘴巴从敖润手里挣脱出来,“还有!我复姓中行!不姓中!”
那杠精总算被敖润生拉硬扯地拽走,厅间安静下来。宾主双方都有些尴尬,你笑一声,我笑一声,一时间,谁都捡不到话头来说。
程宗扬本来想装装病,摆摆架子,结果中行说挥舞着丈八大杠,把台拆了个干净。事已至此,索性不再装了,“段少卿是吧?方才的事见笑了。请。”
段文楚也干笑两声,又逊让一步,随主人入内。
双方分宾主落座,说了几句没盐没醋的客气话。汉国天子登基,当然是六朝瞩目的头等大事。但说实在话,对唐国的影响也就那样了——人家自己家里可是六年换了四个皇帝,还不是一样过日子?
段文楚,以及他背后的人,真正关心的是这位程侯干嘛来了?报丧加上知会新君继位,用得着他亲自来吗?而且一路装病,避不见人,这鬼鬼祟祟的样子,怎能不让人心生疑窦?
程宗扬是真没想到这茬,他怎么知道自己好端端的,就被人视为夜猫子和扫把星了?即便他说出此行的真正目的——来找自家走丢的奴婢的,有人会信吗?
说出去都跟骗人似的。
结果一个有心,一个无意,双方扯了半天,尽是各说各话,鸡同鸭讲。段文楚使出浑身解术,旁敲侧击,指南道北,旁征博引,口若悬河,就差直接问上一句:爷,你到底干嘛来了?
程宗扬听在耳中,只觉得这厮好生能扯,十句话能引七八首诗,聊个天跟上诗词鉴赏课似的——哎?小天子那边可就缺这门功课的老师了!
一想这茬儿,程宗扬就有些停不下来,满脑子都是如果把他挖到汉国,一来培养小天子的文学情操,二来也是为汉唐两国的文化交流做出贡献……
等段文楚笑着谈起宋国文坛掌故“吹皱一池春水”,程宗扬一个没忍住,脱口道:“老段,有没有兴趣跳槽?”
段文楚的话头像是被水闸给截了似的,半晌没反应过来。
“是这么回事,”程宗扬解释道:“我们那边呢,正在给天子选帝师,就缺一个讲诗文的。你也知道,汉国流行的是大赋,那叫个诘屈聱牙!我看着都想吐血。还是你们的唐诗好,字不多,立意深远,文辞优美,有哲理有意境,听着也好听。我这是内部消息,名额不多,你可千万得抓紧……”
段文楚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起身告辞,从程府离开的。回到官署,整个人还有些发懵。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汉国派来一位使者,自己代表唐国官方前去拜会,怎么聊着聊着,就聊成聘任了呢?
难道是用间?想把自己发展成卧底?可是不对啊,想让自己背叛唐国,为汉国谋利,用得着使劲吹嘘汉国的待遇,恨不能自己立马收拾行李奔赴洛都吗?他不是应该让自己留在鸿胪寺,充当汉国的耳目吗?
难道他真想让自己去汉国当帝师?不能啊!双方使节头一次会面,大家还不怎么熟呢,就当面游说自己弃了大唐的官职俸禄,去给汉国效力?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祖父是大唐第一忠臣,历代祭祀都排在第一位的张掖郡王,鼎鼎大名的击贼笏段秀实?世上有这么莽的人吗?
莫非此举别有深意?
段文楚揪着头发,陷入苦思。
另一边,贾文和看着自家主公,一脸无语的表情。要不是自己出来送走段文楚,自家主公只怕当场就要给那位懵圈的鸿胪寺少卿下聘书了。
程宗扬靠在座中,一手拍着额头,懊恼地说道:“嘴溜了,嘴溜了。哎,那家伙太能说了,我都被他说晕了。他那段《黍离》说得多好啊,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一咏三叹,韵味无穷。”
贾文和不得不出言点醒,“他是在问主公:此行何求?”
“嗯?!”程宗扬坐直身体,“我不是来送国书的吗?送到差事不就办完了吗?”
“主公何时启程回返?”
“好不容易来一趟,总得玩几天吧?好吧,好吧,”程宗扬交待道:“卓奴走丢了,我来找她。”
“唐国诸臣,未必都是瞎子。”
程宗扬有些纳闷,“什么意思?”
“主公此行,带了一位太后,一位太皇太后,襄城、湖阳两位封君,一位太子妃。我若是唐国臣子,也不得不问一声:舞阳侯所欲何为?”
干!这事儿自己不是想不到,而是根本没往心里去,这会儿一数,带来这么一堆汉国的后宫、宗室、勋贵女眷,唐国但凡有人认出来一个,能不起疑心吗?
这么鬼鬼祟祟,肯定心怀鬼胎!问题是自己真的怀着鬼胎,根本没办法对人说。
“老贾,”程宗扬虚心求教道:“这事是我鲁莽了。要不,你给想个辙?”
贾文和道:“含糊其辞,礼佛敬道。”
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意思是来唐国拜佛祈福,但因为身份太过敏感,不好直说,于是含蓄地暗示一下,大家心照不宣?”
贾文和道:“客走主人安,尽早离开方是上策。”
“有道理。”程宗扬双手一拍,“找到人我们就走——嘿,我今天正好让老袁陪着皇后娘娘她们去道观游玩了。你说我这算不算是有先见之明?这操作!简直是神来之笔!”
贾文和看着自吹自赞,沾沾自喜的主公,忽然觉得他大概跟四十年前的董破虏很像,都是五六岁年纪,都是那么的天真烂漫,充满了童稚的欢乐。
日子不容易,大伙儿高兴就好。
“袁天罡行迹多有违戾乖谬之处,所言不可尽信。”
程宗扬一怔,“什么意思?”
