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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风住尘香花已尽
“嗯……这……什么时辰了?”卫香馨睁开眼,望向已经亮起的屋内,满心倦懒,目光迷离。
她已有许久不曾睡至日上三竿,略一晃头,竟略感目眩。
若非不觉头痛,她真要以为自己昨夜太过烦闷,独饮大醉,做了春梦一场。
可那并不是春梦。
她以手遮目,呻吟一声,彻底清醒同时,也想起了那令人癫狂的放纵。
口中干涩无比,胸腹间紧巴巴一片,双股之间隐隐刺痛,到这会儿还在发热,她一个自小习武的女子,此刻想要起身,竟觉得四肢肌肉阵阵酸胀。
这叶飘零,杀起人来以一当十,折腾起女人来,竟也差不多么?卫香馨咬唇翻身,掀开被子,坐在床帏开口中央,垂目打量。
“简直是头凶巴巴的蛮牛……”她喃喃自语,手掌抚过那处处污痕。口中抱怨,心里升起的,却是一阵迷情暖意。
他近天明才走,可直到最后,也没忘了将阳精出在外面,不叫她服药伤身。
卫香馨默默回想片刻,面上一热,急忙拍拍双颊,伸足踏地。
鞋袜摆在床边,除了破掉的抹胸,其余衣裙也都堆叠在凳子上。她略一犹豫,并不穿戴,只足尖勾着鞋子,走到水盆旁,摘下布巾,准备仔细擦洗一番。
若身上粘粘糊糊忙碌一天,她可忍受不了。
布巾带水,淅沥轻响,外屋窗边立刻传来一声询问:“代阁主,可是醒了?”
卫香馨一怔,“雨儿姑娘?”
她匆匆将身上干涸精痕擦拭干净,披上中衣出去,打眼一望,顿时双颊生晕。
骆雨湖不知从哪儿找来了材料,正站在窗外,修补昨晚被撞断歪出去的窗棂。
“代阁主醒了,我也敢放开手脚。方才唯恐声音大,都不知如何是好。”她笑吟吟指指身后,又道,“石姐姐在外候着,等了好大一会儿,代阁主略做收拾,快些见她一面吧。”
卫香馨上下打量,将骆雨湖从头审视到脚,轻声道:“是叶少侠令你来的?”
骆雨湖低头修窗,道:“是。主君说昨晚不小心弄坏了你这儿的窗子。他喝了好酒,也享受了大好时光,教我早点过来,帮你拦着别人,省得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后来石姐姐在外候着帮忙挡住,我就来看看,能不能把这儿先补了。”
“我昨晚……实在是心绪不宁,烦躁无比。才想请叶少侠,同喝一杯忘忧酒。”
卫香馨不觉解释起来,打开衣柜,取出一身朴素罩裙,侧目一望,镜中的模样竟然娇艳了许多,不由得怔住,面上又是一阵发烧,轻声道,“雨儿姑娘,过后还请代我谢谢叶少侠。昨晚真是辛苦他了。”
“是代阁主辛苦了。主君尽兴施展是什么模样,没人比我更清楚。”骆雨湖将新窗纸压好,端详片刻,还是不得其法,无奈摇头,道,“亏得代阁主武功好,修为深,不然,怕是要急死石姐姐。”
卫香馨听她提了几次石姐姐,心中一动,深吸口气,强迫自己从已经过去的美梦之中脱出,冷静下来。
日晚倦梳头。
她将乌丝随意一拢,腰带系好,便又成了要为诸事劳心劳力的代阁主。
“月儿姑娘,这窗子我来找人修葺。你去叫上碧丝,进来说话。”
骆雨湖擦擦汗,将新搭上但怎么也固定不住的窗棂放稳,赧然一笑,扭身出去,将石碧丝唤了进来。
石碧丝忐忑不安等了许久,心中涌现出种种猜测,只是哪一条,也让她想不出为何侯在代阁主窗外的会是骆雨湖。
昨日……她不还在自己床上……石碧丝眉心微蹙,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极为大胆的念头。
莫非,师叔昨晚巡视过来,凑巧见到她们两个假凤虚凰,一时间耐不住寂寞,等她睡着,将雨儿悄悄叫来……
石碧丝急忙摇头甩开那些荒唐情景。
可等骆雨湖过来叫她一起进去,她又生出了方才的猜测。
明明只过去了一晚而已,怎么骆雨湖跟代阁主之间,仿佛有了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亲昵?
“碧丝,昨晚这边出了些事。应当叫你知道情况。你先坐下,听我慢慢说。”
卫香馨喝一口水,润润喉咙,将昨晚与叶飘零的合作讲出。
至于最后那疯狂、痛苦又甜蜜至极的纵情交欢,她自然带过不提。
石碧丝听到最后,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口唇微颤,道:“师叔,当真……是柳织烟师姐?”
卫香馨托额叹息,“嗯。我知道她和你都挂在纪师姐名下,纪师姐……出事早,后来都是你们师姐妹互相扶持,感情很深。可她行差踏错,害全谷上下数百同门陷入险境,实在是罪不可赦。你若是顾念旧情,这边,就不必过问了。仍照顾好叶少侠在此地的饮食起居……”
她说到此处,情不自禁顿了一顿,飞快扫了石碧丝一眼。
石碧丝身高腿长,肤色白嫩犹如凝乳,眼大鼻挺,颇具异域风情。更重要的是,她仍十分年轻。
卫香馨在心中幽幽一叹,略过那淡淡酸涩,继续道:“……即可。盯着柳织烟,我可以找别的弟子负责。”
石碧丝拱手低头,道:“师叔误会了。弟子心中焦急,并非因为出事的是柳师姐。而是方才我在门外等着的时候,就有师妹来报,说……鬼网张七到了,嚷嚷着要见柳师姐,但大家寻不到她。这会儿还没人知道柳师姐的事。”
卫香馨面色大变,“张七这就到了?他几时来的?”
石碧丝知道这变故意味着什么。
柳织烟独个回来参加赏秋大会,并未带着夫君一同。按此前柳织烟的说法,张七要么不来,要么就只会在赏秋大会当天赶到,结束之后带妻子回家。
而昨晚柳织烟才被揭破擒住,转天上午,张七就出现要人。很可能说明,张七得到柳织烟的消息,比石碧丝还早。
这意味着两件事。
一是张七其实早就到了附近,只是藏匿在不知何处,打算等到赏秋大会再露面。
二是百花阁内的消息,传出去得也忒快了些。要么是仍有内鬼,要么,是外客之中,一直有人留意着柳织烟的动向。
鬼网张七在水道上是一方霸主,上了岸,卫香馨也不太畏惧。只是平波十八坞势大,按柳织烟所说,张七又早已入了天道。她又如何能在百花阁里公开撕破脸?
此时此刻,她打心底羡慕叶飘零那无所顾忌,想杀谁便出手的肆意。
卫香馨轻轻叹了口气,“走。我这就去见张七爷。总要把这一关,先应付过去。碧丝,雨儿姑娘,你们就莫要在此耽搁了。回去叶少侠那边吧。”
骆雨湖微微一笑,道:“那我俩跟着阁主就好。”
“嗯?”卫香馨一怔,“叶少侠在待客厅那边?”
骆雨湖含笑点头,“不错。主君说山谷里的事情已经没什么好查,赏秋大会将近,客人里兴许会有图谋不轨的。他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人可疑。顺便打听一下,附近的飞鹰卫,都驻屯在何处。”
卫香馨心中一凛,“他要跟谁打听飞鹰卫的事?”
“自然是小爵爷,袁吉。”
袁吉,此时也在迎宾待客的正厅之中。
他地位尊贵,和龙啸并坐上首,身后站着百花阁安排的待客弟子,端茶递水。
听着门外张七的喧闹之声,袁吉放下茶杯,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叶兄,我也不怕丢脸,跟你说句实话。这飞鹰卫到此办差,名义上是跟着我这个小爵爷,实际上……你瞧我在这儿喝了半天茶,外头那两个飞鹰卫,瞄过我一眼么?”
叶飘零站得笔直,仍道:“你是爵爷,你说话,必定管用。”
袁吉垂下眼帘,眸中精光一闪,微笑道:“可我为何要替你说这句话,开罪我兄长的部下呢?”
“只是问个人,何谈开罪?”
“明人不说暗话。叶兄,大家都是为了灭门惨案而来。你叫我去找飞鹰卫中一个叫杨青的,岂不是说,他和这些案子有关?飞鹰卫都是眼里不揉沙子的公门高手,这还不叫开罪人?”
叶飘零道:“好。”
他说完这句,不再多言,侧身退开几步,径直走向门外。
门外的空地上极为喧闹,十余个精壮青年,簇拥着当中一个七尺有余膀大腰圆的汉子。其中小半穿着无袖单衣,剩下尽皆赤膊,袒露着胸腹筋肉,叫迎客的女弟子窘迫难当。
那熊一般壮硕的汉子,便是张七。
叶飘零打量他一眼,便不难明白,柳织烟与他这场夫妻,为何做得不够和美。
小网眼硬要过大鱼,不做足事前功夫,自然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柳织烟这网子谈不上结实。出嫁之后,不管那鱼多大,她也没资格拒绝。
“你们管事的再不出来,可别怪我自己进去找人。我家的婆娘,怎么我还不能见了?”张七一把推开面前解释的百花阁女弟子,那蒲扇似的手掌,不知是否有意,恰推在她还未完全耸起的胸膛上。
那姑娘又羞又怒,却不敢发作,只能含泪继续道:“师姐已经去帮忙找了。
柳师姐昨日还在,定没走远。张七爷还请入内先坐,喝杯清茶。稍后柳师姐便来与你相会。”
“稍后稍后……娘的稍后了大半个时辰了!你们这山谷拢共多大地方?是把老子的婆娘,偷偷杀了埋了么!”
叶飘零走了过去。
他微微仰头,看着那张横肉密布的侧脸,道:“张七。”
张七转脸,皱眉道:“你是哪家粉头养的?活得不耐烦了?”
叶飘零道:“听闻你两年前做了天道舵主。现如今,是否已当上掌旗?你名叫张七,若做不到掌旗,未免有些名不副实。”
张七面色一沉,猛然抬手,身边最近的两个男子立刻取下背后开刃铁桨,怒目而视。
但张七的手并未挥下。他瞄了一眼正看过来的两个飞鹰卫,神情变了几变,语调冷静许多,沉声道:“你是什么人?特地来寻平波十八坞的晦气么?”
“叶飘零。”叶飘零报上名号,跟着朗声道,“我昨晚见过柳织烟。我剥了她的衣裳,还割了她一只耳朵。她一害怕,便什么都说了。”
张七面皮横肉抽搐,眼中凶光迸发,恶狠狠道:“真以为我们都怕了你如意楼么!上!”
那只大手,狠狠挥下,再没半点犹豫。
他带来的十余人呼啦啦散开,左右两个男子铁桨一挥,呼喝攻上。
百花阁在此接待的大都是些年轻弟子,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急忙四散退开,只敢远远高呼劝架,选出脚下利索的匆忙再去找代阁主。
双桨横扫,疾风扬尘。
叶飘零踏足后撤,拔剑在手,高声道:“有个叫杨青的飞鹰卫,每个月都去给你送绿帽子戴。柳织烟说你知道,就是为了拉拢他家主人,心甘情愿送妻子上别人的床。可有此事?”
他话问完,地上当啷掉落两把铁桨。
那两个左右夹击的汉子先后抬手捂住喉头,五官都已因痛苦而扭曲。
他俩使尽浑身力气,却仍无法喘息,指缝间猩红漫溢,转眼就流满了赤裸裸的胸膛。
叶飘零剑尖一抖,洒下几点血珠。
那两人同时一软,噗通倒在地上,腿脚抽搐,眼见就已没得救了。
张七瞳孔收缩,手掌一翻,从腰后拔出一柄形貌朴实的快刀。
叶飘零头也不回反手一剑,洞穿后方一个偷袭汉子的咽喉,道:“我还没问完,莫要逼我杀你。”
张七缓缓举起刀,额头和鼻尖,已在阳光下隐隐发亮。
厅堂内的人都已到了院中。
龙啸皱眉道:“叶兄,这大庭广众,当真要闹到如此地步么?”
两个飞鹰卫神情肃穆,对望一眼,抽刀在手,护在袁吉左右。
叶飘零走向张七,“把你要替天道拉拢的人说出来,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袁吉忽然高声道:“叶兄,你只凭妇人一面之词,就不怕冤枉无辜么?”
叶飘零道:“张七水匪出身,从不是什么无辜。”
张七唇角抽动,紧紧握着刀柄,后退两步,一颗汗珠滚落额头。
旁侧有人忽而喊道:“无辜不无辜,几时凭你如意楼一句话了?”
“飞鹰卫还在呢,真不知道到底哪边才是王法。”
“这叶飘零是判官么,说要谁死谁便得死?”
“对啊。”张七咧开嘴,又后退数步,招手让先前准备围攻的汉子聚拢身前,大声道,“我是不是天道里的人,你叶飘零凭什么管?我看,你欺负我婆娘的事倒是证据确凿,亲口承认了的。那边两位官爷,这种犯人,还不该抓么?”
叶飘零身影一晃,离开原地。
叮!
一声脆响,他闪回原地,剑尖上,又掉落一串血珠。
一个青衣少年圆瞪双眼,一手捂颈,一手想去捡被磕掉的长剑。他刚握住剑柄,就咳出一口猩红,扑倒在地,蹬起了腿。
袁吉的脸色微变。他看一眼同样神情凝重的龙啸,上前几步,道:“叶飘零,国法、规矩和道理,你总要讲一个。真当飞鹰卫站在这里,是个摆设么!”
叶飘零仍盯着张七的眼睛,冷冷道:“那是第一个帮腔喊话的,左手还偷偷拿了淬毒暗器。他该死。”
众人低头凝神细看,果然,那少年身边散落了几根飞针。他自己流出的血沾到针上,竟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碧色。
叶飘零缓缓踏上一步,剑尖微抬,杀气汹涌而出,“替天行道喊得漂亮,连身份都不敢认么?”
几个挡在前面的汉子没了胆气,悄悄往两边让开一步。
张七咬紧牙关,一把拨开面前部下,双手握刀,斜挡胸前,封住喉头要害,沉声道:“老子是平波十八坞第三座,要不要替天行道,不必告诉你。”
叶飘零叹了口气,缓缓道:“看来,杨青可以娶柳织烟了。”
“住手!”
一声气势十足的娇喝,从旁传来。
张七听得出那是卫香馨的声音,心中一喜,转脸看了过去,道:“来的好!
卫……”
他却没想到,这世上并不是人人都那么听话。
他才说了四个字,周身寒毛直竖,剑锋的森冷气息,竟已到了他的身旁。
张七挥刀横扫,只求自保。
他身前几个尚且忠心的部下也都挥动兵器一起出手。
但方才那一声“住手”,完全没受影响的,就只有叶飘零。
张七的人全都慢了一霎。
一霎,便是血光漫天。
张七反应已是极快,刀花一舞,想要护住要害,尤其是脖颈喉头。
可叶飘零从不曾有过直刺喉头的执念。
他先前出手几次,只是为了让对手格外注意喉头而已。
那柄奇形长剑去势一沉,便从下方空门斜撩而起,挑过张七的下阴。
张七剧痛,狂吼,持刀劈落。
叶飘零仍不闪避,寒光暴起,在刀锋及体之前,一剑卸掉了张七的右臂。
啪嗒,那条胳膊掉在地上。
为张七出手的四个汉子,也一起倒下。
袁吉轻声道:“你看清了么?”
龙啸面色凝重,微微摇头,“我看清了。但我兴许躲不过。这人出手,没一剑虚招倒也罢了。竟然,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
已将敌人开膛破腹的情况下,避开垂死一击,显然更加稳妥。
但叶飘零,宁肯在间不容发的空当中,砍断右臂,补上一击。
袁吉冷笑,轻声道:“杀性太重,早晚要疯。”
叶飘零耳力不差,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他不以为意,一剑横扫,将跪地张七在彻底倒下之前斩首,飞起一脚,把头颅远远踢到院门之外。
他转身看向严阵以待的飞鹰卫,道:“你们告诉杨青,柳织烟已是寡妇。他们两个,不必再偷偷摸摸。他能来把人救出去,就能百年好合。”
诺大的院落,安静得只剩下粗重急促的喘息之声。
张七剩余的几个部下缓缓退出门外,努力稳定,仍稳不住哆哆嗦嗦的膝盖。
一退出去,他们便转身奔逃,连张七的尸首,也顾不上带走。
风过山谷,腥气弥散。
一个飞鹰卫终于开口,道:“杨青就在拢翠山。”
叶飘零用砥石一下一下磨剑,道:“好。”
“我们从未听他提过柳织烟。”
叶飘零讥诮一笑,道:“看来,柳织烟不仅选错了丈夫,也选错了情夫。”
那飞鹰卫沉声道:“你总要说清楚,杨青和柳织烟的奸情,到底与你有何干系?若只是寻常红杏出墙……怕是还轮不到你管吧?”
卫香馨叹了口气,命人收拾地上尸骸血迹,快步走近,目光一扫,高声道:“柳织烟是我门下弟子。此事既然已经闹大,便由我给诸位解释吧。”
令一个飞鹰卫眉梢一挑,道:“叶飘零当众杀人,也是受你指使?”
卫香馨堆起笑容,道:“百花阁哪里有资格指使叶少侠。是叶少侠路见不平,主动出手相助。若叫张七胡搅蛮缠,为天道带走了敝派叛徒柳织烟,那些灭门惨案,才是真正断了线索。”
她向身侧招了招手,唤过石碧丝,叮嘱道:“去将已经到了的客人全都召集过来,就说,我有事情,要向大家公布。”
她挺直脊背,走向叶飘零,连着身后诸多女子,一起站定在叶飘零身旁。
“家丑本不该外扬。无奈,敝派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些许丑事,不值得再做掩盖。”卫香馨看向飞鹰卫,余光瞄了一眼袁吉,朗声道,“若杨青就在拢翠山,还请这位官爷行个方便,将他请来。趁着小爵爷与龙公子在此,也为对质,做个见证。”
袁吉微微一笑,道:“好。就去个人,把杨青叫来吧。我也颇为好奇,这风流债,到底是如何攀扯上灭门大案的。”
袁吉的随从之中立刻闪出两人,低头向外走去。
那两个飞鹰卫对望一眼,齐齐抢上数步,一人回首道:“小爵爷,此事干系重大。还是我们两个走一趟吧。”
袁吉眼帘微垂,笑道:“那就劳驾二位,辛苦一趟。”
“不敢。”
叶飘零将剑挂在腰间,忽道:“等等,我也跟你们同去。”
他目光在两个飞鹰卫面上一扫,不留丝毫情面,“免得找不来人,死无对证。”
第五十一章 杨柳青青
叶飘零行至谷口,忽觉身后有人展开轻功追来,不禁剑眉微蹙,向旁侧身闪开,免得将后背空门让给前面领路的飞鹰卫。
“叶飘零!”来人是燕逐雪。她高叫一句,纵身一跃,稳稳落在他身前,沉声道,“我和你同去。”
“你去作什么?”叶飘零道,“盯着我,看我是不是又要杀人么?”
燕逐雪扫一眼飞鹰卫背影,轻声道:“我还要找你师父,此事办妥之前。你死不得。而且,百花阁的事既然确有蹊跷,见到便不能不管。”
叶飘零瞥她一眼,让出并行通路,不再多言。
刚出谷口,一个飞鹰卫取出怀中铁哨子,嘘溜溜吹响。转眼间,便有数名同样打扮的飞鹰卫从暗处出现。
吹哨那人上前压低声音说了几句,应声而来的那几个之中,顿时有两人面色生变,看向叶飘零,沉声怒道:“这不是在怀疑侯爷?简直岂有此理!”
叶飘零并不接话,只是握剑矗立,静静等待。
那几个飞鹰卫压低声音讨论一阵,吹哨那个折返回来,抱拳道:“问清地方了,咱们这就去?”
叶飘零颔首道:“走。”
燕逐雪扫视一眼左右两旁飞鹰卫充满敌意的目光,握紧剑柄,斜踏一步,挡在叶飘零左肩侧后。
并没有人动手,飞鹰卫们只是目送他们离去,很快,就又纷纷隐入到附近的山林之中,无影无踪。
领路的两个飞鹰卫表情始终十分凝重。
因为杨青的事情一旦做实,必将在江北掀起滔天巨浪。
本朝皇祖起于草莽,与江湖豪杰关系紧密。如今朝中多方豪族,当年皆是武林世家。
自江湖起,便更忌惮江湖人。
明面上虽不禁刀兵,对江湖门派多有退让,以礼相待。但实际上,公门网罗高手如云,五卫十所、各方捕头之外,还有隐龙山庄,监察四方。
如天道这般暗中勾连的联盟,若是为了江湖争斗还好,一旦牵扯到朝廷中人,必定会惹出无穷祸事。
更别说,飞鹰卫背后,是和皇族本就关系微妙的袁家。
所以,便是为了将谣言灭杀于萌发之际,飞鹰卫也要将杨青带去,当堂对质,说个一清二楚。
离开谷口,飞鹰卫率先展开轻功,疾驰飞奔。
他们名号中既有飞鹰二字,身法自然极精。二人纵跃起伏,彼此照应落点,一看便训练有素,不是寻常武林中人可比。
燕逐雪施展开轻功,能稳稳跟上。
叶飘零落在最后,却只是不掉队而已。
到数里之外,飞鹰卫还要驻足稍待,等他赶上。
燕逐雪见那两人眼中略有鄙夷之色,心中不悦,特意稍稍落后,与叶飘零并行,轻声道:“你为何不追?”
叶飘零一步步稳稳踏出,道:“为何要追?”
“不追,他们要将你抛下呢?”
“抛下,便是心里有鬼。”
“这……”燕逐雪蹙眉道,“你又不是轻功不济,何必叫他们小瞧?”
“我宁愿世上人人都小瞧我。”叶飘零淡淡道,“小瞧,便会大意。”
她一怔,“这……”
他扫一眼燕逐雪身上装扮,道:“我瞧你如此装束,还当你明白这个道理。”
“这话是从何说起?”她更加不解,英气浓眉蹙拢,险些乱了呼吸。
叶飘零道:“你出来闯荡江湖,穿这种易脏不易洗的纯白衣裳,头发长长披着,不束不挽,不也是为了让对手轻敌,觉得你是个傻呼呼只要好看的丫头么?”
她气息一滞,跟着面上一冷,脚下如风,远远追着飞鹰卫去了。
叶飘零仍不紧不慢跟在后面,侧耳听着周遭动静。
他好似只孤身活在山林中与猎人周旋的狼,时刻用眼睛耳朵警惕一切。
但一路过去,并没有节外生枝。
在山脚一栋猎人临时落脚的木屋中,他们找到了杨青。
守在那里的共有两个飞鹰卫,杨青正巧是在门外巡视的那个。
带路的两个飞鹰卫办事老辣,远远看见并没喊他,而是放慢速度以寻常模样走过去,先是打个招呼,等左右将他退路封死,才一人上前卸掉他的腰刀,一人抽出兵器将他瞬息之间制住,摸出指镣将他双手反锁背后。
叶飘零赶到,杨青已经叫嚷了几句。
但其中一个飞鹰卫说出柳织烟这个名字后,杨青骤然一呆,跟着便委顿下来,冷汗涔涔,垂目望着地面,不再言语。
被押着走出好一段路,杨青才颤声开口道:“你们……没有为难她吧?”
“她没落在咱们手里。是那位叶少侠抓住的。你问他吧。”
杨青立刻转头,盯着叶飘零道:“她……还好么?”
叶飘零冷冷道:“不好。她背叛师门,害死前辈,已无可救药。”
杨青咬了咬牙,道:“那全是我叫她做的。她对百花阁极为感恩,所作所为,皆是受我蛊惑。”
叶飘零目光冷电般一扫,道:“真为她着想,便不该叫她这么做。”
杨青面皮抽动,最终却只是长长一叹,不再作声。
回去的路上自然慢了许多,等返回百花阁迎客正厅,已是正午时分。
一行人迈过门槛,就看到斜身倒在地上,披头散发包扎着半边脑袋的柳织烟。
卫香馨见叶飘零带人回来,暗暗松一口气,高声道:“叶少侠,我已叫柳织烟将她知道的所有事情全盘讲出。在座各位都是见证。你们带回来的那个,可就是杨青?”
杨青望着地上失魂落魄看过来的柳织烟,面上闪过一丝难言痛楚。他缓缓挺直脊背,大声道:“我就是杨青,五字头飞鹰卫。”
飞鹰卫中,字头之数便是正式佩刀后效命的年份。即是说,去掉练功的时间,杨青的资历仍不算短。
那两个押他过来的同僚面色铁青,沉声道:“将你知道的,全数交代出来。”
杨青跌跌撞撞往前走了两步,望着柳织烟叹了口气,道:“烟儿,是我……
害了你。”
柳织烟哆哆嗦嗦摇了摇头,颤声道:“好郎君,你若真的……还怜惜我,便将此事的来龙去脉,都说出来吧。张七……已经死了。我师叔答允,只要能交代出……真正的幕后主使,便放我……一条生路。”
“张七已死?”杨青吃了一惊。
卫香馨道:“不错。张七爷非要硬闯,叶少侠不屑天道恃强凌弱,出手相助。
他的尸首,就在隔壁房中。”
杨青阴沉着脸道:“百花阁连天道的人,也敢杀了?”
叶飘零道:“是我杀的。如意楼,凶煞堂,叶飘零。与百花阁,没有半点干系。此地若还有天道的人,就好好记住。你们该找谁报仇。”
“如意楼……如意楼……”杨青喃喃念了几句,忽然大笑,“哈哈哈,真是滑稽。天道苦心谋划,就是想将罪责丢给如意楼来承担。哪知道,你没去跟江湖正道杀个你死我活,反而将张七杀了。倒真是有趣得很,有趣得很!”
厅内群豪神情各异,目光纷纷锁住神情略显癫狂的杨青。
卫香馨等他说罢,朗声道:“天道只是为了拉拢你家主人。我百花阁不是什么名门大派,不过是些弱女子苟全性命之所。我在此请问一句,你家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要对我们这种小门小户动手?”
“你们?”杨青抬起下巴,目光不屑,“明明是天道觊觎你们搜罗的各方情报,还想收拢你们留做他用,顺便嫁祸如意楼。和我家主人有何干系?”
“可令柳织烟做下欺师灭祖之事的,并非天道张七,而是你。”
杨青微笑道:“在张七爷的家中,若没他默许,你们真当我有通天的本事,可以抱着张夫人夜夜笙歌么?我说动烟儿帮忙,只因那是我能和她在一起的条件。
反正那几家人曾经都是山贼大盗,死不足惜。张七想要对他们下手,也算是对得起替天行道四个字了。”
他说到此处,神情一黯,摇头道:“我唯独没想到,那些江湖人办事如此肆无忌惮,生生惹出了灭门惨案。一步错步步错,既然这本就是我为贪欢情爱做下的错事,一切责任,自当由我承担。张七已经伏法,下一个,就该我了吧。”
柳织烟一震,抬头道:“杨青!别……”
杨青挺胸昂首,怒道:“天道在江北有所图谋,畏惧飞鹰卫,便设法拉拢我家主人。我年轻气盛,不禁诱惑,事到如今,我对和烟儿的事,绝无半点后悔。
但若谁想要趁此机会将脏水泼到我家主人身上,好叫江北大乱,那我也不能叫他们如愿以偿!烟儿,来年清明,杨柳青青。此生你我无缘,来世……再做夫妻!”
最后一句喝罢,他双臂一振,嘎嘣一声,锁指铁镣竟被震断了链子。
他向柳织烟投下匆匆一瞥,呼的一掌,便拍向自己额头。
顿时便有数人抢上,想要施救,龙啸也是面色一变,抬身便要冲出。
但那一掌并没拍中额头。
杨青一声闷哼,后退半步。地上啪嗒一响,掉下了他方才挥起的右掌。
叶飘零将剑挂回腰间,冷冷道:“话说得不清不楚,只想靠命来坐实么?”
杨青捏紧断腕,汗出如浆,“我不惜一死,也还不够么?”
柳织烟瞪大眼睛看着他涌出的鲜血,口唇颤动,几欲晕厥。
叶飘零只觉他一心求死其中必有不妥,却一时想不出头绪,只能皱眉凝望,暂且不语。
骆雨湖在旁看到,轻轻一扯石碧丝袖子,故作悄声,实则能叫在座高手听得明明白白,道:“石姐姐,这人一口一个他家主人。他不是飞鹰卫么?飞鹰卫是朝廷命官,他称主人的,难不成是当今天子?”
石碧丝扭头蹙眉,忙道:“莫要乱讲,飞鹰卫也有上司,层层监管。”
“可那些管事的,有资格被他们叫做主人么?”
