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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拔岳斩风】第六十二折:偷梁换柱,血涌流斛
要不多时,山下卷尘飘至,一条雄健衣影滚落马鞍。金冠耀眼、赭袍飒动,正是领军的「奔雷紫电」适君喻。这位「风雷别业」的主人约莫二十许,至多不超过廿五岁,浓眉大眼,肌若古铜,额间一点殷红的朱砂痣,眉头一动,眉心便深刻如镌;身长膀阔,猿臂通肩,英伟之余更显矫健。
他靴一沾地,身若离弦,倏地掠过高槛,上衣的云肩两隅飞锐,形如鹰翼,衬与内袍的双肩团纹织锦,像极了蹬甲披膊,兼有大将剽悍与书生斯文,宽大的袍袖猎猎舞风,胜似振翅鹰飞,煞是好看。
适君喻一掠而至,单膝落在慕容柔身前,俯首道:「迎驾来迟,惊动大人,君喻罪该万死!」
慕容柔手掌轻挥,淡淡说道:「风雷别业距此逾百里,你算来得快啦,起来罢。你师傅怎样?」
「尚未拜见,不得而知。使者绝口不提,只说速来接应将军。」
耿照心中一动,回想前度李远之所言,暗忖:「难道……岳宸风受了伤?那厮武功式强,谁能伤他?」沉吟未止,不觉望向符赤锦。她正搀沈素云缓步行来,目光与他一碰,旋即低垂粉颈,桃花般的眼角往旁边勾去,正对着适君喻处。
耿照与她默契极佳,立时会意,正要移开视线,适君喻双目电扫,见得沈素云身畔的雪肤丽人,不禁皱眉。只是囿于将军在场,未敢丝毫有僭,异色一现而隐,几乎难以察觉。
「君喻,这位是流影城独孤天威麾下典卫,耿照耿大人。你来见见。」
慕容柔顾盼从容,与受邪派围困时浑无二致,信口道:「亏得有他,今夜得保不失,否则便是撑到你来,后果亦不堪设想。」凤目微睨,透出一股寒意。方兆熊面如白纸,瘫坐着抚胸低头,不敢吭声,不知是内伤沉重,抑或心中有愧。
适君喻乃五绝庄「小五绝」之首,与李远之、漆雕利仁等同在岳宸风座下,岂不知「流影城耿典卫」六字代表的意义?面上却平平淡淡波澜不兴,抱拳拱手:「在下慵州适君喻,多谢典卫大人仗义援手。」不卑不亢,颇有大将气度。
「慵州?慵州在央土道北方,怕没有千里之遥,岂能从慵州来?」
耿照想起上官夫人的话,登时省悟:「适家是前朝的显贵将门,世代封侯,慵州应是其郡望。」他猜测无误,由慕容柔授意筹建的基地「风雷别业」位于东北方的易州,距此约百里,适君喻率骑队兼程赶路,傍晚才抵达越城浦;人未下马,便得岳宸风谕令,立刻掉头来搜寻将军车驾。
符赤锦搀着沈素云袅袅而至,将军夫人似受了极大惊吓,粉面煞白,偎在符赤锦腴软的胸怀间,勉强支持。慕容柔斜也了她一眼,忽道:「多谢你照拂我的夫人。你是……」
沈素云低道:「她是耿大人的妻子。他俩感情好得很。」
慕容柔本有些话要问,一听她如是说,面色微沉,索性闭口。适君喻在易州掌理风雷别业,等闲并不轻来,符赤锦他却是见过的,知道她的底细,闻言一挑浓眉,望了李远之一眼。
李远之与他交换眼色,两人虽未交谈,短短一瞥却已说过了许多事。
漆雕利仁的伤势很重,鬼先生本拟一刀挑了他的手筋,但漆雕拥有野兽般的灵敏反应,那一刀虽快逾耳目,他仍在刀锋着体的瞬间侧转手腕,避去筋脉被废的危险,被砍中腕间动脉,大量出血。
他受伤后仍冲杀不止,悍猛绝伦,血染半身衣袍,深浓如泥墨,待得敌退才脱力仰倒,倚在李远之臂间荷荷喘气,唇面白如烁雪,更衬得眼袋乌青浮肿,眉发焦黄。
「老……老大……」
他瞳光涣散,嘴唇扭曲,兀自咯咯笑道:「这回……我有听他吩咐……杀的……都是能杀的人。你……你问……问问他……」皮靴在地面上无力踢动几下,反手揪住李远之的衣襟。
「知道了,你闭嘴。」
适君喻点了他周身大穴,取出一只玉瓶倾药入口,唾在他右腕伤处,撕下衣摆紧紧扎起,缠了一匝又一匝,抬头吩咐:「一会儿骑快马带他入城,压紧伤口不许放,知道么?」李远之沉默颔首。
耿照嗅得一丝清凉药香,暗忖:「他身怀『蛇蓝封冻霜』,必知岳宸风与五帝窟等枝节。此人貌似磊落,毕竟是岳宸风的同党,且不论他前朝名门出身,何以自甘下流,去附那岳贼的尾巴,既知其勾当,决计不是什么善类。」暗自留上了心。
思虑之间,门外马呜萧萧,十几条大汉跨马而至,劈啪作响的炬焰照亮阶台。适君喻振衣起身,扬声问道:「伤亡如何?」众骑士未敢下马,散作半圆遮护门前,人人均弓刀在手、背向厅门,不顾行礼问候,乃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劲旅。
一人应道:「无人伤亡!可要继续追击?」
适君喻道:「不必!分做四队,两队戒备,一队斥候,一队伐些树木来做担架,携出此间伤患。」一声令下,骑士们各自行动。慕容柔静静看他发号施令,完毕后才问:「你带了多少人来?」
「回将军的话,两名旗令、三十名马弓手,共卅二人。」适君喻恭敬回答。
耿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天罗香、集恶道加起来将近四百人,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便是扣掉伤亡,也远超过三百之谱;适君喻如何能以低于敌方十分之一的人马突击,令其仓皇撒退?方才那阵凌厉箭雨,至少也需百名弓手才能办到……
适君喻似是读出了他心中所想,转头一笑。
「耿大人有所不知,我风雷别业之下均是射手,此番南来,随身的弟兄无不擅发连珠箭,在马上能挽百二十斤的强弓,有个名目叫『穿云直』。适才卅位弟兄每人三箭连珠,九十支箭作一波,兼且遍插火炬,依序点燃,用以欺敌,幸而邪派草莽不晓军事,这才侥幸得手。」
马背上只有鞍韂可供借力,尚能挽得一百二十斤的铁胎弓,下马踏地,弓力必然更为强劲。本朝军制,能挽弓百二十斤以上者,称为「虎力」,是难得的射手;他随身三十名穿云直卫士,竟个个都是虎力劲弓,无怪乎几轮便射得外道抱头鼠窜,以为黑夜里掩来大批官军。
慕容柔点了点头,罕有地露出一丝笑容,赞许道:「你练兵练得不错,确有乃祖之风。」
适君喻抱拳躬身:「能有将军的百十分之一,君喻便心满意足啦。」口中谦逊,神色却十分欢喜。
大敌既去,穿云直卫士砍来粗枝捆作担架,将伤患固定在架上,运下小丘,亦带走了几具黑衣刺客的尸体。
原本弃于战圈外围的两辆篷车亦未损坏,连沈素云的贴身小婢瑟香与那婆子姚嬷也逃过一劫,耿照让出车辆给慕容柔夫妇乘坐,另一辆车载运婢女与伤患,他自己则与宝宝锦儿同骑一匹马。慕容柔一行的目的地是越浦驿馆,想起岳宸风正在那厢等待,耿照当然不会傻得自投罗网,便向慕容柔辞行。谁知将军大人只冷冷一瞥,淡然道:「独孤天威未至,你且与我一道。他有什么话,尽管找我便是,不干你事。」眼角稍掠过身旁的妻子,不再言语。
沈素云面露喜色,拉着符赤锦的手道:「耿夫人,我还没谢过二位的恩情呢!请两位一同进城,至少让我做个东道,与贤伉俪敬一杯,好不?」明明是少妇装扮,神态却是不折不扣的天真少女,软语企求的模样当真我见犹怜,令人难以拒绝。
符赤锦轻抚她的手背,笑道:「将军夫人盛意拳拳,小妹便却之不恭啦。」耿照先扶她上了鞍,才跟着一蹬而上,稳稳坐在她身后,双手持缰,将雪酥酥的温软玉人拥在臂间。
大队开拔,一路向城头而去。
耿照策马缓行,他这一骑载了两人,走得慢些也不奇怪,渐渐落在队伍后头。押队的那名穿云直卫正是破屋前应答之人,似是适君喻的亲信,名叫程万里,约莫三十五六的年纪,生得豹头燕髭、矮壮结实,两侧太阳穴高高鼓起,下马上鞍身手矫健,绝非寻常军户。
他拍马上前,与耿照并驾,低头抱拳:「耿大人!我这匹『浪雪黄骠』是西北望朔之地的名种,脚力甚健。夫人若嫌颠簸,不妨将马换与小人,也能走得舒坦些。」西山道北的望州、朔州为着名的产马之地,名震天下的韩阀劲旅「飞虎骑」,其赖以冲锋陷阵的良马即取自二州。
程万里的坐骑远较常马高壮,膘肥腿长、毛色滑亮,一看便知是名种。对戎武之人来说,好的马匹可能比一口神兵更加名贵,战阵之上,神兵固可杀敌无算、克建殊功,良马却是立身保命的依凭,不能轻易予人。
耿照拱手谢过。「多谢程兄美意。拙荆随我一路北上,惯乘车马,此问道路尚称平坦,亦没甚妨碍。」程万里笑道:「如此甚好。小人便在后头,耿大人若有什么需要,喊我一声便是。」
「程兄客气啦。」
程万里「吁」的掉头,又回到队伍之后。要不多时,另一名身背铁胎巨弓的中年汉子策马行来,与耿照错身时仅微微颔首,不发一语,迳自到队伍的最末与程万里并辔,两人亦未交谈。
此人也是卫士中直接受命于适君喻者,身分不同一般,耿照记得他姓稽,似是叫稽绍仁,所用之弓几与一人同高,弓身非是竹木角材中夹入铁脊,通体黑黝黝地?映着钝光,竟全是铁制,拿来当兵器也使得;若无两三百斤的膂力,等闲拉不动此弓。
适君喻把稽、程二人调至队末,用意不言自明。
耿照暗叹一口气,低道:「一会儿我找个机会,放倒那背大弓的稽绍仁,咱们骑马逃跑,最好引得程万里追来,再夺他的黄骠快马。」
符赤锦依偎在他怀里,咬唇娇娇一笑:「你拒绝那厮的提议,便是不让他起疑心、暗生提防么?」
耿照拥得满怀温香,轻磨她白腻的颈背,笑道:「宝宝锦儿好聪明。」
符赤锦缩颈呵笑,娇躯乍软,腿心里温腻腻一润,魂儿都飞了,唯恐马上失态,慌忙夹紧腿根,着他臂上一拧,佯嗔道:「别乱来!这……这里不行。再说我是『拙荆』,木柴一根,典卫大人太过谬赞,拙荆可担待不起。」
耿照为之失笑。
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个?心中柔情忽动,双臂一紧,在她耳边道:「我不怕岳宸风。不……说不定见到他时,心里还是会怕的。我在芦苇滩边与他交手时心中就很害怕。但就算是心里害怕,我也不怕面对岳宸风,总有一天要打倒他的。」
他贴着宝宝锦儿的面颊,飘动的鬓丝挠得他鼻尖有些痒。
「我不能让你犯险,教你再落入岳贼之手……连一丁点风险我都不敢冒。我们一定要逃,决计不能进城。」
符赤锦摇了摇头。
「我不怕。」
「我怕。」耿照低声道:「等你身子大好了,我一定陪你回来诛杀岳贼。那厮也是血肉之躯,只消布置停当,一定能杀死他!我会让你亲手刺他最后一刀,再平平安安带你离开。不必为此赌命,岳宸风的死活,与你的人生无涉。」
符赤锦娇躯一颤,突然没了言语。
耿照环着她见不着神情,正要贴颊细看,忽听符赤锦低道:「我想……想亲眼瞧瞧那厮的伤势。一有机会,便一刀杀了他!」声如碎珠迸玉,切齿之至,可见决心。
耿照听得头大,还未加劝,她又续道:「你莫以为我昏了头存心送死,我不傻,莫说死得毫无价值,光是落入岳宸风手里,绝非是『生不如死』四字而已。你可知,岳宸风有多惧怕那人?」下颔微抬,遥指前队里的驴车。
这点耿照也觉奇怪。
本以为镇东将军慕容柔是勇武奇英、疾风怒涛似的人物,如太祖武皇帝、虎帅韩破凡,身负绝世武功,所到之处精甲罗列,刀兵簇拥,才能压服猛虎般的岳宸风。谁知废驿中一见,竟一副弱不禁风的病容,看来连迟凤钧都比他身子强健,精神饱满得多。
抚司大人若然镇不住岳宸风,慕容柔却又是凭什么?以他身边军士武人的能为,一百个慕容柔都教岳宸风给杀了,说岳宸风是忍耐图谋,勉强有些道理,「惧怕」云云委实太过,难以让人信服。
「不,不是图谋忍耐,他是打自内心地畏服那人。」符赤锦轻道:「这点连我也不明白是为什么,但据我侧面观察,岳宸风超乎想像地畏惧着他,他是真的尽心竭力为镇东将军办事,如犬狗讨好主人。如非万不得已,他决计不敢不来。」
「你的意思是……」
「他必定伤得很重。谁能伤他?怎能伤他?又将他伤得如何……这些,难道你不好奇么?二她斜颈嫣然,微勾的嘴角抿着一抹淘气:「有镇东将军在场,岳宸风乖得猫儿也似,这是深入虎穴的大好机会。他决计不敢教慕容柔知晓五帝窟之事,我若突然现身驿馆,且看是谁吓得魂飞魄散!」
耿照迟疑起来。
「万一……」
「没有万一。便有万一,也坏不过现在。」符赤锦怡然笑道:「你道那程万里平白无故,干嘛换马给你?我幼时在红岛有匹小马,也是西北名种,我爹请了位驯马西席,不管小马跑出多远,一声长哨,它便即回头,哆嗦都不多打一下。此乃『请君入瓮』之计。慕容柔不但没理由对付你,说不定还有些喜欢你;岳宸风他们无论做什么,都不能与将军之意相抵触,那只好让将军自己,把矛头指向你啦。」
耿照登时恍然大悟。
他自报了家门姓字,就算顺利逃跑,除非此生再也不归流影城治下,否则镇东将军一纸公文快马递去,随时都能将他提回,逃跑乃是天下至愚之举。现时他对将军夫妇有恩,以谗言谤之,恐怕被慕容柔看穿,若是耿照自己中途逃跑,以将军之多疑,便有机会能颠倒黑白,反客为主。
大队甫动,不曾与人通过消息,岳宸风也不可能预见今晚诸事,此计必是出自适君喻。耿照喃喃道:「我见他豪迈磊落、指挥若定,端是青年英杰,不想却如此工于心计!」
符赤锦笑道:「是我家老爷心如朗月,一片光明,猜不透小人心机,也是理所当然之事。这等卑鄙下流的心思,就交给『拙荆』好啦!」
他被逗笑了,搂了搂怀中玉人,感叹道:「宝宝锦儿,你真是聪明。若没你在,我险险中了他人算计。」
符赤锦双颊晕红,心里甜丝丝的十分受用,故意板起面孔,轻拧他手臂,咬牙狠道:「知道就好!你要再说拙荆什么的,下回人家问:『哎呀,耿大人如此英明神武英雄了得,是你什么人哪?』我便回答:『没什么没什么,家中贱夫而已。』听见了没?」
耿照「噗嗤!」失笑,背脊弓如活虾,抖得差点从马背滚下,兀自咬牙忍耐。符赤锦自己亦「咕」的一声,连忙双手掩口,雪绵似的温软娇躯倚着他厚实的胸膛不住轻颤,两人贴面并头,远望便似一对新婚的小夫妻,蜜里调油、如胶似漆,再也自然不过。
驴车上的沈素云远远望见,不禁幽幽叹了口气,放落布帘,垂首不语。慕容柔缩在车厢一角,环着厚重的貂裘,正自闭目养神。两人自上车以来莫说交谈,就连目光也未曾稍对;人前人后,均是一般的冷淡疏离。
穿云直卫护着车辆抵达越浦城下,适君喻持了将军手谕,唤醒城将开门。
那轮值的军官一见镇东将军的朱印,吓得差点晕死过去,慌忙开门放行,只差没伏地送远。其时夜已深沉,经过整天的折腾,慕容柔面上难掩倦色,骑队迳往驿馆驰去。
驿馆的乌漆大门映入眼帘时,耿照这才有了「重入虎穴」之感。
无论真伤或伪诈,岳宸风就在此间,到得此际,已是无路回头。
符赤锦的掌心沁出薄汗,蓦地小手一紧,原来是被耿照的手掌所覆,她倚着他结实的胸膛,任由马匹缓步载入;身后咿的一声牙酸漫响,厚重的乌漆木门重又闭起,漆黑一片。
车马一入驿馆,适君喻便派稽绍仁领一队接管前后门户,划出将军起居范围,撒去原有的婢仆侍卫,全由穿云直卫取代;有擅入禁区者,不问身分一律格杀。毕竟镇东将军遭刺客埋伏,此事非同小可。
穿云直的卫士人数不多,无法涵盖叠屋重院的偌大馆区,居中的明间大堂既是接见宾客的主要场合,自须优先划入卫禁,慕容柔与沈素云夫妇和衣于堂内稍事歇息,以便集中人力保护。程万里率一队武装卫士,领着瑟香、姚嬷至后进整理厢房,沿途所经处亦留人把守,堪称滴水不漏。
耿照见适君喻调度井然,手下办事俐落,不禁大感佩服:「都说『强将手下无弱兵』!岳宸风那厮一介布衣,不涉军旅,看来这适君喻的戎事之师,竟是镇东将军慕容柔。」
适君喻命人取出自携的粮食酒水,均是干饭、肉脯一类,呈上慕容柔夫妇。「将军,此际夜深,难以外出采买新鲜的菜蔬,埋锅造饭,请二位先以干粮果腹。馆内的食物并不安全,君喻认为还是莫食用为好。」
慕容柔点头道:「你考虑得极是。」随手撕了一条盐腌的干肉送入口中细嚼,和水徐徐咽下,神情看似半点食欲也无,仍勉力吃喝,只是不动酒囊。沈素云见盛着食物酒水的木盘端至眼前,低道:「我不饿。」靠着椅背垂敛弯睫,娇靥写满了旅途风霜,体力已至极限。
耿照「夫妇」是将军的座上嘉宾,自也分到了干肉食水做为款待。耿照正斟酌着出言婉拒,腹中却「呱*」的一声楞呜起来,才想起自己整日未食。沈素云被逗得噗嗤一声,精神都来了,慕容柔亦微微一笑,淡然道:「两位请用,不必客气。」
符赤锦美眸滴溜溜一转,笑吟吟地福了半幅,垂颈道:「多谢将军。」从声中撕下肉脯与耿照分食,正是慕容柔取剩的那一块。耿照恍然:「就算岳宸风亲来,也不敢对镇东将军下毒。」接过入口,又取慕容柔用过的水囊斟了满杯,与符赤锦一同享用。
须臾问,那将军的贴身刀卫任宣扶刀而入,躬身禀道:「大人,岳老师求见。」
李远之搀着漆雕利仁起身,适君喻也迎了出去。耿照与符赤锦闻言一震,四目相望:「来了!己不由全身紧绷。
慕容柔拈袖轻挥,抬头道:「快请。」一振襕袍,霍然起身。将军离座,耿、符二人也跟着站起来,手掌交握,汗触既湿又冷。全场只有沈素云一人端坐不动,这会儿倒是向从人招了招手,从木盘中取了小片肉脯入口,又饮了杯清水,精神远较前度健旺。
门外泼啦一声,乌翼般的黑氅鼓风猎猎,一条魁伟的影子跨入高槛,瞬间彷佛厅外炬焰皆绝,不知是被昂藏挺拔的身形所阻,抑或被黑霾似的绒氅吞噬。
眼前乍黑的错觉不过一霎,岳宸风进得厅来,单膝跪地,垂首道:「属下有失远迎,请将军恕罪!」声音宏亮,震得众人气血翻腾,哪有半点受伤的模样?耿照与符赤锦交换眼色,面上俱是一白:「莫非……这是陷阱?己反手按住神术刀,以防岳宸风暴起伤人,精神绷至极限。
「起来罢。」慕容柔细细打量了几眼,迳自坐下。
「听说岳老师身子不适,我瞧不像啊!」
岳宸风自行起身,似乎不觉尴尬,旁人亦习以为常。
他虎目一睨,精光自耿、符二人面上扫过,诧异不过转瞬之间,嘴角旋即绽出一抹狠笑,抱拳向慕容柔禀报:「属下前日巡城之际,遭遇一名江湖异人袭击,受了点伤,现已无甚大碍。多谢将军关怀。」
慕容柔似是饶富兴致,俯身道:「普天之下,还有谁能伤到岳老师?」
岳宸风道:「天下之大,奇人异士所在多有。我也不知那人是何来历,一时不察遭受暗算,这才吃了亏。」慕容柔点点头,淡然道:「坐罢。我在城外遭遇刺客,岳老师亦同时受到袭击,看来这幕后之人也算有心了。幸有流影城耿典卫夫妇相助,此番才能脱险。」
岳宸风坐到耿、符对面,虎目迸光,微笑道:「典卫大人上回在流影城出手帮助岳某,今日又救了敝上,与将军府真是有缘。这位……便是耿夫人么?」
耿类淡然道:「岳老师客气。这位正是内人。」岳宸风笑道:「果真是郎才女貌啊!耿大人艳福不浅,岳某好生羡慕。」阶台之上,沈素云闻言蹙眉,投来责备的视线,似怪他出言无状,好生无礼。
岳宸风淡淡一笑,拱手道:「属下是江湖粗人,言语不当处,还请夫人海涵。」
沈素云面无笑容,平平道:「不怪岳老师。但耿夫人于我有救命之恩,耿大人亦有官职皇命在身,岳老师说话时,可得谨慎些。」
「属下明白。」
慕容柔忽道:「任宣,今日遇袭之事,你且与岳老师说一说。」年轻的刀卫俯首道:「属下遵命。」便将遭天罗香、集恶道围困,又遇鬼先生率黑衣刺客偷袭之事说了。这段适君喻也是头一回听到,慕容柔让任宣公开说明的用意,自也是为了让他知晓。
果然适君喻听完,眼角余光不由得瞟向岳宸风,虽只一瞬,却逃不过镇东将军的锐利鹰眼。慕容柔摩掌着光滑的枣木扶手,妇人般姣好的弯睫低垂,淡然道:「七玄外道不惜犯险,率众包围本将军,只为索要妖刀赤眼。我心中甚疑:那赤眼刀应该在我手里么?」
岳宸风不慌不忙,起身拱手。
「启禀将军,赤眼偶为属下所得,正要献给将军。贼人不知从何处打听到此事,竟尔惊扰了将军行驾,实乃属下之过,请将军责罚。」
慕容柔淡淡一笑,低头细抚扶手,看似浑不着意。
「原来妖刀在岳老师手里。」
「是。属下得此神物,未敢私藏,本想待将军来此,再呈献给将军。兴许是消息走漏,为七玄外道所知晓,料想属下必不纳为己有,推测妖刀已献与将军,故尔大胆拦驾;属下未得事先防范,亦是大过。」
耿照心想:「你倒会说话,合着七玄针对将军而来,还是听说了你岳老师忠心可表?」差点笑将出来。却见岳宸风伸手一招,厅外一名胖大身形匍匐而入,浑身的肌肤黑如锅底,正是他随身背刀的昆仑奴杀奴。杀奴呈上一只紫檀琴盒,盒面上掌印宛然,果是当日芦苇滩边耿照所失。
「这便是妖刀赤眼?」
「是。」待杀奴匍匐而出,岳宸风才躬身道:「属下自得此匣,连匣上铁锁亦未轻动,欲以完璧献与将军。属下绝无二心,尚祈将军明察。」
「是么?」慕容柔斜也着阶下的琴匣,并未起身探视,随口问道:「岳老师是几时得到这只匣子的?」岳宸风浑身一震,不敢轻易回答。
耿照突然明白过来:慕容柔驻于谷城大营多日,岳宸风曾多次晋见,若无私吞之心,何以只字未提?
