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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赤血神针】第五十折:一水之恩,枣花几度
耿照乍见一张娇俏美颜倒在面前,弦子玉颈一斜、妙目紧闭,尖尖的下巴微微抬起,少了平日那森寒冷漠的锐利目光,更衬得颔骨线条利落巧致,美不胜收。
不觉多看了几眼,心底暗叹:「你若不逞能,也让她封了穴道,不一会儿便得自由。这下可好,我上哪儿给你找解药?」
符赤锦舍了骡马残尸,双手分提二人衣领,连人带着兵刃,掠进道旁一处茂密的松林中。
林地里停着一辆双驾马车,辕衡、厢座等都做上了油亮的黑漆,看似十分坚固结实;车轮的中心轴般部分还镶有钢件,四只车轮各有三十二根幅条。极为考究,显是官家之物。
耿照恍然大悟。
「这才是她自越浦驿馆套来的车。方才那辆只怕是路旁雇的,可怜了那骡车夫。」
殊不知邮驿的绍车虽也是两匹马拉,却是结构简单的轻便小车。这辆车是岳宸风从毅城大营调来的数乘之一,充分反映慕容柔精细计较、眼底难容颗粒的脾性;这等用料做工,莫说是拉货载人,拿来当战车也使得。
符赤锦取出皮索,将他二人双手缚起,扔猪肉麻袋似的丢进车里,自己却披氅戴笠,跳上车座控缰,擅口中「吁吁」有声,一路往山下而去。
她握有盖了镇东将军官防大印的文书,放眼东海。那是几无不可出入的地方了。
耿照侧躺在车厢内的织锦软垫上。感觉车轮所经之处,从崎岖盘绕的阿兰山道。转成夯实了的平坦官道:不多时马蹄声喀搭脆响。蹄铁每一下都敲在砖石上,车外人声鼎沸,车行渐缓,吹进窗幔的和风里隐有一丝湿暖水气,蓦地省觉:「她又回到了越城浦,这是要进城了。」
果然把守侧门车马道的官兵,一见文书上殷红如血的九叠篆,那斗大的「镇束将军印」五字简直就像催命符一般,吓得魂飞魄散,慌忙移开拒马、驱散行人,恭恭敬敬让马车通过。耿照从没来过号称「东海第一大城」的越城浦,只觉马车行驶在铺设砖石的街道上,十分平稳舒适。兜兜转转半天。花费的时间似乎比前一段的下山入城还长;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厢外的喧闹逐渐消失。剩下清脆的马蹄声,射入小窗的阳光为之一暗,变成了迎风摇曳的叶影,仿佛连空气都沁凉起来。
符赤锦「吁」的一声停住车马,似对一人侃声道:「劳驾,我打无桃无镜处来。鶏鸣前至,想找干麂子的主儿要口烟吃。」
一把嘶哑老嗓应道:「姑娘要寻的主儿,是一还是俩?」
符赤锦回答:「是仨儿。」
咿呀一声,但闻枯技曳地沙沙有声,似是开了扇老旧的柴门,马车喀搭而入。
未几又停了下来。耿照心想:「这院子好小。」唯恐符赤锦突然打开车门,闭目不动,悄悄运起了先天胎息。
瞬息之间,耳力、触感、嗅觉等犹如伸出了无数细小的触手,小于针尖的灵敏感应铺天盖地而出。洒满整个院落。声音、温度、气味……数不清的细小「粒子」反弹折射,在脑海中勾勒出周遭环境的轮廓,竟不下于亲眼所见。
他甚至能听见符赤锦跃下车座时,裙摆拂过草叶的声响:她衣襟里温温融融的幽甜乳香,还有行走之际。裙内微微汗湿的腴嫩腿根略一摩擦,那股子带着丰润液感的细腻丝滑——隔着黑漆车板、绿草小径,更别提她身上层层裹起的衣物。渐行渐远的符赤锦在耿照的感知里几乎是赤身裸体:他甚至能穿透她千娇百媚的诱人胴体。直至皮下,听见血液流过管络间的细微声响,嗅出薄汗、津唾、淫水等髋液的甘美气味……
符赤锦却不知自己正被一双无形之眼监视着,快步走过庭中的一株老枣树,叶间透出一粒粒细小花蕾,还未开出小绿黄花。
厢房前一人推门而出,低低惊呼一声,喉音低哑富磁性,却是一名女子。
符赤锦迎上前去,与她四手交握,差点踏着步子雀跃起来,模样活像六七岁的女娃。
「数年不见。出落得这般美啦。」那女子赞叹着,伸手去掠她额前垂落的浏海。
「再怎么美,也美不过小师父。」符赤锦笑道。
同样是娇腻的语音,此刻听来却有种说不出的活泼欢快。仿佛变了个人。「上次没见小师父留下的字条,我可难过死了。还好知道你一定舍不得我,才又回头找去,差点见不到三位师父啦。」女子低声嗤笑,虽是无心使媚,声音却直教人耳根酥麻、胸间一阵奇痒,竟说不上是极苦还是极乐。
「鬼灵精!有什么东西是你找不到的?定是别处耽搁了,胡乱搪塞。」
两人挽臂而入,便似一对姊妹花儿。屋里一人重重一哼,声若铁砂磨锈、虎啸生风,双姝顿时收敛,符赤锦道:「二师父安好。锦儿给您请安。」耿照心想:「她说要寻的主儿是仨,看来还有一位大师父。」但无论如何感跑,屋里只有三人的呼吸心跳,感觉不出第四人的存在。
「说事之前,先表立场。否则七玄大会之上。敌我难分。」那「二师父」开口如虎咆,峻声道:「我不让你小师父留信儿,她偷着留;我不欢迎你这时来,你终究是来了。既然如此,心里该有了准信。我料你在五帝窟不受待见,不如回来,好歹是个娘家。你道如何?」口气虽然严厉,内容却颇见关爱:斥责云云,不过作态而已。
符赤锦沉默了片刻,才道:「锦儿始终是姓符,二师父莫要逼我。此番前来,是想请求各位师父,指点锦儿一门武功。」语调低缓、口气淡漠,仿佛先前的欢快活跃全被一股脑儿地抽干了,又回复成车上那个倚窗蹙眉的小妇人。
那二师父「哼」的一声,冷笑道:「这儿没有能教外人的武功。出去!」连耿照都讶异于符赤锦的断然,更想不通她怎能在不留情面地拒绝之后,还提出如此过份的要求。那与她感情甚笃的「小师父」甚至难发一言为她缓颊,屋里顿时陷入一片怕人的静。
也不知僵持了多久,房间的角落里忽然响起一把极其怪异的嗓音,幽幽道:「女徒,你想学什么武功?」尖亢的语调配上缓慢悠长、断断续续的口吻,犹如一名被老妖怪附身的孩童。
那人的声音雌雄莫辨,带着诡异的嗡嗡共鸣,仿佛无处不在,尖亢处浑似一根扭曲的螺旋金针。无论如何闪躲。终不免被刺破耳膜,钻入最疼痛敏感的极深处;偏又不是直进直出。而是绞、旋、戳、拉无所不用其极,闻之心魂一夺,倍感痛苦。
那怪人话语一落,倏又没了声息,屋里只能感应到三人的存在,似乎开口说话的是只木偶一类。
耿照无比骇异,自有先天胎息以来,这缝从未被生过的事。「除非那人是僵尸,否则……怎么可能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连一丝热血奔腾的极细声息也无,莫非真是非人的妖怪?」
符赤锦不敢不答。审慎地斟酌了一下措辞。小心道:「回大师父的话,锦儿想请三位师父恩许,赐下本门至高的『旱地千里,杀龙吞云』心诀。」
那女子闻言失声:「你说什么?」
二师父更是气急败坏,虎吼道:「放肆!你开口索要此按,是何居心?」
大师父怪异的苍老童音又从不明处响起,伴随着嗡嗡共呜,倒比另外两人平和得多。「女徒,你看过《岣嵝异策》了,是不是?那你该明白,这部『赤血神针』就连当年范釆强也功败垂成,就算我三人将残页交了给你,你又如何练得?」
「有时候,杀人未必要自己来。」那人尖声缓道:「有什么心思,尽管说出来罢。」
耿照听得一头雾水:「『赤血神针』是哪个门派的武功,怎地从没题过?」只觉那段话里似有什么东西耳熟至极,索遍枯肠、绞尽脑汁,蓦地灵光乍现,突然明白过来:「范飞强……『万里飞皇』范飞强!他们三个……竟是游尸门的人!「◇◇◇原来符赤锦一身的武功非是五帝窟的嫡传,而是出自游尸门。
帝窟之中以女性为尊,这是因为纯血的男性生育力十分低落,纯血女子须与岛外男子通婚,才能令可练帝字绝学的特殊血脉延续下去,不致中断,纯血的男子遂成为完全的战斗部族,生存的目的就是为了守护岛上的纯血女性。
像薛百螣这样的纯血男子,一出生便已注定无后。
他们在成长的过程中拚命锻炼自己,经历严苛的生存淘汰,终成为强大的战斗机器,担任一岛之敕使、乃至于神君之位。除了守护,他们还必须负担传承之责,收养其它纯血男童为义子,以传承帝字绝学。
在五帝窟里,男性的纯血传承很难被视同亲族:他们的义子、义子的义子……都缺乏血缘的连结。
因此。地位较高的纯血男子也会收养外面的小男孩为义子,一方面可入赘其它的女性族系,透过结缘的手段来拉拢结盟,以巩固自身的地位……另一方面,也可以短暂拥有一个「家庭」的感觉——至少义子与义媳们,会对亲生的孩子充满感情,而非只视作未来的战斗或生产工具。
但凡事总有例外。
先代宗主符承明的独子符宽,拒绝按祖宗家法来过活。他娶了岛外的平凡女子,隐居在一处不知名的小小山村里,那里一逢春末便开满香甜的枣花,宛若人间仙境。他诚实向女子表示,自己毕生可能无法拥有子息,但那个纯朴美丽的小村姑娘仍是非他不嫁,一双有情人终成连理。
然而世间万物,总不免有例外的时候。
百余年来,帝门男子成功令女子受孕的,只有三次。
前代的掌刀使楚湛然一夕风流,竟令侍寝小婢生下了楚啸舟;激玉节下嫁薛百螣的义子,促成两岛联盟,琼飞即为两人间的爱情结晶,血统之纯、资材之高,百年间无出其右者。
而第三次。便是符宽的妻子竟生下女儿。
夫妻两人宝爱至极。小名唤作「宝宝锦儿」,一家三口隐居在山明水秀的枣花村里,直到符老宗主拌逝、使者找上门来。
符宽憎恶祖宗家法,却一点也不恨母亲,听闻恶耗悲痛欲绝,连夜带着妻女赶回火神岛奔丧。
「少宗主远游多年,直到母亲不在了,方才记得回来。」夜半灵堂。红岛的老臣们紧闭大门,咄咄相逼:「这女子是谁?这小女孩又是谁?」「是我的妻子和女儿。」符宽抬头挺胸,昂然回答。
家臣中掀起一阵骚动。「是……少宗主的亲生女儿?」「我方才说了,」符宽做怒道:「是我的亲生女儿。」无论如何,小女孩的相貌是骗不了人的。
宝宝锦儿的白腻肌肤得自于母亲,那是山温水软之地孕育出的灵秀,但眉目问却像极了符家人;她姑姑从小就是个骄悍跋扈的大小姐脾性,据说老宗主童年时却是十分的沈静乖巧,便如眼前这个抱着一只木娃娃的小小女孩。
人群排开,颤巍巍地扶出了一名手拄拐杖的白发老妪,眯得几乎看不见的一双灰翳小眼凑近小女孩,端详了老半天,老妇人的眼角噙着泪,叹息道:「像啊!
真……真是像啊!像得都没边儿了。「」火日玉精「符承明是百年难遇的英主,外柔内刚、精明强干。牢牢压制住门里的各方势力。她一死,拥有」苍岛战神「肖龙形的木神岛封家蠢蠢欲动,火神岛不得不展开宗主大位的防卫之战。
让符承明之女、符宽的妹妹符若兰继位,原是诸策首选,却非是最好的选择——老宗主死得太早了,来不及培养这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她在五岛之间多结夙怨。人望不孚,连红岛内都有杂音。
此时此刻。众人看着这个简直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小女孩,忽然彼现另一个方法或许更可行:让少宗主迎娶黑岛的少主漱玉节,两家先行结盟。黄岛的何家独善其身、代行白岛的薛神君为人刚正,都不可能与苍岛连手;一旦肖龙形野心暴露,没准还能促成四岛未有的空前大团结。
——这几年,就先让少宗主代掌大位,漱玉节精明能干。即使让她弄权也无妨;嫁给纯血男子,注定不可能有孕,断她黑岛的一条优秀血脉!待宝宝锦儿长大成人,宗主之位还不是得乖乖将还符家?
众家臣交换眼色,仿佛在黑夜看见一线曙光。
「我说过了,我已娶妻,我的妻女就在这里。」符宽的脸色十分难看,紧紧握着掌里妻子冰凉柔软的小手,不让她抽去。「要娶漱家的女子,你们找别人去!母亲七七结束我就走,我自会为她老人家守孝,不用你们费心!」「这只怕由不得少宗主。」老臣们将一家三口团团围住,白烛焰摇之下,那一张张阴沈狰狞的面孔犹如从森罗狱里爬出的噬人鬼卒。
「你们这是做什么?」说话的人,竟是一直跪在灵前流泪的符若兰。哭肿双眼的少女一损披麻,跺脚而起,拨开人团冲到兄长面前,张开双手,遮护着未曾谋面的嫂嫂和侄女,对家臣们怒道:「他是我哥哥,谁让你们这样跟他说话!我哥他……我哥哥……我只有这一个哥哥了!你们……你们……」转身扑入符宽怀里,嚎啕大哭:「哥!妈妈她……妈妈她不要我们啦!呜呜呜……」众人一愕,不禁红了眼眶。纷纷低头。为首的几人跪了下来,举袖拭泪。
符宽轻拍妹妹的背脊,哽咽道:「丫头不哭!你还有哥哥,还有哥哥……」符家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七七结束之后,符宽一家又多待了两个月,算算回岛已过大半年。
其间他绝不出席任何公开场合,私下倒是时常接见前来慰问的各岛要人,黄岛何家、白岛薛家,甚至苍岛封家都派了人来。符宽性子温和,没什么架子,无论谁来都是亲自出迎款待,人望比妹妹好得多;只有黑岛漱玉节来时,因考虑妻子的感受。委请家臣接待致谢。
一日,金神岛薛神君前来,符宽少年时蒙薛百螣指点过武艺,感情甚笃,特别让妻子女儿出来相见。薛百螣见宝宝锦儿抱了个木娃娃,笑道:「木娃娃抱着不舒服,薛公公改天送你一个布娃娃。」锦儿摇头:「这不是木娃娃,是扯线傀儡。」逗得大人们呵呵直笑。
「你这扯线傀儡,」薛百螣逗她:「怎地没有线哪?。」「不用线。」宝宝锦儿有点不服气。她年纪虽小,却很清楚大人的笑有很多种,这种可不是夸奖或赞叹的意思。
「好了好了,到花园玩去。小心别被猫儿抓伤啦。」符宽摸了摸女儿的发顶,目送小女孩蹦跳而出,对薛百螣笑道:「薛伯伯千万别破费。内人缝了十几个布娃娃给她,这丫头从来不玩,只爱那个没线的小木偶。」「那肯定是像她阿爹,事事都跟人不一样。」薛百螣持须大笑。符宽的妻子阿荇亲自下厨,摆布了一桌的好菜,夫妻俩陪着他小酌。
阿荇冲着院里娇喊道:「宝宝,来吃饭啦!」连喊几声都不见小女孩进来,薛百螣笑道:「就让她玩儿罢。一会儿我来喂她| 」目光投向屋外,忽然楞住。
宝宝锦儿正坐在堂外的阶台上玩傀儡,她白嫩的十根指头悬在木偶顶上一寸处,不住轻轻颤动,木偶对着堂里的三个大人挥挥手、摆摆头,活物似的扭腰蹬腿,隐隐有些骄傲卖弄的神气。
符宽目瞪口呆。那只木偶他经常替女儿清理擦拭,用干净的布蘸点溶蜡抚摩,以免木质纳垢,弄脏、甚至弄伤了女儿的小手。他清楚知道木偶没有任何机关,也无一根足以操纵的丝线。
宝宝锦儿露出得意的笑容。但表演还不止如此。
她手一颤,木偶缓缓伏地,蜷成一团。非常注重舞台效果的小女孩也跟着伏在阶上,伸长雪颈「咪呜」了几声,一条毛茸茸的小黄猫从阶台下窜了上来,锦儿捏着它颈后一按,手到擒来;明明她只是单手虚按着猫儿后颈,似抚其毛,无论小猫如何挣扎,却无法脱出掌握。
不一会儿小女孩坐起身来,腻润的小手掌微微抬起,离猫颈约有数分,猫还是趴地刨爪,挣脱不去,片刻才「瞄」的一声窜下阶台,跑得不见踪影。
「还是不行。」宝宝锦儿有些泄气,想要挽回什么似的。转头对着屋里的大人辩解:「上回我有让它站起来过!它明明就会的!」小嘴一扁,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符宽愕然回头。
「薛伯伯……」薛百胜举手制止,遥对小女孩笑道:「宝宝锦儿乖!薛公公问你,这么厉害的本事,是哪一个人教你的呀?」这个笑容她就懂了,说话的这个老公公眼神认真,一点也没有看不起她的意思。宝宝锦儿本就不是个爱哭的女娃儿,连忙破涕为笑,不免有些得意。
「不是一个,是三个。」她竖起三根粉嫩的手指头:「一个是小师父,她穿紫衣裳很好看,一个是二师父,长得像老虎,很好玩。大师父住在瓮里,我没见过他的样子。」薛百胜的面色越来越沈,转头问:「宽儿。这些事你都不知道?」符宽一脸茫然,摇头道:「我……我不知道。这些人却都是谁?」薛百螣沉默无语,左手突然闪电探出,扣住了符宽妻子的脉门。她露出惊愕的表情,俏脸都痛得白了,小嘴死死吐息,连声音也发不出。
「阿荇!」符宽心疼已极,急道:「薛伯伯!我内人不懂武功,不干她的事!」
「你的确身无武功。」薛百螣松开精钢似的黝黑手掌,锐利的目光仍盯着阿荇不放:「但方才锦儿说话时,你的眼神忽起闪烁。说!这是怎么回事?」阿荇抚着热辣辣的腕子,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含泪道:「我……我是突然想起来,在未嫁符郎之前,我曾在村里遇见一位外地来的紫衣姑娘,年纪还比我小着点,来敲我家的门,问我讨了碗水。」
「我见她不像口渴的样子,问说:」姑娘,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还是同行谁人受了伤,有什么病痛?『那姑娘露出惊讶的表情,才说:「我有个家人,不能饮生水,水须以金铁煮过方能饮用。我一时疏忽,带出门的革囊有漏,害他现在没有水喝,身子很不舒服。』」当时阿荇觉得奇怪:那打了这碗水,他一样不能喝呀!
姑娘却道:「你家里是用铁釜煮的水,我等了一昼夜,就要等水泡得够久,掺血便可勉强代替。」阿荇一听吓坏了,颤道:「那……那得要用多少血?」姑娘却未回答。
她想了一想,又问:「若浸泡金子的话,也需一昼夜么?」姑娘点头。
「你等等。」阿薛转身进屋,片刻端出那只铁釜,还有一枚鶏心金坠。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你把它浸在铁釜的水里,说不定就不用等上一昼夜啦!」
紫衣姑娘迟疑了一下,接过铁釜。
「我可能不会再回来。」阿荇把坠子沈入釜中,笑道:「那也没关系。我娘生前乐善好施,经常被郎中欺骗,我爹说:」你舍了十人,其中有九个是骗子。『我娘却说:「可救了一个人啊!怎么不值?『你拿去,就算骗了我,我也不恼你。将来你有机会,帮一帮别人也就是啦。」姑娘看了她一眼,也没说谢,端着铁釜离开了。
「后来宝宝周岁时,」阿矜低声道:「有人把那枚鶏心坠子放在摇篮边上,我猜便是那位紫衣姑娘。适才薛伯伯说起,我才突然想到。」说着微微扒开了襟口,只见颈间一条掐金细链,那黄澄澄的鶏心坠子贴着细白的乳肌,分外惹眼。
「薛伯伯,那三个究竟是什么人?」符宽问。
薛百胜回答:「若我没猜错,那三人是游尸门的余孽,身穿紫衣的姑娘便是『玉尸』紫灵眼。她有两个师兄。一叫『虎尸』白额煞,一叫『瓮尸』青面神,合称『三尸』。这三人不是什么善类,他们传授给锦儿的,似乎是一门名唤『血牵机』的歹毒武功,不知用心为何。」遥问小女孩道:「三位师父有没有常来看宝宝锦儿?」
「小黄花开的时候就来。」锦儿扳着手指数数:「一、二、三、四……来了四回啦!」
「那你怎没跟阿爹阿娘说?师父不让说么?」这回开口的是符宽。
「师父没有不让说。」小女孩狡黠一笑,掩不住那股子得意:「是阿爹阿娘没问。」大人们不禁哑然失笑。薛百脸放下筷箸。将锦儿抱来膝上号脉,沈吟道:「脉中有股土金之气,隐然成形,的确是修习游尸门『太阴炼形功』的征兆。
要废去此功,恐怕为时已晚,可惜了你女儿的好资材。「」这……练此邪功,会不会对身子有害?「符宽夫妇一总都急坏了。
薛百胜陷入沈思,一时无有反应,经符宽叠声催促才回过神,不耐挥手:「练武功能有什么坏?人的心思才叫坏!游尸门的武学便只这一部『太阴炼形功』。
其它什么走影剑、移尸手,通通都是这部功法的延伸。根柢原是不错的,只是后人练上了歪路,变得又怪又邪。「「游尸门人一向有周游天下、掳走小孩授艺的坏习惯。但你可知道:游尸门中。连号称至高绝学的『赤血神针』,近世都有个『万里飞皇』范般强练得,独独有一门武功,至少一百年没题说有传人了。便是你女儿的这部『血牵机』?」
符宽夫妇面面相觑,更加忧心:「薛伯伯,他们究竟有何目的?」
「我不知道。」见多识广的白岛神君摇了摇头,逗着膝上的小女孩说话:「宝宝锦儿乖!那三位师父有没有说,他们为什么要教宝宝锦儿玩傀儡啊?『「有。」小女孩总算等到这个问题了。
有时候她觉得大人真是笨,差点让她辛苦背下的那四个字全派不上用塌。万一明年小黄花开的时候师父们不来了。而她又忘记了怎办?她不懂那四个字的意思,小师父也没解释,只说万一阿爹阿娘问了,这样回答便是。
席上,大人们全望着她。
「你要再问一次『他们为什么要教你』。」宝宝锦儿有些不耐烦了,想赶快结束对话出去玩。大人真是笨!连问问题都不会。
「他们为什么要教你啊?」薛百胜啼笑皆非,只得耐着性子问。
「为了报恩。」宝宝锦儿一撑落地,飞也似的跑去花园找小猫。
◇◇◇——还是大师父明白。
符赤锦心中叹了口气,昂然道:「大师傅,锦儿只想看一看『赤血神针』的古籍残页,如此而已。」那大师父「瓮尸」青面神无语,半晌没再开口,房中顿时又失了此人的生机气息。
二师父「虎尸」白额煞怒极反笑,低咆道:「你好啊!问你大师父要东西,连理由都不必了,好个五帝窟的赤帝神君!你倒是给我说说,你有天大的能耐,吃定了我们非给不可?」
「锦儿不敢。锦儿敢开这个口,只有一个理由。」符赤锦的声音平板,可以想象那张平日千娇百媚、无比灵动的白晰面孔一片淡漠的模样。她顿了一顿,静静说道:「为了报恩。」
「你——!」哗啦一声,伴随着清脆的碎瓷声响,椅子「喀啦!」被踢倒在地,白额煞吼道:「好!算我三人欠了你阿娘的。你要看,老子的这一页便给你看!看过后恩断情绝,你也别叫我『二师父』!」
「玉尸」紫灵眼低声道:「二哥!」白额煞怒道:「你最宠她了不是?你那张也拿出来给她,看完一拍两散,省得日后烦心!」
那紫灵眼没再接话,呼吸频促,屋子里一片死寂。
耿照心想:「她这样说,两位师父一定很伤心。她要那『赤血神针』的心诀做什么?莫非……是想献给岳宸风,来换回琼飞?」只觉这个念头太过荒谬,但一时又没有其它更合理的揣测,能解释符赤锦的行为。
——倘若如此,献上耿照与弦子岂非更好?为何一定非要「赤血神针」不可?
片刻,青面神的苍老童声再度响起。
「老二、老么,你们要给我没意见,我是不会给的。」他缓缓说道:「女徒!
你所练的『血牵机』,是本门中最接近『赤血神针』的功按,连我们三人都没练成,可见你资材之好,已胜过了我等。「「锦儿请大师父赐下心诀。」
「我不会给。」口吻苍老的尖亢童声道:「你二师父说了,不是游尸门的人,不能窥『赤血神针』之秘;若不是五帝窟之人,也毋须理会五帝窟的事。你明白么?」
符赤锦沉默片刻,低声应道:「锦儿明白。」顿了一顿,又笑道:「我车上有两头不请自来的大老鼠,杀又不能杀,放也不能放,想先寄在师父这里,帮锦儿看着大老鼠。」
耿照心想:「她果然别有所图。」却听青面神道:「这我也不许。你带走罢。」合着这不通人情还是一脉所传,耿照几乎笑出来。眼看话不投机,符赤锦静坐片刻,便道:「既然如此,锦儿先走啦。改日再来拜望。」三人都不说话。
她推门而出,走到车边解开缰索。紫灵眼突然了追出来,低声道:「你过来。」把她拉到院落的另一头。两人在榭下贴面喃喃。无非就是「你心里有什么事跟小师父说」、「没事。小师父别瞎猜」之类,推来搪去的瞎缠夹一阵,两人也不觉腻烦。
耿照悄悄抬头,透过车窗的纱幔望出去。只见双姝幷肩坐在榭荫下,约莫是怕人听见,均是背对着马车、厢房的方向。
那紫灵眼人如其名,一袭紫绸衫子。丝缎般的及腰长发如瀑垂泄,颇有灵气。
比之于双乳傲人、丰腴雪润的符赤锦,她身段苗条得多,然而臀股浑圆、腰肢紧束。背影亦玲珑有致,全然看不出多大岁数,总之不会太老。
两人靠着头低声说话,哪里像是一对师徒?分明是姊妹淘的模样。
耿照百无聊赖,再度运起了碧火神功,将注意力放回适才的屋子里。却听青面神道:「……你把残页给了她,她下定决心、条件齐备。想做便做了;不给她,她心里有个显忌,做事便不会冲动。车里的人也一样。」白额煞哼了一声。
「她有事,怎不跟我们说?五帝窟这么好,都顾不上师父了?」
青面神道:「所以她心里的事。必定很难。难到不能扯上你我。还不够难么?」
白额煞一时语塞。片刻,又不服气似的说:「那又让老么追去?依她的性子,要什么有不给的?」语气已平缓许多。
青面神道:「只一页可不碍事。给女徒一点儿时间,想明白她会再来。」不多时,树下两人也说得差不多了,幷肩回到马车边。
耿照总见了细微的叠纸声响,几能辨出纸质黄脆,心中暗忖:「那大师父料事如神,算摸透了她俩的脾性。」符赤锦与紫灵眼道别后,才驾着车离开小院,马车东绕西转一阵,终于停了下来。
「什么人?」门边似有守卫上前盘查,一见是她,连忙致歉:「是符姑娘。
小人走眼啦,快请进来。「门扉拉开,听来颇为沉重。以先天之功探听动静。十分费力。耿照先前听了大半天。略感疲惫:虽然符赤锦似乎不打算将他二人交出。
耿照仍不敢大意,暗中运劲弄松了皮索,万一情况不对,便能立时挣脱逃跑。
符赤锦将车辆停在一处极僻的角落,林荫几乎遮去午后骄阳,其时尚未入夏,周围却满是吵杂的虫鸣,可见林树之盛。她下得车来,小心打量四周,直到确定四下无人。才将二人提了出来,藏入一间小小的厢房。
趁着她去处理马车的空档,耿照一跃而起,观察四周环境,见房里的布置与莲觉寺王舍院的客房相仿佛,只是家俱、床褥等不如寺中所用华贵,心想:「这里果然是越城浦的驿馆!」不由得背脊一寒。若非岳宸风已去了毅城大营,此刻人不在城中,他几乎涌起一股马上逃跑的悚栗感。
——果然武功练得越高,才越知道惧怕。
想起当夜在江对岸等着岳宸风的自己,耿照不禁微露苦笑。
(要趁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仔细搜查一番,看看有无明姑娘来过的迹象;若能取回赤眼,那就更好了!)片刻,符赤锦又折了回来。耿照闭目摒息,假装昏迷不醒,等着她来检视两人腕上的缚绳,却半天都没动静;等了许久,只等到一柄锋锐的蛾眉刺架上颈侧,冰冷光滑的精钢贴着皮肉。激起鶏皮似的微悚。
巧笑倩兮的雪润丽人凑近身来,体温熨开一片幽幽甜甜的醉人乳香。
「睡了忒久,也该醒了罢?」符赤锦咬唇轻笑,湿暖的香息呵在耳畔:「还是我该让外头的五百名刀斧手一涌而入。才能请得典卫大人起床?」
【第十卷完】
【第十一卷:亿劫冥表】第五十一折:残针刺血,花庭玉树
虽是利刃加颈,耿照却夷然无惧,从容回头道:「看来符姑娘这五百名刀斧手,个个都是武功绝顶的高人,五百人全副武装地在外头集合完毕,居然一点声息也无,莫不是踮着脚尖走路?」
符赤锦想像五百名披甲擎刀的魁梧大汉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在院里挤成几排的模样,忍不住噗吓一声,娇娇地白了他一眼,轻哼道:「那是个什么场面哪,亏你想得出!」
这一笑宛若雨雪消融、晓日花开,白皙的娇靥渲开一抹无心粲然,笑意还抢在思路之前,彷佛又回复成那个在枣树小院里,拉着紫衣女子之手喊「小师父」的天真少女。
耿照与她贴面而立,下巴几乎碰着她的鼻尖,只觉兰氛袭人,一时心猿意马,略一后仰,老实不客气地回口:「对不住,等下回你又说谎不打草稿了,我再假装不点破罢。这院子才多大,能挤下五百刀斧手?」
「这么说来,」符赤锦微微冷笑,眸光闪烁:「你在进驿馆之前便醒了,才知道外头的院子多大。真看不出啊,你学过冲穴之夫?」
耿照会过意来:「她在套我的话。」倒也不怎么生气,耸肩道:「不止。我在枣树院里便醒啦,看来你三位师父的功夫你没好好学,这穴道封得不严实。」
其实他这话也只是逞一逞口舌之快而已。
「血牵机」能以真气操控活体,闭穴的手法远比一般的点穴更加怪异,就算练有冲穴破封的法门,也绝难脱出禁制。即便是耿照身负天下无双的碧火神功,也须先挪开穴位,才得逃过一劫;万一被点实了穴道,便只能乖乖就范而已。
果然符赤锦正要发作,忽然凛起:「看来当日在五里铺,他是有意隐藏实力。奇怪!他惧岳宸风如猛虎,避之唯恐不及,怎会自己送上门来?」转念恍然,抿着鲜剥菱儿似的水润红唇,眯眼一笑:「你与漱玉节那骚狐狸联手了,是不?故意被擒,想来解救漱琼飞?」
耿照一瞥身畔的弦子,顿时明白过来:「是了,当日琼飞说出雷丹有解的秘密,她见我行动自如,未受五帝窟留难,是以猜了个八九成。」摇头道:「我不是专程来救她的,我也没这本事。」
「典卫大人客气啦。」
符赤锦嘻嘻一笑,湿热的吐息扑面而来,但觉一阵香风潮暖,雪润润的玉人眼波流转,一派狡黠妩媚的模样,不禁心神一荡。「俗话说得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典卫大人血气方刚,抵受不住狐狸精的那股子骚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也算是风流人物了。」
耿照知她牙尖嘴利,开口就是冷箭,与「血牵机」的武功一样难防。然而如此尖刻的言语,从她香暖的檀口中吐将出来,衬与娇软的嗓音,竟也不觉如何粗鄙。
他面上一红,辩驳道:「漱宗主她……我不是……你……」越急越说不清,憋得恼了,索性双手抱胸,别过头重重一哼。
忽闻「咕」的一声,却是符赤锦忍俊不住,噗吓笑了出来。
耿照面红耳赤,顾不得利刃加颈,回头怒道:「你笑什么?满口污言,胡……胡说八道!你……」忽尔出神,一时竟忘了要说什么。
却见她双手环抱,右掌随意刁着那柄青钢利刺,臂间夹了对熟瓜似的傲人乳峰。她的乳质绵软已极,沉甸甸的犹如贮满酪浆的浑圆乳袋,将锁骨以下拉得一片细平,至双乳处才又突出险峰,落差之大,直欲令人失足而死。
圆润饱满的奶脯被纤细的手臂一夹一棒,端出鼓胀胀的两只硕大乳球,大把美肉几从襟布中挤溢而出,撑薄的绫罗底下隐约透出一抹乳肌酥白,细密的织绫网眼中似将沁出奶蜜。
符赤锦又笑了一阵,才注意到他两眼发直,顺着目光一低头,雪靥倏红,本能地揪紧襟口,冷笑:「这般眼贼,还说不是为了漱玉节那骚狐狸?」
耿照益发窘迫,只敢在心中反口:「漱宗主言行合度,斯文有礼,怎么也说不上个『骚』字。倒是你还更像些。」想起帝窟众人对她的轻蔑、背后的诸多流辈,还有她在车上倚窗发怔的空洞神情,不知怎的心底一揪,不忍再妄加非议;定了定神,低声道:「符姑娘,对不住,我不是有意对你无礼的。是你……生得好看……我不是那个意思……唉!总之,是我不好。」
符赤锦轻哼一声,神情似笑非笑,却未穷追猛打。她面上彤红未褪,置身于暗室一隅,丰润婀娜的身子背光俏立,益发衬出胸颈之白,犹胜新雪。
见她一身风姿如雪,与五里铺那艳若桃李、心如蛇蝎的红衣少妇判若两人,耿照忽想起了明栈雪:「人的善恶好坏,岂能单以一面来评断?说不定她真有苦衷。」小心翼翼道:「我不为琼飞而来,琼飞自有旁人搭救。符姑娘要那三页『赤血神针』的残篇,不就是为了交换琼飞的安全?」
符赤锦娇颜丕变,「刷!」擎出蛾眉钢刺,抵正他的脖颈,低叱道:「你怎知赤血……此事?说!是何人派你来的?」耿照摇头:「没人派我来。赤血神针的事,是我在车里听见的。」
「胡说八道!你——」
「我骗你干什么?」他一脸无辜:「你和你三位师传要赤血神针的……」
「住口!」
「明明就是你自己开的口。那赤血神针……」
「好啦好啦,我信你便是!」符赤锦几欲晕倒,咬牙低道:「……你莫再提那四字!」见耿照终于会过意来、满脸尴尬抱歉的模样,不禁又气又好笑,心想:「他若是故作伪诈,演技也未免太高了些,看来真是他听见的。这小和尚年纪轻轻,怎能有如此的耳力修为?」
耿照料想自己的猜测便未全中,起码也有五六成,心中更加笃定,又道:「符姑娘,我虽是外人,却有一言相劝,姑娘莫嫌我冒昧。岳宸风武功既高,城府又深,姑娘独力救人风险极高,不若与宗主把话说开,大家合力为之,胜算也能高些。」
符赤锦「呸」的一声,叉腰冷笑:「你懂什么?漱玉节利用内乱的机会,联合白岛、黄岛那些个没良心的王八蛋,篡夺符家的宗主大位,我干嘛救她的女儿?漱琼飞不知是谁的蠢种,脑子里长了虫,为她多牺牲一只蚂蚁都嫌浪费,救来做甚?」
耿照摇头道:「琼飞乃是漱宗主与薛神君的义子所生,符姑娘不可乱说。」
「放屁」符赤锦斜也杏眼,冷蔑一笑:「五岛的男子极难生育,怎地她漱宗主才圆房一夜,便一举得女,还是个纯血女子?典卫大人未曾娶亲,以为生孩子便如饮水吃饭一般,是件容易事?」
耿照还是摇头,浓眉之下的一双澄亮眸光炯炯回望。
「凡事总有例外。符姑娘自己也是纯血男子所出啊!」
「你……」
他一直起身子,登时比符赤锦高了大半个头,符赤锦须抬起一双水光潋甜、眼角微勾的明媚杏眸,才能与他目光直对,鼻中嗅着他身上的男子气息,不觉烦躁起来,心中微凛:「我可没时间与他瞎缠夹,尚有正事要办。」笑意一凝,蛾眉刺贴着颈侧抹出一条血痕,冷笑:「懒得同你啰嗦!乖乖让姑奶奶绑了,免吃零碎苦头!」
「恕难从命。」耿照一见她眸底闪现杀意,暗提真气,低喝:「得罪了!」双掌挪移如推磨,一股澎湃气劲沛然迸出,以两臂合抱的一个空心大圆为轴,轰地扩散开来!
符赤锦正挥动利刺,蓦觉身前一窒,匕尖彷佛搅入了什么极黏极稠、一碰即凝的怪异液体,明明距颈侧不过分许,蛾眉刺却硬生生「滑」了开来;便只一阻,一股无形气劲迎面撞来,符赤锦不敢逞强,忙点足飞退。
她身子一挪,耿照随之欺近,伸手握住了茶几上的神术刀,「铮综」一声余波不断,荡开满室电虹,青芒之中隐带血光。符赤锦「哎哟!」向前跟枪,似被神术的青红异芒刺痛了眼睛,温软的身子跌向刀尖。
(危险!)
耿照想也不想,运起「不退金轮手」的潜劲一圈一束,搂住了她腴软的葫芦腰。
「典卫大人好俊的内功。」符赤锦咯咯娇笑,双掌轻轻按上他的胸膛,细滑如丝的指触隔着衣布仍清晰可辨,直令人心尖儿一吊,神酥股栗。「你千方百计避着我,是因为君子风度,还是害怕奴家的『血牵机』?」
「都有。」
她毋须转头,就知道神术刀的刀刃停在颈背,冷钢未触肌肤,雪肌上的汗毛发丝已根根竖起,宛若磁吸。有这种凝而不发、收放自如的精准手路,只怕手腕一转便能取下她的头。
「这刀真是快!」符赤锦忍不住赞叹,口气之中,褒奖似还多过了遗憾:「下次谁再说你这『刀皇传人』是冒牌货,瞧我不扬他几下耳刮子。喂,你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内功深湛、拳脚了得,连刀法都有这般火候……像你这种人,怎么可能名不见经传?」
耿照不愿与她瞎缠夹,俯首正色道:「符姑娘,你的『血牵机』秘术,我已领教过啦!对旁人或许管用,对在下的碧火神功却没什么效果;在你得逞之前,我有十成的把握先斩下你的头颅。你把手放开,莫要轻举妄动。」
「你也练有碧火神功?」她微露诧异。
「没错。」
「是了,难怪你能解开雷丹。普天之下,怕也只有碧火神功,才能对付得了紫度神掌。」符赤锦喃喃自语着,忽然展颜一笑,虚捏着两只粉拳举至颊畔,像极了一头雪润润的听话小猫,圆睁杏眼,可怜兮兮道:「我认栽啦。碧火神功是你,刀皇传人也是你,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血牵机须以十指催发,她高举双手,形同弃械投降。耿照才想起还揽着人家的腰肢,那双硕大傲人的酥胸兀自抵在他的胸腹间,触感绵、厚、温、软,滑腴之至,滋味难以言喻。
符赤锦仰起头来,瞋怪似的瞟了他一眼,双颊晕红:「坏……坏人!还不快放开人家?」
耿照慌忙撒下钢刀、小退一步,却觉她眸里似有无穷吸力,万般勾人,居然舍不得移开视线:绮念方息,又坠入另一个混沌梦境之中。
她微吨的樱唇不住歙动,彷佛飞快念着什么咒语,若有似无的声音漏出唇瓣,诱使他坠入梦乡。若换了旁人,只怕早已失去神智,然而耿照精通「入虚静」的法门,对迷魂术一类的抵抗力极强,灵台犹有一丝清明,苦守一念:「不能……不能看她的……她的……眼睛……」
谁知双眼全不听使唤,连眼皮也难眨动,就这么睁到发酸、发疼,泪液激涌,一股莫名的灼刺感从眼眶四周蔓延至头颅深处,彷佛有什么细小的物事在经络血脉间穿行,眨眼便钻进了脑后髓中!
「啊……」
耿照痛得低吼出声,原本动弹不得的禁制忽然解开,伴随而来的却是无比凶猛的反胃恶心、头晕目眩,心脏彷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怪手用力拈绞;刹那间,难以言喻的痛苦剥夺了一切反击之力,浑厚的碧火真气、精妙的薜荔鬼手、野兽般的运动神经与反应……通通派不上用场。
他身子一软,神术宝刀「铿唧!」脱手坠地,斓泥似的四肢撑持不住,「砰」的一声,头脸撞地,两眼翻白,张嘴不停干呕着,模样极是骇人。
那是种「生命精元遭受撼动」的感觉。
中招的瞬间,耿照只觉浑身气血一震,某种无形的生命能量被撞得剧烈震荡,只差一点便要离体散出;那能量荡出身躯之时,彷佛发落齿摇、血肉干枯,舌底焦苦如焚,体内虚弱到闷痛不堪的程度,直到荡回时才又活转过来。生命精元摆荡欲脱的当儿,连动一动手指头也办不到,只能蜷着身子呕吐呻吟,防卫之力比初生的婴儿还不如。
符赤锦一击得手,喜动颜色,弯细的柳眉一挑,脱口道:「好……好厉害!,」对此门功法所造成的损害不明就里,不敢再点他的穴道,迳提衣领放落床板,为他抚摩背心推血过宫,淡然笑道:「典卫大人,今儿再给你上一课。女子不管如何放荡下贱,但凡无端端投怀送抱的,其中必定有诈。」
耿照无法开口,只能伏在榻上荷荷吐气,苍白的脸庞沁满冷汗,兀自痉挛。
符赤锦替他号过了脉,取手绢拭去汗渍,轻叹了口气。「对不住啊,我也是头一次试招,不知道威力忒大,你可别怪我。据说碧火神功有通天之能,你的心脉既未受损,想来是死不了的。」
他虽然无法说话,耳朵还是清楚的,闻言心生一念,突然明白过来。
(她使的,便是那一页「赤血神针」的功法!原来……这就是赤血神针!)
符赤锦不知他心中骇异,拉开被褥替两人盖好,又解下床牖系绳,放落纱帐,探入一张巧笑倩兮的雪白娇靥:「等你恢复体力,赶紧带弦子出城,别在这儿枉送了性命。弦子是骚狐狸的心腹,身上必有『稀蛇烟』的解药,你且搜一搜,找一只像是胭脂粉盒、贴身收藏得最紧密之物便是。「那药本身就是剧毒,务必小心使用,先用指甲挑一点搁在舌尖,若觉刺痛便是过量,须立即以茶水冲去,绝不能咽入腹中;将药置在她的舌底咽上,随津唾缓缓化入,一个对时内便能全解。想教她醒得快些,把药盒凑近鼻下,包管一嗅即起。」
「你……为什……救……我们……」
「我为什么要救你们?」符赤锦娇软的喉音自帐外传来,渐行渐远。明明是笑语如铃,其中却透着一股怕人的冷。「你弄错啦,典卫大人。我不杀你们,只因为全无必要,你若是碍了我的事,有几条命也不够死。少自以为是了!」
咿呀一声门扉掩上,斗室里又恢复静谧,只剩下耿照粗浓如兽的痛苦喘息。
他连呼吸都倍觉艰辛。自出江湖以来,耿照也算是多次打滚在生死边缘了,但从没有一门内外武功造成的痛苦,比得上方才符赤锦的销魂一瞥。
那不是被内家掌力打中时的气血翻涌,甚至不是刀伤剑创的锐利痛楚,而是他真真切切感受到身体里的某部分「坏掉了」,有什么被那莫名的细小物事一击瘫痪,暂时失去了作用*呼吸、心跳、血液输送,或是其他不受意志主宰,却是维生不可或缺的机制。
「赤血神针」若是杀人于无形,「碧火神功」便是起死回生的祖师爷,痛苦不过半刻,体内瘫痪的功能即被碧火真气一一接续。耿照从榻上一跃而起,运功检查周身经脉,除了还有少许头晕恶心、胸口气郁之外,一切均属正常,甚至没有什么实质的损伤。
(奇怪!难道赤血神针之能,是让人产生周身瘫痪的幻觉么?)
纵使满腹狐疑,此地却不能久留,况且还要把握时间搜查驿馆,赶在岳宸风返回之前离开。弦子躺在床里,悄脸娇斜、浓发披面,裸着一段玉一般的莹润雪颈,兀自昏迷不醒,耿照正想着稀蛇烟的解药,忽然一怔:「符姑娘让我『搜上一搜』,这却要……怎么搜才好?」
须知寻常女子穿着,内袋不是缝在襟内袖里,便是夹在缠腰之中,弦子身为一名出色的潜行都卫,上下都是紧身衣靠,以便行动,窄袖臂赣(音「勾」,皮革制成的护腕)根本不能置物。解药若不在腰里,便在怀中。
眼看时间无情流逝,耿照把心一横:「罢了!最多等弦子姑娘清醒之后,我再向她赔罪。不管她要如何见责,我总是一肩扛下,绝不推诿。」低道:「万不得已,多有得罪!,」伸手去摸她腰侧。
弦子的缠腰极厚,密密裹了几匝,腰肢却几乎是合掌可握,可见衣下纤腰之细之薄,便只有小小一圈。如此纤薄的腰板,却一点儿也不觉瘦硬,即使隔着厚厚的绸质团腰,触手仍是极有弹性,手指随意一掐,少女紧致嫩滑的腹肌便将按捺之力悉数反馈回来,彷佛捏到一条扭腰弹尾的美人鱼。
腰际本就是敏感之处,即使昏迷不醒,弦子仍蹙着眉头「唔」了一声,轻轻扭动蛇腰,窄小的腰部曲线就在掌中扭转舒张,充满弹性的结实肌肉触感曼妙,肌肤却又有着敷粉一般的嫩滑。
耿照口干舌燥,下腹似有一团热火,一物翘硬如烙铁炽红,不得不微微俯身,以免弯折。
勉强从缠腰里摸出一枚比拇指稍大些的羊脂玉瓶、一只小巧的绣线荷包,那玉瓶贮有五帝窟独门的金创药「蛇蓝封冻霜」,药气耿照十分熟悉;荷包中除了几枚铜钱碎银,还有一枚小小的金锁片,一只水磨小圆镜,以及一个红旧护符,系颈的红绳缠在符上,泥金写就的符字已磨损得模糊难辨,是一般庙宇中常见之物,无甚出奇。
缠腰底还有一物微微突起,似是紧贴衣外,但腰索缠得严实,耿照铁匠出身,指节粗大,无论如何都摸不进去,急出一头汗来,心想:「女孩儿家也实在莫名其妙。物事藏得如此贴身,若非解衣,却要如何取出?」考虑到缠腰一解,衣襟两分,内里的春光便一览无遗。此事非同小可,只好先将目标移转到怀襟之上。
弦子身子细薄,双乳本就玲珑小巧,平躺之后只小小隆起两团,曲线虽然平缓无险,弧度却十分柔美,一般的引人遐思。
耿照定了定神,粗糙厚实的手掌插入交襟,顿觉掌中一团柔腻,彷佛揉着一团湿黏饱润的新鲜生面团,与想像中的嶙峋瘦骨大相迳庭,不觉诧异:「她的胸脯生得细小,怎能如此绵滑,富于肉感9己原来弦子的胸乳虽然小巧,形状却是无比浑圆,彷佛只有表皮一层薄薄的细滑乳肌,其中贮有甘洌清甜的泉水,成一只七分满的薄膜水袋,沉甸处极富手感,轻轻一拨又余波荡漾,软滑无比。
若非乳尖还有一枚小肉豆蔻,被粗糙的掌心摩得膨大翘起,她那尚不能盈握的左乳便如怎么揉也揉不散的水豆腐,自有一股诱人魅力,如何把玩都嫌不够,令人难以释手。
耿照红着脸从她的左襟里摸出两条手绢、一只稍嫌陈旧的绣蝶香囊,还有两枚小心折叠的纸包,一枚装的是零碎的龙脑冰片,另一枚则贮了两根玉簪花棒儿。
冰片乃是自龙脑香树干取出的树脂结晶,模标像是碎冰糖,味香而清凉,是名贵的香料药材;玉簪花棒是以紫茉莉的种子磨成粉,再制成粉棒,小棒槌似的形状活像未开的玉簪花苞,故尔得名,妇女多用来涂敷脸面,润泽肌肤。
这两样都是女子梳妆台上之物,耿照虽不懂梳妆打扮,但流影城执敬司的采购条上经常有这些个物事,看多了也不外行,一瞧就知是珍品,所费不赀。包裹冰片与粉棒的纸片厚而柔软,一点也不刮人,除了沾染上的弦子体香之外,纸包里另有一股熟悉的胭脂香,似还残留着淡淡的红唇印子。他心念一动,登时明白:「原来这两样小东西,都是漱宗主给她的。」熟悉的胭脂香气来自漱玉节的唇瓣,纸片则是点唇之后、用来修饰唇形唇彩之物,因此裁作小小一方,质地又特别柔软。
他想像在妆容之后,漱玉节心情大好,信手以抿唇的软纸包了自用的粉棒、冰片等,赏了给随侍的弦子……对照符赤锦的说法,这似乎不是毫无根据。「漱宗主待弦子姑娘着实不错,不想却招来琼飞的嫉恨。」
弦子的缠腰扎得很紧,衣襟之内容不下双手齐进,耿照摸完了左乳,改以左手探入右襟,掌里又挤赠着滑入满满的娇软乳肉,指腹不经意地一拈,又是一阵水波似的轻晃。
胸腋亦是敏感处,弦子虽在昏迷中,身体却不会因此断绝反应。耿照在她襟里掏了一阵,只见平日冷若冰霜的少女柳眉频蹙,卸除层层防卫之后,美丽的脸庞浮露一丝晕红,神情苦闷,鼻中不住「唔唔」轻哼,微微扭动腰肢。
一只嫩乳在掌里磨来蹭去,勃挺的乳尖隔着单衣,触感、形状清晰可辨,耿照几乎把持不住;好不容易摸到一个又小又硬的圆饼凸起,却在衣布之下,取之不出,此外更无其他。他赶紧把手抽出来,背转身去大口喘息,让帐外的新鲜空气稍稍冷却欲火。
从弦子身上搜出来的东西,整整齐齐排在床沿:羊脂玉瓶、绣线荷包、圆镜陈旧的红线护身符,手绢、香囊、包着冰片粉棒的小纸包儿……出乎意料地充满闺阁气息,与她一贯予人的冰冷印象颇有出入。
她一路跟踪符赤锦出莲觉寺,必定是临时起意,无有准备;随身带着的,便是她日常用得最多、最能反映生活细节之物。
弦子毕竟是一名十来岁的少女,平时也要吃饭睡觉、擦汗薰香,也配戴锁片护符之类的小饰品,更会把主人随手馈赠的小礼物贴身收好,珍而重之。
耿照忽觉眼前的女子摇身一变,从一具冷冰冰的人偶变成了活生生的人,未经她的首肯解衣取药,思之倍感踌躇;犹豫片刻,把心一横:「弦子姑娘,真对不住,我不是有意坏你名节。这下真是万不得已啦。」将她的腰索解开,左手伸到她的背脊下一托,把玉人稳稳揽在怀中,一圈一圈的松开细绸缠腰。
片刻绸巾完全解落,衣襟「唰!」分了开来,露出葱蓝色的缎质肚兜;腰下则是一片剔透莹白,回映着雪地般的蒙胧光晕,依稀有骑马汗巾一类的下身遮亵之物,再下去才是一双光裸修长的浑圆玉腿。
耿照别过头去不敢多看,以为那片耀眼的雪白是黑色劲装里的单衣,心想:「那是什么布料,竟能如此之白?」本着瞎子摸象的精神,伸手往适才腰际微凸的部位摸去。谁知触手一片凉滑腻润,如抚细粉,几乎摸得出肌肉线条的起伏紧致,哪有什么单衣?那片莹润酥白,便是她赤裸的肌肤!
耿照还不死心,颤抖着手指继续向下摸索,一路抚过她平坦无比的小腹,直到触及一小片纤细卷茸,才知什么骑马汗巾也是自己神思不属,多半是之前与媚儿春风几度时所残留的印象,误将阴阜上的柔软细毛看成了遮亵布。
其实他之前摸到的,乃是夜行衣里的内结。
女孩儿家心灵手巧,为防缠腰松脱影响行动,弦子在交襟处缝上两条系带,打了活结,露出一头再压上缠腰的绸巾。这样不但能固定衣襟,解开缠腰时内结也会自动松脱,更衣十分方便。怪只怪耿照转头太快,解下缠腰之时并未发现有个内结,平白摸了一阵。
既是误会,魔手自然不便久留,他正要抽手,指尖忽触及一湿软黏润处,耿照已非昔日的傻愣童男,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嫩蛤顶上的小肉珠,但手指才摸上阴阜的饱满小丘,依位置判断,阴户应该在更下方才是,转念又想:「不好,难道是弦子姑娘受了伤?」
鲜血的手感与磨出薄浆的淫水相似,阴唇的细嫩也近于新裂的创口,他细看了弦子一眼,果然见她紧皱眉头,呼吸变得浓重起来,一副十分痛苦的模样,不禁暗骂自己糊涂:「只怕是符赤锦弄伤的,我却一无所知!」忙伸手捂紧「伤口」,只觉掌间一片浆滑狼籍,看样子出血的量还不少。
弦子的腿间一被捂住,唇缝里迸出一声呻吟,脸泛红潮。耿照急了:「糟糕!金创最怕发烧,一发烧就不妙啦。都怪我……」食指的指尖忽然滑入一枚小洞洞里。
那肉洞极浅,周围肌肤光滑细腻,只居间一圈小小肉褶,沿着股沟淌下的浆液积在小肉洞间,极是滑润,他指尖一挤,登时塞了小半截进去。
但那洞里紧凑的程度,竟连指头也容不下,肉壁一阵吸啜挤压,推挤时如铁钳般火辣辣的一疼,吸啜之时又如活的章鱼嘴一般,簸束着直往里头吞,不用力还拔不出来。耿照愣了老半天反应不过来,由着那洞里的紧致肉壁吸吸吐吐,居然插进了大半根的食指。
弦子腰板一僵,窄小紧致的浑圆翘臀不住剧颤,绵软的臀瓣绷成了死硬的两团,鼻中突然喷吐浓烈,原本「唔晤」的轻哼变成了呼痛般的喘息呻吟,连粉颈、胸口都涨起一片樱瓣彤红。
耿照终于明白过来,赶紧从她细小的菊门中拔出手指。弦子闭着眼睛短短一唤,细雪般的奶脯不住起伏。
根本就没有什么「伤口」,自然也没有「出血甚多」的问题。弦子的阴户生得与众不同,比寻常女子要高出一指幅有余,耿照的手指一抚过阴阜,就碰着了她膨剥而出的娇嫩蒂儿。
她因吸了「曦蛇烟」而昏迷,没有了自我意识的干扰,身体对外来侵犯的反应更加直接。早在耿照抚摸乳房时,她腿心里已湿得一塌糊涂,才有后来借着淫蜜、指入肛菊的荒唐情事。
耿照东摸西摸无一中的,最后在肚兜的内褶里找到了那只小小的金饼圆盒,前头若干折腾,算是白占了弦子的便宜。
那金盒似乎本是贮装脂粉之用,只比制钱略大些,揭盖一瞧,盒中的深红粉末约只一片小指指甲的量,耿照心想:「这也难怪。符姑娘说这解药本身就是剧毒,用量极少,带着满满一盒也没什么用。」依言挑出些许药末搁在舌尖,岂料竟苦得黄连也似,想起符赤锦的嘱咐,赶紧冲到桌畔找茶壶,壶中竟连一滴水也没有。
(糟……糟糕!)
这间偏室本就无人居住,谁没事来给一间空屋添茶水?耿照「呸、呸」直唾,顾不得行踪暴露,一闪身窜出房门,所幸在院中找到一大缸接起的雨水,也不管水面碎萍点点,赶紧舀了一杓冲洗舌头,连漱几口,又打了桶水回到房间里。
吃了过亏,这次他动手之前,先在脑海中试演了一遍施救的流程:先试出正确的用量,一手扶起弦子姑娘,一手撬开她的牙关,将解药抹在舌底上颚,让津唾慢慢溶解,流入腹中……等等,如此一来,哪还有第三只手来给她喂药?
他突然想起符赤锦临去之前,那一抹讳莫如深的笑。
*这一切……早在她算计之中!
就算找到解药,孤男寡女两个人,要解稀蛇烟之毒本就是一件麻烦至极的事。放耿照在这里想办法救人,无论符赤锦打算要干什么,都不用担心他两人会来碍事。
(可恶!)