她心里一惊,本想闭口不言,可看骆雨湖在对她使眼色,只好硬着头皮道:“要说有,那还是有的。不过……应当没人会那么称呼他。”
押送的两个飞鹰卫面色不善,缓缓握住刀柄,掌背青筋暴突,微微跳动。
骆雨湖微微一笑,道:“那这人选了如此特殊的说法,还真是奇了。莫非,是怕人猜不到是谁在指使他么?他丢出那么一堆话来,跟着当众自裁,有资格被他叫主人的那个,岂不是百口莫辩,再也说不清楚?”
那两个飞鹰卫顿时面色铁青,目光如刀,架上了杨青的脖子。
在场的武林中人,但凡在江北活动久些,略有见识的,哪个不知道,飞鹰卫是袁家手中的刀。忠安候袁福麾下,又有哪个敢称别人为主?
其中一个飞鹰卫缓缓抽刀在手,沉声道:“杨青,没有侯爷,就没有咱们的今天。你小小一个五字头,凭什么敢代表侯爷,去跟天道这种暗中勾连的江湖人接触?”
杨青苍白的脸上黑眸一抬,冷笑道:“我几时说过,我家主人便是侯爷?”
“飞鹰卫岂可效命他人!”
杨青垂目望着胸前近在咫尺的刀锋,道:“我既然做了,自是不再将自己,看作飞鹰卫的人。你们这群助纣为虐的无知之辈,不过是袁家养的狗而已。”
这话一出,立时便有几人的目光挪到了袁吉身上。
袁吉无奈一笑,道:“此人想来是受过兄长什么责罚,怀恨在心了吧。不瞒诸位,天道此前也有人曾来找过我,叫我颇为好奇,这群江湖草莽暗中勾连,竟有胆子将手伸到我们袁家头上,他们所图谋的,究竟是什么大事?”
在座诸人中又有几个面色大变,但暗暗互望一眼,都没开口。
龙啸接过话头,缓缓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勾连江湖势力仍不满足的,图谋为何……倒也不难猜。”
这时,一个道装青年长身而起,拱手道:“诸位,此事必定是有所误会。”
见众人目光转来,他凝神高声道:“实不相瞒,在下也已在暗中入了天道。
这绝非是为了什么野心图谋。一来,近些年朝廷对武林之事干涉太多,有门有派的江湖同道,就连行侠仗义都束手束脚,畏缩不前。长此以往,岂不是个个都成了吃田产收租子的乡绅?”
他迈出空地,望着叶飘零,怒道:“二来,这如意楼势大欺人,坏了许多江湖规矩。他们网罗许多武功邪门的奇诡高手,对武林同道出手毫不留情。不在此时共谋大计联手抗敌,要等他们真的大开杀戒,露出魔教面目,才来亡羊补牢么?”
他瞄一眼杨青,继续道:“天道不过是为了共同志愿,愿意携手合作的武林同道。为的,是武林安宁,天下太平。如今正是大好盛世,欣欣向荣。你们飞鹰卫当中出了狼子野心之徒,是你们朝廷中的事。岂能仗着张七已死,就血口喷人,肆意构陷?”
龙啸皱眉道:“朝廷对武林之事,莫非还不够宽松么?这位兄台,我能否一问,你是何时行侠仗义,受了公门阻碍不成?”
那青年怒目而视,道:“这些年闯荡江湖的人哪个不知道,你们隐龙山庄设下的规矩越来越多。一句江湖事江湖毕,便将我们圈定起来,上不可惩贪官污吏,下不可罚兵卒恶徒。我们习武一生,难道就是为了替你们省事,做只缉拿盗匪,不领俸禄的捕快么!”
龙啸叹一口气,道:“你们这些江湖好汉,做事全凭一时意气。放任你们凭胸中热血行事,一年要枉死多少郡县官吏?且不说罪不至死的那些惩戒过当,就说你们凭一面之词杀错了的,有几个肯来乖乖偿命?不加约束,难道今后我们要只从武林高手中提拔人才么?百姓诸多事务,要靠你们这些整日练武之人来管束打理么?若你们加入天道就是为了能恣意妄为,我瞧着,和图谋大逆不道之事,也相差不远了。”
那青年满面激昂,道:“若如此就算是大逆不道,我倒甘愿认下。不能快意恩仇,仗剑不平,我为何还要苦苦修炼这一身武功!”
叶飘零走近两步,道:“说完了么?”
那青年一个激灵,拔剑在手,沉腰撤步,凝神望着他身侧松松挂着的长剑,连气息都凝重绵长许多。
叶飘零道:“你说得不错。不能快意恩仇,为何还要修炼这一身武功。”
那青年后退半步,剑尖挑起,直指他胸腹之间,语调微颤,道:“多、多谢。”
叶飘零又道:“我在如意楼,也是为此。”
“呃……是么?”
“那么,你应当可以瞑目了。”
“唔?”
那青年本已有些放松戒备,听到最后下意识一愣,眼前一花,就看到原本在叶飘零腰间挂着的长剑,竟已到了他的掌中。
他怒吼一声,剑出连环,寒光闪闪,一看便知少说也有十余年苦心浸淫。
叶飘零仍只是一刺。
那青年仿佛早就在等这一剑,长声清啸,剑光陡然一缩,如毒蛇缠臂,绞杀来袭右手。
但叶飘零的剑不仅快,还很长。
他的剑比寻常三尺青锋长出九寸,分量反而更轻。
清啸方起,便戛然而止。
那条本想绞缠右臂的毒蛇,也当啷一声,僵死在地。
叶飘零抽剑后退,摸出砥石,垂手打磨,望着倒下的青年,道:“说要联手抗敌,可直到这时,也没见有谁出来帮你。这便是你要的天道?”
那青年缓缓抬起眼,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一串咳嗽般的气音。他想捂住被洞穿的喉咙,可手抬到一半,全身就再也提不起一丝力道,软软趴下,一动不动了。
锵、锵、锵、锵……叶飘零缓缓磨剑,每一下,都仿佛磨在周围诸人的心头。
谁都知道,此地必定还有天道中人。
大家也都知道,他们必不会再暴露身份。
叶飘零转身,看向杨青。
杨青泰然自若。连死都不怕的人,的确要难对付很多。
袁吉一拍膝盖,缓缓站起,道:“杨青身为飞鹰卫,起了二心,勾结江湖匪类。我兄长事务繁多,无瑕顾及此地。这次飞鹰卫本就是由我带着,我看,不如将他和柳织烟交给我,由飞鹰卫自行处置。如何?”
卫香馨随之起身,道:“此事干系百花阁安危。柳织烟事无巨细全都交代,以此前我的承诺,她将在敝派受罚思过。至于杨青,还请小爵爷,屈尊就在敝派处理。幕后主使者一日不水落石出,敝派上下,一日不得安宁。”
骆雨湖盯着袁吉,道:“杨青从到了这里,便心存死志。他与柳织烟相处这么久,仍能将他主人身份掩饰得滴水不漏。如此心思缜密,交代的事,能有几分可信?既然此事同时牵扯了江湖和朝廷,我看,还是大家一起盯着追查得好。”
一个飞鹰卫拱手道:“卫代阁主。杨青所说干系重大,我们两个弟兄有些不够。还请代阁主略作通融,叫飞鹰卫进驻此地,以防不测。”
杨青忽然纵声长笑,道:“不劳你们如此大动干戈。你们非要知道,好,那我这便告诉你们!”
他看向袁吉,朗声道:“我家主人,便是小爵爷你啊!你父亲为了寻找当年袁家先祖藏匿在江湖中的武林秘宝,搜罗驯养了许多孩童自幼培养。看我资质尚可,就将我安插在飞鹰卫中。你派我跟天道接触,同时密谋了三件事。你既要寻回宝物,又要挑唆天道与如意楼两虎相争,最后,还要借着我飞鹰卫的身份,嫁祸侯爷有意谋反。这便是你们要的……口供……”
他唇角垂下一丝鲜血,竟是靠握紧右臂的左手,生生运功震断了心脉。
临死之际,杨青最后望了柳织烟一眼,微笑道:“杨柳青青……不负……来生……”
柳织烟目光呆滞,望着倒毙的杨青缓缓起身,旋即,凄声悲鸣,猛地往前一扑,撞在飞鹰卫的刀上。
花香之中,两人的血淌在一起,难分彼此。
叶飘零瞄一眼飞鹰卫刀上的血,缓缓侧转,看向袁吉。
袁吉叹一口气,坐下,扶膝摇头,苦笑道:“代阁主,龙兄,下一步,是不是该审审我了?”
厅内众人目光闪烁,无人接话。
默然半晌,一个飞鹰卫收起兵器,在杨青尸体上狠狠踢了一脚,道:“此人必定和袁家有宿怨,小爵爷不必动气,我这就叫人顺着他的来历清查下去。侯爷绝不会因此轻信,到此的飞鹰卫,也一定会保小爵爷平安。”
龙啸沉吟片刻,忽道:“他口口声声的那个主人,到底……真的存在么?”
第五十二章 秋风将至
百花阁,百香园,百怡亭。
亭旁有渠,亭中有琴,琴声,流水,潺潺淙淙,绕园而行。
时有秋风吹过,但百花并未凋零,只随风轻舞,抛出芬芳无数。
经过这种地方,燕逐雪都会将腰间长剑往后一挪,不叫兵戈杀气坏了风景。
而叶飘零正在这里练剑。
他对一处地方所看的仅有两样——是否安全,是否开阔。
这边是百花阁留守弟子休闲之所,也打理了许多不方便叫外嫁弟子接触的药草,寻常同门,都罕能入内,自然安全。
花草如毯,更谈不上逼仄。
所以他练剑。
他握紧剑柄,汗透剑缑,眼前好似有一名无形之敌,正在与他生死相斗。
一剑破风,收起。
叶飘零轻舒口气,用缠在腰间的上衣袖子擦了擦汗。
杨柳二人之死,已过去三天。今日是八月十四,赏秋大会,近在眼前。
外客所居之处,进驻了几十名飞鹰卫。卫香馨衡量一番,不肯再让叶飘零留在那边,送他一颗长效抗毒的丹药,请他住进了百花阁不对外人开启的“内院”。
不过他为了行动方便,选的住处仍距离外面很近,距离卫香馨的住处,也很近。
袁吉指示飞鹰卫彻查,龙啸向负责东北五州的隐龙山庄弟子请调支援,一望便知山雨欲来的多事之秋,原本都说是来参加赏秋大会的宾客,倒是陆陆续续走了十几个。
至于走了的人到底是心中有鬼,还是不愿招惹是非,叶飘零懒得理会。
他留在这儿不走,除了此前种种事端让他不悦之外,还有任笑笑帮着带来的话——如意楼已经彻底清查了猛虎寨的底细。
原来,金盆洗手的两位当家先后迎娶百花阁出身的女人进门,不仅仅因为她们是很适合江湖人的妻子,也因为猛虎寨几次搬迁躲避追查后,最终能被查证的落脚点,就在永州南燕郡周遭。
至于是否在拢翠山附近,孟蝶当年还未出生,并不知情。其余消息,还需时间打探。
练剑完毕,叶飘零赤膊走向旁边搁着的小木几,盘腿坐下,运功恢复真气,顺便喝水。
亭中的琴声,也跟着止歇。
旋即,一个盛装少女从琴桌后起身,拎着裙摆噙笑嫣然,翩翩走近,软语道:“叶大哥,我方才为你弹奏那曲,你还喜欢么?”
叶飘零将水饮尽,几滴水珠洒在他麦色胸膛,日光下晶莹剔透,引得那姑娘不觉便偏了眸子,略显出神。
他一抹水珠,道:“太慢。”
那姑娘眨眨眼,睫毛下尽是迷茫,“慢?”
叶飘零点点头。
她寻思可能是这位少侠不通音律,便道:“叶大哥,方才的曲子,谱本如此。
你是喜欢快一些的么?”
叶飘零扭头瞥她一眼,道:“我练剑顾不上听。你若弹得快些,便能早点回去歇着了。”
她先是一怔,跟着才想起自己过来时候扯了个小谎,说是师姐请她来此弹奏,为他稍减烦忧。
“我、我还不急着回去。”
叶飘零提起腰间上衣,套上衣袖,仍敞着汗津津的健硕胸膛,道:“那你便继续弹吧。”
说罢,他转身迈步,往住处走去。
那姑娘被甩在原地,愣怔片刻,蹙眉顿足,咬牙红着脸又追了过去。可才走出两步,就远远望见石碧丝提着篮子等在那边,顿时俏脸失色,扭身往侧门那边一溜小跑逃了。
这三日里,赏秋大会仍要如约举行,百花阁内外又正人心惶惶,但凡是个能帮上忙的都不得闲,石碧丝自然不可能还如之前一样只照看叶飘零起居。
她知道,叶飘零本也不喜欢有人跟着,骆雨湖练剑不需要受他指点的时候,都总是独自寻个地方默默刻苦。
所以备好吃喝,她便去前面忙碌。这会儿看见叶飘零,略一端详,便是一怔,问道:“叶大哥,有人打扰你练剑了么?”
叶飘零微皱眉心,略感讶异。
自小师父教他的,都是如何在死斗中获胜。只要手中持剑,他便尽量喜怒不形于色,任何可能被对手预判的破绽,都要藏好。
此刻他的确已经渐渐松弛下来,从练剑的肃杀中脱离,可心中那丝不悦,应当还不到这么容易看出来的程度。
“没,等不到什么消息,有些心烦罢了。”叶飘零一语带过,不再多提。
听石碧丝的话,他就知道方才那女子是假借了名头过来试图亲近。虽说有些聒噪,终归是一番好意,也没有纠缠不休,不必特意点出害她受罚。
石碧丝拎着篮子一路将吃喝送去住处,简单说了说上半日的情形。
袁吉仍在指挥飞鹰卫调查天道,可依旧指挥不动。小爵爷看起来倒是不以为意,索性将自己的随从都遣了出去。
飞鹰卫寸步不离袁吉的人增加到了四个,怎么看,也不像是真心保护的模样。
龙啸暂时离谷,去合芳县跟隐龙山庄的人碰面,说明日会和朋友一起回来,不耽搁赏秋大会。
此外,有人捎来拜贴,说是赏秋大会当日,天道掌旗彭异将登门拜访。
叶飘零看骆雨湖擦着汗进来,将分好的肉、蛋放在她那一边,指一指示意必须吃完,转头道:“我跟彭异见过一次。”
石碧丝满斟清水,放在桌上,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若为敌,他比龙啸更难对付。”
她点点头,从篮子里摸出一个小木盒,推到叶飘零面前,轻声道:“卫师叔知道明日有多凶险,这是她叫我专门给你送来的。里面共有十颗,以温水服用,可保至少六十个时辰安然无恙。”
“你们这儿要是还有内鬼,我能吃,外面的人也能吃。”
石碧丝摇了摇头,目光决绝,略带狠辣,“这药不一样。总数有限,每一颗用在什么地方,都有记录。不到危急关头,不会动用。赏秋大会的布置今早已经完成,真要有什么伤及我们根本的异动,那,最后还能站着的人,绝对都是服了此药的。”
她将盒盖打开,露出里面飘散着淡淡花香的小药丸,“叶大哥,这药干系重大,你决定给谁,务必慎重。”
叶飘零略一沉吟,道:“你们的布置范围多大?”
石碧丝谨慎道:“赏秋园内外。”
“外延多远?”
“起始数丈,放任蔓延,可及谷口。”
骆雨湖吞咽口中饭食,听得暗暗心惊。江湖门派能多年屹立不倒,大都有些底牌。这一次的风波,看来还是将这些摇曳鲜花下藏匿的刺,给逼了出来。
叶飘零道:“布置可靠么?”
石碧丝微笑道:“这布置并不需要十分可靠。真到万不得已,除非百花阁门人死绝,否则,必定可以发动。”
“好,我知道了。”叶飘零从盒中拿出两颗药丸,一颗直接扔进嘴里,另一颗,递给骆雨湖,“剩下的,可以拿回去了。若信我,还可以给燕逐雪一颗。清风烟雨楼的弟子,不会犯大错。”
“你怎么不去给她?”石碧丝妙目一转,颇为好奇道。
叶飘零皱眉道:“我与她萍水相逢。我给的东西她也敢随便入口,那谢烟雨定是病糊涂了才放她出山。你怎会有此一问?”
骆雨湖刚服下药丸,咳嗽两声,急忙灌了口水下去,道:“石姐姐不是那个意思。嗯……你就当她不曾提过吧。”
石碧丝本以为这是男子向美人献殷勤的机会。她久在百花阁,难免会受此地风气影响,遇事先考量的是亲密关系,而非江湖经验。
她略感羞赧,低头道:“是我唐突了。等收拾好这边,我就去跟燕姑娘谈。
叶大哥信得过的人,应当靠得住。”
“我信的是清风烟雨楼。”叶飘零道,“对任何人,都不能信得太快。”
石碧丝眸子微抬,轻声道:“我们信你,就都信得挺快。”
他吃下口中肉,道:“那是你们不对。”
石碧丝顿时一怔。
骆雨湖在旁掩口轻笑,夹起一筷子菜放在石碧丝碗中,道:“姐姐吃饭,再说,菜都要凉了。”
石碧丝微微蹙眉,道:“雨儿,他这不是连你也说进去了么?”
骆雨湖浅笑道:“和我可没关系。我一开始还不信主君呢,担心他是坏人。”
石碧丝眨眨眼,好奇道:“那后来呢?”
骆雨湖抿唇一笑,板起脸正色道:“后来主君在河边叫我脱光衣裳,我就老实了。”
石碧丝瞠目结舌,视线缓缓转向叶飘零,小声道:“雨儿在说笑吧?”
叶飘零举起筷子,道:“不是。生死相搏之际,羞耻之心,毫无必要。”
他望着桌上,用筷子将一片肉夹起,“赢不了,你就是盘子里的肉。衣裳想脱就脱,人想吃就吃。懂么?”
石碧丝盯着肉上缓缓垂下的汤汁,沉思片刻,正色道:“懂了些,但不完全懂。”
叶飘零把那片肉送到骆雨湖碗中,“你在百花阁,不懂,无妨。”
“但懂了,出去闯荡,总会更好些吧?”
“不。”叶飘零走到窗边,淡淡道,“江湖那种地方,不去,才是最好的。”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那即将在秋风中凋败的花田,“百花阁很好。你在这里,才最合适。”
石碧丝微微一惊,看向骆雨湖,心道,莫非那才有了一丝一毫的念头,竟已被他看破?
骆雨湖摇摇头,微笑道:“主君一贯如此劝人。他呀,巴不得这世上就没有武林,没有江湖。”
石碧丝忍不住笑道:“那他这一身武功,岂不是白白浪费。”
叶飘零道:“真有那天,我力气大,可以种地。”
骆雨湖笑道:“我力气如今也不小,可以帮着挑水。”
叶飘零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也不知他是想说不需要骆雨湖帮着挑水,还是想说,这世上,绝不会有江湖消失的那天。
不多时,饭菜吃罢,桌边两人手脚麻利将碗筷碟子收拾妥当,石碧丝归入篮中,略一思忖,问道:“叶大哥,傍晚之后,除了练剑,可还有别的安排?”
骆雨湖听她有此一问,眼神颇有几分暗喜,悄悄看向叶飘零的背影。
“没。不需要杀人的时候,我就只有练剑。”
“不喝酒么?”
他略一沉默,道:“明日是赏秋大会,今晚,没人适合喝酒。”
“卫师叔想请你浅酌几杯,不喝醉,应当无妨吧?”
叶飘零转身,目光微微一闪,“她找我?”
“是。师叔交代,要是你看着疲累,就不提了。我看叶大哥精神很好,才开口的。”石碧丝面上发热,低头拎着篮子道,“师叔还说,你担心她酒量不好,可以带雨儿过去作陪。”
她这话说出来,心里都觉得别扭,禁不住补充道:“我知道师叔这话说得不妥,请叶大哥喝酒,本该叫我们作陪。可能师叔觉得叶大哥你不喜热闹,便没张罗。你看……我该不该叫个师妹,或是我跟着一起去?”
骆雨湖眼珠一转,扶着腰道:“我可去不成,主君,我腰酸背痛,明天还不知要遇到什么情况,今晚我就不喝了,叫我在这儿睡觉吧。”
石碧丝松了口气,嫣然一笑,道:“那,叶大哥,你海量,师叔身子不好,你看,我是去寻个酒量好的师妹,还是你委屈些,叫我这量浅的,勉强作个陪客?”
叶飘零上上下下扫视着她,道:“你和代阁主商量。我晚饭时分到。是在她的住处么?”
“不是不是。”石碧丝红了脸,大概是想到了之前破掉的窗子,忙摆手道,“在百香园。要、要不是在那地方,我哪会觉得雨儿去陪不应当。”
叶飘零了然,知道石碧丝心里明白喝酒与喝酒的不同。可惜,她想来还不清楚,卫香馨喝酒,八成已不在乎是在住处,还是百香园里。
“嗯,我一定到。”他简单应诺,不再多言。
明日赏秋大会,还不知会有何人做出何事。卫香馨连门派压箱底的绝活儿都布置上,可见凶险。
春生冬灭的虫豸,要在入秋前疯狂交媾。
即将问斩的死囚,家人拼尽全力也要送入妇人求子。
叶飘零要去杀没有太大把握的目标之前,也大都会寻个清净场所,浅酌几杯,放浪一晚。
他不信卫香馨摆酒在百香园,只是为了喝醉。
否则,她反而不必叫人作陪。
百花阁的阁主一年下来喜酒不知要吃多少,作为惯例的主婚,酒量若差,怕是早已死在任上。
她真正吃不消的,乃是酒后的事。
石碧丝哪里知道。
她一心只想着,明日赏秋大会,危机临头,决不可怠慢了最重要的帮手。雨儿既然身子不适不愿去喝,她连日跟随照顾起居,应当有资格作这个陪才对。
石碧丝本想收拾好后就去跟代阁主知会一声。不料过午前头又来了一批客人,她赶去帮忙,一口气就来来回回奔波了两个多时辰。
等全部杂事尘埃落定,西斜暮色,已将摇曳花影拖得又细又长,犹如一只只从土中伸出的求救手臂。
赏秋大会之后,便该移除那些枯死的花了。
每到这种时节,石碧丝心里总会涌上淡淡的惆怅。即便花开花败她已看了许多年,不习惯,仍是不习惯。
叮嘱那些爱美的小师妹晚课时多加一件外袍,她回房匆忙梳洗一番。出门前对镜一照,她叹了口气,坐下稍稍点了些胭脂,略擦薄粉。
等她到了百香园,百怡亭的桌凳都已换过,饭菜上齐,靠边放着两坛百花酿,未开泥封。
卫香馨站在亭边,遥望着叶飘零的住处,目光闪动,隐隐似有些紧张模样。
石碧丝匆匆上前,拱手道:“师叔,弟子来迟了。”
卫香馨回头,蹙眉,丝毫不掩饰神情中的失望,“他不来么?”
石碧丝一怔,忙道:“叶大哥说一定到。只是……雨儿身体不适,弟子也觉得叫叶大哥带人作陪不妥,就急忙打理完前院的事,过来了。师叔身子不好,今晚我来多喝几杯吧。”
卫香馨眸子缓缓挪动,在她面上仔细打量。
石碧丝还当师叔是在担忧,微笑道:“师叔放心。弟子来时服过解酒丹,便是不能和师叔海量相比,应付片刻,总抵受得住。”
卫香馨挪了两步,坐到桌边,微笑道:“碧丝,开一坛酒。”
“叶大哥还没来,先开么?”石碧丝拎过一坛放在桌上,轻声提醒。
“开。我先与你,喝上两杯。”
她打开泥封,才发现桌上没有酒壶酒盅,不由得一愣。
卫香馨淡淡道:“用碗。”
“是。”石碧丝应了一声,将两人面前瓷碗倒满。所幸百花阁皆是女子,餐具大都精秀雅致,一碗酒,倒也不算太多。
卫香馨并未端酒,而是先问起石碧丝今日负责的事务,处理得如何。
一问一答闲谈了几句,她才端起碗,浅浅抿了一口,道:“明日,兴许是从我到此算起,遇到的第一个险恶难关。碧丝,还记得我叮嘱你的事么?”
石碧丝跟了一口,咽下暖意入喉,轻声道:“弟子记得。无论如何,要优先自保。往下三位师妹,我也都已交代妥当。”
“好。不论明天发生什么,只要你们中还有一个活着,就要站出来,将百花阁维持下去。”
“师叔,此次赏秋大会,宾客中既有飞鹰卫,又有隐龙山庄,当真还如此凶险么?”
卫香馨笑道:“平日高攀不起的贵客,无缘无故都来了,怎么会是好事?”
石碧丝叹了口气,收起那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正色道:“弟子明白了。”
“今晚我不能醉。却偏偏想多喝一些。人生在世,果不能事事如愿。”卫香馨端起酒碗,面透薄红,轻声道,“碧丝,我本不想叫你在这儿。我喝得少,你便要喝得多。你初次这么喝,明日身手必定大受影响。”
石碧丝忍俊不禁,道:“师叔说的哪里话,就是解酒丹都压不住,明日起来服些消宿醉的汤药,不出一刻,便没事了。”
卫香馨呵呵轻笑,伸手摸了摸她顶上发丝,“我本想提醒你,此刻不走,之后,便走不得了。可你走,雨儿姑娘不来,这诺大的百花阁里,我竟再找不到一个可用的。他的心思,难捉摸得很。梦昙年轻貌美,他正眼都不肯给。芽儿自忖色艺双绝,晌午的时候趁你不在,溜进来找他,好像也没得了好脸色,一下午噙着泪丢了魂儿似的。没想到,到这时候,能为我分担的,还是只有你。”
石碧丝隐隐发觉不对,可事到如今总不能再打退堂鼓,只得硬着头皮道:“为师叔分忧是弟子应尽之责,理所当然。”
“你觉得叶飘零这男人如何?”
她一怔,总觉得师叔口吻有些微妙,不由得谨慎起来,“不同寻常,以弟子的见识,还不够资格评断。”
卫香馨沉默片刻,微笑道:“倒也够了。在百花阁这种地方呆着,一生也未必能遇到一个不同寻常的男人。”
石碧丝忽然想到骆雨湖此前说过的话。
羞耻、破窗、酒量、分担……
她心中一惊,面红耳赤,起身道:“师、师叔,弟子……我……还是为你去把雨儿叫来吧。她、她虽说有些疲累,但……毕竟总跟叶大哥一起喝酒,应当比我……能分担得多。”
卫香馨扭头看向花丛中大步走来的身影,淡淡道:“他来了。”
叶飘零踏着满含凉意的秋风走来。
几片花瓣被风卷起,落在百怡亭的石阶旁。
他一脚踏过,落花成泥。
但朽烂入土,来年又是满园春意。
四角的灯笼随风轻晃,一如此刻,石碧丝的目光。
“请坐。”卫香馨挽袖一让,笑靥如花,朦胧灯影下,仿佛年轻了几岁不止。
叶飘零踢了一下凳子,坐在卫香馨身旁,一个近到令石碧丝心慌的地方。
他目光一扫,道:“她不走?”
卫香馨微笑道:“方才想走来着。”
叶飘零道:“那走就是。”
卫香馨侧目,伸出筷子轻轻敲了一下石碧丝面前桌子,“碧丝,叶少侠说了,你不想喝,走就是。”
叶飘零拎起酒坛,自倒一碗,“我从不强迫女人喝酒。”
卫香馨眼波一荡,道:“那我喝不下的时候,也没见你肯停。”
他笑道:“喝了,便要喝尽兴。”
卫香馨瞄向石碧丝,“碧丝,菜放着会坏,酒放着会淡。走不走,你早些定下吧。这事,可不好让我替你做主。”
她微微抬眼,又道:“你师叔我还没老到会醉死在床上的地步,你也千万莫要因为担心,就硬喝不想喝的酒。懂么?”
石碧丝抬手抚胸,几个悠长吐息之后,目光终于不再躲闪。
她看着卫香馨,唇角绽开一丝笑意,“我,想喝。”
第五十三章 雨过桃花
话说出口,石碧丝的心情忽然陷入到异常的平静之中。
虽说面上热如火烧,身子里也像是多了几股酒,辣辣乱窜,但至少,已能让她维持神情的镇定。
她曾以为自己和前辈们不一样。她觉得自己耐得住寂寞,也并不渴望男人。
然而许多苦痛不被理解,只是因为还未体验过。
石碧丝还未体验到。她还年轻,还在最美好的年岁。
但她能从卫香馨此刻的模样看出来,到底有多少难捱的无形之物,随着岁月一层层加码在她身上。
过往总是在小辈面前掩饰,不肯表露出的,正随着今晚的酒,流淌在精巧的白瓷碗中,呈于人前,坦坦荡荡。
望着卫香馨眉目含春、红霞攀面,仿佛平添了几分甜蜜娇俏的容光,石碧丝心中的敬爱,竟不知不觉掺入了几分异样情愫。
她忍不住想起了那一晚雨儿灵巧的手指,柔软的唇瓣,和那一丝丝一缕缕,足以沁透骨髓的甜美。
她心中一惊,忙转开脸,看向叶飘零。
今晚将要发生的事,已足够荒唐放纵。她绝不能得寸进尺,办下蠢事。
每次望着叶飘零,石碧丝总忍不住会细细打量片刻。她盯着看了一会儿,刚忘却方才的心猿意马,就又发现了颇为奇妙之处。
此刻的叶飘零,与平时不同。
他明明还没喝多少酒,却已有了七分微醺男子的亢奋之意。
已习惯在他面前有话直说,石碧丝轻声问道:“叶大哥,你来前已小酌了几杯么?”