殊不知岳宸风所虑,正是赤眼刀易招人觊觎,放在将军身边徒增困扰,还不如藏在五绝庄的密室里安全。此问既由慕容柔先提了出来,原本的答案便难释其疑,老练如适君喻,惊觉将军不知赤眼之事时,才会露出「大事不妙」的神情,不由自主瞟了师傅一眼。
他远在易州,与岳宸风之间的讯息往来,均倚靠鹰书鸽信。连适君喻都知赤眼之事,岳宸风绝不可能是这几日间才新得妖刀,何以在谷城大营时却隐匿不报?
适君喻这才想到自己无意一瞥,竟将师傅推入进退维谷的险境,不觉冷汗涔涔,一时无语。却听岳宸风躬身道:「启禀将军,属下先前曾夺得妖刀,其后不幸又失,直到前日才重新入手,故不曾向将军禀报。」说得从容不迫,偶一抬头,目光竟朝耿照射来。
慕容柔笑道:「喔?却是自何人手中所得?」
岳宸风垂首。「属下非是不说,实不敢说。」
「什么意思?」
「此人于将军有恩,属下即便照实说了,只怕将军仍是信不过我。」
慕容柔转头。「耿典卫,这刀乃前日岳老师自你手中所得,是么?」
耿照闻言一凛:「原来如此,好狡猾的岳贼!」起身拱手:「回将军的话,是。」
慕容柔又问:「你从朱城山带下此刀,欲往何处,欲寻何人?」
耿照老老实实回答:「在下奉命携带此刀上白城山,面见萧老台丞,将妖刀交与老台丞处置。」
「中途却被岳老师所夺?」
「是。」
慕容柔盯他片刻,又看了看另一头的岳宸风,才淡然挥手:「都坐下罢。」从怀中取出一封书柬,按在手边的小几之上。「我今晨收到萧老台丞的密封书信,说流影城的耿典卫本欲携来赤眼刀,半路却被本府岳老师所夺,请我务必将刀取回。你二人若谁说了谎话,须骗我不过。」
岳、耿二人依言而坐,目光隔空相对,宛若实锋。对比适君喻一抹额汗、松了口气,岳宸风显得神态从容;他深知镇东将军性格,对付多疑的聪明之人,最好的方法便是实话实说,不但要说,而且还要抢先说,一旦失了先手,无论解释得再多,不过徒增疑心罢了。
慕容柔道:「岳老师是在夺刀之时,被耿典卫打伤的?」
岳宸风摇头。
「此事与典卫大人无关。属下是在回程的路上遭人暗算,这才受了伤。」
耿照想起当时的情况,岳宸风披风浸水,突然没入水中,旋即滔浪大作,水底彷佛掀起一场激战,不觉错愕:「难道……是那名老船夫所为?」一抬头,见岳宸风冷冷一睨、目光阴沈,嘴角抿着一抹狠笑,也毫不畏惧地迎视。
慕容柔道:「此事权且揭过,赤眼刀便由我保管,萧谏纸、独孤天威若有异议,自有我来担待。耿典卫,烦你交出此匣的铁锁钥匙。」目光示意,阶下任宣一躬身,扶刀走上前去。
耿照拱手道:「禀将军,我家二总管为防妖刀有失,并未将锁钥交给在下,只说见到萧老台丞时,直接以利刃削断铁锁即可。」流影城与埋皇剑冢往来密切,横疏影曾赠送多柄天字号的名贵好剑予萧谏纸收藏。这琴匣上的锁头乃以玄铁特制,若无流影城的宝刀宝剑,等闲也难轻易开启。
慕容柔亦不踌躇,点头:「罢了,斫开锁头便是。岳老师的赤乌角何在?」
岳宸风道:「在属下房内。若要削铁如泥的利刃,此间便有一口。远之!拿漆雕的『血滚珠』去。」
李远之恭恭敬敬道:「是。」解下漆雕利仁背上的皮鞘大刀,剧的一声抽出来,雪光顿时映亮厅堂,提着钢刀迳往琴匣走去。
那刀寒气森森,甫出鞘便觉空气骤寒,漆雕利仁倚之断首残肢,也不知杀了多少人,却连一抹血痕也无,刀板链如明镜,青钢纹理似冰裂霜凝,煞是好看。慕容柔读道:「好刀!」
李远之劲贯刀臂,提起「血滚珠」便要朝琴匣斫去,耿照心中一动,慌忙起身大叫:「且慢!己李远之愕然回头。「什么?」
耿照对慕容柔道:「启禀将军,妖刀赤眼并无刀鞘,刀身酒红如血,具有奇毒,专事迷惑女子,使之成为刀尸,身心俱被妖刀控制,极难痊愈。若要开启此匣,须请女眷退出厅堂,以免遭受伤害。」
岳宸风皱眉:「有这种事?」
慕容柔看了看两人,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怡然道:「我想起来啦。老台丞书信中亦曾提及,请耿夫人陪拙荆暂时?避。」符赤锦搀着沈素云避至厅外。此时瑟香、姚嬷亦回到堂前,陪夫人一并在外等候。
李远之运劲挥刀,铿铿两声,锁头轻巧断去,犹如泥塑纸扎。耿照在破庙之中曾听明栈雪以特制的利匕欲削玄铁锁未果,心想:「这『血滚珠』莫非是稀世宝刀!本城之实心锁纯以玄铁打造,就算以碧火功加神术刀为之,我也没有一刀分断两锁的把握。李远之内力颇不及我,看来是宝刀锋异,还在神术之上。」
李远之还刀入鞘,小心翼翼捧匣登阶,交给任宣,由任宣捧至慕容柔身前。
赤眼虽不如幽凝、万劫,一触便能控御人心,然而慕容柔身无武功,难保不会发生意外,耿照见状急忙起身,提醒道:「将军请留神!妖刀诡异,还是莫过于接近为好。」岳宸风也跟着站起来。
两人气机相牵,均保持高度警戒,哪个一不小心失了控制,便如洪水溃堤,蓄满的体力、精神必求出口宣泄,否则将反噬其身,情况极为凶险。这不约而同的起身一步,竟成相峙之局。
慕容柔望着匣中之物,神色阴晴不定,连一旁的任宣都不禁蹙眉,微露狐疑,似是见到了什么奇怪的物事。慕容柔打量片刻,忽然关口:「耿典卫,你说赤眼色如酒红,并无刀鞘,刀上有侵害女子的奇毒是么?」
耿照想起琴魔的遗言,点头道:「是。据说刀上散发奇香,女子一嗅便失神智,沦为受控刀尸而不自知,十分可怕。」
慕容柔按上匣盖,冷冷说道:「概湿如此→径中所计便非是赤眼妖刀了。你们两位,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信手一掀,琴匣自任宣手中飞落,匡哪翻覆在三级金阶下,匣中的物事滚出内衬,却是一柄鞘如环决、雕花古朴,通体焕发着灿然铜光的长刀。
「这是……」耿照目瞪口呆,失声道:「修老爷子的宝刀明月环!」
慕容柔冷笑。
「很好,总算有人知道此刀的来历,这是好的开始。赤眼呢?」
岳宸风愀然色变,这是自他进入厅堂以来,首度失去从容,手指耿照,厉声道:「你将赤眼刀藏到哪儿去了?快说!」
耿照愤怒已极,新仇旧恨一并上心,反驳道:「这把明月环与赤眼俱都被你夺走,分明是你掉了包,还敢混赖!」
岳宸风怒道:「此匣我从未打闲过,定是你窝藏钥匙,暗中取出赤眼,却以一柄伪刀取代!」捏紧拳头,说得咬牙切齿,竟不似作伪。
耿照心念一动,眼角瞥见慕容柔不动声色,正自冷眼旁观,暗忖:「在他面前不能说假话!无论岳贼知情与否,须以『实话』迫得他哑口无言。」大声反驳:「这刀原是我的,当日与赤眼一并被你夺走,你敢说不是?」
岳宸风冷笑:「胡说八道!你……」忽然醒悟,闭口不语,目光十分怨毒。
他若要说「谁知是不是你偷回去时,暗中掉包」,必将扯出五绝庄机关之事,如此势难?避上官夫人母女的存在,一个不小心,连他伙同金无求鸠占鹊巢的丑事也将被褐破。在此当口,岳宸风决计不愿冒这个险。
耿照不容他喘息,乘势进逼:「后来我虽将刀匣夺回,却不见此刀。你旋又将刀匣夺了回去,还在匣上打了一掌,是也不是?」
岳宸风急道:「是!但……」
耿照道:「这把明月环自始至终都不在我手里,刀匣却几乎都在你手上。莫说没有钥匙,就算真有,我要如何掉包?」
岳宸风几度欲言,却不知该如何申辩,面如死灰。符赤锦在堂下听见,几乎要替耿照鼓掌叫好起来,心想:「他看起来傻,心思可一点都不傻。看样子岳宸风是真不知,却要背上这个黑锅啦。」、′大堂之上一片死寂,适君喻、李远之等尽皆傻眼,不知该如何替师傅辩白。岳宸风夺得赤眼的过程,多涉五帝窟、五绝庄之事,偏偏这些又不能教慕容柔知晓,否则后果难以逆料。他默然片刻,冲慕容柔一拱手,低头道:「属下实不知该如何解释,但此匣我的的确确未曾打开观视,亦不曾掉包。属下愿立军令状,限期将此事调查清楚,并将赤眼妖刀寻回,恳请将军明鉴。」
「所以……匣内并无妖刀之事,你全不知情?」
「属下不知。」
「无能。」
慕容柔眯着眼睛盯了他片刻,轻声说道,转头望向耿昭一。
「匣内并无妖刀之事,你也不知情?」
「在下不知。」耿照老老实实回答。
慕容柔轻吐了口气,细细抚摩枣木扶手,片刻微微一笑,垂眸道:「耿典卫,你知道如岳老师这般英雄了得之人,何以对我如此惧怕?」
耿照摇了摇头。
「因为我天生具有一种异能。」
慕容柔笑起来。
「只消是我出口所问,世间无人能在我面前说谎。无论是何人,只要是我问的问题,都必须据实回答,否则我一眼便能看出,绝无例外。大行皇帝仁民爱物,最不喜欢见血,过往刑讯时总派我出马,连板子皮鞭都不用动;只要我问对了问题,没有得不到的情报。」
他口中的「大行皇帝」,便是太宗孝明帝独孤容。慕容柔从太宗潜邸时期便是他的心腹,一路受太宗的拔擢,才能坐上镇东将军的宝座;说起「大行皇帝」四字,已至中年的镇东将军仍难掩孺慕之色,连口吻于刹那问都温和许多,彷佛跌入怀*思忆之中。
「你们两个说的,都是实话。」
慕容柔回过神来,眸冷依旧,随口做下结论,举重若轻。
「但赤眼之失,事关重大,可不能轻易揭过。你二人须在十日之内,为本镇寻回赤眼妖刀;若然超过时限,又或在寻刀过程中犯了过错,我将施行连坐,一体责罚。寻刀期问,流影城七品典卫耿照暂归我镇东将军府管辖,我会正式行文独孤天威告知此事,你不必担心。
「谁先把赤眼找回,便由另一个人独自担起两度丢失赤眼的罪责。耿典卫,我得先提醒你:在我镇东将军府之内,一切依照军法行事!你丢了刀,萧谏纸最多叨念两句,横疏影兴许还不欲追究责任,但军法可不是这么回事。一百军棍打下来,骨断肉烂是家常便饭;稍不留神,便会掉了脑袋。你明白么?」
符赤锦听得香汗直流,却见耿照沈思片刻,拱手道:「将军说得极是,在下遗失了赤眼,本就该负责寻回。但我受敝城城主之命,须得回禀城主大人之后,才能为将军效力。我家城主至多三日之内,必将抵达越浦,请容在下向主上禀明后,再向将军报到。将军若信不过在下,我也愿立军令状。」
慕容柔看了片刻,笑道:「你说的是实话,不是想趁机逃跑。」
耿照忍不住微笑,抱拳道:「将军明鉴。在下家有老父亲姊,还有妻子要照拂,实不想亡命天涯,漂泊以终。」
慕容柔点头。「我也爱照规矩办事,如此甚好。不过我话说在前头,十日之期不会更改,你等了独孤天威几日,便须扣掉几日,连一个时辰也不得通融。误了时限,你自己看着办。」
「在下理会得。」
「这几日你夫妻权且住下,待独孤天威入城,你再去见他。」他瞟了门外一眼,一见妻子微露喜色,又将目光转开。
耿照却摇头道:「多谢将军美意。我内人家住城中,久未与亲人相见,正欲返家省亲。待明日一早,我再携内人来晋见将军与夫人。」他这话倒也不是扯谎,原本便答应了宝宝锦儿要回枣花小院,去见她最亲的三位师傅。
果然慕容柔细细看望片刻,点了点头。
「这也是人情之常,你们去罢。」又道:「明日早些来,吃了晚饭再回去。我有些妖刀的事想问你,让你夫人陪着拙荆四出散心。」沈素云原本微露失望之色,听得双眼一亮,拉着符赤锦的手低声道:「姊姊也是越浦人氏,那真是太好啦。明儿陪我到处走走。」
符赤锦笑道:「小妹自当从命。」
耿照好不容易寻得脱身的机会,镇定地拜别将军,拉着符赤锦的手便要离去。忽听一人沉声道:「且慢!」却是岳宸风。
「启禀将军,为免有个什么意外,还是请几位护送耿典卫夫妇离去。」他阴沉一笑:「又或请典卫大人交代一下去处,倘若将军或夫人一时有事寻找,难不能教下人将偌大的越浦翻了过来?」
慕容柔本想说「不必了」,一见耿照目光凝起,心意忽变,点头:「也好。耿典卫,你夫人府上何处?翁家姓谁名甚?」耿照自是答不出,但心知眼下是脱身关键,切不能慌张,俯首道:「在下泰山姓符,居处须问内人。越浦我也是头一次来。」短短三句里没半个虚字,自不怕被慕容柔看穿,却未实答。
这下轮到符赤锦接口了。
她心中犹豫:「世上真有『每问必实』的异能么?也不知是不是虚张声势。」须知一旦透露去处,以岳宸风的脾性,只怕她二人前脚刚出驿馆,杀机随后便至;枣花小院的三位师父全无防备,岂非糟糕至极?若然扯谎隐瞒,万一被慕容柔看穿,又势难生出此地。
「这……该怎办才好?这个险,到底该冒不该冒?」
符赤锦手里捏了把冷汗,却无法考虑太久*瞬间的迟疑,足以教慕容柔在心中做出判定,将情况一下子推到最糟的境地。她咬着樱唇正欲开口,突然堂中「念」的一声,岳宸风单膝跪地,竟呕出大口鲜血,魁梧如铁塔般的身躯倏然倒落,模样极是骇人。
「师傅!」
适君喻、李远之双双抢上,将他扶入太师椅中,岳宸风吐血不止,溅得胸口、脚边大片殷红。他呕出的血量极为惊人,若是换了余子,恐怕早已气绝;饶是如此,岳宸风亦呕得面色煞白,手足瘫软,气息奄奄。
「快去请大夫来!」
适君喻回头虎吼,见杀奴伏在门外,锅炭似的大脸咧开一抹幸灾乐祸的冷笑,心头火起,一个箭步窜出厅门,单手揪领,将杀奴几百斤的胖大身躯重重损上门板,怒道:「这是怎么回事?说了!」
杀奴被扼得青筋暴露、双眼翻白,张着腥红色的血盆大口荷荷喘气,但不知是错觉抑或其他,扭曲的肥厚嘴唇看来还是在笑。
「他……受……受伤……每天……血……一个时辰……哈、哈、哈……」
适君喻神智稍复,想起将军及夫人都在场,自己更是身负穿云直的指挥大任,松手摔开,整了整衣襟,吩咐道:「派人去请大夫!馆内若有驻医也先唤来。速备清水布巾,快去!」程万里领命而去。
李远之接连点了几处穴道,见师傅仍呕血不止,宽阔的额头沁出油汗,回头道:「老大,没……没用!我拿补心丹……」伸手往襟里掏。
适君喻喝止道:「不成!呕血不止,恐将噎息!」李远之陡然醒觉,顿时手足无措。
慕容柔撩袍奔至,目光一睨杀奴,森然道:「这是怎么回事?说!」
杀奴抚着牛颈似的肥厚喉管,贪婪地吞息着,咧嘴道:「主……主人受了伤,很怪的伤。每天有一个时辰会吐血不止,吃药、点穴都没用。这两天主人都将自己反锁在屋里,吐……吐完了才肯出来见人。」
众人面面相观,相顾愕然。太师椅上,岳宸风面色煞白,呕出的鲜血已不如初时汹涌,却难以顿止。他以手掩口,血水不住从指缝间溢出,眼袋乌清浮肿,满布血丝的双眼阴沉得怕人,宛若伤兽。
【第十三卷:拔岳斩风】第六十三折:玄嚣八阵,伊梦黄粱
要不多时,请来的大夫揉着惺忪睡眼,手提医囊匆匆赶至,号了半天的脉却号不出个所以然来,岳宸风呕血依旧,难以开口。
适君喻皱眉:「大夫!家师究竟受了什么伤?这般喀血下去,铁打的身子也挺不住。」
那大夫一抹额汗,面色惨然,嚅嗫道:「这……小人实是不知。令师既无风寒暑湿燥火之邪症,亦非喜怒忧思七情惊扰;不见火灼血热,下注于胃,肝、脾又未有损伤:小人行医已久,从不曾见过这种情形。倒像是……像是……己抖着手以绸巾拭汗,嘴唇发颤,未敢直视主位上的将军大人。
他被人从府里拉出来时,并不知道要看的病人乃是镇东将军的幕府首席;早知如此,就算推诿不得,也必先与家中老小挥泪诀别、妥善交代后事。迄今还能支持着不晕死过去,纯是担心一己之失祸连满门,无端端害死了父母妻儿。
适君喻看出他吓得魂飞魄散,强抑怒气,温言道:「大夫但说无妨。」
大夫道:「倘若用错了针,误伤了心脉,阴血妄动,也可能会如此。」
适君喻不觉沉吟起来。
适才一阵慌乱,他也曾为师尊搭过腕脉,并不觉得师傅有内伤的迹象;况且,以岳宸风的内功造诣,当世能将他伤到喀血不止、难以自制的人,恐怕今时今日四海宇内还数不出一个来。有无内伤,岳师自己还不清楚么?