“他自云五十有余,但谈及二十岁前之事,或语焉未详,或与实不合。”
程宗扬笑道:“这个我知道,他二十岁之前脑子都没长全。”
贾文和不再多说,取出一叠素纸放在案上,然后飘然退下。
程宗扬拿起一张素纸,只见上面绘着长安城的总图:各部官署所在的皇城,皇帝起居的宫城,东西二市,以及一百零八坊历历在目。再往下是各处宫苑市坊的详图,按次序一坊一张。
程宗扬对其他各坊不熟,待翻到自己所在的宣平坊,当时就惊了。
纸上绘制着宣平坊的平面图,密密麻麻标记了坊中各户人家:位于十字街西北的是程、石二宅,东北区域依次是尚书左仆射严绶、太子少师郑朗、大理寺卿刘遵古;东北第一巷是晋州刺史高武光,宰相郑余庆、户部侍郎刘瑑、秘书郎李彬;十字街东南是宗正李琇、左监门将军李珫、尚书右仆射卢钧;东南第一巷是太子太保姚南仲、太子宾客罗玽、国子祭酒窦牟。第二巷是著作郎顾况、邠宁节度使高霞寓,以及宣慈寺;自己左邻是尚书右仆射裴遵庆,后面第一巷是刘太白、五家七姓的卢就、卢当两位兄弟。还有开旅馆的陈家、卖油的张帽家、李蟾家;南面的法云尼寺、鼓吹局教坊……
总之临近十字街的大都是朝廷重臣、高姓名门,平民百姓多半挤在靠近坊墙的里弄、陋巷里面。
不看不知道,自己居然有这么多高官显爵的邻居。不过真正让程宗扬震惊的是,刚到长安第二天,贾文和就把城内各坊打探得清清楚楚,这搜集情报的能力也真没谁了。
“人才啊!”程宗扬看着这份详尽的地图,不禁感慨万分,“这样的人才跟着我混,实在是亏大了……寺庙、道观都写这么全,怎么不把最要紧的青楼都列上呢?也好方便大家按图索骥啊……”
“噗”的一声,某位谋士似乎在屏风后面吐了口血。
皇城。右千牛卫府。
唐国元旦假期从腊月二十八一直放到大年初四,总共七天。如今已是腊月二十七,明日就该放假。
王忠嗣拿着一杯乳酪,一边啜饮,一边掐着点,准备走人。眼看滴漏内时辰将近,却见段文楚有些失态地冲进来。
“我要见卫公!立刻!”
“这会儿?”王忠嗣道:“他在天策府呢。”
“走!走!快走!”段文楚脸色严肃得吓人,沉声道:“那位程侯,很可能与草匪余孽有关!”
“我滴个乖乖!”王忠嗣大吃一惊,当场蹦了起来,将乳酪往口中一倒,伸出舌头把杯子舔了一圈,回手一丢,“走!快走!”
亲仁坊,咸宜观。
赵飞燕将一炷香插入香炉,然后屈膝跪下,合掌默祝。
高及丈许的三清像前青烟缭绕,三位神仙衣袂飘举,仿佛要踏空飞去。正中的元始天尊捻着一颗混元珠,左侧道德天尊手执阴阳扇,右侧灵宝天尊握着一柄玉如意。无论三清身上的法衣,还是手中的法器,都是真丝刺绣,镶金嵌玉的真品,神态栩栩如生,透露出大道无情的幽远与玄妙。
亲仁坊与宣平坊西北相邻,咸宜观是玄宗之女咸宜公主倾其家业所建,与金仙、玉真二观并属于皇家道观,地位超然。时人称:长安士大夫之家入道,尽在咸宜。因此赵氏姊妹出游道观,首选便是咸宜观。
临近年关,善男信女纷至沓来,竞相敬神祈福,将整个三清殿挤得满满的。
吴三桂与张恽一左一右,将两位女主人护在中间,后面的青面兽背对着两人,獠牙伸到口外,神情凶狞,一副生人勿近之态,好不容易挤出一块空地。
前往咸宜观的贵人极多,所携的奴仆除了六朝人,还有高丽婢、昆仑奴、波斯姬、大秦婢……甚至外界少见的羽人、矮奴也屡见不鲜。相比之下,青面兽这样的兽蛮人,在其中丝毫不嫌突兀。
赵合德学着旁人的样子,借着烛火点燃供香,一双妙目却情不自禁地四下张望。赵飞燕入宫多年,各种奇珍异宝见得多了。赵合德却是白纸一张,看到什么都觉得稀奇。
殿内形形色色的人物让她目不暇接,尤其是看到一名比青面兽还高出半头,长手长脚的昆仑奴,赵合德禁不住抓住姊姊的手臂,小声道:“快看,快看!那人好像木炭哎……”
袁天罡被挤到后面,听闻此言,连忙咳了几声,把她的惊呼掩盖过去。
随行的还有尹馥兰,她戴着面纱,充作侍婢。吃过苦头之后,她这一路倒是没再出什么幺蛾子。
祁远和兰姑也一同出来散心,但他对道观兴趣不大,眼见殿内人太多,更懒得去挤,便和兰姑一道在外面等候。石家在唐国的大掌柜石越也跟着,他熟稔长安的掌故,与祁远也是熟人,彼此颇为投契,这会儿在一株银杏树下立着闲聊,不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笑。
说话间,一名女子带着数名随从进来。她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容貌姣丽,只是发髻已经盘起,作成妇人的打扮。
看到三清殿内人头涌动,那女子微微有些皱眉,迟疑着不肯入内。
一名少年从后面匆忙挤过来,施礼道:“门主……”
话音未落,旁边一名大汉便一个耳光抽过去,恶狠狠道:“什么门主?叫夫人!”
少年被打了一个趔趄,半边脸立刻肿了。
少妇淡淡道:“慢慢说。莫急。”
少年捂着脸咬了咬牙,忍气吞声地说道:“少……老爷回来了。”
少妇平淡地说道:“知道了。”
大汉道:“夫人,少主回来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少妇道:“我来见朋友,不好失信。你若想回,便先回吧。”
大汉悻悻然闭上嘴。过了一会儿踮起脚尖,抱怨道:“怎生还不来?”