更糟的还不只如此。
就算耿照只取一小撮药末,少到与几粒盐差不多,一放在舌板上仍是苦如黄连蛇瞻,气得他差点将药末咽下去,心中直将符赤锦骂上了天:「如非是我吃错了药,便是她胡说一气,根本解不了毒!」气呼呼的连漱洗都没劲,呆坐了一会儿,忽觉舌尖浮出一点蜜甜,恍然大悟:「唾沫若能将药末化闲,味道就会变成甜的;倘若过量了,口水化之不开,便仍能尝出苦味。原来如此t己见盒中药末所剩无几,明白只有一次的机会,失败了,弦子便唤之不醒,须带回莲觉寺才有解,今日再也办不了其他事。
他反复思考,终于下定决心,将一撮计量好的药末含入口中,卧在弦子身侧,一手握住她圆润的乳房,一手摸入她的腿心里,细细揉着娇嫩湿润的花瓣。这次他是刻意为之,极尽挑逗之能事,用食、中二指轻轻重重地拈着膨大充血的蛤珠,揉得阴部水声唧唧,湿淋淋的浆液汨汨而出。弦子极是湿润敏感,淫水的气味却颇清爽,犹如新抽嫩芽、含苞带露,毫无刺鼻异味,予人洁净之感。她的鼻息逐渐浓重起来,反应却不如前度剧烈,连「唔唔」声也几不可闻,更别提闻口呻吟。
耿照摆弄片刻,终于省悟:比起之前的刺激,抚摸阴部已不如初遇时新鲜。男女欢好时,除了肉体的实际交合,还须搭配环境、言语、心境的刺激,才能攀上高峰,同登极乐;但弦子毫无意识,这些周边的刺激一一被阻断后,肉体上的感受变得更单纯直接,爱抚固然令她动情,却无法更剧烈地点燃欲火。
但解除稀蛇之毒不过是权宜,耿照不可能为此夺走她的贞操,灵机一动,以中指沾了沾黏稠的淫水薄浆,「噗唧!」一声插入了她小巧洁净的肛菊。弦子身子僵硬,雪臀绷紧,不由自主仰头「呀」的一声,娇娇地脱口唤出。
趁着檀口一开,耿照翻身压着她,以口相就,用舌头将苦味渐去、甜味已生的药末顶进小嘴,一边以手指抽插她滑润紧凑的股中。
弦子的肛菊初初破瓜,小巧的肉洞不堪蹂躏,原本应是苦多于乐;但耿照对她十分温柔,曲意照拂,再加上从蜜缝流下来的分泌委实丰沛,她的淫水又较寻常女子更加细滑,紧窄的肉壁得到充分润泽,渐渐被插出了异样的快感,迷迷糊糊中与他四唇紧贴、舌尖翻搅,吻得难解难分。
溶于津唾的药液被弦子吞下大半,还有一部分从两人剧烈啃吻的唇边嘴角淌了下来,晶亮的液渍顺着她纤细的脖颈一路流至锁骨胸口,汇成了小小一洼。弦子的眼睛还睁不开,手指却轻动了几下,一手虚弱地搭着他的手背,另一手却不住抓着床榻,似要揪紧被单。
耿照整只中指已插入她的股中,指尖枢着滑韧的肉壁不停振动,那紧紧吸啜的强劲力道与腔中全然不同,凶猛的程度却犹有过之。
弦子被他枢得身子剧颤,死死抓着他的手剧烈喘息,被他以口封住的小嘴流着口涎,护出急促而激昂的闷钝声响:「呜呜呜呜……唔、唔、唔、唔……呜呜呜呜呜呜呜*!」腰肢一拱,阴中一道清泉激射而出,划出长长的优美弧线,浙浙沥沥地尿了一榻。
耿照不是头一次看到女人尿精,但以劲道之强、水量之多,却没有比弦子更厉害的。她连喷几注,绷紧的身子又软软躺下,只剩细雪般的玲珑奶脯兀自起伏,颈上胸间的潮红逐渐消褪。
耿照掬水洗净双手,用拧好的手绢为她清理下身,终于抵不过好奇,以指尖蘸了点榻上的湿濡水渍凑近鼻端,却无一丝尿水的腥躁味,闻起来比她的淫水要更浓厚鲜洌一些,就像是新近剥开的厚叶芦苍,脆生生的断面还淌着汁液一般,令人忍不住想将指尖含入口中。
他没法将她身上的衣服原样穿回去,假装什么事也发生,只得打开金盒,将残剩的药末凑近她鼻端。
弦子吸入些许粉末,皱着眉头身子一颤,缓缓睁开眼睛;空洞的视线在半空中游移一阵,倏地聚焦起来,一瞬间又回复成那个冷若冰霜的潜行都第一高手,掩着衣襟坐起身。
耿照扼要的把情况说了一遍,连喂药的过程也和体托出,只略去了开后庭一事。
「弦子姑娘,事情迫不得已,你……你若还是难以释怀,我会负责到底的。」其实他自己也不知该如何「负责」。他很难想像弦子哭着要个名分的样子*这不只是因为他的想像力不足以凭空勾勒出弦子的泣颜,他甚至没想过要娶亲,更别说娶了她之后,姊姊和霁儿要怎么办。
还好这可怕的情景始终没有发生。
弦子一言不发穿好了衣服,重新裹上缠腰,将那些零碎物事一一收回原位,连灵蛇古剑都重新插在腰后,试了试拔刀是否顺手,直到满意为止。斗室里异常静肃的气氛,让耿照一度觉得宁可去面对岳宸风比较好,他觉得自己活像是静待秋决的死囚。
「拿来。」
她冲他一伸手,修长纤细的指掌宛若白玉雕成。
(拿什么?我的命么?)
耿照被问蒙了,片刻才会过意来,忙将捏在手里的小金盒还给她。
弦子揭开盒盖,把剩下的一丁点药末全倒进口中!
「弦子姑娘!那是毒……」
「份量不够。」
弦子冷冷截住他的话头,淡漠的俏脸丝毫看不出喜怒。
「符姑娘的烟毒下得很重,吃多一点能解得快些。」
「她说只要一丁点,一个对时内……」
「我等不了一个对时。」
她旋开灵蛇古剑的刀末,从中空的刀柄取出一张平面图。「这是驿馆的平面图,我们现在应该在这里。」随手指着图上一处,并未抬眼看他,弯翘的浓睫轻轻一颤,似与身畔的空气说话。
「据说他住在这里,天字号房。」
「多谢你了,弦子姑娘。」
这正是他目前最迫切需要的情报。
耿照背好神术刀,见她贴在窗棂边,似乎正在观察屋外的往来动静,几络发丝垂落在柔嫩的面颊之上,仍感歉然,低道:「弦子姑娘,我……我实在是很对不起你,你……」
弦子的视线稍稍移开片刻,微蹙着眉头,彷佛有些不解。
「你救了我,所以对不起我么?」
自然不是。是我为了救你,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耿照心里想着,忽觉这一切太过荒谬,实在是难以出口,弦子却把注意力又放回院里,一点都不打算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
「谢谢你救了我。」
她并未回头,只是指了指刀柄。
那意思很清楚了:让耿照分享潜行都秘制的驿馆地图,就是她的回礼。
耿照突然有种感觉,她并非是刻意装作被巾漠、刻意与人保持距离,而是她衡量价值、对错的标准与世人不同,她的世界出乎意料的简单易懂,所有的事情只有一项规则。
「谢谢你救了我,浪费你许多时间。」
她观准一个空档,纵身推窗而出。只见树荫穿风,下一瞬间,苗条修长的黑影已消失在转角。
「换了是我,决计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你身上。」
……
天字号房中,什么都没有。
耿照避开了驿馆中来来去去的大小官员、仆役杂工,可说十分轻易便潜入了岳宸风的落脚处。兴许大家都不想惹上岳宸风,最顶级的天字号房四周特别安静,所有人都远远避开了这个角落;房里没有岳宸风、没有赤乌角,没有昆仑奴、没有五帝窟献上的纯血处女……什么都没有。
屋子里的确有人长住的痕迹,几件衣箱行囊里的服色还很眼熟,空气里还有一丝淡淡的合欢气息,不久之前有人在此激烈肉搏,留下大量的精水淫夜,那股腥膻的味道还未完全散去,唯有经碧火真气强化过的灵敏知觉,才能捕捉到这些微乎其微的蛛丝马迹。
*这不可能造假。
这里没有姊姊的琴盒,没有被缴获的宝刀明月环,自也不会有明姑娘的消息。
耿照呆坐在屋里出神,突然一跃而起,施展轻功穿窗越顶,一路来到后进院里的地窖入口*越城浦的驿馆只招待重要官员,是大人物交际应酬的地方,没有地牢之类的设施。显然弦子认为在必要之时,岳宸风也可能把掳来的少女,和咸菜萝卜关在一个瓮里。
「琼飞不在这里,是因为岳宸风不在这里。」
他拉着弦子躲入一处僻静的角落,强抑着心中激动,冷静分析:「岳宸风抓了琼飞,但不可能把琼飞带去谷城大营,因为据说慕容柔有洁癖,不容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做肮脏事。你们的人没看见岳宸风回来,符姑娘也说岳宸风没回来,你和我来找了一遍,果然岳宸风是真没回来。岳宸风既没回来过,所以琼飞也不在越城浦。如此一来,琼飞在哪里?」
弦子认真想了想,摇头道:「我不知道。但一定在岳宸风手里。」
「正是!」耿照压低嗓音笑道:「这就是岳宸风出城之后,还能遇到琼飞和楚啸舟的原因。除了越城浦译馆和谷城大营,岳宸风在城外必定有第三处据点!他出城后并未直接前往大营,而是先去了那处,因此琼飞闹完驿馆之后,才又在城外撞见了他!」
弦子豁然开朗,柳眉一舒:「你知道在什么地方?」
以地缘来说,这处秘密据点必然在越城浦的地界之外,潜行都才会断了监视,无法确切掌握;断臂的楚啸舟是在小陵河的下游被人发现,而小陵河是沟通郦江、赤水的人工渠道,双方遭遇的地点,定是在溯江上行之处。
*尽管如此,符合这两个条件的区域仍大得难以搜索,不足以指出据点的正确位置。
「有个人一定知道,恐怕她已往那边去了。我猜不透她到底想做什么,但若去得晚了,要帮要阻都来不及。」两人对望一眼、心意相通,异口同声:「符姑娘!」
【第十一卷:亿劫冥表】第五十二折:谁曰五绝,庄筌暗入
距符赤锦离开偏室,至少有一刻钟的光景,要说去了什么地方,只怕已是追之不及。耿照领着弦子返回符赤锦停放车马的地方,果然空空如也,微湿的庭院地面上有两条浅浅的轮辙痕迹迤逦而出,想也知道是谁驾走了那辆霖漆绍车(貂音「摇」,原指轻便的双轮马车,此处指轻车)。
(难道……她是专程把我们俩带回来安置的么?)
越想越觉蹊跷,正自狐疑,忽见弦子走向一旁的系马桩,直立的粗大木桩上系了两匹栗毛健马,生得膘肥高壮、毛色发亮,鞍侧饰有整排的红缨穗,连蹄铁都是精光铣亮,一看便知是官马。
耿照差点没晕倒,赶紧将她拉住:「你做什么?」
「你用两条腿追马车?」弦子瞥了他一眼,微蹙柳眉。
「姑娘穿这样骑官马?」耿照忍不住失笑,碧火神功忽生感应,赶紧推着弦子避入树丛。直待了半天,远远看见一个半老驿丞领着两名武官模样的中年汉子,一路谈笑而来。
那两名军官身穿貉袖短褂,足蹬半长拗靴(拗音「要」,指靴袜的筒状部分),腰跨长刀,还别着金字腰牌,头戴饰有红缨的短檐毡帽,毡帽一侧插着长长的翎毛,似是鹰羽雁翎一类,装扮威风凛凛,恰与那两匹官马的装饰相映成趣。
耿照毕竟是侯爵府内出身,知道这种刻意夸饰的华丽打扮,军阶品秩反而不会太高,通常都是传令、驿将之流,负责替主子带口信、发号施令,背后都管叫「杂号将军」,没什么实权。
但这种小人物却有一样好处,恰恰是此刻耿照最需要的。
他浓眉一振,喜动颜色:「天助我也!」只听那老驿丞冲二人一拱手:「……两位军爷路上辛苦,老汉便送到这儿啦!」两人连声称谢,直目送老驿丞离去之后,才转身解缰。
驿馆的驿丞身在公门,却无品秩,连说「芝麻官」都不够格,这两名军官不敢开罪,可见身份之低,纯是服色威风而已。耿照向弦子使了个眼色,两人飞身而出,「砰、砰」两声制服了二将,拖进一幢空屋剥除衣帽,浑身上下只剩一件单衣,拿绳索捆成了两只一串的大粽子。
弦子虽然生得修长高挑,身板儿却十分纤细,无须除衣,直接将貉袖、短褂等穿在外头即可,连长拗靴都是直接套上。
耿照却无这等便利,才松开兰衣僧袍,见对面的弦子大大方方地穿衣套靴,不禁有些发窘,讷讷地摸了摸光头,嚅嗫道:「弦……弦子姑娘,不好意思,麻烦你转个身,在下要更衣。」
弦子瞥他一眼,继续低头穿靴。
「你更啊!」
「这……男女……」
他本想说「授受不亲」,突然想起自己还插过人家的娇嫩后庭,揉过玉乳、吮过香舌,说这个未免太过矫情。忽听弦子道:「我身后一有人动,便想拔刀,曾因此误伤同组的姊妹。你若不介意,我可以转身。」说着微微蹙眉,司见是真的担心自己刀快,冷不防一刀砍翻了他。
「那……还是不要好了……」
耿照心想此妹与寻常女子不同,别当她是异性就好,快手快脚换上公服,又从天字号房里拿来一件猩红衬里的黑绸大氅披上,皮制的尖顶毡帽正好遮住光头,配上帽缘威风凛凛的雁羽标翎,俨然是一名英姿焕发的少年武弁。
两人将兵器佩在腰际,解开栗毛健马,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出了驿馆。
符赤锦的轮辙轻浅,转上铺石大道后便难追踪,耿照却不慌不忙,领着弦子迳往城门的方向去;遥遥望见候查的关哨前人山人海,队伍懒洋洋地要动不动,「驾」的一声猛夹马肚,反而甩缰向前疾驰。
弦子以为他要硬闯,更无二话,跟着加速冲刺,一手按住了腰畔的灵蛇古剑。谁知耿照却在关卡前一勒马,那栗毛马人立起来、昂首嘶鸣,守关的兵卒纷纷走避。为首的军官按刀大喝:「来者何人!想硬闯城门么?」
「大胆,」耿照马鞭凌空一抽,藤制的细直鞭梢「剧!」一指那军官鼻头,大喝道:「将军大人稍后即至,你们这些……这些个作死的,还在这儿发什么鸡瘟!快让开!」
放眼东海,若真有一个无分上下、军民皆惧的人物,决计不会是异族酋王,甚至不是当今圣上,而是镇东将军慕容柔;而官员、军兵惧怕此人的程度,更远远超过一般的庶民百姓。
据说东海各地军所有一个不成文的习惯:但凡军队驻扎处有什么不干净的鬼怪传闻,捻香拜过龙王大明神后,须烧一张书有大鬼阴讳、以辟鬼怯邪的符纸当作阴将镇守,最流行的三个字就是「慕容柔」。烧完人就安心了,从此一夜好眠,什么鬼都不怕。
那军官一听「将军大人稍后即至」,吓得魂飞魄散,总算脑子还有点灵光,紧拉着马辔不敢放手,颤声道:「将军……没……没听说啊!你……大人是哪个衙门的?请恕末将眼生……」说着略定了定神,上下打量着二人。
耿照心里有些佩服:「不愧是东海第一大城的门卫,不能轻易唬弄。」装出气急败坏的模样,尖声吼道:「你没听说,我们也是刚刚才听说啊!他妈的!」亮出七品典卫的腰牌,只差没拿木制的金字牌朝军官的脸上殴去:「老子是抚司大人的侍卫,瞎了你的狗眼!小三子,关条!」
弦子会过意来,从怀中取出一封关条递去,正是耿照从两名驿将身上搜来之物。
驿将负责传递城尹大人的口信手谕,每日离府前都会发给一封通关文书,其上不录姓名,各处关口见文放行,毋须核校身份,以免耽误要事;单以便利性而言,仅次于符赤锦持有的将军府文书。
耿照故作狂怒状,一把将关条抢过来,一股脑儿塞进城将手里,尖叫道:「拿去看清楚!赶快让人传告各处城门,不许再醉生梦死!一会儿城尹大人会传正式的命令过来。」
他惊惶狂怒的模样感染了附近的兵卒,众人纷纷想起镇东将军的恐怖,一时都慌了手脚。那城将没见过抚司大人几回,自然不识他身边的人,但腰牌确是七品典卫的金字牌,关条上更是货真价实的城尹官防红印?一听也急了,慌忙命人撒开拒马,放下缰辔:「末……末将这就派人通知各城门!大人好走。」
耿照理都不理他,策马急驰而出,突然又勒马回头,大声问:「岳大人的马车往哪里去了?我要追那车回来!」
城将一愣,手指远方道:「似往西边的望春原去啦。大人沿着小陵河岸往郾江上游的方向追,快马应能赶上。」
耿照微微颔首,忽然睁眼大骂:「拖拖拉拉!还不着人传信去?怠慢了将军,仔细你们一伙的脑袋!」明明是光天化日、艳阳高照,城将却冷不防地打了个寒噤,连「谢」字都来不及说,没命地奔走发令,城门里外乱作一团。
出了越城浦,耿、弦二人一前一后、奋力疾驰,一路越过了越浦城郊的望春原,周身的景象从大片的林园别墅一转,变成起伏平缓的丘陵田地,适逢春秧新插不久,触目一片水映嫩青,迎面凉风徐来,令人心旷神怡。
望春原位于越城浦西郊,原是越浦一带最着名的景点之一,许多大官富商的林园都设在这里,彼此接邻,寸土寸金;一过望春原便算出了越浦,再来便是西边临澧县的地界。
耿照心想:「岳宸风若将据点设在此间,可说高明至极。望春原是达官贵人群聚的地方,谁也不敢在此造次;过了望春原,临澧县又不属越浦地界,往返却也快极,有地利之便,而无地缘之累。」遥见田地里有乡人耕作,正想上前打听朝车的行踪,忽听弦子道:「你对他咸坏,他干嘛听你的?」
原来他一放慢速度,弦子便追上来,两人并辔而驰,这才能说得上话。
耿照笑道:「我不是对他坏,是扮大官吓唬他罢了。」
「是么?」弦子蹙眉想了想,又问:「那你扮得像不像?」「应该很像罢?所以他才这般听话。其实扮作上位之人简单得很。」耿照笑道:「蛮不讲理、自以为是,目中无人、不听人话,只消做到这四点,你来扮肯定也像。我城中有位世子就是这样,我也算是偷师了罢。」
弦子露出恍然之色,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耿照本是说笑,不料她却正经八百,恐怕当作什么重要的心得情报吸收了,若是赶紧撇清说「我开个玩笑」,指不定她又要问「哪里好笑」,这一路缠夹下去,真个是没完没了,索性将错就错,硬生生将满篇的解释咽回腹中。
他沿途向田里的乡人打听马车下落,临澧县是乡下地方,几天都不见一回像样的车马经过,符赤锦的美艳与朝车的华贵自是乡令人印象深刻,简直是无所遁形。两人再行出里许,道路突然一宽,一路蜿蜓至前方的小山丘之上,丘陵的密树之间隐约透出幢幢屋影,似有院落庄园。
(难道……便是那里?)
耿照与弦子对望一眼,正要下鞍系马、检查地上的轮辙痕迹,道上忽有一头青牛摇头晃脑而来,两只弯弯的水牛角一边挂了把用草杆扎起的萝卜、水芹等野菜,另一边却是几卷书,牛背上一名少年光着脚板,全身上下作牧童打扮,正捧着书卷低头吟哦,模样倒与胯下的老牛有几分相似。
耿照心念一动,拍马赶上前去。
「这位小哥,敢问山腰那处是谁人家的宅院?」
牧童年纪与他相仿,耿照连喊数声,那牧牛少年才从书中回神,抓头皱眉道:「官老爷既来到五绝庄的地界,怎不知上边便是五绝庄?」腔调奇特,浑不似东海本地之人。
耿照方才沿路打听,发现田地里年岁稍长的乡人都无口音,一如别地的寻常庄稼人,大约二十岁上下的少壮青年,说话却杂有一种熟悉的腔调,经少年一说,这才省悟:「原来这里便是五绝庄!」
当年独孤阀起兵东海太平原,招辑流亡,号召各地的难民加入武装军队。这些流离失所的外乡之人别无去处,为求饥饱寒暖,索性以军旅为家,打完了异族,又接着参与一统天下的央土大战;战后在东海生根落户,称作「中兴军」。
耿照的父亲耿老铁,便是中兴军出身,耿家所在的龙口村即是散在东海各地的中兴老兵聚落之一。
耿老铁之流,不过是中兴军里的无名小兵。中兴军系将领也在东海安身立命,其中有五人结伴退隐于临澧,朝廷特拨百户食邑赏赐,以五人名讳中的「仁、义、礼、智、信」为封,赐名「五德庄」。
这五人都是中兴军的骁将:上官处仁精于马战,取敌将首级如入无人之境;公孙使义擅用双刀、何遵礼力可举鼎,李知命百步穿杨,而漆雕信之则通晓水战,赤水古渡一役顺风焚毁敌船百余艘,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
五人联手,号称敌阵皆绝,江湖上都管五德庄叫「五绝庄」。久而久之,成了流传通用的名号,连当地土人也如是称呼。
上官处仁等人转战各地,致仕时年事已高,虽娶新妻幼妾、辟广夏良园,迟暮的老将终究不敌岁月流风,人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退隐数年之间,接连撒手尘寰,连最长寿的上官处仁也死了有十五年以上。据说后人与本地乡人相处不睦,家声遂逐渐隐没。
若非耿照曾听邻居老人说起五绝将军的凛凛之威,只怕今日也是马耳东风,不知其所以。
(既是五绝庄,那便不会是岳宸风的据点了。奇怪!符姑娘来这里做什么?)他沉吟片刻,又问牧童:「小哥,你可有见到一辆黑漆马车从这里过?驾车的,应是一位白哲美貌的白衣姑娘。」
牧牛少年先是摇了摇头,一会儿又点点头,见两人面面相观,这才迟疑道:「说不定是有的。我……我看着书哩,没怎么留心。官老爷是要找马车姑娘呢,还是找五绝庄?」
耿照心想:「小小牧童,竟也如此好学不倦。五绝庄果是朝廷教化之地,风气淳厚。」他是农村铁匠出身,读书不多,平生最敬好学之人,不觉微笑:「我找马车和姑娘。你若是看见马车,还请同我说一声。」
少年打量了他几眼,又看看后边的弦子,点头道:「知道了。」一双睡眼惺忪的无神眸子却颇有戒心。
怀疑生人乃人情之常,耿照不以为意,细辨地上的轮辙痕迹之后,与弦子并辔朝山上的庄园骑去。奔出数丈,却听那少年圈口大喊:「喂,官老爷!你们不是要找姑娘么?庄里可没什么姑娘。」
耿照勒马回头,鞭梢往地下一指,笑道:「可马车往庄里去啦!你看见姑娘跳车了么?」
少年愣了片刻,怔怔摇头:「没看见!」
耿照哈哈一笑,对他轻挥马鞭致意,「吁」的一声掉转马头,继续前行;身脸不动,低声对弦子道:「他不想让我们进入五绝庄,必有古怪。」
弦子轻轻颔首,回道:「我盯着他。」白哲透红的掌心里掠过一抹光,已悄悄将那枚水磨小圆镜擎在手中。镜中那少年兀自看书,一路骑着老牛摇晃而下,既未改变路线,也没有施放火号信鸽之类,直到山脚边上一转,小小的身影才消失在一片碧油油的田畦之外。
两人来到庄院附近前,见大门深锁,门上黑漆斑驳,似乎颇历沧桑。檐卜高悬着一块「五德威服」的横匾,阳刻的大字泥金泰半褪去,连四角的红绸扎花都成了不紫不靛的酱缸陈色,看来「家道中落」的传言确实不假。
马车的轮迹没于乌沉沉的庄门之后,符赤锦的确是进了五绝庄。
五绝庄的五位当家都是军旅出身,庄园也盖得如堡訾一般,从檐头的角度判断,墙后必有踏脚的平台,墙上每隔丈许留有一处砚孔箭眼,揭开活盖便可窥探外头墙下的动静,必要时可架弩射箭,又或倾倒沸水热油等,完完全全就是堡垒女墙的设计。
但此刻整片白墙却是悄静静的,毫无声息,从墙头蜿蜓而下的茂密爬藤攀住了大部分的砚孔活盖,就算墙后伏得有人,只怕也是睁眼瞎子一个,什么也看不见。
耿、弦一一人远远便下得鞍来,将马牵到林中系好,以免惊动庄内之人。正沿着围墙潜往后山,打算找一段僻静无人的院墙翻进去,忽听前方一阵窑伞,两名挽着提篮药锄、农妇打扮的女子从林中钻了出来。
当先的那名女子「哎哟」一声低呼,回臂护着身后之人,低声叱道:「你们是什么人?在此鬼鬼祟祟的做甚!」声音虽不甚响亮,倒是颇有威严,措辞口气都不像是寻常的乡妪村妇。
耿照心想:「她倒无口音,是东海本地入氏。」亮出腰牌,沉声道:「朝廷办事,轮得到你等啰嗦!本官问你,你们可是五绝庄的人?」
那妇人肌肤黝黑,猛一看约莫四十许,生得眉眼端正、琼鼻小口,只可惜面带愁苦,唇边眉角略显低垂,以致风姿大减;然而身段却有如二、三十岁的青春少妇,又因长年下田之故,既有成熟妇人的丰腴,腰腿处却曲线宛然,鼓胀胀的肌肉线条似还充满了骄人弹性。包头的布巾下漏出一把乌溜青丝,连些许灰驳也无,更显年轻。
她身后遮护之人,却是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女,眉目与妇人有几分相似,一看便知是血亲。少女的手背、面孔等露出衣布外的肌肤,都被晒成了均匀滑亮的浅浅麦色,唯独交襟处微露一抹娇白,衣上隆起浑圆饱满的两团,显然也是经常在外劳动,以致晒黑了原本白哲的肌肤。
那妇人一听,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反倒不怎么惊惶了,冷冷一笑,淡然道:「朝廷?朝廷几时办事,记得办到五绝庄来?十五年前你们不来,现而今还来做甚?」轻轻一扯身后的少女,低声道:「咱们走。」
耿照听得一凛。这种话、这般说话的姿态口吻,绝非是普通的农妇,赶紧追上前去,歉然道:「卑职失礼了,夫人莫怪。敢问夫人是上官、公孙、漆雕、何、李哪一家府上?」
妇人看了他一眼,拉着少女继续走;少女却突然回过头,咬牙低叱:「我爹姓上官!」瞪大了黑白分明的一双澄亮杏眼,刻意压低的嗓音仍有一股风撞金铃似的清脆爽利,琥珀色的俏脸上却满是腾腾怒火,彷佛有着切齿之恨。
「夫人请留步!」
耿照一使眼色,与弦子一左一右包夹上去,垂首道:「原来是上官夫人*请恕卑职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卑职的父亲曾在上官将军麾下任事,在赤水古渡一役,为将军打造拦江铁锁。家父时时念着将军神威,特别嘱咐卑职若有机会,一定要来拜望他老人家。」
他这话倒不是凭空捏造。
王化四镇的中兴军老人,十之八九是亲身参与过赤水之役的,只不过寡言木讷的耿老铁莫说当年之勇,平日连话都讲不上几句,关于赤水大战的种种惨烈情事,却是耿照打小从左邻右舍的老人口里听来的。
上官夫人微微一怔,重新打量了他几眼,淡然道:「你倒是没甚口音啦。原先是哪里人?」容色较先前平霁许多,口吻一缓,似又年轻了几岁。
耿照与她对面而视,终于确定她年纪不会太大,至多三十五、六,说不定还比漱玉节小些。但一个是养尊处优、悉心保养的五帝窟宗主,另一个却是日日下田耕作的农庄妇人,此消彼长,自是风情两样,截然不同。
「回夫人,卑职是王化镇龙口村人氏,家父姓耿。」他老实回答。
「不容易啊。」上官夫人一瞥他的腰牌,杏眼微瞠,讶然道:「七品典卫?你在爵府当差?」
「正是。卑职在流影城当差。」
「你是独孤天威的人?」上官夫人眼睛一亮,似有什么要冲口而出,却又硬生生忍住;顿了一顿,频频左右张望,身子微向前倾,捏紧的粉拳轻轻颤抖。「我……听说独孤城主与镇东将军素来不睦,也……也不买臬台司衙门的帐,是么?」
耿照一愣,忽然明白过来,移步贴近上官夫人,低声道:「夫人有什么话,卑职订以代为禀报。」上官夫人低垂眼睑,眉目不动,右手食、中二指往袖里一摸,似要取出什么物事,忽听身后传来一把冷冰冰的声音:「夫人,既有外客到来,岂能不延入庄里好生招呼?」
上官夫人并未抬头转身,只是身子一悚,微微发颤着;闭目半晌,才睁开眼睛,冷漠地拉起女儿的手,回头迳往庄门处走去,淡然道:「什么朝廷之人,没一个好东西!死得一个少一个,死光了最是干净。」
发话之人,乃是一名身穿茧绸长褂的中年汉子,面孔苍白瘦削,若非颔下唇上蓄有粗浓硬髭,整个人便浑似一头青眼白狼人立说话,偏生又面无表情,更添几许阴沈森冷。
上官夫人拉着女儿走过那人身畔,只见他躬身行礼道:「夫人安好,妙语小姐安好。」那少女上官妙语一咬银牙,本欲关口,却被母亲一把拉住,只得往庄前走去。
那人现身的同时,附近墙上的箭眼活盖纷纷翻了起来,墙后隐约听见脚步细碎、金铁铿击。耿照毋须借助碧火神功的先天胎息之功,也知道两人已被无数搭弓之箭对准,稍有不慎,便是利箭穿身之厄。
「真对不住,敝庄主母有口无心,还请二位大人莫往心里去。」
那人团手打了个四方揖,口里说得殷勤,淡漠的神色却一点也不搭嘎,简直像在演傀儡戏。「在下五绝庄总管金无求,还未请教两位高姓大名。」
上官夫人一见腰牌便能叫出官衔品秩,耿照直觉这位金总管的眼力决计不在夫人之下,要收腰牌已然来不及,硬着头皮道:「在下长定侯府七品典卫,敝姓狄,这位是敝僚元大人。我等奉长定侯之命前来越浦,公暇之余走一趟五绝庄,了却家父的心愿。」腰牌虚晃一下,乘机收回怀中。
长定侯许乐是封在央土道东郊的三等侯,虽是侯爵,食邑不过百户,说穿了也就一名土财主。像这样的异姓侯大约有近百之谱,平日散居各地,自领庄园。这次的三乘论法大会,皇后娘娘、琉璃佛子驾临东海,这些小诸侯不敢不来拍拍马屁。
耿照这个谎扯得还算合乎情理*来了多少爵爷,就有两倍三倍、甚至远高于这个数目的典卫随行,谁认得哪个是哪个?其中一名中兴军出身的发达了,代父来拜访一下昔日的老官长,似乎也没什么。
他故意露出些许家乡口音,那金总管冷冷听完,忽然展颜一笑,拱手道:「原来是狄大人、元大人,两位大人好。既然来了,到庄里喝杯水酒可好?」豺狼般的笑容一现而隐,旋又恢复那冷冰冰的模样,彷佛那一笑已是他竭力所为,肌肉一松,顿时回复原状。
「那就打扰了。」
金无求领着两人进入五绝庄,比起庄外的寥落萧索,庄院之内却齐整洁净得多,花树经人悉心修剪,铺石阶台也都打扫得十分妥适,只是仍不见有什么婢仆杂役。方才在墙后弯弓搭箭的,少说也有十来人;待耿照等绕过长长的院墙,终于踏入庄院之时,那些人却又撒了个清光,偌大的院里空荡荡的,有种极不踏实的诡异氛围。
五绝庄的大厅称不上富丽堂皇,硬要说有什么好处,就是宽敞而已。厅里遍铺青石,四面墙筑得严实,除了窗棂门牖之外,建材多见砖石少用木料,整座厅堂浑如一座碉堡。流影城中的旧城「阎城」,就充满这种防御工事的风格,阴凉坚固,却一点也不舒适。
金无求着人奉上茶点,淡然道:「二位稍坐,我请敝上出来一见。」匆匆掀帘而入,片刻脚步声便已穿进内堂,不复听闻。
「马车的轮痕……」弦子压低声音开口。……一路延伸到厅堂之后。」耿照小声道:「符姑娘必在此地!奇怪,五绝庄是朝廷封地,岳宸风怎敢把据点设在这里?」潜运碧火神功,将耳目灵感向外延伸,以防有什么变化。
须知岳宸风是镇东将军最重要的武林幕僚之一,慕容柔偏激独断,如有洁癖,最恨宵小卑劣的行止。岳宸风固可挟将军府之威征收五绝庄的人与地,却很难当作秘密行事的据点。
*如果五帝窟的存在见不得光,对岳宸风的仕途而言,此地也同样见不得光。把偷偷抓来的琼飞囚禁在五绝庄,和大刺剌带回驿馆有什么分别?若非如是,符赤锦来此又为了什么?
「小心为上。」耿照低声提醒:「茶水食物都别碰。」
弦子微微颔首。
「我还不饿。」
饿了你也不能吃!
漱宗主明明就是聪明绝顶之人,怎么她的女儿和亲信都这么奇怪!算了,反正别吃就好,至于不吃的理由一点也不重要……耿照揉了揉额角,忽然听见一阵极其轻微的「喀搭」细响,彷佛是什么机簧松开、齿轮绞动的声音。
这个声音他很熟悉。上次听见类似的声响,是在流影城。
伴随着姊姊……不,是二总管的曼妙歌舞,在水上翩然与共的木人车马*
(是机关!)
「快走!这*」
话没说完,顿觉腰间一阵剧痛,两条弯如虹桥、厚逾一寸的弧形钢板「铿!」滑出椅背,在他腹前紧密嵌合,铁继似的牢牢将他锁在椅上,接缝处肉眼几难辨别;若非已知它是两片合拢而成,会以为这条钢制的腹筵乃一体成形,更无接点。
机关的转动声却未停止,两边的扶手、椅脚各出一环,「综综」几声,将手脚四肢也锁了起来,较诸前度的腰腹受制,也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工夫而已,根本来不及反应。
耿照没学过正统机关术,但在七叔的调教之下,对铸造齿轮、卡榫等精工细件极有心得,心知钢铁制的机簧虽坚固耐用,但最大的缺点就是反应较慢,无论以人力兽力推动,都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迅速到位;要快,就必须使用竹簧、铜片等替代。
*而它们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如钢铁坚固!
他运起十成功力,双脚轰然踏地,无比澎湃的碧火真气鼓荡而出,只听一阵劈啪细想,身下的椅板陡被震得片片碎裂,「哗啦」一声四散迸出!
(成……成功了!)
耿照只觉腕间的钢缭松脱,忙聚力于肩,正要使劲将扶手扳断,忽觉不对,那地底传来的机括转动声始终没停,「喀啦喀啦」一阵绞扭,蓦地腰间的钢簸一紧,竟继续往后收拢,几乎将他的肋骨压断!
在此同时,手腕、脚踝处的钢缭也跟着收缩,虽然速度极慢,但那箝着肌肉骨骼的痛楚亦十分难当。耿照忍痛运劲、奋力挣扎,只听椅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喀喇声响,周身不住迸出石粉碎屑,扶手、椅脚被扯得歪曲变形,彷佛下一瞬目便要支解散离,但耿照却始终难以挣脱。
终于,钢圈紧束的剧痛超过他所能忍受的极限,耿照一声痛苦低嚎,颓然瘫倒,汗水淋漓的脖颈胀得赤红,青筋爆出,衣下四肢都渗出血来。
「啪、啪、啪」,一人在后堂鼓掌而出,长声大笑:「好汉,真是好汉!这机关自完成以来,从未被人破坏至如此境地,这哪里还是人?简直是头大牯牛啦!金大总管,你上哪儿找来了个这么有趣的家伙?」声音既沙哑又尖亢,竟是正要发育长成、初初变声的少年喉音。
只听金无求接口道:「他自称是侯爵府的七品典卫,近日全东海道最有名的一位典卫大人偏偏不是姓狄,而是姓耿。小人不过是斗胆一猜,也不用什么根据,猜不中是自然;猜中了,便是主人的运气。」
「猜得好极!」
那少年哈哈大笑,口气甚是嚣狂。
耿照正想再提内元,略一吸气,腰腹问顿时剧痛难当。他本以为肋骨被钢圈勒断了,勉强以一丝碧火真气暗走全身,内视筋脉,发现是适才用力过猛,拉伤了腹部膈肌。若能按摩几处穴道、推血过宫,这种程度的肌肉损伤转眼便能修复,此际却偏偏动弹不得。
少年挥散烟尘,露出一张朱唇白面、剑眉斜飞的俊俏脸蛋来。
他约莫十五、六岁年纪,颈间喉结微凸,唇上渗出些许细软的须根,正是初初发育的当儿;锦袍玉带,足蹬粉底官靴、头戴双翅金冠,貉袖束腕,完全是富户少爷的演武装束。
少年虽生得极俊,然而面色极白、嘴唇极红,衬与上下两排又黑又翘的浓睫,却有一股说不出的邪气。他两手按着耿照腕间的钢圈,啧啧叹道:「乖乖!精钢打造的手缭脚铐,整块青石雕成的石椅,还有以异域金钢石磨成的机簧……这都差点给你毁了,你是哪来的怪物?」
耿照正要闲口,冷不防少年「啪、啪」两记耳光,打得他嘴角破碎,迸出血来。他愕然抬头,却见少年的双眼满是恶意,那是种习于欺凌弱小、享受他们的哀告惨嚎的卑劣习性。
耿照咬牙瞪了回去,少年睁大眼睛,笑意更甚,又抽了他两记耳光;耿照「呸」的吐出一口血唾,少年及时侧首避过,正要反掌施暴,岂料耿照一记头锤,清脆无比地撞上他的额头。少年痛得翻身栽倒,抱着头在地上连滚几圈,忽然一跃而起,伸手往他裆间用力一抓!
耿照被抓得几乎晕死过去,身子用力弹动几下,俯身荷荷喘息,口边淌出白唾,浑身冷汗直流。少年出了恶气,得意拍手而起,笑顾身后冷冷注视一切的金无求道:「原来他不是牯牛嘛!卵蛋还挺大的。」金无求面无表情,彷佛视而不见。
少年占尽上风,好不得意,注意力旋即被一旁的弦子所吸引,啧啧道:「好美的姑娘啊!不知奶子摸起来怎样?」伸手往她襟里探去。
弦子虽也身受钢圈紧束之苦,但她身板儿天生就薄,钢圈纵使合拢到底,离她的腰肢仍有半寸的距离,倒是手腕脚踝都被继得瘀青泛紫,甚至破皮流血。面对少年的淫猥笑脸,以及一寸寸逼近的禄山之爪,她仍是面无表情,睁着一双澄亮妙目回望着他。
那平静无波的漠然令少年为之一愕。他曾欺凌、淫辱过许多女子,哭喊哀求者有之,寻死觅活者有之,却从无一人如眼前这玉一般的美丽女郎,映月似的眸光彷佛穿透了他。
少年被看得一阵不自在,心想:「这女火是白痴么?怎地一点儿也不怕?」
耿照好不容易回过神,咬牙道:「你……别碰……别碰她……」
少年正觉无趣,嘻嘻一笑,转头涎着脸道:「大牯牛,你在临澧四处打听打听,看我上官巧言是听人的多呢,还是不听人的多?」
从金无求的态度,耿照已约略猜到这少年是此地的主人,却没想到竟是上官夫人之子,勉强调匀呼吸,沉声道:「你……你父亲是本朝干将,威……威名震动天下,你……你在府邸中设置这等害……害人的机关,不怕……不怕被天下人耻笑?」
那上官巧言突然狂笑起来,目露凶光,也不管弦子的奶脯了,双手扬起、左右开弓,连打了耿照十余记耳光,打得他口鼻缢血,点点滴滴落在靴前。
「你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哪,大牯牛。」上官巧言狞笑道:「你坐的这把椅子,乃出自四极明府『数圣』逢宫之手,光是设计蓝图,便价值千金哪!更别提完完整整打造出来,须花费多少银钱心血了。本少爷给起了个名儿,就叫『吸魂功座』,你千万别以为是锁人的精钢捕兽夹而已,这椅中的支架机簧,全按人体运功时的肌肉骨骼之用,反向而为。「一旦四肢腹部被锁,你运功的力道就会被椅中暗藏的支架活门抵销,运十成功力,实际用出不过三两成,生生累死你个王八羔子!哈哈哈哈……」
(难怪……难怪机括运作的声音如此耳熟。)
耿照不禁暗自苦笑:「我虽不识逢宫,却与他的机关戒有缘。价值千金的设计蓝图,这都碰上第二回啦。」
却听上官巧言续道:「……你若不能破解『吸魂功座』之妙,就算震歪了扶手椅脚,椅子却永远都不会坏*因为你出的力,绝大部分都用在支持椅子的骨架结构。越是用力挣扎,这『吸魂功座』便越是牢固。」
一阵温甜香风卷帘而出,来人腻声笑道:「上官巧言,你这般饶舌,还有什么不能说给人听的?这『吸魂功座』的奥妙被你透露一空,不怕人借机逃跑么?快快将人解下,找个地牢囚起来是正经。」
耿照毋须抬头,也知来的是谁。
上乖巧言剑眉一挑,叉腰回头:「符姑娘知道这两位是谁么?」
掀帘而出的美艳少妇,正是驾着马车入庄的符赤锦。她娇声笑道:「这位典卫耿大人呢,是你家主人眼下最想要的人,你敢打他,只怕主人还舍不得。至于这位弦子姑娘,则是漱宗主跟前的红人,主人第一眼便看上了她;你哪只手敢碰她一碰,趁早自个儿剁了,也好替主人省事。」
耿照听得浑身一震:「主人……这里果然是岳宸风的据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上官夫人教养良好、刚毅朴实,怎么她的儿子却甘愿供岳宸风差遣,如此败坏家声?实在令他百思不解。
上官巧言「喔」的一声,陪笑道:「符姑娘说得是。这样说来,我这回可立了大功啦!感谢符姑娘指点。」虽说如此,却不忙着处置耿、弦二人,随手捧了几上的茶点回到居间的主位之上,屈着一脚半倚半坐,大啖糕饼。
「来,符姑娘也坐。」
他一指对面的另一排太师椅,拈起一块香柜酥放入口中,随手拍去饼屑,笑道:「可怜这两呆子,以为我会在茶点里掺毒,殊不知机关却设在椅中,这茶和点心却是大大的美味可口。」命金无求将另一张几上的香茗挪来,殷勤招呼符赤锦享用,眉开眼笑的模样,终于有了几分年少稚气。
符赤锦看了他一眼,抿嘴微笑,款摆葫腰怡然落座,端起盖杯轻啜一口,点头赞道:「这甜茶好香!」
上官巧言笑道:「冲了桂圆蜜的,自是香甜。」
符赤锦娇娇地瞟他一眼,哼道:「你家里边没大人啦?镇日都吃这些个东西。」
上官巧言耸肩一笑。
「没法子,主人信任我哩。偌大的五绝庄都交给我来打理,不吃得好些、脑子警醒些,如何能看紧门户?」笑着笑着,忽然转过一张冷脸,阴恻恻道:「说到这个,符姑娘可知主人曾交代,没他的吩咐,此间谁也不许自来*包括符姑娘在内?」
符赤锦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是谁?他*」忽听「铮铮」机括转动,椅中的钢圈弹出,将她的手脚四肢、连同那一把软陷葫腰簸束起来,再也动弹不得。
「上官巧言!你做什么?」
「对不住啊,符姑娘。」少年悠然品尝糕点,微笑道:「你也是不请自来之人,我可信不过你。就按你所说,赶紧将人解下捆好,找个地牢囚起来是正经。」
符赤锦怒极反笑:「你不知我是什么人么?当心我在主人面前参你一本!」
上官巧言星目一眯,涎着脸摇头:「符姑娘,我是小孩儿,不懂这些的。有什么话,麻烦你同主人说罢。」一拍椅座,机关飞快转动,三人座下忽然出现一个大坑,三把椅子「剧!」垂直滑落!
耿照正缓缓运功疗伤,突然身子一空,滑过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空间,椅座「笃」的一声坠落地面,竟已置身在一处湿冷幽暗的地牢之中。他还牢牢被锁在椅子上,周围的景物却在瞬息间全然改换,自然又是出自逢宫的巧妙设计。
头顶上的机关盖子尚未闭起,一条人影探过头来,遮住了射入地牢的些许残光。
上官巧言的声音远远传来:「符姑娘,你就在里头休息一会儿。待主人回来,把事情交代清楚之后,自会放你出来。」
符赤锦抬头怒道:「上官巧言,你犯下大错啦!我与主人何等亲密,要是让他回来看见我这样子,你猜是谁会倒霉?」上官巧言道:「自然是你。你无故前来,还引了外敌到五绝庄,主人不会再信你。」
符赤锦冷笑:「你懂什么?主人是不是抓了漱家的丫头,藏在庄里?你以为他为何不敢让我知道?」此言一出,陷阱上方一片寂然。
符赤锦心想:「侥幸!若留守的非是上官巧言,此计直是无用武之地。」悠然续道:「上官巧言,你年纪虽小,睡过的女人也不少了,知不知道女人喝起醋来,连性命都不要?主人不敢让我知道,可我偏知道了,他回来自要给我一个交代。你把我关在地牢里,主人是要夸你一句『做得好』呢,还是拧了你的脑袋向我赔罪?」
她听上官巧言始终沉默,腹中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冷冷扬声道:「你逮到耿照,可以是大功一件,也可以什么都不是。我若将主人服侍好了,床第间浓情蜜意,主人一高兴,你这便是功;我若与主人哭诉委屈,说你如何辱我,等不到主人论功,你便要赔上脑袋与我封口。」
过不多时,机括声又再度响起,符赤锦顿觉四肢一松,腰间钢继解开,连忙起身揉揉手腕脚踝。
地牢的厚铁门长长地「咿呀」一声,昏黄的炬焰流光登时倾入,上官巧言一手执火,另一手却擎着一柄脱鞘长剑,青白俊俏的面孔背光而立,做了个「请」的动作。
「符姑娘,请恕上官不敢空手与姑娘相对。我让金总管整理了一间雅致的僻室,权请姑娘移驾歇息,静待主人回转,再行处置。」
「算你识相!是了,我想看漱琼飞那小花娘一眼,瞧瞧她的模样,行不?」
「这……」上官巧言微露迟疑,见她俏脸一沉,陪笑道:「符姑娘要见,那还有什么问题?只是钥匙在主人身上,姑娘去了,也只能隔着窗看两眼,这也无妨么?」
「无妨!那丫头平素飞扬跋扈,与姑奶奶的梁子可大啦,我正要瞧瞧她落难的丑态。」
符赤锦嫣然一笑,扭腰款摆而出,腴润有致的背影随着炬焰行出黑暗,浑圆如梨的雪臀裹在紧绷的下裳里,行走间两脚交错,绷出诱人的大腿曲线。沈重的铁门再度闭起;幽暗之中,只余一抹淡淡的乳温香泽,带着些许潮汗,久久萦绕不去。
【第十一卷:亿劫冥表】第五十三折:鹊巢鸠据,虚室开椟
视线一黑,耿照索性闭目凝神,神识遁入虚空之境,全身的碧火真气循环自在,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调匀内息,回复元气。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吐出一口浊气,只觉精力饱满,先前的疲惫虚脱一扫而空,忽听几声清脆的「喀搭」轻响,却是自身旁传来,转头倾耳:「弦子姑娘?」
喀啦一声,耳畔掠过一丝风凉,弦子举起右手活动几下,继续专心应付左手的钢缭。
「再等一下,一会儿替你解开。」她口里咬着一根簪钗似的细长钢针,脑后以粉绸扎成马尾的乌浓发束垂落胸前,露出一段白哲雪润的纤细鹅颈,在幽暗中竟微泛光华,分外耀眼。
原来她右腕的皮制臂讲中设有暗鞘,藏着一长一短、一直一曲两根开锁针。坠入地牢之后,她趁着四下无人,以手指钩出曲针撬开缭锁。这开锁的技能与工具潜行都中人人皆备,弦子更是其中的佼佼者;逢宫设计的「吸魂功座」固然巧妙,但她心无旁骛之下,不到半刻便撬开了钢锁的机括。
没想到弦子竟有这等巧妙的翱缯(注)活儿,耿照既惊又喜,只可惜地牢光线微弱,四下幽暗不明,不然还真想观摩一下。』开开眼界。正自睁眼探头,蓦地心尖一阵微悚,先天胎息骤生感应,低声道:「有人来啦!」
弦子一怔:「没听见。」兀自喀搭喀搭地转动钢针。
耿照急道:「是真的!有两……不,是三个人!」不一会儿工夫,脚步声由上而下一路盘绕,静止在厚重的地牢铁门前;锁孔中发出令人牙酸耳刺的擦刮尖响,火光随着一霎变宽的门缝透入。
耿照眯眼转头,朦胧中见两个影子1前一后,举火而入,身形模样无比熟悉,正是上官夫人与五绝庄大小姐上官妙语。
母女俩合擎一炬,身后的第二把火却停在门边,执焰之人身量不高,生得肩阔腰窄、臂矫如猿,一身布衫草鞋,蓬乱的额发难掩惺忪睡眼,竟是在丘下骑牛读书的那名少年。
耿照习惯了松枝火把的光芒,目光与少年一对,沉声道:「原来,你也是五绝庄之人!」少年耸了耸肩,仍是眯着一双迷蒙大眼,动作虽似流水随心,却未予人轻佻之感,只觉没什么敌意。
上官夫人回头道:「何患子,你先上去。一会儿时间到了,再下来接我。」
被唤作「何患子」的少年面露难色,上官夫人之女上官妙语却圆睁杏眼,咬牙冷笑:「我母女俩手无寸铁,你还怕我们劫了人去?」上官夫人一扯她的衣袖,低声喝止:「好了!别为难他。」迳对何患子道:「你上去罢。我母女二人不会使你难做的,你该清楚。」言罢拂袖转身,不再说话,虽着粗布衣裳,却自有一股将军夫人威仪,凛然不容侵犯。
那少年何患子神色漠然,微微躬身一揖,低头退出地牢,随手将铁门带上。
这回,他一路盘旋而上的脚步声倒是清晰可闻,彷佛刻意为之。上官夫人竖起耳朵,直听他走远之后,才让女儿将火炬插上石墙,趋前观视二人身上的伤痕。
弦子在那「吸魂功座」坐得端正,右腕处的钢缭看似原封不动、完好如初,让耿照几乎误以为方才钢针开锁一事,纯是出于自己的想像,忍不住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似有相询之意。
弦子却冷冰冰的,也不来搭理他,索性别过头去,来个眼不见为净。
耿照微微一怔,不禁失笑,暗忖:「说她不通世务也不太对。到了紧要关头,倒是机灵得很,一点儿也不糊涂。」
上官夫人整肃仪容,冲他敛衽施礼,低道:「没想妾身一时糊涂,连累了二位,还请二位恕罪。」耿照动弹不得,急道:「夫人快快请起!折煞我二人啦。」见上官夫人拜了几拜,才由一旁上官妙语搀起。
那上官妙语瞥了他二人一眼,小声道:「我阿娘都拼命暗示你们别进来啦,偏生自投罗网!」上官夫人回头责备:「别胡说!没规矩。那金无求老奸巨猾,两位大人既无防备,怎知有诈?」上官妙语吐了吐舌头,低头不语,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低溜溜地一转,可没半点服气。
耿照忍不住问:「夫人,那位符姓的姑娘与『八荒刀铭』岳宸风素有勾结,乃邪派七玄中人。我听令公子说什么『主人……莫非,现今的五绝庄也听从那岳宸风的号令?」
上官妙语抢白道:「你不知道就别胡说!那人不是我娘的儿子,不是我的哥哥,他……他是假的!「好啦,你少说两句。」上官夫人叹了口气,低声道:「两位也知道岳宸风,要说便容易多啦。人所皆知,五绝庄五位当家都是中兴军出身,退隐时年事已高,妻子若非本地少女,便是相从于战乱之中;在此经营数年,五位当家接连辞世,除了小女是先夫的遗腹之外,公孙、何、李、漆雕等四家都来不及怀上孩子,一时之间人丁单薄,堂上便只五名寡妇、一个奶娃,还有一位随将军们退下来的管家。」
老夫少妻,这也是可以想见之事。听到「管家」二字,耿照心中浮现那张浑无表情、宛若狐狼般的青白面孔,脱口道:「是金无求么?」
「正是。」
上官夫人神色一黯,标致的琥珀色面孔倏地僵冷,深吸几口调匀气息,这才恢复平静,继续道:「家父原是本地仕绅,在临澧县东很有人望。朝廷将本县东边的几百户人家封给先夫等为食邑,乡绅、农户多有不豫;先夫逝世之初,我娘家那厢多少顾着情分,安安分份没甚作为;过得几年,见小女日渐长大,怕我们结上一门有力的亲家,便联合起来向臬台司衙门请愿,欲收还地籍,各归地主佃户。「其时,慕容柔入主东海,着意拿先广爷分封的功臣宿将开刀,一时风雨飘摇,我们五个妇人家困坐庄里,惶惶不可终日。里边儿是夫家的祖宗牌位,外边儿却是娘家的父兄母舅,左右为难,生怕一觉醒来家业化为乌有,此生不知还能依靠谁。」
这样的无助,耿照能深深体会。
即使在王化四镇,只要一出中兴军眷的村落,便是孩童也会受到本地人的排挤敌视,认为他们占了故乡的土地,是外来的不速之客。因此龙口村的孩子都很团结,经常联合起来与外村的孩子打架,他与葛五义的同村之谊,便是这样你赞我一块石头、我偷踹旁人一脚,彼此拉拔着培养出来的。
五绝庄位于全是东海本地人的临澧县,除了随五位将军退下来的些许亲兵,院墙之外俱是充满敌意的当地土人,直如孤岛。上官处仁等在世时,尚能挟着余威收租使役、强娶当地仕绅的妙龄女儿;一旦身故,积怨爆发,再难遏抑。
就在这时,一名年轻人带了个男童上门,说那孩子叫适君喻,自称是公孙夫人的侄儿。
五绝庄诸夫人中,只有公孙夫人适氏非是东海本地出身。
适家本是白玉京望族,适大人累官至礼部侍郎,是堂堂正四品的京官儿。城破之日,适家小姐与家人失散,被公孙使义所救,两人一路逃到东海,而后更以身相许,从了公孙使义。
「适家姊姊1见那孩子,眼泪便流了下来,哽咽道:『是我兄长的孩子没错,生得……生得与我哥哥小时一模一样!』姑侄俩抱头痛哭,我们几个姊妹也跟着红了眼眶。」
从此,那两人便在五绝庄住下。公孙夫人极是疼爱那名唤「适君喻」的男童,直将他当作亲生儿子抚养,心中有了寄托,渐渐不再夜中独坐,或自绣枕泪湿之间惶然醒转,又睁眼直到天明。
「有一天,适家姊姊慎重地召集了四府姊妹,当众宣布,要收适君喻为义子。」
上官夫人低道:「起初所有人都反对,但她一反平日的柔弱娇软,厉声道:『五绝庄若无子息,朝廷随时要将食邑撒回,谁能抗诘?现今是国家初建,律令草草,可知在前朝,三等侯府若无合格之人袭爵,身故之日,门第便等同庶民?』「我们都吓傻了,从没见过她如此声色俱厉的说话,当时我隐约觉得不对,却没敢直说,只劝道:『侄儿虽亲,到底不是姊姊所出。万一……」
「她冷冷截断话头,肃然道:『妹子,妙语是你的女儿,将来却要嫁人的。她嫁了谁,上官家便是谁的,赵钱孙李也好,周吴郑王也罢,家祠之内,未必能有一角给上官家的祖宗牌位。』「后来众姊妹一想,也觉有理。说也奇怪,自从适君喻那小娃娃入庄后,原本闹得沸沸汤汤的请愿上诉,居然自动平息:渐渐乡人也不再与五绝庄往来,我几次派人捎信往娘家,父亲与兄长却避不见面,久而久之众姊妹也乐得闭门谢客,不再为外事烦心。
「适家姊姊自从得了义子,气色益发娇润动人,神采奕奕,彷佛变了个人似的,开始妆红抹艳,不再愁眉苦脸。姊妹们以为她是心有慰借,也不以为意;过不久,李夫人吴氏也说要收螟蛉子,那人不知从哪里弄了个小孩来,说是李知命将军在西山道的远亲,取名『李远之』,李夫人居然欢天喜地的接受了,一般的不听人说。
「后来,漆雕、何两家夫人接连收了义子,却都是本地人氏,血脉与漆雕信之、何遵礼两位将军丝毫扯不上关系。「我看不过去,好心提醒道:『各位姊姊,现今五绝庄的家业已无人觊觎,若要收养义子,何不着人返回家乡打听,找些关系近的才好。』不料诸位姊姊只是冷冷看我,道:『你有女儿,自是一点儿也不着急。』渐渐我开始感觉,自己无形中已被摒除在外。她们经常私下聚会,还当着我的面窃窃私语、彼此嘻笑,却不再与我说心里话。」
耿照听得一凛,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夫人,刚才那位何患子……」
上官夫人点头。
「便是何夫人姚氏的义子。他父母我都识得,是我幼年时乡里间的玩伴。何患子入庄时才三岁多,『患子』是小名儿,据说他出生之时连一声也没哭,家人以为是天生的哑巴,才管叫『患子』。」
耿照沉吟片刻,思绪如水银泄地般奔流蔓延,心想这一切绝非巧合,而是有心之人精密策划的结果,而且所用的手法有种说不出的熟悉……灵光一闪,抬头问:「上官夫人,请恕我冒昧。敢问公孙、漆雕、何、李等四位夫人,是否在收了义子的两三年之内,便相继过世;死前体力衰竭,缠绵病榻许久,周身却无任何可疑的内外伤,也验不出毒物的反应?」母女二人面面相观。
上官夫人错愕道:「典卫大人是如何知晓?当……当真如此!大人所说,便如亲见。」
「我已知是何人所为。」耿照叹道:「四位夫人不是被毒死的,而是被人以采阴补阳的邪术掏空了身子,以致衰竭而死。夫人适才说公孙夫人收养那适君喻之后,变得面色红润、容光焕发,多半是从那时起,便与那人私通。「这一切,都是带着适君喻登门认亲的那人所谋划。若我所料无差,那人便是如今的『八荒刀铭』岳宸风!」
上官夫人长长叹了口气,黯然道:「这些年来,总算有人知道五绝庄的冤屈啦。当时若有典卫大人这般慧眼,兴许不致到如许田地。」
耿照摇头道:「夫人切莫这样说。那人在别处也有过相同的劣行,一样是处心积虑,占夺他人的祖宗基业。在下碰巧得闻,才有此猜想。」忽觉岳宸风就像是一颈恶鸠,不事筑巢,专去侵占其他禽鸟的窝巢,悍然啄食巢里的鸟蛋摄取营养,以图己身的壮大。
对虎王祠岳家是如此,对五帝窟如此,对五绝庄亦是如此。而从上官妙语、何患子的年岁上推算,这几桩阴谋进行的时机似有重叠。
「上官夫人,」耿照提出心中的疑问:「岳宸风第一次带适君喻登门之时,大约待了多久?期间可曾离开?」
「约莫半年罢。」上官夫人想了一想,回答道:「此后便来来去去,每次至多只待一、两个月。最初我并未疑心是他搞鬼,也是因为他在庄里的时间并不长,怎么都想不到他身上去。」
*便说得通了。
当时岳宸风的身份,还是阿傻两兄弟的义兄,曾经拿了几车的财货当本金,说是南下省亲,顺便做生意,后来还带回了明栈雪;想来便是那次南下之行,他向五绝庄伸出了魔爪,借机登门入室,将五府的寡妇们连同偌大庄园基业化为禁弯。至于他对五帝窟出手,至少是紫度神掌的雷劲大成之后的事,时间上要晚于虎王祠、五绝庄。
(这人……真是可怕!)