叶飘零摇头,“没。”
她略显疑惑,“我看你和平时不太一样……”
叶飘零微微一怔,难得露出几分想要掩饰什么的模样,微笑道:“代阁主相邀,我自然会有些不同。”
卫香馨早已心醉,妙目流转,尽在他雄壮身躯上打量,自然没有察觉。
叶飘零来的时候,确实远比平常亢奋许多。
并非他对酒席间多出的石碧丝有过多期待,而是动身之前,骆雨湖为他上上下下擦洗之后,忽然将他抱住,小小作弄了一番。
此刻他胸前乳头还残留着骆雨湖唇舌余温,胯下血气直到迈进园中才驱散干净。若非不愿赴约太迟,他定要将作乱的雨儿抱去床上按住好好责罚一通。
“明日之事,今夜不谈。叶少侠,咱们只喝酒,只作乐,请。”卫香馨举碗,微笑。
叶飘零缓缓举起酒碗,但并未凑到唇边。
赏秋大会兴许会有恶战。激斗将至,他从不喝醉。对事关生死的紧张感,何等佳酿,也不如足以令人彻底松弛的美人。
他端着碗,道:“今夜并不是作乐的好时候。”
“是。”卫香馨垂目望着碗中酒浆,“可我总想做些什么,好有个什么万一,也算死而无憾。”
他斜瞥一眼石碧丝,道:“也是你的主意?”
她摇摇头,飞快澄清:“是她自己的主意。兴许开头想岔了,至于现下……
你自己看。”
石碧丝一怔,跟着忙低下头。可偏偏满脸火烧,决计是藏也藏不住的,一腔春情,早开成了满树桃花。
叶飘零放下碗,抽出腰间长剑,将一张凳子用脚拨到旁边,搁在上头,剑柄朝着自己,道:“那咱们是不是可以开始喝酒了?”
卫香馨眸中烟雨朦胧,颔首道:“若无他事,请。”
“今夜我不能多喝,代阁主呢?”
她先抿一口,酒珠将朱红唇瓣润得分外娇嫩,“本门有秘传的解酒药,叶少侠不愿多喝的,我们代饮便是。”
“好。”叶飘零长身而起,仰头举碗,喝下满满一口。
卫香馨正要跟上,却见他一把将自己手腕握住,压回桌上,酒水都跟着洒出几点。
他放下自己的碗,含着那口酒,抓住了她脑后的发髻。漆黑双眸中燃起的火,瞬间映亮了她绯红如桃的容颜。
“叶……”她开口轻唤,骤然感到一阵紧张,但之后的话,全部被涌入的酒浆,和四处翻搅的舌头堵成了婉媚的鼻音,“嗯……嗯唔……”
叶飘零低头深吻,吮吸。卫香馨不及吞咽,大片琼浆溢出唇角,沿着蠕动的脖颈流淌。
他毫无犹豫,顺着湿痕向下一抹,已将那精心挑选的裙装领口扯开,露出一片粉白细嫩的香肩,和抹胸几乎兜裹不住的浑圆乳丘。
“唔唔……嗯!”舌尖转眼就被吸到叶飘零的口中,卫香馨说不出话,浑身上下又酥又热,既不想动,也动弹不得。呻吟中胸前一紧,奶头竟已被隔着丝缎捏住,左右搓捻,顿时便有一股细细酸痒环绕乳晕,漾开到四肢百骸。
这……是不是太快了些?她有些惊愕,眸子向旁一斜,看向石碧丝那边。
石碧丝举着酒碗,红唇半开,瞠目结舌。
不是……说好的先喝酒么?
看着那两人转眼间高低错落亲成恍如一体,石碧丝气息急促,手脚无措,端着的酒碗都颤抖起来。
她低下头,又忍不住偷偷瞄过去。不料摇曳的灯笼影下,视线恰恰对上卫香馨斜瞥而来的目光。
水润,迷离,似起了浓雾的湖,如落了烟雨的潭。
那是她从未在师叔眼中见过的风情,也是她从未想过会在师叔身上出现的媚意。
她忽然觉得胸前一阵憋胀,早已夹紧的大腿,禁不住便交叠磨蹭了几下。
酒明明还未入口,却仿佛已从另一处,悄悄渗出了些。
而卫香馨的唇角,溢出的已分不清是酒还是唾液。柔滑的舌头激烈地纠缠在一起,摩擦出蔓延到二人全身的亢奋情欲。她抬起手,先试着勾住叶飘零的脖子,跟着又觉得不够满足,索性垂下解开他的衣带,钻入,贪婪地抚摸他的腰身、胸膛。
指尖划过一道道突起筋肉间的沟壑,她才在意乱情迷中想起一些早就牢记的本事。
她一边朱唇奉迎,一边用灵巧而不失力量的手指,轻轻掐住了他的乳头。她自己的奶尖儿早已涨得刺痛,那,便要让他也跟着一起才行。
中指拇指捏紧,食指一曲,指肚间阴柔真气流转,指甲轻轻在乳头顶上搔弄。
一只手还嫌不足,卫香馨嘬着叶飘零的舌尖,两路并进。她也不知这法子用在男人身上到底会是什么效果,总之,她今晚绝不想如上次一般,片刻没有还手,便神魂颠倒一败涂地。
叶飘零的气息粗浊几分,手掌下探,顺着她绵软腋窝抄到身后,懒得去摸索绳结,用力一扽,便把系带扯断。
卫香馨胸乳丰美,弹力绝佳,忙碌起来为了行动方便,抹胸大都勒得极紧。
此刻绳结一断,奶包儿外顿时一宽,那片绸布无所依靠,飘然掉落,亮出了毫不逊色于苍穹明月的圆白尤物。
微微晃动的圆月顶上,是一抹挺翘而起的丹桂红。
叶飘零瞄一眼桌上琳琅满目的饭菜,揽住卫香馨腰肢将她平放下去,拉过一张凳子垫在肩下,放开微肿红唇,顺着先前流出两道的酒香,一路亲过她下颌,在修长脖颈侧面如猎食猛兽般不住啃咬。
“嗯……唔啊……”
卫香馨本就求的是一夜放纵。即便石碧丝就在旁侧,她也不想再做任何压抑。
那一连串绵软柔媚的呻吟,钻入石碧丝的耳中,真比百花酿还要叫人意乱情迷。
此刻桌面上没了卫香馨的身影,她偷偷看过去,只能窥见叶飘零弓起的脊背,在那儿微微起伏,也不知正对她师叔做着什么。
她想探头看清楚些,又怕被那两人发现。心里好似有羽毛搔来搔去,痒得浑身难受。
“啊、啊嗯……昂……昂嗯……”
卫香馨的呻吟越发细长,桌下咚的一声,似乎是她晃动的脚踢到了桌腿。
桌上的酒,和石碧丝的心,齐齐跟着一荡。
窣的一声,一条彩绸飞起,落在桌边。
石碧丝眼见要掉,赶忙伸手抓住。拿到手里才发觉,那是卫香馨被扯断了带子的抹胸。
她手掌一颤,握紧,只觉鼻端仿佛闻到了师叔胸脯上残留的乳香。
“唔啊!”
耳边听到一声包含喜悦的娇鸣,石碧丝浑身一震,从浑浑噩噩之中清醒过来。
可桌对面仍是先前的模样,叶飘零弓背低头,只是衣裳被卫香馨从下面剥掉,露出涨鼓鼓隆起,仿佛能展翼起飞的坚实筋肉。
石碧丝挪了挪腿,忽然发觉,今夜用的桌布,四边垂下的余料其实很短。
她心儿急跳,犹豫片刻,终归还是忍不住,屏住呼吸从头上摸下一朵小小珠花,先是放在桌边,跟着手肘一蹭,将它挤到地上。
她马上侧身弯腰,一手扶桌,一手探下,捏住珠花,并不起来,转头悄悄看向对面。
然后,她就对上了卫香馨看过来的迷离媚眼。
那荡漾眼波之中似有笑意浮现,但马上,就又被浓烈春情取代。
叶飘零手握一乳,口含一乳,一揉一吸,一压一吮,弄得卫香馨胸前脂肉荡漾,腴波如浪。
石碧丝盯着师叔的脸,仅仅看着,都能感同身受她眉宇间洋溢的快乐。并非是身子在此时就有多么愉悦,而更近似于,一种源自内心的解脱。
仿佛遭尘泥掩盖许久的花,被一阵风雨,打去了所有遮蔽。
叶飘零的手顺着胳膊摸下去,褪掉了卫香馨的衣裳。他放开口,缓缓抬起身。
石碧丝心里一惊,赶忙避开卫香馨的目光,直挺挺坐回原位。
叶飘零也在此时站了起来。
他并没看石碧丝这边,径自将卫香馨双脚提起,手掌自丰润大腿摸过,扒下裙腰衬裤,连着鞋袜一起弄掉。
她看着师叔高高举起,在夜风中颤动的雪白赤脚,不觉又陷入到微微的恍惚之中。
叶飘零拿起碗,喝了一口,将剩下的酒,倾洒在卫香馨赤条条的身子上。
“嗯嗯……”卫香馨眯起双目,长腿微屈,手掌将酒浆抹开,揉在圆润乳房之上,涂于丰腴胯股之间。
这涂涂抹抹的功夫,叶飘零已脱下裤子,露出早已勃发昂扬的阳物。
“呋……嗯……”她咬唇娇喘,双股内收,夹住他那根宝贝轻轻磨蹭。
凳子不高,他屈膝蹲地,手握阳具分开她大腿,顺着流淌的百花酿上下磨弄。
卫香馨娇喘更急,揪揪紧簇的肉红屄缝微微上凑,将玉门关外几点酒浆都染得稀了。
叶飘零从不是磨蹭性子,腰身向后一摆,硬梆梆的龟头压住阴核往下一捻,便将两片湿漉漉的肉唇撑开,滑入满是黏液,好似个蜜窝窝的牝户之前。
卫香馨先是咬住下唇,跟着放开,眼波一转,侧头看向桌下对面。
石碧丝的双眼已不在那里。
卫香馨轻叹一声,跟着眉心紧蹙,抬起脖颈便畅快淋漓叫了出来。
她的空虚蜜蕊,又尝到了充盈饱胀的喜悦。
叶飘零深深搠入,拉起她双足架在肩头,便抱臀猛耸,将先前刻意压制的欲火,尽数倾泻在油滑紧凑的膣内。
两张凳子稳不住交合中晃动的娇躯,卫香馨一边呻吟,一边抬手扶住后面亭柱,双腿张开盘在他的背后,扭腰迎凑。
石碧丝仰头喝尽剩余美酒,放下碗时,指尖都在哆嗦。
师叔的抹胸在她手里,师叔的衣裙鞋袜都已到了地上。明明会冷,可她此刻看到的那双摇晃玉腿,却布满了好似热锅蒸出来的红潮。
怎会……晃得如此激烈?若每一下都是叶大哥在顶,女子下体那般娇嫩,当真不会……被顶破么?
石碧丝脑中一团乱麻,伸手去够酒坛,微微抬臀,再一坐下,竟有凉意自那羞人地方传来,直沁腿心。
这碗酒,她怎么也倒不稳。
“呜啊——!”一声淫呼,叫得石碧丝三魂六魄齐颤,手腕一抖,终于还是将酒洒了出来。
她看着碗里的酒,想喝些壮胆,又怕喝得多了,会醉。
咣当,卫香馨臀下的凳子倒在地上。
她半身悬空,根基不稳,胸腹之下好似全靠戳在里面的那根阳物撑着,不由得腿脚上抬,缠得更紧,犹如两条白藤。
叶飘零微微皱眉。这双长腿虽美,皮肤也紧绷滑嫩,可堪把玩,但如此缠法,抽送不好大开大合,颇不畅快。
他反手抓住她脚踝,运力一拉,扯开到两旁,向上一提帮她稳住身形,对着水淋淋的红肿肉户挺腰直送,次次见底。
宫口被接连敲打,双脚想夹回去却使不上力,卫香馨腰肢酸软,抬起的屁股禁不住向下一沉,粗大阳物当即翘起狠狠一挑,磨过她上穹娇嫩一线,直似日穿了她的麻筋。
“嗯呜!呜啊——!”
酣畅如醉的淫叫肆无忌惮,透过亭盖直冲夜幕,恰有一片淡云遮月,好似天上仙子听到,匆匆扯起一块面纱。
石碧丝只恨自己此刻没有面纱可用。
她不必去摸,也知道面颊必定比染了风寒时还要热。
她低下头,强迫自己不看。可那肉体相击之声,竟比拍掌还要响亮清脆。听在耳中,叫她情不自禁去想,师叔那饱满丰美的股间,遭到如此撞击,会变成怎生模样。
不只是她好奇,听着如此淫声,卫香馨自个儿也忍不住弓身低头,望向被打开的股心。
啪!
恰逢叶飘零狠狠一撞,入肉十分,她眼见大腿内侧凝脂腴膏猛的一抖,漾出一层波纹。她双眼微酸,被严丝合缝撑满的牝穴内饱胀酥麻,一时间愉悦至极,喉中一哽,恨不得将此刻一腔心意,化作珠泪淌进他的怀里。
叶飘零见她神情有异,还当上次之后没歇过劲儿,稳住胯下,只在层叠嫩肉中小幅抽送,轻声道:“代阁主,觉得累了么?”
卫香馨扶着亭柱在凳子上挪挪位置,好叫那宝贝不这么挑着屄芯,娇喘吁吁道:“不累。我今日特地多歇了会儿。”
叶飘零微微皱眉,道:“那代阁主可是有话想说?”
她一怔,望向叶飘零炯炯双目,忽然一阵心慌。
但她毕竟已不是十五、六岁的怀春少女。
她知道,有些话说得,有些话,则说不得。
卫香馨嫣然一笑,轻轻颔首,“我是有话想说。”
“你讲。”他停住动作,只用指尖点着她的乳蒂旋转划弄。
她缓缓眯起双目,语调阴柔,丝丝搔耳,娇声道:“我想你放开手脚……将我再日得狠些。”
“好。”叶飘零轻笑一声,不再追问,弯腰将她猛地一抱,举在身前,迈上一步,将她抵在亭柱上,双臂一分架开双股,自下而上接连挺起,转眼把那嫣红一线日成桃源洞天,溢出淫蜜滴滴答答,掉在地下晃动臀部的影子上。
石碧丝的视线离开酒碗,缓缓顺着雨丝般滴落的水珠往上挪去。
她看到了师叔浑圆双股之间湿红的牝,看到了叶飘零在牝中飞快抽动的器。
她口干舌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
她看到了师叔不住起伏的小腹,看到了在交媾中诱人摇荡的丰乳,看到了那布满红潮的脖颈,不断泻出失魂呻吟的朱唇,和那不知为何,又与她对上的目光。
“好……好美……”视线相触,卫香馨唇角媚笑又浓了几分,贝齿轻叩,启唇低呼,“叶少侠……你……你真要叫我……死也甘愿了。呜……我……我又…
…丢了……”
看她紧紧抱着叶飘零猛打了一个冷战,石碧丝也禁不住身子一紧,某个羞人之处跟着一缩。
“哈、哈、哈啊……啊、啊!”卫香馨蹙眉咬牙,低头顶住叶飘零肩膀,一压,再压,仍没忍住被硕大阳物连连夯入砸出的快活,裸躯一挺,绷如弓弦,散乱发丝向后一甩,昂首尖叫,“咿……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那仿佛蕴含着无穷悦乐的呼喊声中,红肿肉唇夹在阳物两侧一阵抽动,赤缝狂抖,喷出几点晶莹淫雨。
叶飘零仍不肯停。
他后撤一步,抱着卫香馨坐在凳上,搂住她仍在不住战栗的泛红裸躯,就在怀中往下一搁,肌肤相贴,肢体纠缠,牢牢合为一体,龟头直抵花心。
“呜……呜啊!”她偏头枕在叶飘零颈侧,只要阳物在里头一动,便浑身酥麻禁不住吟哦连声,不过几十合,唇角的津唾都染在他的肩上。
她知道此刻的模样必定狼狈得很。但不打紧,此刻在看着的,只有一个石碧丝。这会儿被看去的,过会儿看回来便是。
叶飘零捧着她的屁股起落了百余下,大腿上落满甘露。她坐在上面,只觉得股下一片滑腻,忙趁着新泄过一遭狠的,余韵之中尚有几分气力,咬紧牙根,总算是顾得上扭动腰肢使出了几分本事。
那鱼嘴儿似的肉缝叼住阳物旋转磨弄,深处也跟着生出一股隐隐吸力,叫裹着龟头的嫩肉都如小舌头般向内舔。
叶飘零本就惯于直来直去,知道卫香馨此前已泄了数次,腰后一酸,当即将她抱起,仍记得抽身而出,往后撤开。
哪知道她凑巧被最后几下生猛抽送戳到了痒处,阳物离体,那波的一响才发出来,她便双膝一软,跪坐在下面散落的衣裙之上,股间洒下一片稀薄阴津。
叶飘零本就到了最后关头,自不可能在此强行忍耐。
更何况,此刻心魂俱醉的卫香馨,面孔着实也诱人得紧。
他低哼一声,棒儿在虎口中一钻探出,射出大股浓白浆液。
卫香馨既不想躲,也无力去挪,将眼一闭,便用通红面庞,接下了热腾腾黏乎乎的大片精水。
石碧丝抿唇轻嘤一声,禁不住抬手摸了摸脸。
对染上的粘稠腥浆不以为意,卫香馨仰头跪坐,直到急促鼻息缓缓平复,才抬手将流过唇角的精液一刮,送入口中。
仿佛就汤吃菜,她咽下那口,便挺身凑近,张开嘴巴含住叶飘零那根宝贝,细细吸吮,绕着圈子舔舐一番,将上面的淫汁浪液转眼打理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晶亮唾液,闪闪发光。
舔净之后,她仍不停,仰头吐舌,向前屈身,口唇托着一边阴囊,舌尖飞快拨弄,细长五指同时拢住龟头后段,迅速套弄,皮肉擦得滋滋作响。
叶飘零垂手站定,任她撩拨。不多时,堪堪半软的阳物,便又笔直扬起,成了待战之剑。
他垂手去拉,卫香馨却微笑一扭,拿出方才回过来的力气,躲出半步。
她跟着扶膝站起,足尖勾来鞋子,绕桌迈出几步,双臂一垂,从背后搂住了仍不知所措的石碧丝。
她面上的花香,混着浓烈的阳精气息,一并钻入到石碧丝的口鼻。
石碧丝僵坐原处,颤声道:“师叔。”
“碧丝,”卫香馨贴着她的耳珠呵出一口热气,修长玉指,已顺着她的腰肢抚向胯下,“该你了。”
石碧丝微微侧目,看着叶飘零毫不犹豫大步走近,心中惶恐忐忑与萌动春情斗得旗鼓相当,好不激烈。
月前纱已去,皎白如霜的光,却被灯笼张开的一圈昏黄阻挡。
正如渐冷的秋风,欺不进亭中,那仿佛能将桃花重新催发绽放的浓浓春意…
…
第五十四章 碧草如丝
石碧丝的紧张心思,全都落在叶飘零赤条条的精壮身躯上。以至于身上越发燥热难当,才恍然醒觉,师叔那双柔滑灵巧的手,从拥上来,钻进去,便四处探索,未有片刻歇息。
她脑海微微发白这片刻之间,师叔倒已将她怀中小衣解到松脱,轻轻捏住了发硬膨胀的乳头,一刮,一搓,反复捻揉。
师叔……难不成以前便做过?她心生疑惑,跟着又是一阵恍惚,想起谷中某位前辈曾酒后说过,留守在此超过二十年的,有哪个没对女子动过情思。
凌霄攀木,青藤绕树,可若是没有那参天枝干,除了彼此纠缠,又还能有什么手段?
石碧丝的视线缓缓从叶飘零身上挪开,垂落在自己胸前。
衣领下,正随着卫香馨掌背动弹而起伏,被笼罩住的,是花蕾一样扬起的乳尖。
“师叔……”她呻吟似的轻唤一声,却不知该说什么。
和骆雨湖缠绵到一发不可收拾的那晚,她已知道自己有多么敏感。
卫香馨浅吻她的颈侧,轻声道:“碧丝,你尝过这滋味了,对么?”
石碧丝先是一羞,跟着一惊,忙道:“弟子……是跟雨儿姑娘,绝没……对同门师姐妹有过。”
卫香馨哧的一声笑了出来,咬耳道:“我这会儿衣裳都没穿,还在摸你的奶,你还怕我罚你不成?”
她在石碧丝耳垂上一吮,细细舔了几个来回,“你尝过滋味,我便不用有什么顾忌了。”
“别……师叔,还是……顾着些弟子吧。我……心里慌。”石碧丝浑身僵硬,讷讷低语。
叶飘零近在咫尺,健壮身躯尽收眼底,余光扫见那狰狞昂首,微微摇晃的阳物,她心里怕,牝中酥,不觉往后一靠,脊梁压在两团绵软温暖的肉上。
幸好,叶飘零只是走近,并未出手。
他站着看了一会儿,缓缓坐下,伸手抄过酒碗。
他喝得不快,似在品味。只是看他目光落处,一时难以分清,品的到底是酒,还是此刻耳鬓厮磨分外魅惑的两个女人。
“师叔,叶大哥……正看呢。”石碧丝从未在人前如此狼狈过,哪里还做得出镇定模样。
“那又如何?”卫香馨唇齿一合,咬住她衣领,往后拽去。大片莹白雪肤被滑落衫子缓缓吐出,转眼便到了肩头。
石碧丝修业刻苦,并非削肩束素的纤弱姑娘,手臂顶端虽说白嫩光滑,却丰隆突起,往后连着雪背,肌肤下筋肉轮廓明晰可见,的确是紧凑结实的武林女郎。
“碧丝,你又不丑,何必怕他看呢?”卫香馨顺着她紧绷脊背口唇轻点,舌尖绵延出一条凉飕飕的小蛇,“难道要如我一般,过了最好的年纪才遇到想给他看的男人,再去惋惜失落么?”
湿漉漉的舌缓缓向下,衣衫褪落在前,恍如领路。
转眼间,石碧丝的腰肢之上,就坦坦荡荡,再无遮蔽。
她本想抬臂挡住胸乳,可望见叶飘零骤然专注许多的目光,一种微妙的自得涌上,叫她停住了动作。
师叔的指尖还留在她一边乳前,被逗弄许久的奶头已从淡赤转为嫣红,比另一边眼见着便大了一圈。
酸,还痒,最要命的,是涨。乳头涨,乳晕涨,整个沉甸甸的乳房,更是涨得好似要被撑破,暖洋洋,鼓鼓囊囊。
唯有被师叔捻搓拨弄的那边好受一些,可师叔如今挪到了后面,已经亲到了腰窝,另一只手忙着给她宽衣解带,哪里顾得了一碗水端平。
石碧丝咬唇垂目,手掌动了动,缠绕着对放纵的渴望,缓缓抬高。
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个酒碗。
“喝。”叶飘零递给她,微笑道。
他赤裸着,背后的师叔也赤裸着,恍惚中,石碧丝终于觉得,赤裸也没什么不好。
人本就是赤条条来到这世上。
她深吸口气,抬起的手越过本打算停留的乳房,端稳了酒。
碗边凑近嫣红的唇,还没真喝到,就又停住。
她憋胀难耐的半边胸膛,已被紧紧握住。
那是一只总在握剑的手,茧子粗糙,指长掌宽,即便是她丰美圆润的乳脯,也能一把握住大半。
虎口渐渐收紧,将乳蕾挤出。
略有些疼,但马上,被挤到突出的尖儿,就被温暖湿润的嘴吮住。
“呃嗯……”石碧丝身子一颤,酒浆晃出碗边,些许洒在唇畔,些许漏下去,恰落在向外伸出的两团白皙之上。
卫香馨手掌察觉,屈指一蘸,将那几滴酒细细抹在乳晕,一拨一弄,分外麻痒。
而叶飘零唇舌上滑,将洒下的酒尽数舔入口中,旋即,顺着湿痕向上升起。
石碧丝不自觉便将酒碗挪开,为他让出了路。
一呼一吸,叶飘零令她挪不开眼的脸,便到了面前。
师叔说得对。她想,若是明日过了此劫,她还要在谷中为了师妹、将来的弟子、弟子的弟子劳心劳力不知多少年,那漫长的时光,真的还能再遇到一个这样的男人么?
若是过不了此劫,身死魂灭之前,她真不后悔?
师叔的手已将她的裙裤剥下,湿热的唇舌抚弄着她的臀肉,丝丝发痒。
四面无墙,百怡亭中做下这样的事,何等放浪。
可那又如何?
她本就不是养在园中的花。
她是石头下生出的草,见了围着花的篱笆,只会感到恶心。
石碧丝望着叶飘零的唇。唇上沾着些酒,灯影下闪闪发亮,无比诱人。
她要顶开石头,彻底舒展。
于是她抬起臀,离开了那已经湿润发凉的凳子,主动吮在叶飘零唇上。
这里的酒,好香。
她已醉了。
卫香馨同样恍如酣醉。
她在石碧丝身上释放出来的,是被绑住许久的另一个自我。
叶飘零撕碎了她所有束缚,穿透了她所有阻碍。她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如今都鼓起前所未有的勇气。
她知道石碧丝已凑向叶飘零。她听到了唇舌彼此摩挲,汁液淋漓的淫靡轻响。
所以她收回双手,捧住石碧丝嫩如煮蛋的臀肉,舌尖抚过细细的绒毛,滑向深邃的沟壑。
石碧丝正专注于口唇亲吻之中,忽然觉得臀后一凉,两瓣屁股被师叔拉开。
绽放的花蕊十分敏感,她自己都能感觉到有黏稠的蜜露随之渗出。
她放下酒碗,双手都得到空闲。
犹豫片刻,她做出选择,嫩藕一样的白臂舒展,抱住叶飘零,与他吻得更深。
叶飘零抓住她手腕,从自己脑后扯开。
石碧丝一怔,还当他心存戒备,不愿让自己摸到玉枕要害旁侧。但他往下一扯,却叫她汗津津的柔滑掌心,拢住了另一处要害。
她手中与心窝同时一热,忙定定神,继续将唇舌婉转献上,五指一拢一捏,搓着阳物那层外皮,大着胆子摸向还有些黏糊的龟头。
这时,卫香馨也跟着站起身来,和叶飘零将石碧丝夹在中间,一手仍穿过腋下兜住急促起伏的酥胸,一手则留在被撑开的臀缝中,指尖顺着已被染湿的滑腻会阴往前一探,抵在石碧丝蜜润浆滑的软嫩牝口。
石碧丝轻功练得很勤,上次被骆雨湖作弄时,就已知道那地方并不怕摸。
不过纵然有所谓的元红一片,横竖不要嫁人,便是给了师叔的指头,也无伤大雅。
她并未闪躲,柔韧的腰肢一晃,双足交替提起,让膝上裙裤一起跌落下去。
通体肌肤尽数暴露在亭子里拂过的夜风中,她浑身燥热稍减,心神略定,放开叶飘零口唇,娇喘吁吁松开阳物,吐出红艳艳的舌头,将唾液抹在掌心,垂下重新握住,把龟头一攥,旋腕拧动,碧蓝眸子中媚意荡漾,轻声道:“叶大哥,我知道得多,使过的少,若是不舒坦,可千万告诉我。”
卫香馨贴在她面颊旁,软中透硬的尖尖奶头压着她的后背缓缓划拉,笑道:“到底还是年轻的受心疼,还肯给你个空儿用用手段。换我,他洒些酒就日进来了。”
石碧丝舔舔唇瓣,师叔这从未听闻的陌生口吻起先还叫她心慌,如今听在耳中,却有种感同身受的快活。
好似万里晴空之下相拥滚落一片满是花草的山坡,卷着无数碎叶滑入湖边,湿漉漉站起来,将衣裳一件件脱掉,赤条条相视而笑。
她反手抽掉了发丝间的银钗,双脚交错,蹬落鞋袜,自此,身无外物,一丝不挂。
“叶大哥只是看着冷漠,心里,本就很知道疼人。”她向前倾过去,把软软的乳压在他胸前。
叶飘零伸手抚过卫香馨的耳畔,将碎发往后一掖,道:“我不懂花巧法子。
若是猜错了,代阁主其实更喜欢慢些,那我便慢慢来。”
“我……”卫香馨指尖缓缓挖入石碧丝油润润的腔子,嫣然一笑,“罢了,还是老实些的好。我不喜欢慢些。我只喜欢叶少侠这独门快剑,喜欢得不得了。”
她跟着一抬眼,眸中露出几分罕见的少女娇俏,“你猜得出我喜欢什么,也猜得出碧丝喜欢什么?”