但若无内外伤,这般吐血吐个不休的病征,也算邪门至极了。他本以为是毒物,但岳师亲口对五位弟子说过,他少年时有奇遇,服食过一种叫「金现紫皇」的丹鼎至宝,对毒物的抗力远胜常人,药倒他绝非易事。
经大夫一说,适君喻又觉有几分道理,师傅可能是中了牛毛针之类的暗算,故身无外伤,针尖却残留在体内,使阴血妄动,五脏六腑皆禀气而逆,胃血登时一发不可收拾。
「师尊!」
他凑近岳宸风耳畔,低声问:「您可有什么地方疼痛不适?」
岳宸风面如淡金,捂着口鼻的指缝间仍不时汨汨渗血,围着脖颈下颔的白棉巾子洗了又拧、拧了又洗,始终赶不上血渍晕染的速度。他闭目摇头,掌中捣着一丝疮哑闷声:「没……没有。」
适君喻皱眉起身,转头问那大夫:「依大夫之见,该如何是好?」
大夫手足无措,片刻才道:「小……小人想,先由中院、脾俞、足三里等几处穴道用针,倘若不成,再试内庭、曲池、内关、血海……」一旁漆雕利仁突然睁眼怪笑了一阵,舐唇道:「倘若你只有一次的机会,要扎哪里?」
大夫闻言一怔,愕然道:「怎……怎只有一次机会?」
漆雕利仁苍白的薄唇微微扭曲,咧嘴笑道:「你的脑袋没了,还晓得扎针么?」大夫这才会过意来,双腿一软,坐倒在地簌簌发抖。漆雕利仁撑着扶手摇晃欲起,捆满白布的右臂细如枯枝,既像蛛虫长肢,又有几分僵尸模样,咧着白唇血口,歪斜低俯:「说呀!只有一次机会的话,你扎哪里?」
「漆雕!」李远之皱眉上前,低声道:「躺好!莫添乱。」
漆雕利仁如傀儡一般的任他挟回原处,咯咯笑道:「他自己都不知道要扎哪儿,难不成一针一针试?这能做大夫我也会!咯咯咯咯……」
适君喻与李远之面面相观,知他所说是实。大夫为了活命,硬着头皮乱扎一气,徒然断送岳师的性命而已,这个险决计冒不得。
正自发愁,忽听岳宸风道:「找……找『岐圣』伊黄粱来。让……让他瞧瞧。」语声略见中气,众人转过头去,见他坐起身来,面上血色略复,居然一瞬间便好转许多。
适君喻微微一怔:「师尊……」立时会意,点了点头,并未接口。
※※※那「血手白心」伊黄粱名列儒门九通圣之一,乃当今一等一的医道大国手,尤精外科,以「神锋、续断、死不知」三绝闻名于世,人称岐圣。
太宗朝初年,封央土东北墨州四郡的长镇侯郭定性格暴躁,在领内稍不顺心便要杀人,经常将犯错的婢仆、囚犯,甚至无辜的农民等解至荒郊,在马前为其松绑,要他们尽力逃命,然后放狗纵鹰如逐猎,或以弓箭射杀,或以钢叉戮背,称为「慈悲道口」。三年之中墨州山郊埋骨数百具,尸臭不散,人莫敢近。
兴许是杀孽太重,有伤天德,郭定患有严重的头风「偏头痛」,发作之时痛不欲生,于是专程派人请伊黄粱来治。伊黄粱连号脉也无,看了长镇侯一眼,便说:「侯爷这病没治。要除病根,唯有开颅一途。」
郭定杀意萌生,命人架起锅鼎烧水,若伊黄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要将他活生生烹死。
「大夫说劈开脑袋,」因杀人太多而两眼赤红的长镇侯冷笑:「本侯征战沙场多年,刀剑残体见得多了,却不见有能劈开脑袋的神锋。便是骨朵、钢鞭,至多砸个稀斓而已,如何能开头颅?」
伊黄粱回答:「我用刀一切就开。」
郭定又问:「便能切开,本侯疼也疼死了,还治什么病?」
伊黄粱道:「我有一方子,比寻常外科的麻沸散更厉害,名叫『死不知』,包管君侯丝毫不觉。」
郭定打定主意要烹了这名浑郎中,邪笑:「就算麻药厉害,开完后本侯的骨肉生不回去,还不是死路一条?」
伊黄粱大摇其头。
「人体自愈之力,堪称造化之极。只可惜生肌愈骨的速度快不过血液流失、伤口腐败,才有性命之忧。我有一帖奇药,能迅速止血、隔绝空气,直到骨肉生合为止。君侯若然不信,请为我牵一头犊牛来。」
郭定冷笑不止,命人牵来一头小犊牛。伊黄粱先在小牛的后腿涂抹那麻药「死不知」,药力所至,小牛当即跪倒,却非是屈膝而跪,两条后腿瘫如大开的「八」字,前半截兀自挺立,模样十分诡异。
他于牛身遍插金针,取出一柄鱼骨似的半透明小匕,当场将小牛的后腿齐膝卸下,筋骨分离得干净俐落,宛若熟肉,出血量极少,小牛也没多挣扎一下,一双湿润黝黑的大眼骨碌碌地张望,天真无辜,浑不觉两条后腿已然分家。
众人尚不及惊叫,伊黄粱迅速在断口抹上厚厚一层秘药,竟将左小腿接到右髁之下、右小腿接至左脏之下,钢钉续骨,肠线缝肌,以药布密密缠起,包扎停当。这手神技震慑全场,连一贯好杀的长镇侯郭定都惊呆了。
「君侯若不放心,」伊黄粱以清水布巾清洁双手,怡然道:「不妨再等三天,瞧瞧这牛犊恢复的情况。更无疑义之后,我再为君侯操刀。」
郭定以为他身怀什么邪术,不敢留在府中,派人送至远处的客栈安置,以甲士重重包围,严加看管。三日之中,郭定天天去牛棚观视,小牛既未痛得惨嚎,饮食更是一如平常,本想唤伊黄粱前来,转念又想:「不对!说不定是什么障眼法,来赚老夫送死。」等了三天,小牛的后腿隐隐能撑持站立,一跛一跛尝试行走。郭定又惊又诧,还是放心不下,过了三天又三天,三天之后还三天;拖了大半个月,见小牛无恙,头风又疼痛难当,终于派家将去接伊黄粱,谁知已人去楼空。
是日郭定突然暴毙,百姓无不额手称庆。事后墨州地界的大夫都说,长镇侯的头风入脑已深,不针不药,最怕的就是一个「拖」字;伊黄粱为他表演过「续牛如生」的奇术之后,郭定虽犹豫着不敢信他,却再也看不上其他名医,拖着拖着,枉自送了性命。
其时太宗孝明帝正欲裁撒外姓藩镇,此事竟无人追究,最后不了了之。
倒是乡里之间津津乐道,迄今墨州仍有俗称「岐圣庙」的生祠多处,或日「杀牛公」、「血手祠」、「报恩爷」等,年祀月祀必有乡人携牛酒来拜,香火十分鼎盛。
郭定死后,杀人盈谷的罪行被揭发,朝廷查封侯府,将郭定举家革去荫封,发配北关充军;据说郭氏满门养尊处优惯了,不堪北地寒苦,于短期之内相继死去。那头犊牛被邻里带回饲养,又活了两年有余,比郭家的每个人都命长。
※※※岳宸风指明要找「岐圣」伊黄粱,显然受的非是内伤。适君喻熟知江湖掌故,了然于心,盘算着要如何派人往一梦谷,将这位传说中的古怪神医请来为岳师疗伤。
却见岳宸风朝上座一拱手,勉力道:「启……启禀将军,属下每……每日便只发作一次,发作时虽然严重,时间却极短暂。有君喻辅助,不会碍着三乘论法之事,请将军不……不必挂心。」
慕容柔蹙眉静听,片刻才点了点头,挥手道:「其他的事,明儿再说罢。君喻,送你师傅回去歇息。」适君喻躬身领命,唤来软榻,抬岳宸风离开大堂,李、漆雕二人也随之离去。经过连番折腾,慕容柔与沈素云已疲惫不堪,耿照二人乘机告辞,慕容柔并未留难。
两人并肩走出驿馆大门,挽着手信步转过一条巷子,交换眼色,不约而同地施展轻功狂奔!符赤锦轻车熟路,拉着耿照穿花绕树、绕堂过弄,两人在城南朱雀航的复杂巷道中乱转一阵,忽然消失了踪影。
沿路跟踪的黑衣女郎不禁一凛,诧异地自檐影中现出身形,在死巷底抚着砖墙壁面,试图寻找暗门密道之类,蓦地身后一声银铃轻笑:「别找啦,奴家在这儿呢。」吃惊回头,赫见巷口两条身影斜斜曳地,即使被拉长得失去原形,仍能看出女子丰润窈窕、胸腰如瓠,所傍的男子结实挺拔,却不是符、耿二人是谁?
「符、符姑娘……」女郎心尖儿一吊,还来不及摆出应战的姿态,话头已被符赤锦挥手打断。
「好啦好啦,别照搬这套,难看死了。」
符赤锦咯咯娇笑,怡然道:「回去同你家宗主说一声,明儿这个时候、这个地点,我与典卫大人在此相候。城中风声鹤唳,岳贼便在左近,到时若不见人来,我们即刻便走,请漱玉节莫搞什么排场,独个儿前来,以免误了辰光。」说着侧身一让,轻抬柔芙:「你可以走啦,恕我俩不送。」
那被看破行藏的潜行都女郎垂头丧气,朝二人一揖,扶着腰剑快步低头,逃命似的从两人当中穿了过去。耿照忽然开口:「对了,弦子……姑娘可曾平安回到了莲觉寺?」
女郎娇躯微震,停步回头,低道:「回典卫大人的话,弦子平安回转,少宗主也没事。」
耿照点头:「如此甚好。岳宸风已回到城中,他的爪牙遍布四周,你自己也要小心。」
女郎低道:「多……多谢典卫大人。」垂颈碎步离去。
耿、符二人目送她离去,符赤锦勾着他的臂弯,半晌才叹了口气:「那条小母蛇拧腰扭臀,浑身都快滴出蜜来,怕是春心动啦。也难怪,我们家典卫大人温柔多情、体贴善良,生得又强壮俊俏,哪个女子不爱呀?」
耿照被挤兑得面红耳赤,皱眉道:「人家挂着覆面巾你都看得出?胡说八道。」
符赤锦笑道:「她脸都红上额头啦,瞎子才看不见。再多跟我家典卫大人说一会儿话,小蛇脑怕都蒸熟了,蘸些豉汁姜醋,滋味只怕不错。」边说边比划,自己也笑起来。
耿照被她逗笑了,双目一亮,故作恍然:「我懂啦,这叫醋眼儿,难怪我看不出来,只有宝宝锦儿看得出。」符赤锦俏脸一红恼羞成怒,大发娇瞠:「是啦是啦,我是醋眼儿,见了哪个女人都发酸,行不?」重重在他臂上一拧,又狠又怒的模样居然倍增娇艳。
她是真的用力拧下,耿照唯恐震伤她幼嫩的白皙玉指,不敢运功抵抗,疼得微皱眉头。符赤锦得意洋洋,咬牙狠笑:「这是小惩大戒。以后同老婆说话,看你还敢顶嘴不?」
耿照只觉她可爱极了,一把将她拥入怀里,抱得她足尖虚点,比例修长的结实小腿不住踢动,裙摆搅如波乱,柔肌直似波中雪鲤,若隐若现。两人鼻尖轻触,他柔声唤道:「宝宝锦儿……」
符赤锦娇躯微颤,慌乱不过一瞬之问,旋即闭目轻道:「别……别!别那么样地同我说软话。别……对我这样好,我不爱。」丰腴细嫩的上臂轻轻挣扎,巧额抵着他的胸膛,莲瓣似的鞋尖儿踩实了,身子向后退缩。
耿照本不肯放,彷佛一松手她便会随风飘去,但恐弄痛了玉人,终究还是顺从地将她放开。符赤锦落地转身,向前行出几步,双手环肩,曲线动人的背影不知怎的有几分单薄;片刻才回过头来,双手负后,灿然笑道:「你……别跟我这么正经八百儿说话,我不惯的。打打闹闹的不好么?」
耿照胸中微郁,宛若骨鲈在喉,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符赤锦伸手掠了掠发鬓,笑道:「你怎不问我,为什么要跟漱玉节约在这儿?」
耿照摇头。
「我不知道。」
「若教漱玉节知道你的行踪,今晚哪有好觉睡?」她噗嗤一笑,眨了眨眼睛:「走罢,咱们回枣花小院去。路还远着呢。」也没等耿照来牵,迳自转身走出巷子。
耿照三两步追了上来,与她并肩而行。
越浦城中繁华热闹,每过几条街航便有晚市,行人熙熙攘攘,分茶食店、酒馆青楼,俱都是通宵达旦,歌舞升平。符赤锦含笑四顾,偶尔停下来挑挑首饰小玩意儿,与小贩东拉西扯,颇为自得;耿照还未从刚刚的尴尬中回过神来,符赤锦既未主动与他攀谈,他也不知如何开口,只得一路默默伴随。
「怎么,生气啦?」
行到一处晚市之前,她忽然笑着回头,眨了眨眼睛。
「没有。」
耿照松了口气,认真摇头,才意识到这个「松了一口气」的反应十分滑稽,两人都笑起来。符赤锦挽着他笑道:「别说你不饿,我饿得能吃下一头牛!刚才在驿馆可有多费劲,抖得奴奴脚都酸啦。」不由分说,拉他在一家卖熟食的分茶铺子坐定。
所谓「分茶」,是指规模较大的食店,门前搭了枋木棚子,架上扎满各式五彩绸花,整片的大块猪羊肉便吊在棚下,跑堂的伙计应付客人之余,还不住向行经棚前的路人招呼攀谈,一人可身兼数职而不乱;客人点的菜不须笔记,无不一一摆布,常常平举的右臂由肩至腕叠着十几二十碗的菜肴,在堂中到处奔走,又管叫「行菜」,乃是越浦城中一景。
符赤锦生得明艳动人,行止端雅大方,伙计更是不敢怠慢,殷勤招呼。
她点了以大骨精肉熬成浓稠肉汁的石髓羹,几碟白肉、炒肺、旋炙猪皮之类的杂嚼小吃,如何切肉、要蘸什么调料,无不交代得清清楚楚,另又温了一小壶白酒。两人坐在街边的座位上大快朵颐,吃得眉花眼笑。
「堂倌!再上一碗插肉面可好?」她举起莹润如玉的小手招呼,笑容盈盈:「要红油浇头的,且辣些不妨。」
伙计机灵灵一哈腰,唱咯似的一路喊了进去。
「宝宝锦儿这么能吃啊!」耿照大感诧异。
「是给你点的。」她美眸流沔,笑嘻嘻道:「你的口音虽淡,听得出是中兴军出身。我听人说,中兴军的都爱吃辣。」
耿照心想:「她嘴上不说,却是这般细心体贴。」心头乍暖,笑道:「中兴军来自天南地北,也不是个个都爱吃辣的。」符赤锦俏皮一笑,皓腕支颐道;「那我相公府上吃不吃辣?」
耿照笑道:「也算能吃罢。我姊姊做菜,总要切条新鲜的红椒下锅。」
符赤锦朝他碗里夹了几筷菜肴,拈着细颈圆腹的小酒瓶子斟满,正色道:「我三位师傅,都是游尸门出身。三十年前,游尸门遭受正道七大派围剿,他们三位是最后的金强末裔,便是摊上我,也只剩下四个。」
耿照早已知悉,点了点头,并未接口。
符赤锦淡淡一笑,低道:「我本想让你发个誓,此生绝不泄漏这个秘密,但转念一想:什么发誓赌咒都是假的。不会说的人死也不会说,至于狼心狗肺之徒,揭过便揭过了,几曾见过天雷打死人?」
耿照摇了摇头。
「我不会说的。」
符赤锦嫣然垂眸,也不接过话头,自顾自的续道:召一十年前的那场灭门逼杀我也不曾亲与,不知道游尸门有甚劣迹,要遭致如此恶报;就我所见所知,我三位师傅都是大大的好人……当然,或许也只是对我而已,但我不想追究,也没兴趣追究。
「他们教我武功,年年都来旧家村里探望我,只是因为我阿娘舍过他们一碗水。虽然他们从没向我提过,但我知道他们复仇的心很淡,所求不过是安然度日而已。这或许正是我大师傅睿智之处,他们是连一碗水的恩情都放不下的人,要放下仇恨,我不知他们心里都经过了什么,又看淡了什么……那些,都是我还不懂的事。」
她兰指细勾,秀气地掠了掠发鬓。
「连游尸门的仇都不值得打破他们的平静淡然,何况是我的?」玉人笑靥如花,凝着他的潋滥杏眸却无比郑重。「答应我。决计,不能教他们知晓岳宸风之事,当是我求你。」
耿照的筷子停在半空,不觉痴了。
他并非被她的严肃正经所慑,只是瞬问头皮发麻,眼鼻似有股温热酸涩,便如胸中的暖流一般,又忍不住想发笑。当真是什么样的师傅,便教出什么样的徒弟啊!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们有多么相像?
然而,真能瞒得住么?
这些年她们师徒聚少离多,五岛发生的惨剧又不为世人所知,或可瞒得一时,如今岳宸风就在左近,符赤锦若暂居枣花小院,很难不被嗅出异样。
须知情切则乱,亲近的家人之事最易上心,如当日耿照与她顺水漂流之时,才一摆脱岳宸风的追踪,便急着追问龙口村之事;等她回答「我到时村子便是空的啦」、料想横疏影抢先一步做了安排,这才放下心来。
旁的不说,符赤锦可是嫁了人的,单单问起守寡一节,便难以三言两语打发。
「你操什么心哪!」
她噗嗤一笑,娇娇瞟了他一眼,怡然道:「我是在岛外成的亲,婚后常居红岛,三位师傅行踪不定,只得以本门密信知会。真要说起来,他们知道的不会比你多。」
耿照哑口无言。看来游尸门的师徒之问,与他所知相差甚远,想的、做的都与常情不同,难以忖测。
符赤锦恶狠狠地瞪着他,眼角却娇媚欲滴,咬牙道:「你那是什么表情?一点儿敬意都没有。当心我毒死你!」一边将热腾腾的红油肉末与白面条拌匀,细心地撒上葱珠儿盐末,点了少许乌醋,盛入小碗里给他,笑道:「尝尝滋味,看我做不做得中兴军的媳妇儿。」
耿照笑着捧过,举箸品尝,眉宇一动:「很好吃啊!宝宝锦儿。」符赤锦得意极了,忽然双颊微晕,捧着小脸儿学作童音:「是面好吃,不是宝宝锦儿。街边人多,可不能吃宝宝锦儿。」口吻充满天真童趣,眼神却娇媚得紧。
耿照一口噎住,弯着腰猛拍胸膛,符赤锦浑没料到他反应咸大,赶紧唤伙计取清水来,又以温软的小手细细替他抚背。
耿照呛咳一阵,猫着腰将一大碗水骨碌碌地灌完,符赤锦看得奇怪,问道:「你这么喝水不辛苦么?」
耿照面上一红,兀自弯腰,难为情道:「下、下边不大方便……」
符赤锦眼角余光瞟去,见他裤裆间高高鼓起,尽显丈夫伟岸,即使弯腰遮掩仍觉狰拧,花容为之失色,脱口便是脆甜童音:「哎呀好大,宝宝怕怕……」
耿照硬疼更甚,只觉腿间都能煽炒红油了,又恨自己太不争气,不禁怒目切齿:「你还来呀!」
符赤锦拍手大笑,周围纷纷投以异色。
耿照整个人缩在凳上,双手交叠在腿间,模样十足狼狈。
她端起面碗挨着他,夹起红油面条一口一口喂,以童音娇笑:「来!宝宝锦儿喂你吃吃。啊*张大嘴巴……好乖哟!相公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呀?阿爹、姊姊?姊姊生作什么模样……」
耿照本恼她胡乱相戏,嚼着嚼着忽觉荒谬,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乖乖张大了嘴巴,一边吃一边答。分茶食铺的彩棚之下,大红灯笼的映照之中,两人紧挨着并头细隅,不时传出低声笑语,地上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尖细的末端交融于一处,任谁看了都觉得是一对温馨可喜的小夫妻。
※※※江风、暗夜,波光猎狱。
络岸柳丝悬细雨,远处的画楼次第吹灯,醉纱红笼全都成了一片轻烟幽影。
此地不比城中的通宵鬼市、舞榭歌台,一直要到平明才告歇息;不过二更时分,附近已少见行人。老人便是看中了这儿的静谧,特意选在此处落脚,晚膳过后便打发下人们休息去了,以防那人来时撞个正着,误了正事。
但他仍是来得无声无息。
窗幔扬起,掺着水气的夜风隐有些刺骨之寒,老人抬头搁笔,赫见一人自门后影幽处冒了出来,黑袍黑靴、黑巾裹头,脸上却挂着一张纸糊的寿星公笑面,透过桌上几被压平的豆焰望去,笑脸犹如空悬于晃摇的深影之间,模样十分诡异。
「戴这做甚?」
老人轻哼一声,伸出骨瘦如柴的指掌,紧了紧襟口。
「『深溪虎』的面具太笨重,我实在戴不惯,随身也不方便。空着一张脸来么,好像又不太对劲。」鬼先生将窗牖闭起,拢齐厚重的窗幔,室内终于稍稍回暖。他振袍落座,随手揭下那张汗湿的寿翁面谱,露出的仍是一张笑脸。
戴着那种货郎玩意儿似的脸谱,难道便「很对劲」么?哼!