该说他是擅于钻营,还是擅于隐忍?观其埋线布局、待时机成熟才一一收割的行事风格,无不是花费数年光景潜伏等待,期间甚至交互布线,不急不缓,要是换了其他歹人,当下看不见的利益便无意追逐,更遑论先投资几年的成本,慢慢等它萌芽茁壮?
难怪以漱玉节之多智、薛百胜之悍勇,五岛之内多有豪杰,仍不得不屈服在岳宸风的淫威下。若无过人的心机城府,他便不是今日的岳宸风了。
「夫人最初怀疑之人,莫非是金无求?」
「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上官夫人咬牙道:「先夫待他恩义备至,那厮却恩将仇报,与岳宸风同流合污。当时庄中仆役还未全换,我多次派亲信出外求救,都被那狼心狗肺的金无求破坏。后来听说岳宸风做了慕容柔的幕宾,连朝廷这条路也没得走了,我们才死了这条心。」
岳宸风手段厉害,却非是施恩大方的人……
耿照蹙眉道:「究竟岳宸风给了他什么好处,才能令一名跟着将军出生入死、离开行伍后仍不离不弃的沙场老兵变节,甘做走狗,反来欺凌旧主?莫非……金无求有什么把柄,又或有亲人儿女在他手里?」
上官夫人淡淡一笑,线条姣好的纤细下颔一绷,无声咬紧牙关。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岳宸风用整座五绝庄,终于买通了五绝庄的总管。」
「什么?」
耿照闻言微怔,一旁沉默已久的上官妙语却猛然抬头,杏目圆睁,咬牙恨道:「那个上官巧言,就是金无求的亲生儿子!岳宸风教那厮冒顶了我家的门第!」
……
半刻的时间倏忽而过,上官夫人约略提了一下庄中现况、屋舍分布等,其余都难以细谈。
五绝庄的食邑本不算少,这几年在金无求的经营之下仓凛颇丰,庄里养了几拨武装人马,只是近日都派出去了,才显得空空荡荡。
岳宸风让金无求的儿子成为上官家义子,凭空造出一名「上官巧言」,交换的条件就是对上官夫人母女秋毫无犯,每月供白米一袋,有僻室栖身,其余的副食菜蔬还须母女俩自行栽种,多的再与附近乡人交换些日用;日子尽管清苦,比起被硬生生采补至死的四府夫人,已不知幸运多少倍。
「何患子那孩子本性不坏,我会想办法说动他,放二位出去。」
耿照心想:「你若知我的身份,便明白此事绝无可能。」摇头道:「夫人!我二人是无名小卒,何德何能,不值得夫人甘冒奇险。」
上官夫人激动起来,咬牙道:「不!乡里间流传,此次三乘论法大会,朝廷不但派遣琉璃佛子前来,连皇后娘娘的凤驾也将亲临东海。「贵城独孤城主是圣上至亲,恩宠有加,全东海唯有他不惧慕容柔的权势。二位须将五绝庄的冤情上禀城主,请皇后娘娘为上官、公孙等五家作主,如此,我纵死无憾!」
耿照见她咬牙切齿的模样,唯恐她真去拼命,低声道:「夫人勿忧,我自有脱身……之法。今晚请夫人与小姐闭门不出,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如此贵庄的冤情才有机会水落石出。」
上官夫人半信半疑,铁门上忽传几声轻响,门缝拉开一线。
「夫人,时间到了。」何患子的嗓音沙哑而紧绷,显示他所冒的险已至极限。
上官夫人回望了耿照一眼,他冲她微微颔首,澄亮宁定的眸光似鼓舞了妇人。
铁门重新锁上,始终默默无语的弦子飞快夹出钢针,借着壁上火炬光芒,三两下便将缭铐打开,从「吸魂功座」上一跃而起,活动四肢关节。她正要替耿照开锁,耿照摇头道:「不妨!你去研究那门上之锁,看看有无法子打开。我适才说了,我自有方法脱身。」
弦子微一犹豫,更无二话,转身专心应付那门上的锁孔。
耿照经过一轮休息,精神饱满,缓缓沉腰松胯运动内功,果然身下座椅「格格」几声,虽是一阵轻晃,那晃动却巧妙地将加诸于椅身的力道导向支点结构。整张椅子的衔接处便如绞紧的毛巾,椅上之人越是用力,结构便锁得越牢;多余的力量则被导入椅脚,散于地面,想以大力一次震散结构亦是不能。
「好厉害的机关!四明极府的『数圣』逢宫,果然是名不虚传!」
他心中暗赞,当日在城中目睹「响屦凌波」之妙,以为不过是奇淫机巧罢了,直到此刻才是诚心佩服;若非是对人体的肌肉骨骼、内气运行有着极精深的研究,任凭再巧的手艺、再高的机关术,也造不出这样一把椅子来。
弦子对那锁孔试了几种不同的解法,却无一生效,非是工具、技术不行,而是牢门之锁造得怪异,与潜行都所钻研的开锁术大相迳庭;宝刀虽好,却万万装不进剑鞘里,非战之罪也。
她拭了拭额汗,见松枝即将燃尽,回头道:「这门打不开!我先替你开锁。」
耿照低喝道:「不必!你别过来,退开些!」沉声一喝,鼓劲而出,忽听椅上一阵炒豆似的劈啪细响,所有的关节接点一齐爆开,钢缭、腹筵等从根部连接处弹迸开来,也用不着开锁了。
他朗声一笑,霍然起身,那专锁内家高手、价值千金的「吸魂功座」在身后倏然坍塌,眨眼间解裂成一个个零件,在地上散叠成垒;每个零件均是通体完好,唯衔接处扭曲粉碎,无一例外。
饶是弦子平日心湖如镜、冷若冰霜,此际也不禁睁大美眸,奇道:「你……你是如何办到的?」
耿照活动活动手腕脚踝,耸肩笑道:「这要多谢上官巧言啦。若无他的大嘴巴帮忙,我也想不出办法来。」
原来他试出了吸魂功座的原理,便运起至柔的「白拂手」劲力,待吸魂座按他周身的筋骨运作化消劲力,再逆运至阳至刚的「跋折罗手」功劲,瞬间劲力、走向全然相反;机簧再巧,毕竟是死物,陡地被两股劲力猛然拉扯,相对脆弱的衔接点顿时崩坏。
能做到这点,除了靠碧火功源源不绝的内力,更须「薜荔鬼手」这等有刚有柔、兼容并蓄的功法,否则纵使劲力能分阴阳,发于其外却仍是同一套肌肉筋骨的运用之法,一样骗不过吸魂功座的巧妙机关。
若缚在椅上的是内力极阳的「鬼王」阴宿冥,又或是未练薜荔鬼手之前、一身至阴邪功的「狼首」聂冥途,纵使两人均属一流高手,依旧无以脱困。
*逢宫的设计毕竟是当世一等一的杰作,不幸的只是遇上了身负「火碧丹绝」与「薜荔鬼手」两大奇功的少年耿照而已。
弦子静静听他说完,蹙眉道:「世上立界有这样的功夫?」
耿照笑道:「真的有啊。你若想学,有机会我再教你。」
弦子想了一想,认真点头。
「好。」
壁上的松枝火把焰光渐弱,明明灭灭一阵,发出剧烈的「劈啪」声响。耿照为争取时间,忙解下腰畔的神术刀,以刀柄敲击石壁,斗室里回荡着时而闷钝、时而空洞的奇异声响。
「你在做什么?」
弦子来到他身后,冷眼旁观片刻,双手抱胸,微歪着秀颈问。
「我在找『甬』。」耿照手里不停,口中解释:「刀剑须时时点油保养,因此护手、握柄,甚至握柄末端的环、鼻等等,都是可以拆解下来的:这些可以自由拆卸的机构,在我们这一派的铸剑活儿里管叫『甬』,即『活动的机关通道』之意。「大型的机关也是这样。活门、掀板、擒纵机括,时不时要上油保养,又或维修清理,机关师会留一处方便进出的通道,免得机关用了几次便不能用了,谁还肯花钱制造?」一指身后壁上:「你看见火把了没?」
「嗯。」
「焰火晃摇,代表有风口。这囚室不大,按理通风口至多三寸见方,不会有这么大的风;我们关了许久,适才上官夫人母女在时,这儿最多有五个人、两支火把,却丝毫不觉气闷,可见通风良好。我怀疑风口与『甬』是做在一起的。」
他敲击片刻,喜道:「是这儿了!」以神术刀插入砖隙,热刀切牛油似的顺着四边划上几匝,砌墙的灰粉簌簌而落。
他平举刀刃,运劲一送,神术刀「噗」的一声直没入柄;沿砖隙如法炮制,不久便将几块石砖的接缝戳穿,双掌一轰,厚逾四寸的青石砖向后塌陷,露出个黑黝黝的洞来,一股潮湿阴凉、隐带霉味的大风扑刮而入,几乎将炬焰吹熄。
弦子露出佩服之色,耿照耸肩笑道:「你刚才开锁的时候,我脸上的表情应该也是这样。走罢!」擎下火把,伸入墙洞,以免有什么瘴厉毒气。
那甬道的宽度不过三尺,只容一人匍匐前进。耿照率先进入,顶着一整片的齿轮连杆爬过一人来长的狭小空间,来到一处宽阔的砌石天井。天井四面都有墙梯,两人爬上梯去,才发现置身于一间无窗的小砖房里,三面墙上有大大小小的拉杆铁掣,下头写着「开」、「闭」、「停」、「升」等字样。
推开门缝一瞧,这间独立砖房的位置正在大堂之后。适才金无求退至后进,「吸魂功座」便即发动,显是由此地所控制。
「看来,这便是全庄的机关中枢了。」
「我要去救人。」弦子回望着他:「你呢?」
耿照打量墙上的拉杆字条,想起爬上天井时,明明四面墙都有梯子,都留了维护机关用的「甬」,按理应有四处机关才是,怎地却只有三面墙有控制杆?微一思索,登时省悟,对弦子道:「我们不出去!要去的地方在下头!」不由分说,拉着弦子锤下天井,从不设拉杆的那处甬口爬了进去。弦子毫无反抗,柔软凉滑的柔夷任他拉着,随他爬入甬道之中,乖顺得活像是一只美丽的细瓷娃娃,足见对他的信任。
耿照心中感动,暗忖:「我与她相识不久,还曾冒犯过她的身子,难得她如此坦率无疑。」忽觉心如白纸的弦子其实很好相处,只要光明坦然、直来直往即可,有什么就说什么,毋须考虑繁琐的人情世故,反倒自在。
甬道比先前那条长得多,尽头处天地一宽,却布满复杂的机件齿轮,要觅空间置放手脚大是不易。
耿照勉强把自己「塞」了进去,弦子索性趴在甬道里,双臂交叠撑住胸口,探头道:「如果上头那个齿轮转动起来,会不会把你的头轧掉?」
「会!」耿照哭笑不得,胸中的感动顿时烟消云散,没好气道:「万一它动起来了,麻烦你一定要跟我说一声。」
「好。」
不与她缠夹,耿照抬头四望,片刻才喃喃道:「……果然如此!」将手中的火折子凑近几处机件结构,一边对弦子解释:「这不是一般咬合开关的擒纵结构,而是十分复杂的套筒与活塞,利用水力来举物,可以拉起数百斤重的铁石门扉。「庄中有三处机关可由砖房壁上的拉杆来操纵,独独此处不能,代表这机关不能由外头控制,连金无求、上官巧言也不例外。上官夫人说岳宸风的居停在庄中东侧,这甬道刚好也是东向;机关若是用来控制密门的开启,则这面墙后,便是岳宸风房里的密室!」
但密门既是以水力开启,墙后也可能是加压用的液室。一旦劈开墙壁水涌而入,两个人便只有活活溺死一途。
耿照回头凝视弦子,正色道:「弦子姑娘,我所知的机关原理,最多便只有这样了,无法判断墙后是密室还是水井。你不用随我冒险,先退出去罢。」
弦子摇头。
「先劈膝下,水来了我们再一起走。」
耿照想想也是,拔出神术刀一斫,「铿!」火花飞溅,削下大片石屑。那神术刀不仅锋锐无匹,刀背又十分厚重,拿来当作斧头原也使得,砍劈石墙亦极称手,不用担心刀口卷曲,又或刀板断折。
耿照劈了几下,一不小心砍断一根连杆,头上的齿轮转动起来,眼看便要碾过他的脑袋,忽听得一声激越的金铁交鸣,弦子及时拔出灵蛇古剑一绞,卡住了齿轮。
「快点!」
她双手握住刀柄,手背的指节绷得青白,细直的手臂微微颤抖。
因为弦子的身体挡住了甬道,耿照已无退路,只好运起十成功力,发了疯似的一轮猛砍,砍得火花喷溅、石屑纷飞,心中暗祷:「墙后千万不要是水井,否则进退无路,左右是个死!」见弦子咬紧银牙,兀自不敢放手,轮轴却开始「咿一呀*」的前后微晃,他奋起余力、肩头往残壁处一撞,「哗啦!」石碎尘飞,整个人摔入一处干燥的空间里;几乎在同时,弦子抽回古剑,齿轮轰隆隆轧过原处,她低头一避,连人带刀缩回了甬道之中。
连杆已断,其余的机括并未随之连动,那巨大的齿轮空转几下,才又慢慢静止。
撞开的墙洞里烟尘渐息,两只靴尖还伸在洞外,隐约可见洞里火光摇曳。弦子还刀于鞘,探出一张俏脸,一本正经的问:「喂,里边有水么?」
耿照的靴尖动了一下,传出「呸呸」的吐唾声。
「没有!你有的话拿点儿给我,我想漱漱口。」
弦子爬下甬道,推搪着他的靴子直往后缩,一路钻进密室。
那密室比天井上的砖房大不了多少,耿照抹去一头一脸的粉尘,以火折点亮了四壁的油灯盏,赫见居间的石台置着一只长约三尺、宽约一尺的乌木扁匣,正是自己当日遗失之物。
(太好了!赤眼……我终于找回赤眼啦!)
至宝失而复得,他伸出微颤的双手捧起琴匣,仔细检查一番,见匣上的锁头完好如初,匣背的铰链也未受损伤,旋即会意:「岳宸风要将赤眼呈给镇东将军,据说那慕容柔心细如发、锱铢必较,若非是原封不动地献给他,不定要惹什么麻烦。」暗自庆幸慕容柔武难相处,才使岳宸风投鼠忌器,格外小心。
若非如此,若教他明白了赤眼刀的异能,不知有多少武林中的美女受害。如水月停轩、天罗香等专收女子的正邪派门,岂非都成了他眼中的娇美腴肉?
他将木匣负起,小心系好皮革系带,只可惜到处都没见修老爷子的那柄宝刀明月环。正四下打量着,忽见弦子怔在当场,目光紧盯着角落里的一物。耿照执火折趋前一看,不禁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角落里竖起一根黑黝黝的四角方柱,似是精钢所铸,柱顶托着一只约一尺立方的金盒子*说是「盒子」也不太对,那物事虽是立方体,每一条边线却都是圆弧形,通体似方似圆,既像一只盒子,又有几分圆球的模样,总之十分怪异。金盒子的每一面都被切割成横七行、竖七行,共四十九个小小的凸起,每块浮凸之上刻有小小的花纹,似图似字,恐怕要再靠近些才能看清。
然而,最怪异的非是此物的外型,而是它无时无刻不在「转动」。
毋须以双手触碰,也没有兽力或水力推动,仅仅是被一根钢柱托着的圆弧状金盒子,六个面上的凸起浮雕不断自行滑转;有时纵向转动,有时又改为横向,宛如活物一般。
耿照曾听七叔提过,以簧片绞紧机括之后,可以借着簧片所释放的力道,驱动些木偶竹雀之类的小玩意。但他足足观察了金盒一刻有余,发现它的转动几乎是定速恒常,不像簧片力有尽时;转动亦无机簧绞扭的声响,极其安静,彷佛榫接处悬在空中一般。
也不知呆望了多久,耿照蓦然醒觉,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明白过来,脱口问道:「这……便是『亿劫冥表』,是不是?里头贮装的,便是被岳宸风抢走的『天雷涎』么?」
弦子神情恍惚,先是点了点头,跟着又摇了摇头;片刻回过神来,兔儿似的雪白贝齿一咬樱唇,低声道:「是『亿劫冥表』没错。」耿照忍不住走上前,心想:「难怪宗主说我一见便能识得,果真是好奇妙的机关!」不敢伸手去碰,转头问道:「这……能用手碰么?」
「不知道。」弦子清亮的眸中掠过一丝迷惘:「我以前没碰过。我……我不能碰。」
耿照大感头痛,绕着钢柱转了一圈,沉吟道:「要不,我们把盒子打开,带走里头的天雷涎就好。反正带着咸大的金盒子,哪儿都去不了。」
他的顾虑并非全无道理。装着赤眼的乌木匣虽也不小,但琴匣是常见之物,勉强还说得过去;一尺立方、既方又圆,还会自行转动的黄金盒子,要带着到处跑却是难度极高的事。「亿劫冥表」纵使珍奇难得,毕竟不如盒中的涎索紧要,两相权衡,自应舍椟就珠。
岂料弦子却摇头道:「不可能打得关。自有『亿劫冥表』以来,从没有人打开来过。」耿照一怔,又道:「那当时岳宸风如何将『亿劫冥表』带离五岛?」
「他威胁要毁去盒里的东西。」
「那盒子就是可以毁去的了。」耿照抽出神术刀,本想对准盒面上的一条接榫缝隙,谁知那缝隙转得几转,突然又变成横向转动。他一连换了几处瞄准,却迟迟找不到下手的时机。
弦子闪身一拦,以灵蛇古剑架住刀口,叱道:「不行!会伤到里边的东西!」
耿照急道:「天雷涎刀枪不入,宗主说连拉都拉都拉不断,怎会……」忽然明白过来,放下神术,凝着她的双眼:「『亿劫冥表』里装的,不是天雷涎,对不对?宗主骗我的。」
弦子默然,俏美的小脸微微胀红,护卫金盒的姿态却丝毫不让。
耿照还刀入鞘,点头道:「没关系,我不会硬来的,你别担心。你有你的立场,既是宗主的交代,你不能说的就不用对我说,我不怪你。」弦子也收起了灵蛇古剑,片刻才道:「盒里装的,叫『化骊珠』。」
「原来如此。」耿照沉吟道:「既然盒子打不开,当时岳宸风要如何威胁帝窟众人?就算他一刀毁了这『亿劫冥表』,也未必会将盒内所盛的化骊珠一并毁去。珠与盒子既然如此重要,怎能不赌上一睹?」
弦子还是轻摇蚝首。
「那时,宗主房内有杯『长生果饮』,他威胁要倒入盒中。盒上有缝隙,一旦茶水流入盒中,将会毁去化骊珠。」
「长……长生果饮?」
耿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谓「长生果饮」,是将木瓜挖去种子后煮至烂熟,掺蜜捣成泥状,再以姜片煎汤,具有消食止水、增强筋骨的效用。流影城内一到秋冬,每日都要熬煮长生果饮呈送至内眷院里,连横疏影也经常饮用。
一这帝窟三宝之中最重要的「化骊珠」,居然惧怕温补好喝的仕女茶品「长生果饮」?
连番不可思议冲击下来,耿照已有些麻木,思绪反倒清楚起来,大着胆子捧着亿劫冥表,从中空的钢柱上取了下来。
盒子的六面不断在掌心中徐徐转动,触感十分奇妙。他微一用力,试图让盒面的动作停下来,却发现几乎是做不到的,那一枚枚凸起的小方块不住旋转滑动,力道十分沈着稳定。耿照略微按压着小方块,方块似可把下,但真要用力按实,又有股莫名的抗力相阻。
直到他发现方块上雕的不是图样,而是字。
每块方格上都雕着四字,像是篆刻的印信,字体虽然古老,近看却非难以辨别。
耿照拿近眼前,目光追着不停移动的小方块,口中念念有词,眉头越皱越紧,眼睛却越睁越大;片刻才长长吐了口气,定了定神,将「亿劫冥表」放回钢柱之上,缓缓回头,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想,我能打开这个盒子。」
弦子微微一怔,见他说得郑重,点头道:「我能帮你什么?」
「找字。」耿照与她一人一边,合围着亿劫冥表,在不停转动的盒面之上追踪字体。「先找『隐沦变化……浑天应在』两块,找到了同我说。」
弦子凝神细看,片刻伸出纤长皎白的食指,追着一小块凸起一路指到背面。
「『隐沦变化』在这里!」
耿照见那块小方格转了过来,伸指一按,「喀搭」一声轻响方块凹陷下去,整个盒子的转动速度似乎慢了一点点,但仍未停止。「这里……是『浑天应在』。」弦子十分专心,不多时又找到第二块。
两人接连按下「存神驭气」、「虚空飞升」、「生驰虎血」、「履组紫绶」……金盒越转越慢,被按下的方块却不再弹起,转眼六面的方块凸起接连被把,整个盒子似乎缩小了一号。
耿照观准最后一枚「冥室自明」按下,盒子转动片刻,终于静止不动,盒面上的字句也依耿照记忆中的顺序重新组合排好,再无一丝错乱。两人摒息以待,忽见金盒中绽放光芒,一团亮光从方块的缝隙迸射而出,方块随之解体,「喀啦喀啦」的掉落一地。
中空的钢柱上盛托着一枚荔枝大小的白色珠子,皮光盈润柔滑,似裹珠液,散发着淡淡光晕。凑近一瞧,珠上隐约浮露极淡的青色丝络,如人体筋脉一般,若非颜色属青,简直就像一枚血纹明珠。
(原来……心泛便是令五帝窟众人不惜生命、甘受奴役的「化骊珠」!)
耿照回过神来,取手巾将珠子包好,只觉那珠不同一般的夜明珠触手寒凉,反倒有些血温;表面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湿滑,但不曾在掌心留下液渍,摸着竟有些柔软似的,令人想起宰杀活羊时、那嵌在对剖头颅中的羊眼珠。
「我不能碰。」他把布包递去时,弦子却摇了摇头,罕见地双颊微红,清冷的眸中掠过一丝慌乱,旋又板起俏脸道:「你……你拿给宗主罢。记得把手洗干净。」
「手……洗干净?」
耿照听得满头雾水,不过今日遭遇的莫名之事够多了,没力气再多想。那只「亿劫冥表」金盒解体之后,除了居中的六校支架外,便只地上一大探形状大小不一的矩形方块,别说机括簧片,连钉子卡榫也没见一根。他随手拾起一块反复端详,如坠五里雾中:「这盒子……究竟是如何转动?为何盒上方矩刻有《夺舍大法》的不传之秘,而解除机关又须依靠口诀的排列顺序?『亿劫冥表』、帝窟至宝『化骊珠』与指剑奇宫有何关连?」
【第十一卷:亿劫冥表】第五十四折:凝眸往恨,红索娇雏
弦子未得「琴魔」魏无音传授过《夺舍大法》,自不知其中奥妙,但似乎也不怎么好奇,见他将化骊珠贴身收入军服的绣抱肚之中,终于放下了心,迳往洞口走去,叠声催促道:「走罢。」
耿照知她急着去救琼飞,笑道:「咱们不走那边。」自己却钻入墙洞,东弄一下齿轮、西拉一下连杆,声音在甬道中回荡:「你是自个儿跑出来的,对不对?若我料得没错,宗主并未派你来救人。」
弦子双手抱胸,抿唇无语,隔着衣布揣起两团鸽乳,胸口起伏有致,身板儿虽细薄,仍挤出一抹鼓胀胀的小沟。
「琼飞待你不好,你还冒险救她?」
「宗主只有一个女儿。」
沉默良久,弦子突然开口,语气淡淡的只得一句,其他什么也没说。
耿照心想:「没这个女儿,说不定五帝窟还省事些。」弄了几处机关,扳下一处拉掣,隔墙忽起一阵哗啦啦的漩流激响,另一侧的砖墙「喀砰」有声,缓缓升起一堵铁门,光线顿时射入密室之中,映得里外一片白亮。
「打开了!」
耿照钻出墙洞,拔刀与弦子并肩跃出。
密室出口位于一处寝居模样的房间内,书桌几凳无一不备,角落里置着一架偌大的拨步床,床榻铺绒饰锦,一具娇小的赤裸女体横陈其上,白羊似的结实胴骼压陷了垫褥,一看便觉柔软舒适。
那女子生得腰窄臀翘,肌肤紧致、充满光泽,一双浑圆的腿子虽不甚长,却极富肉感,有着少女独特的娇腴。
她全身为小指粗细的猩红绒索捆绑,双手被缚在背后;红索由交叠的臂间,经肩颈绕至身前,一左一右束出两只挺翘玉乳,绕过娇嫩的腿心、雪股,再缠回身后的手腕之间,捆得十分严实。少女的脚踝则以另一条红索捆起。
红索横过少女的阴户,那初初发育的蜜缝仅只一线,黏闭甚紧,就算剥出两片娇腴软脂,也不过一指幅宽,被红索一陷,嫩唇挤翻开来,粗糙的绳面紧贴蜜肉,双手略一挣扎,便是一阵擦刮,真不知是苦是乐。
少女的面孔虽为湿发所遮,但双手反蓊身后,只能侧着半趴半卧,两瓣雪臀高高翘起,腿心的红索下压着一线粉润、几缕纤茸,犹如饱水的鲜甜幼枣。尤其臀股曲线更是浑圆浮凸,裸肤光滑,肌肉却异常结实弹手。
如此绝顶的幼嫩雪臀,令人一见难忘,更遑论被它坐过背门腰腹,贴肉品尝过那惊人的柔软与弹性。
(是琼飞!)
耿照认出她的瞬息间,弦子已扑至榻缘,小心将她抱起,伸手去探呼吸脉搏。
琼飞全身赤裸,耿照不便凑近;但隔得远了,反能窥得全豹。
只见陷在腿心里的红索颜色特别深,显是湿濡之后又已干涸,索缘绞着几根幼细耻毛,沾了些许薄薄荔浆,液渍甚至蔓至股间,自非失禁或盗汗,而是自玉户沁出的蜜汁。
她玉门虽被勒得红肿,下阴却是干干净净的,未曾渗血破皮,非是受暴力侵犯所致、才流出如许多的爱液。
而是那红索绑得巧妙,牵一发而动全身,琼飞的性格鲁莽粗暴,受缚之后死命挣扎,谁知肩臂一动,红索便往柔嫩的阴户上一阵擦刮,挣扎越厉害,摩擦越狠;反复折腾下来,未经人事的女娃竟也小丢了几回;累得昏睡过去。
耿照从橱里取了件大氅,将她光裸的娇躯包裹起来,一刀划断足踝上的系绳。
琼飞被捆久了,细白的足经捆出一圈瘀紫,陡地束缚一松,血液下冲,酸、疼、麻、肿……诸般不适一齐爆发,她蹙眉「呜呜」几声,似将醒转。
弦子轻捏她的人中,低唤道:「少宗主、少宗主!」
耿照尽量不看她的胴体,将一双香滑小脚捧至胸前,运起碧火神功,双掌轮流握她经间瘀处,以内力为她活络气血。
琼飞的赤足便如其人,白酥酥、肉呼呼的,腴美娇润,说不上纤细修长,却极富肉感;浑圆的脚背透出淡淡青络,趾圆如玉颗,微敛的模样浑似猫掌。或许是因为少见天日,她足上的肌肤特别白腻,与弦子的通透玉质不同,更像是匀了层云母细粉,只脚底、关节等肌肤薄处透出一抹娇红,格外娇润可爱。
片刻,琼飞「嘤」的一声,悠悠醒转,失焦的目光在虚空中乱飘一阵,才慢慢凝起;迷蒙的大眼睛望了弦子老半天,小声道:「你……」似小猫酣睡方醒,模样极为惹怜。
弦子一下不知该说什么,索性闭口,只将她抱在怀中,让她的后脑勺枕在自己胸前。半晌琼飞渐次清醒,眼神一锐,怒道:「……是你!你……你来做甚?」弦子面无表情,低道:「婢子来救少宗主。」
琼飞挣扎欲起,断断续续记起昏迷前的片段,粉脸胀红,抬头见耿照捧着自己的脚,不由得一声惊叫:「走开!」足尖猛蹴他胸口的膑中穴!她气力未复,红索还捆着玉门,一抬脚顿觉撕裂似的剧痛,这招「蝎尾穿心」威力不及平时两成。耿照怕她伤了筋骨,强抑碧火功的反震之力,不闪不避,以厚实的胸肌生生受了这一脚。
琼飞痛得眼冒金星,杏眸一瞥,私处似是淌出血丝,刺利利的疼痛难当。羞耻还不及暴怒醒得快,小女娃儿目露凶光,咬唇尖叫:「你坏了我的身子,我……我杀了你!」
耿照差点没晕过去:「摸你的脚都算『坏身子』,你未免也太容易坏了。」皱眉道:「你别动!我瞧瞧。」抓小鸡似的箝住她肉呼呼的雪白小脚往上一提,琼飞挣扎不得,臀股下空门大闲,白哲的大腿间夹着一只鲜嫩浑圆的小蜜枣,饱满的外阴沾着些许血丝,似是擦破油皮。
原来琼飞的爱液天生黏稠,绳索贴肉磨了半天,出水极多,将细嫩的内外阴连同耻毛、红索等全都黏在一块儿,于昏迷间慢慢干涸;稍稍一动,便将沾黏的油皮撕扯下来,登时破皮流血。
耿照摇头道:「这没什么。待会解下绳索,还有得你受的。」弦子以灵蛇古剑割开红索,要将缠绕在她腿间的红索取下时,果然琼飞哇哇大叫,夹着腿不让动手,反手便要抽她一个耳光,却被耿照一把抓住。
「你干什么?动不动便要打人!」
「她弄痛我!」琼飞蜷着身子夹着腿,疼得眼角迸泪,神情却极倔强:「你……你们都欺负我!趁我娘不在,便合起来欺侮我一个!呜呜呜……」
「闭嘴!」耿照不觉动了肝火,瞠目如电,低声喝道:「忒也怕痛,还逞什么英雄!知不知道为了救你,我们冒了多大的风险?谁爱提着脑袋,巴巴的来欺负你!」
琼飞吓了一大跳,印象中这小和尚老爱逃跑,看来挺孬的,不想也有充满男子气概的时候,不由噤声,只余一双泪光闪闪的大眼,兀自恶狠狠地瞪着他。耿照对弦子道:「弦子姑娘,劳你取些白巾清水来。」
岳宸风生性谨慎,人不在时,房中连茶水也未摆,省得遭人下毒。弦子巡了一匝,遍寻不着,正要冒险外出,却被耿照唤住。
「现在有两条路给你选。」耿照看着琼飞,肃然道:「你忍一时,取下来便是。至多是皮外伤,过两天就好。」
琼飞眼角犹带泪花,抬头怒道:「你放屁!又……又不是你疼!」
耿照又气又好笑,想到她其实也就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只是大一点的孩子,女孩儿家怕疼也是正常,板着脸道:「第二个法子不疼,可是得碰你的身子。再嚷嚷什么『坏了身子』,你就另请高明。小小毛孩,懂什么叫『坏身子……』」
琼飞最讨厌人家看扁她,怒道:「谁说我不懂?你……」本想说「你碰了我就是坏」,但自己也觉得此说太谬,为免多说多错、更教人看不起,索性舍了这个话题,一手掩胸、一手捂着腿心,恨恨道:「你……你快把这鬼绳子弄下来,别这么多废话!」
耿照凑近她耳畔低语一阵,琼飞蓦地胀红小脸,错愕道:「要……要这样?」
「要不我让弦子姑娘帮你?」
琼飞讨厌她的程度,只怕还在这小和尚之上,怒道:「我不要!」犹豫片刻,对弦子道:「你把眼睛闭起来,转过身去。没有我的命令,你死也不准睁眼回头,听到没有?」弦子面上淡淡的毫无表情,依言闭上眼睛,背转身去。
「你……你快些。」琼飞的声音微微发颤,不知是羞是怕。
她极是怕痛,紧并双腿不肯打开。耿照本想以清水毛巾沾湿绳索,化开凝结的爱液浆块,不料房里既无清水也无布巾,灵机一动,索性将手指含入口中,沾着唾沫轻抚红绳蜜肉。
这法子原也使得,谁知摸得两下,琼飞又哇哇叫疼,含泪怒道:「你的手怎么跟粗棉一样?疼……疼!你死也别碰我!」原来耿照铁匠出身,一双铁掌专门伺候烈火洪炉,皮肤粗糙如砂纸,琼飞大小姐连一丁点儿疼都不能忍,顿时将他骂得狗血淋头。
耿照烦躁起来,心想:「还有多少正事待办,谁来这般伺候你?」怒道:「别吵啦,我换个法子。你再啰嗦,我一把将绳子扯下,扯得你血肉模糊!」再怎么黏稠浓厚的爱液,凝结后能扯得「血肉模糊」、「皮开肉绽」,也真是天下奇闻了。
但琼飞被他一喝,不免心惊肉跳,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嘴。耿照抄起她的膝弯往前翻,压在她胸前让她抱住,两瓣雪白弹手的小屁股高高抬起,凸出腿心里饱满的玉户与红绳。
「你……你干什么?」琼飞惊叫起来,声音却被闷在如熟虾般蜷起的胸腔里。
「闭嘴!」耿照没好气道:「我把绳子弄湿,才好拿起。时间不多,要是弄不湿化不开,我便硬扯下来!」
琼飞吓得半死,光听就觉得疼,哇哇大叫:「你别……别硬来!慢些弄。」
他埋首股间,伸出舌头轻轻舔舐,破皮的伤口碰到柔软的舌头津唾,只觉一阵刺痒,并不如何疼痛;舔着舔着,琼飞的吐息渐渐粗浓,时不时的轻「唔」出声,小屁股细细摇晃,抱在怀里的两条腿子微踢动着,夹紧的大腿放松开来,腻白的腿根却不自禁地发颤。
耿照舔得她汁水潺潺,少女的气味带有一股青涩酸甜,未经染指的私处半点腥躁也无,连浓厚如荔汁、舌尖轻轻一转便出浆来的分秘也无异嗅,十分适口。
新出的旺盛泌润,再加上外来的津唾,再次濡湿了红索,也将前度黏结的爱液化开,红绳早已悄悄与蜜肉分离,挤至一旁。少女却似有些意犹未尽,腿酸了,双脚便放落他肩上,抬着小屁股挺动阴阜,自行凑上灵活的舌尖;口中忍不住出声,忙衔住食指,白哲的雪靥胀起一片红。
「好……好奇怪……唔唔……」
她猫儿似的轻哼着,耿照乘机将红绳取下,用大氅将她身子一裹,扛在肩上,忙唤弦子:「好了,咱们快走!」弦子收起灵蛇古剑,一拍墙上的机括,密室的暗门喀啦啦地回复原状。
琼飞正自晕陶,那酥痒如蛇钻蚁爬、通体舒泰的滋味儿,是她人生至今从未有过的体验。快活到一半,陡被卷成被筒也似,扁担般架上小和尚的肩头,气都不打一处来,倒有些舍不得骂他,睁眼见弦子闭门断后,昂颈尖叫:「谁让你睁眼了?给我闭起来!」
耿照行至门边,忽生感应,但已来不及了,房门「咿呀」一声推了开来,一名腰胜葫颈、沃乳丰臀的红衫丽人俏生生站在门前,发浓如缎,肌匀似雪,正是红岛之主符赤锦。
他脸色丕变,唯恐再中「赤血神针」的无形攻击,赶紧拉着弦子点足飘退;弦子手按长柄,重心放低,一待她跨槛追来,便要拔刀将她一分为二——但符赤锦却一动也不动,站得直挺挺的,神色凝重。
「耿照,」她刻意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岳宸风回来了!你们现在走不了啦。回屋里待好,待我将他引走,再想办法出庄。往东五里有个渡口,我备有一条快船,顺江而下可至阿兰山。」双手一合,便要把门扉掩上。
(岳宸风回来了?)
耿照将琼飞交给弦子,一个箭步抢上前去,伸手拦住门棂:「你果然……你自己怎办?」符赤锦嫣然一笑,翘起幼嫩的兰花尾指从他手背滑过,细润无比的肤触令耿照为之一悚,心尖涌起一阵酸麻。
「担心你自己罢,典卫大人。」她咯咯娇笑:「江湖多巧诈,我此际若使出『血牵机』,你便中招啦,怎生保护里头的俩女娃儿?」砰的一声将门掩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盈盈转过身去。
耿照忽生不祥,彷佛天边有大片阴霾兜头倾落,又似山洪滚滚,无数猛兽咆哮出林……强大的压迫感倏忽而至,碧火真气翻腾不休,犹如发生共鸣。
——是岳宸风!
(是他……岳宸风来了!)
碧火神功的感应如此强烈,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
耿照想也不想便蹲了下来,躲到门板之下,对榻上的弦子一比手势,弦子正要缩入镂板之后,见琼飞张口欲言,及时点了几处穴道,轻轻将她一翻,成了蜷身面壁的姿态。
耿照背脊发凉,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连忙闭目敛息,神识半入虚空,将呼吸、气息等周身迹兆一一藏起。
门外的符赤锦一动也不动。
这时,岳宸风沉稳的脚步声才转入门廊,来到阶下,朗笑道:「宝宝,你怎么来啦?我可不记得有教你来。」
「哼!」符赤锦冷笑,声音中隐含着难以言喻的强大张力,似是暴雨将至:「我自然是不能来的。我要是不请自来,岂非坏了你的好事?」冷嘲热讽,一点情面也不留。
门后,耿照不禁替她捏了把冷汗:「岳宸风狠毒冷酷,岂容她如此放肆?若是激怒了那厮,当真动起手来,符姑娘却要如何『将他引走』?还是……她从头到尾都在演戏,伺机将我等卖与岳贼?」思之几欲胆裂,暗骂自己粗心,竟忘了有此可能,手指握紧神术刀柄,若有万一,隔着门板也要溯她个透明窟窿。
却听岳宸风和颜道:「好宝宝,我岂有事瞒你?抓到漱琼飞纯是意外,我今日欲往谷城,途中遇着她与楚啸舟,她二人不自量力,这才动起手来。我赶着见将军,总不好带上,暂囚于五绝庄。你若不信,我教患子、上官他们来对质。」竟大有缓颊之意。
他在莲觉寺论功赐丹时意气昂扬,并未对符赤锦稍假辞色,不想私下也会说软话讨好她。
耿照听得一愣一愣,忽想起横疏影对待自己,人前人后也大不相同,既有一方首脑的颐指气使,也有小妻子、情姊姊的缠绵娇羞,心想:「看来床第之间另有别情,难怪符姑娘有恃无恐。」
符赤锦不依不饶,一迳冷笑:「藏了个水嫩水嫩的小女娃儿,哪个没心思啊?漱玉节那骚狐狸不要脸,生的女儿也是一路货。」
岳宸风干笑几声,口气仍是十分和缓。「我不过是稍稍折辱她罢了,也没碰过她呀!你见过漱琼飞了,是不?」
「我杀了她!」
门外刃光迥映,似是她亮出袖里的蛾眉刺,口气狠烈:「一刀割开喉咙、放干了血,你要不看一看?」
岳宸风走上两阶,却听「呼」的一声,耿照听风辨位,居然是符赤锦回刃就颈。
「你这是做什么?」
岳宸风闪身而至,一把捉住了她雪白的腕子。
符赤锦捏着粉拳,乱槌他胸膛一通,恨声道:「我……我对你掏心挖肺,身子都给了你,有家归不得,五帝窟那帮人恨死我啦!你……谁不好招惹,却要那骚狐狸的女儿……偏就要她的女儿!呜呜……」
「好了、好了!」
岳宸风轻轻夺走她手中的钢刺,安慰道:「都说没什么啦。我要拿漱琼飞,与她母亲换薛百胜的性命,奇货可居,不会拿她怎样的。」
符赤锦啜泣一阵,才哽咽道:「真……真的?」喉音娇腻,说不出的动人。
「当然是真。」岳宸风笑道:「我一路狂奔而回,便是想你了。五帝窟年年贡献这么多纯血处女,可没一个比得上你的一根脚趾头。那些女子玩两天就腻啦,我的宝宝可是怎么玩都玩不腻。」
「我不信!」
符赤锦破涕为笑,细声道:「男人都是骗子,个个都不能信。除非……除非你都射了给宝宝,身子掏得干干的,我才信你半夜不会来偷那个小狐狸。」口吻语声销魂已极,耿照听得脸红心跳,裆间坚硬如铁,弯腰时竟隐隐作痛。
忽听一声娇呼,符赤锦已被横抱而起,岳宸风纵声大笑:「小淫妇!我便先插你几回,补了前几日的份儿!」红衫丽人咯咯娇笑,直说不依。两人渐行渐远,放肆的调笑一路迤逦,终至不闻。
良机稍纵即逝,耿照观准院内无人,掠至榻边扛起琼飞;几乎在同时,弦子施展「蛇行鳞潜」无声无息穿出镂窗,薄薄的身板儿如水蛇般贴地游墙,沿着檐柱攀缘直上,在制高处四下巡梭后,才对屋里一招手,滑下与耿照联袂奔出。
岳宸风的别院位于五绝庄东侧,两人穿过茂密林苑、几间屋子,院墙便在眼前。
五绝庄院墙内侧,果如城墙般有木造梯板供人驻足,翻出并不费力。两人落地后更不稍停,直奔先前系马林中,两匹栗毛健马犹在原地,正悠闲低头吃草。
耿照将琼飞横放在鞍上,跨上马鞍,与弦子一路急驰而下,沿路均未受拦阻;偶一回头,五绝庄的院墙屋脊悄静静的一片,居然一点动静也无。两人并辔急驰,直到庄头小丘不复望见,耿照才「吁」的一声勒住座骑,对弦子道:「弦子姑娘,劳你先带琼飞回去,我回头瞧瞧。」摸出装有化骊珠的布包递去。
弦子俏脸微红,一迳摇头:「我不能碰。」语意十分坚决,不像在开玩笑。
耿照策缰趋近,正色道:「我要去看看符姑娘怎样,若有万一,化骊珠怕又落入岳宸风之手。你为什么不能碰珠子?」弦子也说不清,素来冰冷的俏丽玉颜胀得红扑扑的,羞意宛然,分外动人。
耿照好奇心大起:「莫非牵涉什么羞耻之事?」料想她连解衣露体都不怕,还有什么比这更加害羞的?却听弦子一本正经道:「还是你带着罢,我再同宗主说。」
「万一我出事了怎……」
「所以你要平安回来。」
她淡淡说着,翻身跃下马来,将马缰交到他手里。
耿照一怔之间,不觉泛起微笑,心中的一丝犹豫登时烟消雾散,点头道:「我一定平安回来。」与她交换了座骑,掉头驰回五绝庄。庄里依旧安安静静的,里外均无人警戒,耿照系好马匹,将乌木匣藏入一旁的草丛堆里,悄悄潜入五绝庄。
他不知符赤锦香闺何处,但庄内既无动静,显是岳宸风正尽情享用她雪白丰腴的诱人胴礼,手下人不敢打扰,索性躲得远远的,全庄便似睡着了一般,就像庄院四周树荫森凉,一重重将五绝庄裹入阴影中,无论外边日照如何强烈,此间永远覆了一层幽翳,难以见光。
耿照越找越偏,沿路连个能抓来问话的仆役也不见,地上的铺石间蔓草丛生,墙隙爬藤蜿蜓,说是「废炉」又远远不到倾妃荒凉的程度,只是一片阴凉凉的没什么人气。
忽听角落一幢陋屋传出人语,他钻至墙下,在窗纸上扎了个小洞。房中一男一女正巧都不是生人,背对房门的男子身量不高,肩宽膀阔、双臂修长,正是那骑牛的少年何患子。
凳上则端坐着一名苗条少女,上着窄袖短孺、下着粗布裙裳,纤腰一束,堪可盈握。露于衣外的面孔、手背,都是匀细的琥珀色,肌肤光滑紧致,十指指甲为劳动而修短,浑似小小的玉兰花瓣,白中微碧的浅润色泽更是相像至极,被蜜色肤光一映,益显小巧可爱。
少女的服色极是保守,单衣交襟高至颔下,几乎遮住大半截粉颈。长年在虎狼环伺下苦苦守着处子贞节的,也只有上官家的独苗、上官处仁的遗腹女上官妙语。
耿照环视四周,确定里外无旁人后,索性将身子靠上门板,专心倾听二人对话,双目同时紧盯对面门廊,留心风吹草动。
只听何患子道:「小姐唤我来,有……有何吩咐?」声音有着不自然的紧绷,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两人相隔甚远,虽是匆匆一瞥,耿照也看得出他俩颇有隔阂,不像是有什么私情。
上官妙语道:「我支开了我娘,她一时三刻不会回来。我想请你帮个忙。」这话暧昧不明,别有所指,口气却是冷冰冰的。耿照几次听她开口,都是咬牙切齿、情状悲愤,语声稍嫌尖亢;此际言语虽然淡漠,清脆明快的嗓音倒也动听。
何患子道:「小……小姐请说。」
「地牢里的那两名军官,请你放他们离开。」
「这……」何患子正要开口,却被她打断。上官妙语静静说道:「你放心,我不白求你的。事成之后,我把身子给你,绝……绝不食言。」说到后来语音微颤,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何患子呼吸浓重,却什么话也没说。
无比凝重的沉默席卷了小小的陋屋,上官妙语强抑颤抖,调匀了呼吸,淡然道:「你不是喜欢我么?你为我办成此事,我便遂了你的心愿,此生绝不后悔。」何患子仍是不言不语。
上官妙语迟迟等不到回复,沉默片刻,咬牙道:「若不肯办便说一声,我去求上官巧言。你猜他要不要?」语声虽是带笑,听来却觉悲凉。
何患子的指节捏得格格轻响,低声道:「小姐,你别这样。」
上官妙语冷然道:「或者……你想现在先要,也……也没关系。只要你说一句,我信得过你。」语毕,屋里突来一阵宪伞,竟是宽衣解带的声响。
这何患子看来不似上官巧言卑鄙猥琐,耿照正犹豫是否插手,忽见门廊间转过一人,手挽竹篮,提着裙膝碎步而来,正是上官夫人。
她远远望见,惊得瞠目停步,以手掩口;耿照忙伸指比唇,示意她莫要出声,陡地心头掠过一丝感应,头颈急缩,「笃!」一抹银光穿出门板,贴着颈背贯出一柄青钢刀刃,只差一点便要洞穿脑袋!
耿照双掌一推,「哗啦!」门板向内弹开,撞击的力道扫落何患子的钢刀,两人徒手过招,肘腕黏缠、稍退即进,间隙不容一发。双方都在以快打快,抢夺主攻决胜的契机;终是兼有雄浑、悠长两大优点的碧火神功压倒敌势,耿照肘腕一弹,将他震飞出去!
何患子身如风柳,离地时体势已乱,按理该像断了线的纸鸢、闷着头撞上土墙才是,却见他回臂一捞,手掌在桌缘一借势,衣下双腿形影骤失,「呼呼」几声鼓风捣影,居然稳稳落地,尚有余裕将上官妙语扯至身后,张臂遮护。
耿照看得一凛:「这身法好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临阵对敌,自也不能遁入虚空、一一检阅前事,暂搁一旁。
何患子身后,上官妙语腰懦大开,缠腰、束绳都解在地上,衣襟剥至胸口,露出光裸的香肩,以及月牙白的棉布小兜。显然在何患子察觉门外有人、冷不防地拔刀棚出之前,屋里正演到极其香艳的一幕;倒是男方衣着完好,不知二人对峙之际,各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上官妙语衣内的肌肤,果然比头手处更加细白,色泽比稀蜜更浅一些,犹如上等的蜂浆,更难得的是肤质匀细,连略粗的毛孔也无。这优点在形状浑圆的肩头展露无遗,搭配略深的蜜色肌肤,宛若乳脂琥珀雕成。
她揪着襟口花容失色,门外上官夫人匆匆赶至,见状一愕:「阿语!你……」上官妙语口唇歙动,终究没能出声,惨白的俏脸上更无一丝血色。
四人隔着门槛发僵,忽听何患子「念」的一躬身,硬将一口鲜血咬在齿缝间,嘴角溢红,却是被碧火神功所伤。
「患子!」上官夫人提裙奔进屋里,耿照却抢先而至,伸指要点他穴道。
何患子提掌格开,乱发下的惺忪睡眼一眯,眸光倏凝,沉声道:「既分敌我,恕难领受!是脉宗、肺留两穴么?」
耿照一愣:「他怎么知道?」不愿耽搁伤势,忙道:「还有七坎、章门二穴。一日内莫运内气,只须磨热双掌,握空拳反擦腰眼十二次,吐浊气数口,便能散瘀。」何患子点头道:「多谢。」
耿照想了一想,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你如何知我在门外?」
须知耿照的「入虚静」之术几能隐蔽一切迹兆,适才在寝居时,他一敛气摒息,便是岳宸风也不知门后有人。何患子的武功决计不可能胜过岳宸风,何以能识破这匿踪敛息?
「我能看见你的气脉运行。」何患子缓缓说道:「原本是什么都看不见,但只要你一运功,周身便发出一团青红色的光芒,异常耀眼,想假装看不见都不行。」
「你能『看』出真气运行的模样?隔……隔着门板?」耿照诧然。
何患子耸了耸肩。
「主人的五名弟子中,就属我最没用。上官巧言他们练刀、练掌、练轻功外门,我却只练了眼睛,只能远远的看,什么事都不用做。」语气充满自嘲,与他一贯的懒惫散漫全然不同。
上官夫人插口纠正道:「这是什么话!天生我才必有用,你的心地比他们都好,不欺弱小、诚实守信,这还不够么?」
何患子赧然一笑,咧嘴抓了抓脑袋,忽又变回那个骑牛看书、漫不经心的懒惫少年,目光有意无意的回避着另一侧。上官妙语默不作声穿好衣裳,低着头回到母亲身畔,怔怔地不发一语。
耿照对何患子道:「你被碧火神功震伤,不宜走动,我劝你留在此间修养,莫出一步。最少要待到明日的这个时候,方无大碍。」转向上官夫人:「夫人,这人我便交给您啦。若教我在庄里碰见,难保不伤他性命,尚请夫人见谅。」
何患子抚胸而立,明白话中之意:若自己大肆张扬、暴露其行踪,这名少年军官立时便能取他性命,纵是岳宸风也不能救。他懒惫一笑,淡然道:「我技不如人,无话可说。」料想耿照不会对上官母女不利,迳至屋角候坐,闭目调息。
上官夫人见耿照自行脱困,喜出望外,叨叨絮絮地追问过程,又从袖中取出一封陈旧的冤情血书,托他呈交独孤天威,再请皇后娘娘主持公道。耿照慎重接过,收入内袋之中,却想着明栈雪曾向他提过:《虎录七神绝》有一门奇特的眼术,名唤「破视凝绝」,似与何患子所用十分吻合。
「是与聂冥途『慑魂魔眼』一类的武功么?」他忍不住问。
「不一样。」明栈雪笑着解释:「我没练过七神绝的其余各门,但从古籍原典的记载来看,那是一门以『透视气机』为最高境界的奇特功法,并非是一般的夜视之术,也不能如『照咸狼眼』一般,主动勾魂夺魄,当作攻击手段。」
「透视……气机?」
「正是。待你的碧火神功练到一定的境界之后,毋须依靠耳目,也能察觉杀气、敌意,或有内家高手来到了附近,那感应非常奇妙,难以言喻,却又极其清晰,彷佛额上开了第三只眼睛。「当然,同一门武功,每个人练出的效果都不一样。在碧火神功的感应上,我就比岳宸风敏锐得多,但他练出的内力较我浑厚,这是个人的特质所致,神功最后育成的面貌也不同,可能是只牯牛,也可能是花豹。」
耿照童心忽起,搂着她调笑:「那大牯牛对上小花豹,是谁赢谁输?」
「自然是我赢的多。」明栈雪笑靥如花,娇颜难掩得意:「就算掌力能劈山碎石,打不中又怎的?我观得准了,一指便能教他趴下。」
她笑了一阵,忽叹口气,幽幽道:「不过他练了那门『破视凝绝』,情况就不同啦,短短一年间便成了五五平手。我突然省悟:长此以往,终有一天他的武功会胜过我,以此人心性,岂能相安无事?可惜到得那时,也不及下手收拾他啦,故而分道扬镳。「那『破视凝绝』似能见真气反应,只须凝力于眸,便能见运功之人身上发出光晕,颜色、光亮各有不同。岳宸风以此弥补碧火功感应的不足,实力登时提高三成不止,对敌时变得极是难缠。」
耿照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这样说来,岂非如虎添翼?」
「《虎录七神绝》原本就是极为全面的武学,七绝兼具、攻守合一,几乎没有死角。」明栈雪美目流沔,抿着鲜菱儿似的红唇狡黠一笑,悠然道:「但世间绝无完美的武功,其优点也正是致命缺点]这七门都是绝学,若非天资极高、遇合神奇,谁能一口气兼通七门?不能备齐运用,再怎么全面的武功也就不全面啦。「『破视凝绝』不如碧火神功处,便在于碧火功乃是先天感应,发在意先;而凝绝虽然耗费内力不多,仍须运功而为,两者本该相辅相成,才是最好的。生死相搏,胜负仅只一线,若还要分力凝目透视,实非划算之举。我料岳宸风平日,亦不轻用此术。」
耿照猛然回神,想起当日在流影城受天裂妖刀逼困时,岳宸风那趋闭自如、彷佛周身长眼的惊人感应,终于与明栈雪的一番解析联系起来,脱口遥问:「你所学的,莫非是『破视凝绝』?」
何患子睡眼倏睁,眸光一瞬而凝,沉声道:「你怎么知道?」伸手扶墙,摇摇晃晃起身。
耿照暗叫不好,急问上官夫人:「符姑娘的香闺在何处?」
上官夫人俏脸微红,皱眉道:「在西厢的黄竹庐。那处经常白日宣淫,连下人都不爱去,耿大人……」话未说完,劲风刮得几人发飞衣扬,砰的一声,耿照已破门而出!