叶飘零摇摇头,“我猜不出,也不会猜。只是师弟叮嘱过我,似我这般戾气过重的,遇到未经人事的年轻姑娘,应当稍耐心些。”
石碧丝倚在他身上,忽然轻声道:“叶大哥,这耐心……应当够了。你那…
…宝贝,已在一跳一跳,撬我的手了。”
卫香馨抽出手指,沾染着一层微腥蜜浆,探到二人之间,并拢一搓,拉开一道银丝,笑吟吟道:“是宝贝在翘,还是你心里想要?”
石碧丝满面通红,情急之下转头一口含住师叔手指,舔了个干干净净,毁湿灭迹。
通常对初经人事的女子,叶飘零大都会先让对方泄上至少一次。因为他没心思去详细区分,忍到什么程度算是有耐心。
但石碧丝年纪远比一般春闺处子要大,早已长成了熟透的果子,饱满多汁,丰美白嫩。
此刻亭中的荒唐情形,也叫他不愿强行把持。
他需要极致紧绷的快乐带来的松弛。而面前的她们,比他更需要。
叶飘零稍稍有些后悔。当初师弟嚷嚷着非要指点他一些行房法门的时候,他不该那么不屑一顾。
不过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没什么花巧诀窍,他一样能让他看中的女人神魂颠倒。
他对此的自信,仅次于对手中的长剑。
叶飘零伸足将另一边的凳子勾来,弯腰摆在石碧丝身后。
卫香馨后撤一步,用脚推来另一张凳子。
但石碧丝没有顺势向后坐下,躺倒。
她手掌仍在摩挲坚硬光滑的龟头,轻声道:“叶大哥,我还想像刚才一样,站着。就在……你和师叔之间。”
叶飘零低头看过去。
石碧丝胯高腿长,身段修美。她此刻披散一头青丝,仍比卫香馨挺拔数寸,不愧是外邦胡姬之后。
既然不必太过屈膝相就,站着倒也无妨。
“好。”他应了一声,垂手去捞她膝盖。
石碧丝已在心中过了几遍之后的情形,忍着满面火烧似的烫,微微侧身,开胯抬腿,将雪白双股拉得笔直,膝盖压着一边浑圆乳房,脚跟勉强搁在他的肩头。
稍一踮起足尖,那早渗出蜜汁的花蕊,便颤巍巍凑在了昂扬肉柱之前。
卫香馨微微蹙眉,颇为艳羡地瞄了一眼两人相合的高度,向前一凑,半抱住石碧丝,承托她小半娇躯。
叶飘零顺着莹白大腿抚过,指尖拨开略显橙黄的细长耻毛,握紧阳物顺着那恍如胭脂一线的蜜缝微微一滑,抵住藏在牝丘顶上的小小花芽。
他磨弄几下,轻轻敲叩。
一阵阵酸麻涟漪般扩散开来,叫半靠在师叔身上娇喘的石碧丝情不自禁便是一声轻哼。
卫香馨听得情动,忍不住从旁轻轻亲吻石碧丝的面颊。
石碧丝欲情难忍,突然将脸一转,让师叔猝不及防的柔软唇瓣,正印在她颇为期待的嘴上。
“唔……哼嗯嗯……”卫香馨当即将她火热粉面捧住,吐舌侵入,将她扭来扭去的丁香不住拨弄,吻得津液四溢,滋滋作响。
这两人的关系说是师叔侄,但实际上,卫香馨一早就有意将石碧丝作为继任者培养。石碧丝的师父又早早在外受奸人戕害,无颜再出现在旧人面前。说她俩与真正的亲传师承无异,倒也并不过分。
在外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说法,在百花阁,师承前辈,自然也有宛如长姊、养母一般的情感。
如今两人赤条条相拥而吻,不仅将门规抛在脑后,还都打心底涌上一股挑衅禁忌的奇妙快意。
这当然是错的。
可人在彻底放纵的时候,本就最愿做平时压抑着不敢做的错事。
石碧丝将羞耻的部位送到了叶飘零身下,将洞开的口唇送到了卫香馨嘴边。
她夹在两人之间,朦胧眼波,已满含媚意。
“唔!”她忽将师叔的舌尖嘬住,立地单足微微颤抖。
叶飘零略一屈身,已把阳物斜斜一滑,挤开油润滑溜的两瓣牝唇。膣口如莲蕊绽放,撑圆了粉中透红的一环。
石碧丝目眩神迷,索性闭起双眼,细细体味此刻被粗硬巨物寸寸侵入,娇躯内部逐渐舒展的奇妙感受。
痛,胀,似要开裂。
可又酸,痒,麻,没被撑到的深处,焦躁到不住抽动。
这便是阴阳交泰,男女合欢么?
当阳物彻底投入,把那柔软缝隙满满充塞,石碧丝昏昏沉沉,脑海中不知为何飘过了一个个熟悉的身影。
她想起不知受过多少淫辱的母亲,想起惨遭施暴一蹶不振的师父,然后,还想起了林梦昙。
一想起那位师妹刚回来时气冲冲的模样,石碧丝忍不住将因痛稍稍回缩的胯下,又卖力送了过去。
她已将叶飘零的阳物完全吞没。
最深处被拉扯到了什么东西似的,一阵阵钝疼,入口的地方涨得发辣,但这一刻,她无比满足。
叶飘零并不磨蹭。一探到底,发觉她反推回来,知道她要么不疼,要么不怕疼,当即抬手绕过高举玉腿,扳住近侧肩头,撤腰拔出,挺臀送入。
一身雪白荡漾,两团丰玉摇晃。
石碧丝鼻吟口哼,被顶得往师叔身上又靠了几分。
卫香馨偏头喝了口酒,亲住她的嘴巴哺喂过去,四片朱唇缝隙间溢出的唾液,登时平添了丝丝百花酿的芳香。
叶飘零踢开碍事凳子,双腿站定,把石碧丝腰肢握紧,转为猛攻。
细汗如雾,润在奶白雪肌之外,淫露如蜜,溢于嫣红嫩唇之内。
不多时,石碧丝就成了被烟雨打过的春草,鲜嫩,潮湿,随风微颤。
她喉咙中挤出细小的咕哝,壮了半天胆子的双臂,终于还是试探着抬起,伸向身边二人。
卫香馨并未躲避,反而挺起了饱满挺拔的乳峰,送到石碧丝掌心,舌尖在她口中动得更急,好似在做示范。
石碧丝咽下一口唾沫,手指捏住师叔上翘乳头,随着舌头一起来回撩拨。
她两只手一起在动,怎么玩弄师叔,就照样怎么挑逗叶飘零。
就像是把这白花花的娇美身子,当作连接在叶飘零与卫香馨之间的桥。
可她终究是被进入的那个。
师叔的唇舌比她老辣得多,手指一加入进来,她便快活得忘了自己的动作。
而叶飘零的抽送,也越发大开大合,牝穴内被挤出的淫蜜,都飞溅到了摆着酒菜的桌上。
石碧丝阴户饱满,耻缝内收,两片小唇都看不到多少深色,此刻被粗大阳物夯入抽出,屄芯厚厚实实裹吸,硬是被牵扯的穴肉鼓起,嫩红外翻。
她本就是三人中最敏感,最没经验的那个,夹攻之下焉能长久。口中纠缠的酒香唾液尚未吞尽,她胯下骤然一麻,阴核一抖,花心如碎,层层软肉环环锁紧,美美泄了一遭。
卫香馨听得到,也摸得出。她鼻息仓促,把石碧丝越抱越紧,双脚分开夹在她两边,大腿合拢,三条雪白嫩股挤在一处,不住来回磨蹭。
转眼间,那本就尚未干涸的花房,便在石碧丝的腿上留下一道温热的水痕。
石碧丝忍耐不住,手指挤入到三条大腿之间,摸摸索索去找湿气的源头。
卫香馨放开她的唇舌,咻咻吐气,颤声道:“碧丝,都放下了么?”
石碧丝的指尖滑过根根毛发,往深处钻去,轻声道:“只得……今晚么?”
“你忘了明日,还有赏秋大会么?”
她咬唇蹙眉,忍过新被捣出的一片酥麻,踌躇再三,终于还是将纤长的手指,缓缓抠入卫香馨的里面。
“一切都会过去的……”卫香馨抱住她,伸手抚摸叶飘零动作中更显坚实的肌肉,喃喃道,“有这永生难忘的一晚,应当知足了。”
石碧丝动了动嘴,还想再说什么。
可叶飘零打断了她。
他似乎觉得,石碧丝还有余力闲谈,是他出力不够。
于是,他垂手按住毫无遮掩的股间,轻轻松松捻开阴核外皮,把圆润蚌珠压紧,霎时间,阳物真如出剑一样向着绽开花蕊凶猛戳刺。
他的手没动。
但石碧丝的身子被他冲顶得飞速摇晃,宛如打颤,那颗敏感得要命的蓓蕾,等于是被他的指肚反复揉搓。
“呃……唔……呜啊!啊啊……”石碧丝娇鸣外泄,口唇颤抖,急忙扭脸看向卫香馨,想求她再来把自己嘴巴堵住。
卫香馨妩媚一笑,双腿夹着她的手,反而将头往后挪了挪。
“哈……哈啊……啊啊!啊、啊、啊唔——!”石碧丝匆匆收回扶在叶飘零胸前的另一只手,紧紧捂住嘴巴。
卫香馨娇喘吁吁盯着她,喃喃道:“碧丝,你怎么还是放不下呢……”
说着,她裸躯一震,夹着石碧丝的手微微扭臀,小小泄了一次。
同时,她用力一拽,将石碧丝捂嘴的手拉了下来,低头一口咬住那晃动的嫣红乳头,顺势一掌,拍在那白花花的屁股上。
啪!
清脆,响亮。
“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嗯呜——啊啊啊啊啊——!”
貌似无比痛苦,实则满含喜悦的高亢尖叫,仿佛将摇晃的灯笼,都吹暗了几分。
卫香馨听着石碧丝不再压抑克制的悦耳呻吟,微微一笑,心满意足。
“总这样,也怪累的。”她拎起酒坛,搁在一旁。
石碧丝单足站定,若是练功,这点时间自然不在话下,可体内一条热腾腾的活龙发狂似的出出入入,那股子酸麻早就从牝户扩散到整条大腿,先前还能稳住,全赖师叔帮衬。
叶飘零则连两分力都还没出到,听她一说,边继续日弄,边把手臂伸长,紧紧揽住石碧丝的腰身。
卫香馨娇嗔一笑,“那可管不上忙。我看,今晚我们吃你,你吃我们,除了好酒,别的东西,就别再碍事了。”
话音未落,她弯腰展臂,将两盘肉菜端开放在亭子围栏上——心里想放肆一回,却实在不舍得这一斤好肉。
跟着,她双手一提,桌布成了包袱,将里面餐碟碗筷尽数兜起,甩手丢到一边。
卫香馨抱着已经站不住的石碧丝往桌上一坐,抬腿勾足,在叶飘零仍在晃动的阳物下轻轻一托,抬眸道:“叶少侠,我们俩,还配得上秀色可餐这四个字吧?”
石碧丝望着眼前的阳物,忽想,明明是女子牝穴将阳物吞入,到底,是谁被“餐”了呢?
第五十五章 月下壶天游未尽
叶飘零从未特意去追逐征服女人的结果。
需要时随意找到的女人,对他的意义,就只是宣泄掉一身暴躁戾气的渠道。
他需要克制,并在事后给予更多报酬。
而合他心意的女人,要么足够成熟,要么足够坚韧,最重要的,则是愿意敞开怀抱,承受他带来的一切,还知道江湖人身不由己,不会给他找多余的麻烦。
所以即便叶飘零走到哪里都有年轻女子趋之若鹜,此前遇到过合心意的,也只区区几个而已。
骆雨湖到他身边之后,让他对女人的选择标准,又有了些不易讲清的变化。
说低是低了些,说高又高了不少。
幸好,此刻眼前桌上妖娆横陈的两具赤裸玉体,都在他觉得不错的范畴之内。
叶飘零厌恶麻烦,忌惮牵绊。
虽说他也有师父那样的决心——谁敢来拿捏我的弱点,我便将其赶尽杀绝——可显然还是没有弱点,更好一些。
一但考虑到这一点,余生已和百花阁绑定在一起的石碧丝与卫香馨,就显得更加不错。
叶飘零低头望去,卫香馨已被他撕去了心底的桎梏,艳丽红唇与潋滟妙目中尽是不加掩饰的情欲,石碧丝是在半推半就的情形下被前辈拉入,面上仍带着三分羞耻,不过剩下七分,也已满是充盈着渴盼的诱惑。
他无意征服谁。
但对于不会给他找麻烦的女人,他希望双方尽欢,都能享受到极致的喜悦。
他不懂女人要到什么程度才算彻底满足。
他只知道,杀人要杀到对方不再动弹。
这个熟悉的标准,他也照搬到了女人身上。
嘴上还有说够了的力气,就说明还“够”得不彻底。
眼前的两人都比任笑笑、骆雨湖的武功更好,身体更结实。
所以叶飘零端起了旁边的盘子,开始吃肉。
卫香馨禁不住一怔。
她和石碧丝都已不着寸缕横陈桌上,躺着凉飕飕的石板,吹着冷冰冰的秋风,仗着有内力护体不致风寒,等着他来饱餐这顿秀色,怎么……他却真吃上了?
石碧丝仍未完全放开。但她仿佛感到了源自母亲的胡姬之血正在觉醒。
她眯起眼睛望着叶飘零胯下仍雄姿勃发的阳物,满心在意的,只是“他方才在我穴里生龙活虎了这许久,却还未出精”。
她恍恍惚惚弯腰坐起,此前老妓传授的种种,在脑海里从未如当下这般清晰。
白白的手掌一攥,虎口里探出一个紫亮龟头。她凑过去,闻着自己的味道,吐舌昂首,嘶噜,托着硕大的肉菇便是一舔。
她正要含进去,从头到根再好好尝尝叶飘零的味道,那温暖坚硬、仿佛能把她挑起到空中的阳物,却忽然抽走了,只留给她虎口刮下的,一层黏乎乎的淫浆。
“诶?”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不由得在失落中反省,自己的本事当真跟师叔差距如此之大么?
叶飘零放下那两盘肉菜,单手提起石碧丝一条白得耀眼的长腿,屈膝凑近,热腾腾的龟头顶入红艳艳的牝唇之间,缓缓钻入膣口。
他分开两根筷子,道:“空着肚子,力气不够,你们也都吃点。”
说着,他将筷子刺入肥嫩多汁的肉片之中,同时胯下一挺,阳物也如法炮制,深深钻入另外两瓣肥嫩多汁的肉片之中。
石碧丝一个哆嗦,双膝内夹,咬唇闷吟。
叶飘零摆臀抽送,手中筷子将肉分别递给她俩。
石碧丝欲火攻心,嘴巴刚刚张开就啊啊叫了几声,没咬住肉片,倒是在唇角蹭了些汤汁。
卫香馨笑吟吟瞄了叶飘零一眼,道:“你管你的事,这个我来吧。”
说着,她红唇一张,白生生的牙咬住一片肉扯下,端起盘子放到臀后免得碍事,凑过去便嘴对嘴喂给石碧丝,手也不忘赶过去,轻柔把玩那正被日得脂波荡漾的酥乳。
石碧丝便是梦里也没想过这般淫靡的情景,脑中阵阵发白,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只记得收腹缩阴,好让那令自己越发心慌的火热阳物快些出精,一时间分不出被送入口中的到底是肉片还是师叔的舌头,不敢咬下,仅能伴着娇媚鼻息,顺着鲜美汤汁舔来舔去。
补充体力既然不必费心,叶飘零换做双手抓腿,向两边一分,低头望着一片细嫩雪白下被他阳物翻带出来的娇艳鲜红,腰身一沉,吸气发力。
啪!
石碧丝被顶得一晃,口中刚要咽的汤都险些呛出去。
啪啪啪!
“嗯!”她呜咽一声,总算分清了口里哪块是肉,可师叔的舌头不走,缠成一团,她还是没法子嚼。
叶飘零被这紧紧咬住的嫩牝吸得分外爽快,想到先前石碧丝挨巴掌泄身时的模样,和明天危机四伏的赏秋大会,忍不住将压制在心底的郁结戾气,稍稍放出了些。
一身筋肉顿时绷紧,他体内欲火转眼高亢如焰,显出几分兽性狰狞。
不过两个女人正斜侧着身子缠绵吻在一起,自然发现不了,身边男人要动真格的了。
他顺着颤抖白腿一路摸下,单掌握住还空着的另一边奶肉,缓缓攥紧,鲜红的充血乳头,从他指缝中扭转探出。
石碧丝一声闷哼,胸前痛,胯下麻,两厢一冲,生出一股奇妙的滋味,让她好不容易放在大牙之间的肉片,再次逃过一劫,没被咬开。
卫香馨吸吮几口她的唇瓣,抬起身,一边咬住另一块肉,一边看向叶飘零那令人着迷的赤裸身躯。
这一望,却叫她生出一股本能的心惊。
此刻的叶飘零,好似将石碧丝看做敌手一般,赤条条立在她雪嫩股间,动作猛烈到近乎凶狠。抽戳提压,挑磨拌搅,直将这修长紧实的白嫩胡姬之女,弄得汁水喷溅,哀叫连连。
卫香馨一块肉放到唇边,牙关合拢,舔了几舔,还未舍得咬,石碧丝便被肏出了一场大泄。
那外翻红肉嘬着阳物一缩,撑开的缝中迸射几点水光,白花花的身子猛弹几下,将石板桌面都带得一晃,一声娇啼连高叫的力气也没,只溢出丝竹般的一个起调。
叶飘零放开绷直长腿,一手按住胸乳,一手死死压住小腹,叫那副不住弹动的娇躯如砧板上的鱼儿,只剩头尾乱晃。他眼见石碧丝到了情潮绝顶,阴津喷泄,不仅不停,反而沉腰前凑,戳得更加密集,好似要把她乱扭乱挺的雪白屁股,生靠阳物高高挑起。
石碧丝的后半截哀鸣哑在了嗓子眼儿中,怎么也叫不出来。一时间,四肢百骸奇经八脉充满了无法形容的喜乐快活,胸腹间憋足了气,却依然在吸,怎么也吐不出去,直憋得面孔胸膛一片通红,霞色之中甚至点缀了几颗血斑。
那双长白美腿本能绞紧,死死勒住叶飘零的腰。
他嫌影响动作,肏得不够畅快,狠狠一顶搠在孕宫之上,垂手一压,将她绷如包铁的大腿强行掰开,对着再无防备的红肿牝穴又是一顿抽弄碾磨。
卫香馨在旁看着,心惊胆战,却又心醉神迷。
她看向石碧丝的脸。那五官怎么看也是痛苦至极的模样,偏偏她却能从中理解到那承受不住的无边快乐。
她忍不住想,自己被叶飘零压在窗边恣意摆弄的时候,也是这副貌似癫狂欲仙欲死的模样么?
应当……不是。那一晚的叶飘零虽也霸道狂野,像只咬住了绵羊的狼,但今晚,这只狼仿佛饿了多日,又尝到了血。
“呜……啊啊啊……”石碧丝泪垂眼角,终于喊出一声嘶哑鸣叫。
随着这声低呼,她口中啪嗒掉下了先前含着的肉,终归还是没能吃进肚里,裹满馋涎,落在桌上。
而那肉红色的另一张嘴里,浇花似的喷洒出大片晶亮津液,卫香馨看在眼里,竟分不出那到底是淫汁浪液,还是失禁崩解。
叶飘零一路猛冲,终于到了宣泄之时。他吸一口气,忍住精关,在那已经快夹不住的蜜泉之中最后冲了十几合,向后一撤,垂手握住,将一腔暴烈欲火,化为浓精,射在那抽筋般乱颤的雪白肚皮上。
卫香馨口干舌燥,意乱情迷,不自觉俯身凑过去,不等射完,便啊唔一口吮住犹在跳动的宝贝,将剩余残精,滴滴吮出,混着唾沫咽下。
想来是风雨太急,石碧丝本已不算是娇花嫩蕊,此刻事罢,那不住抽动的大腿根上,仍留下了数点浅浅红痕。
她仰躺桌上,浑身酥软,不想也不敢使劲,只要稍稍一动,阴户方圆便一阵彻骨奇酸。
她这下相信骆雨湖找她求助并非存心哄骗,也明白过来,为何师叔的大好幽会,不得不叫一个旁人作陪。
莫说是身体抱恙的师叔,就是她这年轻力壮自幼学武,还对男女之事颇懂门道的姑娘,这一番折腾下来,也险些背过气儿去。
只是……哪怕真就这么被日死掉了,她见了孟婆,都不舍得喝汤,免得忘却这一场。
卫香馨缓缓吞吐,一直吮吸到那条阳物再次生龙活虎,甚至有些煞气逼人,这才依依不舍吐出,抬眼道:“看来,上次叶少侠手下留情,我还欠了一声多谢。”
叶飘零抚摸着她的面颊,道:“这次既然代阁主不是单打独斗,我便稍稍放开了些。明日情形难料,我打算略作松弛。”
她用柔软的面颊轻轻磨蹭他硬邦邦的前端,娇声道:“原来我上次被你弄得窗子都破了,还够不上略作松弛的程度么?”
“我说的松弛,与你想的并非一回事。”他望向亭外洒落在花圃周遭的月光,淡淡道,“我瞧着她挺合适,便试了试。”
卫香馨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面前阳物,道:“要身强力壮,吃得痛的女子?”
“嗯。”叶飘零无意隐瞒,“不是要忍得了。忍得了的,一个雨儿已经足够。”
卫香馨斜斜瞥了石碧丝一眼,微笑道:“这就是叶少侠不懂了。但凡是个长成了的女人,在浓情蜜意之际,略吃些痛,都能觉得更快活。就像……”
她信手从亭旁折下朵花,插在鬓边,“我们养花的都知道,想开得更好更艳,就得三不五时去去枝,剪剪叶儿。这花啊……都是看着娇嫩,其实,顶禁得住折腾。”
叶飘零若有所思,侧目望向石碧丝,心中又是一动。
这边卫香馨给他胯下嘘汗吻暖的当口,石碧丝就已经从悠长余味之中平复了个七七八八,此刻唇角含笑,媚眼如丝,细长手指盘桓在急促起伏的白皙肚皮,将那些洒上去的精,白墨似的涂开。
念及过往,雨儿被他彻底放开手脚堪比蹂躏的那个晚上,她也就多躺了半日,之后,便精神抖擞,一如既往。
叶飘零禁不住想,难道一直未曾从师父师娘的过往中抽身而出的那个人……
其实是他?
见他有所触动,卫香馨总算有了几分投桃报李的满意,低头在爱杀了的宝贝上轻轻一吻,柔声道:“叶少侠过往,不怎么爱听女人说这些吧?”
叶飘零点头,拨弄着她汗湿的发丝,道:“女人肯说这些的,本也不多。怕是只这里有。”
“那叶少侠岂不是来对了?”
他微笑道:“是。”
卫香馨抬起头,湿润的双眸春情欲滴,“叶少侠,我还不累呢。”
“代阁主想累?”
“累一累,就能好好睡上一觉。”
叶飘零看向天空,忽道:“月亮已经圆了。”
卫香馨不解,只好道:“是,月亮本就不会等到十五才圆。”
他喃喃道:“兴许月亮从来都是圆的。不过只有十五前后,才给人看。”
卫香馨不觉踱步到他身畔,仰头望月,“我倒是也听过这个说法。”
“代阁主冷么?”
她一怔,道:“还好。修炼多年的内息,总不是吃白饭的。”
“那叫她歇歇,咱们去赏月吧。”
“诶?”
叶飘零长臂一伸,已揽住卫香馨柔滑腰肢,接着转身将她抱紧,抬脚一踏围栏,腾空而起,翻身一跃,落在了亭盖之上。
百怡亭修筑精细,占地宽广,亭子上架并不陡峭,雷公柱上的宝顶,是朵盛开的娇艳牡丹。
卫香馨心情激荡,赤脚踏过黛瓦间的戗脊,对着明月高悬的方向,俯身扶住牡丹宝顶,披着如霜月纱,回眸一笑。
叶飘零踩瓦跟上,顺着柔润饱满,丰挺如月的雪臀抚摸上去,爬过腴韧腰肢,弯腰扣住她悬垂之后更显鼓胀的玉白美乳。
卫香馨轻吟一声,手过胯下,引阳入阴。
叶飘零顺势一挺,硕大肉菇撑开玉门关口。初微涩,内极润,往复之间,春水潺潺。
卫香馨娇声呻吟,举目四望。亭顶已经颇高,周围再无外物遮挡,月光似纱,夜色如毯,她体内热流股股,酸痒阵阵,直想放声高呼,端的是飘飘然欲乘风而去。
忍过一阵彻骨欢愉,她娇喘吁吁道:“叶少侠,你喜欢这般弄法,莫非……
真是山里的野狼,成了精么?”
叶飘零握着双乳把她略略抬起,唇舌附在滑落青丝间裸出的后颈,轻轻咬住,舔了几下,带着笑意道:“做狼,也没什么不好。”
她宫口被磨,麻得一抖,咬唇哼了几声,道:“那,我这会儿便是你的母狼了吧。”
“是。”他抚摸臀缝,似是在遗憾此处没有尾巴,跟着顺势将屁股一捏,往两边扒开,入得更深更重。
只是考虑到明日赏秋大会,下面又有石碧丝尚能再战,他便仍如此前一样,并未往她身上倾注太多野性。
月下赏美人,和缓温柔几分,倒也颇为舒畅。
可卫香馨并不满足。
她已经想起了之前石碧丝脸上那快活到近乎痛苦的神情。
她都已在这样的地方做如此放浪之事,凭什么不能索要与那相若的快乐。
“叶少侠,”她向后送臀,把那阳物吞到几乎尽根,在下身被捣弄到仿佛快要透破的奇妙愉悦中,道,“公狼骑母狼的时候,也像你这么温柔的么?”
“明天碧丝可以多歇片刻,你呢?”
她吃吃轻笑,腰肢一扭,湿漉漉的屄芯攥着鸡巴拧了两下,“我有药。”
“用药,终归不好。”
她妙目一转,水光盈盈,“我这辈子,还能有几次这样的机会呢……”
叶飘零不再啰嗦,手掌一甩,啪的一声拍在臀上,留下一个如抹胭脂的印子,“代阁主小心,莫要掉下去。”
“我……”花心一阵狠酸,她颤声道,“怕是没……那个力气,叶少侠……
可别光顾着肏我,也……搂紧些,莫叫人家……还没尝着热精……就赤条条摔下去呀……”
他不答话,一手前探,这次并不握住摇晃乳肉,而是掐住早已膨胀的发硬奶头,另一手屈臂一紧,卡在卫香馨颇显细长的脖子前。
如此架势,的确不必再担心跌落下去。
她微感气滞,可胸腹憋闷同时,胯下的美妙滋味变得更加浓郁,连奶头上一阵阵的刺痛,都透出一股股酸麻。
“呜唔!”冲顶的力道陡然大了一倍不止,她比叶飘零到底还是低了不少,顿时踮起脚尖,一声闷哼。
叶飘零仍嫌不足,抬膝顶入她双腿之间,一脚踏在宝顶牡丹上,生生把她在女子中算是修长高挑的身子,架到空中悬着。
雪股大开,白沫四溢,这一番冲击夯得卫香馨头晕眼花,一声高叫还没出口,就被手臂勒在脖颈之中,硬是将泄身的滋味憋得强了三分。
她快活得乱挺,可裸躯悬在半空,犹如个做工精美的映月玉偶,提在叶飘零手中,任他掌控,根本挣扎不得。
转眼间,又是一浪情潮轰然砸落,成熟丰美的女郎,在最原始蛮荒的行淫方式下一败涂地,肥嫩牝户猛地一缩,喷出一股透亮琼浆,淅淅沥沥洒在下面的牡丹花心之中。
叶飘零既已放开约束,自然不肯停手,任凭卫香馨喉中婉转哀鸣,只管凭着一身亢奋,往那湿滑紧嫩的肉穴中疯狂宣泄。
黛瓦阵阵作响,梁灰簌簌跌落,石碧丝挪开盘子,继续吃喝。
她吃了半盘肉,喝了两碗酒,亭子上的声音,依然未停。
她忍不住想,骆雨湖要总是能独自应付叶飘零,哪里还需要向她讨教?明明该是她反过来拜师才对。
灯笼已经灭了,亭子里还不如外头亮堂。
可迈出去,就真的没了任何遮蔽。
在亭中,与到亭外,终究还是有些差别……
石碧丝望着亭柱,低头托了托胸前难以藏下的丰满酥乳,忽然又觉得方才的想法十分可笑。
有何可藏?为何要藏?
她早就坚定了不为人妇的决心,那又何须种种无意义的声名?
亭顶哽咽已细如丝毫,她抚摸着隐隐作痛的下身,禁不住舔了舔唇。
“我这辈子,还能有几次这样的机会呢?”