「古木鸢」心里如是想,嘴上倒没说出来,随手将用惯了的花尖紫毫架上笔山,锐目一扫他面上神情,掩卷道:「看你的模样,该是失手了。那岳宸风手底下戒硬,竟连你也讨不了好?」
鬼先生耸肩一笑,斟了杯茶自饮。
「不是岳宸风,是那叫耿照的小子坏了事。」突然皱眉:「呸!这茶好苦。」
老人默不作声,灰眉微皱,锋锐如实刃的目光紧盯着他。
鬼先生敛起笑容,正色道:「岳宸风不知何故未曾出现,但耿家小子横里杀出,雪艳青与阴宿冥与之混战,俱都讨不了好。我出手得太晚啦,没能收拾掉慕容柔。」将破驿里的情形说了一遍。
老人不置可否,一边听一边翻开书册,信手摘要;听罢搁笔,略一思索,忽抬头道:「你行事一向警醒。一击不中、便即抽退,显然『刺杀不成』也是一着。」
鬼先生笑道:「也不算一无所获。天罗香、集恶道与镇东将军府结下了梁子,除了高举反旗之外,没有第二条路;七玄大会之上,也好省了我的唇舌。五帝窟与岳宸风宿怨极深,一旦脱出雷丹禁制,必不轻易干休;游尸门则仅剩三尸,容易应付。东海七玄有其六,事情就好办多啦。」
「此外,妖刀赤眼失落一事,依慕容柔之性,将军府内必起波澜。」他随手把玩着粗陶茶杯,淡淡一笑:「他身无武功,行事却严厉苛猛,岳宸风则是当世猛虎,无论最后是谁咬伤了谁,得利的均是我等。」
老人轻叩桌面,半晌才点头。
「果然进也是棋、退也是棋,这事的确不算失败。是了,你能说动天罗、集恶对将军府出手,莫非是用了密诏?」
鬼先生笑了一笑,轻挥膝头,竟是不置可否,片刻笑道:「我留了一样礼物给慕容柔,管教他急得跳脚,跃上墙头,您大可放心。有无密诏,实不重要。」
古木鸢冷冷凝视他。
「我只是想,若真有『密诏』,怕不只是对付慕容柔。」
鬼先生闻言一凛,面上不动声色;端坐半晌,才从衣带里取出一封油纸包,双手呈交古木鸢。「在我看来,这张纸头毫无价值,非不肯用,而是无用矣。请您切莫相疑。」
古木鸢冷冷一笑,抬眸如刀。
「你是我最得力的下属,负责最庞大、最精密复杂的计谋,间关万里,往返两道之间,若无你在,如损一臂,我为何要怀疑自己的臂膀?」
鬼先生背心湿冷,这才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微妙的陷阱,仍旧微笑道:「倒也不是担心。只是不觉得有甚作用,天罗香、集恶道等江湖草莽,不吃这一套,麻烦是能省则省。」
老人轻哼一声,神色漠然,看不出对他这番说辞有什么反应,随手拆开油纸包展读,又对着灯焰细细检查纸面,半晌才冷冷哼道:「纸是寻常的楮皮研光,也未用大印,他倒是小心得紧。」
鬼先生听他说到纸上,暗自松了口气,笑道:「镇东将军何许人也?稍有闪失,任谁也扛不起十万精兵之怒。」
古木鸢峻声嗤笑:「要诛杀封疆大吏,连一纸像样的诏书也不敢发,是希望旁人替他打下江山,巴巴的捧到跟前么?无知小儿!」
鬼先生道:「他本是少年无知。要不,我等岂能如意?」
老人冷笑不止,片刻才从身后的屉柜取了只方匣打开,从中拣出一张洁白光滑的纸头,材质、尺寸无不与那封「密诏」所用相同。匣中另有一枚小巧锦囊,老人解开细绳,将所贮之物倒入掌心,却是一锭盘龙雕凤、饰金染朱的极品贡墨。
「茶杯来。」
老人头也不抬,迳自在新砚中注水磨墨,又将杯中残余的茶水倒入些许,提笔蘸得乌亮圆饱,在纸上振笔疾书,眨眼工夫便已写就。
鬼先生立在桌前,虽是反看,却见笔迹与原书一模一样,尤其是落款处,简直像拓刻印就,便叫原主再写一遍,也未必能像到这般地步。正自惊骇,老人已将新纸吹干,小心以柔软的洁白宣纸吸去残墨,扬手扔了过去。
「加入茶硷后,墨迹新旧难辨,便唤方家来看,也分不出孰先孰后。」
鬼先生接住细读,蓦地睁大双眼:「这、这是……」
「你嫌诏书无用,我便换张有用的给你。」
老人搁笔拂几,说得轻描淡写。
「必要时你以此诏行事,随机应变,莫误了佳期。」
鬼先生浑不知老人有这等临摹仿真的高超本领,亦复惊骇于伪诏上的内容,心中暗忖:「若教那闭门天子知我失了此诏,往后将如何在平望都立足?一时大意,竟被他抓住把柄,绝了退路!」嘴上却盛赞:「您这一手绝技,当真是鬼斧神工!便是事主亲临,也未必能这般相像。」
「七玄大会之上,务必排除万难,达成任务。」老人收好墨条纸匣,又重新翻开书页。这是他一贯的逐客姿态,鬼先生两地奔波,自合作以来私下会面的次数不算频繁,但默契所致,心里多少是明白的。
只是还有一件事没弄清楚。
「围杀混战之时,玉面蟏祖曾使过——着威力极大的招数,似枪似杖,劲力极沉,连我也难以抵挡,却非是天罗香武学的路数,诡异非常。照我看,这路奇特的枪杖异法若然尽展,今日雪艳青可力压当场而无虞,怪就怪在:她似乎极力避免使用,恐为人所知,令人难以捉摸。」说着,便将招式外观、出手方位,以及威力所及等,钜细靡遗形容了一遍。
鬼先生似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所有细节丝毫无漏,牢牢刻印在脑海,一边说一边比划。若说古木鸢能摹百家字帖,更胜书主,那么鬼先生复制招式的能为便似雪点青亲临,若非缺了心法、内功驱动,几乎能重现那一艳压三采的撼地之招。
老人放下书笔,眯起眼睛,锋锐无匹的目光却凝在虚空处,彷佛坠入某个时空裂隙,神为之夺。
这是鬼先生自识得他以来,从未岭生过的情形。
*难道是这风华绝代的一式,竟令老人深深沈醉,难以自拔?
脱离荒郊野驿之后,鬼先生一路匿踪疾行,心头却不自禁地将这一式反复咀嚼、回味再三,似乎每想一遍便有不同的礼会,三三不尽,六六无穷,变化自在,奥妙端方;徒具其形的招式便有此威能,若得完整心法,该是如何景况!
「我担心雪艳青身负此功,七玄大会难免多添变数。我监视天罗香多时,自问滴水不漏,人马配置、实力强弱等,无不了然于心,却不曾听闻天罗香有这等奇功!可惜时问急迫,眼下要布线细查,已然迟啦。」
古木鸢默然许久,眸光一凝,又回复到那种令人难以逼视的冷锐,薄薄的嘴角一动,冷笑道:「不用查了,我知道是什么武功。《玄嚣八阵字》乃当世绝学,抵挡不了是天经地义之事,毋须觉得奇怪。」
鬼先生纵使能尽演招式,却不奢望从老人口中听到如此明确的答案。毕竟世间武学成千上万,包罗万有,套路相近者有之,形似而质非者亦有之,光凭一式,岂能确定是那《玄嚣八阵字》?
「不,你不明白。」
老人摇了摇头,冷冷道:「若你和我一样,也曾亲眼见得两极天峰灿烂对战的话,那其中的每一招、每一式,你毕生都不会忘记。」
「两极……天峰?」
这是鬼先生初次毫不掩饰地露出错愕之色。
老人闭口无言,思绪却跨越了三十年的时光,又回到那个柳堤残照的平原之上。
※※※流水金波,风吹草长,两骑对面缓缓接近;当时还不算太老的他是现场唯一的目证,在赴约之前,他们都不知道今日一会将决定天下的命运,只当是两名武者卸下身分、卸下立场,卸下双方阵营的荣辱寄望,卸下无数人的野心功名,一见当今世上唯一能与自己相匹配的敌手……
那一战非是终点,更没有冲突,而是两名绝顶高手此生的初见、相知与道别。如果他们能早几年认识,天下局势会不会截然不同?
老人犹记得他豪迈的笑声,像个大孩子似的,耀眼的光芒足以令世间所有人*不管男人或女人*衷心折服,还有他那无可匹敌的拳头和铁剑。
敌对的那名武者老人并不熟悉,有关此人的传说几近于神话,一点都不像是人:他是镶铁是烈马,是天下无双的锋镝,是攻击是摧毁、是疾风是板荡,是不需壁垒的世间长城……
但在余晖潋滥的那个黄昏里,老人只记得他的枪。
那杆红缨枪几乎将老人奉为真主的青年高手杀败,进退如风、趋避自在,无分攻守,毫无破绽!两人尽情施展,纵声长笑,心知这是此生无二的绝顶;今日别后,须再经百年十世,方得这般人物!
※※※「《玄嚣八阵字》看似一套枪法,其实是一部博大精深的武学。」老人低声道:「此枪分『天、地、雷、风、水、火、山、泽』八门,随着修练之人资质不同,练出的枪法也不同,有人兼通两门,有人可于数门之间自由转化,或水火相济,或雷风交呜,威力倍增。
「练到了最后,最适合自己的那一门,招式会越练越多、威力也越来越强,其余七门便成辅助而已,至此堪称大成。而八门之中,天、地两门并无水火阴阳等明显的征兆可供依循判断,最是飘渺难练,但练成后威力奇大,又是其余六门所不及。」
鬼先生沉吟道:「如此说来,玉面蟏祖所用并无水火风雷之兆,难道便是最强的天地二门之一?」
老人点了点头。
「从雪艳青施展的那式来看,并无明显的阴阳冷热之性、风动雷哑之能,却是力大难当,应属地门之招。以你的内功修为,仍被她一击而退,足见已有火候,非是初炙。若雪艳青的属性天生是『地』字一门,要练出无坚不摧的金刚之力,亦非不可能。」
「如此说来,倒是棘手得很。」鬼先生听得连连点头,心中却想:「天罗香失却《天罗经》后,这几年却屡屡凭藉武力扩张,看来便是恃了这《玄嚣八阵字》之能。我虽不使长枪,得此奇功,必对大业有所裨益,须得仔细计较,乘势取之。」
古木鸢冷冷一笑。
「并不棘手。我料她非不得已,决计不敢轻用《玄嚣八阵字》。」
「这是为何?」
老人并未回答,片刻才低声道:「你可知道《玄嚣八阵字》的最高境界,并非是『专于一门』?当练出自身特有的属性之后,再继续往下锻练,则专精的那一门又会慢慢失去,变得平淡无奇;如此反复数次,一一历遍八门,最后将无一门特别精通,练出来的八门绝招俱都失去,再不复既往。」
鬼先生失笑道:「倘若如此,岂非是白练了?」
古木鸢冷笑道:「到得那时,你每一击之中都包含八门之力,自由调配、攻守合一,便如水流一般,既是天下至柔,又是天下至刚,善利万物而不争,招式套路再没有意义,称为『八极自在』。我亲眼见得那人施展,当真是难以匹敌;以太祖武皇帝之能,不过是一招之胜而已。」
鬼先生忽然明白过来,神情错愕。
「莫非这《玄嚣八阵字》是……」
「正是昔年西山韩阀第一高手,『虎帅』韩破凡的独门绝学!」老人冷笑:「韩破凡死后,世间不复听闻《玄嚣八阵字》之威名,转眼三十年矣!当今镇西将军韩嵩对此耿耿于怀,每年遣商队四出打探,名日买卖,实则找寻绝学去向。天罗香不知从何而得,但若不想惹上西山韩阀,此事绝不能教人知晓。」
【第十三卷:拔岳斩风】第六十四折:虎爪催心,春迎喜幛
耿类与符赤锦携手回到枣花小院时,已过了二更天。
符赤锦轻扣柴门,又说了一回「我打无桃无镜处来」的游尸门切口,门扉「咿」的拉开小半条缝,仅容一名成年男子侧身挤过。门后的老家人抬眼一瞥,冲符赤锦点点头,将一小盏竹丝灯笼交给她,摸黑往偏屋去了。
两人鱼贯而入,闭起柴扉,符赤锦握着他的手低声道:「先找我小师父去。」掌心汗滑温腻,触肌微冷,檀口吐息却是热烘烘的。
她天生娇质,汗嗅、津唾等俱无异味,又不爱用脂粉,连情动时分迹的爱液都没有味道。即使埋首于酥红的玉谷之中,也只嗅得她清爽的肌肤细泽,一丝腥味也无,水润肌柔,反觉甘美。
耿照沉默点头,顿生「被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之感,彷佛与她瞒着家人夜里幽会。符赤锦忽然回头,颊畔云鬓蓬松,柔丝如沾上一只鲜滋饱水的薄皮熟桃,晕红悄染,显是与他想到了一处,连身子也温热起来,咬唇瞟他一眼:「淫贼!打得什么坏主意?」话一出口,心儿卜卜直跳。好不容易藉夜色半掩玉容,终于肆无忌惮地大羞起来。
耿照手掌紧了一紧,握着她滑软的柔芙,苦着一张脸道:「宝宝锦儿,你别再逗我啦。这样我又想抱你,又怕被你师父看见,那可大大不妙。」
符赤锦噗嗤一笑,心头暖洋洋的,故意瞪他:「知道就好!规矩些。当心我二师父拧了你的头!」笑吟吟地拉他越过庭院,裙下一双莲瓣似的绣鞋尖儿翻飞如蝶,片刻便至廊下。
她停步定了定神,叩门低唤:「小师父!是我。你睡了么?」
屋内灯盏一亮,摇颤颤的晕黄透出窗纸,几声堂音细碎,门后之人带着呢喃似的娇慵鼻音,略显沙哑的嗓音却富磁性,听得人骨酥耳栗,虫爬蚁走似的直钻进心里。
「宝……宝宝?」
「是我,小师父。」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师父面前,她连应答都变得童稚起来,说不出的依恋。
「我……我带了人……」
门扉咿呀一声,推了开来。
紫灵眼一手禀烛,一手揪着肩上的淡紫披衣,身上仅着棉白中单,腰下一条柔软的白绸女裤,显是就寝时才换穿的;脚下跟拉着墨青素缎丝履,脚背至脚跟俱都裸露于外,肌肤白中透红,十分娇润可爱。
那棉布中单形制保守,甚是宽大,却被她穿出一股无心之媚:锁骨以下至胸前交襟,被拉成了大片细滑,饱满的双峰突起,撑开中单下缘,本该垂覆至腿根的衣摆被盈乳悬空支起,反觉短促,几乎露出香脐;傲人的峰顶隐约浮凸两枚肉登菠,娇翘昂指,一如主人般浑无所觉。
烛焰下,隐约见她腰肢丰盈,连一双长腿都充满肉感,云鬓蓬松、玉足半跟,周身俱是醉人的闺阁风情。玲珑有致的胴体熟到了极处,既有妇人风韵,又似少女般结实,宛若瓜果沁蜜,无不香甜。
她一边长发垂覆,自然而然遮住右眼,似是经年如此,骤然间惊醒亦不甚乱。耿照与她算是初见,只觉声如其人,果然妍丽不掩其清冷,秀婉中更见淡然,堪得闺名里的一个「灵」字。
紫灵眼揉了揉惺忪的左眼,还未全醒,符赤锦一见她开门便纵体入怀,搂着她轻唤:「小师父!」将脸蛋儿埋入她的颈窝,宛若娇憨的小女孩。
紫灵眼吓了一跳,抚摩她的背心,嘴角抿着一抹笑,忽见爱徒身后有人,眸底讶色一掠,陡地明白过来:「快进来!莫……莫惊动了人。」樱唇微鳜,「噗!」吹灭腊烛,侧身让二人进入,探头望了望院里,小心闭起门户。
她将余烟袅袅的烛台搁于桌顶,往桌下的长条凳一比,自己拉着披衣坐上床沿,未被秀发遮住的一只左眼也不看耿照,迳对爱徒道:「你又闯了什么祸,同小师父说罢。」
符赤锦咬着唇挤上榻缘,紫灵眼拉起披衣往里一坐,道:「你知不知道,私带外人,是犯了本门的大忌?若教你二师父发觉,连我也保不住。你怎么……怎么这么糊涂?」
耿照听得直发愣,一想也对:游尸门被屠灭至此,行踪本是保命的关键,自须严加守护。
符赤锦委屈道:「他……也不算外人。」
紫灵眼似不意外,淡然道:「他,便是宝宝锦儿的华郎么?」
符赤锦双颊晕红,捏着衣角嚅嗫道:「是,也不是。」
这下紫灵眼也寒不住脸了,坐近身旁与她四手交握,低声道:「你跟小师父老实说,这是怎么回事?我瞧他的年纪,也不像是你的郎君。莫非你……」欲言又止,神情却不甚自然。
符赤锦不慌不忙,低道:「六年前,我以本门秘信向三位师父禀报,说我要成亲了,嫁的人家姓华。那是骗人的。」
紫灵眼皱眉:「这种事也能骗人?你……」樱唇动了一动,终究没舍得骂出口。
符赤锦续道:「那时我出红岛游玩,在龙口村遇见了他,很是……很是欢喜,他也很欢喜我。我俩情投意合,可惜他家里人反对,我一气之下就与他私定了终身,发信跟三位师父说要成亲了,当是明志。此后年年去瞧他,便如宝宝小时候,小师父年年来瞧我一般。」
紫灵眼听到「小师父年年瞧我」不禁微笑,捏捏她的手,片刻忽然想到什么,蹙眉道:「他看来至多不过二十岁,六年前……那不是才十三、四岁?」殊不知耿照少年老成,举止神气比实际成熟得多,紫灵眼所识男子不多,又更估不准了。
符赤锦玉靥排红,扭着衣角道:「我不管!我、我就欢喜他!别个儿宝宝锦儿不要,便只要他。」语声又娇又烈,明知她是做戏,耿照仍听得面上红热,荡气回肠。
紫灵眼听傻了眼。
十六岁的少女爱上十三岁的男童,两个小毛头互订终身,成什么体统!此说自然谬甚,她想着想着,突然「嗤」的失笑,缩了缩玉颈,露出悠然神往的表情,抚着爱徒的掌心:「这种事,只有你做得出来!小师父就知道宝宝锦儿不是三心两意的人,不会舍了夫君华郎,又欢喜其他的男子,原来他就是你的小丈夫。也好,自小情真,总是不错的。」
符赤锦身子微颤,勉强一笑,仔细着不露出马脚,继续道:「原本好好的,谁知他家里人还是察觉啦,强将他送去外地学艺。我费了几年工夫,好不容易才找到他团圆,决计不与耿郎分开啦。」说得泪眼汪汪,弯如排扇的浓睫眨得几眨,终于滑下一行。
紫灵眼伸手为她抹去,低道:「不分闻就不分开。谁能逼得你来?」发中紫芒闪掠,口气虽淡,眉宇间大有煞气。
符赤锦抽抽噎噎止住啼哭,红着眼眶道:「他家里知道我是五帝窟出身,特意把低中」你泽。爷执以他送上白日流影城,想教我死了这条心。小师父能容,宝宝锦儿怕两位师父须放不过耿郎,将来却要如何厮守?」
紫灵眼的纤纤素手凝在半空,眸光一散,神情愕然。
宝宝锦儿的浓睫在她指腹边蝙了几褊,夜凉细细轻绕指,她才回过神来,抹了抹爱徒的面颊,放落柔萸低道:「我陪你见大师父去,他若不允,最多再搭上小师父一条命。本门在世上,只剩四人相依为命,你爱嫁谁便嫁谁,他待你好便是,流影城弟子又怎的?」牵她的手起身,衣摆裤绸泼啦啦的一振,容颜虽仍清冷,自有一股火烈之气。
耿照心想:「原来宝宝锦儿的性子也像她。」不觉多生出几分亲近。
紫灵眼捏了捏衣摆,道:「我且换件衣裳。」这枣花小院什么都是小小的,她的闺房仅得一张拨步绣榻,镜台、方桌、长凳、衣橱各一,除此之外,连放座屏风的余裕也无;若要更衣,旁人自须迥避。
符赤锦道:「不妨,我们出去候着。」娇娇瞪耿照一眼:「还杵在那儿做甚?小师父要换衣裳啦,凯子!」
紫灵眼忍不住微笑,见她二人目光投来,赶紧收敛神容,轻咳一声,拉着她的手道:「罢了,就这样去,你大师父不会见怪。他待在这儿就好,莫……莫撞上了你二师父。」符赤锦笑容一凝,朱唇轻启:「二师父他……」
「应是不在。」紫灵眼淡然道:「以你二师父的嗅觉,他若在此,早发现你俩行踪,还容他安坐?你二师父白日行走不甚方便,常趁夜间出去透透气,寻觅合适的土金之地,约莫还未回来。走罢,莫耽搁了辰光。」一迳拉爱徒向门外走去,经过耿照时也不看他,低头快步而行,乌亮柔滑的长发曳开一抹淡淡的苜蓿香,引人遐思。
符赤锦笑道:「你乖乖候着,不要乱跑。」笑意盈盈,微眯的杏眸里却有一抹水光,也不知是不是适才眼角积泪。
耿照虽觉奇怪:「怎么宝宝锦儿说话像换了个人似的?」仍是依言坐定。门外紫灵眼「嗤」的一笑,低道:「你怎……这样同自个儿的夫君说话?没规矩!」
「不止呢,」符赤锦嘻嘻轻笑:「他要是不听话,我还揍他。」
「不像话!」双姝并头隅隅,言笑晏晏,不多时便去得远了。
紫灵眼的房问收拾得片尘不染,衣物等想来都妥善收叠柜中,外头连一条随手披挂的布巾也无,甚至清冷单调。
他静静坐着,索性低垂眼帘、遁入虚空,本想将废驿之战重新回味,细察鬼先生那神出鬼没般的奇诡刀法,以及玉面蟏祖一击压倒三人的绝学,末了却不由自主翻看起关于宝宝锦儿的片段;看着看着,蓦地醒觉:「原来她和她的华郎说话,一向都是这样!」
她那勉强一笑、目含泪光的模样,刹那间充满胸臆,耿照再难维持空明,猛被抛回现实中,浑身气血一撼、天旋地转;半晌才慢慢回神,忽觉窗隙间一片湿冷扑面,屋外浙沥如炒豆,不知何时竟下起雨来,远处雷声隐隐,似是春霆发响,惊垫飞竞。
耿照起身至窗边,正欲推开,忽觉雨声有异,「碧火神功」的先天感应所及,毋须亲睹,便知院中多了个近七尺的昂藏巨物,被雨水打得沙沙作响,表面似是蓑笠一类,心念微动:「有人!」
轰隆一声,窗外电光闪动,耿照要退已然不及,身影陡被映在窗纸上。
门扉「喀搭!」迎风吹开,那身形魁梧的蓑衣人已伫于廊问,彷佛自来便在那儿似的;院中原驻足处雨幕淡薄,似还有个空灵灵的人形在,直到他开口瞬间,纷落的雨水才将残迹洗去。
「人呢?」滴着水珠的笠缘下喉音滚动,宛如兽咆。
耿照尚未接口,来人虎目微睨,见房中齐整一如既往,不似有打斗痕迹,放心点头:「那你可以死了。」蓑衣翻起,瞬目间铁爪竟已束喉,余劲所至,耿照的背脊「砰!」重重撞上粉墙!