……
「黄竹庐」全由粗大的油竹搭建而成,小室独院、里外穿风,夏日非常凉爽,原是庄里避暑之用。岳宸风入主后,喜在黄竹庐御女,一来贪图凉夜舒爽,二来庐内的桌椅床榻等皆为竹器,清洗方便,又无气味残留,即使日夜宣淫也不怕。
他将符赤锦横抱而入,除去玉人周身衣衫,剥得赤裸裸的如一只白羊,放在凉爽的竹榻上。
符赤锦的双乳极之傲人,嫩绸肚兜一除,登时滚出两座绵硕雪峰,每只都大如瓜实,双臂环抱时,宛若捧出一对饱熟欲裂、沁出蜜乳的浑圆木瓜,腋间挤溢着大把雪肉;乳质之绵,触手竟有黏润之感。
她被放倒在榻上,硕乳陡地摊圆,高耸的曲线似是平滑少许,却仍是饱饱嫩嫩的两大团,实在无法以「乳丘」来形容,饱满挺凸的程度依旧是两座雪峰,只圆滚滚的峰底基座更显肥腴,从木瓜摇身一变,化成两团醒发的白哲雪面,饱满可口。
符赤锦的乳晕只比细颈酒盅的瓶口略大一些,表面光滑,贲起如尖塔,通骼无半点细疣,颜色是艳丽的淡淡桃红,透着几丝青络;微翘的塔尖绽出一枚小小蓓蕾,外型大小无不神似,连尖端的一点凹陷,都像极了饱熟的花苞。
岳宸风将她双腕拉开,缚在左右床架上,每一动都弄得雪乳一阵酥晃,昂起的蓓蕾在乳浪间载浮载沉、轻颤细摇,符赤锦忍不住呻吟起来,难耐似的扭动身子,不只是面颊,连脖颈胸口都微泛娇红,肌上沁满薄汗。
「宝宝想啦?」岳宸风笑道。
「想……想死奴奴啦!」符赤锦蹙眉摇首,抗议似的轻晃酥胸,荡开一片醉人乳甜:「快……快绑好人家,来……来插奴奴……啊、啊……」
自从岳宸风驯服她以来,每次欢好都将她双手缚起,有时绑上床柱、有时缚在背后,有时则高高吊起,抬起她一条雪润玉腿,由下而上硬直挺进,桶得一跳一跳的,尖翘的乳桃不住打圈……这自然是忌惮她的「血牵机」,也是符赤锦显示自己放开身心、毫无保留的输诚之举。
「血牵机」的关键在于十指相触。绑起双手,符赤锦不过是一名千娇百媚、丰臀雪乳的小妇人罢了,媚则媚矣,却无甚可惧。
岳宸风将她牢牢绑起,双手恣意享受她黏润细滑的雪肌、丰满傲人的曲线,赞叹道:「宝宝,你真是世间一等一的尤物,能日夜插你这小淫妇,短寿十年也值。便拿整座五帝窟来换,我还要宝宝。」
粗糙的大手一路往下,从双乳抚至细白柔软的小腹,符赤锦的身子敏感,昂首颤唤,咬牙道:「我……我才不要五帝窟!只要主人那儿……用那儿插插奴奴……呀、呀……」扭着雪臀想让魔手滑下,却求之不得,索性用呻吟以示抗议。
岳宸风极有耐心地爱抚她,笑问:「宝宝,我杀你姑姑,灭了红岛满门,你恨不恨我?」
符赤锦闭目扭动娇躯,紧要处却迟迟未受抚慰,面颊胀得诽红,恨声道:「说这些个扫兴的做甚?我不恨旁的,只恨……只恨你不来爱奴奴!」抬起玉趾踢他胸膛。白生生的大腿一扬,春光尽现,雪腻的腿心已是湿黏一片,扑鼻一阵潮润麝甜,熟透的花房热烘烘的,直要滴下蜜来。
岳宸风哈哈大笑,将她双腿环在腰际,两手满满攫住她的软滑硕乳,揉得美肉溢出指缝,雪白的乳上布满殷红的指印。符赤锦放声娇吟,奋力挺起上身,胸颈处一片艳丽桃红,闭目急唤:「亲……亲奴奴!奴奴要……」
岳宸风俯身相就,符赤锦正要睁眼,嘴唇却从颈畔滑过,张口迳衔耳珠。
符赤锦不依不饶,剧喘道:「别……主人的胡髭刮疼人家啦!主人亲奴奴,亲奴奴……」销魂的语声无比诱人,满溢着浓浓情欲。
岳宸风在她耳畔轻道:「宝宝,你的『血牵机』进步啦!用不着十指相触,也能杀人么?」符赤锦迷糊呻吟着,雪白腴润的大腿夹着他的熊腰不住摩擦,一边轻轻挺动阴阜,隔着裤布与他下身厮磨:「你……你说什么?」
「我说,」岳宸风轻舔着她细致的耳蜗,笑道:「我的宝宝功力又进步啦。她想杀我哩!」
符赤锦娇躯一震,忽然静止不动。岳宸风轻声哼笑,左手继续搓揉着她绵软的巨乳,享受那既柔嫩又弹手的骄人美肉。他的身量远较寻常男子魁梧,一双肉掌大如蒲扇,浑似巨灵神所有;饶是如此,仍无法单掌握满她一只乳房,可见符赤锦之巨硕挺拔。
「你又在试探我了,是不是?」
片刻,她身子发颤,转头啜泣起来:「你……你总是这样,时不时迸出一句,看看我是不是有二心……你若是信不过我,何不干脆一掌打死我?我这又是何苦来,给人这般轻贱!呜呜……」一甩蚝首浓发覆面,不住传出嘤嘤悲啼。
岳宸风起身望着榻上的赤裸美人,面上阴晴不定,半晌才笑道:「好啦好啦,是我不好,误会了我的宝宝。」随手解开床头缚索。符赤锦一得自由,索性趴在床上大哭,雪白肥润的丰臀高高翘起,腿心间夹了只粉酥水亮的诱人嫩蛤,兀自沾着晶亮液珠。
岳宸风经常这样试探,没想到她这回反应激烈,哭得万般委屈,一手环抱她的葫腰,一手去扳她肩头,柔声道:「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好……」要将酥媚入骨的雪润丽人翻转过来*
符赤锦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本要诱得他直面相对,乘机施展「赤血神针」,可惜失之交臂,她立刻敛起杀气,保存实力以待良机。果然岳宸风疑心病极重,冷不防地出口试探,符赤锦遇过几次,早有提防,干脆顺水推舟,装作委屈大哭的模样。
*只要对正眼睛,便能使出小师父的「眼术」!
(只要在三寸之间,便能生效。只要三寸……)
「爹、娘、姑姑、华郎!」她在心中默祷,一瞬间心如止水,平静得像是死了一般:「请你们保佑宝宝锦儿。只要给宝宝锦儿三寸,一下子就好*」
杀机临头,岳宸风兀自温言抚慰,抱着娇润的宝宝翻了过来,「就是现在!」符赤锦全身功力聚于双目,依那一页《晌屿异策》残篇之秘,凝缩已极的内息刹那间被转化成异种之力,非刚非柔、不属五行阴阳,针一般自泥丸宫穿出前额,往岳宸风的双目贯去!
(成……成了!)
欢欣不过一瞬,岳宸风身形乍分倏合,残影一收,所在处却比想像中偏移尺许,只得三分之一的「赤血神针」登时落空。符赤锦顾不得身无寸缕,清叱一声,出指点他眉心,突然腹间剧痛,全身气力烟消云散,半点凝聚不起,「碰!」仰头瘫倒,一动也不能动。
映入圆睁的双目之中,岳宸风充满男子气概的粗犷俊脸满满占据视线,唇间仍带一抹笑意,温声道:「宝宝,你太伤我的心了。我从没想过,你会这么快就动手。」
无限惋惜地看着她诱人的胴体,摇头道:「方才说你是世间一等一的尤物,我可是真心的。陪灭去一族的凶手睡觉,还能浪得这般高潮迭起、缩得又紧又悍的,你也算天生的淫妇啦!便是老子插腻了,送与旁人同睡也是妙极,该能笼络不少武林中的好手。」
符赤锦痛苦不堪,樱唇几乎咬出血来,死命回瞪着他:「你……如何……如何知道……」
岳宸风笑道:「傻宝宝,只消你一运真气,我便看得清清楚楚。每次插你之时,见你潜运真气、犹豫着要不要动手,便觉你可怜得万般可爱,干你也干得特别起劲。看着仇人的女儿强忍仇恨,一边被干得呼天抢地、淫水横流,甚至抽播晕厥,堪称是人生的至高享受。每回我问『干得你爽不爽』时,你的哭喊浪叫真是太有趣啦,不管是真心或是假意,都教人爱不释手哇!」
「你」!」符赤锦强忍疼痛,忽露一丝狠笑,咬牙道:「凭……凭你那点儿……奴奴装得……可累啦!又不好打盹……」
岳宸风面色丕变,阴阴一笑:「耍嘴皮子不好,亲亲宝宝。你知道我的手段。」掌心微提,猛地往下一把,符赤锦尖声惨叫,雪肌上青筋暴起,身子一僵,浑身剧烈抽播,痛苦得两眼翻白,彷佛肠子被人硬生生剜起、接连抽出,偏又无法昏死过去,当真是痛不欲生。
「我在你身上种的不是雷丹,该说是『阳丹』。」
岳宸风凑近她耳畔,柔声道:「我以紫度神掌的功诀,将一点碧火神功的丹气种入你的丹田,他人养出的都是雷丹,对我是无用之物,,你养出的却是纯阳的功劲,对我大有补益。你虽是绝顶的玩物,终有一天是要舍弃的,但你为我培育的丹气却将融于我的体内,伴我立业建功,便像我俩的结晶一般。「将你吸干之后,若你还有一口气在,想玩你的人可多啦,摄奴便一直嚷着要好好干你一干;你喜欢那话儿大的,那厮之物可比驴蹄还粗,活活桶死过十数名妇人,个个会阴破裂,死后都合不拢腿。这样都不死,便送你去谷城大营,慰劳慰劳那些个虎狼军士好啦!」
符赤锦已无意识,嗓音喊得嘶哑,更没有半点气力挣扎,只余不受控制地抽播颤抖。岳宸风却意犹未尽,贴着她的耳廓轻声细语,彷佛埋藏在心底的丰功伟业无人分享,未免有些寂寞:「你别担心,说归说,也不见得是如此。当初我在你姑姑身上试验这路功法时,阳丹吸不足六成,便将她弄得四分五裂,倒省了后头的零碎折腾。你要不试试,能比你那其蠢无比的可怜姑姑多撑几合?哈哈哈……」
【第十一卷:亿劫冥表】第五十五折:蓝田窃玉,还君明珠
耿照赶到时,正听符赤锦尖声惨叫,掠上树顶一眺房中:只见榻上的玉人娇躯赤裸,却不似云雨过后的模样。岳宸风的手掌按在她堆雪似的腴沃腹间,头顶冒出氤氲白雾。
两人俱是大汗淋漓,但岳宸风侧脸油亮,黝黑的肌肤下似乎隐含光华;符赤锦却是全身青络暴凸,越靠近手掌,浮现的血络越清晰可辨,泛着淡淡紫红色泽,令人怵目惊心。
耿照修习(通明转化篇)已有时日,一看便知是行使「汲」字诀的征兆,此时下手固有机会重创岳宸风,但与他气脉相连的符赤锦只怕死得更快;犹豫之间,只得暂时隐身树冠,等待契机。
他之前的猜想并未中的。
符赤锦不是想用《赤血神针》残页做交换,她真正的目的,是行刺岳宸风!残页所录的心诀,不过是增加成功机率的筹码罢了。
「这『赤血神针』的功诀当真邪门得紧。」耿照暗忖:「她只得残页三分之一,看几眼便能使出,鬼神难测,伤人于无形。若是三页齐聚,说不定就成功啦。奇怪!游尸门坐拥如此功法,何以凋零如斯,竟要隐身僻巷小院之中,形同自江湖上除名?」
他一弄明白何患子所用的「破视凝绝」之后,便知她的行动绝难成功。除非运使赤血神针毋须内力,无论符赤锦再怎么小心,动手之前必会现出原形。赤血神针发于无形,曾瞒过耿照的碧火功感应,但遇上「看」得见真气发动的奇术「破视凝绝」,岳宸风的防御再无死角,符赤锦贸然行动,下场便是这般。
眼见岳宸风源源不绝从她腹间「汲」出些什么,耿照不禁犯疑:「难道在替她拔除雷丹?」两人身上都不见雷劲,显然与雷丹无关;眼前所见十分熟稔,似触动了心头的某个场景,彷佛自己也有过极为相似的经验,思绪却无法连贯起来。
渐渐符赤锦的嘶嚎变成了尖叫、尖叫又转为呻吟喘息,而后声音慢慢低下去,几不可闻。耿照心中一动:「糟糕!难道是没气了?」一不留神踩断细枝,发出细微的「啪嗦」声响。
岳宸风撒掌收功,睁眼大喝:「是谁!」竹庐窗门一齐震开,连几上瓷杯茶壶都斜颤着铿唧落地。符赤锦离他最近,首当其冲,雪润润的丰腴娇躯猛地一跳,嘴角缢出鲜血,玉颈低斜,一动也不动。
耿照一喜一忧——死人是不会呕红的,显然符赤锦还未断气;但岳宸风不管她的死活,近距离一吼,只怕她五脏六腑俱伤,原本没事都有事了,大大不妙。
更不妙的是:此际对上岳宸风,他到底有几分胜算?还是该如对阿傻的保证,赶紧舍了符赤锦逃命?
庐内,岳宸风霍然起身,耿照把心一横,便要握刀跃下,忽见洞门外一人匆匆奔入,叫道:「主人,大事不好啦!」却是上官巧言。岳宸风一见是他,蹙紧的刀眉稍解,突然微眯着眼四下巡梭,目光亦往树丛间扫来。
耿照心想:「此人果真是疑心病重!」敛息藏机,全身放松已极,连一丝凝聚内力的念头也无,整个人几与枝极化为一体。岳宸风环视片刻,不见异状,低头道:「何事慌慌张张的?说!」
上官巧言俯首道:「启禀主人,机关房有些不对,似遭人动了手脚。」
岳宸风略面色丕变:「地牢关得有人?」
上官巧言听出语气不对,嚅嗫道:「是……是符姑娘抓的。她……她说会向主人禀报,没……没让我等多问。」
这话自是胡扯,金无求认出耿照的身份,才设计擒捉,怎会「没让我等多问」?耿照本以为他年纪小,一害怕便推诿塞责,转念想起他与符赤锦的地牢对话,登时省悟:「他见岳宸风一回来便与符赤锦求欢,将抓人的功劳归到她身上去,这是顺水人情。万一岳宸风发现我俩逃跑,大发雷霆,他也能落个『不知者不罪』,无论是好是坏,都推给符赤锦便是。」
须知争功诿过乃是人的天性,但上官巧言权衡利害之后,却能断然放弃到手的功劳以求自保,这份心机与魄力别说是十五、六岁的孩子,便在成年人身上也不多见。
岳宸风身形一动,已然掠出院门,声音随着浑厚的内力远远送回,便如在耳畔一般:「通令人马全庄戒备!让何患子登楼,有车马行出一里方圆的立即回报!你带人到地牢去看看!」语尾穿风,消失在东行的方向。
(琼飞逃走之事,看来是瞒不了了。)
岳宸风一走,上官巧言挥衣起身,快手快脚奔出洞门。
转身时耿照一照面,见那张细颔凤眼、剑眉斜飞,俊俏若美貌少女的脸上神色阴沈,原本犹带稚气的五官轮廓扭曲了起来,红艳艳的嘴唇念念有词,不用细听便知是低声咒骂,带着一股桀惊不驯的嚣狠;衬与他白得略带青气的脸庞,令人不寒而栗。
耿照掠进房中,抱起符赤锦一探脉门,不由失色:「怎地脉象如此衰弱,竟似死人一般?」以碧火真气徐徐渡入。片刻符赤锦「啊」的一声启唇吐声,雪浪似的沃腴奶脯才又上下起伏,娇躯轻播,终于回魂过来。
耿照持续灌注真气,只觉她体内空空如也,内力十不存一,当真是靠着渡入的这一点真气续命,一断供输,芳魂便归离恨。
「好狠毒的岳宸风!」耿照咬牙切齿,见她浓睫瞬颤,原本娇艳妩媚的俏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微獗的唇瓣白如敷粉,仍是出气多、进气少,心下恻然:「你为了救琼飞弄成这样,也不知有没有人感谢。」轻声低唤:「符姑娘、符姑娘!」
符赤锦的生命力极强,这取命的劫掠掏空仍未将她打倒,耿照唤得几声,她娇躯一颤,杏眼微睁,嘴唇轻歙:「典……典卫……大……琼……飞……逃……快……」喉问一抽播,大口吸气,胸臆几被塞断,眸光又朦胧起来。
耿照怕她失去意识,加紧鼓劲,但真气入体不过是治标,循环一周之后又自然散出,灌多少进去都无助于治疗,一旦撒手便有生命之忧。
他微一思索,才知先前那股熟悉的印象从何而来:当夜在法性院的精舍内,他曾以通明转化心诀汲走媚儿的纯阳内力。岳宸风的内功与他同属一脉,只是以更霸道的手法吸走了符赤锦的功力,毋须通过交媾而为之。
那时阴宿冥内功折损,再加上失了宝贵的处子元阴、大量淌出阴精,几乎耗竭而死。碧火神功与役鬼令的纯阳内力无法自行融合,耿照遂将真气压缩于一点,如珠母般置于她腹中丹田,借此留住真气,修补流失的元功,终于救了阴宿冥一命。
更甚者,将此一法门逆转倒行,便是他当日替楚啸舟拔除雷劲之法*
这些看似无关的片段一一组合起来,耿照终于恍然大悟:「原来他是以碧火真气取代紫度雷劲,种入她体内成丹!将雷丹吸回自身无比凶险,但碧火真气所结之丹却不同……好狠、好歹毒的岳宸风!」
「符姑娘,」他凑近她耳畔,轻声道:「我们先离开这儿。你支持住,我一定能救你……普天之下,唯有碧火神功能办到!」
……
上官巧言离去不久,庄内便即警钟大作。
耿照以符赤锦的外衫将她裹好,小心抱入怀中,抢先一步翻出院墙,取回马匹木匣,载着怀中玉人一路急驰下山。
行进之间,他的左掌始终按住她的胸口膻中穴,又敞开衣襟,以胸膛与她的裸背相贴,保持真气的供输不断。掌心虽密密贴着她软腴酥嫩的奶脯,她的裸背更是难以言喻的极品:软、润、香、腻不说,另有一股黏糯吸力,胸膛一沾即凝,肤触宛若入口极化的鱼胶奶酪;力气一用实了,那雪肌又滑溜溜地分开,如敷细粉,既粕而又不粕,堪称一绝。
饶是如此,耿照却不得不强抑绮念,频频回头。
五绝庄内有一座三层鼓楼,此际相隔已有一段,只见楼底的梯台支架如竹篾,顶端挑空的木造塔楼间犹见一抹黑影,乱发被强风吹得翻飞如旗,身形却十分眼熟。对照岳宸风之命,想也知道是目如鹰集、能破视真气的何患子。
(他……到底还是奉了岳宸风的号令。)
「麻烦!」
何患子一登高楼,耿照便无所遁形。要不多时,五绝庄庄门大开,十余骑蜂拥而出,奔至中途忽然分作二路,一路继续追赶上来,另一拨人却钻进了丘陵边上的林子里,显是要抄小路。
五绝庄下只有一条道路,道旁尽是田畦,虽有农舍、林子等零星散布,笔直的路线上却无可供抄截伏击之处。
耿照暗忖道:「不好!想是往符姑娘说的渡头去了,要不我随便转个方向,那帮人怎知上哪截击?」眼看追兵越来越近,心急如焚,脑海中突然灵光闪现:「郦江沿岸多少支流,难道还少了舟船渡口?」念头一起,碧火真气随之发动感应,隐约嗅得空气中的一丝水气,拨转马头奔入道旁林地,越走越偏,片刻便失去踪影。
后头带队的正是岳宸风,见耿照无预警地脱离驰道,不由一凛:「他在打什么主意?」纵马入林,才发现树丛高低错落,林径又颠簸崎岖,骑马还不如走路,恨得咬牙:「贼小子,戒多花样!」身后的从人们纷纷勒马顿止,以免被横生的枝极撞下鞍来,只岳宸风一人飞身下马,「飕」的施展轻功一路飞进,毫无转折停顿。
他的座骑全速冲入树林,陡地失去御者,竟不知自停,接连撞断几条臂儿粗的横枝,「碰*」一声折腿倒地,数百斤重的庞大身躯连滚几匝,一头撞上树干,横死在林径中央。
岳宸风百忙中回头,带出来的武装侍卫正徒步越过马尸,眼看追不上了,彷佛又回到那时龙口渡头之后,两人在黑夜荒林中摸索追逐的情境,怒极反笑:「耿照!今日再教你逃出生天,我岳宸风枉自为人!」提运十成功力,一声长啸,身后大氅迎风猎猎,宛若鹉枭扑击!
耿照与他的功力差距甚远,背着刀匣、怀抱美人,更是双重负担。好不容易奔出林子,眼前果是一条潺潺流水,芦苇丛中系着一条篷顶小舟,一名白发舟子正收拾长篙,准备下船。
「老丈,烦请行舟!」
他纵声大喊,两个起落间跃上船头,将符赤锦抱入船舱,随即钻了出来,对那老船夫道:「老丈,开船!」徒手将系索扯断,跃上滩头推舟入水。老船夫如梦初醒,赶紧跳下船,抓着耿照:「年轻人,你这……」
耿照情急生智,忙道:「五绝庄的人要抓我媳妇儿!我若不能救她,还算什么男儿汉!」听背后劲风猎猎,一股难以言喻的沈重压迫倏忽而至,宛若洪流泥滚、山石崩坍。
(好快!他……他追来啦!)
身旁老人呆呆抬望,黄浊眸里,映着一团从天而降的黑影,从米粒大的黑影刹那间满满占据了整个眼瞳,彷佛怪鸟扑至。耿照本欲回身接掌,一时竟有些心怯,扯下皮革系带一挡,「砰!」紫度神掌在乌木匣面留下清晰掌印,焦旱的雷劲透过匣身铜件一路强来,耿照惨叫松手,木匣倏被岳宸风夺去。
「可恶!」
他又惊又怒,又是懊恼,岳宸风却一派轻松,粗犷英伟的俊脸上微泛冷笑:「你连我的女人都敢抢,我真是小看你啦,典卫大人!」陡地杀气大盛,满面狰狞,呼的一掌迳劈他的面门!
耿照不敢徒手与他过招,神术刀「锵哪」缢光而出,曳开一条青虹紫电,矫若腾蛇。岳宸风脱口道:「好刀!」耿照咬牙:「杀你足够!」更不迟疑,出手便是「无双快斩」!
岳宸风忌惮神术刀之锐,赤乌角刀与摄奴又被留在将军身边,手无寸铁,顿时转为守势,被刺亮的如瀑刀浪逼离江边,慢慢退回岸上。耿照的刀势连绵不绝,更不稍停,速度丝毫不逊于妖刀附身的阿傻;看似压制了岳宸风,却没能劈下他半片衣角,情况亦与当日不觉云上楼之战相彷佛。
耿照的眼界、阅历早已不同往昔,心知不妙。正因要退,反而逼战,出刀速度再快一倍,以刀风迫得岳宸风拉开距离;观准空隙,便要抽身。
谁知岳宸风双臂一振,竟穿过层层刀芒,彷佛先前的退让全是假象,锋锐无匹的神术刀刃一撞上他的手臂,居然硬生生偏开,只削下护腕的臂讲;耿照一愕,紫电窜闪的铁掌已正中丹田,腰带、绣抱肚,连锦袍单衣都被瞬间焚毁,腹间如印焦雷!
耿照心知无幸,背脊一凉,突然发现岳宸风的掌力似被什么挡住了,窜流不休的狞恶紫电、雄浑无匹的开碑铁掌……全都凝在身前一寸处,被一股奇异的柔和辉芒所阻。
岳宸风须发皆逆,双臂格格作响,显已催动全身功力,黝黑粗犷的面孔被电劲映得青亮一片,似乎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这足以生生劈死犀象、粉碎砖石铜铁的一掌,遇上少年的肚皮却难越雷池一步?
出掌的、受掌的俱都一怔,但紫度神掌的无双之力,以及碧火神功的护体之能都未消失,两股力量隔着中间的不明物持续增压,就像顶着天下间最坚固的盾牌角力,盾牌固然不坏,两侧的撞击之力却能分出高低*
岳宸风一声断喝,终于轰得他连人带刀、倒飞出去,万般狼狈地摔落船头,差点弄翻小舟。岳宸风看着自己的手掌,只见掌心紫气消退,点滴不存,竟是在轰飞耿照的同时间,掌中所积蓄的雷劲、掌力全被「吃」掉了,不觉蹙眉:「这是怎么回事?他使的……是什么武功?」正欲纵身上船,忽然「涮!」一根长篙打落,却是老船夫涉水而来,口里怒骂道:「天杀的五绝庄,你们这些个天杀的西山番子!强抢民女……我打你们这些强抢民女的王八蛋!」
他见那老船夫头发灰白,腰悬鱼篓、斜背竹笠,短褐草履,果然是附近渔夫的模样,不觉烦躁,一扯长篙便要将他桶死。
老船夫死抓着竹篙不放,兀自「西山番」、「贼军头」的骂不停,岳宸风一夺不下,顺势前推,竹篙「啪!」断在手边尺许处,老人的背脊撞上船头,居然将小舟撞离芦苇滩。
船体一入水中,便即顺流而去,眨眼滑出一丈有余。可怜那老人扑通入水,便再没有浮起,水面上连一丝气泡也无,就算没有撞碎头颅,只怕也已灭顶。耿照自船舷挣扎而起,怒道:「你……滥杀无辜!」
岳宸风本想以竹篙借力上船,岂料断的只剩两尺余,随手一扔,冷笑道:「逃得了么?」长身飞起,整个人如猫鹰扑击,居然横过两丈来长的水面,便要站上小舟!
耿照咬牙振起,神术刀直取他的下盘;岳宸风的足尖一点刀板,身子并不落下。
两人飞快变招,一似鱼鹰击水,既是攻击又是借力,雄躯恍如刀尖打滚,任凭渔舟箭快,乌氅始终不离舷头;一如灵蛇体穴,时而阻挡、时而扑救,钢刀浑似辅挽飞悬,无视来人招狠,刀花朵朵都向天开。
但岳宸风身在半空,终不可久,身子稍一沈坠,氅角入水,整个人忽然「剧!」没入水中,随即浪涛大作,简直像锅炉上的沸水。只一眨眼工夫,小船远远离开芦苇滩,连岸边激涌的漩流骚动亦不复见。
这小舟十分简陋,舟上没有桨舵,失了撑篙,只能随波逐流。耿照抱着肚子爬进船舱里*说是「舱」,其实也就是以竹篾席子拱在船体中央,两侧各挂一条布帘便算舱门。符赤锦躺在潮湿的舱底,雪靥弯睫平静无波,仍旧昏迷不醒;真气的供应只中断片刻,胸前已不见什么起伏。
「符姑娘……」
他挣扎爬近,握着她微凉滑软的小手,运功为她输送真气,突然脐间一阵剧烈的痛楚,一股莫名的灼热感自丹田中迅速膨胀,一瞬间彷佛胀得无比巨大,所有的筋络血脉被撑挤、拉长、扩张着,别说真气,连容纳血液空气的余裕也没有;而膨胀的感觉仍在继续,似乎永无休止……
苦守着灵台一丝清明,耿照清楚知道身体不可能像吹气一样无限胀大,但自体内鼓溢而出的诡异热流*如果可以计量的话*已经超过肉身所能承受。
他拼命控制自己不向「持续膨胀」的幻觉屈服,但耳膜似也被撑得又紧又薄,能加倍听清心跳的声响:「咚咚、咚咚、咚咚……」单调而剧烈的撞击声,听来像是回荡在极巨大的空间里,他感觉身体已快被那股莫名的热源谷爆,但热流还在持续累积释放着。
这诡异的感觉,其实与心魔障的「易筋拓脉」十分相似,只不过挤进身体里的异物一下多了几十倍、甚至上百倍。
所幸,「热流」似乎比无形的内家真气更精粹、更细小,同时也更加虚无飘渺,否则以它每一霎间所释放的骇人巨量,说不定真的会令耿照爆体而亡。
试图扭转澎湃的洪水流向是不可能的,「易筋拓脉」法门也无法将筋脉瞬间扩张成足以容纳洪水的程度。「通明转化」或能一点一点将热流转化成碧火真气,以其所含的惊人生命能量,耿照等于凭空得到了数十年、乃至于上百年的精纯内力。
问题就出在:要化纳如此巨幅的能量,没准也要几十年光阴,在此之前,只怕耿照已被热流谷爆,化成一滩浓血!
!至此,曾救过他无数次、号称天下内家第一神技,一向无往而不利的碧火神功,终于束手无策。在这股莫名的热流精元之前,碧火神功的奥妙心诀可怜到近乎可悲,并不比寻常三流拳师的武技来得高明。
这是耿照今日之内,第二次感到恐惧。
头一次是背对岳宸风鹰攫似的追击,在转身接招之前,忽然对自己失去了信心,但也不过是一瞬之间。而此刻却是绝望,时间不断流逝,身体万般痛苦,却一点力也使不上……
他勉强收束心神,依《夺舍大法》的千字心诀遁入虚静,这是他从聂冥途的拷打折磨中领悟而来,一方面暂时忘却痛苦,另一方面在虚静中对时间流逝的感觉与外界不同,往往瞬目即一梦,一梦或百年,以争取解决困境的时间。
一入虚空之境,意识抽离悬浮,得以检视体内的状态,发现热流的源头正嵌在肚脐正中,不知是何物。他本猜想是岳宸风的紫度神掌所致,但此际热流之旺盛,早已超过他内息数倍不止,岳宸风的一掌决计无此威力。
热源释放能量的频率,与他的呼吸脉搏若合符节,适才听见的巨大心跳声并非幻觉,而是能量释放的瞬息间,与心室的跳动产生共呜。而热流的传递也是透过血液,就像蛭虫寄生在人身上一样。
(这物事……似乎是活的!)
没时间深究这个惊人的假想了,再不阻止热流肆虐,一盏茶的时间内就会丧命。
耿照当机立断,以虚空之识凌驾于周身之上,依序断去体内真气运行、断去先天胎息的感应,断去呼吸吞吐,最后则是停止了心室的跳动。
*呼吸、心跳均是人身不可控制的活动,这是为了延续生命所致,是造化为保生而做的设计。然而虚空之识抽离了五感六识,乃是夺造化之功的法门,故其不受限制,能任意中止人身不可控制之动。
(杀掉宿主,蛭虫便不能活了。)
此举极端冒险,耿照以虚空之识停止身体机能,造成假死的现象,能维持的时间不过几瞬目而已。假死不同龟息,是极端接近死亡、几无差别的状态,稍有不慎就是真死了,连救都没得救。
「来呀,你再赖着不走,连你也要一块儿陪死!」
耿照悬浮于虚空之中,低头俯视着自己渐渐冰冷的躯体。遁入虚静使他不再感到痛苦,然而一旦身体真正死亡,虚空之识也会随之消逝。
(还……还不走么?快离开啊!)
但出乎意料的是,占据腹中的热源并未因此脱离宿主,失控的热流一瞬间被吸回脐内,然后再度放出。
这一回却非是毫无节制地释放能量,无数的热流化成细线窜进耿照的四肢百骸之内,渗入血管中的驱动血液、钻进骨髓中的联系筋络,而随血管蔓延至心室里的则一齐绽放能量,沈寂的心脏猛被敲了一记,立时又跳动起来!
耿照「啊」的一声睁眼苏醒,才知道自己被强制解除了虚空之识,全身机能又运作起来,那脐间的热源竟与他连成了一体!
他挣扎起身,赫然发现腰间的衣衫破孔之中,一枚荔枝大小的明珠正嵌在他的肚脐中央,珠上浮露青筋血络,似乎还一跳一跳的收缩膨胀着,自是与他的脉搏一致。那珠上的筋络也与他的身体相连循环,想拿也拿不起来,就像从体内长出来的一样。
(是……化骊珠!)
方才挡住岳宸风一击的,想来也是这枚古怪的化骊珠了。紫度神掌的雷劲灼去衣衫,使得内袋中的化骊珠贴着脐眼,终被人体所吸收。肚脐是胎儿在母体内吸收营养处,这化骊珠与没有生命的衣布不生感应,一贴脐眼便突然「活」了过来,才有这一连串的奇事发生。
耿照潜运内力,只见那珠子突然绽放光华,一点、一点地没入腹中。那感觉非常诡异,脐上却未破皮流血;片刻,整颗珠子没于脐眼再也不见,耿照只觉通体舒泰,周身内息充盈,所有的疲惫不适一扫而空,彷佛有着用不完的精力!
他还握着符赤锦的小手,气脉相连,无意之间便将真气渡了过去。
只听符赤锦「啊」的一声醒转,雪白的玉靥涌上血色,更显娇艳。
她一怔之间,扶着舱篷坐起身来,兴许是血液一下流得太快,又抚额软软侧倒。耿照赶紧将她搂住,按着脉门的手绝不敢放。
符赤锦靠着他的胸膛定了定神,睁眼道:「这儿……是哪里?」声音虽不大,中气却颇为充足。耿照暗自心惊:「化骊珠入体后,我的内力怎变得如此浑厚悠长?用在符姑娘身上,效果戒也惊人!」温言道:「我们逃出五绝庄啦!现在江上漂流。」
符赤锦如梦初醒,茫然道:「琼……琼飞呢?」
耿照轻声道:「弦子姑娘已带她返回莲觉寺。没事啦,你别担心。」
符赤锦神智逐渐清醒,喃喃道:「……那岳宸风呢?我杀了他么?」
耿照摇头。
「符姑娘,你别胡思乱想。身子休养好了,才能做别的事。」
符赤锦闭目片刻,点头道:「我想起来啦。岳宸风从我体内吸出什么阳丹,我的功力被吸去大半,本该是没命的……」睁开雾蒙蒙的杏眼一瞥,见耿照握着自己的手不放,心底一片雪亮,惨笑道:「是你渡真气替我续命,是不是?典卫大人,多谢你。我可真是小瞧你啦,能一边渡真气、一边儿开口说话,让我这个废人完全感觉不到自己就快死了,你的本事挺大的。」
「你别这么说,符姑娘。」耿照正色道:「若我的猜想没错,你的伤是有救的。不仅如此,被盗采的功力也可慢慢修补回来,不会变成废人的。」
符赤锦闻言一震,抬眸凝视着他:「当真?」
「嗯,我有七成的把握。」耿照解释道:「岳宸风并非是用什么采补邪术,把你的内力盗采一空,而是以碧火功的心法,在你丹田内种下一点真气;待你养成了丹,他再来巧取豪夺。补救的方式很简单,只消再种一枚阳丹回去,接替丹田内原有的阳丹即可。」
符赤锦的功力突飞猛进,甚至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得益于阳丹甚多。
岳宸风虽是借腹养丹,但在采走之前,符赤锦的体内等若有一团模拟碧火神功的内息,虽不比真正练有神功的岳、明、耿照等,却能使出紫灵眼苦练不成的「赤血神针」眼术,最重要的关键便在于那枚碧火阳丹。
她心思灵巧,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
「你也学过碧火神功,能帮我把阳丹种回去,是不是?」
耿照迟疑片刻,点了点头,神情有些腼腆。
「符姑娘,有件事我得先同你说。关于种阳丹之法……」
「让我来猜一猜。」符赤锦似是倦了,闭目仰头,倚着他的胸膛道:「你的功力不够,又或是功法所限,这种丹的过程十分难堪,说不定还要污我的身子,利用苟合之法才能修补……你怕说了,我会当你乘人之危,抵死不从,一意扞卫我的清白之躯?」
她淡淡一笑。
「你想太多了,典卫大人。我不但要活下去,还要恢复内力,如果能变得更强,就算做娼妓我也不在乎,只要能杀死岳宸风就好。我的眼泪,在很久以前就流干了,我的人生里早就没有了『清白』这种东西。」
耿照哑口无言。过了许久,才强笑道:「我有个朋友也不会流眼泪。其实你见过的,他……」心虚地瞟她一眼,才发现符赤锦也偷偷抬眼看他,四目交会,可惜都是鬼鬼祟祟的歪斜。
符赤锦噗吓一声,索性放怀大笑,咯咯笑得花枝乱颤,胸前崩雪似的一片滔天乳浪。耿照也不禁笑起来,片刻才收了笑声,正色道:「符姑娘,我嘴很笨,不太会说话。我很敬佩你,要我说的话,你实在是个好姑娘。」
符赤锦雪靥微红,难得地不作媚态,只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耿照试图向她解释种丹的原理,说没几句,自己倒脸红了起来。
反是符赤锦一派镇定,不忘挖苦他:「反正你说得也不利索,不如就别说了罢。弄得我都有些害躁起来。」雪润的小脸是真的飞起两片红云,一迳嘻嘻笑着,目光却瞟向别处。
耿照讷讷道:「符姑娘,有件事还是得先说。种丹之时,双方须极动情,若非如此,很难结得成丹……」符赤锦「呸」的一声,睐道:「都让你别说啦,还说!」晕红却一路爬下胸颈,原本自在的模样也变得有些扭捏。
耿照与明栈雪相处了一段时日,虽说不上风月老手,对男女之事也非如此笨拙。然而,他越想将此事办得正正经经,符赤锦便越不自在,原本还能轻松以对,如今却由尴尬变扭捏,扭捏之余,又突然大羞起来,外表的从容全是装出来的;想来是「一下子就好」的事,两人却不知该从哪里开始。
耿照大着胆子去搂她,轻唤道:「符姑娘……」
符赤锦忽然噗啡一笑,娇娇地瞪他:「哪有人这样喊的?好像……好像店小二似的。你去打听打听,我不勾搭店小二的。」
耿照也被逗笑了,讷讷抓头,歉然道:「好罢,那我不喊便是。」低头去吻她的嘴唇。符赤锦乱转面颊让他啄了几下,红着脸一缩颈子,突然叫停:「等……等等!你把衣衫褪了罢?衣不蔽体的,好难看。」。
他腹间一段全被雷劲所毁,衣襟大敞,的确是贩夫走卒的模样,赶紧在吊帘边褪个精光,露出一身黝黑结实的肌肉。
符赤锦不敢多瞧,手掌轻按着雪腻酥胸,心儿坪坪直跳:「我……我是怎么啦?这……有什么好怕的?」
眼见耿照过来,更加心慌意乱,急中生智,又嚷道:「你……你去船舷边掬水洗洗,我怕汗的味儿。」他有些不好意思,点头道:「好,符姑……我去去就回。」掩着下身掀帘而出。
时过晌午,日影渐斜,早春的江水还冷得紧。所幸这一段江流平缓,也没有其他舟楫往来,他掬水将身子洗净,元功所至,居然一点也不觉得寒冷;冲淋一阵,从毛孔中逼出热气将水珠蒸散,连抹身的巾帕也不用。
耿照低头审视双手,与化骊珠融合似乎改变了些什么,他自己还说不上来,但必定是十分惊人的转变。正要掀开吊帘钻入,风吹帘晃,却见舱里的符赤锦揪着外衣襟口,浓睫垂颤,罕见地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这才会过意来:「原来她竟是如此害怕!」定了定神,掀帘而入。
符赤锦一见他来,捏着襟口的小手一时忘了放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你洗好了,那……换我洗啦!」翘起肥美的雪臀往舱口爬去。耿照却不让路,舱里不容起身而立,他直挺挺的高跪着,一双精亮的眼睛紧盯着她。
「我要你。」他对她说,腿间勃挺的怒龙高高昂起,巨硕翘硬的程度令女郎略显退缩。他握着她的小手,一边渡入真气,一边导引她柔腻的掌心,合握住滚烫狰狞的龙杵。
「好……好大!」女郎轻轻叹息着,彷佛不敢置信。
「我为你洗净了。」少年的语声温柔平和。却带着居高临下、不可动摇的坚定:「含着它。」
符赤锦面上一红,侧身斜坐乖顺地低头,轻啜紫红色的膨大钝尖。
她的嘴巴很小,就算张开也只能噙着半颗龙首,丁香颗儿似的细小舌尖却十分灵活,连肉麸的伞状褶缝都一一舐过,无比舒爽。
符赤锦舔得陋陋有声,津唾从大张的小嘴边淌了下来,将肉棒沾得晶晶亮亮的,直到耿照轻轻推开她的肩头,她才像是突然醒过来似的低头跪坐,模样虽十分乖顺,却与方才忘情吸吮的艳丽女子判若两人。
耿照却不容她再退缩,「涮!」一声剥开她的衣襟,符赤锦外衣底下一丝不挂,雪白喷香的腿间早已泛滥成灾,连乌黑浓密的卷茸都湿成一片。两人沉默相对,舱里只余彼此浓重的呼吸,蓦地交缠着滚倒在舱板上,四唇紧贴、用力吸吮,浓浓的色欲如熔岩喷淀,一发不可收拾。
符赤锦容貌艳丽、肌肤柔美,小腿经又细又长,白中透着酥红的玉趾更是妍丽诱人,然而在裸身交欢时,所有的注意力却全被那双傲人的硕大绵乳所攫,无有例外。
她的乳质无比细软,但乳量委实太大,堆雪似积在她小小的胸肋之上,仍是美肉四溢的两大团,摊圆后的乳廓直覆至胁下,随手一抓便是一大把,触感黏糯如蒸软的香糕,却更加弹手。
耿照一抓便舍不得放,用手掌掐出两座尖挺巨大的馒头山,恣意揉搓。
符赤锦忘情呻吟着,舱里回荡着两人浓重的喷息,裸露的身体几乎是交缠在一起的,不住啃吻、噙咬着对方,无休无止,完全没有开口说话的余裕。耿照几乎没什么前戏,就挺着硬疼的怒龙深深嵌入了她。
她的泌润十分丰富,原以为体香带着一抹幽幽乳甜,淫水也该是黏厚浆滑、散发出强烈的兰麝浓香才是,谁知符赤锦的蜜汁却十分清澈,一动情便是大把大把淅沥沥地淌着。
耿照才插入挺动几下,忽觉股间湿淋淋的一片,水流滴答滴答地在舱板上汇成了小小一洼,踩得水珠四溅,却没有尿骚气味,闻起来清洌芳香,十分催情;挺枪逼问之下,才知她已小丢了一回。
不过耿照自己也不好受。符赤锦的玉门形状特异,小阴唇非是皱折丰富的两片幼嫩藻叶,而是小小的一圈肉褶,形状既似两端尖尖的枣核,又像一片细致小巧的凤眼糕。
杵尖沾着淫水塞挤而入时,便只一个「刮」字可以形容*凤眼糕似的小肉圈圈刮过了敏感的杵尖,擦刮着夹紧杵茎,直到全根尽没、进进出出之际还刮,怎么也想不到如此肥润腻白的沃腴腿问,竟是这么个紧窄的小肉洞洞,美得人魂飞天外。
「你……好……好大!哈……哈……」
她挺动葫腰,细直的小腿经在他臀后交叠,美得扳平了脚趾,雪乳被撞击得前后甩动,双臂却高举过顶,频频揪抓着。这个姿势尽显她曲线之美,只觉胸极大而腰枝极细,分外媚人。
「不是我大,」耿照挥汗挺耸,咬着她的耳珠笑道:「是宝宝锦儿太小啦!忒大的胸脯,却有个小洞洞。」
符赤锦一听他唤「宝宝锦儿」,嫩腔里不禁一抽播,差点将他搾了出来。
「我、我……哈……哈……小时候常骑……骑小马……」她娇娇地承受着男子的猛烈抽插,一边喘息,一边道:「人家说洞……洞儿小,是骑……骑马骑的……哈、哈……」
「这我可不知道。」耿照揉着那双傲人的雪白乳瓜,笑道:「但五里铺头一回见,你一路死命的追,我便知道宝宝锦儿是匹好马!」
「你……你坏!」
她被插得媚眼如丝,忽然坏坏一笑,喘息着腻声道:「你……你头一回见我……哈……哈……便想骑……骑宝宝锦儿么?啊、啊啊啊啊……」
耿照笑道:「是啊!我头一回见你,心里便有坏念头。我还记得你打了我一掌,今儿正好报仇。」抄起她的膝弯一阵猛攻。
符赤锦高潮将至,反倒说不出话来,「啊啊啊啊」的一迳叫着,喘息粗短急促,宛若母兽,与耿照抢着自己的一双绵乳又捏又揉犹不尽兴,双手捧起仰头一凑,细如编贝的皓齿竟咬住了乳肉,只差一些便要衔住翘起的乳尖。
「到……到了、到了、到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早一步攀上高峰,美得死去活来,耿照却还差着一点,捧起她的雪白肥臀狠狠挑刺,湿透的紧窄美穴里「唧唧」作响,每下都抽出淫靡无比的水声,彷佛搅着一管乳浆。
符赤锦挨不住了,并起膝盖拼命挣扎,葫腰一绞一扭的,腿心里的小肉圈圈也紧夹着随之绞扭。耿照再难撑持,痛痛快快地泄了给她。
滚烫的阳精喷出马眼,感觉却与从前不太一样,耿照腹间一热,正是化骊珠隐没处,却见身下的雪润玉人抽播起来,彷佛浓精烫坏了她。
他按心诀逆运行气,将真气压缩成一点,欲种入她的丹田之中,发现在子宫内早有一枚极其细小的丹核存在,质地之坚、浓缩之纯,不逊于碧火神功所生,这是先前所没有的。
渡入其中的真气反被丹核所吸收,成为阳丹的一部分。耿照心想:「既然阳丹自成,就不用再造第二枚。以后只要使之壮大即可。」符赤锦兀自沈浸于身体的欢愉之中,起伏剧烈的乳肌上香汗淋漓;还未回神,似已有所感,心满意足地轻抚着雪润肚皮,面颊一片娇红。
……
奇怪的是,即使交媾无比激烈、宛若搏命,两人的气力都恢复得很快;当然,浓烈的色欲也是。
耿照毋须再定时为她补充真气,符赤锦的脸色也越来越红润。
在太阳下山之前,两人共做了四次之多,符赤锦体内阳丹大略成形,交欢只是加快积累而已,到后来纯是为了追求肉体之乐,耿照每回都射在她体内,未必全按结丹的步骤施为。
符赤锦心知肚明,却也不揭破。短短的过晌贪欢,两人已是情状亲昵,肉体再无隔阂,不去触及对方的心事,看来便似一对浓情爱侣。
耿照偶尔担心岳宸风会追来,转念又想:连自己都不知究竟漂流到了何地,岳某某纵有三头六臂,却往哪里找去?心中重担一落,更加恣意宣淫,彷佛要借此发泄一整天的紧绷情绪。
入夜后江上渔火点点,船也慢慢变多。所幸水声甚急,符赤锦的呻吟又甚短促,泄身时偶尔还会绷紧身子、颤抖着不出一声,倒也没人特别注意这条晃动剧烈的无篙流船。
舟楫一多,代表附近可能有港浦码头,打听一下便知身在何处。耿、符二人均是衣不蔽体,他原本打算找个地方泊岸暂宿,待天明时再找衣衫来更换。
但符赤锦故意以玉趾轻搔他胸膛,双手撑在舱板木座之上,腿间美景一览无遗。耿照心燎欲炽,扑过去将她一把按倒,让她翻过来高高翘起雪臀,「唧。」一声长驱直入,抱住屁股一阵狠插。
这个角度插得很深,符赤锦一双硕乳压在座上,抱着木台摇头呻吟,葫腰挣扎欲折,神情半苦半乐,叫声倒是十分销魂。蓦地舱外有人大叫:「……前头的快闪开,要撞上啦!」
符赤锦的腔内正焰挤得一塌糊涂,失禁似的尿出大把花浆,耿照不及拔出,抱着她的白嫩屁股倒退两步,掀帘一看,赫见一大片巨舷压近舟尾,相距不足三尺,撞击已无可避免。
轰然一声,巨舟的船舷撞上船尾,冲击力道将耿照往前一推,拔出些个的怒龙杵「唧!」一声狠狠插入,符赤锦「呀」的一声扳腰张口,屁股剧烈颤抖,居然小丢了一回。
兴许是大小太过悬殊,小舟被撞得往前,眨眼间大船又压了过来,「砰!」第二次撞击,符赤锦又是短短一声哀唤,巨大的撞击力道透过狰狞的阳具,通通贯入她又小又窄的蜜穴里。
「要……要死了……啊……」还没说完,第三次撞击又来,她咬着自己的粉臂簌簌发抖,被插得飞了天。
就这么第四次、第五次……耿照索性倾下身子,一手环抱沃乳,一手筵着葫腰,把硬挺的巨物当成凿子,船尾的撞击就是巨槌,每一下都打桩似贯得女郎身子一跳,符赤锦美得死去活来,最后实在觉得太有趣了,一边喘息未定,一边却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
耿照在她身子里泄完一注,枕着触感绝妙的光滑裸背休息,只觉这阴湿的小小船舱堪称天堂,无一处更值酣睡。
小船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在江上轻轻晃摇,舱外传来舷板摩擦的咿呀声响。
耿照猜想是连番撞击之后,小船被卡在大船舷畔,为免继续撞击,大船的船工索性就地下锚,来看看这条不闪不避的流船是怎么回事。
这样也好,耿照想。江面越来越宽,失去竹篙的流船要怎么靠岸,本身就是个麻烦;现在被拦了下来,也算省事。突然船头一晃,似是有人从大船锤落,耿照不及穿衣,连渐软的阳物都没拔出瘫软的玉人股间,神术刀已拿在手中。
「喂,有没有人哪?」居然是女子喉音。
越城浦附近,如大、小陵河一带常见画舫游河,耿照心想:「莫不是遇上了烟花女子的船?」想想还是别惹麻烦,隔着吊帘粗声粗气道:「老子喝醉啦,小娘皮别管闲事!」
帘外一阵窃窃私语:「好像是醉汉哪?」
「那还是别管了,就跟师姊这么说罢。」
「走了,走了。」
忽听一人低呼:「是……是女子的衣裳!」
符赤锦的外衣在几度欢好之间,早被撕得条条碎碎,不意飞出船舱掉落甲板,却被那几名女子发现。
耿照暗叫不好:「看来是江湖人!」船首又是一摇,却比之前要轻得多。一抹修长的窈窕倒影逆光映在布帘上,来人铿啷一声长剑出鞘,剑尖巧妙地挑起布帘一角,闪身而入,恰与耿照直面相对。两人四目相交,俱是一愕,一时无语。
人是故人,剑是名剑。这一人一剑耿照都十分熟悉。
——只是此际重逢,会不会宁可不识?外头的少女久候不耐,其中一人探头进来:「红姊!怎么……呀!」一见两人裸裎交合,红着脸缩了回去。
步入舱中的女子身材高挑,一袭苏木红的窄袖懦衫,下着银红间色细长裙,红靴红带,剑缠红绦,连臂间的纱质半袖都是淡淡的藕红色;生得长腿玉颈,曲线玲珑,清丽的容颜有三分英气、三分威仪,正是名动天下的水月停轩二掌院、「万里枫江」染红霞!
【第十一卷完】
【第十二卷:东海一镇】第五十六折:势崩太华,剑如青灯
到底是大船平稳舒适,符赤锦心想。舱顶悬灯不甚摇晃,灯焰从水精制的八角灯罩晕染而出,彷佛头顶窝着一弯溶月,和光浸透了舱房,一点也不刺眼。
这舱房布置典雅,以屏风分隔里外:外头摆着几张几椅,便于会客议事,还有一张书桌,桌上垒着几盒箧装的兵法韬略,几卷小册随意摊卷,似是信手搁下,却又不甚杂乱。
看来这位人称「万里枫江」的染二掌院精通文武两道,非浪得虚名,闺房里的书案不光是摆设。
屏风之内,却是偌大的纱帐绣榻,织锦的被褥上平摊着十数件簇新衣裳,从长罗裙、对襟窄袖到贴身的肚兜无一不备,里外均有三五式供她挑选,清一色的都是红。「真对不住,我爱穿红衣,姑娘若觉不合意,我再问姊妹们拿去。」离开寝间之前,染红霞如是说。
「不妨,」符赤锦微笑,随口应道:「我也爱穿红。」
染红霞默然扶剑,片刻才挤出一抹笑容。
「那就不打扰啦,姑娘自便。」微一颔首,跨着那柄銮金大剑,风一般踅出去。
符赤锦玲珑心窍,立时醒悟:「不好!她定以为我向她示威呢!」却听外头「喀登」一响,耿照匆忙起身,随即又是开门、关门,染红霞始终没跟他对上一句。她可以想像耿照的失望神情。
染红霞在船中发现了二人,按水道上的规矩,遇流船不能见死不救,命人回船取两件大氅与二人裹身,一并接上去,还让出自己的舱房暂作安置,将衣箱、屉柜里的衣裳通通翻出来任符赤锦拣用,丝毫不吝惜。
符赤锦的身段不如她高挑,丰润处却犹有过之,裙腰甚不合身。
整艘船上触目所及,俱是含苞待放的二八少女,一个个柳腰窄臀、宛若风中的宵待草,要将那双傲人的乳瓜挤进她们小小的衣襟里,忒也难为了些。染红霞固然慷慨大方,亦有几分不得不然的无奈。
符赤锦面对满床衣裳,早已拣定——其实她选择不多,染红霞的衣式多是窄袖襦衫、束腰长裙、裈裤快靴一类,只一件压银束腰郁金裙特别有女人味,与符赤锦的喜好略近。
她挑了件滚金边儿的柳红绫罗小兜搭配,肩臂再裹一条金红薄纱披帛,对镜梳了个蓬松俏皮的堕马髻。虽已刻意放慢速度,外室依然悄静静的,耿照既未离舱,也没再见染红霞进来。
符赤锦小坐了一会儿,揽镜自照,幽幽暗叹:「不是只你有心思啊,宝宝锦儿。你在这儿等染二掌院进舱,让他们小俩口把话说清楚,没准儿人家在舱门外站上一宿,只等你露脸了才肯进来。典卫大人,这回我帮不了你啦。」放落牙梳,袅袅而起,自屏风后头转了出来。
耿照正失魂落魄地坐着,眼前一花,乍见一名裹金饰红的雪肤丽人款摆而出。
符赤锦本就艳若桃李,容貌身段俱都是一等一的尤物,被束腰金裙一衬,焕发一股前所未见的优雅,彷佛洗净铅华,格外显露出莹然玉质。那样的斯文与何君盼、漱玉节等同出一脉,尽管三人样貌不同,一见便知是帝窟五岛的女儿。
他上下打量,只觉玉人婷婷而立,说不出的可爱,怦然之余,脱口道:「宝宝锦儿,你这样打扮……真好看!」
「是么?」符赤锦被他一赞,又羞又喜,软腴雪腻的胸脯坪坪直跳,双颊晕红。总算她见机极快,听出门缝溢入一丝若有似无的轻响,暗自凛起:「傻……傻瓜!你说这话,还想不想解开误会?」低声道:「别说啦。」杏眸微也,作势瞟了瞟舱门。
耿照心神不属,忽听一声轻咳,门板「咿呀」推了开来。染红霞扶着昆吾剑当先而入,跟着一名浓发雪履、体态丰腴的素装丽人,一袭葱白绸衫外罩黑纱褙子只用一根黑绸束腰,丰满的胸脯与臀股倏然深陷,束出一把圆润瓠腰。
女郎年纪与横疏影相若,生得高挑修长,只比染红霞略矮些,打扮虽然朴素,却有股难言的出尘之感。染红霞进得门来,忽然一愣,呆望符赤锦片刻,俏脸微僵;好不容易回神,匆匆让至一旁,对女郎躬身道:「大师姊,这位便是白日流影城的典卫耿大人。万劫肆虐时,多得他仗义,众姊妹方逃过一劫。」
女郎淡淡一笑,敛衽施礼。
「水月许缁衣,见过耿大人。蒙大人援手,敝门不致毁于万劫之下,我心内十分感激;先前上山欲与大人道谢,可惜缘惶一面。不想今日水道相逢,合是天意。」檀口轻启,磁酥酥的嗓音动人心魄,飘散着如兰如麝的旅檀幽香,耿照热血上涌,胀红了面皮。
(她……便是许缁衣!)