这是方才师叔的话,她那时刚坐起来,嘴里嚼着肉,听得清清楚楚。
她不知道叶飘零下次再来百花阁是什么时候,更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之后”可言。
她此刻知道的,是叶飘零在,师叔也在,羞耻和脸面,则都已不在。
石碧丝饮下一碗酒,一抹嘴巴,离开凳子,留下一片小小的湿痕。
没有衣袂带风之响,月光下,白得发亮的赤裸佳人,腾身跃上亭顶。
她快步走了过去。
玉足踏石瓦,雪肤映霜色。
嫦娥羞观,牵云遮眼。晚风俏皮,吹入巫山。群花心喜,振叶抚掌。
唯有那倒霉的亭子,随着两个红潮遍体的心醉佳人,于精美夜色之下,呻吟不绝……
亭中一番,亭上一番,待到卫、石二人腰酸腿软骨酥筋疲,在瓦梁之间立足不住,叶飘零又把她们抱下,压倒一片将败鲜花,在四溢芬芳之中,继续纵情驰骋。
待到最后他尽兴而起,身下两人,已连大声呻吟的力气都没了,仍臀股交缠叠在一起,保持着被他轮流采撷的淫靡姿态。
次次都不忘抽出射在外面的缘故,那一粉一白两具曼妙裸体,身上到处都是汗渍精痕,沾着零碎草叶花瓣,好似一对儿园中生出的好色女妖。
叶飘零垂目欣赏片刻,转身入亭,取来衣裙鞋袜,渡些真气帮她俩略提精神,勉强穿戴上。
将两人一左一右抱起,他先将卫香馨送回房中。
到那儿歇了片刻,他看时候实在不早,石碧丝又已昏昏欲睡,不甚清醒,索性将她放在卫香馨床上,并肩共枕。
“你倒是不怕给我惹来闲言碎语。”卫香馨撑起身子,将石碧丝往里推了推,扭头似嗔非嗔道。
叶飘零扯平衣襟,将剑挂好,“你还会在意?”
她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也对。总是在意这个,在意那个,也太累了些。”
她伸出白生生的臂膀,冲他勾了勾手。
叶飘零走近弯腰,“还有何事?”
卫香馨此刻困倦至极,周身骨节酸软,眼帘半垂几乎抬起不来,但仍勾住他的脖子亲了两下,低声道:“明日真要到了动用最终手段的地步,叶少侠,你和雨儿先装作中毒,与大家一起倒下。我想看看,这地方到底还有几个叛徒。”
叶飘零一怔,皱眉道:“需要如此?”
她缓缓点头,顺着他手臂滑回床上,闭起双眼,喃喃道:“数百人的将来,不得不慎重啊……”
叶飘零站在床边,轻声道:“你还是活得太累了些。”
她微微一笑,转身侧躺,指尖捏住他衣角,拽了一拽,又依依不舍地放开。
之后,她终于累极,酣然入睡。
不论赏秋大会将发生什么,至少这一刻,她唇畔含笑,面带少女般的红润,看着十分开心……
第五十六章 赏秋之前
百花阁一年有两桩大事,在江湖上算是小有名气。
一个是开春不久的迎花宴,另一个便是八月十五的赏秋大会。
面皮较薄,不愿平日来百花阁叨扰的未婚才俊,大可在这两日登门赴宴。虽不是来者不拒,但大体上并没太高门槛。过往那些年,也没多少已有妻小的江湖豪杰会来添乱。
毕竟人人都知道,这两场宴席,不过是加了一层轻纱遮掩的武林相亲。
两场的流程也大体一致,午后开席,上酒上菜,按人数分场,每场一列宾客,都对着一列百花阁待嫁弟子,酒过一巡,那些女弟子便交换一次座席。
若说平日来百花阁谋姻缘的男子要先被挑选,这两场大宴之上,总算能有几分主动。
午后这场吃饱喝足,若有心仪目标,宾客便可过去在她最后一次落座的席前插一枝花。
那弟子若是不碰,宾客便可离去。那弟子若是将花取出,回赠宾客,他便能凭此花留下,参加晚上的私席,加深了解。
午宴席间百花阁的弟子大都会顺次出来,展现自身。有意成家的宾客,也大都要露露功夫,亮亮本事。
若是酒意上头,或不巧相中了同一位佳人,也免不了会有人借此机会切磋一二。
百花阁中大都是收留的离家孤女,对夫婿远不如寻常人家闺女那么挑剔,因此到了这热热闹闹还有酒席可吃的时候,周边县郡,还会有些并非武林中人的年轻男子赶来。
和其余门派相比,百花阁中女子愿意远离江湖回归寻常生活的不在少数,每年都能有几个农家汉子,顺利在此系上月老红线,娶亲成家。
便是不被谷中弟子看上,周边那些依附百花阁为生的外门女子,也是不错的选择。
所以百花阁在南燕郡中名望颇高,八月十五清晨,约定的新鲜菜肉,便整车整车运入聚艳谷,大都要价不高,里面还有几个给自家男人擦汗,帮着卸车的,正是顺道回娘家的本门弟子。
家道艰难不养女,挥泪趁夜送花溪。
若无群芳聚翠谷,男儿长成自无妻。
这首打油诗在南燕郡内流传甚广,也在江湖小有名气,以至于近些年百花阁收养的女婴中,最远那个已是出生在西南蜀州,险些病死在路上。
不过也是托了这名气的福,聚艳谷的花草,常年不缺买家,除了自留药用的那些,大都能早早被预订一空,叫谷内谷外诸多女子,不至于缺衣少食。
这种日子,卫香馨自然无福赖床不起。
今年的赏秋大会极其特殊,不在谷内修行习武,勉强可以算是外门弟子的那些年轻姑娘,一律不准参加此次秋宴,与周边郡县来的寻常男子,在谷外另起炉灶,交予林梦昙等几个内门弟子去打理。
所有与往年不同的地方,都得她这个代阁主指点下令,免得大家一时疏懒,按照惯性安排。
幸好,石碧丝比卫香馨起得还早些。
年轻人恢复得快,她早早起来擦洗一番,为卫香馨备好热水,匆匆踩着黎明前最黑的影子,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请的厨子、歌妓、乐师……都在年长留守弟子的指引下各自开始忙碌。
一年中聚艳谷最热闹的场面,缓缓拉开帷幕。
今年的宾客格外多,依照过往座次安排,讨乞巧节的彩头,每一场都安排七客七陪,竟会容纳不下。
卫香馨只得额外多腾了一处练武场,并将每场男宾定做十人。夫妻同来的,回娘家归省的,和只是带着薄礼来蹭顿吃喝热闹一下的,统统安排去最大的练武场。
闲坐赏花,时光不过是一线清溪,忙碌不休,便成了白驹过隙。
卫香馨喝下弟子奉上的花茶,抬手擦去额上微汗,举头一望,骄阳当空,已把暖融融的金芒,铺洒在人来人往的院落之中。
石碧丝匆匆赶来,轻声道:“师叔,所有布置均检查完毕,连同后备,皆无差错。”
“好。如此一来,便是到了万不得已的一刻……”卫香馨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道,“叶少侠呢?还在休息?”
石碧丝面上微红,大抵是想起了昨晚的疯狂,不自在地动了动腿,才道:“早早就起来了,我领着去看了一下座席。他没歇着,好像是还有什么安排,这会儿在哪儿,还不清楚。”
不想此时一个迎宾弟子匆忙飞奔而来,低声道:“代阁主,石师姐,谷口外面来了一群……一群人,要找叶少侠理论。”
“一群人?”觉得这弟子多半隐瞒了什么,卫香馨皱眉道,“什么样的人,将话说清楚些。”
那弟子低头拱手,道:“一群披麻戴孝的人。看着脚步虚浮,不像是学过武功的,也不知道来做什么。”
卫香馨暗暗一惊,可此时赏秋大会即将开始,她无论如何也走不开,只得道:“碧丝,将你手上事情放放,去门口帮叶少侠挡掉这群人。最好莫要让他们见面。”
石碧丝蹙眉凑近,低声道:“这群人没有武功,要强行打发走么?”
卫香馨也压低声音,道:“如意楼对习过武的,和从未习武的,用的是两套规矩。保不齐,这是对头专门找来,想盯着这个弱点下手。”
她望向谷口,目光微显惆怅:“这江湖已不太平,两边都起风,花儿……只能随一边倒。”
石碧丝心中了然,颔首道:“弟子这就去。”
保险起见,她在目力所及范围内挑选了几个平日练功勤奋的师妹,一起往谷口赶去。
至于暗器、毒物之类,今日她身上本就藏了许多,不必再额外准备。
此前她从师叔那里特地讨教过如意楼的一些传言,一路叮嘱师妹们,若真动起手来,切莫闹出人命,如无必要,也别伤到那些人。
最好一个个都用迷药放倒,叫运菜肉米面的车全部拉去镇上,安置起来。
但才远远看见谷口,石碧丝就知道,此事怕是难以那么轻易收拾。
袁吉与十几个飞鹰卫,就在那群人的对面站着,看似持刀护门不让他们进来,实则如何,却很难说。
朝廷武卫在此,石碧丝就算有决心动手,怕是还没成功,就已被制住。
龙啸远远见她过来,轻巧一纵,枯叶般轻轻落在她面前,低声道:“石姑娘,叶兄还没来么?”
石碧丝稳住神情,道:“我已派人去找。龙公子,敢问这都是些什么人?赏秋大会是敝派一年两次的例行喜事,他们披麻戴孝堵着谷口,着实叫我们难堪。
他们不走,我们可要去清理通道了。”
这话她刻意提高了嗓门,叫袁吉那边也听得清清楚楚,要是飞鹰卫无动于衷,她便冒险跟师妹们去搏上一搏。
可惜,她话音未落,飞鹰卫们就齐齐握住刀柄,森然目视。袁吉捏着一柄折扇,在掌心轻轻一敲,微笑道:“此事还不知到底是不是江湖恩怨,石姑娘,还是先别急着赶人的好。”
不少迟来的宾客都停在谷口,注目围观。
走江湖的人能有多少不爱看热闹,更别说,其中八成还有天道之人,在等着看叶飘零的笑话。
石碧丝心念急转,低声叫师妹们去把宾客领走入内,自己大步迈向那群哭哭啼啼的男女,高声道:“诸位,今日百花阁设宴赏秋,为门下弟子谋好姻缘。敝派对诸位并无任何开罪之处,能否先让开谷口,随我们进去再谈?”
领头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他抬手将头上绑着的白布条向后一甩,怒道:“我又不来是找你们这些女人的!叶飘零是不是在这儿!你叫他出来,还我儿子一条命,我立刻就走,绝无二话!”
“你儿子是什么东西?”旁边传来一声满含怒意的喝问。
石碧丝转眼看去,瞧着面生,忙抢着道:“阁下是来赴宴的宾客么?还请这边走。”
这时,后面忽然跑来脸色苍白的林梦昙,将她一拉,向后拽开数步,心有余悸道:“师姐,那是彭异!之前就是他要带我走,吓死我了。”
彭异从背后解下那把乌沉沉的刀,冷冷道:“在下彭异,天道掌旗。你们要找叶飘零讨什么公道我不管,我只问,你儿子是谁,是什么人叫你来的?”
那老者满面愕然,似是听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愣怔片刻,才怒道:“我儿子是惊魂剑陈锥!他行走江湖从未做过不仁不义的事,却被叶飘零那个恶徒一剑刺死!我……我……我今日到此当着大家讨公道,不就是你们天道提醒的么!”
彭异似是怒极,扭头扫视停步在入谷通路上的那些宾客,厉声喝道:“哪个王八崽子去做的这事,给老子滚出来!”
无人应声。
他一掀夹褂,从腰侧摸出一个木牌,不知在哪里扭了一下,亮出一片奇形花纹。他将那木牌高高举起,再次怒喝:“掌旗有令,此地天道门人,出来说话!”
袁吉在旁轻敲折扇,冷笑道:“也不知是演得像,还是你们天道人太多,谁跟谁都不熟。”
彭异原本透红的方脸隐隐有些发青。他抬目远望,高声道:“我没派人去做这种事。我今天来这儿拜访,就是想说清楚,此间纠缠,一直有人在暗中挑拨。”
他看的并不是石碧丝。
石碧丝心中一惊,扭头看去,果然,那大步走来的持剑身影,正是面无表情的叶飘零。
叶飘零径直走过石碧丝身旁,略略斜身,让背后空门被山岩挡住,冷冷道:“不挑拨,你我便能坐下,喝上一杯不成?”
彭异目光闪动,缓缓道:“要是你们如意楼能不总是那么碍事,我还挺想跟你喝上一杯,切磋几招。”
“我不懂切磋。”叶飘零抬起剑尖,“我只擅长碍你们的事。”
嗖,一颗鸡蛋远远飞了过来,伴着一句人群中的叫骂。
叶飘零左臂一晃,灰影一闪,那颗鸡蛋笔直折返,啪的一声,碎裂在叫骂那个妇人的脸上,白黄交错,顿时流了满面。
他略略一瞥,道:“如意楼的规矩,只限不杀伤无辜。向我出手,便不是无辜。你们可考虑好了?”
原本旁边几个举起东西要丢的人瑟缩一下,悄悄往后退了两步。
那老者双目含泪,怒道:“你杀了那么多人,就没有半分愧疚么!”
叶飘零道:“没有。”
“我儿子行侠仗义,不曾有过任何恶行!你杀他,竟然……竟然……”
叶飘零道:“他要杀我,我便杀他。”
“他杀你……定是因为你杀人太多,穷凶极恶!”
“不错。”叶飘零淡淡道,“他要杀的人都是穷凶极恶,那他自然不曾有过任何恶行。是这个道理。”
“啊啊啊——!还我儿子命来!”那老者拔出一柄菜刀,迈开步子冲来。
彭异眯起双目,刀锋微抬。
但叶飘零丝毫未动,仍在原地,稳如泰山。
老者跑至半途,骆雨湖已斜刺杀出,手起掌落,将他菜刀打掉,旋即提膝一顶,卡住脖子丢向一旁。
石碧丝立刻叫人把疼得缩成一团的老者拖去一边。
可这一出手,后面那群披麻戴孝的男男女女纷纷鼓噪起来,哭闹喊叫,撕心裂肺。还有两个年轻妇人满脸泪痕跑到飞鹰卫们面前跪下,连声哀求,请官爷主持公道。
几个飞鹰卫看向袁吉,面色凝重。
飞鹰卫长于联手捉捕,结阵配合,在场这些随便哪个去跟叶飘零单打独斗,都毫无胜算可言。
而在江湖地界撕破脸面摆出缉拿凶犯的架势,光凭几句话,可远远不够。
所以他们在等袁吉下令。
得令出手,那纵然是惹出什么祸端,责任也有人背。
袁吉微笑不语,仍在人群边缘悠闲观望。
石碧丝盯着彭异手中的刀,定了定神,鼓起勇气大步走去,面露微笑,道:“彭大哥,你上次专门投帖来访,都已到此,就别在谷口耽搁了吧?代阁主在里面,已经久候了。来,这边请。”
她说着走入到彭异与叶飘零之间,微提裙摆,侧身一让,抬手示意。
彭异眼角抽动,瞬息之间后退七步。
方才石碧丝那一站,相当于以身躯挡住了他盯着叶飘零长剑的视线,那一侧一让,更是将叶飘零出剑的路线几乎腾空。
即便叶飘零没有要出手的意思,他也不愿给叶飘零这个机会。
石碧丝松了口气,忍着后背冷汗浸透的凉意,高声道:“竹儿,来带彭大哥入谷。”
跟来的师妹自然都是够机灵的,过去满脸陪笑往旁一指,道:“请这边。”
彭异见不必从叶飘零身边经过,缓缓吐出一口长气,转身迈步。
但走过那群孝服男女之时,他忽然扭头,一刀劈出,喝道:“鬼鬼祟祟,受死!”
人群一阵惊呼,其中当即如离弦之箭窜出一个瘦小汉子。
那人个头极矮,还用丧帽挡了半张脸,躲在其中像是个小小少年,绝不起眼。
这一刀惊得那群身无武功之人当即止啼,惊恐四散。
可被惊开的人,并无一个受伤。
而那远远燕子一样飞掠远去的汉子,快落地时,人在半空陡然飚出一片猩红,咕咚一下摔进花田。
看那脖子喷血时的角度,绝无生还之理。
彭异抬脚,刀锋在靴底一抹,沉声道:“再有宵小之辈试图嫁祸挑唆,休怪我刀下不认人。不尊我旗号令,便非我同道。”
说罢,他将刀负回背后,对面如土色的竹儿一抱拳,道:“对不住,吓着你了。还请接着带路吧。”
已有人命丧当场,先前还兴致勃勃围观看热闹的,转眼又走了小半。
过去向飞鹰卫哭求的妇孺,也跟着多了七、八个,跪成一片连连叩头,看的人眉心大皱。
一个飞鹰卫终于忍不住道:“爵爷,应当如何处置?”
“武林互杀,不告不问,这乃是祖上为了天下太平,特地立的规矩。”袁吉将折扇插到腰间,微笑道,“飞鹰卫,是听告的官衙么?”
那飞鹰卫立刻肃容道:“属下知错。”
袁吉眸子微动,笑道:“好,懂得很快。兄长果然教导得好,我这做弟弟的……自愧不如。一帮人哭哭啼啼的,晦气。咱们还是早点进去吃席,听听百花阁姑娘们的琴艺。”
“可……”飞鹰卫中似乎有人颇有怒意,但只说了一个字,就被旁边同僚拽袖阻止,不再作声。
袁吉斜斜瞥了叶飘零一眼,压住目光中一闪而过的恼火,快步走向谷中。
那些人没想到挂着官家腰牌的武卫转眼间竟纷纷走掉,一时哭声大作,以头抢地,悲愤欲绝。
龙啸缓缓走近,蹲下道:“我不是官爷,但江湖上的事,不需要你们去衙门告,我也会管。”
本已站在叶飘零身边和骆雨湖并肩的石碧丝顿时心里一紧。
叶飘零仍不以为意的模样,提剑看向龙啸,静静等着。
那些人顿时如同抓住救星,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控诉起来,声泪俱下。
龙啸认真听罢,缓缓站起,眉心紧锁。
披麻戴孝来的人不少,但实际是几大家子呼朋唤友凑出来的,要讨个说法的死者,只有四人。
龙啸缓缓道:“惊魂剑陈锥,主动向叶飘零挑战,那种决斗,生死无悔。若这也要寻仇,你们当初就不该让他离家习武,闯荡江湖。”
他目光半垂,似有几分失望,语调转冷,道:“至于剩下三位,要是被我们隐龙山庄抓到,倒是不会死,只会废掉武功,送回去叫你们养着,当个下半生离不开床的废物。”
他叹了口气,拂袖道:“回去吧。莫要再在这里自取其辱。除了陈锥,其余人的所作所为要是被公诸于众,他们便连最后的脸面也没了。”
龙啸说罢,转身走向谷内,看着,也不打算再管。
“胡说八道!”
这时,一个跪在最前的妇人抬身尖声大叫,手在腰带中一摸,拿出一个小小的铜黄薄片,对着龙啸便是一按。
数道细若毫发的乌光,近乎无声,激射而出。
这些人并无武功,又都是为了叶飘零而来,龙啸自然全无防备。
他凭着高手本能直觉在千钧一发之际拧身侧纵,但仍叫那数根细针狠狠钉入肩后。
“你跟叶飘零是一伙的!你们都是一伙的!我要你们都死——!”那妇人将手里不知何等精妙的暗器甩臂一丢,摸出胸中一把短刀,向着龙啸扑了过去。
照说只是几根细针,即便淬毒,以龙啸的功力,暂时压制,解决掉扑来的妇人易如反掌。
可他竟在瞬息之间,仿佛连腰身都已麻痹。而且,他还极为惊愕地看着被丢开的那个小小铜片,喃喃道:“逆……鳞?”
幸好,他虽呆了一下,那妇人手无缚鸡之力,又情绪激动至极,等她短刀挥至,他早已回过神来,一掌打在她肩头,将她打回人群之中。
见龙啸也被袭击,周围再没什么需要顾忌的人,石碧丝大感心宽,抬手挥下,即刻命令师妹们将那些人全部捉住,送去花库暂时看押,等候发落,并讨出解毒丸递给龙啸,请他吃下暂时镇压毒性,待查明是什么毒物,再做处理。
龙啸拱手称谢之后,神情怪异道,“后续处理,大可不必。这上头没用剧毒。
否则……我这会儿已经没命了。”
“龙公子认得方才的暗器?”
龙啸请人去将那个小小铜片捡来,拿在手上细细端详,轻叹道:“认得。全天下仅有一人能做出这东西,巧得很,那正是我们隐龙山庄逃出去的叛徒。这枚是只能发射一次的劣品,想来……她本人并没到此。”
他望向彭异之前离去的方向,缓缓道:“我们一直怀疑她叛庄之后躲进了什么地方。原来……真去投了天道。”
“天道有很多人。”叶飘零道,“你说的人,彭异未必认识。”
龙啸捂着肩头伤处,笑道:“叶兄的意思,是天道还有些好人么?”
“我只知道,人不是天,没资格替天行道。”
“可有句话,叫人定胜天。”
叶飘零握紧手中的剑,淡淡道:“那就先胜过我吧。”
第五十七章 秋风起
“叶兄,冒昧一问,天道到底是和你结下过什么新仇,还是说,仍是当年与你师父之间的旧怨?”龙啸跟在叶飘零身边走出一段,忽而问道。
叶飘零侧目,皱眉道:“没。真要有仇,彭异早已死了。”
龙啸不解道:“那你为何一提到天道,就一股恨不得要将其赶尽杀绝的气势呢?就我所知,天道每次时隔多年出现,主事者都有不同。一代与一代,并不算是同样的组织。朝廷武卫都未出手,我们隐龙山庄也还在观望。”
“我没针对天道。”叶飘零的手始终不曾离开剑柄,望着远处熙熙攘攘的宾客,“我杀人时,并不在意身份。天道,爵爷,隐龙山庄,对我而言,唯一的分别,只有好杀,还是不太好杀。”
龙啸面带微笑,道:“彭异好杀么?”
叶飘零道:“很不好杀。但他暂时并不用杀。”
龙啸挑眉道:“彭异是天道。”
“天道有很多人。”叶飘零淡淡道,“不可能个个该杀。”
“那叶兄以为,什么样的人最该杀?”
“想杀我的。”
龙啸一怔,跟着忍俊不禁,“有理,实在有理。那,其次呢?”
“我想杀的。”
龙啸又是一怔,微微皱眉道:“我还当叶兄,其次会解决如意楼叫你杀的人。”
叶飘零道:“我们本就是因为想杀的人都差不多,才凑到一起的。”
龙啸略一沉吟,瞄一眼骆雨湖,道:“卧虎山庄的人,你本也想杀吧?”
“我要杀的是胡啸天。”叶飘零道,“他在不在卧虎山庄,都得死。”
骆雨湖微微一笑,扭头道:“女生外向。先不说主君并未实际动手杀了我爹,便是真杀了,他救了我不止一次,怎么折算,也仍是我欠他的。我既然跟着主君出来行走江湖,那就要学好你们江湖人的规矩,恩怨分明,清清楚楚。龙公子,你说对么?”
龙啸呵呵笑道:“对,对极了。”
石碧丝让到路边,侧身道:“这边请。”
闲谈的时间已经过了。
赏秋大会人最多的宴席,就在眼前。
但恰恰就是这边,没有安排待嫁弟子。
一个也没有。
袁吉将飞鹰卫分出七成,去看守各个会场。龙啸找来的隐龙山庄属下,倒是都沾了身为江湖人的光,纷纷入座。
叶飘零扫视过去,矮桌后甚至还能看到几个和尚,顶着光头在跟女弟子说只能吃斋。
单看入座众人的架势兵器,这地方哪里还有半点赏秋看花的气氛,说是个小规模的武林聚会,也不为过。
自古以来,武林之中,会无好会。
在座诸人的面色,大都显得十分凝重。
卫香馨举起一杯百花酿,浅笑嫣然讲了几句场面话,才算是叫气氛稍稍缓和。
主宾的位子自然要留给小爵爷袁吉。
按武林地位,另一侧对座本该是龙啸。
但那里坐的是叶飘零,骆雨湖则和石碧丝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并未入席。
一些宾客来得较晚,有的甚至并不认得叶飘零。卫香馨介绍到他,只说了名字便一带而过,登时便有不少双眼睛,带着疑惑望了过来。
卫香馨并不理会那些窃窃私语,自顾说完,一口饮尽杯中佳酿,宣布开席。
这一场并无男女红线可牵,惯常的流程完全无用,百花阁一时间也拿不出什么应变,只能当作门派间的正常来往,由年纪较长的前辈留守弟子出面,举杯笑谈,没话找话。
叶飘零已提前吃饱喝足,席间的酒菜,分毫未动,只是静静坐在那里,抚摸着腰间的剑。
真能将心思放在吃喝闲谈上的人并不多。
不过一炷香功夫,百花阁的弟子便再也牵不起话头,坐了足足几十人的宴席,渐渐冷清下来。
唯有袁吉谈笑自若,将为他斟酒的小姑娘逗得满面通红,羞答答话都快说不清楚。
彭异坐在最远的角落,喝了杯酒,什么也没吃。
他的刀横在桌上,隔开了放下的饭菜。
等四下只剩袁吉一人的声音,彭异忽然一掌拍在桌上,扶膝缓缓站起。
无数目光齐刷刷转过来。袁吉也停住话头,微笑瞥来一眼。
卫香馨左手下垂,右手举杯到唇边,起身道:“彭兄弟拨冗赴宴,百花阁蓬荜生辉。我这当姐姐的,理应先干为敬。”
她抬手一饮而尽,亮出杯底。
彭异摇了摇头,冷笑道:“我今天不是来喝酒的。方才喝过一杯,算是谢谢贵派招待。”
卫香馨眼角微跳,浅笑道:“那,彭兄弟的要事,不能等大家尽兴之后再提么?”
“不能。”彭异弯腰握刀,缓缓举起,“我怕来不及。近来出了这么多事,又来了这么多不速之客,想必,这地方贵派已经布置下什么看家本事,用来以防万一了吧。”
卫香馨面不改色,笑道:“但凡人多的时候,我们都要小心些。周围的花儿好看,也好用。不过大家只是来吃吃喝喝,与我这不成器的代阁主见见面,表表关系,赏花之后,敝派还有些薄礼相赠,想来,就不会有什么万一了吧。”
彭异冷冷道:“有没有万一,不在你,也不在我。”
卫香馨挑高黛眉,不解道:“那在谁?叶少侠么?”
彭异摇头,高声道:“在此地另一支天道的首领。”
卫香馨介绍彭异时虽也跳过了身份,天道卷土重来被人所知的时间又比如意楼声名鹊起还要晚些,但此席宾客没几个是只为赴宴而来,不至于有谁装傻往上一代群雄暗盟上想。
一时间,左顾右盼满面疑惑的,强作镇定举杯饮酒的,手握腰刀如临大敌的,目光闪动颇为兴奋的,形形色色,纷纷杂杂。
卫香馨心里一惊,放下酒杯,给石碧丝使了个眼色,口中道:“彭兄弟,你是说,此地的天道首领,不止你一位?”
彭异沉声道:“必定如此。大家或明或暗投身天道,为的是什么,是替天行道,不必有所顾虑,多方掣肘!是遇到大敌,可以及时联系,齐心协力!”
他离开座位,嗓音越发激昂,“魔教分崩离析还不到百年,逆龙道、异龙道两批徒子徒孙还在西域等着杀回中原。靠着万凰宫一群女人严防死守,中原好汉在这里内斗不休,颜面何在!”
“我身为掌旗,率众来此,为的是寻求志同道合之人。”他刀尖下垂,轻轻摩擦地面,铁青着脸道,“从我踏进中北地界,就先后遇到数次偷袭。一个个都告诉我,是如意楼暗中出手,因为先前的一些过节。”
叶飘零插言道:“不曾有的事。你来抢林梦昙之前,我都不知道你是天道的人。”
彭异冷笑两声,道:“果然和我猜得差不多。我折了许多兄弟,才醒悟过来,有人挑拨离间。我只是想不通,到底会是谁。”
“卧虎山庄灭门血案,我作为掌旗,半点风声也没听到过。可偏偏有几个我的人,死在了那片废墟之中。”他刀锋微转,道,“死便死了,习武走江湖,常有身不由己的事。暗中加进来的人,大都有自己的关系要维护,真去为别人卖命,我这个掌旗,本也无话可说。”
“但,他们怎么是为了嫁祸如意楼死的?”他话音一顿,“我一直跟踪追查,发现有股势力,在明里暗里挑唆,想让如意楼跟天道彻底干上一场。这是要做什么?是要让当年群狼出世,掀起腥风血雨的惨剧重演吗!”
叶飘零缓缓站起,将长剑拔出,握在手中。
彭异双目圆瞪,环视周遭,道:“天道,是江湖人的天道。如意楼,是给江湖人碍手碍脚的如意楼。道不同,不相为谋。耍些手段,使些诡计,既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也没什么好说的。可大家出来闯荡,不能连最起码的义气,也丢到脑后吧?”
他猛地一刀砍向地面,怒喝:“若连对自己人,也要明枪暗箭算计不休,还有什么脸面去谈替天行道!”