「好……好快!」
同使爪力,此人却与狼首聂冥途的「狼荒蚩魂爪」不同,劲力强绝霸道,以耿照现时功力,爪间竟难求生,被扼得束息吐舌、目渗血丝,怕在气绝之前,筋骨已被硬生生扼断!
耿照抓住来人腕臂,逆运「碧火神功」心诀,忽听那人怪叫一声,「涮!」松手疾退,开口时声音已在门外,沉声咆哮:「你这是什么邪术!」频频甩动臂爪,如遭电篷。
耿照接连替阿傻拔除雷丹、替符赤锦种入阳丹,对「紫度雷绝」、「火碧丹绝」两门武功的关连髋悟更深,虽不能自行悟出紫度神掌的心诀秘奥,对其理却非一无所知。他放不出雷劲,便以逆运碧火真气的法门,引动对手全身气血共呜,果然一举奏功。
奇袭得手,耿照抚着脖颈背靠墙壁,摆出接敌架势,以防来人那鬼魅般的攻击速度,争取时间调匀真气;耳目一恢复灵便,忽嗅得屋里一股浓烈兽臭,如兽毛浸水。凝目望去,门口的巨汉解下蓑笠,反手扔至廊下,屋外电闪雷呜,一道青芒劈落,映出来人形容*
身长近七尺,肩阔腰窄、双臂如猿,手掌异常粗大,十指的指甲焦黄如骨质,尖钩微弯,胜似兽爪;通体生满刚硬白毛,夹杂漆黑虎纹,头颅宽扁、吻部突出,一双黄眼照照放光,乌瞳竖如枣核,仅只一线,彷佛猫眼。
这哪里像是个人?简直是后脚撑立、缓缓站起的一头白毛巨虎!巨汉咧嘴一笑,以舌舐唇,露出四枚尖锐虎牙,轻咆中带着痰唾滚动的呼噜声响:「有趣!」白影一闪,爪风已至!
尽管耿照早有准备,这下仍快得超过眼力能及,所幸碧火真气的先天感应不囿于五官知觉,眼耳未察、手脚已动,铜墙铁壁般的「榜牌手」一出,硬生生格住狞恶爪势。
虎形巨汉一击不中,兽爪如暴雨狂风,更不稍停,牢牢将耿照压制在屋角,爪上却无先前巨力。耿照以「不退金轮手」应付,斗得片刻,恍然大悟:「他在指爪着体的瞬间才发劲。游斗须兼顾速度,便不能使出全力!」
须知武学中,「速度」与「力量」既是相辅,亦有相悖:一击决胜,速度即是力量,但到了缠斗拆招时,却是快拳不重、重手难持,须择一而专,难以兼得。
巨汉的速度似聂冥途之上,爪力又大得骇人,内功修为却未必高过狼首,其中必有蹊跷。耿照初遇时不由惊心,直到此刻才瞧出端倪,信心渐复,竟与巨汉斗了个旗鼓相当。
耿照惊魂甫定,已认出此人身份,不敢拔刀,只得施展拳脚固守,以保不失;又换过十余招,益发奇怪:「我不敢全力施为便罢,他出手亦有保留,却又是为何?」
他虽知巨汉是谁,巨汉却决计不知耿照何许人也,既动杀心,断无容情之理。
斗得片刻,虎面巨汉毗牙一笑,点头赞许:「好功夫!」路数倏变,易爪为掌,所用招式与耿照一模一样,亦是「不退金轮手」!
耿照暗自心惊,本以为他与狼首一般,亦不知从何处得了《薜荔鬼手》的密传,忽觉不对:巨汉与他所使「一模一样」并非同以鬼手对拆,而是耿照右手一动,他左臂便随之而出,招式相同、方向相反,几乎是后发并至,浑似揽镜自照,难分彼此。
「这是……『镜射之招』?」
他虽未亲与灵官殿一战,因琴魔夺舍使然,危急之际,反倒涌现出清晰的印象,出招忽快忽慢、时攻时守,意图打乱巨汉的镜映。巨汉冷笑:「耍什么小聪明!」蓦地虎吼声动,梁顶粉尘簌簌撒落,雄浑的吼声夹着宏大劲力,直透雨幕雷霆,震得屋子格格作响,似将倒塌。
耿照有碧火真气护身,自不惧震天虎吼,心想:「这是向二位师父示警么?」忽生一股奇妙感应,自家的招数似在不知不觉间受人箝制。两人虽仍同招同式、镜映对反,却是主客易位,奇变将起。
金风未动蝉先觉,耿照猛然抬头,神为之夺,赫见巨汉睁目狞笑:「好小子!可惜迟啦!」左臂微沉,似不退金轮又非不退金轮,却与不退金轮相朋,牵得耿照双臂沉落,全身气机、内息节律等,无不随之而动;虽只一瞬,但他咽喉、胸腹间空门大开,巨汉右手五指一并,如剑拦出!
「住手!」
喀啦一声掌剑穿墙,扬灰挫粉,距耿照的脖颈仅只两分。那莫名牵引稍纵即逝,耿照双手恢复自由,立即圈臂鼓劲,雄浑的碧火真气所至,硬生生将巨汉震退。巨汉低咆一声,本欲挥爪再战,门外之人喊道:「别打了!」伸出一只纤润玉手欲挽,正是紫灵眼。
巨汉鼻翼微张,轻轻扬手避开,低道:「你没事就好。打烂了你房子,我会负责修理。」五指屈成虎爪,便要拱背窜出,忽听紫灵眼喝道:「我说了住手!都到我屋里来。」语调尖亢、口吻决断,竟是当日屋中那「大师父」的声音。
巨汉如遭雷哑,颓然放落了爪子,振臂而去。紫灵眼等他走远了,才对耿照道:「跟我来。」目光垂落,并不与他相望,声音又恢复成略带沙哑的磁媚,转身迳向廊底走去。
她的背影更见婀娜,臀股浑圆,双腿修长,行走之时步子细碎,腰肢款摆,丝缎般的长发随之轻晃,衬着雪白单衣、绷紧的绸裤,益发精神。
紫灵眼是宝宝锦儿之师,年龄断不能少于卅五,周身却散发着一股不通世故的天真,再加上与生俱来的清冷,胴馊既有妇人之丰润,苗条又似少女,梨臀柳腰尤为一绝。耿照不敢多看,低头走进廊底的偏间内。
屋中一灯如豆,四把椅子分置两侧,巨汉与符赤锦相对而坐,紫灵眼则在巨汉身边坐下;符赤锦向耿照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到身畔。
居间榻上,一人盘坐于阴影中,形馊小得异常,宛若童尸。乌亮的黑缎由他头顶覆下,几乎盖满全身;黑缎的末端略显参差,扎扎刺刺地延到灯光所及处,竟是大片发毛。
方才交手时,耿照已认出巨汉便是宝宝锦儿的二师父「虎尸」白额煞,他那把椅子较其余宽大,才容得异常魁伟的身躯。焰光下无所遮掩,赫见他上身精赤,肌肉纠结,亦生满虎纹细毛,甚是奇异。
兴许是意识到耿照的视线,白额煞「哼」的一声目露凶光,尖锐的指爪拈过一件灰褐大氅披上,仍是开襟袒胸,露出白毛茸茸的壮硕胸膛,配上那双鲜黄猫眼,便如一头白毛大虫踞椅而坐,跷起了二郎腿,形容是活脱脱的猛兽,举止却像是人。
照这情形看来,榻上之人便是那浑无声息的「大师父」了。
耿照凝目望去,却看不透幽影中的实体,自也不闻呼吸、心跳之类,细辨下竟连一丝气味也无。紫灵眼的苜蓿幽香、白额煞的湿浓兽臭,俱逃不过碧火神功所察,只有那「大师父」所在之处,声音、光线,乃至气味都被吞噬殆尽,再无点滴发散,犹如具体而微的无底深渊。
「少年,你的事,我已听女徒禀报。」那「大师父」尖亢的枯老童音从幽影中传出,覆盖全身的浓发动也不动,声音彷佛自虚空发出。耿照一凛,立时醒觉:「是腹语术!」
却听「大师父」续道:「我叫青面神,乃游尸门一系、下尸踏部的大长老,不过你应该没听过我的名号。你叫耿照?」
耿照正欲起身回话,忽觉喉间搔痒,一股奇异的悚栗如雷哑窜上背脊,随即听见自己开口道:「不必了,坐着回话。」竟是青面神那尖亢诡异的苍老童音!
符赤锦花容失色,急唤:「大师父!」紫灵眼也为之色变。白额煞低吼道:「坐下!你大师父自有分寸,轮得到你说话?」虎目一睨,身旁的紫灵眼欲言又止,以目光示意符赤锦坐回原位。
耿照一惊之下连忙捣口,忙运功提防,鼓荡的真气激得衣袂「泼喇!」劲响,这才验现护体真气并无反应,显然青面神所用非是内息外功,而是更加玄奥的力量。
若在数月前,打死他也不信世间有此异能。但亲眼见过妖刀之能、领教过宝宝锦儿的「赤血神针」,再被化骊珠整得死去活来之后,耿照对此已能处之泰然,惊愕不过一瞬,旋即垂手敛息,躬身坐定,恭恭敬敬回答:「是,大师父。弟子叫耿照,王化镇龙口村人氏,祖上在圻州阁莱郡。」
「央土出身啊,你爹是中兴军的?」这回青面神未再使那「借喉传声」的奇术,倒像殷殷垂问的老父爷亲,唯恐爱女所托非人,嫁进了不好的门第。耿照忽觉亲切,老老实实回答:「是。」
「你也是流影城弟子,还有七品官衔,是么?」青面神又问。
「是。」
「你未练过本门『太阴炼形功』,却能受我《青鸟伏形大法》之传声而未绝,另与老二赤手空拳对了几十招,这身内外功夫,决计非是白日流影城所能教出。」青面神问道:「你是何人门下?」
耿照不假思索,抱拳回答:「弟子幼年曾得一异人传授武功,但异人未曾显露姓名,便即离去。偶然间,弟子以他老人家所授的武功为本城立功,席上观海天门的胡彦之胡大爷说是刀皇武登庸的刀法。」
青面神「嗯」了一声,似对这答案很满意,过了一会儿,才道:「你已知晓,我游尸门只余寥寥数人,七大派视我等为寇样;且不论七派,昔年本门于黑白两道,树敌也够多了,一旦行踪泄漏,随时有性命之忧。」
这话符赤锦已说过,耿照并不意外,沉默点头,并未接口。
青面神顿了一顿。「若有一天,有人要杀女徒,你待如何?」
耿照想也不想,昂然挺胸。
「我会誓死保护她。」
「若是流影城主之命呢?」
「我仍会保护她。」
「倘若是你至亲之人要杀?」
耿照忽想起了横疏影。不过转念又想:只要宝宝锦儿并未滥杀,又或干下什么十恶不赦之举,就算冒着惹恼姊姊的风险,也须尽力化解二妹心结,莫说杀了宝宝,连要他撇下不管亦不能够,这有什么好犹豫的?于是坚定点头:「我将誓死保护她。」
「利禄功名催不动,至亲柔情劝不得,那武力压迫呢?」青面神缓道:「若是你那刀皇师父亲来,非杀女徒不订,你待如何?」
耿照仍是摇头。
「我会保护她。」
一旁白额煞拍几冷笑:「不惜违抗师父?好大的口气啊。那『奉刀怀邑』武登庸是何许人,他要杀一名女子,你能在刀皇手底下保住人来?无知!狂妄!」
耿照想了一想,沉声道:「刀皇前辈的武功,弟子连千百分之一也不及。但弟子想,只消不惜生命,我有自信在当世任何人的手底下保住宝宝锦儿。肯拚一死,必能护卫她周全。」
符赤锦一怔,忍不住掩口,肩头微动,泪水蓦地涌满眼眶。
耿照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柔芙,本还担心自己应对愚鲁,难免要说错话,得罪了她三位师父。此际豪语出口,反倒胸怀一宽:「我对宝宝锦儿,本是如此,这又不是说假话骗人,有甚好担心的?」
「听到了么,老二?」青面神淡淡开口,却是对白额煞说。
「花言巧语,谁不会说?」
「以少年的武功,杀出去便了,也未必能留得住他。犯得着么?」
「那还不是为了宝宝。」巨汉忽然住口,虎面阴沈,默然良久,哼的一声别过了偌大虎头,猫儿似的裂颚嘴角似带一抹笑意。
符赤锦回过神来,惊喜道:「大师父,您——」
「女徒,你眼光不差,看上的夫婿是个人才。五年之内,当可练至傲视东海的境地,须于寰宇之内觅敌手。」青面神的语声虽尖亢,口吻却一派悠然。「但他脑筋不大灵便,以后有你辛苦的了,莫怨大师父没提醒你。」
符赤锦晕红双颊,喜不自胜,拉着兀自发愣的耿照双双跪地,朝青面神磕了三个响头,哽咽道:「宝宝自作主张,没能先禀告三位师父,还好大师父疼爱宝宝锦儿,不与宝宝计较。我俩夫妻日后一定会好生孝敬三位师父。」
青面神道:「也给你两位师父磕头。我等飘零江湖,摊不上什么红烛花轿,磕完了头,就当拜过天地,从此照儿便是我们的徒婿,你的丈夫。谁要想拆散你们,须问过『三尸』点不点头。」
符赤锦杏目含泪,谢过大师父,又拉他与两位师父叩头。
白额煞「哼」的一声:「你若惹她不快,仔细你的狗头!」斜剔虎爪,眼中却无敌意,容色明显已平霁许多。紫灵眼噗嗤一笑,玉手掩口,清冷如雾的左眼中亦浮现泪花,模样甚是欢喜。
青面神道:「时候不早了,都去歇息罢。有话明儿再说。」紫灵眼点点头,唤来那守门的老奴,领符耿二人往前堂去。临去前她握着宝宝锦儿的手,轻道:「宝宝锦儿,小师父真替你欢喜。」符赤锦笑着拭泪,依依不舍,一边与她小声说着体己话,好一会儿才分了开来。
枣花小院乃是整座大院的后进,平时为掩人耳目,多由后门进出。这屋院共分三进,除了最后一进为三尸隐居之处,前头俱无人居住,老奴日日打扫,倒也维持得齐整。
他两人住入二进西厢,房内布置简单,却颇宽敞,拨步床甚是宽大,虽然古旧,但雕工精细、木质讲究,昔日簇新时必是满载风月,曾经无数旖旎温存。院中凿有一井可供汲水,而烧水的浴房便在旁边,约莫是方便院里的姬妾洗浴承欢。
老奴为她二人烧了水,便识相地告退了。
耿照坐在床沿发呆,思前想后,忽见宝宝锦儿端了盆热水进来,袖管卷起,露出雪藕似的玉臂,手绢儿掖在饱满的胸胁之下,衣襟微松,发鬓被汗水濡湿了,黏上红扑扑的面颊,活脱脱是个温婉娴淑的小妻子,含嗔带羞的风情无比动人,不觉看得痴了。
「发什么愣呀?」符赤锦笑骂,放落水盆,侧身坐上垫高的床阶,温软的身子轻靠着他的腿,动手替他除下靴子。
耿照吓了一跳:「宝宝锦儿!这是……」
她娇娇一笑,也不看他,自顾自的捧起他的脚搁膝上,细细替他除下靴袜,用拧干了的热巾子给他擦脚。温软的布巾包住脚趾、脚掌,不住轻轻按摩,耿照舒服得闭目仰头,叹息似的「唔」了一声,只觉天上人间,莫过于此。
「好舒服啊,宝宝锦儿。」
符赤锦嘻嘻一笑,将擦净的两只脚都浸入热呼呼的水盆中,玉手伸入盆底,细心替他按摩足趾脚背,捏着轻软酥嫩的童音道:「相公爱洗脚,宝宝锦儿天天给相公洗脚。」
热水浸足,最是消除疲劳。耿照泡得心旷神怡,忍不住向后仰躺,倒卧榻上,一会儿又撑起了身子,笑着招手:「宝宝锦儿也一起来!真是好舒服哩。」符赤锦嘻笑道:「不成,我怕烫,泡不久的。」
耿照笑道:「一起泡正好,水一下就温啦。」拉着她坐上榻缘,弯腰替她除去鞋袜,裸出一双白皙小脚。符赤锦粉颊微红,羞道:「流了咸多汗,又脏又臭,我先擦擦。巾子给我。」
耿照笑道:「一点儿也不臭,宝宝锦儿全身都是香的。」本是随口调笑,捧着她的脚儿作势一嗅,当真无一丝异味,只有淡淡的肌肤润泽,便如一只香滑的小肉菱,忍不住轻咬了一口。
符赤锦被他掀倒在榻上,正自娇笑,足上忽给牙尖一刮,吓得惊叫起来,咬唇瞪眼:「你……你做什么?好端端的,咬人做甚?」耿照大起童心,坏笑道:「这儿又不是街口,相公不吃面啦,要吃我的宝宝锦儿。」抓着她的小脚凑近口边。
符赤锦挣扎踢腿、又躲又笑,始终脱不出魔掌,蹬得裙子掀起,雪白饱腻的腿根隐约可见。
她边笑边喘:「你……你说让我泡脚的!又……又抓着人家!」耿照只觉掌中丝滑、又温又软,片刻也舍不得放,笑道:「且让为夫服侍娘子泡脚儿。」握着她的玉足浸入盆中,轻轻搓摩。
须知脚掌趾间亦极敏感,符赤锦娇躯一软,忙双手撑后,腰肢腿间仍不住轻颤,昂起玉颈曼声呻吟,半晌才长长吐了口气,闭目腻道:「怎能这样舒服啊,相公。」
耿照笑而不答,双手浸入热水,继续按摩足弯。她连脚底肌肤都是匀腻嫩滑,更无一丝硬皮,除天生丽质之外,也与自小长居红岛、养尊处优有关。她拉过榻上的绣枕斜偎,玉体横陈,懒洋洋地仰卧锦榻,温婉娴淑的小妻子顿成了小野猫,说不出的娇欲动人。
耿照坐回床沿,将她紧并的双腿一提,搁在膝上,取布巾细细擦干,仍是一边抚按。
符赤锦舒服得闭上眼,玉腰一斜,裸足平架他膝头,呼吸渐浓,滚圆的酥胸起伏惊人,心满意足地「唔」了一声,浑不知自己这头小雪羊已入虎口,良人欲火腾腾,将摇身变作饿狼。
他沿着曲线圆润的足经一路向上按摩,指腹微一用劲,顺着小腿背的腿筋重按轻移,从膝弯推回脚踝;符赤锦的小腿修长,肌润色白自不待言,难得的乃是个「绵」字,有着棉花般的温软肉感,按似极绵,滑过便又弹起,令人不忍释手。
按摩腿肚最是解乏,符赤锦闭目昂首,唔唔有声,呻吟道:「啊……相公,这儿好舒服……」
耿照强抑欲火,将她的左腿扛上了肩,右腿依旧搁在他腿脏上,以双手拇指替她按摩左小腿。这一下施按更甚,按着腿筋时虽疼痛酸麻,一松开又觉浑身舒泰,符赤锦忍不住轻轻扭腰,欲拒还迎;挣扎之间,裙摆已滑至腿根。
她裙中未着片缕,裙筒滑落,大腿间的美景一览无遗:凤眼儿糕似的一圈小小肉褶呈现极淡极淡的粉色,蚌尖雀舌犹不及其酥嫩,连阴蒂都是小小一枚腻脂微凸,整个阴部酥润饱满,色泽匀腻,便如鲜滋足水的花房一般。
白皙的耻丘上芳草丰美,根根乌浓柔亮,充满浓烈的色欲与挑逗,但外阴两侧乃至股沟肛菊处则是毫无杂刺,光洁如玉,连一丝渗青毛根也无,可见是天生如此,非刻意修剪所致。
耿照的魔手贴肌而上,渐渐移至大腿内侧,每回抚过她腿根时,雪腴的小腹都不由得微微抽播。她闭目蹙眉,只「唔」了几声聊作抗议,耿照索性捣着她的外阴细细划圆,捣得掌中娇腻,温温漏出大把花浆。
「啊……她拱起腰来,却还不想起身,闭目撤娇:「相公坏……不按那里,宝宝那儿……唔唔……那儿不酸……」
耿照手里不停,俯身吻她耳珠脖颈,笑道:「相公酸啦,换宝宝锦儿替相公按。」
「好……己符赤锦闭着眼睛甜甜一笑,忽觉颊畔烘热,伸手一捉,合握住一条粗硬滚烫的肉杵,娇细的童音宛若叹息,腻声道:「相公好大,宝宝吃吃。」张开樱桃小口,将杵尖衔了进去。
耿照分开她的大腿,埋首股间,张嘴将那两片酥嫩的小肉圈圈含入口中,以舌尖顶着蛤珠一阵轻旋急捻;符赤锦「呜呜」作声,蓦地身子一绷,大腿猛然夹起,踏着足趾屈膝一抬,肥美的雪臀不住挺动。
她大腿内侧委实太过绵软,怎么用力都夹不疼,耿照松开玉蛤,没等她喘过气,食指已悄悄抵住玉门,趁着泌润丰沛塞进一个指节,内里却紧得不可思议,有种「硬生生挖开创口」错觉;符赤锦呜咽一声,娇躯绷紧,娇耸的雪臀突然不动,腹问抽播起来。
耿照唯恐弄痛了她,本想拔出指头,谁知腔中如藏蟑管,拈挤间隐带吸啜之力,一点、一点将指头吮入,随着小腹抽播,竟吞至指根,又一圈圈向外推挤。他沾着蜜一般的爱液缓缓进出,搅得唧唧有声,无论手指如何活动,总被圈圈蜜肉紧裹,像是要将入侵的异物吞没,时而又似坚拒排出,小小的腔管如活物般蠕着,反复吞吐,指根腔口都沾满薄薄乳浆。