他慌忙起身抱拳:「不敢当,耿照见过代掌门。」
许缁衣名动东海,行事却没什么架子,见他神态拘谨,微微一抿,轻抬柔芙:「七大派同气连枝,算来都是自己人,耿大人不必客气。来!都坐下说话罢,符姑娘也坐。」说着提起裙膝,袅娜落座。染红霞神情僵冷,木然坐在大师姊身畔。
舱里共有四把酸枝木的太师椅,两两相对,比邻的两椅间另有成套的小几案,以置放茶水点心等。几椅四脚均固定在舱板上,以防颠簸移位。
船舱不比照堂,坐向顺流改变,时时不同,毋须严分宾主之位。符赤锦本想坐到许缁衣身旁,空出耿照手边的座位:许缁衣却趁着招呼之便,移至内侧的左首上座,原本让至一旁的染红霞,便顺理成章地挨着她,坐上了靠近舱门的左首次座。
耿照是主客,自当坐上右侧首位,与许缁衣相对。反倒是从屏后转出的符赤锦,得提着郁金裙幅越过大半个舱房,坐在右侧靠门的次位上。
许缁衣含笑看她落座,率先捧起瓷盅相敬,掀盖抿了一小口香茗,徐徐咽下,才笑道:「符姑娘不只人长得漂亮,连身姿仪态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应是越浦的名门出身。」
五帝窟绝迹江湖已久,岛上的情况外人无从知悉。符赤锦只交代了自己姓符,其余一概不提,许缁衣故有此问。
其实不只许代掌门留上了心,耿照亦看得桥舌不下——在五里铺衔尾追杀的赤帝神君是催命魔女,在马车里倚窗放空的,则是凝愁轻锁的小妇人;而在流船篷底与他翻云覆雨、抵死缠绵的宝宝锦儿,则是一具无比诱人的绝艳胴体……
但他没看过这样的符赤锦。
动作轻细,拎着裙幅的五指纤长,乳一般的手背细白滑腻,指节绷出一抹粉橘,分外可爱。刚失去阳丹、又饱经男儿采撷的娇躯有些倦乏,步子轻轻软软的,说不出的秀气惹怜。
这样的风情在何君盼、漱玉节身上司空见惯,他却没想过宝宝锦儿也有这样的一面。或许是衣裳的缘故罢?耿照想。
却见符赤锦双颊晕红,摇头道:「许姑娘莫取笑我啦。我家住城中僻巷,一处破落门户罢了,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有凭不习惯。」耿照为她种入丹气续命,堪可起死回生,却无法在一日之内为她尽复功力。符赤锦聪明机灵,索性装作不懂武功,以免节外生枝。许缁衣点了点头,笑问:「是了,符姑娘怎生与耿大人结识的?」
耿照背上冷汗直流,浸透重衫。倒是符赤锦不慌不忙,低垂蜂首:「我被歹人所掳,差点清白不保。所幸……所幸耿大人仗义援手,及时将我救出贼窟,跳上了那条船。要不……我这辈子都没脸见人啦。」说着眼眶一红,险险掉下泪来。
耿照瞠目结舌,不由打从心底佩服:「她若有心骗我,几个耿照都给卖了。」目光迎上染红霞,见她神情犹僵,桃花般的容颜却略涌血色,已不如先前白惨;一见他视线投来,便即转开眼去,身子坐得直挺挺的,益衬得柳腰一束,胸乳饱挺。
许缁衣怡然笑道:「是么?耿大人英雄侠义,敝门亦承惠许多。以符姑娘之温淑美貌,与耿大人甚是般配,我同流影城横二总管相熟,欲替她的手下爱将做个现成媒人。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染红霞娇躯一震,倏然转头,姣好的樱唇微歙,终究没能出口。
须知耿符二人赤身露体之事,早晚是要传开的,水月门下俱是青春少艾,咬起耳朵来效率惊人。许缁衣的提议至少从表面看来,最能解二人之窘,且不论双方种种心思,倒不失为上策。
耿照这一个多月的江湖历练,在水月代掌门之前全然无用。他的见闻没能教导他应付这种场面*满以为许缁衣一露面,所图必与妖刀有关,谁知她连个「妖」字也没问,一心只想替他作媒!
正没区处,符赤锦低垂粉颈,小手揪紧膝裙,身子轻颤,咬牙道:「我非是不知廉耻的女子,贼人如此辱我,本也想投江自尽,落得清白名声。实是华郎……先夫见弃,英年早逝,家里还有公婆要奉养。待……待两位老人家百年之后,我也……不苟且恋栈,必追随先夫于……呜呜呜……」哽咽之问,眼泪扑簌簌落下,双肩不住颤抖,揪紧裙布的玉手却透着一股火烈烈的倔强。
耿照目瞪口呆,只差没起立鼓掌,大声喝起彩来;听到最后,心中不禁怃然,暗忖:「你所说的,便是你心中所想、所痛么?向岳宸风报仇之后,对世间当真再无半点眷恋?」见她肩头抖动,几乎想伸手去环。
这一下,轮到对面的两个人面面相觑了。
染红霞正要开口,许缁衣却轻按住她手背,接口道:「原来姑娘已有婆家,自当尽心奉养。佛家有云:」孝事父母,当愿众生,一切护视,便成佛道。『以后的路还长,姑娘切莫悲伤。「转头殷嘱:」我唤纹雪在后舱烧了热水,你先带符姑娘沐浴洗身,用点饭菜。我与耿大人谈完,稍后便至。「「小妹省得。」
染红霞扶剑起身,临走前瞥了耿照一眼,同样一触便即转开,面无表情地领着符赤锦离开舱房。
偌大的船舱之中,又只剩下两个人。
耿照尽量不看许缁衣——不知为何,这名温婉娴雅的丽人带给他莫大的压力,即使被染红霞目睹自己的不堪,即使她手按昆吾剑杀气腾腾,明知她足以迎战万劫,不容小观……但他并不惧怕染红霞。
许缁衣却不同。她的美貌与和善之下,有着看不透的深,他只能凭藉先天胎息似的朦胧感应隐约察觉;通常这意味着危险……
许缁衣放落瓷盅,抬头一笑,如浸乳脂的纤长十指几与骨瓷同色。
「典卫大人,早在今日之前,我便久闻你的大名啦。」
耿照讪讪而笑,正想搪塞过去,见许缁衣眸中殊无笑意,定定注视自己,突然省悟:「她指的是『那件事』!」背脊不由一寒。
许缁衣浓睫垂落,含笑轻抚裙膝,掸着实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我师妹与我亲若同胞,大小事情,她一向不瞒我。特别是切身相关之事。」
耿照僵直而坐,犹如被猫盯上的老鼠,冷汗涔涔滑落。
「你可知,我师妹是什么人?」
「是……是镇北将军的千金。」
「不止。」她笑起来,挥完膝头,又捏着袖口轻挥裙腿。
裙布上裹出大腿的曲线,既丰腴又结实,被葱白亮绸一衬,起伏有致的润弧更是充满肉感,几能想像其绵软弹滑,如卧云端。许缁衣只坐得椅板的一半,腰、膝两端曲线深陷,绷紧的葱银裙筒探入腹间,夹出深深的「丫」字,腿心里隆起饱满,纵有黑纱掩映,依旧引人遐思。「镇北将军英武豪迈,不拘小节,由一介步军刀牌手做起,从不羞于示人。你若想娶镇北将军的爱女,只消投身军旅、建功立业,未必不是将军府的乘龙快婿。」
许缁衣口吻淡然,动听的磁性嗓音如低语呢喃,却似暴雨将至,令人悚栗。
「但我师妹也是家师最最属意的衣钵传人,江湖上都以为我是未来的掌门,其实我不过代师傅管管帐、看看家罢了。虽无明令,但我知她老人家是想把水月一门交给红霞的。」
「历来水月掌门,如非剃度持戒,便是守身如玉的带发女修。我师姊妹三人均是完璧,方有继承一门的资格。你可知你对红霞所做之事,将掀起何等风波?」
这话采蓝也说过。但许缁衣不比采蓝,从她口里说出,可见事态严重。自与横疏影一席长谈之后,耿照对此事已不再迷惘,即使重来一次,他仍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丧命。
「代掌门教训得是。」他沉声道:「在下不明水月门规,事急从权,才冒犯了二掌院,但人命关天,实无选择。杜掌门若要见责,在下也不推诿,愿负荆至断肠湖,任凭杜掌门处置。」望向她身旁空位,彷佛那彤艳艳的丽影犹在,心底轻道:「我虽配你不上,但绝不逃避责任。占了你宝贵身子的男子,不是贪生怕死的鼠辈。」热血上涌更无所惧,双眸昂然迎视。
许缁衣静静望着耿照,似乎想确认他的决心。片刻才淡淡一笑,低垂眼睑:「你有这层觉悟,便好办多啦。此事仅得五人知晓,其中只你一个外人,这一个多月来我始终留心江湖耳语,看来你口风甚紧,未到处吹嘘。」
耿照微微一怔,心想:「我怎么可能同别人说?」横疏影虽知此事,那是她聪明绝顶,窥破端倪后自行推敲而得,不能算在他头上。
许缁衣露出放心的神情,从腰畔摘下一柄青钢剑,置于几案,手按剑柄,一边垂首低诵,宽大的右袖覆着大腿,袖中不住轻轻滚动。
耿照看了半天,才知她正数着小巧的翠玉念珠。
那念珠从袖底小露半截,每颗玉珠约莫豆蔻大小,通体浑圆、色泽莹碧,更无一丝驳杂;即使最大的两枚达磨珠也不过龙眼核儿似,做工十分细致。珠串中缀有一把鹅黄流苏,同样做得小巧可爱,似是日常随身之物。
耿照不敢惊扰,片刻许缁衣睁眼抬头,淡然道:「自我代掌门户,已有十年不曾杀人。今日迫不得已出手,内心实属不安。我佛慈悲!」左腕一翻擎出剑来,持剑如玉瓶,剑尖吞吐不定;裙下探出一只尖尖雪履,踏前之际,剑气轰散!
那青钢剑是柄凡铁,比起黄缨、采蓝所佩尚且不如,在她手里却似活物。许缁衣皓腕微振,如洒甘露,游星般的剑芒「嗡」地一颤,倏又凝于一点。
玉人一声轻叱踏地而出,势若山倾、发袂齐飞,但舱里除了异样的压迫感之外,连一丝微飕也无。耿照被压得动弹不得,身子深陷椅中,随着剑芒迫近,压力还在持续增加;喀啦一阵裂响,酸枝椅的扶手、榫点等已迸出碎粉!
(好强……好强大的剑罡!)
他平生所遇高手,气势最强者当属岳宸风。芦苇滩一会,耿照未及回头,心中已怯,非是胆气不豪,而是岳宸风的杀气挟着浑厚的内力扑至,真气感应危机,自然生出反应——「恐惧」,正是身体发出的警讯。
许缁衣这一剑却不同。
剑尖瞬颤,青芒如萤;足尖踏地,娇躯飞倾……这一切的「动」都充满了混沌不明,如山移萍飘,挟绵厚的纯阴内劲,于递剑一瞬转成极端之「静」。动静倏易、极发而凝,终于成就这式「太华青灯」。
再由「静」转为「动」之时,这一式的大杀着、大威力便即爆发,咫尺间绝难抵挡,然而耿照所通晓的一切招数,无法再拆解如此简单的一剑。唯一的方法就是运足内力,以「薜荔鬼手」的刚猛杀招硬撼剑式,拼它个强胜弱败,二者存一——眨眼玉人已至,他端坐不动,紧握扶手,直到剑尖停在胸口,双眼始终不离许缁衣的端雅面庞。
「是江湖变得太多,人都不怕死了,还是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人?」
许缁衣长剑不动,轻叹了口气,喃喃道:「当年我创制这一式『太华青灯』时,师傅说我能放不能收,像内家掌力多过剑法,不予『剑』字为名。我苦练十年,近来方踏入收发由心之境,莫非是天意?」本欲撒剑,剑尖忽地一颤,如陷漩流,发出嗡嗡急响。
(这是……)
许缁衣运劲一夺,「哗啦」一声,耿照身下的酸枝椅应声爆碎,却见他腰带中绽出异光,一股无形气劲轰然迸散!
她横剑挥出,青钢剑被呈气「铮!」一撞,刃弯欲折;耿照握拳大喝,腹间异光又缩回去,随劲鼓出的飘尘顿失依托,如细雨般簌簌而落。
两人各退一步,许缁衣倒剑入鞘,拂袖扫去落尘。耿照却因压制化骊珠的莫名奇力,已用上十成功劲,此际压力一松,通体酥乏,踉跄几步仍立身不稳,仰天坐倒在地,模样狼狈。
许缁衣收起轻视之心,不由一凛:「这股气劲之浑厚,若与『太华青灯』硬对,说不定是我要吃亏……他硬生生撒回内力,岂非五内破裂,碎蓝如糜?不好!」正要救人,耿照竟一跃而起,红着脸拍了拍屁股襟袍,频频致歉:「真是对不住!竟坐垮了二掌院的椅子。我……这……唉!」
原来许缁衣的剑势虽凌厉,碧火功却未感应杀气。若耿照出手格挡,反将虚招逼实了,以「太华青灯」之威,定是二者存一,甚至两败俱伤。他冒险一搏,索性全不反抗,料定许缁衣不会痛下杀手,果然中的。
耿照已非昔日流影城的小铁匠,与他融为一体的化骊珠却无此灵识。剑罡临门,神珠感应危机,护体的碧火功忽又撒去,为保宿主,登时大放异能,涌出巨量奇力!
剑尖将至,耿照急忙压制奇力;碧火功、化骊珠内外一夹,硬生生将酸枝木椅震成斋粉。如此在发劲中途、硬将劲力收回的举动,由来最是伤身,但骊珠奇力非是普通内功,碧火真气又有护体调息的神效,自不可一概论之。
许缁衣见他毫发无伤,心下骇然:「如此修为,何以能够!」更加印证了心中设想,反手「锵!」一声抽出青钢剑,飞刺少年颈间!
变生肘腋,耿照脖颈微偏,食、中二指夹住剑刃,锋颤倏停,难进分许,如陷铁钳。他这一着应变快绝,足以跻身高手之林,可惜许缁衣非是等闲之敌,柔劲一吐,嗡嗡颤动的剑身忽变为左右扭转,耿照的手指毕竟不是铁铸,劈啪两声,被抹开两道锐口,血珠四泼。
他吃痛撒手,许缁衣身形落地,剑刃牢牢架上他的脖颈。
「代掌门!你这是……」
「耿大人,只要为了我师妹好,我不惜杀人。我信你不过。」她持剑的手势十分好看,不但俐落而且优雅。「除非,你能给我一个不杀的理由。」
「上……上天有好生之德……」
许缁衣「嗤」的一声,白哲的笑靥宛若吐蕊的山百合,纯净不带一丝驳杂。
「你说话也未免太有趣了,耿大人。这个理由不够好。我为一己之私杀人,你只能拿众生大义来驳我。」她淡然道:「譬如你肩负消灭妖刀的大任,我若杀你,便断了琴魔前辈临终唯一的绝传。」
「你……你为何知道……」
「沐云色沐四侠是魏老前辈的爱徒,依我看,他的内功修为尚不及你。」
许缁衣柔嫩的脸庞近在咫尺,每一开口,唇瓣间便吐出檀香似的醉人温息。耿照终于明白女子的樱桃小嘴何以又叫「檀口」,这两字用在许缁衣身上,当真是再合适不过。
「流影城调教不出你这等少年高手,若非魏前辈临终所授,我实在想不出别的答案。」
当然许缁衣的推测并未全对。
魏无音的《夺舍大法》固然神妙,足以打开号称无解的「亿劫冥表」,间接促成耿照与化骊珠的融合。但要成就这一身惊人的艺业,更多却得自种种离奇遇合,未必全与琴魔有关。
耿照默然良久。「代掌门兜兜转转,还是为了妖刀。在下只想知道,代掌门把此事弄清了,图的是什么?难道如水月停轩这等清修净地,也有号令妖刀、逐鹿天下的野心么?」
许缁衣微微一怔,似觉此问谬甚,忍不住微笑。
耿照见佳人颦若春花,不禁有些恼,面红耳赤:「代掌门何故发笑?」
许缁衣摇了摇头,微眯的杏眸中水光潋浩,盈盈如波,却没什么敌意。「琴魔前辈临终之前传授你的,可是号令妖刀、逐鹿天下的法子么?」她雪靥娇红,微捏着右手玉指,以指背轻拭眼角,侧颐笑问。
耿照一愣,本想大声驳斥,总算这几日被宝宝锦儿套话多了,颇有些长进,沉声道:「就算琴魔前辈真留下了什么,必然也是消灭妖刀、拯救黎民百姓的法子,岂能与妖物同流合污?」
许缁衣笑道:「照啊!那我逼问你号令妖刀、逐鹿天下之法,岂非缘木求鱼?」说着又噗吓掩口,眼角眉梢掩不住桃花似的婉媚。
自会面以来,她始终保持端庄的形象,纵是和颜笑语,亦合礼守分,带有一层隔阂。直到此时才笑逐颜开,可见耿照逗得她开怀,终是忍俊不住。
耿照胀红面孔,讷讷道:「这……代掌门说得也是。」
许缁衣轻咳一声,敛起妩媚欢颜,又恢复成为身披玄素的水月停轩代掌门,正色道:「我师妹所知,已悉数说与我听,你可信我如信她。至于你问我所图为何,其实简单得很——妖刀祸世,乃我辈侠义道中人的职责,正当追随魏老前辈之余烈,扫荡魔氛!岂可置身其外,故作无事?」
这番话以她酥颤醉人的嗓音说来,竟也激昂慷慨,耿照胸中血沸,几乎要鼓掌叫好:「这……才是所谓的正道,此话当真是掷地有声!」却听她话锋一转:「但东海正道七大门派,立场各不相同。三铸之中,青锋照邵家或肯仗义援手,其余则关心锋会远甚于此,连贵城也不例外。」
「便说四大剑门,观海一脉组织驳杂,亦有鹿别驾之流野心勃勃、自私自利的份子,难以倚靠;指剑奇宫独善其身;剑冢终究是朝廷辖下,萧老台丞风烛残年,虽有召集四门之举,但又似有保留,我心中甚感疑惑。若真有应付妖刀的秘汰,合该交给谁?」
这个问题在午夜梦回、披汗惊起时,耿照也问了自己无数次。
聪明如横疏影,亦无法给出明确指示,甚至要他提防萧谏纸。她怀疑萧老台丞的理由或与许缁衣不同,然而「不能全信」的判断却是一致。「该……该交给谁……」他喃喃道,一如曾经自问的千百回。
许缁衣撒开长剑,随手还入鞘中,低头轻抚剑柄,忽然一笑。
「谁都不用给。只须公诸于世即可。」
「公……公诸于世?」
「是。」许缁衣微笑道:「降魔除妖,人人有责!秘而不宣,必遭有心人觊觎,唯有昭告天下,才能使宵小断念,使正义之士有依。退一步说,将琴魔遗言当作私物,则黑白两道不分利害,总要一窥秘奥才甘心,最好是自家独占,莫教他人知晓,此即『奇货可居』的道理。你亡命了大半个东海,当有很深的体悟。」
耿照若有所思,片刻才道:「不瞒代掌门,我本想上白城山面见萧老台丞,将所知告诉他老人家,由他来主持灭魔大计。」许缁衣若要用强,方才两度能将他毙于剑下,要拷问机密亦非不能,不需要这般拐弯抹角。耿照佩服她的胸怀见识,遂不再隐瞒,这话算是认了「琴魔之传」一事。
许缁衣淡淡一笑。
「无妨。我只希望你见过老台丞之后,也能同样说一遍与我听。妖刀万劫直捣断肠湖,赤眼与幽凝之恶更是我亲眼所见,离垢屠尽啸扬堡两百余口,天裂亦在贵城逞凶。水月一门与妖刀势不两立,必为生民除此大害!你若有心,当知谁可托付,莫让我觉得今日走了眼,看错了人。」
她未一味逼迫,耿照心中的好感又多添几分,点头道:「三乘论法大会在即,听说萧老台丞也来参加,我才想留在越浦等他。」
许缁衣垂敛弯睫,淡淡的笑容里似有一丝狡黠,随手轻抚剑锷。
「那暂时与我们一道罢,彼此也有照应。是了,敝门有位女弟子名叫黄缨,可曾与你同路?」
耿照愕道:「黄缨?她没在流影城么?当日临行,我还曾与她道别。」
许缁衣摇头。「红霞说,她追你下山啦,一直以为你们走在一块儿。」
回想这一路的艰辛,耿照不禁苦笑:「还好她没追上我,不然可有得受了。」心想小黄缨天真可喜,对自己又极讲义气,若教她受得一丁半点伤害,那真是万死莫赎了。
「她还没回水月停轩么?」
「没有。不过我已派人寻访,也不用过于担心。更重要的是:出得此间,你我之议不预他人,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相信你能明白。」一拂裙腿,袅袅转身,优雅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走吧!我们去用点斋菜,莫让符姑娘久等啦。」
◇◇◇这艘巨舰「映月」乃是水月停轩的掌门座舰,造得极其巨大,腹尖面阔、昂首翘尾,甲板上层垒如楼,两侧设有护板,可抵风浪,吃水亦深。
全船由底舱算起共分五层:最底层装载石磨土囊压舱,第二层供水手舵工居住,第三层的甲板乃升帆操桨之处,也是全船指挥的中枢。第四、第五层则是女弟子们的居所,进出都有人持实剑把守,不让男子越雷池一步。
映月舰堪称是水月财货实力的极致展现。
许缁衣先在断肠湖南岸水深处搭建船坞,召集湖阴、湖阳两大城的造舰名家就地建造,光是安放龙骨就花了一整年的时间。全舰历时三年才竣工,此番是头一回离开断肠湖水域,先自断龙江出海,沿岸北上,再由赤水溯行至越浦,前后不过十天的光景,既平稳又舒适,众女一点也不觉气闷,四、五层甲板终日都是莺啾燕啭,笑闹不绝。
除巨舰「映月」之外,还有两艘小型的平底快船「摇月」、「洗月」随行。水月众妹在湖畔长成,除了水性,摇桨撑篙也不含糊,否则在水道纵横的停轩之内,可说是寸步难行。
摇月、洗月体积小巧,每艘只需三人便能操纵,不像映月舰须另聘专门的舵工水手,于是将四、五名干练弟子编作一船,轻装简载,当成旗舰的前导备援。耿、符的流筏,即是在冲撞映月舰后,被灵活包抄的快船「洗月」拦下。
许缁衣早已吩咐在甲板指挥室中摆下素斋,领着耿照一路前往,头上的两层舱房里,没有一扇窗是阖紧的,也不知有多少只秀丽妙目沿路争睹,叽叽喳喳彷佛一群麻雀。
耿照心中老大不自在:「发出这么大的声音,不如直接探头算了。女孩子真是奇怪。」殊不知断肠湖一战,他奋力营救采蓝黄缨,早已成为许多水月少女心目中的英雄。亲眼目睹的自是说得无比英勇,天上有地下无;上回没能遇见的,这回则把握机会,要一见这位耿大人的豪勇风采。
「……我觉得沐四公子生得俊多了。」
「你懂什么?」另一人反唇相讥:「沐四公子脸蛋白惨惨的怪怕人,还是耿大人精神。」
「而且……我觉得耿大人的体格比较好,挺结实的。」
「你见过?」
「见过!」少女可得意了,羞得咯咯直笑:「在底下的流船里,光溜溜像铁杆似的……」
耿照简直快疯了。
他头一次如此怨恨先天胎息的灵敏感应,恨不得在甲板挖个洞钻进去,或直接跳入江里更省事。这段狭窄的舱道彷佛永远都走不完——所幸这只是错觉。廊道尽头,染红霞与符赤锦在指挥室里并肩而坐,桌上的菜肴却用得不多。
耿照与许缁衣的加入,并未使席上的气氛更活络,染红霞不发一语,持续回避着他的目光。许缁衣与符赤锦倒是有来有往,一个插针见缝,一个不着痕迹,两名聪明女子高来高去,耿照却突然疲惫起来,一迳低头扒饭。
许缁衣长年茹素,随身的婆子擅做斋菜,微苦的炒鞭笋、点了麻油的生切莴苣,冰盆藕丝、鲜菱耳蕈汤等,均是时鲜美味,但耿照吃惯油荤,下箸只觉沉重。如果还要再过几天像这样的日子,他宁与宝宝锦儿想法子潜回城里,冒险在驿馆附近等待萧谏纸出现。
彷佛听见他的心语,许缁衣放下牙箸,取巾帕轻按嘴角,洗净双手之后,殷勤笑问:「典卫大人吃饱了么?我长年吃斋,没什么好招待,大人莫怪。」
耿照摇手道:「代掌门言重了,这菜肴好得很。」
许缁衣笑道:「既然吃饱了,我想领典卫大人去见一个人。符姑娘折腾了一日,不妨先回房歇息,养足精神,明儿一睁开眼睛,包管还符姑娘一个完整无缺的典卫大人。」
符赤锦强笑:「许姑娘莫取笑我啦。小女子告退。」起身行礼,染红霞也跟着离席。于情于理,符赤锦本不欲与他分开,但许缁衣越是出言挤兑,越代表其中不无试探。她决断明快,眼看没有抗拒的理由,索性返回舱房,毫不拖泥带水。
耿照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闷闷地随着许缁衣出了指挥室,来到船尾。
许缁衣命水手放下一条小筏,与耿照槌着绳索登船,自己却拿起了长篙,回头笑道:「我亲自为典卫大人撑船,这可是十年来的头一遭。」夜风吹动她的长发,飘扬的裙袂黑纱裹出一抹娇润曲线,裙下雪履尖尖,宛若谪仙。
其时映月舰业已下锚,越城浦的浦湾绵延极长,越靠近城区水位越浅,像映月这样的庞然大物驶不进人工运河,只能泊于外浦。远处的城影之上一片浮霭,越浦正是未央之夜,灯影歌声不绝,光晕依稀勾勒出箭垛女墙的轮廓,以及水面上大大小小的舟帆。
许缁衣挽起衣袖,露出两条酥白藕臂,长篙一点,小舟便飘离巨舰的船尾。
耿照坐在船头不敢乱动,饱含水气的夜风迎面而来,沁人脾肺,胸臆里的郁气一扫而空,回头道:「代掌门,不若让我来撑罢?」许缁衣笑道:「你看看这江上,有没有男子撑篙的?」
越城浦夜不行船,盐、漕、渔舟一旦入港,非平明不能离开。夜里还在江上撑舟载运的,不是连接城、浦交通的关驳,便是招徕销金客的游女。耿照吓了一跳,摇手道:「代……代掌门,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是玉洁冰清、大有身分之人,岂能与游女相比?」
许缁衣不以为意,笑道:「无妨。别管我会不会生气,我只问你:你会看不起那些游女么?」耿照愣了一愣,摇头道:「不会。」
许缁衣微微一笑。
「倘若……我是说『倘若』你自己的女儿操持贱业,你便许可了?」
耿照冲口答道:「自是不许。」见她笑容益深,心中微动,想了一想又道:「若是我的女儿,便是要我做牛做马,也舍不得她受这种苦;但万一她不幸做了这行,仍旧是我女儿,亲情疼爱是无法割舍的。再说,游女赚的雕是皮肉钱,但不偷不抢不害人,为什么要看不起她们?」
许缁衣含笑点头,露出赞许之色。「你说得不错。人的心思,决定了所见之美丑、好坏、喜恶,是心思有了这些忖度,而非物之本然,这便是『分别心』了。我不恶游女,旁人纵以游女视之,何由恶我?耿大人甚有佛缘,我随口多说了几句,大人勿怪。」言谈之间,小舟游近一艘平底浅舱的漕舫。她灵活操控长篙,将小舟轻轻巧巧泊在舷畔,往舷板敲了几下,片刻一捆绳梯放落,漕舫的宽阔船头亮起灯火。「上去罢。」
许缁衣不避嫌疑,当先爬了上去。耿照虽已尽力回避,仍见裙底凸出两瓣桃儿似的腴臀,垂坠的裙布间浮出双腿轮廓,膝弯圆窝若隐若现,小腿细直如鲜藕,风中刮落一抹檀麝温香,分外诱人。
他不敢多看,唯恐亵渎了她,待她翻过船舷,才低着头爬上去。
船舷虽高,轻功自能一跃而上,许代掌门规规矩矩爬绳梯,自非是为了便宜他的眼贼,而是碍于水道上人群熙攘,不想引来注目。这艘漕舫的规模远不如映月舰,模样像极了老旧的官府粮船——只怕还真是。
熏成紫酱色的大红灯笼上,依稀可见「怀德号官船碇」的字样,那是官船下锚用的灯号,如今倒拿来照明了。以水月停轩的地位,许缁衣本不用回避官府,他实在想不出夜问撑船而来,她要引见的是哪位达官贵人。
漕舫的甲板只有一层舱房,舱门前站着两名佩剑青年,并未穿着衙门公服,见她前来,齐声道:「见过代掌门。」打灯笼的老舵工冲许缁衣点了点头,迳自往舱后走去。
许缁衣并未举步,只对耿照说:「去罢!我在这儿等你。」
耿照别无选择,快步追上舵工;眯眼一瞧,船尾及另一侧的舷边都有武装侍卫站岗,小小的旧粮船竟挤了八名以上的保镖,显示此地——及它的主人——正受到严密的保护。
后舱的垂帘只是掩饰,遮着一堵结实的铁梨门扇,镂空处被门里不透光的厚茧绸所遮,铰链焕发着铄亮的铜色,兴许比整艘船都来得坚固。
老舵工叩了几下,门里传来一把闷钝的语声:「进来。」茧绸吸去喉音的起伏顿挫,几难尽听。耿照推门而入,舱里灯火通明,船舱四壁都是书橱,堆满经卷,明明橱架是极其坚固的铁梨木,却有种「快被压垮」的错觉。
房间的主人坐在一张大书案之后,周身堆着半人多高的卷册文书,层层叠叠的十分吓人,却不显杂乱,彷佛自有条理。老人埋首于陈旧的轴幅,只抬头瞥了一眼,继续振笔,手势不像书写,倒像在标点记号。
耿照看不清他的容貌。灰白的额发在书缝间乍隐倏现,脑后的髻子横插荆钗,覆在书上的袍袖墨迹斑斑,与埋首公文的横疏影有几分相似。老人虽端坐不动,却一刻也闲不下来——卷起地图,又随手摊开三本图册,批注的朱笔未曾停下。
「刀呢?」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
不知为何,耿照知他问的就是赤眼。
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老人又接口道:「丢了,是不是?」
耿照脸上一红。妖刀的确是他弄丢的,这点无可辩驳,但……老人翻开书籍,头也不抬,淡然道:「很少人知道我的副手武功卓绝,单打独斗,我这辈子没认识几个比他能打的。他一样丢了刀,也没什么好难为情的。」
他叹了口气。
「我早做好失刀的对策,丢一把的、丢两把的……通通丢掉的都有。喏,」从案下翻出一部厚厚的线装手札,吹去积尘摊在桌上,摇头轻道:「天意呵。」蘸了蘸唾沫,一页页翻阅那部「对策」,边道:「说罢,我听着。横疏影信里说,你有要紧的事儿要同我讲。」
耿照忽然明白过来,愣愣道:「你……我……许……怎么……」
「横疏影要派,怎不派个机伶点的来?」
老人不耐起来,终于搁下手札,猛然抬头。
「你这句疑问,我给你四个答案。我本该在白城山,等不到你,所以先来越浦;许缁衣与我道中相遇,才知我在此间;我对你知之有限,若你不说,我不知你究竟要告诉我什么。」
耿照只觉那双锋锐的目光如实剑一般,几乎穿颅而过,被凝得隐隐生疼。
「还有,」彷佛觉得时间浪费够了,老人又拈起朱笔,勾点着札中条陈。
「如你所料,我是萧谏纸。」
水精:水晶的古称。唐。李白《玉阶怨》:「却下水精帘,玲珑望秋月。」
褙子:褙音「贝」,一种由半臂或中单演变而来的无袖长衣,盛行于宋代,男女皆服,形式变化甚多。《宋史。舆服志》:「妇人大衣长裙、女子在室者及众妾皆褙子。」
达磨珠:念珠串的母珠,每串一颗(亦有两颗者)。
【第十二卷:东海一镇】第五十七折:用无所用,虎嗣龙承
耿照不由得想起他编撰的《东海太平记》。
这部传抄天下五道、被视为当今显学,洋洋洒洒十七卷的史家钜着以『严谨』着称,无论叙事、记闻、品评月旦,均一丝不苟;就连最具创见的神兽图腾变化之说,也以破邪见、立言说为本,消除神怪妖异的色彩,将神话之中的人物,还原成身死而终的普通人。
而此刻伏踞于书案之后的老人,活脱脱便是这十七巨册《东海太平记》的化身。
(也只有像萧老台丞这样的人,才写出那样卷帐浩繁的大作来!)
耿照听他提到『副手』云云,想起琴魔曾提过灵官殿里的混战,以为是指谈剑笏丢了妖刀赤眼一事,垂首道:「老台丞有所不知。
赤眼被琴魔前辈取走,用以对付幽凝,辗转落入晚辈之手,带回了流影城。此番本欲携来面呈台丞,在下护刀不力,中途失落,非是谈大人的过失。「」你才有所不知。「萧谏纸连头也没抬,一边振笔一边说道:」赤眼本就算在你流影城的头上,谈大人丢的是另一把妖刀。
横疏影派人飞马传报,说在朱城山附近的无生涧捞到妖刀万劫,已交由谈大人携回。万劫体大沈重,一路运行缓慢,不久前接到辅国的鸽信,说是中了七玄妖人的埋伏,万劫不幸失落。辅国……谈大人正赶来越城浦与我会合,届时再细说经过。「『辅国』是谈剑笏的字,萧谏纸与他是上司下属的关系,平日均以表字呼之。开头的『谈大人』云云,多半是学着耿照的口吻自我解嘲,讥讽里别有一丝无奈。耿照听得一凛:」七玄妖人?是集恶道么?「出口便知不对,却已迟了。
「是天罗香。」萧谏纸抬头,犀利的目光如实剑一般。
「你与集恶道相熟么?怎这么快便想到了集恶道?据我所知,集恶道已有三十年未履东海,行踪杳如黄鹤。时人若说『七玄』,头一个想起的该是天罗香。」
耿照本毋须替集恶道隐瞒,但「莲觉寺法性院遭鬼王偷天换日」、冰狱铁箱剥除面皮云云,没有证据恐难取信,只道:「在下在阿兰山附近,遭遇一批自称是集恶道的匪徒,听台丞一说,便想到了他们。」
萧谏纸沉吟:「连集恶道都出现了,倒是棘手得很。」翻至手札后页空白,将此一变数也记录下来。耿照见他不再逼问细节,松了口气,喃喃道:「没想到,竟是天罗香先动了手。如此大张旗鼓,难道不怕正道七大派追究么?」
「玉面啸祖野心素巨,由来已久,只是万万料不到她这么快便动手,看来是掌握了什么筹码,有恃无恐。」萧谏纸摇了摇头,一比旁边的长背椅。「坐。你说罢,我听着。」
耿照依言坐定,深吸一口气,将当夜琴魔的口述内容详细说了一遍,与呈禀横疏影之言大致相同,只略去「夺舍大法」未提。倒非是短短几句的交谈间,让他对萧老台丞有了更多的信任,而是这些话他原本就打算告诉许缁衣,此际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过程出乎意料地短暂。萧谏纸只是静静聆听,不发一语,手上的工作始终没有停下,偶尔抬头蹙眉,锋锐的眼神表示出些许兴趣,也仅是如此而已。
耿照没想到这么快就说到了头,似有些交代不过去,彷佛千里迢迢历尽险阻,只为说上这么一小段,未免无聊,又把失刀的过程概略说了——自是省去五帝窟、集恶道的部分,重点在于:赤眼落到了岳宸风手里。
言谈间,那老舵工又叩门几次,呈上腊丸、鸽信等,萧谏纸总是立刻展读,有时交办几句,有时则直接挥手示意他离开;若非如此,只怕耿照更早便已词穷,两人隔着书案经卷相对无话,平添尴尬。
「照你说,这岳宸风占据五绝庄,又窃取虎王祠岳家的家业,乃是十足的恶人,教他潜伏在镇东将军身边,绝非好事。我着人去调查一下这厮的来历。」沉默片刻,老人终于放落朱笔阖上手札,抬头道:「还有没有其他要说的?」
耿照一怔,终究没将夺舍大法一事和盘托出,只摇了摇头。
「那好,」老人又继续埋首工作。「辛苦你啦。你回去罢。」
「回……回去?」他一下反应不过来。
「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这里没你的事了,其他的我来处置。」
「这……」萧谏纸忽想起了什么,抬头道:「我接到消息,独孤天威的行辇今晚在临江镇外驻扎。他一路游玩过来,车行缓慢,但再怎么拖杳,这两三天内也该抵达越城浦。
「料想横疏影必定随行,你可在此暂住,届时与她会合,又或待在水月停轩处也行。」
「台丞,赤眼妖刀……」
「我会取回。」老人打断他:「慕容柔虽难缠,倒也非不识大礼。那岳宸风得了妖刀,必是献给镇东将军,刀一入慕容柔手里,天皇老子也挖不出来。岳宸风不交那也不怕,我同慕容柔说说,教他砍了那厮狗头,一了百了。」
「那岳宸风武功高绝……」
「高不过镇东将军的手段。」
萧谏纸连抬头也懒了,淡然一笑:「区区一名江湖武人,慕容柔还不放在眼里。要不,他也用不了这人啦。你回去同横疏影说,她的口信我收到了,一切由我处……」
「且慢」
他不知哪来的勇气,大喝一声,老人抬头搁笔,饶富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即使如此,那中人如伤的视线仍难以迎视。究竟是何等风霜岁月,才能淬链出这霜刃一般的犀利眼神?
「你若还有保留,一次说将出来罢,别浪费你我的辰光。」
老台丞十指交握,放在腹间,做好了专注聆听的准备。这是打从耿照进入这间舱房以来,老人头一次放落了书笔,心无旁骛地面对他。
「你还有许多光阴可待,老夫的时日却不多了,一刻也放不得。」
书案上置着一组小巧的漏刻,阶梯型的三层玉架分别托着三只酒杯大小的白玉方盅,玉阶最底则有一只玉雕的执槌小人,身前嵌着拇指大小的銮金铜磬。萧谏纸拨了拨最顶端的玉盅,无数米粒大小的玉颗『沙沙』倾落,倒进下一阶的白玉盅里;当玉颗依次倒到最末一只玉盅,便会触动小人身上的机括,弯腰一槌击在磬上。
「我给你一刻的时间。说罢,我听着。」
耿照这才发现自己进退维谷。他还没做好坦白的准备,甚至不知能否相信眼前这名身容严峻、脾气古怪的老人,但他无法就此离去。
「琴魔前辈他……妖刀……我……我是说……」
他勉强定了定神,灵光一闪,忙道:「启禀台丞,魏老师临终之前,对在下说了许多妖刀的习性、昔日的应对等,并嘱咐我贡献棉力,务必将妖刀封印,以防无辜百姓受害。在下心想,台丞或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不必。」
「什么?」
「就算『琴魔』魏无音复生,也不是非他不可。如果你想说的是这个。」老人露出索然之色,原本的兴致勃勃一扫而空,随手从架上抽出一卷图册扔给耿照。
那本黄旧图册中,不但记载着三十年前妖刀血案的经过,每柄妖刀特性、妖魂寄生的方法,连妖刀的模样都绘有图形。随手翻至『万劫』一节,册中绘着一口形似长矛、柄细而长的奇门刃器,线条优美,除了刀末铁链之外,与此世的万劫妖刀判若两物。
次页更有工匠用的定规图制,以三视角度分别绘制。从尺寸看来,三十年前的万劫亦比此世的新妖刀小得多,细长的握柄虽是相差无几,刀刃却只有两尺来长,通体只比普通长剑略长一些。
除了图规,书中的文字更令人惊叹,不但说明『不复之刀』的无形刀气特性,连锻链时须百年以上的铁心木等亦有记载,甚至比耿照所知更详,彷佛琴魔当夜口述,还是从这本札记里看来的。
「这……这是……」耿照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这是我三十年来,研究妖刀的心得笔记。这本不过是摘要而已,如妖刀所造成的每桩杀戮,都有详细的查察卷宗,包括口供、庭证等,洋洋洒洒数百卷,藏于白城山的书室之中。
「受害之人的遗体经防腐工序,亦辟有专库收藏,有不同妖刀造成的残肢断面,也有剔去肌肉脏腑的净骨,与作工的勘验文书相对照,能清楚掌握每柄妖刀的特性,只怕连魏无音、杜妆怜也未必知晓。」
老人淡然道:「三十年前,我奉太祖武皇帝的命令,前来东海调查妖刀一案,当时正是央土大战之初,天下的归属还未有定论;我于烽火问往返两道,遍查每处妖刀肆虐的现场,前后共五年,直到我朝肇立,太祖武皇帝召我回平望都,才暂时告一段落。」「太宗孝明帝遣我执掌剑冢,考察东海风土,我将臬台司衙门以及州、郡、县衙所藏之调查文书,悉数集中白城山,建立案档收藏,并写成《建武威宏东海道妖金工案始末考》一书呈交先帝。你手中所持,便是初稿。」
『建武』、『威宏』均是太祖武皇帝的年号。
独孤弋在位时间虽短,期间却换过两次年号,起初定元建武,是年十月才改称威宏元年;驾崩那一年元旦,又应宰相陶元峥之请,改元『靖恩』。妖刀案起于白马王朝建立之前,萧谏纸的调查直到威宏二年才结束,故而以此命名。
(有了这本札记,再团结东海七大门派菁英,必能消灭妖刀!)
一瞬间,耿照不由萌生此念。便是琴魔复生,除了绝世武功,所知亦难脱这《妖金一案始末考》的范畴。
「知、力合一,必能降服妖刀。」萧谏纸道:「我毕生研究妖刀,于『知』一道可说穷究所有,现下我需要的是『力』。降服妖刀之力,非是一、二人能提供,昔年东海菁英各自为政,结果被妖刀杀了精光;魏无音等『六合名剑』的出现,代表七门七派终于捐弃成见,携手合作,妖刀之乱才得以平靖。这,便是我现下最需要的『力』。」
「所以,你可以回去了。我不需要你。」
老人饶富深意地看他一眼,淡淡一笑。
「独孤天威不只是笨蛋,还是个混蛋,唯有横疏影掌握流影城的大权,才能提供我所需之『力』。你能穿越重重险阻至此,足见是人才,莫在江湖风浪中白白牺牲,须在正确的位置上做正确的事,方为正途。」
「叮!」一声脆响,小玉人一槌落下,一刻转眼即过,更不稍停。
「去罢!回到横疏影身边,好生保护她。其他之事与你无关。」
老人随手一指椅边的小几,以低头握笔做为谈话的结束。
「把书搁在那儿就好,恕我不送。」
耿照不知该如何反应,彷佛肩上重担被人一把拿走,轻得有些空虚失措。
「就……就这样?」他挪动重如千斤的脚步,将手札放落几案,忽觉荒谬:「如此,琴魔前辈又是为何而死?他传我的『夺舍大法……还有何意义?」——若灵官殿当晚,萧老台丞亲至现场的话,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以他之「知」,再结合琴魔魏无音之力,非唯赤眼不失,连幽凝亦须臣服。莫三侠的性命、被屠杀的天门弟子、奋力抵抗的剑冢院生……这一切的牺牲,是否根本就不会发生?
毫无来由的挫折与愤怒侵袭了少年,耿照霍然转身,咬牙道:「台丞若是成竹在胸,用不着旁人,为何不及早出手,少添冤魂?」
「因为我做不到。」
萧谏纸干瘪的嘴角一动,整张脸突然皱起来。『年老』这个字眼初次在忙碌不堪的老人身上显现威力,彷佛一瞬间抽走了旺盛的生命之力,只留下风干沧桑的衰老皮囊。
他双手平平推送,缓缓自案后『滑』了出来——萧老台丞坐的不是寻常的纱帽椅,木椅下方并非挑空的四支椅脚,而是四面封板,宛若木箱,其中设有机括轴辅,两侧分别支起牛车似的两只覆革木轮。萧谏纸下身盖着薄毯,灰旧的绒毯下露出干瘪的黑布鞋尖,搁在椅底的踏板之上,死板板的不带半点生气。
老人淡淡一笑,笑容既无奈又痛苦,更多的却是无力回天的麻木。
「怪只怪妖刀现世太晚,一旦现世,偏又来得太快——对一名残废来说,着实应变不易。」
萧谏纸掸了掸腿,手劲不弱,薄毡下的干瘪大腿却一点反应也无,恍若泥塑木雕:「如你所见。现在的我,只是个又老又病的瘫子。」
◇◇◇◇◇◇◇◇◇萧谏纸中风已逾一年。在老台丞授意下,剑冢刻意封锁消息,萧谏纸平日深居简出,除了少数亲信,即使在剑冢之内也罕见台丞露脸,大部分的政令都由台丞书斋所出,或交由谈剑笏办理。
赤眼大闹白城山时,谈剑笏正往胜州办事,台内已无高手,被妖刀附身的院生沿途砍死了几人,谁也拦阻不下,一路闯进了萧老台丞的书斋里。
萧谏纸无法行动,眼睁睁看赤眼杀死四名贴身护卫,风风火火地欺进五尺方圆之内,状如风中之烛的半瘫老人突然一拍书案,横桌跃出,将刀尸轰得飞过大半个书斋,背脊撞上粉壁;接着抽剑一掷,连人带刀将之钉在墙上。事后叫人凿下整片壁墙。连着地砖浇钢铸铁,这才困住了赤眼。
经此一战,萧老台丞元气大伤,卧病月余,终于没能赶上灵官殿之战。
否则有他亲临指挥,加上琴魔魏无音的超卓武功,只怕幽凝也非对手。
他见耿照错愕之余,露出懊侮内疚的神情,啧的一声,淡然挥手。「我虽老病,还轮不到你来同情,真要动起手来,三招内便能教你趴下。你信不信?」
耿照被他锋锐的眼神逼视得难以喘息,暗忖道:「目为神光,他能一掌打死刀尸,这份造诣放眼东海,只怕没有几人能够。」更生出几分敬畏,垂首道:「是在下唐突了,请老台丞恕罪。」
萧谏纸坐在轮椅上,打量了他几眼,正要开口,忽听『叩叩』几声,门外老舵工道:「台丞,大人到啦。」萧谏纸扬声应道:「带进来罢。」
咿呀一声门扉推开,进来的却不是生人。耿照浓眉一轩,来人虽微露诧异,却仍抢先开口:「原来是流影城的耿典卫!独孤城主已经到了么?」耿照摇了摇头,拱手道:「敝上还未抵达,是在下先来了一步。迟大人好。」
油紫章服、佩挂金紫鱼袋,头戴乌纱扑头,足蹬粉底官靴,五络长须飘飘,容色虽疲惫憔悴,却难掩风采,依旧予人清脑拔群之感,正是本道的父母官、官拜一品东海经略使的迟凤钧大人。
他双手食中二指贴额,小心取下头顶的乌纱直脚朴头,冲萧谏纸深深一揖,恭敬道:「学生参见恩师。公务缠身,叩见来迟,望恩师恕罪。」
萧谏纸似不在意,挥手道:「你也辛苦啦,别说这些官样文章,坐。」回望耿照一眼,眸中精光柴然,颔首道:「你也坐。」轮椅缓缓滑向书案之后,又回到原处。
他中风的消息被严密封锁,连朝廷都不知道,迟凤钧却是一派理所当然的模样,加上『恩师』、『学生』的称呼,两人关系非同一般。迟凤钧笑着解释:「我是太宗朝进士,顺庆四年的二甲第一名,当年主考官便是萧老台丞,故以学生礼事之。」
「原来如此。」
萧谏纸又拈笔翻书,勾点起来,随口问:召一乘论法在即,各路人马都到了罢?难为你啦,现羽。「迟凤钧摇头苦笑:」恩师有所不知,该来的都不见来,学生这几日正头疼。这会儿不忙,是没得忙、没处忙,糟糕至极。「萧谏纸停笔抬头。
「喔?」
「皇后娘娘的凤驾刚到胜州,虽然缓慢,总算还在掌握之内,学生后天准备西行迎接,这倒不难办。琉璃佛子明明先行离京,一路邮驿却无消息,万一出了什么事,都不知该找谁去;南陵诸封国的使节团亦迟来,行踪难以掌握。
「镇东将军移驻谷城大营,本应今日下榻越城浦,但学生在城外等到太阳下山,连个影子也没看到;负责将军安全的岳宸风也不见踪影,我寻了他一天,到处都没见人。朝廷谕令,本次升坛论法须请三乘代表与会,但莲宗隐世既久,学生费尽心思,始终一无所获。」
叹了口气,伸手揉着眉心纠结。总算他八面玲珑,旋又恢复笑容,目视耿照:「贵城独孤城主离开朱城山近十日,便去白城山都该到啦,偏生在越城浦就是等不到君侯大驾,正急得半死。适才一见耿老弟,我差点笑出来,心中欢腾,不下久旱甘霖哪。」
耿照心虚不已,总不好说「我也是刚知道敝上要来」,正自尴尬,却听萧谏纸接口:「独孤天威今晚宿于临江镇,至多三日之内必至,现羽毋须忧心。」迟凤钧连连称是。
萧谏纸道:「你方才提到岳宸风,你对那人知道多少?」随口将赤眼一事说了。
迟凤钧沉吟道:「恩师所言极是。那岳宸风虽然悍勇,得刀必不敢私藏,自当献与慕容将军,此事须由将军处着手。」
见书案边搁着一只摩掌光滑的旧木盘,虽中一盅姜丝鱼汤、一碟咸豆、一碗煮豆腐,另盛有半碗白饭,饭菜看似不曾用过;兴许是搁凉了,飧食上并无热气,蹙眉劝道;「恩师,市俚有云:」人是铁,饭是钢。『时间也不早了,学生不打扰恩师用晚膳,明儿再来请安。「萧谏纸点头:」你去罢。「迟凤钧起身行礼,抱着乌纱扑头退出舱房。兴许是被得意门生所感动,老人本欲提笔,犹豫一瞬又放落,端起饭碗吃了几口,鱼汤却只尝一小匙便即搁下。
耿照在流影城中侍奉人惯了,察言观色,上前端起鱼汤。「台丞,鱼汤凉了难免腥,我让人再热一热罢。」萧谏纸夹起豉汁煮豆腐佐冷饭,一边摇头:「中午搁到现在,鱼都馊啦,倒掉罢。」
耿照这才会过意来:「这不是他的晚膳,而是午膳!」心中五味杂陈,点了点头道:「是。『将变味的鱼汤端出舱去。守在舱外的老舵工一言不发接过,彷佛习以为常。
回到舱里,萧谏纸已将小半碗冷饭吃完,咸豆是下饭菜,盐下得很重,只吃了几颗,那一大碗豉汁煮豆腐倒吃得干干净净。
老人以手巾抹口,斟了杯茶,抬头瞥他一眼:「你还没走?」也顺手替他斟了一杯,推到桌缘,又转头继续工作。
「茶也是冷的,将就点。喝完就走罢。」
耿照默默上前,端茶就口,不禁蹙眉。
那茶水何止是冷的?茶叶粗涩不说,都快泡出茶硷来了。舱板上那大得惊人的瓦制茶壶只怕是前一晚便已冲满了的,让老台丞一路喝到今天,中途不必烧水加添,以免扰了工作。
如这般名满天下、在江湖和朝堂都享有盛誉的人物,为何甘于如此清苦的生活?是因为把全副心神都放在诛灭妖刀、拯救黎民之上,所以才食不知味,无所用心么?
原本满腔的躁动不平忽然寂落,少年冲着书案后的老人抱拳一揖,沉默转身,低着头推门而出。
甲板之上,许缁衣正倚舷斜坐,夜风饮得她衣袂飘飘,一头如瀑浓发披在腰后,宛若天上谪仙。她一见耿照出来便即起身,带着淡淡笑意,耿照低声道:「有劳代掌门久候。」
「不碍事。」许缁衣笑道:「适才与迟大人聊了一阵,故旧相逢,也是巧极。」见他神色阴沈,妙目一凝,伸手掠了掠发鬓,低声问道:「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耿照摇头,沉默片刻,忽然开口。
「代掌门,我想自己一人走走,稍晚便回,不会乱跑的。」
许缁衣凝耸了耸肩,彷佛被风拂动似的,颔首娴雅一笑。
「我送你上岸去罢,晚一点再来接你。」
「多谢代掌门。」
两人又登上小筏,许缁衣撑篙徐行,送他到前方不远的一处砌石岸,那里游人寡少,夹岸遍植柳树,往前约莫十数丈有间简陋的小酒肆,草棚檐下悬着陈旧的红灯酒招,店里却没什么人。
「典卫大人应该不想请我我吃酒罢?」许缁衣淡淡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只沉甸甸的小布囊扔给他。那布囊自她襟中内袋取出,触手犹温,散发着一股幽幽乳甜,中人欲醉。
她让耿照上了石岸,长篙一点,小舟又划水倒退,宛若涟漪上的一叶浮柳。
「典卫大人莫吃醉啦。」动听的磁性嗓音自水风里悠悠传来:「少时再见。」
耿照打开布囊,里头盛满碎银,才想起自己身无分文,不由感激起许缁衣的细心体贴。其实他一点也不想饮酒,甚至不想跟人说话,目送小舟消失浮映之间,索性在岸边坐了下来,顶着湿凉微飕怔怔发呆。
萧谏纸的一席话,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便解除了他肩头的重担。
那部《东海道妖金一案始末考》记载之物,远比琴魔当夜的口述更加详尽,连万劫刀尸不往低处的细节都有——书中说:「低于三尺之处,尸不敢下,恐入窠巢陷构矣。」不但记述详实,更溯本探源,已超过琴魔之言。
(或许:……老台丞是对的。)
「这里用不上我。」
他双手撑着寒凉的铺石,对星空喃喃自语。
若不是施展「夺舍大法」后只能二者存一,只消把琴魔前辈对他做的、再对奇宫某人做上一遍,妖刀一事就和他再没什么瓜葛。他是流影城堂堂七品典卫,职责就是保护城主周全,自也包括城主的家眷宠姬。
一切就像日九说的,「大人的事自有大人们去管。」
而他,只须在越城浦与城主一行会合,待此间事了,返回流影城,继续待在二总管身边,与亲爱的姊姊和霁儿朝夕相伴。以二总管的精细手腕,说不定安排他迎娶霁儿,把老家的父亲及正牌姊姊耿萦接上朱城山,一家和乐融融,共享天伦。
这样的美景,耿照曾梦过无数次,最后总在妖刀或岳宸风的逼杀中惊醒,披着一身冷汗怔怔发呆,现在却几已成真。耿照看着自己的双手,偶尔抚摩神术刀,脑海中交闪着这趟旅程的片段,直到被沈积更深的记忆所取代。
他非常想念横疏影。
想念她的聪明狡黠、想念她的温柔眷爱,想念她高高在上的样子,想念她趴在公文堆里振笔疾书、火气一来便寻人晦气的小脾性,想念她温暖的娇躯,想念欢好时她那火辣辣的需索与娇啼……
当然他也想念霁儿,想念小丫头的贴心娇顺。想念日九,想念七叔,想念大膳房的管事郑师传,想念辰字号房里的一伙旧日同袍;连一贯瞧他不顺眼的狗叔,如今也都怀念得紧。
耿照拍拍双颊,发现脸绷得死紧,连掴几下才发热发胀,活像揉面时使劲往桌上拍甩,『噗吓』一声笑出来。
「终于……要回家了啊!」
他喃喃道,叹了口气,愁容慢慢转成笑容。
当然,还有些事情必须收尾。五帝窟那厢,得想办拭把阿傻换回来,必要时他不惜以碧火功诀当作交换;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把宝宝锦儿带回朱城山,岳宸风那笔帐将来找机会再同他算。明姑娘行踪不明,或许可以说服横疏影,动用白日流影城的情报网络放出消息找寻——一旦放松情绪,这些都再不能阻止他的似箭归心。
——琴魔前辈,我……就走到这儿了。接下来之事非是我所能为,有比我更有能力、更有智慧,如萧老台丞及许代掌门这样的人来承担。像我这等小人物,只要尽自己的本分就好。
耿照一跃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彷佛连吸进胸中的湿润凉息都变得清爽起来,正要迈步,忽听一声长笑:「典卫大人若要吃酒,能否请在下一杯?」
远处的柳树上跃下一人,背光而立,但见白衣如雪、身形颁长,手里抱了个小酒坛似的瓷瓮,容貌却看不真切。
若非心烦意乱,以两人相距,那人的声息决计逃不过碧火功的感应。耿照不敢大意,暗自提防,扬声道:「我不吃酒。阁下备了酒坛,自饮便是,何必打秋风?」
那人将瓷坛放在树下,拍了拍手,双掌一摊,笑道:「现下我两手空空啦,与典卫大人讨杯酒吃。」
戴月襟风潇洒前行,修长的身躯迈出树影,露出一张英挺面庞,两片薄唇略缺血色,粗硬的髭根爬满唇上颔下;明明不修边幅,沧桑中却更显俊秀,令人难以移目。
耿照不识此人,然而见其形貌、听其言语,胸中陡地涌起一阵熟悉亲近之感,痛如怀伤,抚住心口,直觉反握神术刀,颤声道:「你……你莫过来!再来,我便要拔刀啦。」这异样的反应是他前所未见,既非心怯,也不是中毒受伤,却十分难受。
白衣青年『哼』的一声,拂袖道:「行如宵小,莫非有愧!」
飞步上前,伸手拽他臂膀。耿照心乱如麻,身体自生反应,左臂一勾一转,顿将青年震退两步,所使正是『不退金轮手』的招数。
「来得好!」
白衣青年冷笑,食中二指一并,「呼!」迳刺他右肩,指劲宛若实剑,方位更是古怪!
耿照双臂一圈,浑厚的碧火真气轰然迸出,白衣青年的剑指登时溃散。却见他左脚跟跟枪似的一点,仰天一翻,脑袋竟从衣底钻出,雪白衣影『涮!』必倒旋如风车,剑指已贴地削来!
此一变招之刁,实是他平生仅见。
耿照既有真气护体,又复有先天胎息感应,指劲难伤,身外物却非如此。噤的一声剑气拦腰,系带应声而断,神术刀铿然坠地,被青年一脚踢开。
「你——!」
耿照一个箭步踏前,正要抄起爱刀,青年袍下飞起足影,『啪、啪、啪!』纷至杳来,竟无一记是虚招!