他一把将刀抬起,缓缓转动,道:“给我下令的巡查并没跟着过来。负责此处的巡查,出来跟我碰个面吧。若不是你在暗中约束,此地的天道所属,岂敢见了掌旗号令仍不现身?”
袁吉清清嗓子,微笑道:“彭兄,你们天道的事情,是不是你们私下自己了结比较好?人家百花阁在这儿设宴招待群雄,你这么一闹,是不是太煞风景了些?”
彭异冷笑道:“百花阁便是我此行奉命笼络的目标之一,要是我到了这儿,知道这些事,还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了,那不如一刀割了自己的脖子,把头给你们做尿壶!小爵爷,我的人先前跟你谈,被你以不愿过问江湖事一口回绝。可后来我看,你离江湖也不远啊。”
袁吉悠然道:“实不相瞒,我这人对朝廷的事情实在是不在行,一听就头疼。
正好家里祖上有些宝贝流落在江湖中,我便来凑个热闹,顺便找找。”
他手指轻轻一弹酒杯,淡淡道:“我不妨把话说得更直接些。当年猛虎寨的那帮亡命之徒,害得袁家丢了一些东西。要不是我打算顺藤摸瓜找一找,你们这烂摊子,我可不稀罕掺和。”
话音落处,那酒杯轻轻一晃,啪的一声碎裂开来。
旁边那个年轻弟子连忙拿出手帕,蹲下擦干。
骆雨湖目光微晃,但很快就定回到叶飘零背后,安稳下来。
彭异刀尖指向袁吉,片刻之后,忽然一笑,道:“看来,我没办成的事,另一边的人,大抵是办成了。”
袁吉眉心微动,淡淡道:“我说,他就这么空口白牙,对我这个袁家的小爵爷泼脏水,你们就只看着?”
几个飞鹰卫长身而起,但坐在远端一个相貌老成的飞鹰卫一摆手,道:“仍是江湖争端,朝廷武卫,不便插手。小爵爷见谅,还请海涵。”
卫香馨见气氛紧绷,一触即发,深吸口气,缓缓道:“彭兄弟,敝派此刻里里外外有不少人,大家都有耳朵,都有嘴巴。聚艳谷说到底是百花阁的地盘,你们要谈什么,大可不必如此遮遮掩掩。我跟周围的花,都想听些坦荡实话。”
“我说的就是实话。”彭异目光缓缓扫视,一字字道,“有人把你们百花阁,当成了养蛊的工具。我不在此地当众说出,私下去谈,哪里还有活路?”
叶飘零忽道:“你为何不去找你上头的那位巡查。”
“空口无凭,如何指证同道?”
“说是同道,你却连他是谁都认不出来。”叶飘零冷笑,“可见,你们一起走的,是条暗无天日的路。”
彭异面上肌肉一紧,道:“你们如意楼天南地北那么多人,你都认得?”
叶飘零淡淡道:“比我说话管用的,我都认得。我们不做那么多亏心事,不必藏头缩尾,连自己人都瞒着。”
彭异眯起眼睛,道:“你们对武林同道屡下狠手,都不算亏心?”
“都在武林,便是同道?”
他横刀冷笑,道:“武林不外正邪两道,你们和哪边是同道?”
骆雨湖在旁脆生生道:“说得好,那你是正道还是邪道?将你坑了的巡查,是正道还是邪道?你和他,算不算同道?算的话,是同为天道,还是同为武林正道?不算的话,你们都是天道,为何会有一个邪道,一个正道?”
噗嗤,却是另一角的燕逐雪没忍住,掩口笑出了声。
登时便有几人怒目而视,无奈卫香馨介绍得清楚分明,燕逐雪出身清风烟雨楼,正得不能再正,谁也不敢将事端引到她身上去。
叶飘零冷冷道:“正道邪道,都不过是仗着有牙有爪子,胡乱撕咬的禽兽道。
莫要觉得往身上穿了几件衣裳,就真走到人的路上了。”
骆雨湖轻笑一声,道:“对哦,要是飞鹰卫把武林的人都抓了,挨个审问,不知多少人得秋后问斩。我看呀,你们分的正邪,不就是杀人的时候是不是师出有名么?还是诸位高手,抓了坏蛋都是送到官府,从不自行动手?”
龙啸放下酒杯,微笑道:“我要说句公道话。扭送官府的大侠少侠,还是有的。只不过……的确不多。能扬名立万叫人知道的,几百年来也就那么七、八个。
倒是觉得地方官吏某些事情处置不当,出手就割了人家脑袋的,曾经数不胜数。
直到我朝才有所好转。依我看,你们江湖纷争,当着飞鹰卫诸位官爷,和我们隐龙山庄专负责盯着你们的人,还是莫要总往这边牵扯得好。”
卫香馨暗暗一叹,撑起微笑,道:“彭兄弟,你听姐姐一句劝,今日的百花阁,恐怕不是适合你要个说法的地方。但你放心,花落成泥,春来再开,我们这养花的地方,绝不会叫外来的疯子,拿去养蛊。”
彭异迟疑片刻,退后两步,道:“代阁主,我对你们百花阁,敬仰已久。每年收留那么多孤女,妥善安置,但凡龙江南北有何灾患,都能见到你们出人出药,往来奔波。武林风波再起,谁也不知道将来会是怎么一番龙争虎斗。我知道此时提起,有些不合时宜,但还是要问一句,你愿不愿意与我一同,替天行道,护住这江湖的底。”
卫香馨缓缓道:“彭兄弟若问的是我个人,那,如你所知,百花阁俗务繁多,我做好份内之事就已筋疲力尽,无暇他顾。我功夫顶多算是二流,在江湖中不足挂齿,怎么好覥着脸与群英为伍。”
她垂下目光,略一停顿,又道:“若问的是百花阁……那,其一,我们本就已是个门派,正道数次同盟,敝派皆有支援,从未落后于人。又何必加入天道,暗中串联?其二,我只是暂代阁主之位,别说还未正式接任,便是已经在位,此事也不能由我一人独断专行。百花阁,不是阁主的一言堂。谷中数百弟子,谷外上千花仆,辛勤修行劳作,才有这一方安身之地。不管什么血雨腥风,我这个代阁主,只有站出来为她们抵挡的责任而已。”
彭异瞄一眼叶飘零,叹道:“很多时候,不选,也是一种选,还望代阁主仔细斟酌。”
“大风吹过,草倒花落。”卫香馨淡淡道,“我们只有抱在一起才能站稳,其中一两个选择倒向谁,不过是私下决定,与旁人无关。我受了叶少侠如此大的恩惠,也没叫谷中的谁,今后唯如意楼马首是瞻。彭兄弟,我盼着你能给你上头的人带句话,花儿不禁吹,风太大,连根拔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那也不一定。”骆雨湖面含悲戚,轻声道,“要是能想出嫁祸的手段,他们兴许根本不在乎……”
彭异张口,欲言又止,最后重重叹息一声,将刀挂回背后,拱手道:“罢了,这坑水浑浊不清,我还硬要让你们喝,也太不像个人。我这就回去问个明白,来日,必定给贵派一个交代。”
骆雨湖忍不住高声道:“那你们何时能给我一个交代!卧虎山庄那么多条人命,刚才可是你亲口承认,有你的手下参与其中,要嫁祸给如意楼!可见,那就是天道所为!你们都是凶手,凶手!”
彭异微微一晃,旋即站定,叹道:“他们已死,命,便是交代。更多的,你要我去找谁问呢?”
叶飘零抬起剑锋,“驭下不严,你也有责。”
没想到骆雨湖在后面拉了一下他的衣摆,忍耐着轻声道:“主君,先莫和他动手。我家的事,他应当不知情。藏身在此的那个天道巡查,恐怕才是罪魁祸首。”
“不一定是巡查。”彭异听到了这句,沉声道,“我仔细想了想,我的人要么被调走,要么死了,要是这次来的都是他的人,他是个掌旗,也就足够。”
袁吉抚掌大笑,“有趣,有趣。我先前听说天道的人忌惮如意楼是狼魂旧人牵头,才要先下手为强。可今日,倒看见如意楼的剑客,和天道的刀客一起抓内奸。你们江湖人,果然是变幻莫测,难猜得很啊。”
龙啸没有笑。
他站起离开座位,走到隐龙山庄诸人之中,朗声道:“彭兄,天道掌旗或巡查,恐怕不是一般人能当上的吧?”
彭异犹豫片刻,还是道:“一看地位,二看武功。单论武功,不少巡查恐怕还不是我的对手,可惜我独闯天下惯了,没什么亲朋好友,至多做个掌旗。龙公子身居隐龙山庄一方副掌事,依我看,倒有资格做个巡查。”
“那你说说看,我有资格做什么?”
芬芳娇艳的花墙门外,忽然传来如此一句。伴着话音,一个瘦瘦高高,面色枯黄的女人,被一个颇为壮硕的嬷嬷搀扶着,一步步走了进来。
百花阁众弟子顿时都是一惊,纷纷拜见:“阁主!”
卫香馨心中巨震,连桌上酒杯都被碰得晃倒在桌上。
那面容枯槁,说话有气无力的女人,赫然正是本该仍在闭关清修的百花阁阁主——木凌霄!
彭异让到一旁,上下打量,缓缓道:“木阁主,至少也是个掌旗。”
“说得好。”木凌霄靠着那嬷嬷的胳膊,径直走向上座,“多年前那场武林大劫,狼魂为祸世间,害得我百花阁出嫁弟子,不知多少成了寡妇,孤苦无依。”
卫香馨让到一旁,站在叶飘零身侧,凝眸注视木凌霄,眼角微微一跳,目光闪烁。
“风绝尘悄悄张罗了许多党羽,起了个如意楼的名字,就能把当年那些血债,一笔勾销了么!”木凌霄音调骤然拔高,干瘦的脖颈侧面都突起了条条青筋,“馨儿!”
卫香馨并未上前,站在原地拱手道:“弟子在。”
木凌霄目光一转,落在卫香馨身上,嗓音沙哑:“宋嬷嬷不搀着我,我连走路,都有些费力。但这百花阁,当下还是我说了算,对不对?”
卫香馨并未回答,而是抬起眼眸,微微蹙眉。
木凌霄双手抓住那嬷嬷的胳膊,似是有些动怒,“如意楼狼子野心,为祸武林,只要我还有一天是这里的阁主,这里就休想容下如意楼的人!馨儿,你难道忘了我说过的话了么!”
卫香馨放下双手,面无表情,轻声道:“杀了她。”
众人脸上纷纷变色。
破风声起,寒光瞬息一闪,叶飘零手中的剑,已刺了出去。
第五十八章 冲天香阵百花杀
叶飘零出剑的那一刻,距离木凌霄足足有十余步。
便是孟飞手中的碎梦缠魂枪,也极少会在这种距离下暴起出招。
可叶飘零不仅一剑刺出,去势,还比平时慢了三分。
周围一声声惊呼喊出口,他剑锋上的迫人寒光,才逼近木凌霄的咽喉。
只是,一个连走路都要身边嬷嬷搀扶的衰老女子,要如何躲过这毒蛇般的一剑?
百花阁弟子本该保护阁主,但卫香馨那一句在前,以她们的应变经验,大都不知所措,瞠目结舌。
唯有石碧丝后退半步,垂臂振袖,将一枚小小丹丸捏在掌中。
若此间大乱,那便掀了桌子,亮出百花阁的底牌。
须臾之间,宋嬷嬷也动了。
宾客都是武林好手,皆能看出,这位服侍在木阁主身侧的老嬷嬷,功夫绝不会逊色于卫香馨。
但谁也没有想到,宋嬷嬷运功一震,手臂抽出,竟向旁边闪去。她不仅没有半分施加援手的意思,那一震的力度,还将木凌霄往剑锋之前送了半尺。
而直到此刻,木凌霄在看的,仍是卫香馨。
她目光平静,神情坦然,分毫不见先前声嘶力竭时的悲愤癫狂。
叶飘零的剑忽然一晃。
剑脊贴着木凌霄枯瘦的脖子擦过,惊起一片干黄发丝。
瞬息间,杀气四溢,森寒剑锋快了数倍,仿佛盘踞起来的毒蛇暴起吐信,獠牙尽显。
但剑尖所指,已变成了宋嬷嬷。
那壮硕老妪面色一变,胸背一挺,拳掌交错,佝偻身形顿时长了数寸,腕上滑出几道铁镯,当的一声将剑锋挡开。
这应变、身法、招式,无一不是江湖一流好手的层次。
此刻,任谁也不会相信,这种人物,会来屈尊给百花阁的小门小户做个伺候人的嬷嬷。
几个明眼人已经看出,他甚至就不是一个嬷嬷。
叶飘零并不关心这些。
他都没去深思,卫香馨那句话究竟是让他杀谁。
他只是觉得反常。
木凌霄清修闭关,有贴身嬷嬷伺候,隔三差五还有门下弟子会去探访求教,嘘寒问暖。
怎么出关之后,就成了风烛残年的模样,步履蹒跚?
他盯住木凌霄被牢牢挽着的手臂时,就已决定出手。
卫香馨那句话,给了他出手的机会。
生死之间的反应最见真心。若木凌霄有异常,他就杀了木凌霄。
否则,他就如此刻一般,去杀那个假嬷嬷。
那假嬷嬷怒吼一声,横臂护喉,一拳击出,想要抢上拉近距离,免得被叶飘零的奇形长剑逼住,有败无胜。
一寸长,一寸强。
若非枪矛槊戟不便携带又被朝廷严管,武林中岂会刀剑为王。
那假嬷嬷上来失算便已丢了先机,不铤而走险,怕是连叶飘零的衣角都沾不到。
叶飘零的剑锋既长又薄,一旦格挡招架,极易被当中砸断。
所以假嬷嬷侧身展臂,中宫直进,腕上铁环牢牢护住咽喉,拳上罡风凌厉,开碑裂石,想要逼他回剑自救。
叶飘零剑尖一挑,忽然扬起。
这不是变招。
他原本要刺的,就不是咽喉。
他教过骆雨湖,在一把足够锋利的剑之前,人身上的要害数不胜数。
自咽喉刺入,要的并非是断气管破血脉,而是真力外放,割开脖子里的骨节。
那是最快让敌人丧失反击能力的手段之一。
哪怕敌人的刀都已刺破胸膛,只要你切断脖颈骨节足够及时,刀尖就永远碰不到你的心脏。
叶飘零在过往的战斗中,只要有余力,就会去刺咽喉。
不仅干脆利落,不伤剑锋,也能让处心积虑对付他的人,错以为他最熟练的便是这一剑。
但他们都错了。
在不使出血狼亲传杀性极大的那套无名剑法的时候,叶飘零刺得最快的地方,其实是眼窝。
对付无名之辈,叶飘零大都一剑穿喉。对付张七那种水准的高手,他诱一记虚招,想刺哪里就刺哪里。
而若是胜算平平有可能陷入缠斗,或是对方存了拼力一搏同归于尽的心思,他的剑,就会在最后关头,转向双眼。
假嬷嬷的拳头很硬。
单看一招之威,他十指之中,至少攥了二十年苦功。
他看到自己的拳头到了叶飘零的胸膛,只要真力发出,定能把他打得肋骨尽断,必死无疑。
可那口真气散了。
他盯着自己的拳头,眼前的世界消失了一半。
他半边脑袋忽然之间什么也感觉不到,浑身上下的力气,也被抽得干干净净,不留分毫。
他甚至没觉得痛,只感到冷。
彻骨的寒意,转眼就卷走了他全部的意识。
赶在眼窝的骨头卡住剑锋之前,叶飘零拔出兵器,任尸身倒下。
他顺手一挑,割开下裳,亮出尸体大腿间黑黝黝的不文之物,免得再费口舌证明此人其实是个男的。
不曾想,这死尸下身还颇有几分异样,硕大龟头后卡着一环极细的皮圈,上面连续突起无数疙瘩,此时人刚死去不久,疙瘩顶上就有细细小小的白色虫子探头探脑。
习武之人目力大都不差,一眼望见,不由得一阵恶心。
跟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委顿在地的木凌霄身上。
木凌霄似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顶着一头冷汗缓缓站起,跌跌撞撞走到那尸体旁,突然咬紧牙关抬起脚,向着那假嬷嬷的胯下狠狠踩了过去。
她猛踩数脚,喘息着向后捋捋鬓发,唇角颤动,道:“丢人现眼,叫诸位见笑了。这人杀了我雇的嬷嬷,易容改扮用邪法将我控制,害得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馨儿,你做得好,我说过的话,你果然没忘。”
卫香馨眼含热泪,道:“阁主的叮嘱,我自然时刻铭记在心。来日我也会将这些,传授给后人明白。”
“好得很。”木凌霄缓缓走向场中,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嫣红,“咱们得时刻记住,里里外外千百条性命,远比自己一人的荣辱得失重要。到了关键时刻,不只要能忍辱负重,也要能壮士断腕。”
卫香馨语带哽咽,道:“我只恨断的腕,为何不是我。”
“本就该是我。我也……该到了成泥的时候。我只盼着大家平平安安,不再出事。”
卫香馨颊上珠泪滚落,如在立誓般朗声道:“阁主放心,若将来到我,我绝不会有半分犹豫。”
“好。”木凌霄挺起胸膛,高声道,“百花阁诸弟子听命!”
她缓缓扫视,迎着众人目光道:“百花阁木凌霄,德性败坏,有辱门楣,即日起退位让贤,此刻开始,百花阁阁主,便是卫香馨。”
说完之后,她抬手压住议论之声,缓缓转身,道:“卫阁主,到你了。”
卫香馨抬袖轻轻拭去面颊泪痕,离开原处,对着外面聚集过来的百花阁弟子,高声道:“事发突然,不及准备,一切从权。即日起,石碧丝,就是百花阁副阁主。我若闭关清修,碧丝便可代行阁主之责,我若遇到不测,碧丝便是此间主事,下任阁主。”
好好的赏秋大会忽然变成交接仪式,在座众人不免神情疑惑,交头接耳。
但木凌霄旁若无人,自顾开口道:“卫阁主,木凌霄犯下大错,应当如何处置?”
卫香馨含泪道:“首要自然是问清罪责,木凌霄,你所犯何错?”
木凌霄大声道:“我行事不慎,受制于人,害本门祸起萧墙,卷入江湖风波。
连累到的一条条人命,都是我的责任。我本已在胸腹用发簪刺好遗书,只待一死,没想到……”
她古井般的眸子飞快瞥了叶飘零一眼,“叶少侠应变过人,竟留下了我这条贱命。也好……这兴许便是天意。叫我这残破之躯,还能苟延残喘片刻。”
卫香馨忽而插口道:“在座诸位,请听我一言。此乃多事之秋,敝派未雨绸缪,做了一些防备手段。要是有谁选在此刻横生枝节,莫怪敝派的冲天香阵,不留情面。”
木凌霄身子一晃,左手掩住下腹,面上肌肉竟隐隐抽搐起来。
她咬紧牙关,走回到那尸体身旁,蹲下看着阳物上已经爬满的细小白虫,伸出手指,一条条接到掌心。
跟着,她竟拉开裙带,将手伸入下裳之中,把那些小虫,送入了某处。
“呜唔——!”她一声闷哼,双目翻白,后退两步狼狈跌坐在地,喘息道,“都……别过来。”
那几个要抢过去的弟子互望一眼,只得停步。
“哈啊……哈啊……”木凌霄大口喘息几次,双手按腹,道,“彭异,你是天道的掌旗?”
彭异双手抱刀,拱手道:“正是。木阁……木前辈,害你到如此地步的,究竟是何人?若也是打着替天行道旗号的败类,我手中这口刀,绝不饶他。”
木凌霄闭起双目,缓缓道:“人嘴两张皮,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故意说给我听的那些话,我为何要信?”
“哦?”彭异眉心拧紧,“他果然自称天道中人了么?”
木凌霄冷笑一声,道:“是。但我这一把年纪,可没有都活到狗身上去。当年天道、狼魂斗得你死我活,说到底,仍不过是江湖仇怨。被盯着的老前辈,早年在天狼山上办过亏心事不假,但寻常时分,都是要脸要皮的正道豪杰。”
她语调转弱,微带颤音,也不知是身体快要支撑不住,还是回想起了什么心结,“这人不是。天道……要是连这种恶徒也肯拉拢,驱策,那这武林……怕是要万劫不复了。”
彭异面色微变,一时也听不住这是否讽刺,只得硬着头皮道:“木前辈,江湖行走不拘小节,有些人,当用还是要用。”
“但那畜生……根本就不是人!”木凌霄嘶吼一声,身躯起伏,道,“要不是我还想留点脸面,我这会儿就该脱了衣裳,叫你们都看看……什么是披着人皮的禽兽,什么是地狱逃上来的恶鬼!来探望我的弟子,都信了我说的,觉得我是年老体衰,气血枯竭……哈哈哈,气血枯竭不假,可并不是因为年老体衰,而是我身边……藏着一个怪物。”
她瞄了一眼尸体那边,浑身一抖,竟好似仍在畏惧,“他害死宋嬷嬷,易容潜伏到我身边,这么久以来,只做了两件事。一个是以天道身份要挟我,说要控制整个百花阁做他的走狗,与如意楼暗中作对。另一个,则是调查二十多年前,流落在这一带群山之中的一样宝物。他说那东西来头很大,还和朝廷有关,要借用我们花蕊书上的消息想办法。”
袁吉脸上赫然变色,一掌拍在桌上,怒道:“何方宵小,胆大包天,竟然敢打我袁家之物的主意?”
他转头瞪着飞鹰卫,道:“你们传信禀告兄长,能将这消息传出来的人,屈指可数,必定会有个源头。此事关系袁家脸面,不可怠慢!”
为首飞鹰卫略一斟酌,拱手道:“是。”
但飞鹰卫并没人马上就去。他们此次主要是为了调查天道而来,彭异这个明面上承认是掌旗的高手还在,他们怎么肯走。
“这两件事,他只有后一件办得很积极。”木凌霄缓缓低下头,道,“有时,你们来看望我,他叫我称病,由他接待。你们大都对他没什么防备,他就专选些好控制的人下手。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到底还有几人遭了他同谋的算计。都是我……害了大家。若我一早痛下决心自裁,将事情闹大,也不至于……到如今这个地步。”
“师叔,”卫香馨轻声道,“那人的胁迫手段,当真防不胜防?他如今已死,你方才拿的虫子,是解药么?”
木凌霄缓缓摇头,“我对我用了不止一种手段。有时,我都恨自己……为何生做了一个女子。他手上有来历不明的蛊虫,有极其厉害的迷药,还有一种熏香,要是我一段时间不闻,便比……死了都难受。”
她抽噎起来,颤声道:“那东西发作的时候,他叫我做什么……我都肯。简直就像是被鬼附了身。要是答应的话都必须得做数,他专在那时要我承诺,我怕是……连将百花阁改做妓院,也敢允下。”
她低头拭泪,双肩微微抖动,“万幸,那样的我实在是不能见人,毫无掩饰住的可能。他又忌惮碰上与宋嬷嬷相熟的人,不敢随便离开我清修的地方。否则,我怕是拿他毫无办法了。”
卫香馨问道:“那师叔今日为何过来?是他察觉到事情不妙,还是在这边另有安排?”
“他说如意楼发现这边不对,长久下去,怕有暴露的风险。想让我在赏秋大会上,将关系彻底断绝。”木凌霄抬起头,凄然一笑,“这恐怕是我死前唯一和你见面的机会,卫阁主,我怎能不委曲求全答应下来……而且,他的同谋通知他,聚艳谷中可能有什么隐秘的布置。我猜,应当是卫阁主你当机立断,布置了冲天香阵,以防大会上有什么不测。”
卫香馨颔首,柔声道:“师叔应当看得出来,的确,为防万一,此刻整座聚艳谷,都已布满了百花杀。冲天香阵只要激发,就能将这里所有居心叵测的恶徒,一网打尽。”
飞鹰卫顿时纷纷站起,抽刀护在袁吉身边。
其余武林中人闻声色变,有几人已在观望出谷的退路。
叶飘零适时道:“山谷外,已有如意楼的人在等着。此时想逃,定是心里有鬼。我们也不怕抓去审审。”
两、三个已经抬起来的屁股,顿时又缓缓放了回去。
木凌霄望着他手中的剑,道:“老天保佑,善有善报……总算叫百花阁,在血雨腥风到来之际,得了强援。只是……卫阁主……”
卫香馨稍稍抬手,打断道:“师叔大可安心。叶少侠是为了私情出手相助。
我与他一见如故,两情相悦,虽说我不可嫁人,但男女私会,并不触犯门规。我这庸脂俗粉能蒙叶少侠垂青,顺便出手相帮,的确乃是幸事。至于其他,总要等那些血雨腥风吹过来,才好决断。”
木凌霄视线一晃,微笑道:“做得好。风吹过来,倒得太快的花,最后总是站不起来。”
“站不起来,便躺着活。”卫香馨轻声道,“我躺下,大家活。”
石碧丝忍不住道:“师叔,师叔祖,这件事……是非黑白,不是清清楚楚么?”
卫香馨衣袖轻拂,让她住口,指尖顺势在她手臂一划,给了暗示,转而道:“师叔,你提起冲天香阵,恐怕不是随便说说而已吧?”
木凌霄点了点头,似乎在忍耐着什么,颤声道:“我将冲天香阵的事,都告诉了那人。他自然担心得很,毕竟,咱们的百花杀一旦发动,仅有独门秘药可防,不论有什么奇遇傍身,百毒不侵,一样无能为力。”
这下,连袁吉和龙啸等人的脸色也变了。几个飞鹰卫更是当场斩下衣摆,拿起酒壶备用。
卫香馨柔声道:“诸位不必太过担心。百花阁素来行善,不忍造杀孽。冲天香阵只会让人筋骨酥软,浑身无力,绝不伤及性命。这是敝派自保的最后手段,若对我们并无恶意,完全不需担心。”
木凌霄哑声轻笑,道:“那人从我这里弄到了一颗解药,他应当还想打药库的主意,只是似乎出了岔子,内应不能再用。他们办事缜密,挟持一个人,往往要绕好几道弯子,亏得如此,他们应变不够及时,最后能从我这儿弄到的解药,不过那一颗而已。”
燕逐雪忽然离开座位,大步走到石碧丝身边,低声问了句什么。
石碧丝点了点头,并没答话。
燕逐雪若有所思,垂手扶剑,眼中亮起一层隐隐光华。
她看着像是多了一层奇妙的信心。
对剑客来说,这信心,有时比灵丹妙药还要可贵。
叶飘零大略猜得出是为什么。
那女剑客性情执拗,又出身自清风烟雨楼,满心正气最盼着能遇到的,便是肯全心全意相信她的人。
石碧丝给她的那颗药丸,无疑便是信赖的象征。
卫香馨神情中隐隐透出一股杀气,道:“师叔,如你所言,若咱们此刻命人激活百花杀,冲天香阵之内,记在你名下那颗药丸被谁吃了,谁便是那个恶徒的背后主使。”
木凌霄抬眼道:“你可带了落菊酒?”
卫香馨微笑道:“今日所用的百花酿,全都掺了落菊酒。”
见燕逐雪面露不解,石碧丝轻声道:“百花杀激发后,若喝过落菊酒,药性发作会快些,脸上也会变色。方便我们观察药性何时减退。”
卫香馨淡淡道:“也叫偷偷吃了药的人,决计无所遁形。诸位,叶少侠主仆与燕女侠三人,都是我们有事相求,给过药的。还请大家记住,那明明应当中毒却没中的人,便是此次想要掀起江湖血战,武林动乱的罪魁祸首。”
彭异横刀站定在唯一的出口前,朗声道:“好,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要同时算计天道和如意楼。”
袁吉皱眉道:“卫阁主,只为了捉一个罪魁祸首,连累此地这么多无辜之人中毒,怕是不好吧?”
卫香馨目光坚定,望着抬手将不知什么塞进嘴里,含笑咽下的木凌霄,一字字道:“此毒不伤身体,行动不便这些日子里,我百花阁上下必定将诸位妥善安置,伺候穿衣吃饭,沐浴便溺。此后诸位朋友有何困顿之处,百花阁必定竭力相帮。此外,恭送诸位之时,还会备下灵药,以作赔礼。”
木凌霄唇角翘起,道:“卫阁主,这山谷中的柔弱花草……今后……便全交给你了。”
说着,一道青黑血痕,从她鼻中滑落。
卫香馨噙着眼泪双膝下跪,俯身一拜,高声道:“定不负师叔所托!”
眼见木凌霄气绝当场,瘫软在地,登时便有一人长身而起,大声道:“我就是来看热闹的,先别用毒,让我走。”
卫香馨扶膝站起,拍掉轻尘,冷冷道:“对不住,已经晚了。”
话音未落,一直护在袁吉身侧的飞鹰卫面色大变,膝盖一软,纷纷摔倒在地。
其余宾客也一个个歪七扭八,倒得不成样子,面上原本的微醺酡红,转眼间变成了如初败残菊一样的淡金枯黄,好似刷了一层花粉,显眼至极。
叶飘零看向袁吉,跟着微微一怔。
袁吉也倒了下去,靠在一个飞鹰卫身上,面色铁青上浮现着一层金黄,的确是已经中毒的模样。
龙啸矗立在歪倒的同门中央,苦笑道:“我若说我从没见过你们说的药丸长什么样,你们肯信么?”