少妇没作声,只是眼睛忽然一亮。
通往观舍的月洞门内立着一名女子,她双十年华,容貌淡雅秀美,手中拿着一柄银丝拂尘,雪白的纤指与白玉尘柄宛若一体,难分彼此。她发髻上戴着一顶七宝芙蓉花冠,冠后罩着白纱。外面披着一件用鹙鸟羽毛织成的青苍色鹤氅,里面是一件青色的道袍,色如雨过天晴,光泽流动,片尘不染。宽长的衣袖上,一侧绘着北斗七星,一侧绘着月轮,飘然出尘。
那女道士神情疏淡,似乎不苟言笑,但唇角一颗浅红色的小痣,使她多了几分别样的妩媚。她招了招手,唤道:“锦香。”
少妇嫣然一笑,“玄机姊姊。”说着与随从一同过去。
就在这时,尹馥兰陪着赵氏姊妹从三清殿出来,正好与那少妇在阶相遇。两人目光交错,彼此顿了一下,然后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像什么都没有过发生一样,不言声地擦肩而过。
一份长安城的平面图还没看完,蛇夫人便与罂粟女一同回来。
程宗扬道:“这么快?你们联系上了吗?”
“没有。”蛇夫人道:“我一出门就被人盯上了,甩了几次都没把人甩掉,只好先回来。”
罂粟女道:“我也一样。我和韩玉、郑宾一道去鹏翼社。发现有人盯梢,我们几个就分头走了。那人一直在盯着我,奴婢甩不开,只好先回来。”
“盯梢的是谁?”
蛇夫人道:“像是官府的人。我瞧见他穿的官靴。”
罂粟女道:“盯我的应该是两拨人,鹏翼社在西市北边的醴泉坊,我过朱雀大街的时候,感觉到盯梢的换人了。不过那人身手很高明,我专门拿了小镜子扑粉,也没找到他的踪迹。”
程宗扬忽然拿起一页纸,仔细看了一会儿,“你后面盯梢的,恐怕也是官府的人——长安城以朱雀大街为界,西边是长安县,东边是万年县。你过朱雀大街盯梢的换人,很可能是盯梢的差役从万年县换成了长安县。”
蛇夫人抱怨道:“干嘛要盯着我们?”
程宗扬倒是想得开,“我们是来出使的,放着鸿胪寺的四方馆不住,反而住进私宅,没人盯梢才奇怪呢。走!瞧瞧谁这么大胆,敢盯我的梢。”
“我本来想请舞阳侯移居四方馆,可见面之后,舞阳侯说话极为奇怪——他竟然要招揽我去洛都,做汉国天子的帝师。”
王忠嗣一口乳酪喷了出来,“他失心疯了吧?”
“好好喝你的乳酪!”旁边一名将领喝道。
“事出反常必为妖。”段文楚道:“程侯此举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我绞尽脑汁才忽的想起一事——诸位可记得当日草匪如何攻破京师?”
黄巢军以草军自称,纵横万里,破州陷郡,祸乱天下,甚至于攻破长安,自立为帝,覆灭距今不过四十年。在座的都是皇图天策府的教官,给他们一张纸一支笔,用不着翻资料,就能把草军从起事到覆灭的大小战役、行军路线、兵力分配、战术要点全都写下来,何况是攻破长安这样的大事。
坐在上首的卫公披着一副青袍儒衫,一侧衣袖掖在身后,露出右肩的银鳞铠甲。他用一柄铁如意敲了敲桌面,“说吧。”
“是。我专门取来京师舆图查看,方才确定——那位舞阳程侯所购的住宅,正是当年草匪内贼所居!”
王忠嗣忍不住道:“这也不算什么吧?当年草匪住过的地方多了,连太清宫都……”
旁边的将领厉声道:“住口!”
王忠嗣老实闭上嘴。
段文楚道:“当日草匪袭破潼关,席卷关中,直至灞上,兵临长安。上皇惊走,城中群龙无首,但长安城墙高石坚,草匪连攻数日,未能登城半步。直到城中出了内贼,暗中献计破城。巢贼大喜,特令其以红纸为灯笼,破城之日,不加侵扰。”
“那内贼当晚四处放火,趁城中大乱,打开延兴门,引草匪入城。草匪破城之后,纵兵大掠,唯独放过内贼一家。其后诸镇大军齐至,上皇回师,草匪仓皇逃蹿,那内贼随草匪奔离长安。”
“其后京中大索,那内贼留在长安的亲族尽皆被诛,家宅查封。长安百姓对其恨之入骨,兼且那处宅院内死者无数,被百姓视为凶宅,无人愿意理会。直到数年之前,有人购下此宅,便是程侯入住之处。”
“这跟他姓程的有什么关系?只能说他倒霉,居然买了处凶宅。我跟你说,这事肯定是万年县那帮差衙干的。”王忠嗣一口咬定,“那帮孙子,什么缺德事都干得出来!”
段文楚冷静地说道:“我刚查过,那内贼也姓程。”
王忠嗣顿时哑了。
“草匪覆灭于虎狼谷,余孽称浪荡军,东渡云水,攻破舞都。晋国兵弱不能制,求救四方。汉国出兵夺下舞都,却违诺不还,使得舞都易手——当时便有流言,称此事与浪荡军中某姓程之人有关。”
王忠嗣挠了挠头,“差着好几十年呢,有关系吗?”
“如果我告诉你,那人在草匪攻下舞都之后,还留下云氏族人,将他们送回晋国呢?”
这一下,在座众人神情都凝重起来。舞阳侯与出身商贾的云氏结亲,并不是秘密。婚姻结两姓之好,上事宗庙,下继后世,乃是继嗣宗祧的大事。虽然云氏女受封为舞都君,到底摆不脱商贾之讥。双方地位如此悬殊,结为婚姻就显得意味深长了。
方才喝止王忠嗣的将领开口道:“这么说来,舞阳程侯也许是那名程姓内贼的后人?”