他以『不退金轮手』悉数挡下,心中骇然:「他踢刀是一脚,站立亦须一脚,踢在我肘间共一十五脚……便是两只蜘蛛齐至,也还比他少了一只!」
两人飞快换招,青年内力不如碧火神功,进招又难越鬼手一步,胜在出手方位难防,耿照一时失察,空有号称天下繁复第一的招式,连一招也难递还。
白衣青年打不痛他,他也逼不退对手,两人便在臂影呼啸问僵持,与当日对战琼飞的情况相类。但青年本领高过琼飞太多,剑指的邪异也非『蝎尾蛇鞭腿』可比,难以照办煮碗,再演一回『直取中宫』。
稍有闪神,耿照被踢中两脚,肩肘各吃一指,那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他以为是碧火功所致,横肘封住腰侧,心有所感,一拳正中青年的左肩!
白衣青年吃痛跟枪,耿照这一下方位虽对了,拳头却没起什么作用,就是蛮力一击,打得他面色苍白而已,旋又揉身欺近,再次施展那奇诡的指剑招数。
耿照越打越是迷惘:只消顺着那股熟悉的感应,便能跟上青年的路数,一一拆解来招。他换过手刀、掌法配合,作用和拳头差不多,腕下始终用得不对,每次对招都差了一点。
白衣青年久战无功,蓦地凌空跃起,剑指戟出,如乌云盖顶般向下疾刺。耿照全身笼罩在指劲之下,除了硬拼此招之外,已别无选择!
恶招临门,耿照福至心灵,一个空心筋斗向后倒翻,头下脚上,胸口贴地昂起,右手顺势并指,锋锐的剑气『嗤!』冲天刺出!
两人剑指一触,阴阳两股劲力相抵,顿如泥牛入海,化消得无影无踪。
青年易指为掌,二人『碰』的一声双掌相击,分跃了开来。耿照怔怔望着自己的双手,不明白是如何使出这一式从未见过的妙着,白衣青年一掸衣摆、双手负后,朗笑道:「果然是你!」
耿照端详片刻,喃喃道:「你是……沐云色?」这姓字一出口,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青年点了点头,正色道:「我是沐云色。你虽未见过我,却能叫出我的姓名,还能使出我指剑奇宫的嫡传绝学《通天剑指》,全是因为『夺舍大法』的缘故。」说着踏前一步,精亮的双眸直勾勾盯着他,一字、一字地说:「我的猜想果然没错!先师临终之前,将他毕生所知灌入你体内。你可知你的性命、意识、所见所闻,俱都是我奇宫所有,本应物归原主?」
这点耿照自己也想过无数次。便在不久之前,坐在石岸边作归乡梦时,还曾思及此节,不觉心虚,嚅嗫道:「这……当时情非得已,琴魔前辈自知难以幸免,唯恐妖刀一事世无所知,只得传与在下……」
沐云色冷笑。「谁与你说这个!你可知道,『夺舍大法』的用意是什么?」
耿照想起『真龙绝传』之事,点头道:「是贵宫数百年来造就真龙宫主的秘法。历代宫主将自身的武功智识,以夺舍大法传予继任之人,四百年间未曾断绝,是以奇宫之主武功超卓,啸傲东海……」突然一怔,再也说不下去。
沐云色肃然道:「本宫先代应宫主失踪后,四百年真龙之传已绝,我风云峡支持韩宫主继位,佩挂紫鳞绶的长老们立下重誓,身死之日,要将毕生智识以夺舍大法传予宫主,集十数人之力,为奇宫重塑真龙!先师乃『无』字辈诸长老之首,武功识见超人一等。
真龙若要回归,先师之夺舍至为关键。「他踏前一步,目光森冷。」现在你知道,自己侵占的是何等重宝了?「耿照摇头道:「沐四侠,非是我觊觎宝物,又或是心生贪念不愿归还,而是夺舍大法一经施展,施受双方只能留存一位,是无论如何都要死一个人的法子。」
沐云色斜眼看他,冷哼道:「你的命很宝贵么?有什么死不得的理由?」
耿照本想说「我身负琴魔前辈所托」,突然想到:「萧老台丞说了,消灭妖刀,他用不上我。我已打算返回流影城,与姊姊、霁儿长相厮守,还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不觉气馁,片刻才道:「有件事我一直认为非我不可,纵使屡经危难,依旧抱持此念,不敢看轻自己的性命,唯恐辜负琴魔前辈的托付。如今想来,是我一厢情愿了。世间原无什么事,是非我不可的。」
少年抬起头来,咬牙道:「沐四侠,我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可否请你给我十天的时间,将未了之事一一交办,再随你返回龙庭山,面见韩宫主?」
沐云色剑眉一轩,异道:「你不怕死么?」
「怕。」
耿照想起琴魔也问过同样的问题,老人清朗的笑声犹在耳畔,登时勇气百倍,更钮一所惧,正色道:「我愿协助贵宫,找寻移转琴魔前辈智识的方法。沐四侠,我原是个铁匠,在我们铸炼房里,没有锻不了的精钢、铸不成的刀剑;所有的不能,只因我们还不知道方法。我有重要的亲人,也有等着我回去的知心女子,纵使我渺小无用,做不了什么大事,却不能教她们伤心流泪。」
沐云色道:「夺舍大法非死一人,没有例外,亦无其他方法能转移。你随我回龙庭山,便是一条死路。到得那时,你待如何?」
「如此,我会杀出奇宫,求得一线生机。」少年耸了耸肩,咧嘴一笑:「届时少不了要得罪啦,沐四侠莫见怪。」
【第十二卷:东海一镇】第五十八折:云屏雨幕 玉壑箫声
沐云色一迳凝着他,蓦地仰头大笑。
「真有意思!」他一拍耿照的肩头,朗笑道∶「依我师父的性子,宁可教毕生所知付诸东流,也决计不肯传予庸碌之人。我想看看他老人家临终之前,究竟挑了个什么样的传人。」
耿照闻言愕然,一时竟忘了提防他。
「沐……沐四侠不抓我回龙庭山么?」
「傻子!」
沐云色收起笑容,严肃回望。「龙潭虎穴尽可一探,独龙庭山不行。你去指剑奇宫,就是个『死』而已。明白么?」
俊朗的白衣青年耸肩一笑,潇洒地挥了挥手。
「既给了你,便是你的!我相信师父的眼光。但你要牢记∶不是所有的奇宫门人。都如我这般想头,即使是我的师兄们也未必如是。日后行走江湖,须尽量避开指剑奇宫。」
(原来他……是试探我?)
沐云色转身走到树下,重又将瓷坛抱入怀中。
「沐四侠!」耿照追上前去,见那坛子忽然明白过来∶「这、这是……」
沐云色点了点头。
「是先师的骨灰。」
他低声道∶「我接获宫主与我大师兄的密信,命我就地将师父的遗骨火化,随萧老台丞、许代掌门等在越城浦等候,暂时莫回指剑奇宫。」
沐云色护送琴魔遗体下朱城山,本欲直奔奇宫,却收到韩雪色的密令,着他隐匿行踪,暂勿回转。琴魔之死还有鹿别驾等知悉,恐难封锁消息∶韩雪色之信,旨在拖延死讯确认的时间。
合是运气,参与灵官殿大战的四派中,天门、剑冢损失惨重,幸者寥寥,谈剑笏护送万劫回白城山,鹿别驾忙着奔赴一梦谷,请求「岐圣」伊黄粱拯救义儿,都没能走漏消息。
水月停轩方面,经沐云色协调之后,许缁衣也配合封锁,约束门人勿露口风。沐云色先随许缁衣姊妹走了趟断肠湖,又搭顺风船「映月」来到越城外浦,这几日暂住萧老台丞船上,果然避过指剑奇宫的耳目。
消息灵通如赤炼堂等,虽有零星线报,始终未得龙庭山的准信,均抱持观望的态度,「琴魔身损」一事,竟成了未经证实的流蜚,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正称了奇宫之主韩雪色的心意。
耿照一听是琴魔前辈的遗骨,热泪盈眶,整理服装仪容,肃然道∶「沐四侠,可否让我拜一拜魏老前辈?我一路多历险阻,亏得他老人家之遗惠,方能化险为夷。」
沐云色将瓷坛放在柳树根处,让至一旁,双手「唰!」一振横摆下摆,扑通跪了下来。
耿照手按地面,恭恭敬敬对着骨灰坛子磕了三个响头,两眼泪水滚流,哽咽道∶「前……前辈!晚辈自受您遗惠,时时念着妖刀之事,不敢或忘;行有余力时,便尽力帮助他人。只是晚辈资质驽钝,不能如前辈一般力挽狂澜,前辈英灵不远,请赐晚辈明灯指引,纵教晚辈肝脑涂地,也不敢辜负前辈所遗!」说完又用力三叩,砰砰有声,额间渗红。
沐云色膝行向前,伸手将他搀起。
耿照省起失态,困窘欲避,沐云色却哽咽大笑∶「耿兄弟!我日日思念师父,亦泪流不止。他老人家狂歌狂哭、潇洒自任,一向不理世人白眼。你我都是他的传人,这一点可不能不像。」悲从中来,二少把臂痛哭,旁若无人。
耿照大哭一阵积郁尽出,顿觉星月疏朗,虽仍不知何去何从,已不复前度沮丧,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见沐云色满面泪痕,但伤痛一经嚎出,眉目间益显精神,不由相视一笑。
「沐四侠!」耿照伸手拭泪,边笑边摇头∶「若教不相干的人看见,只怕当咱们疯了。」
沐云色哈哈大笑。
「岂不闻『能歌能哭迈俗流』乎!都说不相干啦,我自哭我的,谁管得着?」一扯耿照,笑道∶「走!咱们喝一杯去,同师父喝!」迳拉他往小酒肆走。
耿照不嗜杯中物,本欲推辞,听他说「同师父喝」,忽觉意兴遍飞,热血上涌∶「当夜在红螺峪中,前辈本欲与我饮上一杯,只可惜谷中无酒!」遂放开脚步,与沐云色并肩而入。
沐云色似是这间小酒家的常客,当炉的中年汉子朝他微微颔首,就当打了招呼,更无别话。少时端来一坛酱香白酒,还有一只汤滚味浓的瓦盅火锅,将食具、生料、蘸佐等摆布妥当,又回到店外茅棚下打盹。
沐云色拍开坛口泥封,倒了满满两碗,酒色微黄,液缘挂杯如稀蜜一般,柔润的酱香经久不散,滴在桌上,木桌便发酒香。「匡!」两人举碗相敬,仰头痛饮,耿照只觉酒液入腹,一股暖流直冲上来,至喉头方觉些许刺辣;张嘴吐出一口烘热,失声道∶「好……好酒!」
沐云色看出他并不善饮,也未取笑,将陈旧的木箸以手巾抹过,递了给他。
「不但有好酒,还有好菜。」
他神秘一笑∶「你可知道,这儿为何生意不好?」拿起木杓往浓白喷香的滚汤里一捞,除了肉片、刺参、干鱿、熟鸡之外,主料竟是烹熟了的猪肚和猪肠。
原来这火锅的汤底是西山口味,当地土人管叫「猪杂肝」,滋味腥浓而油腻,多与泡馍硬饼同煮,也算是市俚粗食。
酒肆的主人别出心裁,以洗净剁碎的赌骨与肥母鸡煨汤,捞去汤上的浮沫,直到汤色转成乳般的浓白为止,再加入花椒、八角、茴香、桂皮等调味。熟肚肠在浓鸡汤中煨得软烂,肉嫩汤鲜,肥而不腻;在碗底搁上一匙猪油,再舀了满杓的鲜汤熟肉浇下,佐以糖蒜、泡菜、辣酱等腌菜,寒夜中吃上一碗,当真是人间至美。
「我家宫主是西山道出身,我在宫中尝过这一道菜,知其味美。」沐云色道∶「但越城浦之人嗜食河鲜,谁肯花钱来吃一锅猪杂?居然埋没了这般好手艺。」
那猪大骨与肥鸡煨出的鲜浓白汤,拿来涮鱼脍也极美味。两人边吃边聊,倒了一大碗陈酒搁在北侧的空位前,当是琴魔同座,不时相敬。喝着喝着,耿照突然想到一事,低声问道∶「沐四侠,贵派韩宫主为何不让你回去?琴魔前辈不幸仙逝,应及早奉灵,入土为安才是,岂有草草火化、在外漂泊的道理?」
「你且想一想。」
沐云色静待片刻,见他蹙眉苦思,茫茫然不知所以,才伸出食指轻点额头,凑近道∶「你受了我师的《夺舍大法》,难道不记得奇宫之事?关于风云峡、韩宫主、真龙之传……或是奇宫其余支派的事?四姓逼宫,血染龙庭?」
耿照努力想了半天,茫然摇头。
沐云色拍肩安慰道∶「先不忙。往过也曾听说过有这样的情况,夺舍大法每一施展,造成的结果皆不相同,有人看似与原本无异,过得越久,想起的事越多,不必着急。是了,关于本宫的韩宫主,耿兄弟知道多少?」
韩雪色的故事,全东海……不,该说普天之下无人不知。西山韩氏一门,原本就是传奇。
昔年异族退兵后,原本起兵抗暴的群雄诸藩一下失去了共同的敌人,遂展开争夺新皇宝座的央土大战,斗到后来只剩下东海独孤阀、西山韩阀两虎相持,眼看便要爆发一场极惨烈的对决。
西军兵力虽略少于东军,但韩阀所部乃是天下精兵,战力凌驾群雄,「虎帅」韩破凡更是百年难得的用兵奇才,平生未尝一败,是唯一面对异族仍只攻不守的稀世名将,后人更将他与勇冠三军的太祖武皇帝独孤弋,并列「五极天峰」武榜;在时人看来,韩阀取得天下的机会,恐怕还在独孤阀之上。
眼看大战将起,韩破凡突然约独孤弋灞上一晤,两人单独会面之后,韩破凡率领西山道全军向他俯首称臣,终结乱世。若武登庸的投效加速了天下统一的进程,韩破凡便是生生将皇位「让」给了独孤氏,免去无数军民牺牲。
白马王朝建立至今,西山始终为韩阀所有,镇西将军不但掌理军队粮税、自行任命各州、郡、县治,更享有开立幕府、免岁不朝的特权,权力远超过南陵诸封国的国主,宛若国中之国。
韩雪色本是西山韩阀嫡裔,太宗孝明帝即位之初,锐意革新,挟着威服南陵的势头,欲一举收回西山道的兵权。其时「虎帅」韩破凡已逝,继任镇西将军的是其子韩嵩。韩嵩以退为进,要求在东海封爵,而东海只有两个一等侯,一是流影城主,一是指剑奇宫。
流影城是独孤氏的根本,不可能交出,而指剑奇宫自调为鳞族血裔,与自称是西境毛族之后的韩阀形同世仇,绝不能够接受毛族后裔袭爵。
此举原是有意刁难,殊不知两朝权相陶元峥手腕过人,硬逼奇宫接受质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成功。这下形势逆转,韩嵩骑虎难下,只得从没落的长房中找了个六岁的孩子送去,指望奇宫看出此子无足轻重,一不小心给弄死了,西山道便能反客为主,取得兴兵的借口。
但指剑奇宫也不是好相与的,岂肯授人以柄?偏不遂其心。朝廷、韩阀、奇宫各自谨慎行事,维持着微妙的平衡,静待他人有过,不知不觉过了十数年。
那孩子在奇宫长大,不但习得一身本领,最后更继承真龙之传,压服奇宫内众多支脉,成为货真价实的奇宫之主,即为今日之「九曜皇衣」韩雪色。
耿照知悉的版本差不多也是这样,除了「真龙之传」以外——由琴魔口中得知,在应无用失踪后才来到东海的韩雪色,根本没得什么真传;以他幼年在奇宫做质子的际遇,自也无人悉心栽培,传授武功。韩雪色之所以能稳坐宫主的大位,十之八九是靠了琴魔所领的风云峡一系大力支持。
「奇宫内诸派系,均以龙庭山的据点为名,我们风云峡一系实力最强,人数却最少。」沐云色解释∶「当年宫主得风云峡之助,斗倒了掌权的幽明峪、飞雨峰、惊震谷、擎空坪四家,血洗龙庭山,这才登上大位。归根究柢,他们是怕了『涤水琴魔魏无音』这个万儿,多年来安分守己,不敢造次。」
他叹了口气,酒碗举至唇边,却迟迟未饮。
耿照低道∶「前辈的死讯若传到了龙庭山,韩宫主岂不危险?」
沐云色没怎么多想,直觉点头,片刻才勉强一笑,安慰道∶「我大师兄武功高强,人称『小琴魔』,我师父长年不在龙庭山,那些王八蛋也没少怕了咱们。我二师兄外号『天机暗覆』,岂止是足智多谋?简直是奸猾似鬼、卑鄙下流、无血无泪、无耻至极……咳,总之,是厉害得不得了。有他二人陪在宫主身边,天塌了也不怕。要是我三……」神色一黯,仰头干了,又斟一碗。
「风云四奇」的大名耿照如雷贯耳,也替自己斟满,举碗道∶「莫殊色莫三侠古道热肠、高风亮节,小弟倾慕已久。料想他英灵未远,虽死犹生,咱们敬他一杯!」
「说得好!」
沐云色拍桌豪笑,一扫阴霾,也跟着举起酒碗,双眼忽亮。
「你想起我三师兄的事了?我大师兄一向循规蹈矩,二师兄奸诈透顶,犯错挨板子总没他俩的事。我最顽皮了,那是罪有应得,但每回总能拉上老三陪打,倒也不寂寞……」见他愣愣的没甚反应,难掩失望,苦笑耸肩∶「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慢慢想,总能记起的。」
两人「匡当」一碰碗,仰头俱干;同哭同笑,同食同饮,不觉到了深夜,双双醉趴在桌上,兀自不肯离去。耿照平生从未如此豪饮,一下喝高了,舌头不怎么灵便,胡乱抬手拉他,乜着眼问∶「你……为、为什么……请我喝酒?我……我平日不……不同人喝酒的!」
沐云色也醉得摇头晃脑,砰的一声趴在桌上,闭眼笑道∶「我想再……再听一次。我一直想,没……没准儿你什么时候一开口,忽然就是师父的声音……师父的口气……像以前那样教训我,骂我没出息。哪怕……是一次也好……」眼角晕亮亮地一掠光,一行泪水滑落面庞。
……
翌日清醒,耿照头痛欲裂,口中干得发苦,若非身下垫褥温软,宛若置身于一朵香云,还不如死了干净。面对此生头一回宿醉,耿照抱着头挣扎起身,小心翼翼挪动身体,力量稍用实了,颅中便是一阵巨浪滔天,分不清是船摇还是脑子摇。
捧着脑袋凯坐片刻,好不容易定了定神,发现周围的纱帐绣榻十分眼熟,连被褥上的薰香都毫不陌生……一抹灵光掠过脑海,他终于明白自己身处何地。
(我、我……怎么会在二掌院的舱房里?)
强忍着不适,伸手往身畔一摸,好在被里没有一具白皙软滑、喷香弹手的结实胴体,一下子不知该庆幸或惋惜。正想摸索着下床,屏风外的门扉「咿呀」一声推了开来,门轴的声响一经碧火真气感应,陡被放大了几百倍,在肿胀的脑子里不停撞击反弹——赶在他弯腰呕吐之前,来人已将一只小瓷盆凑至颔下,一边替他揉背顺气,动作既轻柔又体贴。
耿照吐得涕泗横流,感觉五脏六腑全呕进小瓷盆里了,吐完倒是清醒许多。
那人手掌绵软,指触细滑,幽幽的处子体香稍一贴近便能嗅得,自是女子无疑。少女将盛装秽物的瓷盆端至舱外,拧了温水毛巾替他揩抹,先拭去口唇鼻下的秽渍,再取净水新巾为他抹面。
耿照睁眼一瞧,见少女年纪与自己相仿,生得一张俏丽圆脸,笑起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眯成两弯,模样十分可人,举止自有一股小姊姊般的成熟稳重,相貌却是不识。
「我叫李锦屏。」少女不避污秽,边伺候他梳洗,一边自我介绍。「是代掌门的贴身丫头,亦是本门的录籍弟子。典卫大人先用了这碗醒酒汤,婢子再服侍大人更衣。」
「代……代掌门?」耿照听得一愣∶「那我为……为什么在这里?这是二掌院的……」
李锦屏笑眯了眼,白皙的圆脸红扑扑的,甚是娇美。
「这儿是二掌院的闺房呀!昨儿典卫大人与沐公子喝多啦,是代掌门带二位回来的。沐公子尚能走动,便睡在舱后的指挥室里,二掌院特别让出了房间给典卫大人,与符姑娘一起睡到代掌门的房里去。」
耿照听得惭愧∶「我居然喝得人事不知,还要麻烦代掌门携回。」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干净清爽,毫无垢腻,连酒气都不甚浓;一摸胸前背后触手滑软,这一袭雪白的绸缎中单绝非他原先所穿,不觉错愕∶「这……又是谁的衣裳?我原本的衣衫呢?」
李锦屏抿嘴忍笑,俏脸胀如一只小红桃,一本正经回答∶「大人一上船来便吐了一身,所幸昨儿代掌门已先派人进城采办衣衫,这才有得换。是婢子服侍大人除衣洗浴,再换上中单的。」
「除、除衣……」耿照脸胀得猪肝也似,差点没找个地洞钻进去。
李锦屏倒是一派自然,眯眼笑道∶「婢子十二岁以前,都在湖阴的大户人家做婢女,经常服侍老爷、少爷洗浴,也没什么。」
舱门推开,另一名少女提着一大桶热水进来。年纪看似比两人略小,身材却较李锦屏高挑,腰细腿长,尖尖的瓜子脸儿,亦甚貌美,一双柳眉鸟浓分明、英气勃勃,倒有几分染红霞的模样。
「大人醒了么?」那绿绸缠腰的少女一抹额汗,卷高的袖子露出两条白生生的细润藕臂,叉腰说话的模样却是大咧咧的,有股说不出的娇憨。
她一开口才发现耿照已坐起,吐了吐丁香颗似的嫩红舌尖,掠发赧道∶「哎哟,原来典卫大人起身啦!该不是我吵醒的罢?」哈哈一笑,提着热水大方地走了进来,毫不扭捏。
「她叫方翠屏,也是代掌门院里的。」李锦屏笑着说∶「昨儿便是她与我一道服侍大人洗浴的。代掌门说啦,大人在船上的生活起居,都由我二人照拂,大人若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不必客气。」
方翠屏听她说到服侍洗浴,俏脸微红,顺手打了她一下,哈哈大笑∶「哎哟,真是羞死人啦,你干嘛还说一遍!」笑声倒是中气十足,清脆爽朗,看不太出来是怎么个「羞」法。
耿照正用香汤漱口,闻言差点喷了出来。更可怕的还在后头,李锦屏拿出一套簇新的衫裤,眯眼笑道∶「大人,婢子伺候您更衣。」伸手去解他的中单系绳。耿照吓得魂飞魄散,面对两名娇滴滴的美貌少女又不敢施展武功,一身功力形同被废,颤声道∶「锦……锦屏姊姊!这便不用脱了罢?我……我自己穿上外衣便是。」
方翠屏起初见二人推来搪去颇觉有趣,「嗤」的抿嘴窃笑、作壁上观,还惹来李锦屏娇娇的一抹白眼;看不一会儿渐感不耐,随手拿起绣榻上的衫裤一抖,差点没往他脸上扔去,又气又好笑∶「典卫大人!你穿的是睡褛,外袍披上去一束,襟里还要挤出大把布来,成何体统!我们俩是女子都不怕了,你在那儿瞎缠夹什么!」不由分说,一把扑上去加入战团,「唰涮」几声分襟剥裤,果然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束缚尽去,露出一身黝黑精肉,腿间一物昂起,不只弯翘如刀,尺寸便与一柄弯镰相彷佛,青筋纠结、滚烫坚挺,模样极是骇人。昨晚他烂醉如泥,不省人事,双妹几曾见过这怒龙宝杵的狰狞本相?
李锦屏本跪在他腿边,裤布一除,差点被弹出的肉柱打中面颊,吓得一跤坐倒。
方翠屏尖叫一声连退几步,背门「砰!」撞上屏风,掩口瞠目,半晌才道∶「有……有蛇!」
耿照匆匆拉上裤头,弯腰遮丑,见方翠屏视线四下寻梭,一副要找东西打「蛇」的模样,赶紧摇手喝止∶「等……等一下!翠屏姑娘,那……那不是蛇,是男子……男子晨起阳旺,身子自有的反应。」
「你骗人!昨晚我见过的,才没……才没这么大,样子也不一样!」方翠屏可精了,气得腮帮子鼓鼓的,谁也别想唬弄她。
耿照欲哭无泪,他一点也不想与两位初初谋面的妙龄少女讨论此事,迫于无奈,只得耐着性子解释∶「是这样。男子某些时候,阳……阳物与平常大不相同,昨晚姑娘所见,是……是平常的模样。」
方翠屏蹙眉道∶「那你现在是怎么回事?」
耿照面上一红,尴尬道∶「早上起床的时候也会变成这样的,跟我想不想也没什么干系。」方翠屏见他支支吾吾,其中必有蹊跷,小手环着玲珑浑圆的酥胸,一脸的不信邪。
到底是李锦屏见过世面,轻咳两声定了定神,细声道∶「典卫大人,我见你那儿大……大得不寻常,色泽深浓似瘀,会……会不会是夜里不小心压着了,血塞不通,故尔肿胀?」
耿照几欲晕倒。
「你……你不是在湖阴大户人家待过么?难道从没见过男子如此?」
李锦屏摇了摇头。她做事一向谨慎小心,绝不说空话。
「没见过这么大的。」她细声道∶「颜色也不对,我瞧像是压久了生疮,得请太夫来瞧瞧,化瘀去肿,拖下去只怕更是伤身。」
耿照说也说不清,简直是秀才遇上了兵,费心劝解∶「两位姊姊先出去,我自己更衣便了,不会有事的。」不料李锦屏极有责任心,坚持不允。方翠屏蹙眉片刻,不耐烦挥手∶「别吵啦,我请代掌门来瞧瞧!她说是病,你就得乖乖给大夫看!」
想起这副丑态还得让代掌门过目,耿照差点没晕死过去,偏生许缁衣的美态电光石火般掠过脑海∶那细圆有致的瓠腰,胸口小露的一抹雪润奶脯,还有充满磁性的低柔嗓音……
想像飞驰间,下身益发弯挺起来,紫红色的钝尖撑出裤头,裆间的裤部一跳一跳的,彷佛里头塞了只大老鼠。
「还说没病!」方翠屏尖叫起来,踏起脚尖死靠着屏风,伸手一指∶「它……它自己会动,还……还会变大!明明……明明就是一条蛇!」
这下连李锦屏也觉得事态严重,凝着俏丽的圆脸站了起来。耿照正犹豫着要不要先点了她们的穴道,忽听舱门上「叩叩」两声,一把甜美动听的嗓音道∶「我能进来么?」却是符赤锦。
他如遇救星,大声道∶「符姑娘快进来!」心怀一宽,几乎感动落泪。
符赤锦推门而入,娉娉婷婷蜇进了屏风里,还是昨天那身压银郁金裙、柳红绫罗兜,外罩一件金红色的薄纱小袖上衣,只将腰带挪了个地方,原本是系于腰间,今日却是系在胸腋之下,腰带裹出两团堆雪似的浑圆沃乳,才又在左胸下打了个俏皮的双环结子,更添风致。
双妹昨天都看过她穿这身衣裳,没想到她只改了腰带的位置,看起来却是风情两样,宛若新衣,都禁不住双目一亮;若非担心典卫大人的「病情」,早已上前喁喁请益,细细交流一番。
符赤锦见他衣不蔽体,忙掩口扭头,故作羞赧∶「哎,怎……怎么这样?」
李锦屏为维护典卫大人的颜面,一心想将她请了出去,客客气气道∶「典卫大人身子不适,符姑娘先让大人歇息罢。少时好转些了,再请姑娘吃茶。」
符赤锦诧道∶「大人生病了?」
方翠屏不耐挥手。「哎,他那儿肿得跟条蛇似的,怕是血路淤塞,要烂啦!」
符赤锦「噗哧」一声,慌忙掩口,一双肥滚滚的雪乳颤晃如奔兔,几乎要窜出紧绷的红绫兜子。
好不容易止住抽搐,抬起一张酡红娇靥,掠了掠发鬓,正色道∶「两位姑娘有所不知,这病很丢人的,一般大夫也不肯医治。先夫在世时,恰巧也罹此顽疾,我公婆家传有一门按摩秘术,稍按背心一阵,便能消复如常。」
双妹交换眼色,半信半疑。李锦屏眯眼微抿,温颜道∶「真有这门奇技,小妹倒想一开眼界。」侧身稍让些个,拈袖抬臂∶「符姑娘,请。」
符亦锦面露难色,轻咬唇珠神色迟疑。「这……我公公曾说,家门方技,虽是雕虫小艺,却一向是传子不传女。先夫虽逝,我不敢作主外传,还请两位暂且回避,约莫一刻即可。」
这说法倒是合情合理。双姝对望一眼,方翠屏笑道∶「不妨的,咱们习武之人也是这样,门户所规,不与预闻。」李锦屏敛衽施礼,垂眸微笑∶「那我们先出去啦!我与方家妹子在舱门外候着,符姑娘有什么交代,喊一声便是。」使个眼色,与方翠屏并肩行出,随手带上了门。
符赤锦愍不住了,抱着肚子笑弯了腰,唯恐惊动门外双姝,兀自咬紧牙关不漏声息,彤艳艳的俏脸直如红丹,倒在榻上不住踢腿拧腰,堪称是世上最最美艳的一尾活虾。
耿照拉不下脸来,背转身子怒道∶「你笑什么?再晚来片刻,她们都要唤代掌门来啦。」符赤锦笑得直打跌,一口气差点换不过来,小手拍着白皙沃腴的胸口,眼角生生地迸出泪来。
「哎哟,谁教你一大早便这么精神!」
总算她十分克制,好不容易止住抽播,笑骂道∶「你还敢生气!昨儿喝得烂醉如泥,你倒是挺开心的,逼得我不得不与许缁衣,还有你那英姿飒爽、貌美如花的染二掌院同睡一舱,那许缁衣城府甚深,言谈间总有意无意的刺探什么,累得我一夜提心吊胆,没个好觉。」
耿照脸一红,刻意不理「你那英姿飒爽、貌美如花的染二掌院」那句,蹙着眉头道∶「怎么,代掌门起了疑心么?她都问了些什么?」
符赤锦耸耸肩。
「要说到你懂,须费偌大唇舌,我现下可没气力。待会儿出去还得应付她呢,你行行好放了我行不?」低头以指尖轻抚锁骨,片刻叹了口气,正色道∶「你要心里欢喜染姑娘,还是别装哑巴为好。昨儿许缁衣有意无意对我说∶『符姑娘眼光真好。这身衣裳是流影城横二总管送给我二妹的,只可惜那时典卫大人下山啦,没有眼福。自我妹子离开朱城山之后,一次也没穿过。』」
见耿照愣愣回头,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的模样,符赤锦「噗哧」一声,娇娇地也他一眼。「傻子!这套兜裙在染二掌院的衣裳里可有多扎眼,可见她平日绝不作此娇娆红妆,你道她在流影城是穿给谁看?独孤天威么?」
耿照恍然大悟。
符赤锦叹道∶「你运气不好,我挑这身衣裳,纯是因为穿不惯靴裤劲装;一瞧她看我的那个神光,才知大事不妙。我对你算是仁至义尽啦,拼了命地撇清,这下子可好,闹出个『按摩秘术』的勾当,洗也洗不清。」
耿照懊恼之余心中一动,容色渐和,笑道∶「是我自己不好。你这么照拂我的心事,可多谢你啦。」
符赤锦本想再调侃几句,见他正经八百的,没来由地害羞起来,便如当日舟中合体时一般,俏脸霎红,故意装出凶霸霸的模样。「谢什么?我是怕你讨不到媳妇儿,到时候摊上奴家,甩也甩不掉!你去打听打听,我不勾搭店小二的。」噗哧一声,两人相视而笑。
耿照对染红霞本已不存痴念,此际心上颤涌,温情触动,又想起符赤锦为自己奔走,双手轻轻握着她腴软的上臂,低道∶「我是说真的。多谢你啦,宝宝锦儿。」
符赤锦羞红了艳丽的粉脸,只觉两人之间连空气都是滚热一片,直如鼎沸,心尖儿坪坪直跳,几乎撞出胸膛。她讨厌这突如其来、简直是莫名其妙的羞赧心动,故意别开视线,忽起童心,一把捉住他腿间昂扬的怒龙,乜着水汪汪的杏眼坏笑∶「典卫大人的病好些了没?该不会真要奴奴施展家传的『按摩秘术』罢?」
耿照心思正转到别处,晨起的坚挺本已略见消软,陡被滑软的小手捉住,又硬翘起来,烘热火劲透体而出,彷佛要灼了她的手。
符赤锦吓得缩回,两人四目相对,耿照一脸阴沈。
「哎呀!怎……怎么还这般精神?」她自知闯祸,不无心虚。
耿照咬牙道∶「你公婆家真有意思,都管腿心处叫『背心』。」
符赤锦灵光乍现,抿着红艳的樱唇一笑。
「典卫大人莫担心。男人这事儿,再容易不过啦。」以尾指将柔软的鬓边发丝勾至耳后,把裤头剥至膝下,两只小手握着滚烫翘硬的怒龙杵,低头噙住鸡蛋大小的紫红龙首,唧唧有声的吸啜起来。
耿照狞不及防,被含得一阵舒爽,忍不住闭目昂首,双手紧握榻缘。
符赤锦生就一张樱桃小口,与她窄小的玉户相彷佛,再怎么张大也难将整根肉杵吞没,但她水晶心窍,精擅操偶的小手又是巧极,唇瓣开歙之间,不唯带来黏糯肉紧的无上快感,舌尖更是不住勾、点、钻、挑,腻滑的指触包着玉柱肉囊上下搓揉,吮得咂咂作响,鲜滋饱水的声音极是淫靡。
耿照美得腹间微颤,灵敏的碧火真气却生感应,忽然听得舱外一阵窸窣,蓦然醒觉,慌忙喊停∶「宝……宝宝锦儿!别……先停停!」
符赤锦从檀口中吐出一枚湿濡晶亮的肿胀紫卵,抬起酷红玉靥,云鬓微乱,小巧的鼻尖上布着一层密汗,吐息湿热,酥胸起伏,也甚是动情。
「怎么了?不舒服么?」
「舒……舒服死了。」耿照缓过一口气来,低声道∶「但吸……吸啜的声响太过,恐惊动舱外两位姑娘。」
符赤锦俏脸一红,碎道∶「呸,要弄得不瘟不火,大老爷怕到天黑都不消停,净是折腾人家。好心帮你呢,挑三拣四!」信手在乳间揉碎一颗晶莹汗珠,匀匀抹上酥嫩的乳肌,黑白分明的杏眼儿滴溜溜一转,叹了口气,薄有几分无奈∶「也罢!送佛送到西,便宜你啦。」
耿照兀自发怔,却见她伸手至颈后,低垂蚝首,解开肚兜的系绳,又将金红小袖的襟口扒开些个,那对硕如雪兔的绵乳顿失依托,「绷」的弹了出来。她将小手伸至衣里腋下,小心翼翼地刮捧出大把雪肉,细、软更逾凝酪,当真是轻轻一碰便弹晃如波,震荡不休。
原来她胸乳极沃,乳质又极是细绵,虽有肚兜贴肉裒裹,着衣时仍须将大团雪肉分至腋间,方能合襟。
她将束缚解开,满满的捧出一双滚圆玉兔,尺寸比肚兜掀落、初初弹出时更加傲人,宛若两只硕瓜并置,沉甸甸的下缘坠得饱满,乳尖却昂然挺翘;乳廓之大之圆,便是摊开手掌亦不能及。
耿照最爱她的绵软酥胸,欲念大炽,顾不得舱外有人,伸手便握。符赤锦咬唇轻打他手背,恶狠狠瞪他一眼,水一般的眼波煞是娇盈∶「走开!别添乱。」将他的裤子除尽,用力分开大腿,屈膝跪在他身前,捧起一双沃乳,把狰狞的肉柱夹入双乳之间,挺动腴腰上下套滑。
耿州只觉阳物被裹入……团软糯美肉,与蜜壶中美滋滋的湿润相比,她的乳肉更加清爽细滑,直如敷粉,虽然阳物被小嘴含过、沾满了津唾,乳间亦有薄汗,但套弄的触感与腔中大大不同,各有奇趣。
眼见美人跪在身前,身上的衣裳大致完好,连乳下的衣带也未松开,却捧出两只傲人的雪白乳瓜夹着他的阳物,奋力套弄迎合,视觉上的刺激与满足远大过肉括的舒爽。
耿照舍不得移目,轻扶她浑圆的肩头,忍不住赞叹∶「宝宝锦儿,你那儿……当真是好滑、好细软!比水豆腐还嫩。」符赤锦得意极了,红着脸媚笑∶「跟穴儿比起来哪个好?」
耿照笑道∶「宝宝锦儿的小洞洞里藏了只鸡肠,奶子却是瓜儿似的大白豆腐……嗯,我也不知道哪个更好些。宝宝锦儿套完了,再给我插两下,那时便说得准啦!」
只有与她一道,他才说得出这些淫靡调笑。如霁儿之千依百顺、明姑娘之深谙闺乐,偶尔说一两句或可助兴,但如此赤裸裸地,毫无顾忌地说着交媾、私处等秽语,难免不甚自在。
但符赤锦不同。
她本就机锋敏捷,于男女之事更是全无忌讳,她脸红乃因情欲、兴奋,是邀请他长驱直入的诱人前哨,不会令她羞愤难容。在那个抵死缠绵的午后,宝宝锦儿咬着他的耳朵,毫无保留地赞美他的粗长悍猛,大胆地需索着他,尝试起两人均未用过的交媾姿势……
「我爱听你说下流话。」
符赤锦双手拈着雪乳,沃腴的乳肉满满包裹着肉杵,细嫩的乳蒂从指缝间翘了出来,原本粉润的蒂儿胀得酥红,不知谄得太紧,抑或太过动情所致。「你老是正正经经的,害我都不知怎办才好。嗯,这样……舒不舒服?还是这样好?」
她揉面团似的揉着双乳,直把饱满的胸乳当成了裹布挤水的豆腐脑儿,汗津津的乳沟挤出滋滋水声。
即使美人媚态养眼,但肉茎上的快感已渐盖过视觉的享受,耿照眯眼吐气,低声道∶「都……都好!宝宝锦儿,我、我……真是美死啦!」
符赤锦酥红的鼻尖、胸口都沁出细汗,用呢喃似的迷蒙口吻道∶「原来典卫大人爱我磨豆腐哩!宝宝锦儿磨得忒好,大老爷赏宝宝锦儿什么?」
耿照舒服得连连拱腰,结实的腹肌成团纠起,不住轻颤。
「赏……赏宝宝锦儿一根又硬又……又烫的大棍儿好不?」
「吃过啦,宝宝锦儿不希罕。」
符赤锦一双杏眼眯得猫儿也似,加紧套弄,口吻却十足娇欲,宛若稚嫩女童,腻声道∶「宝宝锦儿好饿呢,大老爷行行好,赏宝宝锦儿一口热热的、浓浓的,又甜又香、滋补身子的杏仁茶罢。宝宝锦儿,最喜欢喝大老爷的杏仁茶了。」低头一噙,奋力将杵尖含进小嘴里。
耿照再也无怯忍耐,身子一僵,滚烫的浓精彷佛挟着无数颗粒喷出马眼,射得又猛又急;总算神智犹在,精关一失,慌忙低唤∶「宝……宝宝,我要来啦!」唯恐阳精黏稠,陡地呛坏了她。
符赤锦却牢牢噙着不放,细长的雪颈随着马眼的张弛一鼓一鼓的,微浮起些许青筋,喉头「骨碌」几声,竟将精液全咽了下去,才抿着小嘴抬起头来。
耿照心疼不已,伸手抚她的面颊。符赤锦含笑闭口,小嘴连抿几下,才和着津唾将残精吞尽,笑道∶「大老爷赏了宝宝锦儿杏仁茶,不吃完太可惜啦。」修长的指尖一抹嘴角,将一抹晶一兄液丝抹在红彤彤的嘴唇上,冷不防地凑近一吻,与耿照四唇相接。
两人吻得如痴如醉,若非碍于舱外有人,耿照早将她推倒绣榻,大耸大弄起来。好不容易分开,符赤锦调皮地眨眨眼睛,一脸狡计得逞的模样,轻皱了皱小巧琼鼻,得意笑道∶「我这人一向不吃独食,也分一口给你尝尝,看我们家大老爷滋味怎样。」
见耿照神色有些木然,以为他生气了,撒娇道∶「哎唷,这样便生气啦?大老爷大量,莫要计较……」顺着耿照的目光低头一瞥,赫见阳物挺直翘起,若非沾着津唾汗水,简直和原本没甚两样,适才的辛苦就像鬼挡墙,彷佛全没发生。
「说!」她俏脸一沉,杀气腾腾∶「你是还没消呢,还是又硬了?」
耿照神色尴尬,正盘算着如何解释,符赤锦已劈哩啪啦刮了他几下,粉拳一阵流星快打,咬牙道∶「去你的!你这淫棍,存心寻姑奶奶开心么?忒厉害怎不去桶一桶外头那两个,自个儿摆平去!」
约莫惊动了李、方二妹,李锦屏隔门问道,。「符姑娘!一刻将至,典卫大人情况可好?我姊妹俩要进门去啦。」
符赤锦瞪着耿照,语声却温柔从容∶「请二位稍候。大人这病不是普通的严重,若再晚片刻,整个下半身切掉都没得治,乃是俗称的烂花柳、败德病,坏人患的比好人多。还须再按摩一刻,方能拔除病根。」
门外沉默片刻,李锦屏道∶「那便不打扰姑娘啦。」双妹一阵窃窃私语,依稀听得「看不出他这么坏」、「当官都是这样了」之类,听得耿照泪流满面。符赤锦出了一口恶气,见他一脸无辜,不禁摇头叹息∶「合着是我欠了你的。躺下!」一推他胸膛,撩裙跨上他腰际。
她这身是名贵的仕女衣裳,不比仆妇婢女,裙内空空如也,便是赤裸的下身。压银郁金裙一掀,一股温潮的鲜甜幽香便即散出,彷佛碾碎了什么浆果熟瓜,既有糖甜膏润,又复清爽宜人。
她雪白的腿心里水光盈盈,清澈的蜜汁沿沃腴的白皙大腿淌下,晶亮的液渍一直蜿蜓到膝弯处;玉门处一小圈酥嫩红脂已充血肿胀,宛若花房熟裂,正待爱郎恣意摘采。
耿照睁大眼睛。「宝宝锦儿,原来你这么湿啦?」
「罗唆!」她咬牙切齿,一手撩裙,一手持着滚烫的怒龙杵对正小小的洞口,一点、一点坐下了去,直到适应他的粗长,才将裙摆摊在他的胸口,双手压着,抬着肥美的屁股摇了起来。
符赤锦的乳房厚度极佳,由下往上看,直如两座巨大的雪峰,白花花的酥嫩雪脂缢满视界,效果十分惊人。
她以一根金红衣带将裙子系在胸下,虽扒开衣襟、解下小兜,却未将衣带松开,乳上固然近乎赤裸,小袖上衣及郁金裙却是好端端的,衣带箍住乳房下缘不让乳肉坠下,翘成了两只扣钟似的巨峰,傲然挺凸,分外诱人。
耿照爱极了这双美乳,正欲探手,却被玉人所阻。「揉……揉坏了这身衣裳……哈、哈、哈……拿什么还你的染姑娘?」她咬牙细喘,媚眼如丝,一边辛苦开口∶「你把手……搁榻上,不许乱动!我……瞧我把你弄出来……啊、啊、啊——」
耿照不敢违拗,躺在绣榻上摊成了一个「大」字,她按住他胁下床板,屈膝蹲如雪蛙,支起双腿,玉臀骑马似的一阵剧摇;这个姿势下身悬空,两人几乎只有交合处相接,上位的女子全靠强劲的大腿与腰股之力运动。
他只有半截肉茎戳入宝宝锦儿的小蜜壶里,但觉绞扭套弄之劲急,较小手掐捋时更加难当!那感觉十分奇妙,比蟑管吸吮更加紧黏,速度却像挥鞭策马,逼命也似,火辣辣的难分痛快,一下便套得他脖颈昂起,隐有泄意。
两人都不敢发出声音,只剩粗浓的喘息,符赤锦偶尔迸出一丝娇腻的呜咽,皱眉咬唇,下颔抵着锁骨,两颊通红,似是抵受不住;下身却越套越急,腴嫩的大腿与雪股绷出成团的肌肉,双乳甩开汗珠,连胸口都涨红一片。
「唔、唔——」耿照发出受伤般的低哼声,快感瞬间如潮涌至。符赤锦顺势跪了下来,裹满白浆的阳物「唧!」一声纳入大半,她缩着粉颈细细颤抖,在檀郎身上的驰骋却改为更激烈的前后晃摇!
圆鼓成团的腰侧肌肉,连着臀瓣不住上下打圈,晃起一片酥白雪浪;片刻,符赤锦摇动的幅度更浅、动作益小,速度却快了一倍不止,宛若蜂鸟振翼,两颊陡地彤艳如血,「呜呜」的呻吟已难以克制地迸出唇缝,她一把抓起摊在爱郎胸膛的裙摆咬在口中,颤抖着翘起臀股死命地摇!