卫香馨站在叶飘零身侧,冷冷道:“那就要看,龙公子除了这句话,还有没有别的要说。”
第五十九章 虺蛟成花泥
说话的是卫香馨,但龙啸的视线,一霎也不曾从叶飘零的剑上离开过。
叶飘零此前一直在磨剑,直到现下才停。
龙啸知道眼前这人的剑有多可怕,而且,旁边还站着个同样杀气腾腾的燕逐雪。
单拿任意一人出来,他都未必能全身而退,更何况清风烟雨楼那位高徒暗中站住了犄角之位,已摆明态度:她并没有武林高手最大的臭毛病——死要面子——完全不忌惮联手出击。
龙啸叹了口气,喃喃道:“眼下这局面,怕是换了我家庄主过来,也难逃一死。”
卫香馨冷冷道:“我虽对龙潜庄主较为熟悉,但并非不认得年轻有为的祓恶兄。这两位庄主不论是谁亲自出马,想必也不会落到如此局面。”
百花阁位于永州,以前后两朝六方分界的惯例,算是东北边陲,极近中北。
隐龙山庄出身皇族,中京之外,也设有六庄,分理各处江湖事。
龙潜,便是东北五州现任庄主,以百花阁的人脉,与其相识理所当然。
而祓恶,乃是中北一支当前庄主龙濯的表字,卫香馨如此称呼,除了龙濯和她同辈外,也有挑明确实相识的意思。
龙啸的目光仍落在叶飘零剑锋,微笑道:“阁主对我家庄主评价甚高,他若是知道,必定高兴得很。”
他的眼中,并没有半点笑意。
百花阁众多弟子早已被交代清楚应当做些什么,此时纷纷出去,帮着照顾其他场地无辜受到牵连的真正来客。
同门弟子并非都吃过秘药,但她们自小在百花阁的护派大阵中长大,只要用药油在人中一抹,片刻就能无恙,帮着一起收拾残局。
刚起了药效的瘫软客人,若及时多抹一些,也能勉强挪挪身子。
石碧丝本想过去指挥,但人还没动,就被卫香馨眼神留下。
副阁主的称呼加在头上,即便还没听同门当真唤过一声,可单是见到旁边几位留守前辈的目光,就叫她如芒在背,难以定下心绪。
卫香馨叮嘱场内弟子,先将倒下各人扶好,靠在坐垫旁,免得太过不适,同时有意无意走到了叶飘零另一侧,彻底封死了龙啸的周围,道:“龙公子这等年纪,能做到副掌事的位子,本该有大好前程。今天龙公子要是能给个明明白白的交代,我对阁下,评价也会极高。”
龙啸缓缓向后退开几步,背心靠住廊柱,苦涩道:“副掌事……你可知道,我的名字本该叫做龙潇?风雨潇潇的潇。”
论消息灵通,江湖上的确少有门派可以比得了百花阁。
旁人不懂龙啸这话是什么意思,卫香馨和石碧丝却略一思索,先后明白过来。
皇族中人便是妻妾成群拼了命地生,也不可能堪堪大几十年就子女富裕到能分出人手组建一个武林大派。
隐龙山庄和朝廷武卫不同,走的是入世之路,守的是武林规矩。所以,一样有内外弟子,师承传递。
而龙这个被御赐保留的姓氏,在隐龙山庄,象征的是一种荣耀。
唯有最出色,最被信任的外人,才可能被赐姓为龙。
只不过,外人终究是外人。
隐龙山庄真正的核心,始终是有皇族血脉的龙姓高手。
这批人,有一个祖上定下来的规矩,那便是名字要与江湖同旁,皆为傍水之字。
龙啸称自己本该叫龙潇,等同于在公开身份,表明他实际上是隐龙山庄本家之子。
那略一推测,倒也不难猜出,他必定是上代人在外私生,不知是母家难堪还是另有隐情,不给机会认祖归宗,只叫他得了一个赏赐,合情合理随了父姓。
难怪他一个青年才俊,做到副掌事的地位,语气仍满含不平。
如若自小在庄中受名师指点,与龙濯享受同等环境,他龙啸难道就没机会拼出个庄主当当么?
卫香馨沉吟至此,轻轻启唇:“所以你便入了天道?”
龙啸缓缓点头,“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损有余而补不足,方为天之道。彭异那样的武夫,做个掌旗,依我看,也太过抬举了些。”
卫香馨微微摇头,道:“如此说来,在谷口你受的伤,也是你自行设计,演给彭异看的?”
龙啸淡淡道:“这里不可能有人认得龙十九,那暗器究竟是不是逆鳞,不还是我一句话的事。我只是没料到,贵派私藏的绝技,竟如此了得。更想不到,自己会被推出来,成了这个罪魁祸首……”
骆雨湖克制着怒意,咬了咬牙,悄悄瞄了一眼袁吉,高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给谁?谁能嫁祸于你?难不成你要说,是小爵爷舍身救友,偷偷将药给你吃了?”
袁吉浑身酥软不能动弹,但嘴巴仍能说话,忙道:“雨儿姑娘,这话是从何说起。木前辈这颗药,在谁手上,谁就洗不清干系,我哪里得罪过姑娘,还请讲明。我必定赔礼道歉,可莫要在这时落井下石。这些江湖武夫正在气头上,哪个忍不住对我动了手,事情可不好收拾……”
飞鹰卫顿时纷纷嚷嚷起来,大有将来要把百花阁连根拔去的怒气。
卫香馨高声道:“龙公子,是不是被推出来的,只有你清楚。你既然清楚,为何不肯说个明白?以你的身手心机,难道随便来个人,便能让你吃下莫名其妙的丹药?”
龙啸沉默片刻,忽然解下剑鞘,将兵器丢在地上,朗声道:“卫阁主,我心中确有几个怀疑的对象,都是我在天道需要仰仗的下属,但此事不能空口污人清白,能否让我趁着他们几个动弹不得,逐个检查一番?”
卫香馨略一思忖,道:“请。叶少侠,劳烦你帮忙护住小爵爷,燕女侠,请拦住门口。碧丝,你去外面,莫要进来,龙公子若是挟持我,你今日就是阁主,将我和木师叔,一起葬了便是。”
龙啸拱手抱拳,苦笑道:“冒昧问一句,你们百花阁选阁主,首要便得视死如归么?”
卫香馨微笑道:“我们养花的,有人喜欢迎春,有人喜欢腊梅,也有的,喜欢昙花。兴许,喜欢昙花的,更适合做阁主吧。”
龙啸缓缓走过叶飘零身边,一步步迈向对面,难得一次完全直视着卫香馨的双眼,道:“如此说来,我喜欢的应当也是昙花。只不过,与你喜欢的开法不同。”
卫香馨面带惋惜,轻声道:“毒花往往开得更艳,根扎错了位置,再好看,也不能要。”
“可惜人毕竟不是花。”他停住脚步,深吸口气,“人间的对错,不像好看不好看,那么容易分得清楚。”
这时,辛盈蜜和滕青叶已带着药油罐子赶到,看来,外间可以确信无辜的宾客,都已处理妥当,事先被隐瞒不知情的年轻弟子,也都已解毒完毕。
石碧丝在外拦住她们,示意暂时还不能让里面的人恢复行动能力,继续静静等待就好。
滕青叶忍不住道:“擦些药油,叫他们勉强能动动手脚,这也不行么?留守弟子人数根本不够,这一个个照顾过去,待嫁的闺女将来可不好做人。”
石碧丝淡定道:“此刻不行。”
“可要是晚了,就只能瘫软数日才能自然消解,这不是给咱们谷里留下一群大麻烦么……”滕青叶嘟囔两句,见眼前师侄不为所动,想到对方已是副阁主,只好向辛盈蜜投去一个求助眼神。
辛盈蜜摇摇头,抱着那口罐子,丰满胸膛压在顶上,小声道:“等卫阁主下令吧。这次闹这么大,咱们几个,还是少说话,多做事。”
外面几句闲谈,龙啸已蹲在一人身边,细细检查起来。
“龙、龙掌旗,我一个小小令使,咋有本事去弄来百花阁的秘药。你在我这儿摸不出啥滴呀。”
他摸摸那人的头,笑道:“好,我相信你。”
龙啸说罢,缓缓起身,挪开几步,低头望着另一人。
那人面色惨白,颤声道:“这……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我如今都已暴露出来,哪还顾得上帮你们隐瞒身份。你若和此事无关,一切结束之后,还是别再潜伏,早早回血灵岛去吧。”
旁边两个同伴顿时瞪眼叫道:“你、你竟是那边来的杀手?”
“你还偷偷入了天道?”
龙啸伸手摸入怀中,淡淡道:“你们这些陈旧门户,框架腐朽,积重难返。
但凡有个鹰觑鹘望之人,也不会落得如今的境况。”
被他在身上摸索那人先是眉心深锁,跟着若有所思,片刻后,忽然如释重负,好似已经认命般沮丧道:“罢了,我知道你要找什么……将我翻一下,在我腰带中压着。”
卫香馨立刻看了过去。可打量一番,分明面生得很,应该是今天才来的宾客,并未在聚艳谷中住过。
电光石火,闪念之间,她高声提醒道:“小心!”
龙啸却起身更快。
他猛一抽臂,甩手打出一蓬淡青烟尘,喝道:“看毒!”
话音中,他反身冲向大门,右手已握着一把薄如蝉翼的纤细长剑。
燕逐雪神情凝重。她武功虽高,临敌经验却还不多,尤其出门前师父、师伯谆谆教导,有些江湖正道不论如何都该抱持敬意——其中就有隐龙山庄。
以此前所见,这些加入天道的人,都并未和原本的门户脱离。说是叛徒算不上,说忠心耿耿又十分别扭。
而且,听石碧丝方才小声对她解释的内容,这龙啸还是隐龙山庄本家的私生血脉。
她若出手代为清理门户,将来两家之间,会不会出现什么麻烦?
燕逐雪剑法精纯,心中念头繁杂,出手却已近乎本能,当即后撤半步,三尺青锋打横斜斜一引,顿时便洒下一环环剑意,如拂柳春风过镜湖,吹出层层涟漪。
卫香馨自知不是龙啸对手,提醒众人之时就已展开轻功,毫不犹豫逃向叶飘零身边。
但龙啸的剑,根本没有和燕逐雪正面硬碰的打算。
他一足踏下,青石开裂,身形强行一扭,气贯剑锋,狠狠劈向一旁。
那把软剑本是戮仙城杀手防身应急所用,并不是什么上好兵器。龙啸这一招势大力沉,剑气激荡,单听那破风声也知道,这一招下去,就算是砍在人身上,只要不正中骨节庖丁解牛般穿过去,便是剑刃寿终正寝之时。
而龙啸拼着兵器只能出手一次也要杀掉的人,偏偏不是拦着他脱逃去路的燕逐雪,而是在旁边地上靠着垫子喘息的彭异。
燕逐雪布的是连消带打的谨慎防线,自然不及变招救人。
龙啸身后又有“毒烟”弥漫,只要心中略有忌惮,绝来不及反应。
可这一剑并没砍中。
当的一声,能绕腰卷收的柔软剑锋被一把急速飞来的短剑分毫不差地撞上,上面蕴含的真气,将这防身诡剑从中打断。
飞射而来的短剑还不止一把,龙啸不得不拼力回收,后仰躲过。
这双剑脱手的拼命一击,本该是百花阁武功双花刺中的杀招。
设宴招待不便携带兵器,出手的自然不是卫香馨。
那两把剑,是骆雨湖丢出去的。
她没有那样的功力,但心思极快,又跟叶飘零演练过许多应变之法。龙啸冲向门口,她就已将袖中双剑甩出到身前半空之中。
叶飘零飞起一腿,就能将那两把短剑横扫踢出,化作远比双花刺强横的长距杀招。
他本想瞄的是龙啸的后心。
龙啸变招,叶飘零便也跟着变了目标。
那片淡淡青烟,叶飘零视若无睹,紧随两把短剑冲了过去。
百花阁或清风烟雨楼杀了这人,都可能会惹上麻烦。
武林是个讲义气,看人脉的地方,很多时候,并不讲道理。
所以这人,该他杀。
龙啸双足一错,稳住身形。
他手上握着半截断剑,面对的,是眼含怒意的燕逐雪,和杀气腾腾的叶飘零。
他露出一丝苦笑,转身,将背后空门,亮给了燕逐雪。
清风烟雨楼那两个怪物的高徒,八成会有一股傲气。他只能赌燕逐雪不会趁机偷袭。
而叶飘零,绝对会毫不犹豫从背后一剑杀了他。
所以明明燕逐雪身后才是逃出生天的唯一路途,龙啸也已经毫无选择。
这难道便是卫香馨不将更强之人安排在门口的原因?
他没时间去想了。
龙啸从腰间摸出一柄贴身匕首,和那把断剑配合,使出了隐龙山庄的双龙刺。
双龙刺,双花刺,一字之差,却当真是龙与花之间的差距。
但再精妙的招数,也要看遇上的是什么对手。
叶飘零剑气一荡,破雾而出,那柄长而锐利的剑,直指龙啸咽喉。
龙啸沉肩抬肘,断剑如盾护住要害,匕首前刺急速反击。
他同样摒弃了所有的变化,虚实,只靠武功招式最本源的积累——重复,一遍遍不断地重复——所得来的力量、速度与反应,和眼前决不允许他有半点失误的长剑周旋。
当!
他挡下了第一招。
龙啸信心倍增。
他对叶飘零的武功路数并不了解。
但他对血狼冷星寒了如指掌。
被隐龙山庄列为极度危险人物的目标并不多,作为山庄的副掌事,龙啸很容易就能接触到那些人的所有情报。
所以他在等待。
只要挡下叶飘零杀气腾腾的连环进击,就有希望逼出他施展的血狼剑法。
那剑法至煞至邪,一旦没在出手刹那找到那转瞬即逝的破绽,就有极大可能死无全尸,变作一地四分五裂的肉块。
但龙啸知道如何对付那一剑。
他既能教出剑阵彼此照应以命换命,也能在独自面对那剑法的时候,找到一个仅有的,能从对方背后出手的机会。
那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而是隐龙山庄此前无数人辛苦钻研的成果。
在龙啸原本的计划中,他要找一个机会跟叶飘零冒险切磋一次,证明一旦到了生死关头,叶飘零不用出血狼那一套不留后手的剑法,就很难迅速取胜。
这样到了如此刻般生死相斗之际,他就有机会不必面对此前的试探招式,才能以体力和精神的巅峰,破解杀招。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用长剑跟叶飘零死斗。
运转如意后可以密不透风滴水难进的双龙刺,才是他的底牌。
转眼间,十余招过,两人体力的巅峰都已结束,兵器交错的间隔,正在渐渐拉长。
龙啸耐心等待着。他觉得,应该到时候了。
以叶飘零的功力,缠斗的时间再长一些,恐怕就镇不住血狼剑法中的滔天煞气。
一旦以剑入魔,下场就是被整个江湖群起攻之,绝无生路。
龙啸抛开了所有杂念,不去想获胜之后该如何脱身的事,甩手一丢,将断剑抛出。
空出的右手马上就握住了另一侧藏着的匕首,而他左手的匕首,短短眨眼间就挡开了叶飘零三招。
叶飘零后退了一步。
他的剑缓缓扬了起来,身形微侧。
龙啸双目微瞪,气息都变得急促了几分。
他一直在等的那一刻,终于就要来了。
若是能破解此剑,他就是隐龙山庄做到的第一人。
若是力有不逮,将来,隐龙山庄也能搜集到更多的情报,进一步改进针对的手段。
而这,是那个草包庄主,绝对做不到的事。
龙啸一眨不眨地盯着叶飘零的右膝。
血狼那一套杀人剑最大的迷惑性,就在出手前的动作。
那剑法杀人之前,肩臂的动作,其实比腿脚要慢。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极富欺骗性的延迟。
自然,若不盯着上身动作,便是发现对方起步那一瞬又能如何?难道不去管出剑的方向和虚实么?
龙啸偏偏真的不用管。
他就是闭上眼,也知道那些如腥风吹来、血雨飘落般的剑气,会从什么地方切过他的肉躯。
一个人用无数次反复练习来强化的动作,到了生死交锋的关头,绝不会有太大的偏差。
为了这一刻,隐龙山庄光是尸块,就搜集了不知多少。
他将匕首垂低,猫腰,屈膝,但筋肉并未蓄力成待发的簧,而是绷紧成下垂的秤砣上扯直的线。
来吧。
“龙啸,”旁边忽然传来彭异的声音,“我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了。难怪你宁愿受嫁祸而死,也不敢说是谁最有可能坑害了你。”
他跟着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哈,隐龙山庄,竟然出了你这么个‘忠肝义胆’的好苗子。亏你们还有脸觉得武林中人是动荡的祸根!”
龙啸没有理会。
他深吸口气,尽可能快地眨了一下眼,缓解干涩。
“小爵爷!”彭异忽然提高声音,“天道里诚心想要拉拢你的那批人,就有这个龙啸吧?”
袁吉面沉如水,并不否认,“我若说我今天才知道吟宵兄是天道中人,怕是也没谁会信。”
“我之前听他文绉绉念叨一堆,什么高者,下者,还当他处心积虑利用天道的力量,是为了夺个庄主当当。”彭异冷笑一声,道,“仔细想想,真要那样,他何必非要杀我?我难道还能去管,他和龙濯之间的明争暗斗不成?”
袁吉扯了扯唇角,涩声道:“我也不懂。”
彭异大笑,道:“我刚才忽然想明白了。我寻思,我猜出的事儿,应该让飞鹰卫听听。”
龙啸叹了口气。
他忽然抬臂,将左手的匕首丢向叶飘零,转身向彭异出招。
他仿佛把全部的力量都运到了仅剩的匕首上,手臂舒展,便会丢出,穿透彭异的喉咙,封住所有他打算说出来的话。
当!
白衣飘过,清风徐来。
匕首旋转着飞起,落在地上。
燕逐雪抬眸,本想说句什么,但朱唇微启,旋即闭上。
她已不必说。
因为龙啸,永远也听不到了。
叶飘零的长剑,已刺入他的耳朵,对穿而出。
剑光又是一闪,叶飘零割掉了龙啸的头,展臂拎在手中。
他走向之前被龙啸搜身过的两人,手起剑落,洞穿双喉。
叶飘零瞄了一眼袁吉,转头看向隐龙山庄跟随龙啸而来的门人,将血淋淋的脑袋,丢了过去。
“记住他今天说的话。也记住杀他的是谁。”
卫香馨看向燕逐雪,将方才私心未遂的浅浅失望压下,道:“大家放心,先前龙啸丢出的只是掩饰踪迹的烟雾,并无毒性。”
她快步走到彭异身边,屈膝蹲下,面色凝重,缓缓问道:“你是真的有话要对飞鹰卫讲么?”
彭异沉默片刻,哈哈一笑,道:“阁主怎么也当真了。我就是怕他还有什么阴谋诡计,暗算了叶老弟,故意逗他分心。哪知道这人连激将法的道理都不懂。
就凭这三脚猫的本事,还能在他们山庄改姓为龙,我寻思,八成真是谁在外边儿没管住裤裆吧。”
卫香馨凝视着他,吁一口气,挺身站起,高声道:“都进来收拾吧。”
她缓缓转头,额外叮嘱道:“小爵爷千金之躯,飞鹰卫朝廷栋梁,大家一个个都小心些,莫要磕碰了。”
第六十章 纷纷红叶满阶头
聚艳谷地势极佳,是个养花弄草的绝顶处所。但不论何等风水宝地,到了深秋时节,一样要迎来万紫千红凋零的局面。
正如这场赏秋大会,以酒为始,以血为终,喧嚣热闹散尽,只余下枯叶般落满石阶的片片猩红。
出于种种考量,卫香馨叫外面等着的滕青叶与辛盈蜜进来,给袁吉和所有飞鹰卫及时擦上了缓解冲天香阵药性的油膏,姑且能彼此搀扶着迈开步子。只不过三、五日内,决计恢复不了功力。
正如此前所说,小爵爷千金之躯,飞鹰卫朝廷栋梁,绝不能跟其他江湖豪客一般任意处置。
石碧丝带人专门给他们收拾出了一间院子,盘点了十余名最近三个月内不曾往木凌霄那边去过的年轻弟子负责照应起居。
而袁吉,则由卫香馨领路,叶飘零亲自搀扶,送去了隔壁院子的堂屋。
软绵绵坐在椅子上,让百花阁弟子喂着喝了口水,原本容光焕发的小爵爷满面沮丧,目光一扫,缓缓道:“一个飞鹰卫也没跟来,有话要问,就快些吧。我乏得很,想去睡了。”
噌的一声,叶飘零的剑,已经横在了他的脖子旁,“你知道,我并不怕杀你。”
燕逐雪站在门口,神情既有几分迷茫,又有几分担忧。她略一犹豫,还是摇了摇头,先行离开。
袁吉微微一笑,道:“叶飘零,你真要杀人前,是不会说这种废话的。”
叶飘零道:“对一个躲都躲不了的人,我愿意稍微多说两句。”
袁吉叹了口气,“雨儿姑娘,也别叫你的男人多费唇舌了,他不擅此道。你想问什么,痛快些问吧。”
骆雨湖望了一眼卫香馨,并不想给百花阁找太多麻烦,轻声道:“卫阁主要是还有事,只管去忙就好。”
“我的确还要忙很多事,也不知今晚还有没有福分休息一下,喝上两杯。”
卫香馨淡淡说罢,抬手在石碧丝肩头轻轻一拍,“但百花阁也不是那么怕事,此案与我们干系重大,我就把副阁主留下,略尽绵薄之力。”
石碧丝拱手领命,站定到骆雨湖身边。
袁吉眼帘半垂,淡淡道:“我的亲随都在谷外等着,你们问完,能叫他们进来伺候么?江湖中人,我使唤不惯。”
“此间绝不缺人伺候小爵爷。大家都很懂眼色,不必小爵爷开口使唤。”石碧丝当即应声,不卑不亢。
袁吉一笑,道:“我的心爱姬妾,总能放进来陪陪我吧?美酒佳人,我惯常缺一不可。”
石碧丝面不改色道:“小爵爷是贵客,真到了歇息的时候,来伺候小爵爷的,必定也是懂事之人。”
袁吉哈哈大笑,道:“怎么听副阁主的意思,我想在这儿好好歇息一场,似乎不是什么容易事啊。”
骆雨湖咬了咬牙,缓缓道:“小爵爷果然心宽,不愧是名门之后的大人物。”
“不敢,真要是纯纯正正的名门之后,可犯不着到这样的烂泥坑里摸爬滚打,惹一身腥。”
她盯着袁吉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小爵爷,肯不肯跟我们这些乡野草民说说,你到底要找什么?”
“先祖的一样传世之宝。一旦流落江湖,恐会引起惊天动地的纷争。”袁吉不假思索道,“我们主家的人都忙,所以这种辛苦活,自然是我这样的劳碌命来办。”
骆雨湖又问道:“当年猛虎寨的当家,包括我爹在内,就没一个算是一流高手,只不过是群东逃西窜,连个稳定寨子也护不住的土匪。我不明白,他们怎么会跟袁家的宝物扯上干系。”
袁吉闭上双眼,叹道:“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哪个会这么没有眼色,动袁家走的红货?也怪我们好日子过了太久,安逸到真认为这世道已彻底太平,才会吃了闷亏。”
“这亏一吃,便是这么多年?”
“不然呢?”袁吉挑眉道,“猛虎寨那帮蠢货倒也不是蠢得无可救药,还知道什么东西碰得,什么东西碰不得。他们分了值钱的宝贝,便作鸟兽散。知情人被他们杀了个干干净净,我们袁家的人也没长着天眼,哪里找得到。”
他似是要和盘托出,继续道:“昔年出事的地方,不在南燕郡地界,我那些叔叔伯伯四处走访,费尽千辛万苦找到猛虎寨的时候,里面连鸡都没剩下一只活的。不等这许多年,又能怎么办?”
“那为何你们忽然又不需要等了?”
袁吉面露笑意,道:“这……大概就是身在袁家的好处咯。别人想拉拢我,总要给我一些我看得上眼的好处吧?”
骆雨湖握紧拳头,“龙啸?”
“张七。”袁吉微微摇头,道,“吟宵兄原本是瞒着身份接近我的。他是龙家没了娘的私生子,我是袁家偏房的小贱种,的确一见如故。只不过,他对百花阁这边的事情并不熟悉,卧虎山庄的线索,他怎么可能拿得到。”
骆雨湖双眼一亮,道:“龙啸既然对百花阁并不熟悉,那颗秘药,想来绝不是他亲自接过吃下去的,你说对吧,小爵爷?”
“那是自然。”袁吉淡淡道,“他跟我一样,都是头一次来聚艳谷。哪来的机会结识此处肯陪心上人殉情的好姑娘。”
这话暗暗将矛头引向了张七和杨青——围绕着柳织烟的两个男人。
张七那边倒是还好,毕竟柳织烟对他不满,早已连貌合神离都算不上。
但和柳织烟携手殉情的杨青,头上则是忠安侯袁福。
骆雨湖蹙眉道:“小爵爷的意思,是侯爷的手下,陷害了龙啸?”
“吟宵兄虽说是青年俊杰,不过恐怕还入不了我那位大哥的法眼。”袁吉不紧不慢道,“雨儿姑娘,龙啸在这儿没事便和我连着飞鹰卫一起喝酒,飞鹰卫里头有一个被天道拉拢的杨青,就不能再有个被拉拢的杨红杨黑,杨绿杨蓝?你们有这时间在此对我冒犯,怎么不去看看那帮凶神恶煞的飞鹰卫?莫非,你们几位也是欺软怕硬的人?”
骆雨湖注视着他,良久之后,长长叹了口气,“不愧是小爵爷,当真是冰清玉洁,出淤泥而不染。”
“谬赞。”袁吉微微一笑,道,“此次几桩血案,恰好是我兄长亲自督办,雨儿姑娘要是想出什么头绪,若不吝相告,我来日也可以转达给大哥,兴许还能为你家讨回这个公道。”
骆雨湖靠在叶飘零的身上,汲取了些许勇气,缓缓道:“我只知道,这件事的背后,藏着一个聪明人。”
“哦?愿闻其详。”
“我是笨人,笨人想事情,只能用笨办法。”她抬起手,竖起一根指头,“包括我爹在内的猛虎寨几位当家,是相关的第一拨人。他们谋财害命,不巧劫到了袁家的财宝,受了惊吓金盆洗手,还藏起了一样袁家一直在找的东西。”
“不错。”袁吉点点头。
“猛虎寨大当家孟金虎多半死于当年分赃之时。他在外有个女儿孟蝶。孟蝶找上如意楼,求他们帮忙报仇。如意楼,是第二拨人。”
“我倒是觉得,如意楼只派了叶兄一人。谈不上一拨。”
骆雨湖看了一眼袁吉,道:“天道通过内鬼得到消息,意图灭门嫁祸,趁机寻找和当年宝物有关的线索。这算是第三拨人。彭异的部下被安插到此次行动之中,牺牲惨重,蓝家的事,和五当家郑铜头的死,应当也是这拨人所为。依小爵爷的说法,拉拢你的是鬼网张七,我想,这拨人应该也和他有关。”
袁吉略一思忖,颔首不语。
“可按彭异所说,天道等级分明。张七混迹水道,在平波十八坞不过是第三把交椅。那群水匪虽说与朝廷关系密切,干系着漕运安宁,但在武林中并非名门豪强,顶多算是财大气粗。他恐怕也就是个掌旗,未必有资格相隔那么远调动如此多的人。”
“雨儿姑娘说得有理。”
“所以此事的调度,应当是比掌旗更高一级的人,多半就是将彭异耍了一道的那位巡查。”
袁吉笑了笑,“雨儿姑娘的意思,是说藏在后面的那个聪明人,就是负责此地的天道巡查?”
骆雨湖摇了摇头,“彭异说,龙啸有资格在天道做个巡查。当时在场的人很多,彭异却独独点了他的名。龙啸自认是天道中人,惨案发生的时候就在那附近,他宁死也要去灭彭异的口,想必是知道什么天道上层的机密,唯恐被彭异揭破。
所以,龙啸就是天道的巡查。张七,其实是他的部下。”
袁吉笑道:“不错,合情合理。吟宵兄心气挺高,叫他在天道做个掌旗,的确是大材小用。”
骆雨湖道:“百花阁掌握诸多江湖隐秘,此次又凑巧被发现关系到猛虎寨的线索,恐怕一开始就已经被卷入其中。这是第四拨。”
石碧丝不懂她在盘点什么,只好认真记在心里。
“而胁迫木阁主,在聚艳谷附近埋伏的,擅长使用毒虫邪道的怪人们,并不像是天道那一拨的。天道的人不管身份是隐密还是公开,明面上都有一个说得过去的正派身份。而那些人武功诡异,行事淫邪,我猜其实是第五拨。”
这次袁吉听完没有应声,只是望着骆雨湖。
“这第五拨人对百花阁下手远比天道要早,依木阁主临终前的坦言,这拨人最有可能先一步从百花阁找出猛虎寨的线索。”骆雨湖将张开的五指缓缓握紧,“这五拨人,是台面上的所有棋子。那,被张七拉拢的杨青主人,算是那一拨呢?”