“敢问高将军,若非如此,如此之多的巧合之处该如何解释?”
卫公伸出披着铠甲的右手,叩了叩桌面,沉声道:“黄巢之乱,几倾社稷。
我天策府诸将虽受命远征青唐,到底难辞其咎。草匪虽灭,余孽尚存。诸君,重任在肩,岂得轻忽。”
诸将纷纷起身,抱拳拱手,应诺道:“是!”
卫公道:“文楚所言,尚非定论。事关两国之交——严令!”
诸将齐声道:“诺!”
“今日之言,只在此室!有泄漏者,斩!”
“遵令!”
程宗扬悄悄从檐角探出头来,“是他?”
蛇夫人肯定地说道:“盯我的就是他。”
对面教坊门前放着一条长凳,一名黄衫男子手持竹笛,悠悠地吹着。他戴着软脚幞头,唇上留着两撇胡须,相貌俊雅,眼角满含笑意,流露出身处盛世的悠游与清闲。
程宗扬从檐角跳下来,“长得帅就算了,还这么闲!看着就讨厌。长伯,你去!”
吴三桂二话不说,撸起衣袖闯了出去。
片刻后,街上一阵鸡飞狗跳。吴三桂揪住那人的衣领,提起钵盂大的拳头一通猛揍,一边打一边骂道:“你小子敢偷窥!说!盯着我家主公的内眷作甚!怀的什么鬼胎!”
那人挨了两记,眼看他的拳头直奔面门,要给他个满脸开花,终于忍不住出手,抬掌一托,化去拳劲,闪身后退。
“好贼子!”吴三桂也不客气,五指如钩,“嗤喇”一声,将他黄衫撕开,然后大喝一声,“采花贼休走!”先兜头泼了一盆污水,接着追将上去,飞起一脚,踹在那人臀上,扑上去又是一通打。
教坊门前本就人来人往,听得有人抓了采花贼,立刻热闹起来。眨眼间,便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客。
那人身手不俗,可惜吴三桂也是个能打的,又是有备而来,此刻落了下风,接连变招也没能挣脱,只得叫道:“住手!你认错人了!”
“还装!打的就是你!你个小白脸!生得这么俊俏,一看就是采花淫贼!光天化日之下窥伺女眷!待俺把你送进衙门!”
那人连声道:“好!好!好!去衙门!去衙门!”
“想得美!待俺先打了再说!”
拉扯间,那人内衣被撕破,“铛啷”一声,掉出一块铜牌。
吴三桂抄起来定睛一看,顿时勃然大怒,“好啊!你这采花贼!还敢冒充官身!”
吴三桂举起铜牌,叫嚷道:“大伙都来看啊,京兆府法曹参军独孤谓……六扇门出的淫贼啊!”
第五章 以色事君
一个时辰之后,鸿胪寺少卿段文楚、京兆府少尹秦守一、主掌六扇门的刑部侍郎冉祖雍齐至程府。
京兆府法曹参军独孤谓,人称独孤郎,长安城有名的美男子,六扇门得力干将——这会儿被打得鼻青脸肿。好歹程府的人没给他上绳索镣铐,算是留了一份体面。
来的都是副职,程侯作为正主也没有露面,代表程侯出面的是中行说。终于有机会能使上这个杠精,程宗扬很满意。中行说也很满意,觉得自己状态非常之好,临场发挥能力也正值巅峰。自己估算一下,差不多能到九十九分,扣一分以示谦虚。
“此人不仅窥视侯府姬妾,而且一路尾随,图谋不轨。其行止——”中行说阴沉着面孔,严肃地说道:“极其变态!”
眼看年节将至,就要放假了,又闹了这一出,而且还撞上这杠精。段文楚只觉得心累,还不得不配合着,把场面戏给演全了。
他又惊又怒,拍案道:“竟有此事!”说着转过头,低声道:“秦少尹,你看此事……”
秦守一心里骂道:干你娘!要不是你们鸿胪寺拿着卫公的面子求过来,鬼才理你!这会儿出事了,就把锅往我这边丢?
秦守一不动声色,转头对冉祖雍道:“冉侍郎,你看……”
冉祖雍心里也窝火,独孤谓是我们刑部六扇门的人不假,可他是你们京兆府死皮赖脸借调走的,这会儿想起我了?
他转头看着独孤谓,“独孤参军,你来说说吧。”
独孤谓对上面三位大佬无语了。我来说?我说个屁啊!这事不都是你们他娘的安排的吗?为这破事我过年都在加班,还挨了一顿胖揍,我容易嘛我?
“这厮目光很闪烁啊。”中行说道:“莫非还有隐情?”
中行说往后一靠,翘起脚道:“吴将军,不如把这厮带回洛都去审审。”
吴三桂还没开口,来自鸿胪寺、京兆府、刑部的三位副职便齐声道:“使不得!”
中行说细声细气地说道:“那你们也给个章程啊。唐国京兆府的官员尾随我家主公的内眷,打的什么主意啊?”
都说到京兆府了,秦守一不能再装残疾,他左右看了看,“诶?独孤郎,你不是放假了吗?”
独孤谓咬了咬牙,“是!两日前就放假了。”
秦守一呼了口气,“不是我们京兆府的差事啊。”
冉祖雍咳了一声,“临近年关,能有什么公差?哎?我记得有个案子,是你在处置的吧?”
独孤谓心领神会,赶紧道:“回上官,在下就是在追查那起案子——被误会了。”
段文楚精神一振。好!水搅浑了!