「宝……宝宝!」耿照失声低喊∶「……来了!」
「给……给我!」
她迸出一声急促虚渺的气音,吞声似的将呻吟咬在口里,雪臀一僵,趴在他胸前大抖起来。几乎在同时,耿照二度喷薄而出,痛痛快快丢盔弃甲,泄了个流滚如洪,点滴不剩。
两人叠在一起喘气着,耿照只觉胸前枕着两团异样的温软,宝宝锦儿连汗嗅、吐息都是新鲜花果般的清香,整个人美好得无以复加,他一点也不想放开她……
终究还是符赤锦机灵,喘过一口气来,胸口彤红未褪,便挣扎坐起。重新系好肚兜、拉上衣襟,理了理汗湿的云鬓,取手绢儿捣着玉门;「剥」的一声拔出消软的阳物,浓白的精水稀里呼噜流了一绢。
她抖着白嫩的腿儿扶下榻来,将浆湿的丝绢捏成一团,随手理好裙摆,又是一名规规矩矩、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除了天热微有薄汗,全然看不出异状。
被这匹娇媚的小烈马使出浑身解数一绞,耿照射得又猛又多,终没能立时雄起。舱门外叩叩几声,传来许缁衣温雅动听的低磁嗓音∶「耿大人,听说你生病啦!我略通医道,可否让我瞧一瞧?」
【第十二卷:东海一镇】第五十九折:五蛇为辅,不令而行
耿照心头一揪还未放下,又有一人风风火火奔来,沐云色急道∶「我听说耿兄弟病了,昨儿不是好好的么?」脚步声戛然而止,如遭阻拦。一把清脆动听的嗓音道∶「沐四侠莫着急。他是水月停轩的客,先让我师姊瞧瞧罢。」寥寥几句,淡然的口吻却无转圆,竟是染红霞。
耿照欲哭无泪,分不清那李锦屏是去唤人呢,还是敲了开饭钟,怎地一干人等全来到了舱门外。许缁衣连唤几声,略微侧耳,房中却没甚动静,凝神扬声道∶「耿大人,我进来啦!」不待门中呼应,运劲一推。
众人涌入舱中,只见屏风推开,耿照穿得一身雪白中单,盘腿坐在榻上,手拿湿布巾揩抹口鼻,一脸灰白,似是刚呕吐过的模样;符赤锦跪在他身后,仔细为他摩掌背心。两人均是衣着完好,的确不像有什么私情。
沐云色一看,心中的大石登时落了地,笑道∶「耿兄弟,你昨夜喝高啦,这是宿醉。头疼个半天,再吐过几回,也就好啦,咱们今晚再去喝!」染红霞瞥他一眼,俏脸微沉,神色颇为不善。沐四公子何其乖觉,立时含笑闭嘴。
许缁衣为他号过脉,唤方翠屏让厨房再熬醒酒汤,那李锦屏细心周到,本想留她服侍耿照,眼角一掠过师妹的面庞,心思已转过数匝,面上却不动声色,温柔笑道∶「多亏得有符姑娘照拂。我见姑娘手法娴熟,可是出身杏林世家?」
符赤锦于医药一道,所知不脱习武范畴,又不是打穴截脉,哪有什么特别手法?却不得不顺着胡说八道∶「代掌门见笑啦。我公公曾做过跌打郎中,我也只是胡乱学些,不能见人的。」
许缁衣微笑道∶「大隐隐于市,符姑娘家学渊源,我等便不打扰啦。待耿大人身子好些,再来探望。」率先起身,行出舱去。她一走,方、李二屏也跟着离开;染红霞扶剑转身,踩着一双长腰细裹的蛮红劲靴,看都不看二人一眼,沐云色亦随之退出舱房。
舱门掩上,耿照精神一松,颓然坐倒。符赤锦叹道∶」死了,一场白忙!你的染姑娘可上心啦。许缁衣这女人赶尽杀绝,一点余地也不留。你趁早找个机会,向染姑娘表明心迹罢,省得夜长梦多。」
耿照摸不透女子心思,回想适才染红霞的神情,猜也猜得是大大的不妙,一时懊恼、颓唐等齐涌了上来,赌气道∶「都是你们说的,干我底事!怎么你们一个个,都咬定了我……我……」
「咬定你喜欢染姑娘,是不是?」符赤锦噗吓一笑,故意逗他∶「傻子才看不出啊,耿大人。你信不信,就沐四侠看了几眼,现下他多半也知道啦!我们不但看出你对她有情意,她对你也格外不同。若非搁在心尖儿上,放也放不下,谁理你跟哪个女人同一张床?」说着咯咯笑起来。
耿照说她不过,闭起嘴巴起身穿衣。符赤锦平素牙尖嘴利,此际倒也不追打落水狗,双手叠在膝上安静闲坐,片刻才拣了条素雅的绸带子替他系腰,动作轻柔俐落,说不出的动人。
耿照见她双颊晕红、胸颈白哲,模样像极了一名柔顺的小妻子,心中不豫早已烟消云散,暗忖∶「她处处都为我着想,我这是同谁负气?」低声道∶」宝宝锦儿,对不住,我知你是为我好。」
「谁为你好了?」
符赤锦也不抬头,似是专心为他理平衣褶,菱儿似的姣好唇抿一勾,自言自语∶「这么心软,最招女儿家喜欢。但若真要讨到知心美眷,心肠得硬些。」说着俏皮一笑,隔衣拍了拍他结实的胸膛。
耿照也笑起来,叹息道∶「宝宝,你这么好,谁要娶了你,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符赤锦娇娇地瞪他一眼,笑啐道∶「呸,谁要你来卖好?你想我给你烧饭洗衣、伺候你穿衣裳洗脸么?作梦!我从前嫁人,是因他又乖又听话,什么事都只会「之乎者也」穷摇脑袋,傻气得很,怎么欺负他也不生气,可不是给他做婆子婢女。」
那便是她口中的「华郎」了。是什么样的男子,才能掳获宝宝锦儿的芳心?耿照好奇心起,没怎么细想,脱口道∶「你丈夫一定是很好很好的人,才能娶到这么好的宝宝锦儿。」
符赤锦微微一笑,低头不语,继续替他整理衣衫,气氛一下便冷落下来。
耿照自知失言,讷讷抓了抓头,既心疼又懊侮;符赤锦既作若无其事状,再说下去只会越弄越僵,沉默似是唯一的解方。他安静片刻,忽想起一事∶「是了,宝宝锦儿,你知不知道「化骊珠」是什么?」
符赤锦敛起嬉戏打闹的神气,肃然道∶「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这三字是帝门的大秘密,你打哪儿听来的?是那骚狐狸么?」
耿照说明五绝庄所遇,为掩去珠子被吸入体内一节,同时顾及《夺舍大法》的秘密,故省略开盒之事未提。在符赤锦听来,亿劫冥表自还在庄内密室之中。
「弦子带回这个线报,五帝窟那帮人该乐歪啦。」
她美眸一亮,明明是精神大振的模样,口气却仍是冷冰冰的,尖翘的琼鼻中轻哼一声,抱臂冷笑。」只可惜你二人出入密室之后,岳宸风那厮多疑深沈,必定改变藏宝处,终究是一场白忙。可惜!」
耿照倒没想过自己的刻意隐瞒之中,竟有如此漏洞,强笑道∶「五绝庄的机关中枢我见过,知道还有什么地方能藏。既要犯险,起码要知道化骊珠是何物,若只是金银珠宝一类,就免了罢。」
符赤锦摇头。
「我有言在先,在我心中,没当自己是五帝窟的人,才不管她们死活。」她正色道∶「但化骊珠牵涉太大,我不能对你说,这自也不是信不过你,你自己问漱玉节好了。我只能告诉你:失却此珠,帝窟纯血绝矣!你说严不严重?」
耿照蹙眉道:「既然如此,还是得尽快走一趟莲觉寺才好。」
符赤锦道:「是呀是呀,你救了骚狐狸的蠢女儿,人家正翘着毛尾巴等你呢。」
耿照明明觉得这话不妥,但她一本正经比手划脚,说得有鼻子有眼,脑海中不由替漱玉节的端庄形象勾上了一蓬毛茸茸的翘尾巴,「噗」的喷出一口茶。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静默片刻,一齐捧腹大笑。
「你……你这话真是太缺德了!」
「你笑得这么大声也很缺德啊!」
……
两人稍事整理,连袂而出。染红霞的舱房位于第五层甲板,自是男宾止步,一出房门,便见李锦屏守在转角廊间,远远见得二人,眯着弯月儿似的杏眼迎上∶「典卫大人好些了么?」
「呃,好……好得多啦,多劳姊姊费心。」
「又不是我们费心。」转角处方翠屏突然冒了出来,没好气的一瞪,翻着美眸悴道∶「代掌门来请典卫大人过去用早饭。」瞧她的神情,十之八九已知适才之谬。李锦屏用手肘轻轻碰她一下,方翠屏怒道∶「你撞我干什么?又不是我没事儿骗人。」气呼呼的扶剑转身,结实的小屁股一扭一扭的,分不清是赌气还是带路。耿照尴尬已极,倒是符赤锦一派从容,迳自敛眸垂颈,安静跟在后头。
许缁衣在第三层甲板后进的指挥室摆布早膳,命厨工以切细的鱼脍煮成热腾腾的鲜鱼粥。那鱼生极是新鲜,切成细脍后迳铺碗底,撒上姜丝葱珠,再以熬得细滑的晶莹滚粥一烫,清香四溢、生熟合度,最是适口。她长年茹素,自己碗里便只盛白粥。
桌上摆着五、六碟小菜,同座的还有沐云色、染红霞。许缁衣身边空着一位,她微笑解释∶「我三师妹家里乃是京中望族,今儿天未亮便出发去迎接皇后娘娘啦,这是她的位子。」
耿照听过「蝶舞袖香」任宜紫的名号,这位三掌院的年纪虽与他相仿,大名却已轰传江湖,不但剑艺曾受三大剑门的首脑肯定,为其师杜妆怜赢得「天下择徒授徒第一」之誉,更是无数正道弟子魂牵梦系、念兹在兹的梦中情人,美貌家世无一不备。
生鱼粥十分糯滑可口,越浦是东海第一夭河港、漕运中枢,这里的鱼货若还说不上鲜,普天下再无鲜鱼可言。符赤锦的座位被安排在耿照身边,染红霞却恰恰在他的对面;席上唯二不交谈、不对眼,宛若分置两界的人偏偏直面相对,当真是尴尬到了极处。
沐云色敏锐察觉,索性东拉西扯,与众人攀谈。他见识渊博,熟知武林各家的掌故,阅历又极是丰富,席间迭出妙语,未有一刻冷场。耿照心中感激,沐云色与他交换眼色,潇洒一笑,心照不宣。
染红霞放落筷子,低声道∶「我吃饱了。诸位慢用。」便要起身,碗里的粥还剩下大半,鱼片更是连动也没动。
许缁衣取绢儿按了按嘴角,怡然道∶「妹子先坐会儿。待用餐完毕,典卫大人有要事与众人说。」染红霞肩头微动,又木然还坐,宛若一只莹然俏美的玉观音。
沐云色持羹入口,目光扫过席间诸人,暗忖∶「代掌门若非不谙风月,也未免太过无情。她师妹咬牙按捺、耿兄弟如坐针毡,两人都痛苦至极,何必硬凑一桌?」正要发话,忽听符赤锦细声道∶「我也吃饱啦。江湖之事,奴家不敢与闻,请先容我告退。」便要起身。
「符姑娘怎知我等要议的,是江湖之事?」许缁衣淡然一笑,随口问道。
符赤锦俏脸微红。」几位都是……都是大人物,奴家一介小女子,无论各位议什么,我……我都是不懂的。」语声虽是怯生生的,应对却是不慌不忙。
许缁衣笑道∶「姑娘客气啦。翠屏,带符姑娘去二掌院房里歇息。」
染红霞身子一颤,面上冷冷的没甚反应。符赤锦暗自咬牙,总不好说「我去代掌门房里」,这记闷棍算是严严实实吃了下来,既无见缝插针、寻隙反击的机会,索性敛衽施礼,随方翠屏退了出去。
许缁衣命李锦屏收拾桌面,摒退闲杂人等,对耿照道∶「典卫大人,沐四侠与我师妹都是亲身会过妖刀之人,他二位忠忱可表,人品、武功也都是挺身抵抗妖刀的上上之选。你答应告诉我的事,我想让他们也听一听。」
耿照心想∶「也对。二掌院是水月一门的楝梁,沐四侠更是琴魔前辈的亲传,深受韩宫主信任,他们才是萧老台丞所需要的「力」。想起萧谏纸之言虽觉气馁,仍勉强打起精神,将对老台丞说的源源本本再说一遍。
沐云色听完,不由皱眉∶「老台丞的意思,我不明白。昨晚我与耿兄弟交过手,要说他的武功造诣帮不上忙,那也用不上我了,降妖除魔的力量不是越多越好么?」这话却是对着许缁衣说的。
上回他与谈剑符、许缁衣齐上流影城讨人时,便对这位娴雅端丽的代掌门很是佩服。她从些许的蛛丝马迹,推出断肠湖与灵官殿的事件背后有耿照这么个人存在,断定横疏影不会爽快交人,条理明晰、眼光奇准,在三人之间隐为马首。
萧谏纸行事难测,沐云色百思不得其解,习惯使然,直觉便向许缁衣寻求答案。
许缁衣含颦不语,凝神片刻,才轻声道∶「或许老台丞的意思是∶妖刀并非什么怪力乱神的天降魔物,而是一桩阴谋。」
「对付妖物,就好比是猎人打虎,利械深壑备齐了,一拥而上便是,人多自是助力,总是不错的。对付阴谋家却不然,稍有差池,自相残杀所造成的伤害,只怕还远在尖牙利爪之上。老台丞要的非是伏虎屠龙的盖世英雄,而是想掌握七派首脑,令其一心。」
沐云色与染红霞目光交会,两人均亲身领教过妖刀的异能,只觉此说未免不切实际——纵使世无鬼怪,妖刀总是异物,汇集众人之力围捕销毁,总比放任拖延、去搞什么团结七派要强。
非是他俩迷信,沐云色熟知江湖运作,染红霞自身更是水月停轩的第二把交椅,正道盟会见得多了,明白「团结七派」云云不过是空口白话。各派既有门户成见,利害纠葛,倾轧又深;林林总总,岂能于一时三刻间放下?萧老台丞所求,实如书生抨政,只见其迂。
「《东海太平记》我也读过,萧老台丞通篇所言,不过『世无鬼神』四字。」沐云色傲然一笑∶「他要花偌大心神统合四剑三铸,也须看妖刀等不等他。况且,老台丞毕竟是朝廷之人,只消妖刀没杀过白城山以西,朝廷未必当作一回事;若要信他,不如相信自己。我师父与三师兄俱折于幽凝,我与妖刀势不两立!」
染红霞道∶「妖刀至邪至恶,流落在外一天,不知要害多少人。我也以为不能久待,妖刀是魔物也好、阴谋也罢,都须尽快毁去或封印,免增伤亡。」
沐云色抚掌道∶「二掌院说得是。老台丞若再观望拖延,不肯出来领导除魔,我们就自己来!三十年前,先师与杜掌门等『六合名剑』降服妖刀、拯救黎民之时,也不见有什么朝廷来协助。」见许缁衣始终未开口,转头问道∶「代掌门说是么?」
连唤几声,许缁衣才回过神来,轻摇蜂首。
「我思虑较慢,一时想出神啦,沐四侠莫怪。」
「莫非代掌门发现了什么蹊跷?」
许缁衣轻掠发鬓,悠然道∶「我是想,在萧老台丞心中,倘若当真团结了七派,令其一心,该由谁来领导?是天门鹤真人,还是贵宫韩宫主?青锋照的邵家主博施恩而周济众,声望极隆,赤炼堂雷总舵主更是一呼百诺,手绾数万帮众的大豪杰……谁来担任这个七派盟主,才能服众?」
沐云色心中疑惑∶「她说思虑尚不及此,居然非是客套。不可能发生的事,有甚好想的?」信口回答∶「自是由他自己来做了。鹤着衣虽较年长,声望远不及萧谏纸,我家宫主年纪尚轻,且无意于此,自也不来争抢。青锋照、赤炼堂两家素来有隙,谁做盟主,另一家必定退出。而邵咸尊澹泊名利,约莫不肯居首;赤炼堂却是做惯朝廷生意的,不会开罪老台丞。算来算去,也就萧谏纸自己最合适。」
许缁衣娴雅一笑。
「我也是这么想。」
沐云色心领神会,一下子突然明白了她的思路,沉吟片刻,淡然笑道∶」统合四剑三铸、选出个令出必行的盟主来,这都是不切实际的念头,想到头发白了,也不可能成真。代掌门识见过人思虑深远,若要主持灭魔大计,我头一个参加。」转对耿照一笑∶「耿兄弟本领高强,若没别的话,我便算上你一份啦。」
耿照见许缁衣含笑投来视线,竟未出言反对,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回答。
萧谏纸要他走,许缁衣看样子并不反对他留,他与沐云色甚是相得,一加一减,似没有拒绝的道理;但对席染红霞冷冰冰的模样,又令他坐立难安,恨不得抛下这一切夺门而出,再也无须面对……
耿照忽道∶「代掌门,我今日想出门一趟,送……送符姑娘返家。她不是武林中人,原不该涉入武林之事。」沐云色、许缁衣闻言微怔,都觉此时说这话不适当,染红霞面如死灰,直挺挺的僵坐不动,目光迳投舷窗之外,焦点却凝于虚空中。
总算许缁衣反应机敏,颔首微笑∶「如此甚好。我唤二屏登岸雇车马,陪两位走一趟。」
莲觉寺内有集恶道潜伏,李、方二妹花朵似的妙龄少女,别说驱车上山,就连靠近也有危险。耿照胡乱摇手∶」不、不必……不必客气!我来即可,毋须劳烦二位姊姊。」黝黑的娃娃脸胀得枣红,说是无事,任谁也不信。
许缁衣不动声色,微笑道∶」那我让她们雇好车马,供典卫大人使用。是了,不知符姑娘家住何处?若是路程远些,须雇一辆结实大车,跑的路才能长些。」耿照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但不答又显得太过奇怪,只好说∶「说是在阿兰山附近的一个小镇集,符姑娘认识路的。」
「典卫大人何时回来?还是……便不回来了?」她问。
耿照估量在莲觉寺与漱玉节会面、商讨化骊珠之事,最少也要一天。为防时日说得少了,许缁衣派麾下的弟子去阿兰山附近寻找,害了这些天真烂漫的无辜少女,便道∶「约莫三天罢。途中若遇本城人马,我会派人回报代掌门,再约期拜望。」
许缁衣含笑点头∶「还是典卫大人设想周到。」命二屏登岸雇用车马。耿照要自行驾车,连车夫都没要——上回宝宝锦儿在莲觉寺已害死了一名无辜车夫,他心中顾虑,能不要还是不要了。
两人登岸之际,几乎全映月舱上的少女都趴在船舷上围观。
当初孤男寡女同乘一船、在江上漂流之事已够引人遐想了,虽在染红霞的严令之下,「两人均是赤身裸体」的流言到今晨才慢慢传开,再加上「二屏撞见大蛇」的轶闻,少女们都认定典卫大人救了美貌的符姑娘后,符姑娘以身相许,两人情难自己,私订终身,纷纷来争睹这对历劫鸳鸯,人群中独不见染红霞来送。
一名约莫十三、四岁、容貌极艳的少女,似与沐云色特别亲昵。少女身穿紫白相间的嫩绸衫子,个子娇小,身形才初初长成,胸前犹如乳鸽娇伏,略微膨起两团玲珑嫩乳,神情甚是桀惊不驯,只有傍着沐云色时才稍露笑容,泰半的时间都被许缁衣带在身边。
她的阴沈有着超龄的成熟,令人难以亲近,也绝少与其他同门师姊交谈。
耿照对她似也有一丝莫名的熟悉,然而临行匆匆,不及细问。
沐云色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等你回来,我们再去吃酒。」
「好。」见他一如昨夜,耿照松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阿兰山位于越城浦近郊,耿、符二人午后出发,半个时辰就转上起伏平缓的丘陵山道,阿兰山的苍郁山形近在眼前。白日里香客众多,车行极缓,两人乘坐一辆篷顶骡车,能遮阳阻风,耿照在车座上持缰驾驶,符赤锦便卷起遮帘,坐在他身后聊天,倒也不甚难挨。
为防万一,耿照对她说了集恶道的事,符赤锦蹙眉道∶」想不到连那班牛鬼蛇神也出笼啦,看来这个七玄大会还真有名堂。」
「又是七玄大会!」耿照心中一凛。
上回在觉成阿罗汉殿,他与明栈雪偷听阴宿冥、聂冥途对话,曾提及这诡秘的外道之会,可惜点到为止,并未深入,难知底蕴。
「有个自称『鬼先生』的神秘人,传帖七玄召开大会,凡与会者须是七玄首脑,并持有至少一样天宗圣器,方有资格。」符赤锦简单的说了一遍,与耿照所闻出入不多,看来鬼先生的身份来历,连五帝窟也不甚了了,只能以「神秘人」呼之。
耿照沉声道∶「这『鬼先生』指明让七玄去争夺妖刀,居心叵测!七玄的首领们为什么要理会他?」
符赤锦耸肩一笑。「诱之以利、驱之以柄,有什么事做不到?你想想,若有人以雷丹的驱除之法,又或是抓住岳宸风做为交换,漱玉节那骚狐狸只怕像只八爪章鱼,立时便缠了上去,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鬼先生便是以此为条件,让五帝窟不得不参加七玄大会?」
「我不知道。」符赤锦漫不在乎地爬梳着乌亮的发梢,笑道∶「这事是我三位师传同我说的,我跟漱玉节或五帝窟没有这种交情。」
耿照沉吟片刻,忽道∶」宝宝锦儿,你口口声声骂漱宗主、骂五帝窟,却为了救她的女儿,不惜求取残页,冒险犯难……我猜若非是琼飞失陷,你断不会如此草率,动手行刺。我不懂,这究竟是为什么?」
符赤微侧着头,勾着尾指将一络鬓丝掠至耳后,纤巧的耳蜗子透着光,看来便似玉琢。
「我非常讨厌漱玉节,也不喜欢五帝窟大部分的人,就跟他们不喜欢我一样。然而要领导这帮笨蛋,我不觉得有谁能做得比漱玉节更好。若教琼飞的愚行断送了五帝窟,九泉之下,我也不能向姑姑交代。」
「现下图谋败露,没法继续潜伏在岳宸风身边了,也毋须再跟五帝窟那帮人虚与委蛇,反正相看两厌,谁得了好处?陪你把化骊珠的下落交代完毕,我会暂时回到师传身边去,以游尸门的身份参加七玄大会。」
她眯眼一笑。「你若想去开开眼界,不妨与我一道。」
耿照本想将她送回五帝窟,交由漱玉节、何君盼等保护,不想她竟如此打算,心思飞转,点头道∶「没关系,你若要进城去找三位师传,我会送你去的。」符赤锦甚是欢喜,咬着嘴唇娇娇一笑∶「好啊,说了可不许混赖。一会儿你进去同漱玉节说好,我们赶紧下山进城,没准儿还能赶上晚市。」
耿照摇头道∶「没这么容易。」闭口不语,神情若有所思。
符赤锦盯了他半晌,笑容一凝,咬牙低道∶」跟我说实话。化骊珠毁掉了?」见他摇了摇头,柳眉益锁∶「难不成……化骊珠在你手里?」耿照与她相处以来,一向彼此坦诚,不想说、不便说的就跳过不说,即使对方察觉了也不追问,也没多想便点了点头。
符赤锦倒抽一口凉气,勉力压低声音,咬牙道∶「亿劫冥表号称永闭不开,你是怎么把它弄开的?」看他沉默不语,灵机一动轻轻击掌∶「原来如此,与我想的不谋而合。我早说过,找个刀法利索的,一刀劈开便是!再怎么神奇,也不过就是个黄金盒子,还待怎的?」
耿照摇头道∶「不是用刀。那盒子上的小字是首歌诀,我恰巧背过,照顺序一一按下,金盒便自行瓦解。」
符赤锦只觉不可思议,察言观色,也不继续追问,笑道∶「喂,让我瞧一瞧好不?己耿照迟疑片刻,低声道∶「恐怕看不到。」心想若不能从符赤锦处问出端倪,只怕漱玉节算计精明,更加不可能吐露,遂将当日化骊珠钻进体内、几度迸出莫名奇力的事说了。
符赤锦原本还嘻笑不止,一副难掩好奇的模样,越听面色越沉,温软的柔萸复住他握缰之手,严肃道∶「现下立刻掉头!进城找我三位师传,或回水月停轩处也行。你决计不能上莲觉寺,若教漱玉节知晓此事,会生生剖开你的肚子取珠的!」
耿照愕然道∶「怎么会?我与漱宗主立有盟约,况且,她还需我帮忙钻研拔除雷丹之法……」
「天真!」符赤锦硬生生打断他。」就算你能拔除雷丹,也比不上这枚珠子的价值于万一!若是珠子化在你体内,五帝窟的纯血传承便化为乌有,漱玉节纵遭天打雷劈,也担不起这个罪名!此事若教她知晓,你的性命就难保了。弦子知你吸收了珠子么?」耿照摇头。
符赤锦急道∶「立刻掉头!我们快离开这儿!」耿照拗她不过,只得调转骡车易道,一路摇摇晃晃下山。符赤锦神色凝重,拉起马车周围帘帐,自以金红披帛包住头面,又取一条干净布巾替他裹头覆面,以避免被潜行都的耳目发觉。
「倘若运气不好,暴露了行踪,」她拍拍插在座板上的神术刀鞘,正色道∶「一定要杀人灭口。否则一旦被五帝窟缠上,你可没有岳宸风的紫度神掌。」
耿照茫然不解,符赤锦覆着他的手背,低声道∶「『纯血』,是指拥有帝窟血统的苗裔。这种血脉非常特别,它在女子身上可以代代延续,却会使男子的生育能力几近于无,纵使他们血统优异,也很难令女子受孕怀胎。要使纯血流传下去,必须依靠化骊珠。「化骊珠会分泌浆液,称为『龙漦』。把亿劫冥表放上一根空心的铁柱,下置金瓶,龙漦就会从冥表的缝隙中缓缓流出,贮于瓶中,接上一年不过也就一瓶。外岛的男子与帝窟女子交欢之时,只消在阳物上涂抹龙漦,生出来的孩子便有极高的机会拥有纯血,而且大多是女子。」
耿照忽然明白过来。」正因如此,五岛才以母系为尊。只有母族血统方能延续,若与外头一样、以父系为尊的话,根本无法结成同姓亲族。」忍不住问∶「宝宝锦儿,『纯血』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非得纯血不可?在五岛以外的大千世界,再好的血统流传几代,有什么也都淡薄啦,后世子孙纵使长得不像乃祖,或不复乃祖之遗风,那也没什么。五帝窟为何非维持纯血不可?」
符赤锦摇头。
「据说五帝窟至高的『帝字绝学』,须纯血之人才能练成,不过我从未习过帝门武艺,也不知为何如此。纯血女子还有另外一样好处——」说着俏脸微红,迟疑片刻才道∶「纯血女子的元阴极其滋补,对男子练武大有助益。血统越纯,效果越好。」
耿照经她一说才醒觉,先前在流船中欢好时,每次做完不但不觉疲倦,反而内息充盈,精神畅旺。他本以为是碧火功的双修之效,又或交媾之时化骊珠释放奇力,无形中增强了内力,没想竟是宝宝锦儿的曼妙异能。
他思虑一动,登时明白∶「岳宸风每年要帝窟贡献处女,原来是为了这个!」
符赤锦咬牙道∶」那厮精得要命,利用碧火神功来采补纯血处女,可达数倍的效果,他这几年武功突飞猛进,所仗便是这一节。他玩腻、采空之后,便命手下涂抹龙帘,奸淫这些进献的纯血女子,然后送还五岛,说是为五帝窟延续宗脉。
「那些可怜的少女身心受创不说,生出的孩子,通通都是岳宸风手下的骨肉。今年他便不打算放还怀上了的纯血女子,算上这六、七年来所出生的孩子,将来长大了通通都是岳宸风的子弟兵,父子一般的替那厮卖命。」
耿照听得不寒而栗。
「这化骊珠是什么东西?怎能……怎能有如许异能?」
「你管它是什么东西!」符赤锦柳眉倒竖,咬牙狠笑∶「舍下不管,便自由自在;死守不放,便受制为奴!偏生五帝窟那帮笨蛋,就要挑一条最蠢的路走,苦苦守着什么祖宗成夫,鳞族都消逝千百年了,还要这条血脉做甚?安安生生种地过活、养儿育女,有什么不好?」
耿照抓住一丝蹊跷,喃喃低语∶「什么鳞族?」
符赤锦冷笑。「纯血女子元阴异常滋补,能助夫婿锻链武学,收效奇佳,偏偏纯血男子生育力奇低,倘若染指同族之女,最终将导致族裔消亡;外人若以龙漦延续纯血宗脉,所出又多是女子……你不觉得,这一切像是设计好的么?」
耿照一愣。
「纯血女子天资奇高、能力又好,元阴异常滋补,堪称世上最理想的女子。最理想的女子,交由最强悍的卫士来保护,但又毋须担心卫士染指,这群卫士仅有一代的生命,不会为了延续自己的宗族,而被财宝、名利、权力所收买——因为对于他们短暂的生命来说,这些毫无意义。」
符赤锦背对着逐渐沉落的夕阳余晖,原本白哲柔嫩的雪靥笼于一团逆光暗影,只剩一双大眼睛照照放光。
「这一切,都是为了鳞族之王而存在。五帝窟的先祖们负有一项特别的使命,在千年以前的东胜洲大地上,为龙族的真龙王者培育皇后。五帝窟五岛,便是东鳞后族的血裔!」
东境传说,玉龙王朝一任帝、发明「帝皇」二字的龙王应烛,在统治大地一百年之后化龙升天,同一天他的儿子玄鳞发现自己再也不能随心变化,只能一直维持人的外貌。
「父亲!」据说玄鳞冲出宫殿,登上龙庭山飞虹顶,对着天边轰隆耀眼的雷电吼叫∶「为何如此狠心?若要弃我于此,宁可回幽穷九渊!」
翻腾搅涌的云海中,隐约叮见巨大的龙身穿游旋绕,黑压压的布满整个天空,宛若巨雾盖顶。「我儿!」应烛的声音化为闪电,吐息变成狂风,刮得大地之上万物低头∶「幽穷九渊,是我族的归宿!待你功行圆满之日,为父再来接你!」
从那一天起,所有鳞族都失去了自在变化的力量。她们行走必须依靠双腿,不能再行云卷风,吃人的食物过活,不再以湖海之水维持灵气;娶人类的女子为妻,食、衣、住、行皆与人无异。
玄鳞为维持龙族神力,不肯娶凡女为妻,只得从五臣之家选拔皇后。五臣虽然化作人形无法变化,体内所流却是纯正的鳞族皇血。史书上记载∶「龙欲上天,五蛇为辅。」又说五臣∶「虎狼不侵,水火不害,烈风雷雨弗迷。后所从出,是为帝守。」
萧谏纸着述《东海太平记》时大笔一挥,将这些悉数删除,说是应烛晚年政局动荡,其子玄鳞联合东方五部族酋首,发动一场流血政变,将应烛放逐海外,登基为新皇。为酬谢东方五部的支持,玄鳞立下「五臣选后」的誓言,从五族中选取妃子入后宫、诞下皇子,隐含有」共享皇位」之意,也为后来玉龙王朝始终不断的外戚之祸种下祸因。
耿照在黄昏里沉默驾车。为了方便说话,避开入夜仍络绎不绝的进香客,耿照刻意不走官道,越走四周越是荒凉,前后渐渐不见行人车辆,若非道路仍十分平直,几与荒郊林野无异。
他一边驾车,一边陷入长考。有神术刀在手,除非倒霉遇上岳宸风,否则就算在野地里过上一宿,也没什么好怕。既已错过入城的时辰,横竖都得在城外过夜,便放任拉车的骡子越走越偏。
按照宝宝锦儿之说,化骊珠若真如许紧要,说不定漱玉节会抄起尖刀,从他脐眼里挖出珠子来。「不过,」他沉吟道∶「这化骊珠似与我融为一体,几次临危,都是它救了我的命。我与化骊珠血脉相连,若我死了,珠子又岂能无事?」
「越是这样,越不能在莲觉寺谈。」符赤锦道∶「在她的地盘上便只有一种做法,人是不会自找麻烦的。想打别的商量,须叫她来你的地盘,投鼠忌器,她或许愿意一听。你不介意,叫她去枣花小院好了,在我三位师传面前,那骚狐狸决计不敢造次。」
耿照心中感激,露出微笑。」宝宝锦儿,你待我真好。」
「呸,臭美!谁对你好啦?」她晕红双颊,嘻嘻一笑,托着娇靥的双掌问如捧一抹灿霞,眼波流转,既是耀目异常,又令人不忍移闲。「我同漱玉节梁子可大啦,只消能让她头疼的事,我都乐意奉陪。」
耿照笑了片刻,正色道∶「珠子被我化掉了,也没关系么?到底是你家先祖的宝物,这样也可以?」
「珠子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活人为何要被一颗死珠子宰制?」
耿照本要说「珠子我看也是活的」,不想招来一顿粉拳好打,话到嘴边又乖乖咽下。
符赤锦道∶「五岛已非与世隔绝的桃源乡啦,或许从来都不是。为了延续宗族,她们必须不断引进外人,与现世经常接触,你以为五岛之人都视『女性为尊』为理所当然么?」
「她们行走江湖,看惯了外面的世界,说不定也想相夫教子,平淡以终,但回到岛上,负起延续之责的女子却不能只属一人,在十几二十岁时的黄金岁月里,须经常与不同的外来男子欢好,你觉得她们心里愿意么?」
耿照一时哑口。在他看来,外面的伦常是夫唱妇随,在帝窟五岛颠倒过来便是,从未想过有此一节。
「何君盼那丫头,你还记得吧?」
耿照点了点头。
符赤锦道∶」可知『敕使』一职,最初是指选来与神君合欢的男子么?以黄岛嫡系人丁单薄,何君盼想只有一个丈夫是很难的,为确保能生出下一任的神君,她最好同时跟许多男子欢好,谁的种强便能让她怀上,这样生出的孩子才是最强悍、最优秀的。
「过去五岛中,只有像黑岛漱家,还有我们红岛符家如此强大兴盛的家族,神君才能只纳一夫,代表势力之强,不须多添子嗣,能有余裕模仿岛外的伦常习俗;彼此联姻,即表示『为此盟约,本岛神君放弃嗣后』,足见其诚意,结盟便能久长。」
在五帝窟,所有的价值都环绕着「生育」二字展开。伦常、盟约……因为牺牲了后嗣作为交换,才显现其珍稀贵重。
耿照简直没法想像,像何君盼那样知书达礼、斯文秀美的端庄姑娘,夜夜与许多男人同榻欢好,直到怀孕为止的情形。若她终生不出五岛,不知伦常,当是「大丈夫三妻四妾」还罢了,如何君盼饱读诗书,深受礼教薰陶,岂非生不如死?
想着想着,他忽然一笑,打趣道∶「我知道啦。你是为了何姑娘,才希望化骊珠不要重归五岛,以后再也没有纯血传承的事儿,她便再也不受这苦了,是不是?」
符赤锦圆睁杏眼道∶「她自嫁她的,干我什么事?又不是嫁给我,谁理她!」说着自己也笑起来。
耿照握着她温软的小手细细抚摩,笑着说∶「我的宝宝锦儿面皮薄,偏生心地又好,事事都要照管别人,又不肯让别人知道。」符赤锦笑阵∶「胡说八道!我??就是心眼坏,就是见不得人家好,杀人放火的,老爷不知道么?」
耿照见她羞态可人,心中一动,忽停下马车,放落固定轮轴的木牙儿,将缰绳系在道旁的大树上。符赤锦神情诧异,从篷厢里探头∶「车……车怎么了?」
耿照闭口不答,将车篷两头的卷帘都放下,系上绳索,自己却从车后爬了进去。此际夕阳已剩一抹余映,车篷里黑黝黝的,见符赤锦一双澄亮美眸,水汪汪的便如秋翱,满腹狐疑的模样明媚可人。
「车没怎么,是我怎么了。」
他饿虎扑羊般将她搂倒,嘴唇雨点般落在她白哲粉腻的面颊、颈侧及胸口,符赤锦猝不及防,惊叫起来,一边闪躲,一边笑着、喘着∶「你……哈、哈、哈……做什么啦!好痒……哈、哈、哈……怎么……呀——」身子一僵,魔手已摸入她腿心的滑软肥腻,半截手指裹着浆蜜,插进一团嫩脂中。
「怎又这么湿了,宝宝锦儿?」耿照搂着她的细圆腴腰,埋首于兜缘那一抹深深的雪白乳沟之中,一边嗅着微带轻潮的乳甜,一边打趣道。
「还……还不是你!」她咬唇槌他肩头,又气又好笑。
这人,都不知是老实还是好色了!竟把马车停在道旁,一本正经地系缰解马,只为了摸进车篷里偷她……念头一闪,花心里竟漏出一小团温热花浆,裹着指头的嫩肉吸啜起来,如陷一罐黏腻湿滑的蛞蝓,偏又温暖喷香,不住诱人深入。
「来……你来……」
符赤锦抬起两条又细又白的修长腿儿,香滑的小脚上还套着绣鞋白袜,脚尖却扳得平平的,一边一只的抵着车篷架。
篷车里空间狭小,勉强容两人侧身并头,此时爱郎压在她身上,符赤锦只能以颈背抵着车头,两脚高高翘起。耿照欲火炽烈,不及褪衣,信手扯脱裤头,坚硬的钝圆前端抵紧她热烘烘的腻滑,剥开酥脂滑进去。
符赤锦只觉腔子彷佛被什么粗硬巨物撑了开来,心慌慌的便要躲避,他一前进她便退后,却丝毫无法阻止那庞然大物一点、一点塞满她的娇腻与窄小。
她被推得呜咽而起,丰满的上半身抵着车头滑坐起来,高举的双腿却因为阳物寸寸深入,被插入的快感弄得抬高双脚,毋须耿照伸手去扶,整个娇躯几乎叠了起来,直到他全根尽没,才颤抖着吐出一口长气。
「进……进去了!」她眯着水汪汪的杏眼,这是她初次近距离看着那条婴臂儿粗的大东西插进自己的身体里,呢喃似的轻喘娇叹,彷佛觉得不可思议。「这……这么大,怎能就这样……插进去了?」
阳物被完全裹入一团温腻,嫩腔紧套着,偏又无一处不湿滑,耿照索性跪着支起身体,双手握住篷顶横梁,以勃挺的怒龙杵为轴,撑举起她那雪润的娇躯,用力向上挺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符赤锦全无喘息的余裕,双手抓住车辕,身子被顶得悬空抛甩,两条细腿高高举起,膝盖紧贴着饱满的巨乳,全因腔中快感所致,无一丝外力压扶。
每当耿照用力一贯,她本要放落的细腿便陡地弹起,膝弯的淡青腿筋一绷直,小巧的膝盖猛然撞上乳瓜;耿照打桩似的一轮猛插,她两条腿不住抛高蹬起,竟不能落下。
正当逼命的当儿,耿照忽停下动作,浑身肌肉绷紧,嵌在腔里的巨物随之膨动几下,如棉絮吸水胀硬,弄得她哀唤不止。
「怎……哈、哈、哈……怎么了?」
符赤锦勉强睁开星眸,抬起酥软的藕臂,抚摸他汗湿的面颊。这回交媾的时间虽短,但她身子绷得奇紧,快感强烈到近乎痛苦;腔里的抽插刨刮陡地一停,竟有些脱力。
「有声音。」耿照抱着她温暖娇润的胴体,闭目倾耳,半晌才道∶「我听见刀剑入肉,热血汨出的声响……还有血的味道。前头出事了!」
【第十二卷:东海一镇】第六十折:良人安在,夜困长亭
其实他的感知并非如此具体。
碧火神功增强了耿照的五感,但危机交感并非依靠耳目。他不是真听到或嗅到了什么,距离没有近到可以借由五官察觉,然而这种感应又真实得无法忽视不理,甚至救过他许多次。
篷车里逼命似的偷欢方起了个头,耿照欲火稍解,还未有泄意,碧火真气的微妙感应一攫取他的注意力,顿觉危机四伏,自是欲焰全消。符赤锦却已小丢了两回,紧绷的娇躯一放松,登时手足酸软。
膣里热辣辣的刨刮感犹在,昂藏的巨物退将出去,她那较寻常女子更窄小的玉门旋即闭起,肉圈似的酥红嫩指耷黏起来,便如一条密缝,却觉有什么还嵌在身子里,又粗又硬,烫得怕人,柱儿似的形状宛然,连余韵都美得隐隐生疼。
符赤锦极是好强,咬牙整好衣发,也不吭声,撑坐之际身子一软,才意外露出娇疲。耿照正系着裤腰,及时伸手搂住:心疼怀中玉人,低声道:「下回我再轻些。若还弄疼了妳,宝宝锦儿一定要同我说。」
符赤锦又羞又喜,咬唇垂眸,声音轻细细的,烘暖的吐息带着兰花似的温香。
「我受得住。狠……狠些也挺美的。」
耿照凑上樱唇深深一吻,反手将神术刀插入腰后,低声道:「我们去瞧瞧。」符赤锦本想劝他别管闲事,陡被吻得心尖儿一抽,浑身晕陶陶的,不由叹息,莫可奈何道:「小心点!莫惹麻烦。」
「嗯。」
山边斜阳几已隐没,抬头能见半空星子,约莫再迟一刻,夜幕便尽垂阔野。
也不见耿照低头搜寻轮辙血迹,或使用地听、嗅风之类的追迹法,信缰而行,漫无目的。符赤锦正自狐疑,他突然「吁」的停车跃下,按刀钻入杂草矮树间。
符赤锦的功力剩不足两成,幸有阳丹供应,也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忍着骨酥体乏跳出篷车,快步跟上,突然「啊」的掩口惊呼,圆睁杏眼,讶色仅只一刹便即沉凝,冷静打量着地上的黝黑物事。
那是三具无头尸。
死者俱是男子,身穿夜行衣,颈部的断口平滑,宛若生剖的带骨牛腿肉;三人倒地后,动脉的血才鼓动喷出,均是横向喷溅,溅渍离地不过一尺,不知是刀法绝伦,抑或宝刀锋快。
鲜血在三尸当中流汇成池,土地不及吸收,恍如一洼深色小潭,稍一接近便感其温,似是刚死不久。
符赤锦胆子虽大,但生性好洁,嫌其腥秽,环抱酥胸远远站着,视线四下巡梭,忽低唤道:「是那儿了!」绣鞋尖儿一点,旋在三丈外的草丛驻足,寻树枝挑起了一团浑圆物事,却是枚覆着黑巾的头颅,包头的布上印有牛只泥印子,应是断首后被凶手踢出,沿着飞出的轨迹,依稀可见点点喷渍。
就着余晖悉心找寻,不多时便找到其余二首,以树枝挑回陈尸处,并排着勾开黑巾三二人俱是三十开外,眉眼端正,枭首一瞬的诧异神情被生动地留在首级上,而非是吐舌暴眼的扭曲死状。
「好快的刀!」符赤锦喃喃道。
耿照将尸体一一翻过,扎紧的腰带、襟袖里空空如也,不像被搜过的样子;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口袋,除了这身夜行衣与手中钢刀,三人并未比初生时拥有更多。他低头合掌轻诵佛号,片刻才道:「宝宝锦儿,妳猜发生了什么事?」
符赤锦沉吟:「天未黑便守在此处,应是埋伏杀人,可惜点子太硬,踩盘不成,枉送了性命。这三个人断首之后,倒落地面才开始出血,这刀快得不可思议。手底下忒硬的主儿,只派三人未免儿戏,我猜他们是斥候,后头尚有伏兵。
「还有,身上没有通牒文书,无法进出越浦城,若是来自外地,也应该有埋伏地点的路观图。我猜若非有人接应,便是将衣衫牒书等杂物藏在某处,待任务完成之后再起出更换。」
耿照由衷赞叹:「妳可真精细!看得几眼,便瞧出忒多事来。」
符赤锦心中欢喜,娇艳无方的佾脸晕红,嘴上却不肯让,咬唇抿笑,水汪汪的明艳眸中满是衅意。「任你夸上了天也没用,有这么好混赖么?来来来,换你说说瞧出了什么。」
耿照指着左首那具尸身。
「他右手背的四指骨节全碎,像是被石磨、铁盾之类的重物所砸。」
符赤锦眼角瞥去,果然那人指背瘀肿一片、红中泛紫,柳眉一挑:「约莫以拳头殴击铜牌铁盾之类,自个儿撞碎了骨节罢?」
耿照摇头。
「既然有刀,若要杀人,何必用拳头?可见挥拳所向,并非是此行的目标。这人掌中生有刀茧,擅使刀而非拳脚,更无对盾牌挥拳的道理;拳头是用来打人的,所向处必是肉身。」
他迈开步伐绕行现场,一边以手臂为度量,比划方位距离。
「敌人有两名以上,而且不是预期的目标。其中一人持有那柄锋锐无匹的快刀,另一人则是空手,练有金钟罩之类的横练功夫。
「双方遭遇之后,左首这人想赶走不远之客,但刀锋染血后无处擦拭,势必影响任务,于是改用拳头。这一拳用上了全力,不料对手练有极厉害的硬功,或穿有铁衣之类,反而撞碎了他的手骨。此时——」手刀一挥,比出镰割之势:「另一名不远之客拔出宝刀,一口气割下三人之头,蹴鞠似的将头颅踢出去。」
符赤锦在心中试演一遍,只觉陈尸的方位、颅飞的轨迹无不妥贴,毋须闭目,便能想象那电光石火之间、五人交手的惊心动魄,犹如亲见,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叹息道:「江湖仇杀,无日无之,哪一天哪一处不死几个?我们也不能一一都管了,是不是?」
耿照牵着她棉花似的温软小手返回道上,指着泥土地。「妳瞧。」
陈尸现场外的道路上蹄印紊乱,踩坏了原本的印迹,但杂畓的马蹄印子漩涡般转得几转,最后两两并列而去。这是最后、最清楚的印迹,可以判断是那两名不远之客在此下马,杀人后扬长而去。
其下被踩坏的印子较难辨认,耿照点了火把,她才依稀辨出两道清浅的轮辙与驴蹄印子,还有更浅的细碎脚印——从步幅与大小判断,步行之人应是女子。
符赤锦抬起头来,脸色丕变。
驴子拉着的是女车,随车步行的自是侍女婆子之类,看来便是寻常的进香女客,刚由阿兰山上参拜回来,不小心走上了远路。问题是:这条看似寻常的荒僻小路上,至少有一路夜行伏杀的黑衣刺客,磨刀霍霍,更遑论那两名恣意逞凶、把断首当球踢的拦路煞星!
两人交换眼色,心念俱同,携手一跃上车,奋力追赶。
「砍头的那两人最是危险!」
符赤锦半身探出车厢,小手攀住车座侧柱,迎风叫道。
「嗯!」他用力点头,拼命鞭策拉车的骡子。
纵使是江湖仇杀,一刀断头的作风也不多见。「留人全尸」这条通则对黑白两道一体适用,只有集恶道那种凶狠至极的残毒邪派,又或冷北海之流悬红买命的杀手,才干断头的勾当。
「我们要找的,是两个年轻人!」耿照无暇回头,逆风大叫:「一个体格粗壮,另一个则带着宝刀。两人两骑,并辔而行!」
符赤锦是玲珑心窍,一点就明,连问都没多问一句——树林里的三人都是三十出头,什么样的对手最容易使人大意轻忽?老人、小孩、女子,除此之外,就是比自己年轻很多的人。
如无意外,年岁大约等同修为,小着十几二十岁的对手,意味着比自己少练了这么多年的武功,最易诱人轻敌。那刺客拳捣来人的鲁莽行径,就是最好的证明。
骡车行出数里,前头炬焰闪烁,两骑分持火把,一前一后夹着一辆小小驴车。
前座的老车夫举火呼喝,像是壮着胆子回护众女客,可惜他年纪太大,身子骨也单薄,实在没什么效果。一名仆妇缩靠在车门外几欲昏厥,窄小的驴车被推得不住晃动;风吹帘卷,只容一人的车厢似挤了两名女子,贴鬓并头,可能是在遇贼之际,车中女主也让丫鬟躲了进去。
骑马包抄的那两人,一个精壮结实,方头阔面,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长相却有些温吞,全不似拦路悍匪;眼如丹凤、眉似卧蚕,频频举掌安抚那老车夫,被火光照亮的额头一片油亮。
另一人也不像路匪,一脚跨鞍,一脚跷起盘坐,尖瘦的脸庞有些青白,柳叶形的倒三角眼宛如枣核尖儿,乱发黄燥。他神经质地抖着脚,头也未抬,彷佛一切全与他无关,皮褂毡靴的打扮活像猎户,背了把皮鞘大刀,鞍侧还挂着弓胎箭壶。
二人年纪与耿照相近,方头阔面、乡下人似的壮汉兴许还要大上几岁,应有二十出头,老成的气质也像。黄猴子似的那人则年少得多,至多不会超过十八。
耿照与符赤锦对望一眼,感觉古怪难言。
所有的推测均对应成真,双骑的形貌、被追赶的驴车……无一落空,若有人听得两人之言,怕要当耿照是铁口直断的半仙。虽说如此,但又与原先的预期有着难以书喻的微妙差异。
那老车夫吼得声嘶力竭,耿照唯恐他脱力伤身,一勒缰绳,牵着宝宝锦儿跃下车来,扬声道:「老丈!可有什么要帮忙的?」与符赤锦并肩上前。那拦在驴车之后的壮硕青年掉转马头,蚕眉皱得更紧,就着鞍上抱拳拱手:「这位兄台请了。车里是我家主母,在下正要护送主母回城,请勿多心。」
车座上的老人回过头来,操着一口北地方言,嘶吼:「胡说,滚你妈的!你们这帮拦路匪,再不让开,老子劈了你们!」
耿照一按腰间刀柄,刻意让那壮硕青年瞧见,偕符赤锦绕过他的马前,于两骑之间停步,冲着车厢侧的青布吊帘一拱手,朗声道:「夫人请了。在下官职在身,乃堂堂七品王府典卫,不是什么坏人。请夫人说一句,这两位若非府上家人,谁也不能强要夫人上哪儿去。」说着递出金字腰牌,给靠在厢门上发抖的中年仆妇。
那仆妇如溺者见了浮草,死命抓着耿照不放,彷佛一松开便要晕倒。车厢里窸窣一阵,传出一把清丽喉音:「姚嬷,拿来我瞧瞧。」声音微颤,却十分温柔动人,自有大家闺秀的娴雅端庄。
被唤作「姚嬷」的妇人好不容易松开耿照,颤着手将腰牌递入,片刻伸出一只白生生的柔荑,让姚嬷归还金字腰牌,皓腕如玉,臂似鹅颈,腕间一只翠玉镯子,更衬得五指纤长,掌心柔腻,说不出的可人。
耿照有过合体之缘的女子,多是世间极品,于女子胴体的美丑好坏,不知不觉已具备非凡眼光。光看这掌臂便知车中女子定然美貌,非是庸脂俗粉可比。
车中的女子揭起吊帘一角,颔首道:「确是王侯府的金字腰牌没错。旁边这位,是大人的亲眷么?」炬焰投影中,但见她下颔尖细、唇珠小巧,嘴型斯文秀美,编贝也似的皓齿宛若玉颗;未见全貌,端的是人间绝色。
耿照听她语带保留,心想:「我夜里带着一名姑娘上路,恐难取信于她。」回答道:「夫人,这位是内子。我俩上莲觉寺拜佛,正下山寻客店投宿。」符赤锦何等乖觉,羞赧一笑,怯怯低头,确是新婚小妻子的模样。
那女子隔着布帘打量片刻,似是下定决心,道:「既然如此,我等便与贤伉俪一路。这两位自称是我夫君手下,但我从未见过他二人,并不相识。」言下之意,是拒绝与二少同行了。
那温和的壮硕青年神情错愕,翻身下马,抱拳道:「夫人……」
车中女子截住了他的话头,语声虽轻柔宜人,口吻却很坚决。「莫再说啦。你若是我夫君的手下,便说我自己能照顾自己,他专心处理公务便了,无须挂虑。我见到他之后,自会为你求情。」隐有几分落寞。窸窣片刻,帘下递出一根金钗,钗上伏了头敛耳舒腿的掐金雪兔,錾工超群。那金兔线条利落、造型洗练,双眼处嵌着两粒血红宝石,模样娇巧生动。
「姚嬷,把钗给了这位壮士。」
「使不得呀,夫人!」仆妇死揪着金兔钗儿,叫道:「这两个拦路蟊贼,杀一百次头也不够,拿了夫人的钗,这钗就当扔水里啦,使不得使不得!」
车中女子道:「他俩若真是大人的手下,没带信物回去,大人要砍头的。人命关天,抵不过一支钗儿么?」对青年道:「你二人拿钗回去复命罢。你们所说若是真,就说我回娘家啦,与兄嫂家人相谈甚欢,不肯回去;若不是真,便拿钗儿兑了金银,做点安生的买卖。大好身躯相貌堂堂,别做这辱没父母的勾当。」仆妇不敢违拗,又没胆子上前,索性将金钗扔青年脚下。
青年一愣,叹了口气,弯腰拾起雪兔金钗。
还待开口,老车夫回过头来,连珠炮似的破口大骂:「滚你妈的小蟊贼!好手好脚的,却来当路匪!你他妈的……」
车前的枯发少年突然抬头,彷佛被吵醒了似的,无神的细目中迸出骇人精光,大吼:「吵死啦!」语声未落身已离鞍,「铿」的一声大刀出鞘,刀光划出一道耀目银弧!
「住手!」
耿照拔出神术刀扑过去,然相距甚远,怕在格住刀锋之前,刀芒已先扫过老人的咽喉——(可恶……差一点!)
「笃、笃」两声,少年与耿照双双刀落,两柄锐锋分斫于一人的左右臂,竟是那名壮硕青年!耿照与少年一齐收刀,青年的双臂却未齐腕而断,仅被劈开衣袖臂鞲,留下雨道血痕;创口虽长,入肉却轻浅,不过皮肉伤罢了。
神术之锐,镂铁都能一击削断,中人岂能是皮肉之伤?青年举臂挡刀的瞬间,破裂的袖中掠过一抹奇异的暗金辉芒,旋即刀刃偏开,如中打磨光滑的青石;但他袖中并无护腕内甲之类,刀过肉裂,立时渗出鲜血。
耿照想起曾于何处见过这种武功,不觉一凛。那青年不顾手臂渗血,回头喝止同伴:「跟你说了几回?下次先问过我!」
「连这种也要问?」
少年咂了咂嘴,横刀就口,伸出血红色的舌头「唧——」滑过刀板,一反先前痴呆,咯咯笑道:「你那一口,也是好杀人的刀!」却是冲着耿照说的。血丝密布的双眼径盯着耿照,整个人彷佛活了过来,周身邪气逼人,如兽欲噬。
壮硕青年撕下衣摆裹伤,正欲发话,忽听远方「呜呜」连响,犹如秋猎时吹动号角,铺天盖地而来,风咆不能掩,闻之惊心动魄。流影城少主独孤峰好田猎,耿照每隔三五日便听一回,但这号似又不同,旷野中听来宛若狼嚎。
壮硕青年与同伴对望一眼,翻上马背,对车中女子道:「夫人!这是大人急号,前方定然有事,请恕小人先行一步!夫人请在此等候,我等稍后即回!」看了耿照一眼,掉头纵缰急驰,片刻与少年没入夜色,再不复见。
老车夫与仆妇都松了口气。吊帘掀起,露出一张白皙的瓜子脸蛋,年纪不过二十许人,还比符赤锦小些,对耿、符二人敛眸颔首道:「多谢大人仗义。请教大人高姓大名,待我回禀夫君,定有重酬。」果然相貌极美,难得的是斯文有礼,令人大生好感。
耿照抱拳道:「夫人客气。在下耿照,忝任流影城典卫一职,因错过了入城的时辰,想在附近寻店投宿,夫人若不嫌弃,同道也好有个照应。是了,敢问夫人是哪位大人的府上?」
女子迟疑片刻,淡淡一笑:「我娘家姓沈,在城里做些买卖,许久未回越浦,竟已不识路途。我家夫君的职讳,恕我不便擅称,请耿大人见谅。」耿照也不在意,拱手道:「不妨,夫人莫放心上。」
沈氏放下心来,露出微笑;犹豫了一会儿,似是鼓起勇气,对耿照说:「实不相瞒,方才那两人我虽不识,狼角却是我夫君平日所用,号角声急,怕是出了什么事。我见大人武艺高强,人又仗义,能否护送我前去看一看,我担心……担心夫君安危。」一瞥他身旁的符赤锦,又道:「大人若不愿亲眷涉险,尊夫人可与我的丫头奶妈在此等候,不会很久的。」双手合握,眸光盈盈,引颈企盼的模样令人难以拒绝。
耿照心想:「荒郊黑夜,总不能教她们一车的老弱妇孺自生自灭。」担心符赤锦恼他,正要相询,她却转过小手,反握他粗厚宽大的手掌,甜甜一笑:「夫人,无论去哪儿,我与我夫婿绝不分开。夫人若放心不下,我们陪夫人走一程。」
耿照低道:「多谢妳啦,宝宝锦儿。」嘴唇歙动,并未发出声音。
沈氏一怔,微微出神,喃喃道:「绝不分开么?真……真教人羡慕呢。」车内小婢伸手轻推,沈氏骤尔回神,连粉颈都红了,低道:「如……如此,有劳二位啦!」
事不宜迟,众人分作两车,循着号角的方向驰去。
驴车窄小,那小婢瑟香与姚嬷只得坐来骡车这厢,耿、符既是「新婚夫妻」,蜜里调油的,同挤车座自是不妨。驰出里许,听得杀伐声大作,野地里熏烟四起,烟雾中只见火光点点、刀剑铿然,不时传出惨嚎,竟是有男有女。
耿照远远停车,草丛突然里扑出一条黑影,将他撞下车来。
两人着地一滚,「不退金轮手」劲力所至,来人顿飞出去;定睛一瞧,周围鬼火荧荧,无数人影「飘」了过来,被他抛飞的那人浑身赤裸,只腰间围了条皮裙,绿肤红面,獠牙暴突,竟是一名阴曹小鬼!
车内的瑟香、姚嬷双双惊叫,吓得晕死过去;驴车那厢则无此运气,老车夫被一名小鬼扯下车座,横刀割喉了帐,另几名小鬼则拉开厢门,欲将花容失色、浑身瘫软的沈氏抱出车来。
耿照纵身扑救,一边回头道:「小心,是集恶道!」符赤锦微微颔首,出手点倒一名小鬼。集恶道的鬼卒不是他的对手,三两下便倒得一地,耿照刀都没拔,一拳一个打晕了事,将沈氏抢了过来,抱回骡车与符赤锦会合。
他轻捏沈氏的人中,按住她的腕脉渡过真气,沈氏「嘤」的一声悠悠醒转。他低道:「夫人!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符赤锦便要驱车。沈氏清醒过来,抓着他的手:「耿大人!那儿……有个人我……我认得,是我夫君的贴身侍卫。我夫君他……
必在此地!「颤抖着伸出玉指。顺势望去,驴车边倒卧着一名武人装束的青年男子,身上不见有伤口,面孔略呈青紫,周围未染血污,确是清晰可辨。
(难道集恶道的目标,竟是沈氏的夫君?)
集恶道自非什么善男信女,将法性院全员剥除面皮,来个偷天换日,玄异邪乎,是他们的作风;袭击朝廷命官却殊为不智,尤在这当口,若引来公门注意,不仅惹上东海道臬台司衙门,怕连镇东将军慕容柔也要出手,以一门一派之力对抗十万精兵,五峰三才都不顶用。
况且,越城浦是赤炼堂的地头,邪派更应小心行事;如此大张旗鼓,却是要杀何人?
耿照忽然有股冲动,想杀入阵中找媚儿问个明白,前方又有一团混战卷至。匹练 似的刀光如龙卷扫动,所到之处,断首残肢冲天飞起;持刀之人脚踏泥泞血污,大笑奔杀,若非砍飞的都是些青面獠牙的鬼首,都弄不清谁更像集恶道的阴曹本家。
「是那白眼猴儿!」符赤锦眼尖认出,持刀的正是那枯发吊眼的疯癫少年。与他同行的壮硕青年也看到耿照等人,铸铁似的臂膀抡扫,清出一条道路,施展轻功奔了过来。
「典卫大人!」他面上溅满血污,均是敌人所出。连神术刀亦砍之不伤,凡兵于他,实与软铅薄铜无异,随手抓来拧作一团,不费吹灰之力。「大人怎会来此?我家主母呢,她……她可好?」一瞥不远处车夫之尸,脸都白了。
耿照点了点头。
却听车中沈氏颤声道:「壮士……真是我家夫君麾下?」
「是!小人姓李,名远之,使刀的那位名叫漆雕利仁。」青年不敢直视,唯恐于礼有僭,低头抱拳:「我等奉命前来迎接主母,往城外客栈与大人会合,途遇数名刺客,要对大人不利,才想赶到前头示警。冒犯夫人之处,小人万死难赎,恳请夫人勿疑!」
沈氏闭目片刻,才道:「是我太多疑,误会了你们。大人……大人现在何处?」
那青年李远之道:「贼人似是包围了此地,按说大人应在其中,据险而守。我与漆雕正要杀进去,探得虚实,再杀出来回报夫人。」远处挥刀冲来杀去的少年漆雕利仁福至心灵,回头大笑:「喂!你还进不进去?这儿都快杀完啦,我换别处杀。」反手一刀如虎爪扑剪,一具鬼首应声旋起,犹如踢上天的鸡毛毽子,无头的身躯兀自奔前几步,失了方向般前后踉跆一阵,「砰!」倒地之后始得涌血,汨汨有声。
沈氏别过头去,不忍再看,娇躯簌簌发抖,雪靥上连一丝血色也无,兀自咬牙振作,忍着不晕过去,低声问:「大……大人身边,为何只有这么少的护卫?衙司呢?
怎无人出城来迎接?「李远之一愣,摇头:「小人不知。大人只吩咐来接夫人。」
沈氏闭目摇头,片刻才说:「我……我也没说是今儿来。」叹了口气,睁眼道:「耿大人,多谢你和尊夫人为我冒险,你们赶快离开罢,我与这两位壮士一同进入。」
不止耿照为之失色,李远之更是摇头:「这……这太危险了!请夫人先与这位耿大人避至安全处,待小人们探了内中虚实,再——」
沈氏挥手打断他,转头对耿照道:「我夫君是为了等我,才到这里来的。他知我厌恶军戎兵甲,也不擅官场逢迎,才没多带官兵,联络衙司。是我不好,口里不说,心中却偷偷与他呕气,才害他……害他身陷险境。」说着泪水涌入眼眶,姣好的樱唇却泛起笑容,双手掩口,含泪注视着符赤锦:「多谢妳,耿夫人。是妳点醒了我,夫妻无论是生是死,都不能够分开,我要回到夫君身边去。妳真有福气,嫁了个妳对他好、他也对妳好的人。」瞇眼一笑,泪水终于滑落面庞。
符赤锦心中一动,握住她的手掌轻轻抚摩,笑道:「夫人的夫君也很有福气,能娶到夫人这样好的女子。」沈氏忍住哽咽,伸手抹泪,定了定神,挺胸坐直身子,对李远之道:「李壮士,劳烦你带我走一趟。」
李远之不愿冒险,还待劝解,忽听顶上风声呼啸,一股沛然掌力兜头盖下:「想走么?作梦!」众人被压得动弹不得,只觉气息将窒,脑门发疼,肩背如负千斤。
耿照料不到亲身放对之时,「役鬼令」的纯阳之力竟如此难当,不由得佩服起聂冥途来;心想这人若在此间,那么战团之中或更安全些,两袖运劲一拂,将沈氏与符赤锦推向李远之,沉声一喝:「走!」
碧火神功力分为二,回身硬接了这倾天一掌,登登连退几步,却也将来人震退开来,豪笑道:「好俊的一手」凭虚御龙落九霄「!」
来人一身绿袍大袖,足蹬粉底官靴、头戴金翅乌纱,手跨剑柄,重彩涂面,霍然收掌旋身,带起一阵烟飞叶卷,正是集恶三道之主「鬼王」阴宿冥!
媚儿的身量本与他差不多,骨架又大,蹬靴戴帽之后,更是足足比他高了大半个头。
她刻意垫肩绘面,压低嗓音,除了耿照与那名异邦老妪之外,恐怕无人知晓「鬼王」阴宿冥是女儿身;耿照却变得不多,毡帽遮去光头,换上威风的武官服色,仍一眼便能认出,更遑论他腰后的神术刀——那本是她缴获的战利品。
阴宿冥「哼」的一声,沉声喝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小和尚!」
耿照一听她的声音,低沈中自有一股磁媚,想起当夜的旖旎销魂,灵光乍现,便依样画葫芦:「我道是谁,原来是妳这小淫……」末尾的「妇」字尚未落下,阴宿冥已咆哮一声,挥掌而来!