「啊……相公……不、不要了……宝宝不要了……」
她吐出紫红湿亮的龙首,星眸半闭、雪靥酩红,张着樱桃小嘴吐气,似欲断息。耿照掉了个头,褪去衣裤,精赤着铁铸般的结实身躯跪在她腿间,钝尖抵着微微歙合的蛤嘴。
符赤锦抬起娇乏的玉腿,似要将他踢开,小腿肚却贴着他的熊腰轻轻擦滑,细如敷粉的肤触令耿照不禁一悚,小巧的莲足却勾着他的臀股,欲拒还迎,分外诱人。
这姿势将她腿根的两条髋肌绷得紧实,更令玉门黏闭,耿照挺着龙杵一送,蛤嘴那小肉圈圈虽嫩,原本已甚窄小的洞口却益发紧凑,连龙首也难全入,像要撑裂了似的硬挤进小半颗,纵使泌润黏滑,仍被两侧肉壁夹得生疼。
「呜……」
宝宝锦儿一声呜咽,揪着绣枕捂面,身子轻颤,不敢再乱动,白玉钩儿似的两只足弯扣着爱郎股后,屈起的膝盖彷佛两条钳柄,持续为腔壁增加压力。两人明明都未动,交合处却绝出一小股荔汁似的淡薄清浆,淌过菊门滑下股沟。
她缓过一口气来,松闲枕角,闭着眼睛腻声耍赖:「宝宝锦儿乏啦。宝宝锦儿不要……」娇红的玉靥沁香点点,连胸口都是一片薄汗。耿照双手撑在她乳侧,身子缓缓前倾,紧裹在蜜肉中的杵尖也从仰角压平,搅得腔里「唧……」的水声浆腻,突入却更加顺畅,虽肌韧亦不能阻。
宝宝锦儿长长「呀」了一声,杏眸圆睁,娇躯轻播,爱郎的面孔已近在眼前,吐息呵得她的鼻尖又暖又痒,柔声笑道:「宝宝锦儿不要,可相公要。」这个姿势交合得紧密,龙杵几乎全没,又硬又烫的肉柱塞满她全身最娇嫩、最烘热的秘境,鼓胀欲裂,直抵深处。
这种疼痛中带着强烈快美的销魂滋味,宝宝锦儿全然无法抵抗。她咬着樱唇,趾尖在他臀腿轻搔,一面感受他的粗硬昂然,迳自跋扈地改变壁管的形状,如烧红的烙铁般戳刮着她。
「方才你说『我会誓死保护她』时……我真的好欢喜。」
她眨眨浓睫,泪水盈满眼眶,不知是因为疼痛、快美抑或其他,颤抖的嘴唇泛起一抹娇欲的笑容。「谢谢你那样说,我真的……好欢喜。明明知道是假的,我还是好欢喜。」
耿照替她抹去泪水,将沾上面颊、嘴唇的轻轻吻去。宝宝锦儿的眼泪同样没有气味,除了一丝淡淡的苦、淡淡的咸,便只有水和肌肤的味道。
「我说的是真的。」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她,唯恐她听漏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谁都不许伤害宝宝锦儿。等离开这里之后,我会带宝宝锦儿去……」
「嘘……」
她用食指压住他的嘴唇,眼睛笑成了两弯眉月,任失载的泪水滚落面颊,笑容既天真又烂漫,洋溢着满满的、新婚小妻子般的幸福。
「这样就好了。有这样,我就够啦。」宝宝锦儿搂着他的颈子,双峰紧贴他的胸膛,仿佛要糖吃的小女孩般娇声索吻,宛若童音呢喃衫州宝宝错儿要根公!相公快来疼宝宝锦儿……」
耿照深深攫住她的樱唇,吻得如痴如醉。
两人肢体交缠,在宽阔的旧榻上恣意翻滚,彼此需索着。
尽管没有红烛喜幛,屋中春情烘暖,而炽烈的夜晚才刚要展开……
【第十三卷:拔岳斩风】第六十五折:他生缘会,何与阮郎
耿照隔着衣布,摄住她巨硕的绵乳,抓得乳瓜恣意变形,十指陷进大把美肉,指尖犹不能相接,掌中妙物既软到了极处,又滑溜溜的捏不紧、握不实,彷佛乳浆被揉成了湿软饱水、一谄便又化掉的绵酪,衣布就是挤水的乳袋,香汗浸透软绸轻纱,被揉得滋滋作响。
「啊啊……」宝宝锦儿的乳房最是敏感,被他一阵狠揉,细嫩的乳尖在掌中揉来捻去,疼痛、欢悦纷至杳来,忍不住昂颈衔指,放声娇啼。耿照欲火大炽,动手去扯她衣襟。
符赤锦睁大星眸,抱着他的手埋怨:「别……别这么粗鲁!我身上只得这一件,要扯坏了,明儿……明儿怎么见人?」俏脸羞红,玉靥、胸口布满薄汗,更显得万般动人。
耿照强抑欲念,轻抚她的小脸,以唇相就:「那好,宝宝自个儿来。」
符赤锦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含着他的嘴唇,鲜菱儿似的姣美上唇微鳜,被津唾沾得湿一兄,时而自他口畔滑过,时而黏着唇瓣拉尖,兀自不放,吻得情致缠绵,若即若离,片刻也不舍得松闲。
耿照上身稍仰,让她缓出手来解衣带。她双乳傲人,一躺下便摊成了起伏绵润、周圆却大得吓人的两团,衣带被压入乳肉褶中,结子恰又在腴厚的乳胁下,以男儿的粗鲁大手,的是不好解。
弯翘的龙杵既已嵌入腔中,胀得蜜缝里一丝坛隙也无,耿照抬起胸膛,巨物便如撑竿般顶着腔管向上勾,角度刁钻贴肉,弄得符赤锦一阵哆嗦,衣襟里外乳浪连波,揪着结子的小手一软,娇喘道:「你……坏!好好一个老实人……啊、啊……怎……怎地也欺负人?」
「我给娘子帮手呢。」一边笑着,下身裹着浆腻徐徐进出,刮得两人一阵肉紧:「宝宝锦儿快……唔……快将衣裳解开,相公要剥下你的兜儿,亲亲宝宝锦儿的大奶脯。」
欢好时以淫靡言语助兴,本是他两人的床第默契,但这话一出口,见她纱襟锦兜几乎束不住胸前伟岸,一对水滋滋的雪白玉兔呼之欲出,耿照加倍硬挺,撑挤欲裂不说,那股火劲更是烫得符赤锦大叫起来,娇躯一翻,顿将衣结压在身下,埋首呜咽;别说是解了,连摸也摸不着。
「哈、哈、哈……呜呜……不、不解了!」
宝宝锦儿上身扭转,半趴半卧地偎着锦榻,索性闭目耍赖,娇喘着恨道:「相……相公坏坏!宝宝……啊……宝宝锦儿不解啦,没……没有大奶脯了……啊啊……」
耿照一听那还了得,这不是官逼民反么?赶紧俯身拍哄:「宝宝锦儿乖!给相公瞧瞧。」谁知下腰一送,巨物长驱直入,「唧!」撞上花心,腔里痉挛着狠狠一焰,竟从密合的蜜缝边口喷出一注,磨都没得磨,浙淅沥沥的流了一榻清水。
符赤锦连话也说不出,受伤似的绷紧娇躯,俏脸埋在枕内,昂颈翘臀,抖得像是一尾离水活虾,竟小丢了一回。耿照知她十分敏感,刺激太甚只怕苦多于乐,不敢再乱动,抚着她的美背柔声密哄:「宝宝锦儿乖,相公疼你。」她泄身后汗出如浆,背上薄纱浸透,裸肌线条清晰浮现,半透明的苏木金红透出象牙润泽,光看便觉极美。片刻她回过神,仍不抬头,闷着绣枕撒娇:「宝……宝宝解不开啦,宝……宝宝没力气。」
耿照怜惜地抚着她的头发,轻声道:「宝宝锦儿乖,把衣裳褪下。都湿透啦,着凉了怎办?」忽觉腔中一阵拈挤,美肉蜜缠,销魂已极,显是她闻言情动,身子生出了反应。
还未闲口,符赤锦已先自抬头,花容酩红,娇声求饶:「不……不是那样的,相公……让宝宝锦儿歇会儿。宝宝锦儿褪了衣裳,给相公看大奶脯。」耿照不禁失笑,抚着她的脸蛋道:「都依宝宝。」符赤锦心头甜滋滋的,羞喜一笑,勉力撑起身子,探手至腋窝摸索衣结。
她本是仰躺在榻上,适才胡乱挣扎,不知不觉侧身而卧,初时只是上身扭转,揪着绣枕锦被婉转娇啼,末了被耿照前前后后推撞几下,雪臀抛跌、玉腿跨开,顿成了个姣美的「7」字。
耿照见她娇乏可人,忽起玩心,笑道:「相公疼宝宝锦儿,来给宝宝帮个手。」淫念一起,胀硬的巨物跳动了几下,符赤锦「啊」的一声,赶紧双手抱胸,夹着一对傲人乳瓜,蹙眉道:你……你又打什么壤主意?别来添乱,弄坏了衣裳,明儿小师父一定笑我。」
「啧啧,」耿照一本正经:「为夫一言既出,岂止驷马难追?便是骑着我的宝宝锦儿也追不回。我是给宝宝锦儿帮忙,绝不添乱。」
符赤锦「噗嗤」一声,细喘着瞪他一眼:「你骑宝宝锦儿追宝宝锦儿,宝宝锦儿也累死啦。说好不许添乱,你让我好好将衣裳褪下,我……我什么都依你。」说着晕红双颊,眼神却十分警戒,抱着沃乳不放,唯恐他忽然发难。
耿照笑道:「不添乱、不添乱!娘子压着衣结子,怎能顺利解开?夫君帮你翻个身。」捉住她两只脚踝并转,由左至右,将侧卧的玉人掉个头,摆成了「<」字。
符赤锦的身子里嵌了根烧火棍,雪股转了个圈,阳物却是坚挺不动,肉壁筵束着乾坤倒转,紧裹的蜜肉几乎是从头到尾,细品了一遍肉薯、硬杵的形状,连狰狞暴起的青筋都历历宛然,她长长「呀*」了一声,圆睁杏眸,死死吐气,唇际泛起一抹迷离愍笑。
「好……好大……好……好硬……」
耿照抬起她的右腿扛上肩,却将左腿压在胯下,阴茎顶得更深,抬起她的葫腰雪股悬空抽添,笑道:「宝宝锦儿,衣结子露出来啦,你快解开。」啪啪撞击雪臀,插得蜜汁汨溢,弄脏了她的大腿。
「不、不要……啊啊啊啊……好、好深!好深……啊、啊、啊、啊……」
「宝宝再不褪衣,」耿照加紧动作:「相公就把衣裳撕开,将宝宝锦儿剥得赤条条的,亲亲宝宝锦儿的大奶脯,明儿光溜溜的没衣裳穿。」
「不……不行!啊……你慢……慢些,要……要坏啦!啊啊啊!」
她被插得手足酸软,一口气尚且缓不过来,原本拿着衣结子的两只小手死死揪住锦被,抓得身下山河破碎,鸳鸯被上陷壑推峰,几将被子扯裂,织绣上汁液晕濡,令人怵目惊心。
耿照索性抱着绵股一翻,将玉人摆成一头翘臀俯腰的小牝犬,支膝跪立,抓得满掌雪肉奋力挺腰,「啪滋」、「啪滋」的声响回荡在偌大的西厢闺房,伴随着符赤锦闷在绣枕中的尖声娇啼。
呜呜呜呜……要、要坏……要坏了!呜呜呜……」
「衣裳坏了正好。」
他双手簸住葫腰,符赤锦的身子柔若无骨,已被插得酥乏,全身的重量都挂在他两手间,膝盖向内并起,略为歪斜,若耿照手掌一松,只怕便要倒下。上半身更似斓泥般趴在榻上,腰低如猫弓,压平的巨乳几乎鼓爆胸衣,美肉满满挤至胁下,恍若堆中哥。
「明儿你谁都不见……」
他俯身向前,磁酥酥的低沈语声振得她耳蜗发麻,浑身瘫软。
「……只给相公插好不,宝宝锦儿?」
符赤锦美得魂儿都飞了,顾不得左手压在身下,仅余的右手握住美乳,揉得浑身酥麻仍觉不足,只盼那双粗糙大手来恣意蹂躏,差点儿脱口迸出「好」字;衣领猛被一提,华贵的金红蝉翼纱「嘶」的一声轻响,便要裂开,压在乳下的左手赶紧往右胁一摸,奋起余力拉开衣结。
耿照提着她的后领,将她整个人拉了起来。符赤锦「嘤」的一声,也不知是疼是美,火热热的蜜腔里兀自承受龙杵挞伐,双臂齐往后揽,顺势褪去上身的纱衣。
她双手高举,让耿照将松脱的裙筒套头翻起,扯开肚兜系绳,终于将她剥得一丝不挂。他攫住饱腻的胸乳,胸膛贴着美背,符赤锦转过头来,两人吻得津唾横流,陋陋有声。
这个姿势囿于女子雪股,交合不深,便以耿照之粗长,也只能插入半截,但嵌合的角度却极是刁钻,硬杵卡着腔管肉壁,擦刮更甚。符赤锦只觉腔口上端某处被顶得又酸又麻,快美之余,忽有股难以言喻的强烈尿意,来势凶猛,死死抓住爱郎手臂,哀声剧喘:「我……我想……啊啊……粕户尿尿,你……啊……让我歇会儿……」
耿照本以为她要丢,正打算一举将她顶上高峰,见她指甲几乎拈进臂肉里,才知不是浪语调笑。
只是正至美处,放开玉人总不心甘,便未退出,轻哄道:「想尿就尿咀,相公又不是外人。我舍不得拔出来,还要宝宝锦儿。」滚烫的龙杵在腔里弹跳几下,火劲正炽,似是呼应主人。
符赤锦眼看便要泄身,被巨物一烫,尿意泄意更浓,忍不住抓着他的大手揉捏双峰。
耿照以为她允了,挺腰一顶,符赤锦「呀」的一声抓住他,颤声道:「不……不行!想尿……尿得紧,我……不成啦。」
耿照柔声哄她:「尿给相公好了。我想看宝宝锦儿尿。」身下不停,又顶又磨,缓慢而有力。
「啊、啊……不行……啊、啊、啊、啊……」
符赤锦慌了,此处不是荒郊野店,明儿结了帐拍拍屁股走人,留下合欢秽迹亦无妨。要是小师父或那老奴进来收拾,见榻上留有尿渍,她哪还有脸见人?但身子里已美得快不能思考了,那冤家的妙物又粗又硬,针砭又狠,当真是……她明白自己只余一丝清明,完全无力、也不想阻止他的肆虐,颤声道:「尿在榻上不成,尿……尿地上……啊、啊、啊、啊……」
耿照揽着玉人退至床沿,自己坐下,让宝宝锦儿背向他蹲坐在怀里,抄起两条玉腿,玉蛤正对着床外。宝宝锦儿的双手反举,搂着他的脖颈肩背,安心地扭腰套弄龙杵,青筋暴露的肉柱沾满浆白,勃挺不动,被窄小玉蛤上上下下、进进出出的套着,滋滋作响。
他捧着她傲人的乳瓜,只觉宝宝锦儿越扭越急,原本「啊啊」的轻喘忽然静止,呼吸却越发浓重,偌大的房里除了粗浓的吐息,便只淫靡的唧唧水声,还有玉人那不订思议的扭腰旋动。
「我的宝宝锦儿好会骑!」他捏捧着她巨硕的乳峰,咬耳赞道:「相公……真舒服死啦!」
「呜呜呜……」符赤锦婉转娇啼,放慢了扭腰的速度,每一下却越磨越重,突然娇躯一颤瘫软下来,呻吟:「要……要尿啦,相公骑宝宝……相公骑宝宝锦儿!」
耿照搂着她的胸腰奋力挺耸,撞得汁水四浓,再无保留。
符赤锦甩着浓发尖声浪叫:「要尿啦、要尿啦……啊啊啊啊啊啊啊……」身子一僵,清澈的花浆自交合处涌出;高潮猛至,腔里剧烈抽播,耿照腰眼一酸,滚烫的浓精喷薄而出,灌满了她那小小的销魂洞。
忽听一阵浙浙轻响,一道清澈水虹自蛤珠下迸出,划了道长弧,在地面汇成小小一滩,竟真个「尿」了出来。
宝宝锦儿大开的腿根微微抽播,玉蛤垂着几颗晶莹液珠。她连尿液都不带强烈的臭气,味道淡薄,只有一丝微麝,与其说是尿味,更像沾染了阴唇嫩脂的气息,离体后兀自温热,蒸散着淡淡玉蛤香。
符赤锦正丢得死去活来,胴体浮现片片娇红,勉强睁开星眸,不由得羞红了脸,轻声呻吟:「真……真羞死人啦,怎……怎这么丑?」她平生从未如此,思前想后,自是耿照不好,软软地偎在他怀里,伸手拧他臂膀:「都是你!弄……弄得人家这样,丑也丑死啦!」
耿照扶她躺下,消软的阳物「剥!」一声拔出玉门,白浊的浓精淌了出来,其量甚多。符赤锦的高潮未退,娇躯轻轻颤抖,却急着拿布巾擦拭,唯恐在锦被上留下秽迹。
耿照怪有趣的看着,符赤锦没甚好气,娇娇瞪他一眼:「笑什么?还不都是你害?的!射了这么许多……你是偷偷存到了什么地方,怎都看不出来?」耿照接过她手里的巾子,将她温柔放倒,俯身搂笑:「我的宝宝锦儿好傻,真是白费功夫。」
她蹙眉道:「怎是白费功夫?明儿……」
耿照「嘘」的按住她的唇瓣,笑道:「相公疼宝宝锦儿,才一次怎么够?」分开她的大腿,坚挺的龙杵裹着残精蜜润,「唧!」长驱直入!符赤锦被一贯到底,爱液激涌而出,身体深处的合欢欲焰再度复燃,搂着爱郎脖颈扭动腰肢,放声呻吟,像要揉化了似的将一双腻乳贴紧他的胸膛,奋力迎凑……
直到两人精疲力竭为止,耿照一共在她身子里射了三回。
做到后来,鸳鸯锦被已紊乱不堪,爱液、浓精、汗水等濡得东一块西一块,也顾不上清理了。空气中弥漫中暖湿的交媾气味,虽无龙凤烛烧,却是再贴切不过的洞房风情。
耿照心满意足地搂着玉人,愍了一整天的熊熊欲火,终于获得宣泄,不由得踌躇满志,只觉天上地下,彷佛无一事不可为,大有小登科的丈夫伟概。他方才射过头两回,本想为她喂养阳丹,但在紧要关头时,谁能抵挡宝宝锦儿在耳畔娇「给我」、「射给宝宝」的惊人魅力?一念失守,便通通缴给了她,射得这头雪润润的小媚羊魂飞天外,丢了个死去活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耿照却无睡意,睁眼盯着古旧的梁间,忽然开口。
「宝宝锦儿睡了么?」
「宝宝锦儿睡了。」
她枕在他臂间,偎着爱郎的胸膛,喉音娇腻,虽未刻意扮作童音,听来却似顽皮的小女孩。
耿照笑起来,半晌又道:召一位师父这么疼爱你,我们这样骗她们,是不是不大好?」这事其实已困扰了他一晚。青面神深不可测、白额煞暴躁刚猛,而紫灵眼却像符赤锦的姊妹淘,以符赤锦摆布她之得心应手,说不定宝宝锦儿还是姊妹淘里的小姊姊……
游尸门的过往姑且不论,他们对宝宝锦儿却是真心的好,好到愿意接纳一名流影城弟子做徒婿,只要宝宝锦儿幸福就好。对这样的慈爱长辈说了假话,耿照心中甚觉不安。
「我们又没骗人。」
宝宝锦儿搂着他,浓重的鼻音似将睡去,又如呢喃般稚嫩动人。
「你不喜欢宝宝锦儿么?」
耿照微笑,抱着她温暖娇躯的手臂紧了一紧。
「喜欢,喜欢死了。相公最喜欢宝宝锦儿啦。」
「我也喜欢你。」符赤锦闭目含笑,正打算舒舒服服地沈入梦乡。
「这不就行了?我们俩也没骗人呀。」
「宝宝锦儿……」耿照望着房顶,又道:「等这里的事情都结束,你跟我回朱城山好不?我领了七品典卫的俸禄,打算将我阿爹跟阿姊接上山来,共享天伦。我阿爹虽然沉默寡言,但人很好;我阿姊耳朵有些不便,但她温柔美貌,在村子里人人都爱她,你们一定很和得来的。」
符赤锦无语,温温的鼻息呵暖了他的胸腋。
「你睡着了么?」
「睡着啦。」
耿照哈哈大笑,符赤锦也笑起来。
「『等这里的事情结束』……指的是你的事,还是我的事?」她仍侧卧在他的臂间,动也不动,说话时吐气在他赤裸的胸胁之间,温温湿湿的有些刺痒,仍令他觉得很舒服很心安。
他对横疏影是倾心相爱,叮惜两人聚少离多,除了临别的那一夜,并不曾如此谈心;明姑娘于他有恩,两人在一起之时十分快乐,他对她既佩服又感激,却没想过与她说心事。至于二掌院……也不必说了,她便是他的心事。
回想起来,这一路管过他心里欢不欢喜、痛不痛快的,除了短暂相处过的小黄缨之外,便只有宝宝锦儿了。他们本是生死搏命,而后又相从于危难之间,联手对抗岳宸风,直到宝宝锦儿将他带到这里来,把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和秘密与他分享,不曾?望,均露佩服之色。
*若非她那凡事轻描淡写、嘻嘻笑笑的性子,他该会更早些发现宝宝锦儿对他的好罢?