“什么案子?说来听听。”
独孤谓道:“数日前,有贼人夜半时分,在宣平坊北门外杀人,并将死者面皮剥下,下手极其残忍。在下奉命追踪此案。”
“这可是大案!”段文楚肃容道:“京师重地,竟有贼人半夜行凶,手段极为残忍,性质极其恶劣!独孤参军,一定要把案子办好!办成铁案!早日抓到贼人!还我长安朗朗天日。”
秦守一道:“段少卿说得非常好,我再补充几点:一是工作要细致扎实,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二是要把百姓安危放在首位,长安城人口数百万,治安向来是我们京兆府工作的重中之重,万万轻忽不得;第三,要加强学习,提高工作能力,改进工作的方式方法,避免不必要的冲突。还有,一定注意安全。”
行啊,给你们树个杆,你们爬得还真快。
冉祖雍一边腹诽,一边和颜悦色地说道:“公家差事,千头万绪,工作中难免会受到种种误解,甚至一些突如其来的人身伤害。我时常告诫六扇门的同仁,一定要能忍住委屈。要宽容,要大度,要反躬自省,要多查找我们自身能力的不足……”
好不容易等他们一套戏演完,中行说打了个呵欠,“带回洛都吧。”
三人齐声道:“使不得!”
“奇了怪了哈。”中行说阴阳怪气地说道:“数日前北门外的凶案,办官的官差净盯着我们程府的姑娘?我们侯爷刚来两天,人就在教坊门前盯了两天。这事要是传扬出去,我们侯爷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是你们大肆传扬的好不好?当街足足叫了半个时辰,教坊的姑娘们连琵琶都不弹了,尽听着你们在门前叫嚷抓了采花贼。
段文楚语重心长地说道:“独孤参军真是办案,绝非偷窥。”
“是吗?”
冉祖雍道:“确凿无疑!”
秦守一打哈哈道:“误会,都是误会。”
“呯”的一声,中行说把茶盏往案上一摔。
“不好了!”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接着闯进来一头面带青斑的巨兽。
青面兽口鼻喷着粗气,血盆大口一开一合,“琳姨娘上吊自杀了!”
厅中众人呆了片刻,然后“轰”的一声站起身。从段文楚到冉祖雍,一个个觉得膀胱发紧,尿意直蹿后脑勺。
独孤谓面色发白,忽然叫道:“不对!我盯的是蛇夫人!什么琳姨娘?我压根儿没见过!”
此言一出,厅内静悄悄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是的。我在六扇门的卷宗里见过她。对,是画像。是个女贼,手上有人命案子……”
“是是是,都是江湖传言,没有证据。我可以收回刚才的话吧?”
“谢谢!谢谢!”
“长安?是,我在长安遇见她,因为她是女贼——这句不要!”
“……一时心动,就暗中盯上她。”
“是的。我错了,画像当不得准……不对!跟画像没关系,是我鬼迷心窍。
都是我的错。是我见色起意,我认罪……”
“我没有做什么……是的,就是在教坊门口等着她出来……对对对,就想远远看她一眼。”
“以后?肯定不敢了!”
“再有一次?怎么可能!”
“脱官服?这么跟你说吧,我要再踏进宣平坊一步,立马把腿剁了!”
“还要捺指印?好吧好吧,我捺……”独孤谓垂头丧气地按了指印。
“三位长官也要捺?这个……大哥,我真作不了主啊……”
段文楚、秦守一、冉祖雍捏着鼻子,在那份口供上按了指印。然后拍着胸口保证,绝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如有再犯,大家一块儿脱官服。同时承诺严厉约束属下,绝不给程侯造成任何麻烦。无论鸿胪寺、京兆府,还是刑部,都做到绝不姑息,绝不护短。别说拉到洛都去审,就是在铜驼巷当街问斩都没二话。
拍完胸脯,秦守一、冉祖雍带上独孤谓灰溜溜出门,没人有心思再回去开会总结经验教训,当场作了鸟兽散,各自回家过年不提。
段文楚还得留下来安抚舞阳侯,并且对受到骚扰和惊吓的女眷表示歉意,同时诚恳地邀请舞阳程侯参加元旦的大朝会。
“我大唐附庸七十余国,分庭抗礼者唯有六朝。汉国使节更是重中之重,向来独尊首席,备极荣耀。何况程侯此番大驾光临,敝国上下无不翘首以待,冀求一睹贵使风采。”
“元旦大朝会在大明宫含元殿。前辈有言: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雄浑壮阔,富丽庄严,可见我大唐堂皇气象。又有言:花迎剑佩星初落,柳拂旗旌露未干。华贵典雅,神采飞扬。更复言:旌旗日暖龙蛇动,宫殿风微燕雀高……”
程宗扬殷切地看着他,“老段,帝师的事……”
“不敢不敢!”段文楚飞快地说道:“在下才疏学浅,难堪此任。告辞!”
说罢犹如两肋生翼一般,脚下生风,落荒而逃。
“可惜了。”程宗扬望着他的背影,感慨道:“多好的老师啊……”
“小兽还行。”中行说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我交待的掷杯为号,你完成得不错。就是时机的把握,还要再精准一点。语气再重一些,着重渲染死亡的恐怖气息,保证有人当场就能尿裤子!来来来,我们再模仿一遍……”
祁远禁不住道:“这都是他安排的?人才啊。”
“别听他吹牛逼。”程宗扬一边看着独孤谓的口供,一边道:“都是老贾设计好的,交给他去办的。”
“贾先生这计策,真是……”祁远道:“那几个官都是积年的老手,一个个又油又滑,结果贾先生脸都没露,就把他们给制得死死的,连口供都录了。”
“那还用说?老贾正经是玩弄人心的高手。要不然我费这么大力气把他招揽过来,连赤阳圣果都给他吃了?”
“这本钱可不小,一条命呢。”
程宗扬抖了抖那份口供,“值!”