没想到她忽然转到了这里,大家都是一怔。
“让柳织烟死心塌地的是杨青不是张七,让木阁主受困于闭关住所的是操控蛊虫毒物的邪魔外道,有可能拿到猛虎寨具体线索的,只有他们。可是,最后兴师动众下手的,是天道。想要嫁祸给如意楼的那拨人,反而暴露在如意楼眼前。”
骆雨湖吐出口气,道,“小爵爷,你说天道拿着你家宝藏的线索来拉拢你,那,他们有没有说过,这线索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袁吉笑了笑,道:“他们不曾说过。”
“所以我才觉得,这事情的背后藏着一个聪明人。他把所有的事情都丢给天道去做,真正的心腹和他一起躲在暗处,只在迫不得已的时候出手。他说不定既是那群邪魔外道的头目,又是杨青宁死不肯透露身份的主人。这人还能不跟宋嬷嬷碰面就拿到百花阁的秘药,让龙啸神不知鬼不觉吃下去,想做一次最后的嫁祸。
我家主君没什么耐心,要是上来就动手,龙啸什么都没说,死无对证,罪魁祸首的骂名,想必就是他的了。”
“吟宵兄好像也没说什么吧?”
“是啊……”骆雨湖无奈道,“龙啸直到最后也什么都不肯说。想来,他心里知道嫁祸给他的人是谁。他一个天道巡查,隐龙山庄副掌事,为何肯做到这个地步呢?我猜,大概是那人对他……不,对天道要做的事,有极其重要的作用吧。”
“天道的目的,不就是替天行道?”袁吉微笑道,“他用性命包庇的,难不成是老天爷?”
“龙啸心里的天道,和彭异心里的天道,并不是一回事。”骆雨湖平静地继续开口,“以龙啸的地位,武林中的名利,根本打动不了他。这样的人谋求的天道会是什么……我不敢想,想到了,也只会和彭异一样,不敢说。”
袁吉摇摇头,“雨儿姑娘,你说得云山雾罩,我已听不明白了。”
石碧丝也似懂非懂,皱眉在旁苦苦思索。
骆雨湖叹了口气,“因为我本来就没有想得太明白。我都说了,我是个笨人。
我只是在猜测,有这么一个聪明人在幕后操控了一切。他有一些擅长歪门邪道的部下,能在飞鹰卫中安插一个杨青。他想掌控百花阁寻找多年前猛虎寨的线索,也的确找到了。他知道天道正同时拉拢着他和小爵爷你,就将线索透露过去,顺便提醒这是个嫁祸如意楼的好机会,天道便会为此调动人手,想拿到秘密讨好小爵爷你,还可以赌一赌将百花阁收归麾下,一箭三雕。”
她喝了口水润润嗓子,看着袁吉的脸,继续道:“可惜如意楼……或者说我家主君插手之后,计划处处生变,步步不顺。原本只需要坐山观虎斗的聪明人,终究还是暴露出了许多。不得已,赏秋大会上,他只能铤而走险,把唯一的秘药偷偷下给了龙啸。”
她垂下手,语速放缓,“这个人知道你们袁家宝物的事情,有一群忠心耿耿的心腹部下,连场血案之后来得及在附近指挥大局应对变数,飞鹰卫里有他的人,龙啸不愿透露他的身份,这个人,会是谁呢?”
袁吉颇为惊讶道:“雨儿姑娘,你说来说去,这说的……不还是我兄长袁福么?我大哥已经是圣上亲封的侯爷,前途不可限量,怎么有功夫来趟这混水。”
“所以我才说他是藏在后面的聪明人。只要不被拿住铁证,哪怕各个环节都出了乱子,极其不顺,最后也得猜到侯爷身上。对我们武林中人,怕是就只有到此为止了。”
袁吉摇了摇头,“雨儿姑娘,我奉劝你再好好想想。我大哥不是我,他没有这么和气。你这话虽说没直接把他当作凶手,但叫他知道你将他想成了一个自家部下都管不好的蠢货,怕是要大发雷霆。”
“只是一些猜测罢了。”骆雨湖退开半步,“我也很好奇,侯爷听了会怎么想。所以,我这就过去飞鹰卫那边,将这里的话,原原本本对他们再讲一遍。我听他们说,这次出来还有一个任务是调查天道,天道能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对侯爷来说应该是个好消息吧。”
“那你可要将事情说得再简练些。飞鹰卫大都从小习武,自己名字写不出的就有一大半,你还照之前那样说,只怕说不完,他们就都睡着咯。”
“那,小爵爷好好休息。我们先下去了。”
“记得叫伺候我的人早点过来。”袁吉笑眯眯道,“我忽然又想喝酒。”
关上屋门,走出几步,叶飘零沉声道:“不能杀他?”
骆雨湖摇了摇头,心烦意乱,“没有实证。主君,那是小爵爷,咱们不能连一个漏洞都挑不出来,就要他的命。”
“为何不能?”叶飘零眼中杀气四溢,“他是幕后黑手,你有几成把握?”
“原本有七成左右,这一番话谈完,又不到六成了……”骆雨湖颓丧道,“他既不紧张,也不慌乱,根本抓不住他一丝破绽。石姐姐,看来还是要靠你。”
石碧丝点点头,“我这就去安排师妹处理。”
说罢,他们分头行动。
骆雨湖去飞鹰卫安置的地方,把先前的推测略作修正,简明扼要讲了一遍。
她这次有意掩饰了之前暗箭针对袁吉的部分,来了个明显的欲盖弥彰。
等忙完出来,石碧丝那边也有了结果。
两个师妹在一位师叔的带领下,以伺候小爵爷的名义为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顺便将他带着的物件仔仔细细探查了一遍。
可惜,并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不奇怪。要真是他,那连唯一的秘药都肯用来嫁祸,不惜落进咱们手里,光冲这股狠劲,也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给咱们抓。”骆雨湖眉心紧锁,苦思冥想,“这几天,一定能想出办法的。石姐姐,你们努力再拖一拖,一定不要让袁吉的亲随进来。飞鹰卫没什么关系,我瞧着,他们跟袁吉不是一条心。”
石碧丝沉吟片刻,道:“袁吉的身份非同小可,我得请示一下阁主。”
“不必担心惹上麻烦。”叶飘零冷冷道,“药效过去之前,你们放他走。他离开谷口,和他的亲随会合之后,我去杀了他。”
“主君,还是要慎重一些。”骆雨湖急忙道,“对了,你不是叫笑笑传话,把孟蝶带来么?”
“嗯。不过说是明日才能到。”
“你觉得她也有哪里不对?”
“我只是觉得太巧。”叶飘零微微皱眉,道,“这次的事但凡不是我来负责,没有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就连你这仅有的活口也救不下来。他们嫁祸给如意楼,我们就百口莫辩。等她来了,你帮我仔细审审她。”
“嗯。”一想到那女人求叶飘零来杀自己的父亲,骆雨湖就百感交集,一时无话。
为防万一,卫香馨并没撤掉剩余的百花杀,聚艳谷中,依旧是冲天香阵遍布,随时能叫心怀叵测之徒有来无回。
即便如此,傍晚一起用餐的时候,她的脸色依然谈不上好看。
诸多烦忧萦绕心头,让她看起来仿佛随时可能倒下。
跟叶飘零、石碧丝和骆雨湖一起喝了几杯百花酿,卫香馨的面色,才略略红润了几分。
但这顿饭还没吃完,一个弟子慌慌张张跑来,一跤跌倒,就那么爬在地上,双腿发软地说出了一个堪称晴天霹雳的消息。
飞鹰卫死了。
袁吉不见了。
卫香馨手中的酒杯,顿时摔碎在地上……
袁吉的确不见了。
关着他的房中,只剩下监视他的三名女弟子的尸体。
那名为牵肠香的毒烟起效并不快,但混在花的味道中很难被第一时间辨认出来。
两处住所,几十名飞鹰卫,和在此照应的八名女弟子,都跟袁吉房中的三具尸体一样,死在了这种百花阁极少使用的致命毒物上。
卫香馨扶住石碧丝的胳膊,竟有些站不稳。
那是百花阁的毒,人是死在百花阁的地方,这么多飞鹰卫的命,要如何才能担待得起?
毁尸灭迹?可之前惊叫的弟子已经引来了不少人,人多嘴杂,更别说,逃出生天的袁吉怎么可能不落井下石。
就在石碧丝满身冷汗,卫香馨眼前阵阵发黑的时候,叶飘零忽然拔出剑,走了过去。
寒光一闪,他的剑洞穿了一具飞鹰卫尸体的咽喉。
被牵肠香毒死的人,并没有太过明显的痕迹,只是会有比较特别的气味,过阵子就会消散。
叶飘零抽出剑,走向下一个飞鹰卫,如法炮制。
不久,所有飞鹰卫尸体的脖子上,就都多出了一个血洞。
一个任何研究过叶飘零杀人方法的人,都能认出来的血洞。
有些尸体的血尚未凝,片片残红,落满石阶。
叶飘零打磨着剑,踏过如红叶般的血,走到卫香馨身边,在远处燕逐雪不解的注视下,朗声道:“记住,这些飞鹰卫,都是我杀的。”
第六十一章 最后一份秘密
卫香馨面色凝重,缓缓道:“叶少侠,这些飞鹰卫都是侯爷麾下,不可不慎重。你又不是什么独闯江湖的大盗,岂能如此莽撞。”
叶飘零收起砥石,将剑挂回腰间,道:“这些飞鹰卫若活着,我去杀袁吉的时候,他们会不会碍事?”
卫香馨叹了口气,“此事……不应靠假如决断。”
“对我来说没什么差别。”叶飘零淡淡道,“既然他们活着我会去杀,死了,就可以算是我杀的。”
再怎么知道如此处理对百花阁是最好的结果,卫香馨依旧忍耐不住,颤声道:“我不答应。这些尸首我会妥当处理,之后命人去侯爷府上登门拜访,说明内情。”
叶飘零摇了摇头,“你要说什么?”
“说实话。”她目光扫过地上那一列尸首,“百花阁山门不幸,出了内贼,用毒害死飞鹰卫,救走袁吉,试图……”
原本坚定的语调渐渐转弱,甚至没能说完。
中的是百花阁的毒,死的地方是聚艳谷,单凭一句内贼就能解释清楚,未免太天真了些。
赏秋大会宾客诸多,那些眼睛可是都看到飞鹰卫跟袁吉被搀扶带走了的。死了这么多人,想封锁消息,怕是也难如登天。
而且袁吉都已能逃的情况下非要多费一点时间杀掉这些飞鹰卫,估计本就有栽给百花阁的打算,不论隐瞒还是欺骗,他恐怕都不会给机会。
叶飘零不再等她说完,扶着剑柄环视一圈,道:“这里还在的姑娘,我一个个都记住了。你们也记住我,我要杀袁吉,这些飞鹰卫不准,我就趁着他们还不能反抗,一个个都杀了。将来要是有什么江湖传言和这不一样,卫阁主不问你们,我也会来一个个问得清清楚楚。”
“可人明明不是你杀的。”燕逐雪忽然开口,黑如点墨的眸子凝望着他。
“我很懒,我不想再浪费时间去思考太多弯弯绕绕的事情。”叶飘零道,“不论是谁下的毒,我都不再抓他回来慢慢盘问。我会杀了他。他既然死了,死无对证,他杀的人,算在我头上便是。”
卫香馨缓缓道:“你身后还有如意楼。”
叶飘零扶在剑柄上的手握紧,“如意楼从来不在我身后。”
卫香馨皱眉,不解。
他用拇指轻轻戳了戳自己的胸口,“这里就是如意楼。莫要忘了,如意楼对江湖说过的话。”
卫香馨唇瓣微颤,道:“天下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八九不如意事,唯如意楼。”
“过后我会让人把银芙蓉送来。这一单生意,灰衣掌柜知道该找你们要什么。”
她咬了咬牙,道:“不是我们,是我。”
叶飘零垂目略一思忖,道:“那怕是不够。”
“再加上我呢?”石碧丝上前半步,轻声问道。
“那兴许可以谈谈。”
两代阁主的私人情谊,实则与整个门派付出的代价相差不大。
不过叶飘零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找个由头堵上于心有愧的卫香馨嘴巴而已,灰衣掌柜什么时候带着银芙蓉来,都是后话罢了。
骆雨湖左顾右盼,略一思忖,轻声催促道:“主君,当务之急,还是先去找袁吉脱逃的线索吧。”
跟着,她转向卫香馨,走近几步,低声道:“阁主,这百花杀的毒,中了之后解起来容易么?非得等上几天才能慢慢好转?”
卫香馨神情凝重,先用眼神示意稍等,转头道:“碧丝,你去叫些得力弟子,以此地为中心,除了出谷的路不必理会,其余方向,全部仔细调查。”
石碧丝拱手领命,问道:“此间的尸首?”
“暂且放在这儿。”卫香馨轻轻一叹,“欠都欠了,欠得多些,倒也不是那么要紧。你去吧,把这里的师妹都带走,该说什么,你懂。”
“是。”石碧丝并不情愿,但无可奈何。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这轻飘飘的八个字,在很多人的肩头,重如泰山。
燕逐雪走近几步,语调中竟含着几分愠怒,“叶飘零,我刚才说,这些人明明不是你杀的。”
叶飘零道:“你大可去跟人这么说。”
她目光闪动,似在细细思忖,“就没有更好的法子么?”
叶飘零淡淡道:“我懒得想。你若有,现下还来得及说。”
“侯爷就不能是个讲道理的人?”
叶飘零瞥她一眼,道:“他要是不讲道理呢。你准备拿百花阁这千百条人命去赌么?”
“你们如意楼的人命,不也是千百条么?”
叶飘零忽然笑了。
“燕姑娘,这么多年江湖没有魔教,名门正派遍布武林,本该是天下太平的盛景。但如意楼自闯出些微薄名头之后,买卖就从没断过。”
燕逐雪绷着唇角,不知道他为何忽然拐出这么一句。
叶飘零续道:“我想,那正是因为大家都顾虑太多。”
燕逐雪的脸色变了变,“这……”
叶飘零又道:“尊师兄妹二人当年闯荡江湖的时候,望舟山畔诺大一个镇子,都是谢家宗亲。他们出剑之前,也要想想家中几千同族么?”
燕逐雪咬了咬唇,神情复杂,缓缓道:“我不聪明,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但我觉得,你用的不是好办法。”
“多谢挂怀。我也是个笨人。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我比你唯一强的,就是出手之前,我不怎么在乎办法好不好。”叶飘零的耐心似已用尽,走向骆雨湖,“雨儿,你在这里陪着阁主,我去一趟谷外,看看笑笑的情况。这边有消息,你去告诉我一声。”
“叶少侠。”卫香馨蓦然转身,对着他向外走去的背影,弯腰扶裙,屈膝跪下,垫额一叩,长声道,“请受我一拜。”
叶飘零头也不回,侧步一挪,闪开到半丈之外,带着一丝笑意道:“我和我师弟大多数事情谈不来。但他有个想法,我很认同。”
不等卫香馨应声,他便远远笑道:“像你这样的女人,我只在某些特殊的时候,才舍得让跪下。”
卫香馨缓缓起身,也不在乎外头还有不少弟子正在忙碌,高声道:“此间事了,我定当在卧房摆下好酒,任君品尝。那时,叶少侠想必便舍得了。”
燕逐雪眉头微蹙,总觉得她说的,好似并不是酒……
叶飘零一路走向谷外。沿途百花阁的女弟子不管手头多忙,都会在他经过时停下活计,驻足目送。
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帮忙杀人,为的并不是感激。除了会按楼里的规矩索要报酬之外,他谋求的,实则是内心的平静。
当他杀掉他认为该死之人的那一刻,他与他的剑,甚至会有一种血肉交融彼此感应的错觉。
他师父冷星寒说,他们两个既是一类人,又完全不同。
这话看似很矛盾,但叶飘零早早就懂了。
他们都是天生就能从血雨腥风中吸取营养的怪物。
只是叶飘零的心中,并没有针对某个目标的彻骨恨意。
所以他师父说,他的剑,将来会青出于蓝,更加纯粹。
可他后来名义上的师父风绝尘说,不希望他成为一把纯粹的杀人剑。
那之后不久,他就在名义上的师弟——南宫星的帮助下,结识了几个温柔美丽、知心体意的美好女子。
只可惜,他们只改变了叶飘零对女人的看法,而没有改变他的剑。
痴情剑骆严拼命想教他压箱底的绝活——曾经温柔如春光令无数少女心醉的多情剑,然而直到如今,叶飘零也没练过那套剑法的第二招。
所以,他始终认为,自己并不太懂武功。他只擅长杀人。
他擅长杀人,遇到想杀的人,出手杀了,是水到渠成理所当然的事。
他不需要这些女人用敬慕的眼神盯着他。
如果这里有谁他看得上眼,用敬慕转化成一次尽情的放纵,算是他可以接受的报答。
但一来没有,二来,他也还没杀掉此刻最想杀的那个人。
只有杀掉袁吉,叶飘零才能心安理得受下这些他并不需要的感激。
他并不是蠢人。他知道杀掉小爵爷,背下杀死飞鹰卫的恶名会是什么后果。
他只是不在乎。
除了亲朋好友和一些女人之外,全武林都认为他师父是个杀戮成性的疯子。
他师父就不在乎。
在乎的事情太多,手里的剑,会变得迟钝。
很多时候,刹那间的迟钝,就意味着永恒的死亡。
花香渐淡,石阶转眼到了尽头。
叶飘零走出谷口,提气展开身法,远远掠到数丈外的高处,屈指在唇,连吹了三长两短五段哨音。
不多时,灌木丛晃动两下,噗噜钻出个满脑袋碎叶子的女人,那张猫儿一样讨喜的圆脸跟刚出了洞的松鼠一样,左顾右盼看了几个来回,才小心翼翼道:“叶飘零,是你么?”
叶飘零屏息凝神,打算趁机看看周围是不是另有埋伏。
毕竟如意楼中并非铁板一块,以风绝尘懒得多加过问的打理方式,往他们那儿安插叛徒不会比在百花阁更难。
事实上,天道现身之前,也的确早就做足了准备。
若是没有叛徒走漏风声,此次诸多事件的走向,都将大大不同。
别的不说,单他叶飘零在胡雨洛心中的身份,就得从救命恩人变成杀父仇人,此后一生,都要不共戴天。
任笑笑在下头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复,皱起眉,稍稍提高音量,“叶飘零?嘶……叶煞星?啧,大公驴?”
叶飘零忍不住掰断一根树枝,甩手丢在她头上,跟着纵身而下,落在她旁边,冲她肉滚滚的圆腚拍了一巴掌,“什么乱糟糟的叫法。”
“谁叫你看见我还不出来。这鬼地方都不知道埋伏着多少人,我听着音儿溜达过来找你,不提心吊胆啊?”
她办事利索,嘴里叽叽咕咕抱怨着,转身就展开轻功领路。
转眼的功夫,他们就到了山脚下的一处猎户小屋。
屋外的空地支了两顶帐篷。其中一顶的旁边,架着一杆沉甸甸的长枪。
噼啪作响的火堆上有一锅热汤,孟飞端着碗,正在一口口吹上面升起的热气。
叶飘零微微皱眉,道:“没想到,是孟总管亲自来了。”
孟飞淡淡道:“咱们以前没有惊扰收花人的惯例。你传话说要见孟蝶,我不来坐镇,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
“她明天什么时候能到?”
“说不好。路上顺,兴许一大早就到。不顺,那午后,天擦黑,都有可能。”
他喝一口汤,哈声长气,“小叶,孟蝶的仇已经报了。你要见她做什么?”
“问一些话。有些事太巧,由不得我不多想。”
“问什么?”
“她到底是不是孟金虎的女儿,她的目的真的是报仇么?”
孟飞又喝一口汤,道:“这些事很重要?”
任笑笑当即在旁给自家男人撑腰道:“这不废话嘛,你一口一个小叶的叫,还不了解他?不重要的事,你三棍子能打出一个屁来?他才没那功夫跟人叨叨呢。”
孟飞笑了笑,“早上十年,你这么跟我说话,可要受点苦头。”
“话糙理不糙。”叶飘零道,“不重要的事,我几时找楼里代我办过?”
“那你明天见了自己问吧。”孟飞又露出一副很疲倦的样子,就像他手里那碗汤,已比他的长枪都要沉重,“小叶,谷中的事,跟我说说吧。百花阁的赏秋大会,是出大事了吧?”
叶飘零无意隐瞒,简短讲述了一遍,只不过在最后,将飞鹰卫的死真正算在了自己头上。
“那帮飞鹰卫看着都挺干练稳重,怎么中着毒不能动,还敢对你撂狠话?”
孟飞抬起眼,眸子中倒映着跃动的火光。
“兴许是人上人当惯了,觉得我不敢杀他们。”
孟飞沉默片刻,苦笑道:“我也想不出,这世上还有谁是你不敢杀的。”
叶飘零抽出长剑,道:“袁吉的亲随都在哪里落脚?”
孟飞垂下目光,“那些人不杀也罢。”
“袁吉的亲随,必定和他此次被救走的事情有关。杀了,更稳妥。”
孟飞摇了摇头,“我早派人去盯着了。那些亲随绝不是袁吉真正的心腹。要是靠那帮人保护他的平安,小爵爷这种常在江湖走动的招摇人物,怕是早死无全尸了。”
叶飘零脸色微沉,“外面等着的人,都是幌子?”
孟飞嗯了一声,向后伸手,屈指发劲一吸,那杆沉甸甸的长枪晃了一下,落在他的掌心。
他将枪一转,横在膝上,缓缓抚摸,犹如在抚摸新婚之夜妻子柔软光滑的腰肢。
“我今日还没顾上练功。既然你要杀袁吉,这些亲随,就不必你动手了。”
叶飘零略一沉吟,道:“好。笑笑我带走了。百花阁内,暂时不需要接应。”
孟飞点点头,忽问:“小叶,这次你在百花阁,算是卖给女人的私情,还是要补一朵银芙蓉?”
“银芙蓉。我已跟卫阁主提过。转天孟总管得闲,找个靠得住的灰衣掌柜来走一趟吧。”
“好。”孟飞总算露出一丝微笑,“我明早就叫人安排。”
任笑笑好奇道:“孟大爷,你们规矩,好像江湖人不二价吧?”
“嗯。练武的本该自己解决。非得请我们,自然要出高价。”孟飞抬眼道,“你要是愿意将这朵银芙蓉发给百花阁外门那些纯粹被收养的花仆姑娘,我就能省了灰衣掌柜这趟公差。”
“不必。”叶飘零道,“银芙蓉给到,对她们也有好处。”
任笑笑乌溜溜的眼珠子乱转一通,小声道:“诶诶,你们会找百花阁的小娘子们要啥报酬啊?是不是帮你们楼里的老光棍讨几个温柔体贴的媳妇?”
“想讨媳妇的,自己来聚艳谷张罗。”叶飘零一拎她的后领子,抓猫一样提到身边,“孟总管,如无意外,我追杀袁吉之后,要跟飞鹰卫们纠缠一阵。事了之前,别再给我安排目标。”
“我知道。”孟飞端起碗将剩下的汤喝完,“依我之见,你不如直接渡江南下。飞鹰卫的上司差使不动那边的枢卫、密卫、紫衣卫,比留在这边安全。顺便,你也看看楼主,总算是你的挂名师父。”
任笑笑眼前一亮,手舞足蹈,“哎哎,也带我去呗,叫我见见风绝尘。她不是传闻中当世武功最好的三个女人之一么,让我看看她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好不好嘛?”
“你怎么不去看黄凤引和池寄瑶?”
她一叉腰,理直气壮道:“要是她俩挂名弟子也没事儿就脱了我裤子戳我的屄,那本姑娘就先去看她俩。”
孟飞一口汤险些喷出嘴去,急忙掩住,眼底顿时尽是笑意。
叶飘零叹口气,摇摇头,抓住她腰带往起一提,说声告辞,便往谷中折回去。
任笑笑不依不饶,在空中游泳似的胡乱拨拉,嚷嚷道:“你倒是答应不答应啊,难不成真打算始乱终弃?我又没要你娶我,也不是找你师父告状,真就是想见见。不靠长得美出名的女人江湖上实在是不多嘛。”
“楼主挺美的。”叶飘零把她放在地上,转而拉住手,淡淡道,“你见了就知道。”
“嘿嘿嘿,你这是答应了呗?那等忙完这儿的烂摊子,我就去龙江找船。省得回头飞鹰卫下通缉令,咱还得易容,麻烦得要命。”任笑笑颇为自豪道,“不过真被通缉了也不打紧。车船店脚牙,哪一行本姑娘也认识,吃得开。包你当逃犯照样不愁吃喝玩乐。”
多了一个她,回去的路上倒是令人心烦了许多。
并不是因为任笑笑的小嘴片子吧嗒吧嗒没一刻肯闲——这个叶飘零已经快要习惯。她唇舌伶俐可不仅仅是体现在能说上,有那二十四桥明月夜的温润香滑,男人哪个还会在乎耳朵多听几句废话。
主要是此前路上那些正在忙活的女人,一见到任笑笑,原本只剩下崇敬畏惧的目光,顿时又燃起了点点希望的星火。
在聚艳谷里,有资格觉得“骆雨湖行凭什么我不行”的女人并不多。
而冒出“连任笑笑都行我为何不能试试”这个念头的,百花阁还未定亲的姑娘,怕是得有三成往上。
但任笑笑丝毫不觉得惶恐,反而极为得意。她乐颠颠跟在叶飘零身边,肉鼓鼓的屁股蛋左扭右扭,小腰如柳,故意怎么骚浪怎么走。
她巴不得这帮野心勃勃的女人都认为叶飘零就好这一口儿。看到时候一个个碰南墙不撞扁了奶子。
骆雨湖在这事上一丁点心眼儿也不知道使,她任笑笑不来当这个坏婆娘,今后叶飘零身边那还不跟母鸭子下水似的跟一群扭屁股的崽儿?
叶飘零懒得理会那些没有恶意的目光,半牵半拽把任笑笑带到卫香馨那儿,便道:“这是自己人。百花杀的秘药还有么?”
卫香馨面色颓丧,缓缓摇了摇头。
叶飘零又道:“也罢,那给她擦些药油,这冲天香阵,应该不会再用了吧?”
没想到卫香馨眼帘下垂,又叹着气摇了摇头。
叶飘零这才察觉不对,“怎么了?”
骆雨湖凑过来,轻声道:“袁吉出逃的路线,已经找到了。”
叶飘零眼中杀气一闪,“好,我这就去追。谁来为我带路?”
卫香馨摇头道:“暂时还追不得。”
“追不得?”
卫香馨像是受了什么打击,咳嗽两声,竟一时不想说话。
石碧丝轻轻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低声道:“小爵爷逃去了山里,往那边去的路,被设了冲天香阵的引子。一个不小心,就会将整座聚艳谷的百花杀,全部引发一遍。”
“秘药会失效?”
“不会。但,本就已经中了百花杀的人,短时间内再次中毒,不用药油及时恢复些力气的话,此后很可能瘫在床上变成一个废人。当下谷中外客实在是太多,只能先派人步步为营,小心清理过去。”
“药油不够?那就先留下够用的,多余客人,送去谷外。袁吉狡诈,谷口外的亲随极大可能是个幌子。接应他的人如果在山里,不及时去追,恐怕就再也追不上了。”
石碧丝扭头看了一眼卫香馨的背影,声音又放轻了几分,“没有药油了。秘药……也没了。连调和的材料,都分毫不剩。想弄出足够用的药,至少也要明年夏末……根本赶不及。”
任笑笑本就对这里殊无好感,嗤笑道:“你们最闻名江湖的两件事就是说媒和做药,这是准备专心当媒婆,药这边儿撂挑子呀?”
石碧丝低下头,轻声道:“剩的药和关键的材料,都在秘库中被烧了。”
叶飘零眼神顿时一变,“是谁?”
石碧丝点点头,苦涩道:“是辛盈蜜。滕师伯发现了她,结果……险些被她杀了。”
卫香馨调整好了情绪,转身走回,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道:“叶少侠,青叶师姐发现他们的时候,袁吉正在看这张纸。辛盈蜜带着他逃得慌张,这张纸掉了,没有拿。你看看,能不能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
叶飘零拿过看了一眼,立刻递给了骆雨湖。
骆雨湖倒抽一口凉气,一时间,竟连指尖都微微发颤。
那张纸上写着一行娟秀小字:“郑桐,山腰十松围石。”
郑桐是猛虎寨五当家郑铜头金盆洗手后的名字,这句话,显然就是三家分头掌握的秘密中,骆雨湖最后还没看到的那一份。
“断头山,北二峰,山腰十松围石……”骆雨湖喃喃自语,不得不问道,“阁主,石姐姐,这永州地界,到底有没有别名叫做断头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