耿照从杂识中回神,慢慢说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从琴魔传功、红螺峪里的旖旎情事、横疏影的委身,一路说到了萧谏纸的冷面拒绝,把一切都告诉了她,毫无保留。这些事日九或许只知道一部份、横疏影知道一部份,染红霞与许缁衣又各是一部份,但只有他的宝宝锦儿,在这处旧院西厢的洞房花烛夜,听完了耿照心中所有的秘密。
耿照觉得如释重负。
他能对日九吐露夺舍大法,但为了染红霞的名节,却无法与好友分一早对她的爱慕与无助,许缁衣为此不惜动剑,更自行推敲出琴魔遗赠一节,但耿照却不能让她知晓自己与二总管的私情,更遑论化骊珠……对一名十八九岁的少年来说,他背负了太多秘密,直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宝宝锦儿只是静静聆听,一句话也没说,除了温热的吐息显示她仍然仍清醒,便只有排扇似的弯翘浓睫不时轻轻扫过他的肌肤,可以想像她圆睁杏眼,边听边思索的模样。
把心中所有的事都说完之后,耿照忽然觉得自己很想拥有这个女人,永远把她留在身边,跟她之间再也没有秘密,有一股说不出的自在轻松。这念头之强烈,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你的决定呢?」
过了许久,符赤锦才轻声道:「是像萧谏纸说的,乖乖回流影城去,还是接受许缁衣的邀请,留下一起对付妖刀?」
耿照望着梁顶。
「我不知道。不过眼前最重要之事,便是找回妖刀赤眼,莫忘了将军订下十日期限,今夜一过,便算头一天啦。找到赤眼之后,无论如何,我都想先回朱城山一趟,我要带你一起走。跟我一起走好不,宝宝锦儿?」
符赤锦撑起娇躯,趴上他的胸膛,锦被顺着裸背滑至腰下,只见她雪乳巨硕,在耿照蓦然醒觉,想起明栈雪曾谈过这部武功。
有过什么犹豫。
若非她那凡事轻描淡写、嘻嘻笑笑的性子,他该会更早些发现宝宝锦儿对他的好罢?
耿照从杂识中回神,慢慢说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从琴魔传功、红螺峪里的旖旎情事、横疏影的委身,一路说到了萧谏纸的冷面拒绝,把一切都告诉了她,毫无保留。这些事日九或许只知道一部份、横疏影知道一部份,染红霞与许缁衣又各是一部份,但只有他的宝宝锦儿,在这处旧院西厢的洞房花烛夜,听完了耿照心中所有的秘密。
耿照觉得如释重负。
他能对日九吐露夺舍大法,但为了染红霞的名节,却无法与好友分一早对她的爱慕与无助,许缁衣为此不惜动剑,更自行推敲出琴魔遗赠一节,但耿照却不能让她知晓自己与二总管的私情,更遑论化骊珠……对一名十八九岁的少年来说,他背负了太多秘密,直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宝宝锦儿只是静静聆听,一句话也没说,除了温热的吐息显示她仍然仍清醒,便只有排扇似的弯翘浓睫不时轻轻扫过他的肌肤,可以想像她圆睁杏眼,边听边思索的模样。
把心中所有的事都说完之后,耿照忽然觉得自己很想拥有这个女人,永远把她留在身边,跟她之间再也没有秘密,有一股说不出的自在轻松。这念头之强烈,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你的决定呢?」
过了许久,符赤锦才轻声道:「是像萧谏纸说的,乖乖回流影城去,还是接受许缁衣的邀请,留下一起对付妖刀?」
耿照望着梁顶。
「我不知道。不过眼前最重要之事,便是找回妖刀赤眼,莫忘了将军订下十日期限,今夜一过,便算头一天啦。找到赤眼之后,无论如何,我都想先回朱城山一趟,我要带你一起走。跟我一起走好不,宝宝锦儿?」
符赤锦撑起娇躯,趴上他的胸膛,锦被顺着裸背滑至腰下,只见她雪乳巨硕,在?他胸前堆出厚厚两团。「就算你的事完了,我的事也没完。我不能跟你走,我要留下来杀岳宸风。」
「我帮你……」
「你帮不了我。再说了,你的事未必比我的好办,先顾好你自己罢。」
她单手托腮,伸出修长的食指轻划着他的胸膛,嘴角虽然含笑,眸中却无笑意:「你说『只消不惜生命,我有自信在当世任何人的手底下保住宝宝锦儿』,我的想法也一样。岳宸风是人,是血肉之躯,只要不惜一死,就一定能杀死他!我不需要谁来帮我,不要你、不要五帝窟,不要我三位师父……不必牵扯这么多人。人多要是有用,五岛都能杀他一百遍啦。」
她淡淡一笑。
「有我,就够了。我一定能杀死岳宸风!」
耿照望着她欲言又止,沉默片刻,才道:「五帝窟帮不上忙,难道我也帮不上?你说过我的刀法内功很好,大师父也说了,五年之内我一定能练到傲视东海的境地。姑且等我五年如何?我一定让你亲手报仇。」
符赤锦嫣然笑道:「我大师父逗你呢,天真!别说啦,你若睡不着,再……再来疼宝宝锦儿,好不?我们再来一回……」抓着他的手按上酥胸,小手却探至被里,去捉爱郎腿间的宝杵。
她是世间一等一的绝美尤物,耿照内功浑厚、真阳畅旺,便再射三、五回给她也没问题,岂能轻拒美人儿求欢?他却知她是顾左右而言他,若在平日,笑笑揭过、尽兴欢好一场便是,但此刻耿照却突然焦躁起来,轻轻捉住小手,阻止了她的挑逗,坐起身来。
「你答应我,宝宝锦儿。赤眼之事告一段落,便与我同返朱城山,日后要再回越浦探望三位师父,我一定陪你前来,我永远是她们三位的徒婿、是宝宝锦儿的夫君,也一定帮你报仇,好不好?」
符赤锦扭动藕臂,挣脱了他的握持,也跟着坐起来。灯焰下只见她一把葫腰,曲线玲珑,乳房下缘尽管坠得饱满,细润的乳尖却昂然翘起,便如头尖腹圆的椒实,美得不可思议。
「你在朱城山上还有横二总管、霁儿丫头,我去做甚?」
她冷冷一笑别过头去,胸乳一晃,彷佛一对悬藤乳瓜,圆润的瓜实间轻轻一碰又弹开,晃荡不休,令人神驰目眩。
「就算填房,我也只能排到第三,还是别了罢?典卫大人。」
「不是。宝宝锦儿,我……」
「况且,这身衣裳的主人,」她随手拎起弃置在榻沿的金裙红兜,抱胸冷笑:「你那千娇百媚、英风飒爽,还把清白身子给了你的染二掌院怎办?她爹是堂堂镇北将军,你一口气在流影城中养了三名女子,还想不想做将军府的东床快婿?醒醒罢!我怎能与你同上朱城山?」
耿照没想到与她剖心掏肺说的,都被拿来当作攻击的话语,面色一沉,仍是心疼她孤身飘零、无人管照,耐着性子相劝:「宝宝,你别恼我,我是真心的。你先与我回……」
符赤锦俏脸一板,冷冷挥手。
「典卫大人,你莫以为女子给了身子,事事便归你管!你与我夫妻名分是假,你真以为是我丈夫么?便是华郎未死,也没管过我这啊那的,他要罗唆过头了,瞧我不老大耳刮子打他!我自报我的仇,不用你管?」
饶是耿照脾气再好,也不觉动了肝火,被她一阵抢白,猛地蹙眉抬眼,沉声道:「你并不是要杀岳宸风,而是想与他同归于尽!」
符赤锦浑身一震,面如死灰。
「什……什么?」
耿照沉声道:「你欺骗疼爱你的师父,索要神针残页、惹她们伤心,是为了有天身死之时,她们不会这么样难过!」
「你一心求死,这念头并不比报仇稍逊,你压根没想未来怎么过、与谁过,只打算让一切停在岳宸风身死的一刻;你若未与他同归于尽,之后也打算自我了断,这便是你对丈夫的情意,相从于九泉之下,不离不弃?」
符赤锦没料到他一个木人似的老实头,竟也这般疾言,一时愕然。半晌,才拾起外衣胡乱披着,赤着脚儿下了床榻,低道:「我去洗澡。」顾不得身子半裸,快步出了厢房,直到门棂「叩」的一声反弹回来,终于划破屋里那怕人的静。
耿照坐在床沿,双手抱头,目光投在虚空处。
「我……是不是说得太过份了?」
但他的直觉不会有错。
从五绝庄那日之后,他便强烈感觉宝宝锦儿死意坚决,这是她之所以能忍辱负重、一路支持至今的动力。她早就不想活了,只是在手刃岳贼之前不能轻易死去;为此,她什么都愿意忍受,以身侍贼、受人垢骂……这一切都没有什么,宝宝锦儿早死了,死人有甚好在意的?
她像一缕游魂清烟残留在世上,所见、所觉都是虚无飘渺,才得这般轻描淡写。
耿照心绪紊乱,无法以碧火神功代替耳目,将五感知觉拓至极大,但他原本视觉听觉便极灵敏,浴房不过两墙之隔,他静静听着其中打水、烧柴,或许还有刷地解衣的声响,忽觉失落,不是为了宝宝锦儿,而是为了他自己。
他应该向她承认,如今是他突然不愿失去,而非是她不能求死。
耿照穿好裤头系上腰带,裸着胸膛赤着脚,穿过廊脏来到浴房前。密密裹着布帘的门板一揭开,一股温热水气便即冲出,在入夜微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久久不散。
符赤锦并未点灯。
灶底的柴火烧得正旺,顶上的大钟里沸水蒸腾,窜得整间浴房里雾丝缭绕,伸手似能拨动。耿照禀烛而入,见房内遍铺石砖,略为粗糙的表面用以止滑,赤脚踩着温湿行走于其上,感觉颇为舒适;房底砌有一座一丈见方的大浴池,石造围栏约莫两尺余,差不多是坐凳的高度。
符赤锦正背对着门,坐在石围栏上,两条腿伸进空荡荡的浴池里。要注满一池子的洗澡水,恐怕要好几个大灶同时开火;浴房里共有三个灶,其中两个是明灶,形制与寻常厨房所用并无不同,另一个却是只露柴火孔洞的暗灶,所烧的热水均注于铅管之中,管子则埋入浴池周围的围栏墙壁,用以维持池中水温。
这座宅院全盛之时,浴房怕是专供主人与姬妾鸳鸯戏水、亲近狎乐之处,故造得十分讲究。符赤锦只有一人,弄不满整座池子来浸泡洗浴,便从钟里打了热水调好水温,坐在池边擦洗火光映亮了她的裸背,纤毫毕现,益发显出肌美泽润,曲线玲珑。
耿照还未关口,忽听她幽幽说道:「我不该拿你的意中人来说事儿,那样……那样很坏。你别恼我。」
他摇了摇头,才想起她看不见,低声道:「我不恼你。」只觉她赤裸的背影无比娇弱,正渴望一双强壮有力的臂膀环绕撑持,为她扛下千钧重担;本想冲上前去,一把拥她入怀,脚下却似千斤之重,难以移步。
符赤锦仍未转身,以热巾掩着胸乳私处,幽幽的语声回荡在浴房里,听来十分空灵。
「我的华郎是个孤儿,自小便无父无母,被塾师收养,除了读书写字、吟哦诗句外,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好。」
「在他们村子里,连顽童都爱欺负他,动不动便拿烂泥扔他,用炭抹他的脸,他也不生气,总是笑嘻嘻的。初识他时,我实不相信世上有这般斓好人,想尽办法折磨他,他吃足了苦头还不怕,拿什么之乎者也的大道理劝我,说的时候也好声好气的,若脸没给我打肿了什么的,居然还笑得出来。」
「我实在拿他没法子,怕扔着他不管,早晚教人给卖了。横竖给人折腾死,不如让我折腾好了。」
她咯咯笑着,悠然道:「才这么想着哩,回过神来便嫁了给他。把他带回红岛,岛上那些个家臣可气坏啦,说华郎不懂武功,根骨太差,不能让我怀上未来的神君。我可不管,就当捡了小猫小狗回来;以前他们也说不能养的,最后还不都让我养了?」
耿照不觉失笑。
嫁郎嫁郎,那是菟丝依乔木、白首共此生的事,怎能跟养小动物相提并论?
宝宝锦儿兀自不觉,抱着巾子喃喃道:「婚后他还是那样,我也还是这样,时不时突然伸脚绊他一跤、捉弄他一下,连姑姑都看得摇头。后来,岳宸风就来啦,一切也都变了样。」
「他杀光了红岛的人,杀了我的华郎,连华家村也都杀尽了。我被他淫辱太甚,死都不肯屈服,却……连华郎留给我的孩子也保不住,醒过来时他们告诉我流掉了,也不知是男是女。我疯了好一阵,杀过无辜的人泄愤、炮制如意身等,可又没全疯,最后还是醒过来,连个能让自己躲一躲的地方也没有。」
她叹息一声,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人生真的很奇妙呢,你说是不?」
耿照哑口无言。
她所经历的惨事,已超过他的想像与承担,他不知该如何开口抚慰,不知道要说什么、做什么,才能让她觉得比较好过。
「相公,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无论谁做了你的娘子,都会很幸福的。如果染二掌院明白了这一点,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管它什么将军府、水月停轩掌门。你已有了横疏影、霁儿丫头,将来很可能还有染红霞;但我的华郎,他只有我而已。」
她回过头来一笑,弯弯的杳眸却溢满泪水。
「在这个世上,所有识得他的人都死啦,若连我也忘了他,我的华郎就再也没人记得,就像从不曾来过似的。」
她樱唇剧烈颤抖着,想要勉强维持笑容,眼泪却不听话地爬满了脸庞。
「相公,在你身边宝宝锦儿真的好快乐,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又活了过来,又变回了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女人,宝宝锦儿好喜欢你抱、好喜欢你亲,每当相公来插宝宝锦儿的时候,宝宝锦儿都欢喜得快要疯了,我从没这样庆幸自己是女人,才能尝到做女人的滋味……这样下去,我怕我会不想死了,再也没有杀死岳宸风的决心和武器。」
「所以,我不能跟相公一起走。现在不行,也没有以后。」
她笑着流泪,越是伸手擦拭,泪水越是溃决而出,终于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请相公……把宝宝锦儿还给华郎吧!」
耿照走到她的面前,单膝跪地,握住她腴润的上臂。
符赤锦流泪不止,轻轻挣扎着,却无法挣脱他强而有力的手掌,哀求似的抬起泪眼:「不要……不要逼我离开你。你再过来,我现在就走。我们把这些都忘了,好不好?明儿睡醒,我还是宝宝锦儿,你还是相公;你和我的事,我们都别再问了,好不好?」
耿照摇了摇头,去抹她颊畔泪海。
「可惜我不认识你的华郎,不知道他怎么想。」他凝着她,初次发现宝宝锦儿一点也不坚强,但这毫不影响他对她的敬佩与怜爱。「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如果我是宝宝锦儿的相公,宝宝锦儿是我的娘子,我们分开戒久,有一天在九泉之下重逢,我们要说什么好?」
符赤锦闻言一怔,忽然「噗唏!」笑了出来,扁嘴道:「这是什么问题?你管人家说什么!黄泉之下无日月,要说几百年几千年都行,有什么不能说的?」
耿照也笑了,点头道:「是啊,我真笨,本来就是说什么都行的。但要说什么好呢?宝宝锦儿和相公一起经历过的,以后还要回味个几百年几千年,慢慢再说不妨;远游归乡,要先说的是见闻。」
「见……见闻?」
「嗯。」耿照认真点头。
「遇到了哪些人、发生了什么事,苦的、乐的,好的、坏的,通通都说出来给人听,才算是不虚此行。」
符赤锦止住了哭泣,朦胧的星眸望向虚空处,一时竟忘却言语。
「你比我聪明百倍,宝宝锦儿,这个道理你一定能懂。倘若今天换了是你身在重泉,愿不愿意见你的华郎忍辱自苦,只求与仇敌同归于尽,然后此身再无生趣,自绝于世?若换了是我,一定不愿如此。」
「我从没想过要取代你的华郎。其实我一直想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才能得到宝宝锦儿的青睐;你若不曾遇上华郎,便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变成我真心欢喜的宝宝锦儿。」他微微一笑,正色道:「华郎不会消失不见的。」
「并不会……消失不见?」
「嗯,只要你好好活着,他留在你身上的痕迹、印记便一直都在,是他把宝宝锦儿变成现今的模样,他会一直留在你身上。你把华郎的事告诉了我,我们以后便会常常聊起他;遇到了我的好兄弟阿傻、胡大爷,又或流影城的日九七叔,我们也和他们说华郎,说宝宝锦儿怎么捉弄他,他又如何待你好好。」
耿照笑道:「这样,华郎会不会比较开心?你同他熟,你告诉我好了,如果是华郎,他觉得怎样?」
符赤锦默然半晌,突然摇头一笑,叹息道:「他明明就是我的丈夫,怎地倒像你认识他更久些?相公,你真是个奇怪的人。」笑了一笑,又沉默无语,似坠入了思绪之中;面上虽挂残泪,已不复适才那股自怜自伤的神气。
「一心求死,并不能打到岳宸风。你已试过了一次,虽是为救琼飞仓促起事,终归是失败了。岳宸风不但是血肉之躯,世上更有着能令他呕血不止、周身却无内外伤的高人存在,只消计画周详,一定能杀死他。」
耿照正色道:「你刚才问我何去何从,我现在还不知道;妖刀之事,从来就不是我『要』或『不要』所致。但有件事,却是我经过思虑之后,下定决心,一定要完成的,这不只是为了你,也是为我自己,还有五帝窟、五绝庄,以及我的朋友阿傻和胡大爷,趁得此番良机,一举除掉岳宸风!」
他伸出手掌,笑道:「我想邀你入伙呢,宝宝锦儿?」
符赤锦破涕为笑,严肃地想了一想,一手以巾帕掩着胸脯腿心,却伸出另一只小巧柔芙与他轻轻击掌,咬唇狠道:「好,算我一份!」眼神又娇又烈,虽是赤身裸体,却有一股妩媚英风。
「你打算怎么做?」
「捕兽杀人,道理都是一样的。」
耿照与她贴掌互击、反手交握,浓眉下的一双大眼炯炯放光,一个字、一个字说道:「先设置一处陷阱,诱使深入,蓊除其党羽臂助,乘其伤疲,使之力孤,集众人之力合而攻之,是为『拔岳斩风』!」
【第十四卷:八叶使者】第六十六折:石髓有尚,青鸟伏形
翌日清晨。天方蒙蒙亮,窗外还笼罩在一片幽蓝灰翳中,耿照便已睁眼。
实宝锦儿兀自酣睡,峰险壑深的曲线圆润起伏,雪腴的身子在被筒里窝了大半夜,将整床锦被窝出一股子温甜,轻揭一角。烘热的乳香便扑鼻而来。宛若埋首胸间,中人欲醉。
耿照唯恐玉人着凉。没敢揭被起身,轻手轻脚滑出了锦被,忽听宝宝锦儿咕哝一声:「你……上哪儿去?」被里温触细细,一只小手滑了过来,软绵绵掠过手背,玉钩似的幼嫩尾指勾着他。满足依恋。
他不由一笑,满心温暖,本要离榻的身子又坐回去,反握她的小手:「你再睡会儿,天还没亮哩。」苻赤锦睡得迷迷糊蝴的,哪听得他说了什么?只觉手掌被握实了,心满意足,将他的手抱入乳间,浑圆的玉腿一并,整个人都偎上来,噘着小嘴闭目撒娇。
「再……再陪我一会儿。」「好。」耿照隔锦被轻摸她的肩背,不多时香酣细碎。宝宝绵儿又沉沉睡去,嘴角微抿似做着什么好梦。他陪了好一台儿,才为她盖好被褥,穿衣出门。
尽管他说服她暂时放弃与敌同尽的念头。情况依然没有改变。
要刺杀岳贼绝非易事,那怪伤每日只发作一个时辰。除开呕血不止,看不出对武功有什么妨碍;在发作前,岳宸风说话中气十足。震得人五内翻涌。就算因伤折了两三成功力,「八荒刀铬」还是难取之敌,至少不是目前的耿照舆窦宝锦儿能封付的。
要杀岳宸风,他们需要更多的助力。
早春的清晨沁寒入骨,耿照顶着冷风在中庭活动筋骨,挑了几路鬼手试演些个,练到身子发热,才至穿堂无风处盘坐,潜运「火碧丹绝」心法,搬运数周天方止,只觉百骸之内如沸水滚流,神完气足。无不舒泰。
如何打败岳宸风,耿照心中尚无定见:最好的方法,便是再与那厮打上几回。他屏气凝神,遁入虚空,杂以明栈雪所授,将专舍大法的「入虚静」与「思见身中」结合。重回到当日渡头,于幻境与岳宸风交手。
夺舍大法罗列记忆,连潜藏在表层下的五感知觉、呼吸心跳等亦纤毫毕现。耿照一睁眼,赫见黄昏日暮、江风习习,岳宸风的黑氅宛若撰天之鸥,飞卷而落,气劲压得他呼吸一窒。怯意陡生(好……好强的势头!)以耿照现时的功力,踪使遁入虚静,应能观视内外,进退自如,兴许是与岳窟风交手的记忆太过恐怖,骤雨重临,耿照一时失去清明,竟陷惶怖,忘记自己是幻境的主人。耍进则进,要出则出,兀自与岳宸风困斗。渐渐失去控制。
须知虚境中的一切,乃以耿阳的记忆为本,按理不过他经历过的范畴。
但耿照被脑海中虚拟的岳窟风所迫,一时迷失自我,就像梦里不知身足梦,无法任意支配;而失控的梦则从记忆中挖掘材枓,来填补脱序所衍生的空白,故耿照的招式俱被「岳宸风」所制,这回岳宸风非但没有落水,甚至站上船头,掌风呼啸,牢牢将刀势箝住,防御圈越缩越小。使得耿照五内翻洒,一路退到船舱前。
虚境的脚本脱离现实太远,江边的老渔夫、水面突现的巨涡漩流……通通未得再现,连布帘后亦空空如也,江风吹起一角。只见黑黝黝的一洼深潭,竟什么也没有床舱、甲板,便如仓促搭起的竹架戏棚般,剥去了表面薄薄的糊纸,背后仅余一片虚无。
耿照心中骤寒,忽想不起自己为何而战。不由得迷惘起来,只有身前那逼命的掌风、狰拧的笑容无比真实——(醒来!)——谁……谁在唤我?