按照独孤谓的说法,他是认出了蛇夫人的身份,才盯上她。当然,口供中只说是见到府中的姬妾,惊为天人,才不顾体面地盯梢。等于独孤谓自己出头,把能背的黑锅全背了。
两种说法显然都是托辞,不过有这份口供在手,至少唐国官方不敢再肆无忌惮地往自己家门口安排眼线。至于事情的真相,反而不重要。
解决了这桩麻烦,程宗扬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毕竟自己秘密太多,单是蛇奴被人认出也就罢了,万一有人认出赵飞燕或者吕雉,那乐子可就大了。
张恽乌衣小帽,小心躬着腰上前,奉上煎好的茶汤。
祁远接过来喝了一口,笑道:“眼看要过年了,咱们也该歇歇了吧。”
“放假!”程宗扬道:“府里每人发十贯年终奖,再加两贯的置装费——现做衣裳是来不及了,到成衣铺去买吧。老四,你那份我就发给兰姑算了。”
“别啊!程头儿!”
“怎么?你还想自己揣腰包里?”
祁远嘿嘿笑道:“瞧你说的,我不得弄俩体己钱……”
程宗扬一抬头,喜笑颜开地说道:“兰姑!好久不见。”
祁远话锋一转,“……赚够了,我自己给她!”接着反应过来,“好啊,程头儿,你诈我!”
身后传来兰姑的笑声,“奴婢见过主子,主子吉祥。”
程宗扬笑道:“你也叫我程头儿吧。多日不见,兰姑可是越来越水灵了。”
“主子说笑了。”兰姑上前理了理祁远的衣裳,“祁爷胆子小,主子可莫要吓唬他。”
祁远老脸笑得那叫一个灿烂,“程头儿刚赏了钱,足足十二贯!我一会儿拿给你啊。”
“我要你的钱做什么?祁爷男子汉大丈夫,可不得有几个体己钱?”
看着祁远干笑的表情,程宗扬捧腹大笑,“让你装,活该!”
好不容易笑完,三人坐下来,程宗扬亲手给祁远和兰姑添了茶,“石家移交的店铺是兰姑在打理,这几日可辛苦了。”
“倒没什么辛苦。两处铺子一处在西市,位置还可以。但周边都是卖药材、纸笔的。离成衣铺和丝帛行隔了两条街,不太好做织坊的生意。”
“另一处呢?”
“另一处在靖恭坊十字街南北第二巷,原是一座酒楼,前后两处院子。靖恭坊就在宣平坊东北,离此不远。那酒楼位置、大小都不错。”
程宗扬笑道:“你有什么主意?”
“我一个妇人家,能有什么主意?”
“说来听听嘛。”
兰姑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若是做的话,除了老本行,也想不到别的。”
程宗扬大笑道:“好嘛,你要把水香楼也开到长安来。”
兰姑讪讪道:“我说了主子莫笑。不过这回我另有个想头。”
“哦?”
“虽是水香楼,但只做女眷的生意。”
“女眷的生意?”程宗扬先想到了鸭子,兰姑这思维够超前的啊。不光是妓女,连妓男都想到了。
“唐国与别处不同,女子也时常抛头露面,与男子无异。而且长安城内贵女极多,身家更是丰厚。我们的霓龙丝衣卖的就是女客,与其在西市另盘一处商铺经营,不若将水香楼改为女眷往来聚会之所。”
程宗扬这才知道自己想岔了,“这种女客聚会的场所,长安城有吗?”
“有啊。那些女观、尼寺便是。”
程宗扬恍然大悟,怪不得长安城内有如此多的尼寺和女观,正是因为唐国女性地位极高,有女性聚会的需求,才因此风行。但无论道观还是寺庙,毕竟都是宗教场所,只能满足女性群体的社交需求。真正依托于商业,包含购物、娱乐、餐饮、交际的高级女性会所,还是一片空白。
这也就是在长安了,换作别处,很难有如此庞大的女性消费群体——长安城内,单是有食邑的宗室公主,就有数十位。其他郡主、县主、翁主……数以千百计。这些女性并不是依附于男性存在的附属品,而是有切实的经济能力,能够参与到消费中的群体。
唐国对女性的财产权、人身权保护极为严格,突出表现便是女性参政之风盛行。唐朝历史上接连出现武后、韦后、太平公主这些专权的女性;领兵作战的平阳公主;有权力推荐王维、李白出仕的玉真公主;参与政事的上官婉儿、安乐公主;敢于谋反的高阳公主;甚至在武则天之前便自称为“文佳皇帝”,聚众造反的陈硕真——这些都是有原因的。
程宗扬拍板道:“就依你的主意去做!需要多少开销,尽管说!”
兰姑笑道:“我去酒楼看过,刚建成没多久,还是新的。不必大动,只需清理一遍,内部铺设地毯,张挂帷帐,便已足够。另外说是只接待女客,我猜还有些贵人会带些男子过来。便将前楼置为会客区,可供宴饮,内院禁绝男客,只允许女客进入。这样的话,招募一些人手,便可开张。商品暂时以霓龙丝衣和各色珠宝饰品为主,供女客挑选。”
程宗扬摸着下巴想了想,“那些公主,不太好邀请吧?”
兰姑笑道:“我和阮姨娘商量过,先邀请的,最好是教坊的名家。那些教坊女子平日往来的客人非富即贵,一套丝衣,数十上百人见过也不稀奇。昨日我刚给柳善才送了套霓龙丝衣,她喜欢得紧。若换作诸位公主,有几人能见到她们穿的什么内衣?便是见到,也未必敢往外说。”
程宗扬笑道:“你说得对,是我想岔了。先从教坊入手,然后是青楼。她们可是立在时尚的最前沿。一旦她们打开市场,真正收割利润的,才是那些年少多金的贵女了。”
“阮姨娘还出了个主意,请来教坊名家,做一场内衣展示。”
“一个主意卖两家啊。不行,你们准备好了,我得先看,免得到时候禁止男客入内,连我都进不去。”
“主子哪里会进不去呢?”兰姑笑道:“到时候,奴家的香闺给主子留着便是。”
“哎呦,老四,赶紧管管你婆娘!当面就给我下鱼饵。”
祁远一脸憨厚地说道:“我可管不着她。”
兰姑叉腰道:“哪个要你管?”