正所谓「怒急攻心」,盛怒之中,或可一时气力暴增,远胜平日;然心脉交煎,对运使内家真气大大不利,故高手过招,最忌心浮气躁,与莽夫恃怒暴起的道理全然不同。
当日媚儿被他以「天罗采心诀」混合碧火神功,采走了近一半功力,元气大伤,虽得阳丹补益,功力却无法在短期内复原。
与她一别之后,耿照又有连番奇遇,内外修为不比当时,此际激得她贸然出手,他却好整以暇,运起七成的碧火神功,以薜荔鬼手中的精妙招式相应。「砰砰砰砰」
一轮对掌,他一步也末退,媚儿心急力损,果然役鬼令神功徒具其形,不复惊天动地的威能,还不如伺机而动,凝力一击。两人有攻有守,形势顿成胶着。
这正是耿照的目的。
「妳靠得这么近,」他一边抢攻一边笑道:「我们终于可以小声说话啦!要不扯开喉咙嚷嚷,对谁都没好处。」
「你——!」
阴宿冥气得半死,出手如电,这式「暴虎除时跋远疆」声势炬赫,可惜威力只得原先三五成不到。
耿照以「化宫殿手」接敌,速度丝毫不让,看在旁人眼里,二人四臂只余残影,鼓风捣尘,偏又丝丝入扣;过招如此迅捷,却无一拳中的或捣空。众鬼卒矫舌不下,若非碍于鬼王威严,几乎要喝采起来。
她越打越是心惊,只觉小和尚招数精妙,与狼首似是一路,咬牙道:「你是聂冥途的徒弟?」
「不是!我与他只有梁子,无甚瓜葛。」耿照边打边劝:「三乘论法在即,妳在越浦袭击朝廷命官,若教镇东将军知晓,十个集恶道都剿了。还是快快离开,那捞什子七玄大会也莫去啦。」
阴宿冥七窍生烟:小和筒怎似什么都知道,又没知道个十成十?越打越上火,怒道:「关你屁事?你莫以为我……呸!就来管东管西。早晚落在我手里,将你千刀万剐!」
耿照心想:「打斗中尚能开口,看来并无大碍。」不欲缠斗,将她震退几步,弯腰抄起一截粗堪合围的枯干,仰头咆哮,飞沙走石地狂舞起来,打得地动树摇,鬼卒们纷纷走避;双手一松,残干笔直朝媚儿飞去,方位却低了些。
阴宿冥想也不想,点足踏上飞株,三两下便纵跃而来,打出一式「山河板荡开玄冥」。耿照作势接掌,整个人倒飞出去,连翻带滚的足有三丈之远,作势一抹鲜血,抚胸叫道:「哎呀,好……好厉害!」转身一拐一拐奔逃,速度却是快极。
阴宿冥看傻了,一下忘了追赶,低头翻了翻手掌:「怪了!我这下分明没用劲,怎地他叫得忒惨?」周围鬼卒却轰然怪叫,忙不迭地颂扬大王神威,顿时士气大振。
耿照一路飞窜,无人可挡,见包围圈里地形错综,林树起伏,杂有墙圮梁塌的痕迹,此地似曾有一处小小聚落,只是久无人迹,远观便似荒丘。丘壑间还有零星的战斗,随地可见陈尸断兵。
转得几转,前方豁然开朗,一座土包上矗着几幢倾圮建物,只有居中屋形犹在,小土丘下堆满了木石杂物,显是将所有能拆能丢的都扔出来,堆成阻却进攻的工事,附近尸体尤多,约莫有一、二十具,大多是黑衣模样,形貌服色在夜幕下有些难辨。
中屋里炬焰摇曳,人影幢幢,符赤锦焦急立在门前,一见他来才得笑开,挥手大喊:「夫君,来这边!」耿照不禁露出笑容,张开双臂,任她纵体入怀。两人相拥片刻,才携手入内。
李远之拱手道:「典卫大人武艺超群,挡住鬼王不说,一人一刀便杀了进来,实在是令人佩服。」漆雕利仁咯咯笑道:「我一人一刀也杀得进。喂,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
李远之摇头:「现下不行。」漆雕利仁搓手踱步,「咯咯咯」地怪笑一阵,突然安静下来。
这屋也只剩半边有顶,格局倒像是衙门公厅,耿照在丘下见得一块写有「驿」字的破旧残匾,豁然开朗:「原来是旧时邮驿。车马道废弃了,屋舍施设等便成了草场土包。」屋中只有五、六人,簇拥着一名白衣貂裘、书生模样的苍白男子,男子眉目如画,并未蓄胡,连唇上颔下的青渣都刮得十分干净,相貌端雅,宛若从图中走出来 似的。
此时早春已过,纵使夜露寒重,至多加件大氅便已足够,根本毋须穿到貂袍御寒。男子面色苍白,薄有病容,显是身子骨单薄,须小心保暖。
他坐在一只石墩上,靠着柱子,秀气的双手迭在腹间,微微闭目,并不言语。耿照多看了几眼,见他鬓发额间在火光下银丝闪闪,鼻翼、嘴角的痕迹也有些深刻,依然无损其俊美。
沈氏伴在男子身旁,双手交握垂首而立。她一直起身子,果然形似斜柳、腰如约素,虽作妇人装扮,其实年纪还很轻,没有了婢仆环绕烘托,小动作透着一丝少女稚气,文秀中更添甜美。
「夫人与她的夫君可真是一对璧人,两个都生得忒好看。」耿照心想。
沈氏咬咬嘴唇,细声道:「夫君,是我不好……」男子举起玉琢似的白皙右手,凝思片刻,闭目道:「任宣,放出炮号,让陆供奉他们回来。」一名侍卫恭敬应答:「是。」扶刀而出,不久便响起烟花炮仗的声响。
男子等了许久,缓缓睁眼,那姣美如妇人般的凤眼一开,顿时逸出精光来。他只望了妻子一眼,便即转开,但沈氏已觉难当,身子微颤,伸手去扶梁柱。符赤锦上前搀住,沈氏软软靠在她身上,脸色有些苍白。
「妳怎么来了?」
男子口气平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甚至有些冷漠。
沈氏眼眶儿一红,险些掉下泪来,咬着唇缓过气来,淡淡道:「就是来了。」赌气似的不再说话。
男子转向李远之。
「你师傅呢?」
「启禀大人,家师受了伤,身子不适,遣我与漆雕前来接应。」
「喔?谁能伤他?」男子微露诧异,思索片刻,挥手道:「一会儿听我的号令行事,别死了。」抬望耿照:「你是何人?」
这一望直要穿透他似的,若说萧谏纸的目光锐利如剑,十分难当,男子的凝视便是水银,从眼洞直钻颅中,刹那间充溢全身,将血肉剔得点滴不剩。他应是大有身分之人,领有爵禄封衔,身边的卫士虽作江湖装扮,应对均有爵府宿将的家臣习气,非寻常的江湖客能模仿。
耿照并不惧怕其目光,只觉相持失礼,一触即避,躬身道:「卑职姓耿名照,乃白日流影城七品典卫,叩见大人。」他不知男子爵衔,恐坠了流影城的声名,故不行跪拜之礼。
李远之愕然回头:「你是耿照?」漆雕利仁咯咯一笑,缓缓抬头,横刀在膝,整个人彷佛又活了过来。李远之低喝道:「不是这儿。现在不行!」
漆雕利仁拱起瘦背,抱着刀摇动膝盖,失望道:「又不行?」身子发抖,一双血丝密布的细眼盯着虚空处,彷佛犯了酒瘾,磨牙抖腿、晃脑摇头,一刻也静不下来。
众人皆觉怪异,男子泰然处之,径对耿照颔首。
「居然是独孤天威的人,妙了。一会儿听我号令行事,莫轻易便死,不然我难向你家城主交代。」随侍在旁的一名虬髯大汉禀道:「大人,陆供奉迟迟未回,还是让我前去接应罢?」
男子道:「莫轻举妄动。兵临城下,仍有一搏。」
檐外传来一把清冽的女声:「坐困愁城,不如早降!」飕飕几声,飞入五、六颗人头,沈氏惊叫一声,晕死过去。符赤锦抱着她挪至后墙,以防突袭。
众卫士挥刀拍落,才发现全是同袍的首级,皆目欲裂。
那蚪髯大汉振臂怒起,遮护着男子,吼道:「兀那妖女!妳将陆供奉怎么了?」
语声未毕,一杆烂银红缨枪「咻!」射入庙中,笃的一声钉上破壁。缠了藤条的白蜡杆弹性奇佳,不住上下剧摇,枪尖挂了枚首级,是一名扬眉怒目的老者,缠在枪上的正是其发髻。
「陆供奉!」
虬髯大汉虎吼一声,檐瓦为之震动。耿照发现他双臂套满铜环,一数竟有十二对之多,从腕间迭至手肘,本以为是一大块铜护腕之类,直到他怒极振臂,铜环铿啷一阵响,方知非铸死之物。
「妖女!妳敢杀」跃渊阁「的日月供奉之一,是没把靖波府四大世家放在眼里了么?」
檐外之人冷道:「方兆熊!你等四家自居北方,不敢渡过三川来,当天下便只靖波府么?井底之蛙,何以观天!」耿照心念一动:「方兆熊……是靖波府四大世家的 方门主!」
靖波府乃东海首治,亦是镇东将军府所在,论交通不及越浦,繁华不及湖阴、湖阳,却是东海精兵驻扎之地,政令所从出。「神武校场」、「云都赤侯府」、「腾霄百练」与「跃渊阁」,是靖波府辖内最负盛名的武门四家,虽不比三铸四剑,但也是三川以北的一股势力。
「跃渊阁」擅使缨穗摇头枪,那惨遭断首的老者便是阁中日月双供奉之一的「鱼龙跃月」陆云开,在北地亦是威名赫赫。而臂套铜环的虬髯大汉,则是飞器名门「腾霄百练」的门主方兆熊,人称二八臂天盘「。
「腾霄百练」以流星索、飞挝等掷兵闻名,虽是隔空取人,却非飞镖弹子一类细小暗器,而是正大光明的「明器」,又称飞器。方兆熊腕臂上的十二对袖圈名曰「子母鸳鸯环」,毋须绳索(百练)操控,被誉为飞器之首,在靖波府声誉极隆,门徒众多。
耿照背诵过东海武林名人录,陆、方二位均簿中有名,不料今日初见,陆云开陆老英雄已是一具断首,心中一动:「这人叫得动」腾霄百练「门主、」跃渊阁「月字供奉,却是什么来头?」
须知神武校场之主「神鞭无敌」古双魂,已死在冷北海的响尾鞭下,貂裘男子要做古老爷子的儿子,也稍嫌老了些;云都赤侯府则是昔日效命太祖武皇帝的色目武士后裔,「云都赤」即北关方言中的「刀」,这批剽悍的刀牌武士个个都是卷发色目的虎狼之师,男子文质彬彬,自是半点不像。
「六臂天盘」方兆熊既是在场辈份最高、名声最大的武林人物,自当发声领群,他强抑怒火踏前一步,大声道:「妖女!快快现身来见。要打要杀,爷爷奉陪!」话才说完,身旁一阵狂风掠过,漆雕利仁咯咯尖笑,甩鞘跃出:「这个个总行了吧?这个总行了吧?哈哈哈哈——」人刀合一,狂笑声中,一团雪耀刀光窜出屋檐,朝发话的女子扑去!
「不可!」
李远之失声惊呼,情急之下忘了吩咐,略一运气,双臂绽出暗金辉芒,纵身追了出去!这一下连符赤锦都看清了,口唇歙动,无声吐出「金甲禁绝」四字;耿照遥遥点头,以指头示意她不可轻动。
檐外刀风呼啸、喝叫连连,片刻「砰、砰」两声,竟是二少被倒轰回来,背脊狼狈着地。漆雕利仁的虎口迸裂,李远之嘴角溢血,两人把臂而起,目光阴沉,膝弯肘臂都有些颤。
方兆熊蔑笑:「我道岳老师的徒儿是三头六臂的人物,真是见面不如闻名。」漆雕利仁吐出一口血唾,冲他咧嘴一笑,牙上染满红渍,转头问:「这个可以么?」李远之摇头:「不行。」
「又不行?呸!」他拄刀而立,不住舔舐嘴唇,赤红混浊的双眼紧盯门外,彷佛又犯上了什么瘾头,兀自苦苦忍耐。
却听门外之人正色道:「你这话说得不尽不实。他二人比陆云开更经打,真要较量起来,你未必是对手。」方兆熊勃然大怒,喝道:「放——」檐前劲风压至,泼啦一声,所有的炬焰一平,他这个「屁」字再也说不出口,硬生生被塞回肚子里,凝神戒备。
一条修长的玉腿跨进高槛来,露趾的硬底鞋撞上青石地板,「叩——」的一声清亮激响。
在摇曳的火光下看来,这条腿肤质滑腻、酥白耀眼,小腿的肌肉结实有力,大腿却极丰润,充满女性魅力,且长得不可思议——不仅是比例,而是这条腿子本身便十分匀长,腿根几与方兆熊的腰际相齐,腿的主人却只较他略高一些,一眼便全望到了她腿上。
身材高大的女子,肌肤通常较为粗糙,这名身披镂甲的高挑女郎却无此缺陷,肌肤吹弹可破,直如鲜切的水梨,肤质爽润,通透处竟似有沁水之感,剔莹白净。
她才迈入一条白生生的右腿,众人便为之摒息,现场声闻俱失,只余一片心跳怦然。
女子趾尖稍一用力,重心前移,小腿随之虬紧,膝弯腿筋拉直,若隐若现的大腿亦绷出结实的肌肉线条,宛若雌羚飞蹬……之所以如此清楚,乃因全无遮掩,女子惯着的裈裤、裙袜等,在她身上付之阙如,粉雕玉琢的长腿近乎裸裎。
她并非什么都没穿。
女子之鞋十分殊异,鞋底如一只娇巧的船形硬台,跟高而前低,脚掌平置台上,仅以侧带系起。虽穿了「鞋」,雪白的玉趾、饱满的脚背、浑圆的踝骨,乃至脚跟无 一不露,形同裸足。
小腿腔上覆有一片金甲,长至膝下,同样环以侧带,腿背悉数镂空;虽负重甲,小腿仍与赤裸无异,曲线肌肤一览无遗,令人难以喘息。
女子手持金杖跨过高槛,动人的娇躯终于完全暴露在火光之下——她全身装扮,大抵与那双金甲凉鞋相类。虽系肩甲,肩臂却无寸褛;半截式的胸甲与裙甲遮住了私密处,甲下却空空如也,不但露出蛮腰玉脐,胸甲裹起一双盈盈玉乳,连甲弧上堆出的雪白半球都黏人目光。裙甲前后虽有两片裙纱,行走间腿根若隐若现,比裸身更引人遐思。
符赤锦一向自诩胆大,也不禁傻眼,手按酥胸,暗自昨舌:「这甲与镂空的亵衣有何不同?是哪来的妖女,做这等迷惑人心的装扮?」怀中沈氏方悠悠醒转,睁眼一见,又晕厥过去。
男子不为所动,目光冷冽,连汗也没多沁分许。
他昔年任职四方馆使时,会与各国使臣交游,知道这身异域战甲的形制,来自海外一处名唤「索儿莫铁」、全是剽悍女子的部族。传说此族之中全是女子,有自割右乳的习俗,以便挽弓射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所向无敌。
为他述说的使臣,自己也没见过割右乳的索儿莫铁之女,甚至不确定世上是否真有一处叫「索儿莫铁」的秘境,族中女子毋须依靠男子,自行繁衍存续。此说在异邦流传甚广,并无实据,却受百姓喜爱,索儿莫铁「无乳之女」常出现于绘画、雕刻,乃至诗词歌赋,便如东海的龙皇应烛。
当年贡单里就有一尊汉白玉女雕,海外异邦的匠人不讲「秀骨清像」、「服装容曳」等,一味仿似真人,那挽弓的女雕身披重甲,多有裸露,只有一边乳房。太祖武皇帝兴致勃勃地召臣子们来看,酒酣之际聊作谈资,说些粗鄙不雅的荤笑话。
他记得自己当时没有笑,定王也是。为了移转尴尬,他专心打量汉白玉雕,从胴体、弓刀看到衣甲,直到多年后的今天,才知穿在真正的女人身上是这般模样。
女子的衣着胴体太过眩人,容貌反倒失色。
其实她生得堪称秀雅,鼻梁挺直、凤目斜飞,只下颚骨略方,颧额稍平,再加上细眉凤眼,五官便不够突出,仍是美人胚子,并未刻意卖弄风情,甚且有些严肃。
她手中的金杖长逾头顶,顶端有着圆盘也似的八足虫刻,杖底做成尖锋;说是棍杖,更像重戟大枪。女子以杖拄地,肃然道:「今日天罗香只取一物,拿了便走。使君若爱惜性命,趁早献出,雪艳青担保使君平安离开。」却是对男子所说。
他则低头敛目,毫无反应,猜不透在想什么。
方兆熊回过神,兀自胀红头脸脖颈,怒道:「玉面蟏祖!可知妳今日所劫,将导致天罗香满门俱绝?识相的就快些离去,免得日后追悔无门!」
耿照一凛:「原来她是明姑娘的师姊,」玉面蟏祖「雪艳青!」明栈雪于他格外不同,又吃过郁小娥的亏,天罗香在他心中便是七玄邪派的代表,不觉起了敌慨,暂将李远之、漆雕利仁之事放一旁。
雪艳青一派之尊,连追讨《天罗经》这等大事都未必亲与,可见今日欲取,绝非泛泛。耿照见檐外垂落丝索,身穿黑衣水靠、腰缠各色彩绸的妙龄女子攀缘而下,密密麻麻的怕没有一、两百人,想起先前在小丘下所见之尸,怕亦是天罗香折损的攻坚部曲。
雪艳青见男子不予理会,也不生气,一拄金杖冷冷扬声:「使君凭区区二十几名手下,据地坚守,从黄昏战至入夜,若非自行打开阵地,命陆云开引开我的人马,好放这几个人进来,不定还能多守几个时辰,我很佩服。不过行军布阵,只能到此而已,想要生路,须凭江湖的手段。」
方兆熊冷笑。「江湖事江湖了么?好!一句话:撤了妳那些淫毒娃儿,妳我堂堂一决,我若取胜,便任我等自由离开,不许留难!如何?」
雪艳青又等了片刻,终于明白男子不会与自己对话,目光移来,冷冶开口。「堂堂一决?不必。你要是能让我后退一步,」玉面蟏祖「四字,从此自江湖除名!」
方兆熊竟不甚恼怒,咧嘴一笑,扬眉道:「好!君子一言……」
雪艳青接口:「……快马一鞭!」
两人正要动手,蓦地一声清叱:「慢!」 一个穿颅刺耳的破锣嗓音,怪腔怪调念道:「天地栗栗,日月曼曼,流星赶退,群魔真现!九幽十类、玄冥之主驾临,尔等凡俗,远远来见!」
大片碧磷鬼火穿过包围,由小丘一侧涌至。阴宿冥飘然现身,手按降魔青钢剑,由十数名白面伤司簇拥,自鬼火中漫步而出,冷哼道:「雪艳青!本王未去找妳,妳倒抢上门来啦。妳已有了一把,多拿几把又有甚分别?」
雪艳青缓缓转头,斜乜着此世的新任鬼王,漠然道:「在我看来,这五把妖刀的主人只能有一个,显然不会是你。这柄赤眼妖刀,我要定了!」
阴宿冥哈哈大笑:「婆娘!以为是上街买菜,喊了就算么?这里够资格一战的,只妳我而已,其它不过跳梁小丑罢了,莫管闲事。」有意无意瞥了耿照一眼,又道:「来,妳我划下道儿,一决胜负!还是妳也拿出妳那柄万劫来做彩头,新仇旧恨一并了结,也不须等到大会啦。」
耿照听得满头雾水,心想:「她说什么赤眼妖刀?赤眼在哪里?她们……却要问谁讨去?」
阴宿冥见他露出迷茫神色,忽然明白这小和尚对眼前的一切浑无所知,冷笑道:「本王接获密报,说赤眼妖刀落入岳宸风手里,前几日已献给了镇东将军慕容柔。本王今日前来阻截,便是为了赤眼,谁知这不知廉耻的淫窟黑寡妇,也来蹚浑水!」
耿照益发不解,茫然蹙眉:「镇东将军?慕容柔?」
在他想象里,能节制岳宸风这猛虎一般的人物,就算不是太祖武皇帝般武功盖世的皇者,也必是五峰三才等级的高人……放眼这破屋里,并没有这样的人物。一定是弄错了。谁是莫容柔,哪儿有慕容柔?这里有谁,堪是牢牢箝住猛虎的镇东将军慕容柔?
阴宿冥很想把他的脑袋剖开来看看。何以他知道忒多秘密,却连这种简单的问题也弄不清?不识镇东将军,跑来同人家搅和什么?
她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之所向,稳稳落在那名貂裘男子身上,正迎着他抬起面庞,神态从容,姣好的凤目绽出锐光。
世无绝路,唯我运筹!那是统率万军的大将才有的眼神。
「就是他。以区区不到三十人的三流武士近卫,在这儿抵挡了一个多时辰,还差点让他逃掉。本王带了百多名鬼卒,天罗香的淫毒婊子只怕还倍数于我……十倍的人马,却怎么也攻不进,本王今日算开了眼界。你走运啦,小和尚,还不来见见太宗孝明皇帝的从龙之臣、东海一道的正主儿,央土大战中硕果仅存的当世名将……」
阴宿冥望着那苍白赢弱、病容却冷漠自若的男子,嘲讽在不经意间已成了敬意:「镇东将军,慕容柔!」
【第十二卷完】
【第十三卷:拔岳斩风】第六十一折:夜战三方,虚危之杖
耿照略一思索,这才恍然大悟。
这名白衣病容、看似弱不禁风的中年文士若是镇东将军莫容柔,自称其妻的「沈氏」便是浦商五大家中庆东沈家的千金、时人誉为「三川第一美人」的沈素云了。
她气质温婉,教养良好,的确是出身豪门大户的模样,只是耿照万万想不到:堂堂镇东将军之妻、执浦商珍玩玉器牛耳的沈家大小姐,竟是如此俭朴,坐的是轻便驴车,随身也仅一名小婢、一个婆子而已,淡扫蛾眉衣妆素净,直如芙蓉出水,不染纤尘。
在他心目中,慕容柔就算不是三头六臂铁角铜额,好歹也是东海一方之镇,谁知武臣身上惯见的金盔铁甲、绣衫抱肚,竟都付之阙如;单以气色论,半瘫的萧老台丞怕还比他神采奕奕得多。这白衣秀士不仅身子骨单薄,耿照一见其容光眸采,便知此人决计不懂内功。
「他……便是镇东将军慕容柔?」
男子端坐不动,眯眼静静观视,既不心焦,似也不打算开口,与其说冷静沈着,不如说是漠不关心。
先前调动人手、隔空布局之时,他看来还有生气得多,闭目凝神如下盲棋,连与妻子说话都顾不上。此际天罗香、集恶道的人马杀至眼前,他反倒意兴阑珊起来,目光神色里读不出心思,宛若旁观。
但雪艳青说他是镇东将军、阴宿冥也说他是镇东将军,连方兆熊、沈素云,还有岳宸风的手下人都说是,此人多半真是镇东将军慕容柔了。就算受困荒郊废驿、手无缚鸡之力,镇东将军就是镇东将军,杀不杀得了他是一回事,担不担得起杀他的后果则又是另外一回事。
耿照愕然片刻,旋即恢复冷静,见雪艳青慢慢转头、对阴宿冥蹙起秀眉,想起她现身以来,对慕容柔说话尚知进退,态度虽强硬,言谈间却以「使君」呼之,心中暗忖:「打劫归打劫,『镇东将军慕容柔』这块招牌她毕竟招惹不起,本想含混带过,不想却被媚儿叫破。她天罗香明火执仗地来打劫镇东将军,事后慕容柔若未加清算,于面子上也挂不住。」
集恶道隐于黑暗、形迹无定,想寻这帮妖邪鬼物的晦气亦无从着手,阴宿冥自是?一点儿也不怕。天罗香却是有分坛有总舵,在武林中打着万儿做买卖的,同样是对镇东将军出手,状况却全然不同。
阴宿冥哈哈一笑。
「八脚婆娘!你眼儿瞪得比铜铃还大,当心『骨碌』一声滚了出来。抢都抢了,还怕人秋后算帐?」
忽听方兆熊道:「一把刀不能交两拨人,玉面蟏祖,刀若给了你,你的保证依然有效么?这是谁说了算?」绝口不提「镇东将军」四字,所虑应与雪艳青同。一旦实心实眼扯了个直,今日便是鱼死网破。为防慕容柔事后报复,这帮邪徒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众鬼卒不明所以,听他只对玉面蟏祖说话,大有贬低鬼王之意,不由呱呱乱叫,群情汹涌。阴宿冥辨出他话中仔细,手按剑柄,左袖一绕一搭,丁步而立,笑嘻嘻的也不作声,只瞧雪艳青要如何应对。
雪艳青却不理会方兆熊,冷眸睨视,缓缓开口。
「阴宿冥,待我取得赤眼妖刀之后,这笔帐再与你一并清算。大敌当前,不必无谓相斗。」
阴宿冥笑道:「谁跟你大敌当前?集恶道万不敢与镇东将军府为敌,只消刀在将军手里,本王便只路过看看,绝不出手。我等江湖草莽,岂能与朝廷相斗?」袍袖一振:「众家小鬼!咱们出去!」鬼卒们怪叫着涌出,将屋子团团包围起来。
雪艳青知他是落井下石,蛾眉一蹙,也不还口,目光终于落到方兆熊身上。
方兆熊是老江湖了,看出他二人颇有嫌隙,本想藉机挑拨,趁隙保护将军突围。「腾霄百练」原是北方水道上放排为生的排帮,飞钩、飞挝等便于在水上勾拿排筏,久而久之拉帮结会,出身远不如其余三家,连「世家」也说不上,地位在四家中一直是敬陪末座。
岳宸风加入幕府后,遽然跃于四大世家之上,俨然成为将军心腹,代他处理江湖事务,腾霄百练更显尴尬,方兆熊迫不得已,只得力求表现,以图在新旧同僚之间杀出一条血路。此间遇险,对他而言正是一展长才的机会,将一门的前程全押上了今夜之战。
他踏前一步,提声大喝:「玉面蟏祖,方某领教了!你可要说话算话。」语声方落,身边飕飕两声,一钩一挝已曳索而出,如银龙矫矢,「呼!」迳朝雪艳青脑门抓落!
屋内檐低,本不利钩索等飞器施展,但这一钩一挝似生了眼睛,不见主人如何抛甩,却狠厉快绝。形如鬼爪的铁挝盖下时,五枚尖锐利爪突然合拢,眼看便要插入玉人发顶;另一只银钩却越过了头顶往下沉,蓦地倒拖而回,雪艳青若向后挪闪,欲避头顶之灾,钩尖立时刺入肩胛!
上下二路俱已被封,雪艳青不闪不避,金杖挥出,「匡」的一声钝响,钩、挝双双抛高,势头却慢得有些怪异;蓦地一串劈啪劲响,钩挝的连索应声爆开,贯穿索筋的气劲如游蛇般一路窜回!
方兆熊回头大喝:「撒手!你们——」赫见两名弟子口吐鲜血,脏腑已被杖劲击伤,余劲波至,一时无力松脱。方兆熊双臂一振,分握住两条银索,索上游劲如浪贯至,他臂上十二对铜环喀啦啦一撞,迸出无数粉尘,已将劲力悉数散去。
他本次南下携行的弟子中,属「断魂钩」赵烈、「阴风爪」曲寒两人武功最高,这套「?天纵地」的合击之法在门中更是少有人敌,却难当雪艳青一击。曲、赵二人失了兵刃,委顿倒地,面色一片白惨。
雪艳青面无表情,蹙眉道:「奇淫机巧,却无气力!这便是腾霄百练的武功?」听似挖苦,口吻却出奇的严肃,似感「见面不如闻名」,难掩失望之情。
方兆熊扔下断索,双拳对撞,腕臂上的铜环铿哪作响。
「飞器之能,你还不算真正领教。仗着那柄杖子护身,说什么大话!」彷佛呼应其言,被磕飞的铁挝银钩双双坠地,牙刃四分五裂,就算雪艳青劲力沉雄,也须有一柄无坚不摧的重兵配合,才能凌空击碎百炼精钢。
「那好。」
雪艳青将那柄蛛首金身的奇形长兵「虚危之杖」往下一掼,杖尾的尖锥贯穿青石板,没地两尺余。她上前一步,信手解开披风,左手叉腰昂立,身形之顺长高大,异常迫人,玲珑有致的曼妙身段虽散发无比魅力,在场诸人却觉威压沈重,直如合潮没顶。
方兆熊首当其冲,气息微窒,暗忖:「这婆娘好强的威势!」却听她平平说道:「有什么招数,尽管使来!我若动兵刃,也算是输。」这话本是狂妄至极,但与她的口气却不相称,彷佛不觉话中有衅,说的是件既平淡又无趣的条陈琐事,照本宣科而已,免生误会。
方兆熊腹中暗笑:「婆娘凭地托大,一会儿有你苦头吃了!」腕臂一抖,两环已擎在手中,扬声喝道:「我腾霄百练使的是『明器』,不占你耳目便宜。留神啦!」飕飕两声掷环而出,也不见有什么花巧。
雪艳青蹙眉道:「就这样?」蚝首偏转,毫不费力地避过。正要岭话,忽听脑后铿的一声清击,双环一左一右在身后对撞,陡地弹回,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铜环虽快,毕竟非是逼命杀着,雪艳青踩着露趾的金甲凉靴跨步一扭,双环贴着美背肚脐掠过,又回到方兆熊手中。
「按照约定,是『后退一步』算输。」纠髯大汉咧嘴一笑,挑起浓眉:「雪门主这一回,咱便不予计较啦。留神!」手腕微振,双环再度掷出。
方兆熊嘴上占她便宜,雪艳青却并未如预想中暴跳如雷,只是秀眉微蹙,似觉这把戏十分乏味。但方兆熊二度出手,却比他的口头逞威更加无聊,同样是双环一左一右、身后互击,旋又倒飞回头,这回雪艳青早有准备,蛇腰微扭,袅袅娜娜让过,皱眉道:「方兆熊,你若只得这样,我可要出手啦!」
方兆熊笑道:「可借你错过了出手的机会。」褪下两环击在手中,照定飞回的双环一撞,掌中铜环同时掷出,四环分从四个截然不同的方位奔袭雪艳青,一反先前的温吞盘旋,破空声咻然大作!
两人相距不远,四环突然变速、几乎同时飘至,雪艳青本要跃起,心中一动:「若然双脚离地,这厮又有话说!」玉一般的双掌拨风搅尘,一股螺旋气劲轰然迸散,及时震开两环;另外两枚一走大弧、一似乱蝶,轨迹难辨,至身前时已不及闪避,眼看要撞上坚挺的酥胸,雪艳青手甲交叉,「铿、铿」两声将铜环弹开,余劲震得臂间隐隐生疼,不由微诧:「这环……好沉的劲力!」
四环被她格开,本应力尽坠地,忽见「嗡嗡」四道流光分出,一阵金铁交呜,方兆熊竟又掷出四环,八环空中对撞,先前四枚骤尔反弹,急向雪艳青旋去;其余四枚弹向梁柱、墙阶等,一撞借力,亦「飕」地射向雪艳青!
众人至此,方知方兆熊的子母鸳鸯环何以能居诸般飞器之首,飞挝、飞钩等均须绳索操控,方兆熊却能以高超的巧劲与计算,令铜环声旋伤敌而不落,堪称「无练之练」,难怪能卓然于百练之上。
一样的腾挪空间,陡地挤进八环,纵使雪艳青体若无骨,腰臀如蛇闪躲伶俐,也知铜环空中一撞,倏又奔杀回头,徒然压缩应变的时间罢了,把心一横:「通通将你打落,还能变出什么花样!」以手甲为楣牌,接连打落四环,低头拧腰避过两枚,一枚接入手中;最后一枚不及相应,香肩微侧,生生以肩甲挡下。
方兆熊得理不饶,嘿嘿一笑,抖环连掷,满室铜光飞绕,飕飕不绝于耳。每有铜环飞离常轨,他便新掷一环,借由撞击加以修正;掷得几枚,偶又将一、两枚铜环斜斜撞回,手里始终不空。
这位腾霄百练之主貌不惊人,言语粗鄙,便如市井之徒,谁也料不到竟身负这般「无练之环」的奇技。耿照看得矫舌不下,暗忖:「纵使练得掷环巧劲,临阵若不能准确预测铜环的飞行轨迹,出则无回,便有百枚、千枚也不够使。」与符赤锦遥遥对望,均露佩服之色。
雪艳青身陷铜环阵,面色凝肃,双掌周天划圆,左揽右旋,不住磕飞铜环,却无怯瓦解如有灵性的飞环阵势。铜环来势劲急,经常是前后左右、数枚齐至,她双臂难以一一应付,总有一两枚须以身上金甲承受,撞击声闷钝异常,既显环势猛恶,又见金甲之坚,绝非凡物。
耿照见她仍将接下的那环抓在掌中,心想:「格开铜环绝非上策!且不论方门主计算之精,何以能够,格挡不过是助长飞旋之势罢了,不如抓下弃置,才能避免被飞环所困。」
忽听方兆熊大喝,臂间四环齐出,铿哪哪的撞进阵中,所触之环于瞬息间一齐转向,廿四枚铜环飕地射向女郎!
这「百鸟朝凤势」乃子母鸳鸯环的杀着,眼看雪艳青避无可避,众人皆失声道:「危险!」心头掠过那张白皙雪靥被十几枚铜环击中,颅骨凹碎、血肉模糊的画面,不觉攥紧拳头,掌心一阵湿痒。
千钧一发之际,雪艳青娇声清叱:「落!」双臂划圆一收,所有铜环突然慢了下来,犹如射入一块软腴饱水的巨大鱼胶;飞环一凝,雪艳青的动作却骤尔变快,两条藕臂如纺轮飞转,手甲缫成了一团金绿残影,三尺方圆内的散尘粉灰被抽成一条条无形丝线,飕飕卷入双臂之间。
众人目瞪口呆,这凝物抽丝的奇景却仅一瞬。
雪艳青旋臂一扯,廿四枚铜环上所附的劲力如丝抽离,点滴无存,飞环于原处空旋几下,铿哪哪掉落一地。
——是洗丝手!
耿照蓦然醒觉,想起明栈雪曾谈过这部武功。
洗丝手是天罗香的入门武学,门中人人皆习,「洗」字原作「嬉」,乃蜘蛛之古称。「嬉丝」也者,即指如蜘蛛吐丝般黏缠,不仅仅是卸劲擒拿而已,练至极处,临敌能将对手的劲力硬生生缫出,如煮茧抽丝,在七玄第一武典《天罗经》中设有篇章专论,不容小观。
雪艳青以拙对巧,早在接住那枚铜环时便知格挡无用,唯有釜底抽薪方能奏效,等他将铜环悉数打出,才以「洗丝手」一举破之,不唯技高,更显沉着。
耿照心想:「明姑娘的师姊殊不简单!难怪以明姑娘偌大本事,亦须谨慎应付。看来天罗香一脉不唯人多势众,这雪艳青总领群伦,绝非泛泛之辈。」
雪艳青破得子母鸳鸯环,明眸一扫脚边地面,心中暗数:「廿二、廿四……尽缴了你的兵刃,教你败得心服口服!」挥开尘雾,扬声娇叱:「方兆熊!你兵器俱已丢失,还有什么把戏?」
『有!』一条壮硕的乌影穿破飞灰,布鞋「啪嚓!己踏裂青砖,大笑声中一拳击出:「这才是老子的杀着!」拳劲如涛,搅动四方气流,原本飞散的粉灰漩涡般附拳而至,直捣雪艳青胸口!
「他居然是一名内家高手!」
谁也料不到以飞器着称的「腾霄百练」,门主竟练有如此深厚的内家硬气功,这一拳踏地而出,拳劲旋扭,若中人身,只怕要硬生生破体而出。天罗香手下众多,若失群领,只怕汹涌之情难以节制,李远之急得踏前一步,大喝:「拳下留人!」慕容柔的贴身侍卫任宣亦按刀而出,叫道:「门主莫杀……」
「啪」的一声,旋扭如矛尖的粉尘应声撞碎,彷佛前方有堵看不见的无形城垒;下一瞬间,溃散的轻尘微微一凝,倏如涟漪般四向迸开,滚出火舌浓烟也似的惊人波形!
强大的反馈沿着手臂叠至,方兆熊脚下青砖「喀啦」一声迸碎开来,两腿一软、单膝跪地,一抹殷红缢出嘴角。抬头才见接住拳头的,非是那高耸坚挺的饱满乳房,甚至不是銮金嵌碧的异邦金甲,而是一只温软的掌心。
「心机百出,终是无用!」
雪艳青捏住他的拳头,微蹙秀眉,似颇不以为然,淡淡道:「你难道不知,行走江湖,唯有『实力』二字方能说话?」运劲一送,方兆熊摔了个四仰八叉,再也站不起来。
她弯腰拾起一枚铜环,随手往金杖敲去,劲力所至,铜环崩去一截,却见环中硬芯是黑黝黝的乌深铁色,竟连一丝反光也无。耿照浓眉大皱,低声脱口:「是『连心铜』!」
雪艳青移目而来。
「什么是『连心铜』?」
耿照自知身分,不敢僭越,回头望向居中的白衣秀士。慕容柔浑不着意,淡然挥手:「说罢,我也想知道何谓『连心铜』。说起冶金铸炼,白日流影城也算个中行家了。」
「是。」耿照躬身一揖,恭恭敬敬禀覆:「这『连心铜』乃是一门镶嵌工法,以玄铁或磁石等做芯,再包以铜衣。连心铜多用于机关芯材,或制成彼此相吸追逐的子母滚盘珠等玩意儿,要做成这么大一枚,技艺也不简单。」
如此一来,子母鸳鸯环的谜团便解开了。方兆熊利用连心铜环彼此相吸、相斥的原理,使飞环不坠,撞击之后反而加速射出,虽然要控制如此沉重的铁芯环,内力手劲亦非泛泛,但比起纯以铜环为之,到底还是取巧。
漆雕利仁咧嘴一笑:「他妈的,原来是个郎中!」
李远之瞪他一眼,低斥道:「噤声!」
雪艳青将铜环一掷,冷道:「你的内功不坏,若不做这些无聊想头,倒也算是人才。」方兆熊捂着心口,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喉头略一抽播,涌上大口鲜血,兀自咬在嘴里,苦苦维持尊严,额间豆汗涔涔,连一句话也说不出,瞪着她的铜铃大眼不知是怨恨患怒,抑或惭愧。
雪艳青的目光越过了委顿在地的虬髯汉子,迳投居间的白衣书生,扬声道:「使君!事已至此,请速将赤眼刀交出,以免自误。」满以为一掌废了他的护卫高手,便能与慕容柔对话,谁知他只是淡淡一笑,依旧毫不理睬。
一身金甲灿然的高挑女郎终于动怒。
自四岁入得天罗香以来,她一直被当作未来的掌门人选之一教育长成,所受的对待,所衣所食、所学所用,无不是门中至高。雪艳青非是跋扈飞扬的性子,对比她在天罗香之内如同女皇的尊贵地位,这位年方廿四的女郎算得上是稳重端方、不恃骄矜的了,继位前后并无不同,于门中甚孚人望。
今日拦路取刀,原也无意伤人,不过想以重兵围之,稍加恫吓罢了。岂料那跃渊阁的陆云开陆老儿二话不说便拧枪杀人,挑了做为使者的两名迎香副使,同行的弟子无一得回,这才爆谈激战。慕容柔毕竟是东海一镇,随行护卫均是千中选一的精兵,弓马娴熟,能征惯战,再加上当世名将的调度指挥,在弓矢用尽、弃马据险之前,天罗香已蒙受重大伤亡。
为追捕盗走《天罗经》的叛徒,一个多月以来,她麾下的「天罗八部」折去诸多正副织罗使、迎香使等,连八大护法都折损过半。现下,每再多死一人都令她心痛不已,如同刀割。
(早知道……便杀进车队里劫了慕容柔出来,也不用死这么多人!)
「忒多人流血送命,你端的什么架子!」
雪艳青柳眉一轩,叱道:「是男儿汉,就别躲在人堆里头,出来应战!」露出雪趾的金甲凉靴喀喀叩地,长腿交错,纵身飞跃而起,挥掌拍向慕容柔!
李远之、漆雕利仁与任宣三人搁在慕容柔身前,正要阻挡,蓦地一条乌影横里杀出,接下了那令人眼花撩乱的洗丝手,双臂划圆,浑厚的内力鼓荡而出,两人四臂黏缠,斗了个旗鼓相当,正是耿照!
雪艳青看出慕容柔不谙武艺,连「粗通骑射」也说不上,这三名护卫她又全没看在眼里,只用了六成不到的内功,招式亦非通力施为;骤遇强敌,料不到他一个籍籍无名的流影城武官竟有如此能耐,刹时鬼手慑嬉丝、碧火压天罗,竟是着着失先,尽落下风。
她惊怒交迸,咬牙訾目:「闪开!」便要变换路数。
耿照跟了明栈雪若干时日,对天罗香武学甚是熟悉,一看便知是「玉露截蝉指」的起手,抢先使出鬼手诸部中刚猛第一的「跋折罗手」相应。雪艳青为刚力所折,无暇他顾,正欲以「悬网游墙」的上乘轻功稍避其锋,岂料身法又遭识破,顿被擒龙无迹、以扫除一切怖畏不安的「施无畏手」截去退路,受制难伸。
她于《天罗经》中诸般武学之所知,远不如持有经书、以碧火神功融会贯通的明栈雪,连变了五六种套路,连完整的一招也没能使出,无不中道遭阻,胎死腹中,饶是雪艳青性子沉稳,也被逼得怒火腾腾。
她抡臂急扫,如挽枪花,暴喝道:「闪开!」这一下却非是天罗武经的路子,劲沉而招猛,宛若扫穴犁庭,掌气掀飞青石,推卷黄土如叠浪,碧火真气竟不能挡,耿照猛被轰得气血翻腾,整个人倒飞出去!
他身在半空,余劲却未稍止,忙揽臂一粕,贴着墙面斜斜滑开,那墙却被轰塌半堵,砖碎柱倾,粉灰如烟尘滚动。
「好刚猛的招式!」他为之一愕,大起狐疑:「明姑娘说,天罗香武学讲究招劲俱巧,决计不是这般开碑裂石的路子。难道,明姑娘的师姊另有师承?」
雪艳青的错愕却不下于他,玉手挥开尘灰,厉道:「这是本门的『悬网游墙』!你……你与她是什么关系?」长腿飞跨,穿雾跃出,忽听脑后霹雳劲响,雄浑的掌风破空而至,一人笑道:「黑寡妇!这小和尚是本王的,你闪开些!」
两人「砰!」对了一掌,阴宿冥凌空倒翻开来,稳稳落在地面,雪艳青却连半步也未退,双方功力高下立判。耿照挥去雾粉,依旧拦在慕容柔之前,与鬼王、蟏祖分据三角,形如鼎峙。
雪艳青一缓之下,心绪渐宁,强抑怒火望向阴宿冥,慢条斯理道:「鬼王适才说了,只要赤眼还在使君手里,今日便只路过,作壁上观。难道鬼王要出尔反尔么?」
「呸!」阴宿冥阵了一口,指着耿照笑道:「别的我不管,这小和尚的性命,我集恶道定下啦。你爱抢妖刀那是你家的事,他要死在别人手里,本王与那人没完!」
雪艳青沉吟半晌,实在想不透他心里打得什么主意,不欲缠夹,对耿照道:「让开!」作势提掌,左腿迈出一步,卷尘扬灰,气势迫人。阴宿冥啪的一振袖,厉声狠笑:「黑寡妇!你当本王说笑么?退回去!」耿照沉默以对,暗自凝神戒备。
雪艳青冷冷道:「鬼王若要此人性命,我取下与你便了。你我各取所需,两不相误!」雪趾一点,迳向耿照扑去。
阴宿冥勃然大怒:「要你多事!」役鬼令神功对上玉露截蝉指,绿袍金甲飞旋转绕、乍分倏合,斗得异常灿烂。
冥浑尸老虽殁,阴宿冥仍从明栈雪留下的尸身析出小部分的指招,初对时屡抢先手,勉强斗了个平分秋色。然雪艳青根基深厚,临敌经验又较她丰富,先头已有了耿照的前例,出手直如羚羊挂角,难觅其踪,片刻鬼王微露败象,百忙中提声叫道:「小和尚闪开!这儿没你的事,逞什么能?」
耿照心想:「媚儿她……担心我打不过玉面蟏祖么?」正转心思,那厢阴宿冥已招架不住凌厉指力,左支右绌,终于小退了半步。雪艳青无意恋战,出指将她逼退,转头便朝耿照而来;岂料阴宿冥才缓过一口气,提运内力点足飞跃,霎时越过了雪艳青,一掌拍向耿照:「罢了!与其让她,本王先打死你!」
耿照哭笑不得:「你又来添什么乱?」白拂手连圈带转,引她打向一旁掠至的雪艳青。三人六臂相格,你推我攘,两朵娇花夹着绿叶上演三国大乱斗,你打我、我打她的,又成混战局面。
雪艳青自从方才那惊天动地的一掌之后,又用回天罗香的嫡传武学,指劲、掌风虽凌厉,但力分两头,左右均须留心对敌,威力大打折扣;媚儿内力折损过半,役鬼令神功难以尽展,所恃不过掌法精妙,一会儿攻一会儿守,立场暧昧不明,威胁亦不深。
三者之中,唯有耿照同时熟悉二人的招式,再加上目的单纯,无论谁来,俱是一意坚守,反倒从容;时间一长,碧火神功连绵不绝、越打越强的长处尽皆显露,雪、阴二妹顿感压力,不觉收起争胜之心,不约而同将矛头指向耿照,形成以二对一的形势。
符赤锦看出不对,顾不得引人注目,叫道:「堂堂七玄二君,联手夹杀一名少年后辈,你们要脸不要?」
阴宿冥陡然省觉:「我怎地与黑寡妇走到了一路?」与耿照虚晃两招,一式「山河板荡开玄冥」轰然出手,迳取身边的雪艳青!雪艳青正全心突破耿照的防御,被攻了个措手不及,柔芙连挥,抽丝般缫去掌势,怒极转头:「阴宿冥!你——!」
鬼王见她微露狼狈,大感快意,笑道:「你什么?原本便是三国大乱斗,你不长眼能怪谁?留神了!」拳脚齐施,逼得雪艳青全力防守,耿照乘机松了口气。打着打着,阴宿冥心念一动,提声骂道:「喂!你是他的什么人?要你这小婊子多事!」却是对着屋角的符赤锦说去。
耿照闻言蹙眉,低道:「你没事骂人做甚?好没道理!」
符赤锦听他出言不逊,也老实不客气回嘴:「他是我夫君,你骂谁婊子!」
「夫……夫君?」
媚儿一下反应不过来,片刻才圆睁杏眼,勃然大怒:「她是你老婆!你这杀千刀的小和尚!」眼底直欲喷红,暴喝一声,刚掌「呼」地转向,袖影如暴雨梨花、怒海疯浪,将耿照往死里打,招招取命。雪艳青不禁侧目,暗忖:「真不愧为集恶三道之主!方才他与我二人对敌,竟是未尽全力,此刻才拿出看家本领,果不容小观!」一扭蛇腰,便要突破耿照的防守圈,欺至慕容柔身前。耿照别无他法,运起碧火神功,以肩侧硬挨了阴宿冥一掌,「呼!」伸手去拿雪艳青的背必!
「匡」的一阵裂响,两面窗棂迸碎,窜入十余条黑影,却非天罗八部的女郎们,而是手持钢刀、黑巾蒙面的夜行客;从身形看来,清一色都是男子!耿照腹背受敌,无暇细看,符赤锦却认出是林中三名刺客的服色,尖叫:「有刺客呀!」李远之、漆雕利仁警醒过来,各自接敌。
他二人武功远胜刺客,尤其漆雕利仁一得允可,乐得挥刀大杀,连耿照相隔一丈之遥,仍觉身后热血飞淀,温黏披颈。阴宿冥怒气未平,杀红了眼,还不怎的;雪艳青却皱起了眉头,面上露出一丝不忍,可见屠杀之惨烈。
任宣护着慕容柔退至屋角,以免被鲜血残肢波及,行进之间亦砍倒了两人。
不多时刺客悉数倒地,一人笑道:「不愧是镇东将军,身边多有能人!」话才说完,一抹乌影从破窗间翻了进来,但见银光一闪,漆雕利仁手中那柄锋锐奇刃铿然落地。
漆雕怪叫着倒翻出去,左掌紧握右腕,跪地喘息,指缝间汨汨缢血、状甚稠浓,看样子不是伤及手筋,便是动脉破裂,再无行动之力。
李远之不禁色变,运起「金甲禁绝」抡臂上前;脚未落地,眼前忽起银光。来人钢刀连溯,眨眼已于他眼皮、咽喉、心口、肚脐四处各扎一刀,戳得淡金暗芒萤飞点点,刀尖却损之不入,如中败革,啧啧称奇:「世间竟有如此硬功!二银芒闪动,迳取他腿间阴私。
李远之这时才来得及挪避,正待反击,来人转过刀背,瞬息间拍遍他周身一十八处大穴,终于有三处劲贯穴道,李远之一口真气换不过来,呕血跪地,手臂却怎么也抬不起。
那人怡然自他身边走过,见任宣按刀的架势,笑道:「原来是『云都赤侯府』的高足!不想色目刀侯座下,也收央土的权贵子弟。」
任宣咬牙道:「大胆狂徒,退下!」抽刀一掠,如惊雁走沙,倏将来人劈成两半!正自惊喜,蓦地眼前一花,那人又好端端站在身前,刀背停在他腕骨之上,一阵剧痛如电流般走遍全身,年轻的护卫闷声倒地,蜷着身子不停抽播。
这一切不过须臾顷刻,以李、漆雕二少的能为,连雪艳青都无法在一照面间将他两人击倒,耿照心知来人是平生仅见的高手,武功决计不在岳宸风之下,却无法摆脱阴、雪二妹,急得大叫:「宝宝锦儿!」
那人遥遥听见,仰头哈哈一笑:「耿典卫,你真是令人气恼、偏又有趣至极的人物啊!我——」语声忽变,耿照但觉脑后劲风迫近,忙运起十成功力,一掌将双妹逼退,及时拔出神术刀一格,「铿t己挡住了断首一刀,被刀劲震得跟枪几步,气血翻涌,几难遏抑。
来人轻巧落地,亦是一袭夜行黑衣、中等身材,说不上有什么特征,连手里的青钢朴刀都与其余刺客相似;唯一不同,是他脸上戴着一张童玩似的纸糊面具,纸面具绘着南斗寿翁的眯眼笑脸,笔法粗劣,在黑夜火光下看来格外诡异。
他望了符赤锦一眼,面具后的闷钝语声似还带着笑意。
「看来是我失算啦。这荒郊野地里,竟也有精通这等奥妙眼术的高人。」符赤锦冷冷一笑,也不接口*此际说得越多,越没好处。保持莫测高深的神秘,才能尽力延长得来不易的战果。
以她现下的功力,根本使不出「赤血神针」的杀人眼术,但如黑衣神秘客这等内外兼修的绝顶高手,对杀气的感应格外灵敏。赤血神针本就是善加操纵精、气、神,将三者任意转换的秘术,符赤锦的精、气不足驱动神针,但「神」仍略具雏形,冒险一试,果然唬住了黑衣人。
这厢雪、阴二人好不容易罢斗,才有开口的余裕,不约而同叫道:「鬼先生!」
阴宿冥哼的一声,冷笑:「你让我来抢赤眼妖刀,又把消息放给这八脚淫妇,弄了半天,原来是你自己想要。」雪艳青却蹙起蛾眉,沉声道:「鬼先生明着让我等来索妖刀,只为乘机刺杀将军?」
耿照心中一动:「原来,他便是『鬼先生』!」
却听「鬼先生」笑道:「二位言重啦。收回赤眼妖刀与刺杀这厮,都是为了我等『七玄同盟』的千秋大业!此人若是不死,必将联合七大门派对付天宗七玄,赶尽杀绝,除之后快。七玄大会之日,诸位须携圣器与会,而在下欲献之物,便是镇东将军慕容柔的狗头!」
此话一出,再无转圆的余地。
果然慕容柔一抬头,微眯的凤目迸出精光,沉声道:「所谓『七玄同盟』,便是你们这帮外道的丰会?千秋大业……哼,好大的抱负啊!」哼笑几声,口气之阴冷刻骨,连耿照也不禁一颤,几欲回头。
即使粗疏如媚儿,总算明白了鬼先生的心计:慕容柔的性子苛猛,眼底实难容颗粒,如山铁证未必能唆使他杀人,心底的一丁点猜疑却足以成为火种,不定何时便能燎原。「七玄同丰」四字正中他心头大忌,比朋结党素为乱源,无论于庙堂、江湖皆然,鬼先生口出「七玄同盟」之际,慕容柔心中已动杀机,远比今夜这场围杀更加有效。
雪艳青恼他信口开河,俏脸微沉,娇斥:「大会尚未召开,同盟何来?你……」突然一怔,闭口不语,面色极不好看。鬼先生呵呵而笑,仍是一派从容。
慕容柔目光阴沈,电一般扫过她的面庞,一言不发,心意难以测度。
一论如何,雪艳青脱口而出之语,已认了七玄之间有一场大会将开,要说服镇东将军此会不过是众多邪派首脑喝喝茶、嗑嗑牙,酒足饭饱之后一哄而散、别无其他的话,也未免太小看了慕容柔的才智。
她是实心眼儿的脾性,平生最恨他人缠夹,偏生言语又不甚便给,正待分辩,忽听阴宿冥道:「罢了!事已至此,你还想全身而退么?错过今日,要待何时才能铲除慕容柔!己袍袖一舞,大喝:「众家小鬼听了,此间生人,不留活口!」铿的拔出降魔青钢剑,纵身扑向屋角的慕容柔夫妇!
耿照挥刀将她格住,怒道:「你疯啦?镇东将军岂能杀得?」
媚儿冷笑:「你说杀不得,本王偏杀给你看!」身后无数小鬼蜂拥而入,漆雕利仁拾起那柄锋锐无匹的宝刀「血滚珠」,左掌握着稠血泥泞的右腕挥刀杀人,依旧悍猛无双;李远之与任宣亦挣扎而起,拖着伤体应战,腾霄百练余下数人奋力自保,蹒跚退守,情况极是不妙。
雪艳青拔起金杖抡开,扫倒几名不长眼的阴曹小鬼,「铿!」接过阴宿冥的降魔青钢剑,怒道:「阴宿冥!快快节制你的手下,以免酿成大祸!」
阴宿冥哈哈大笑。「这时退缩,以为慕容柔便能饶过你么?愚蠢的淫妇!」两人剑杖相磕,迸出耀眼火星,以降魔剑之锋利,那虚危之杖连一丝痕毛也无,显然亦非凡物。
耿照观得空隙,?身欲奔慕容柔处,眼前乌影一晃,鬼先生笑道:「典卫大人哪里去?」七字未完,耿照臂上、肩头等已喷出五道血箭,银灿灿的刀芒才掠过眼前;耿照身形倏挪,堪堪闪过咽喉、下阴处的致命两刀!
「好……好快!」
「咦,好快啊!」鬼先生啧啧称奇:「年纪轻轻,殊为不易!己刀板劈啪一振,耿照身上又数处见红。先天胎息感应气机,总能在刀刃着体之前挪开分许,虽然完全跟不上鬼先生的速度,但伤口入肉不深,尚无大碍,只是疼痛难当,不似刀劈,倒像是牙锯入体一般。
危急之间,远方忽传狼号,呜呜呜的号角声响铺天盖地而来,与先前所闻如出一辙。
李远之精神一振,扬眉道:「老大来啦!」漆雕利仁半身染血,咯咯傻笑:「我杀出去接他l己唇面皆白浑无血色,膝弯一软,拄刀跪地,谁知反手又标去一枚小鬼首级,彷佛全身上下只剩杀人本能,无论失血再多都未稍减。
自现身以来一派从容的鬼先生,终于露出一丝浮躁,「啧」的一声:「典卫大人请让路。要不,就留下命来!」刀芒闪现,耿照左臂鲜血四溅,结结实实吃了一记。他这刀却不白挨,挣得间不容发的一丝空隙,神术刀倏然失形,咫尺之间,一团耀目锋芒顿时炸开*
对付快刀,唯有快刀!
施展「无双快斩」的同时,却听面具下「嗤」的一声,鬼先生竟为之失笑,手里的钢刀骤然消失,潮浪般的刀芒涌至,将耿照与神术刀一并吞没!
「这是……无双快斩!」
耿照震惊之下,才发现自己想的全然不对。鬼先生所用,并非是一发不可收拾的无双快斩,他的刀势虽铺天卷地而来,所指并非是无的空处,不因快而乱、不因重而拙……
在刀浪吞没他的瞬时,耿照彷佛看见媚儿挥剑来救,还有宝宝锦儿掩口惊呼,随即一道金光?旋而至——刀浪轰然迸散。
彷佛要吞噬一切生机的绵密刀网刹那崩溃,手持降魔青钢剑的媚儿被轰得倒飞出去,背脊重重撞上破墙,一口呕红染花了她的脸谱;他的「无双快斩」溃不成军,难以想像的巨力将他扫了出去,神术刀几乎脱手飞出。
唯一及时抽身的只有鬼先生而已,但他手中之刀片片碎裂,四向射开,不少鬼卒哼也没哼便翻身倒地,被指甲大小的残刀夺走了性命。
而雪艳青仅仅是出了一杖。
四人同出绝招,她却一艳压三采,一杖便瓦解了役鬼令、无双快斩,以及鬼先生那惊人的不世刀招。此一无与伦比的撼地之力耿照非是初见,稍早交手时,她曾以类似的招数逼出耿照的「悬网游墙」身法,改以金杖施展之后,威力更是远远胜过空手施为,彷佛长兵器才是这门武学的正路。
「那是……某种枪法或棍法?」
雪艳青收起那柄金光灿然的虚危之杖,眉宇间隐有一丝懊恼,但眼下已不容她踌躇,杖尾尖锥一拄地面,咬牙道:「鬼先生!人今日之事,你须给我个交代!己鬼先生扔下半只空柄,含笑作揖:「七玄大会之上,门主自能得到满意答复。」意态从容,信步往破窗走去。
破屋外火光大作,无数焰炬随着呜呜号角,自四面八方围向小丘,将此地团团包围。来人辨不清有多少数目,只听蹄声轰隆,远近接天,将丘下挤得水泄不通,行伍却颇为齐整,显然训练有素。
为首的旗手擎着两杆长幅大绸,均作黑底红旋,宛若军帜;左书「风雷别业」,右书「铁血王孙」,居中一面高牙大轰,绣着偌大的「适」字。轰旅下一骑白马卷尘而来,马上骑士头戴羽翅金冠、身穿抱肚绣衫,武靴玉带,威风凛凛;年纪似也不甚大,自有一股统军大将的气派。
骑士来到丘下,勒缰举手,猛地一挥,黑夜中飕飕劲响,连珠不断,直如飞蝗过境,入耳心怵;不过眨眼功夫,盘据丘上的集恶道、天罗香人马只觉满天星斗彷佛一股脑儿坠下,点点亮芒挟着拧恶的破空声响,钉得一地狼牙羽箭!闪躲不及者无不洞胸穿腹,死状极惨,岭上一片哀鸿,但第二波的羽箭又至!
「那是——」雪艳青心急眺望,认出了旗号,喃喃道:「铁血王孙,风雷别业……是『奔雷紫电』适君喻的人马!」
「没错。」
她回过头来,见鬼先生扶着破窗顶棂,笑道:「门主切记,镇东将军府一旦占了势头,绝不少造杀业,眼下便是教训。门主持身甚正,我很佩服,然而一念之仁,却害了谁?」翻身一跃,衣影消失在窗外黑夜中。
阴宿冥扶壁而起,一抹血渍,对耿照叫道:「喂,小和尚,我知道你的底细啦,咱们走着瞧!」吹起尖哨,白面伤司涌入接应,她领众小鬼由后进杀下山丘,夺路而逃。
雪艳青皱起姣好的柳眉,眉心深如刻划,望向诸多中箭女尸的眼里却透着一丝茫然,彷佛还未从鬼先生的话语中清醒,直到一名迎香使带着箭伤匆匆赶至,俯首道:「启禀门主,山下人马杀上来啦!来人十分棘手,不同寻常官军,姊妹们多披箭创,难以抵挡。要否死战,请门主裁示。」
高挑的年轻女郎回过神来,模样却不慌张。「众人随我从屋后撒下,伤患先行,由本座断后!」迎香使领命而去。雪艳青目光扫过屋内众人,终于不再理会慕容柔如何反应,看了耿照一眼,冷道:「关于『那人』,我会再找你,流影城的耿典卫。后会有期!」呼的一声掖起金杖,如拖重枪,曳着披风跨出高槛;屋外的杀伐声随之而去,渐行渐远,终至不可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