“祁爷,”张恽进来道:“越二爷那边来了两位生意上的朋友,想请你过去叙叙。”
“这就去。”祁远向主公抱了抱拳,起身出去。
程宗扬收起笑意,对兰姑道:“还不肯嫁?”
“我不想耽误他。”兰姑笑着叹了口气,“实话说罢,我不能生,嫁过去也是拖累了他。”说着又埋怨道:“那老四也是个榆林脑袋,我都说给他当妾,他硬是不肯,非要当正室。”
“不能生也不算什么。我那一屋子不能生的。”
兰姑似笑非笑地说道:“那可未必都怪她们。”
程宗扬尴尬地说道:“揭人不揭短。你这么说,我的面子往哪儿放呢?”
兰姑笑道:“奴婢给主子赔不是了。”
“玩笑归玩笑,说正经的,你跟老四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赶紧成亲拉倒。
要生娃,让老四纳妾啊。反正你又不管他这个。”
兰姑低头扯着帕子,“我到底做的皮肉生意。”
“换做别人,多半劝你别再干这生意,从良什么的。我倒是觉得吧,那些姑娘到你手里还算好的。当日在水香楼,我在旁边都看到了。你做的事有些人看不上,我看着可是积了大德。”
兰姑掩口笑道:“积德谈不上。只是我受过苦楚,知道那滋味不好受。”
“你就遂了老四的心意吧。”程宗扬卖力地劝道:“他这回要去五原,里头一大半都是为了你。”
兰姑无法生育,只怕和凝羽被人当作鼎炉一样,都与苏妖妇脱不干系。
兰姑想了片刻,然后展颜一笑,“我明白了。老四能遇上你这样的主子,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要没老四,我早死了。说来还是我祖坟青烟冒得旺,才遇见老四。”
说到祖坟,兰姑表情顿时变得精彩起来。好奇之余,还隐隐有些兴奋。
这种表情,程宗扬近来见得太多,一看就知道兰姑在想什么,“打住!再跟我提那谁,我立马翻脸!”
“可外面都说,主子才是真龙。都有神龙降世了。”
程宗扬觉得自己还是很讲科学的,可架不住六朝讲究的是玄学,最热衷的就是各种白日显圣,得道成仙的神异传闻。这事儿根本没办法解释,程宗扬只能苍白地说一句:“我不是,别瞎说啊。”
兰姑小声道:“主子,你不会要当天子吧?”
程宗扬怒道:“我还当天王老子呢!”
好说歹说,终于打消了兰姑的好奇。程宗扬说得口干舌燥,最后专门叮嘱一句,“别的就算了。有个事你帮我留意一下——召来的姑娘有漂亮的,悄悄跟我说一声。”
兰姑笑着啐了一口,拿着帕子起身告辞。
程宗扬拿起茶盏一口喝干,只觉心情畅快,他抬腿放到几上,“谁闲着呢?
过来一个!老爷这会儿兴致来了。”
赵飞燕昨晚没睡多久,从咸宜观回来后小憩了片刻,醒时已近黄昏。楼内静悄悄的,虽然铜炉内燃着熏香,但开着窗户通风,仍有些许寒意。
诸女各自出去办事,连合德也不在房内,不知去哪里玩耍。赵飞燕坐在妆台前,对着铜镜将长发软软梳了个髻。她天生丽质,眉眼如画,肤色润如明玉,寻常的胭脂水粉反而污了颜色,因此平日极少使用。然而此时看着镜中的娇靥,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她打开胭脂盒,用指尖沾了点胭脂,在红唇上浅浅地涂了一抹。左右端详片刻,这才起身下楼。
到得厅间,便看到那位湖阳君跪在座椅前,一张俏脸埋在主人腿间,卖力地吞吐肉棒。她身无寸缕,从后看去,那只肥圆的雪臀白生生翘在半空,前阴后庭各插着一根粗长的胶棒。自家夫君靠在椅中,把脚放在她屁股上,不时去拨弄棒身。
见赵飞燕下来,程宗扬放开孙暖,“找你蛇姊姊玩去。”
孙暖喘息着吐出肉棒,无颜去看曾被自己嘲讽奚落过的赵后,低着头避开她的视线,捡起掉落的衣物抱在身前,光着身子走开。
打发孙暖离开,程宗扬掩上衣襟,打了个哈哈道:“刚闲下来,正好看见她了,哈哈……”
赵飞燕嫣然一笑,一双妙目泛起如水的波光,她娉婷袅娜地走到自家夫君面前,然后屈膝跪倒,张开柔艳的红唇,含住夫君的龟头,伸出滑腻的香舌,细致地舔舐起来。
片刻后,赵飞燕仰起脸,柔声道:“其实,那些事妾身也可以做的……”
看着面前绝美的玉颜,程宗扬心跳都快了几分。赵飞燕与其他女子不同,算是中了妹妹的圈套,失了贞洁,才不得不委身于己。虽然早已经与自己有了云雨之欢,到底身份不同,平常总免不了有几分矜持,床笫间也有些放不开。
程宗扬讶然笑道:“今天怎么这么乖?”
“妾身今日去咸宜观,听见女冠吟诵经文:百岁光阴石火烁,一生身世水泡浮。只贪利禄求荣显,不顾形容暗悴枯……贱妾此生漂浮迷途,身如不系之舟,难知去路。虽身居后位,却未尝有片刻欢愉,每日里惴惴不安,唯恐身死族灭,为世人所笑。”
“直到遇见夫君……”赵飞燕眼中流露出一丝浓到化不开的深情,柔声道:“才如同归鸟返巢,终于知道安稳的滋味。”
程宗扬知道她的身世。飞燕与合德一样,都是出生不久便被弃之道旁,数日不死,才被赵父收养长大。后被送入阳阿公主府中,作了一名歌伎。再后来,她被刘骜看中,一跃成为皇后。虽然备极荣宠,却如同脚踩浮萍,在诸吕充满恶意的谣言污蔑下,声名狼藉,每日里战战兢兢。可以说,她这一生中,都没有几天真正平安喜乐的日子。
洛都之乱,赵飞燕身不由己地卷入其中,面对各方争夺,全无还手之力,一番争斗之下,早已心力交瘁。而真正打击到她的是,她对刘骜满腔深情,感激不尽,最后却发现刘骜只是与诸吕争权,拿她当挡箭牌来使,任由外界谣言四起,却无动于衷,甚至刻意将诸吕的矛头引到她身上,使她更是心丧若死。
天子尚且如此,可见赵飞燕所说的命如浮萍,无所凭依。最后反而是一个自称商贾的年轻人挺身而出,败吕氏,诛吕冀,立天子,平刘建,不遗余力的扶助自己,使她第一次感受到有所依靠,因此得知程侯远赴长安,赵飞燕宁肯离开汉宫,也要跟随于他,就是怕失去这唯一的依靠。
“妾身别无他长,唯薄有姿色。今日贱妾在神前祈佑:此生此世,唯愿以色事君,如履随足,长伴左右,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眼前的玉人娇声细语,一字一句都如同在神前立誓,“自今而后,以君之喜为喜,以君之乐为乐。愿为绕指,任君畅怀,极尽欢娱之事。”
程宗扬第一次见到赵飞燕真情流露,真没想到汉国女子一旦动情,竟然如此炽烈,犹如灯蛾,焚尽自身也在所不惜。
“你……”程宗扬不知该如何接口,良久安慰道:“不要委屈自己。”
赵飞燕展颜一笑,犹如鲜花怒放,使人目眩神迷,柔声道:“妾身有一事相求。”
“你说。”
“妾身求夫君召集群婢,在众人面前,给妾身的后庭开苞。”赵飞燕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显然羞赧无比,仍坚持说道:“妾身元红已失,非为完璧。如今得以服侍夫君,愿在群婢见证之下,以后庭落红,为夫君贺。”
如此亵事,从赵飞燕口中说出来,却像是起誓去履行自己的诺言一般,充满了庄严和圣洁的仪式感。
程宗扬搂住她的身子,“我也有件事要对你说。”
“请夫君吩咐。”
“以后没我的允许,不许给我口!”程宗扬道:“我这会儿想吻你,都有点下不去嘴。”
说着,他低下头,狠狠吻住玉人的香唇。
华灯初上,程宗扬刚刚浴罢,正披散着头发,一边被阮香琳擦拭抹干,一边看着贾文和整理的藩镇资料,一边听着尹馥兰的回话。
“黎锦香?你遇见她了?剑霄门那个?”
“是。她已经作了少妇打扮,应该是嫁人了。”
“她嫁的谁?”程宗扬回想了一下,“不会是周飞吧?”
“多半是他。当初广源行想笼络那位周少主,专门挑了她去太泉。”
“广源行怎么不笼络我呢?”程宗扬大为不满,“这是看不上我啊!”
旁边的侍奴都笑了起来。
蛇夫人道:“只怪他们瞎了眼。那周飞外强中干,色厉内荏,自大到自卑,简直荒唐可笑。”
程宗扬替黎锦香有些可惜,“好好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
“让人打听一下,周飞是不是回来了。他们在留仙坪到底干了些什么。”
“是。”
环佩声响,孙寿、孙暖二女扶着赵飞燕进来,成光扶着赵合德跟在后面。
诸女都是盛装打扮,赵飞燕穿的皇后服饰,凤钗彩绶,宝光四射。襄城君与湖阳君都穿的封君服色,锦衣绣带,贵气逼人。成光被俘时正穿着太子妃服,此时也穿在身上。唯独赵合德没有封号,不过她的衣着更引人注目。
她穿着一条洁白的婚纱——没错,就是经典款式的新娘婚纱。她香肩裸露,婚纱胸部贴身紧合,腰线紧贴着臀缘,将她婀娜多姿的娇躯勾勒得淋漓尽致。下方的裙摆镶满蕾丝,层层叠叠依次展开,宛如一支盛开的百合,奢华而又优雅。
她脑后还披着一条折起的白纱,纱尾一直垂到肩后,犹如同画中的仙子,纯洁得不染凡尘。
程宗扬瞪大眼睛,这是在太泉古阵找到的一条婚纱,当时小紫觉得好玩,专门从太泉带了出来,没想到会被合德穿上。
程宗扬第一个念头就是:合德这丫头真不怕死啊!敢抢死丫头的婚纱穿?你把她的婚纱穿了,将来死丫头穿什么?死丫头要是知道,你就死定了!
赵合德玉颊生晕,一手提着裙摆,生怕踩倒。看到程宗扬惊讶的目光,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道:“这是紫妹妹给我的。好难穿……”
程宗扬长出了一口气,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内宅诸女尽在厅中,义姁去“偶遇”潘金莲,却扑了个空,此时也已回来。
自阮香琳以下,蛇夫人、罂粟女、惊理、孙寿、孙暖、尹馥兰、成光、义姁,分列两排,齐声道:“恭喜娘娘。”
厅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榻前铺着柔软的茵席,席上放着一方白布。
赵飞燕与妹妹携手,款款走到茵席前,然后伏身拜倒,“夫君万寿永宁,获福无量。”
程宗扬笑道:“你还不如说恭喜发财呢。”
赵飞燕娇声道:“恭喜发财,长乐未央。”
程宗扬大笑道:“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恭喜发财了。”
赵合德道:“我也恭喜你发财。还有,一直一直一直……都好好的。”
程宗扬笑道:“真乖。一会儿你姊姊若是吃痛,你可要帮帮你姊姊。”
赵合德点了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