一把尖锐沙哑的异声在脑中响起,余音回荡,耻照神为之夺,几乎被岳宸风一掌劈中。
(尔为神主,彼岂能伤,快快醒来!)「你……你使什么妖法?」耿照太阳穴隐隐刺痛,正欲按抚,才发现手中镝刀竟已不在,岳宸风双掌并至,只得以「白拂手」卸去。
岳宸风似精熟鬼手套路,右掌回作雀尾,半勾半缠,铁一般的胳膊竟化成金丝出尾,宛若蛇上青竹,缠着耿照的左臂一绞,「喀啦!」将他的肘关卸脱,使的正是白拂手耿照肘间剧痛,咬牙珊出一记「跋折罗手」,勉强将受创的左臂抢回。又听脑中的怪声道:「虚境受创,一如实伤!你再不清醒过来,当心丢了性命,」他听得「虚境」二字,心思又陷迷惘,迷迷糊糊想:「虚……虚境,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那声音……为何如此熟悉?」心念所至,眼前景象为之一颤,船头、流水、黄昏……:。俱都散摇,独独岳宸风清晰不坏,面上的狰狞卑鄙坚如铁锅,既虚假又真实,黑氅卷风,宛若一头巨大的妖鸟般朴来耿照左臂动弹不得,右掌正欲挥出,忽觉锐风袭来,便如兽爪,明明岳宸风还在数尺之外,掌霁不能发出如许风压,但恶招临门不及细想,毋臂一格。刹那间岳宸风的形象与爪势叠台,眨眼便至,耿照单掌接应,虽仍左支右绌。眼前的「岳宸风」却开始崩解,臂上撞击、刮面动风,乃至于眼𫌨耳闻等,仿佛来自远处……「很好!便是如此。」脑中的刺耳异声再度响起,语气中微露赞许。,「快醒过来罢。山岳伏形二青岛开道;灵丝满路,映现昆岗。
耿照猛然睁眼,赫见穿室内夜翳未褪,晨光稀薄。身前一人发毛蛆戟,一股浓重兽臭袭来,五双利爪挟着劲风。叉喉掼至同样的招数难以在「薛荔鬼手」前二度奏功,耿照单臂一圈,青蛇般攀上来人臂膀,用的正是虚境中「岳宸风」卸断肘关的那手。
来人「咦」的一声,笑道:「来得好!」虎臂连挣带甩,眨眼间竞连使七、八般手法,各见巧妙。却始终难以摆脱,反越绞越紧;再一施力,便要自己绞断了关节。
他不怒反笑,笑声宛若虎咆,血口中露出四根森森尖牙,点头道:「好小子。有一套!」臂间肌肉一软,亦成游蛇,反向旋出,雨人賸分。这「走影剑」的镜射之招耿照已非初见,正欲拱手谢罪,谁知左肩一动,肘关节却痛得虽以忍受,只得单膝跪地,垂首道:「弟子一时失神,多有得罪,请二师父莫见怪。」来人正是那「虎尸」白额煞。
他一个箭步将耿照拦住,抓小鸡似的提将起来,伸手一捏左肘:「疼么?」耿照面色煞白,咬牙不哼出声来,微颤着点头。「疼。」白额煞微皱浓眉,喃喃道:「怪了。」卷起他的袖管,见肘关节处既未浮肿,也无瘀红,蹙眉低道:「你且动一动试试。耿照见手肘并无异状。也觉奇怪,欲活动左臂却又疼痛不已,分明是骨节脱臼的模样。
正自惊疑,脑海中忽掠过一把磨砂也似的怪异童声:「带他过来。」正是虚境中不断侵入神识、提点自己的声音。
耿照回过神来,恍然大悟,「原来是大师父救我。」神识也者,本是玄奥难言,自知世上有夺舍大法、赤血神针以来,耿照已见怪不怪。只觉大师父功力之深。竟能凭空侵入脑识,比之江湖盛傅的「傅音入密」不知高了几筹。
白额煞尖耳一动,显然也收到指示,随手将他放落,咧嘴道「走罢,你大师父要见你。」两人一前一后,又来到了后进的枣花小院中。西厢紫灵眼的闺房窗纸上片幽蓝,并未点光。似还没起身。
白额煞领着他推门而人,青面神房中仅一盏豆焰,被晨风吹得明明灭灭,倍显森幽。床铺一角仍是光照不透,视线无论如何望之不进,一凝目便觉头疼,觑内如有万针舟刺。教人不由自主将目光移开耿照心中雪亮:「非是灯光不及,定是大师父用了什么宰制心神的法子,教人视而不见,以藏其形。」却听青面神道:「坐。老二,你先出去。」末二句却是对白额煞说的。
虎形的魁伟男子耸了耸肩,却未移步,呲牙笑道:「老大,不是我信他不过,这小子盲拳打得不坏。比醒时厉害,方才我险险招架不住,吃了闷亏。」青面神哼的一声,淡淡还口:「你是怕他暴起伤人,还是我一不小心,失手杀了他?」白额煞闻言一怔,点头道:「也是。我出去啦,自己留神。」青面神道。「给我护法,谁都不许进。老三和女徒也一样。」「知道了。」门扉闭起,狄招依言坐定,忽听青面神淡然道:「你可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耿照的思绪略一恢复,便知是「入虚静」与「思见身中」合用时出了什么差错。
但这并非是他初次合用,在觉寺他日日以此法在漱玉节的眼皮子底下用功,或、、于虚境中与薛百螣较量拳脚,或与胡彦之琢磨刀术,内外武功大进,如有神助,而外人却看不出端倪。此番失控,兴许与岳宸风有关,其中因由却无从知悉。
他摇了摇顽。
「我……我像做了个梦,在梦里被敌人折了臂膀,醒来只觉疼痛不堪。却不见有什么伤痕。」青面神淡淡一笑。苍老的童聋虽然剌耳,语气却十分悠然。
「有人被砍断臂膀之后,即使创口愈合,肢断处甚至已生出新皮包覆。依旧时时感觉疼痛,一如断臂之初,称为「幻肢痛」——受创的非是宙体,而是虚无飘渺的神识。因此永远无法痊愈,一生将被可怕断臂痛楚折磨。至死方休。」青面神怡然道:「你身兼的两门奇术。一者肋你遁入虚空,观视内外,一一历遍所记所闻,如临现场;道者毕生所求,不外如是。另一个则是武者梦寐以求的「思见身中」,凭冥想便能锻炼内外武功,不受时空限制,进境如飞,更胜常人。
「但你莫忘了,无论道者武者,都不是凭空掌握,或道心通悟,得观至真,或由武入道,一合天人。你的奇遇赋予你这两门稀世奇能,却跳过了相应的心性修持。在我看来,是祸非福,须得更谨慎应对,方能转危为安。」耿照闻言一凛,若有所得,垂臂起身揖道:「多谢大师父提点!」青面神道:「坐下罢。虚境中受的伤。须在处境之中方能有治。我的「青乌伏形大法」若用于寻常人身上,必先夺其神而役其驱。此举与杀人无异,用以杀人亦无不可。但你似练有一路玄门正宗的高明内功,已至「凝神入虚」之境,受得我这一路大「我……该怎么仿?」「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青面神笑道「梦醒之时,你的臂膀便能好啦。」耿照出了房门,屋外已无白额煞的踪影。但见晨曦洒落衍瓦,灿烂如金,沁凉的微飕穿花绕树,说不出的清爽宜人。他一边活动臂膀,穿过洞门回廊回到厢房,唯恐惊扰了屋里那朵眷睡海棠,正要轻轻推门,忽听门后「哼」的一声。傅来一把清冷娇喉:「进屋也下先敲门,老爷真是好大的架子啊。」正是宝宝锦儿。
耿照忍不住微笑,乖乖叩了几下,低声道:「娘子,为夫来啦。」「不许进!」符赤锦一声娇叱,几能想见她柳眉倒竖、凶霸霸的狠媚模样:「一大清早的便不见人,你跑到那儿去啦?」耿照被骂得不无冤枉。他可是将她哄睡之后才出的门,谁知她睡醒便忘了,全不当有过这么回事,低声道:「我……我就在院里打了趟拳,练练内功,也没去哪儿。
宝宝锦儿,你让我进去罢。」门里安静了一会儿,耿阳就当她是默许了,推门而入,却见桌上摆了几色小菜,一盅白粥。
那粥熬得细润亮滑,米拉颗颗晶莹分明,又无不通透,脂甜梗香,却足与肉末一起煮的。粥盅之上犹有热气,小菜却已放凉,符赤锦换过一身袒领小袖的束腰裙,锦兜裹着她雪酥酥的丰腴奶脯,当真是比新鲜的脂酪更加嫩滑喷香,令人垂涎。
她凭桌斜倚。浸了香草的红纱裙下翘起一只饱满如肉菱的凤顽丝履,若非寒着一张娇靥,直是一幅最美丽的新妇图书。耿照心想:「她专程替我煮了早膳,我却生生挨到菜凉了才回来。也难怪她不高兴。」微笑道:「你看看,都是我不好,差点错过了这一桌的好菜。」挨着宝宝锦儿坐下。她却挪过身子坐上另一只姑墩,冷冷道:「谁说是给你吃的?我摆桌子哩。」、、耽照差点笑出来,忙咬牙憋住,夹起一筷鱼脍入口,只觉鱼鲜肉嫩,自不待言,先浸过醋使鱼肉半熟,取干布将水分漉尽后再拌以芹泥芫荽,不水不柴,十分的清爽可口,显示用心烹调,赞道:「。宝宝绵儿,你真是煮得一手好菜!」符赤锦心中大喜,差点噗哧出声,赶紧板起俏脸。
「我随便弄的,小心毒死你!」「忒好的菜,毒死我也认了。」耿照被勾起食欲,自己动手盛粥,也给她添了一碗。符赤锦见他吃得美滋滋的,险些将舌头也吞了去,不由绽开娇颜,掩口笑道:「瞧你吃的,饿鬼上身!」举筷与他并肩而食,不时往他碗里夹菜。
两人并头滔喁,像机了一对如胶似漆的新婚小夫妻。
原来符赤锦一觉睡醒。稍作打扮便去了趟早市,采买菜肉白米,为爱郎洗手做羹汤,谁知耿照却迟迟未回,她端了一份与小师父同吃,吃完回来仍不见人,越想越不是滋味,一个人桂生起闷气来。、、、、「我以为宝宝锦儿是不洗衣煮饭的。」眼见玉人重拾欢容,耿照故意与她调笑。
符赤锦娇娇地瞪他一眼,睁眼狠笑:「姑奶奶不做烧饭洗衣的老婆子,可没说我不会。老爷下回再夜不归营,我劈了你当柴烧。」两人相视而笑。吃得片刻,她又正色道:「今儿少不得要走趟驿馆,你怎么打算?」他举箸沉吟,旋即夹起一片被醋汁濡得雪白晶莹的软糯鱼脍,展颜笑道:「咱们现在最要紧的,便是找帮手。既然非走一趟不可,便到驿馆里找帮手去。」符赤锦哼的一声,笑啐:「说得轻巧!镇东将军能帮你杀岳宸风么?」「。虽不中。亦不远矣!夫人真是好生聪明。」狄照神神秘秘地一笑,又夹了满筷好菜,西里呼噜的扒粥入口。「将军身边,不定便有我们好好帮手。」用完早饭洗净食具,符赤锦又与紫灵眼说了会儿话,耿照便在小院中闲坐发呆。
槐荫下十分凉爽,街市的熙攘吵杂仿佛都被隔绝在院外,充耳俱是鸟瞅虫鸣,帽啭细细,倒也舒心。
白额煞似习惯夜行,日出后便不见人影。
耿照有意无意往青面神的厢房一瞥,只觉内外浑无动静,仿佛无有生机。
未几,符赤绵笑吟吟推门而出,撒娇似的平仲藕臂,娲唤道:「走罢,老爷。」门缝里仍不见紫霞眼的身影。看来这位小师父怕生得紧,如无必要,竞连一瞥也不给见。
耿照非是对她有什历遐想。只觉既奇怪又有趣。出了小院之后,符赤绵抱着他的臂弯,绵软已极的大酥胸紧挨着他,隔着衣布犹觉温腻,如数珠粉,抬头笑道:「没见着小师父,你很失望么?」耿照吓了一跳,忙摇头撇清:「不……我……不是;。唉!宝宝锦儿,你怎地老爱捉弄我?」符赤锦咯咯一笑,眨眼道:「在这世上,我最喜欢小师父啦。要是敢打她的主意,我绝不饶你。」耿照不觉失笑,摇头:「这也太冤枉啦。她既是你师父,便也是我的师父,我敬爱她都来不及,怎会……唉。只是你与她便像是一对姊妹花儿,你像姊姊多些,小师父倒像你妹妹,真是有趣得很。」符赤锦扑哧一声,娇娇白他一眼,佯嗔道:「老爷这是嫌奴奴老了?」耿照赶紧陪笑:「夫人说得哪里话?观夫人姿容样貌,不过十五、八人许,谁敢说老,我抄扫帚打他。」符赤锦轻拧他一把,笑道:「嘴贫!瞎扯淡。」过了一会儿才叹口气,低声说道:「我小师父少年时目睹门派惨变,失去父母至亲,从此不爱与生人说话。其实处性子好的很。既温脰又可爱。我若想有个妹妹,也要像她这样的。她不嫁人也好,没遇上疼她的,我宁可她不嫁。」「反正小师父不嫁,我宝宝锦儿便奉养她终老,当作亲人一般,不也挺好?」「喂,这话怎听着像便宜了某人?」两人未雇马车,相唯着信步而行,一路逛到了驿馆前方才收敛。负实门禁的仍是适君喻带来的穿云直卫,恰巧捏万里正巡至前门,一阵寒暄,程万里便将二人引入馆内。
大厅之内,慕容柔夫妇仍坐于阶上主位,一如昨夜;不同的是厅中挤满了越浦左近的大小官员,六品以下的还没得坐,只得在两旁站着。
慕容柔居高临下,遥望耿照「夫妇」一眼,淡然道:「你们来啦?很好。稍坐些个,一会儿我有话说。」口气虽冷漠,满厅人等却纷纷转头,瞧瞧来者是谁,竟让镇东将军破例多说几句;一见符赤锦丽色骄人,便如牡丹绽放,又不觉看痴了,厅中原本一片低诏细碎,忽尔收停。焦点集中在耿、符二人身上,静得连针尖落地亦可明辨。
慕容柔察觉有异,暂止评议,抬头蹙眉:「怎么?」一旁。将军夫人沈素云低声道:「我与符家妹子出去走走,晚些回来。精神似为之一振。不复先前萎靡。
慕容柔面无表情,点头道:「也好,我让岳老师沿途保护,以防生变。」沈素云笑意一凝,低垂螓首,便似一名闹别扭的千金小姐,连生闷气的模样也十分温顺可爱。
慕容柔丝毫能察,岂不知她心意?料想派李远之、漆雕利仁乃至适君喻的手下,爱妻也不会比较欢喜。低声道。「也罢,就让耿典卫夫妻陪夫人同去。」目光越过厅中诸人,遥对耿照道「馆中申酉之交用晚膳。贤伉俨莫误了时辰。」耿照二人躬身一行礼:「谢谢将军。」旁人鸾疑不定,不由得交头接耳,打听起这少年武弁的来历。
厅上的熟人尚有抚司大人迟凤钧,他与将军识事已告一段落,正坐在阶下首位啜饮茶水,见耿照进来微一颉首,面露微笑,却不使起身说话寒喧。沈素云面器喜色,转入后进更衣,耿、符二人便在厅门边等候。
官场交游员讲伦理,瞎子也看得出这名少年武弁在将军心中分量不同,盘算如何结交者众。却不好显山露水,明着在将军眼皮下为之,纷纷投以注目,一与耿照的视线对上,便露出巴结讨好的神气,以利日后运筹。
符赤锦晕红双烦,掩口轻:「我家老爷好威风啊,这些官老爷们的眼里直要射出饥火来,若不是碍于将军大人,怕不一拥而上,将我家老爷撕成碎片吞了。」耿照苦苦忍笑,咬牙低道:「这感觉我理会得。我瞧寳宝锦儿时,也是一般想头。」正自调笑,忽见一人排开余子大步而来,生得丰神俊朗,手握折扇,金冠翅摇,正是「奔雷紫电」适君喻。耿照自入驿馆以来,始终未见岳宸风的踪影,忽见适君喻现身,不觉凛起,拱手道:「庄主安好。
适君喻乃易州风雷别业之主,喊他一声「庄主」本无不妥,但耿照目如鹰隼,愿有旁指。适君喻何等样人『 I听便知他以五绝庄之事相胁,揩扇交握,伸掌半揖,笑道:「耿大人毋须客气。耿夫人也安好。」将「夫人」二字咬得特别清晰。以符赤锦的七玄出身,若与将军夫人走到一处,慕容柔定不轻饶;冒冒然互揭海底,谁也得不了便宜。
「令师身子好些了么?」耿照抱拳还礼,眸光仍旧精灼如炽,沉声道:「身染奇症,合该觅一处清静庄园静养,莫待病入膏肓时才后悔莫及。」适君喻笑道:「可惜家师身负重任,难有片刻闲适,多劳大人挂心。倒是夫人千金之躯,委由典卫大人照拂,可千万别出什么差错才好。君喻诸务总身,人手又十分吃紧,要不该派一队精甲武士随后保护,以策万全。」符赤锦掩口笑道:「哎,这哪里还是游玩?合着游街哩!庄主忒爱说笑。」杏眼微乜,眸光越过了适君喻宽阔的肩头,满是不怀好意。适君喻的鼻端嗅得一股温香习习,剑眉微蹙,不慌不忙回头作揖:「君喻参见夫人。」原来沈素云换好外出的衣裳,偕婆子姚嬷、小婢瑟香,由屋外回廊绕了过来,恰好听得适君喻之言,本来喜孜孜的俏鹿容颜一板,蹙眉道:「今曰我没想走远,用不着劳师动众。」口气甚是冷淡。
适君喻察言观色,不欲越描越黑,长揖到地:「恭送夫人。」笑望耿照,抱拳施礼:「有劳典卫大人。」耿照垂目额首,眸光湛然,虽未接口,气努却沉凝如山,丝毫不让。
年轻剽悍的风雷别业之主一凛,暗忖:「这厮修为不俗,比想像中棘手。」以揩扇轻轻击掌,目送诸人离去。
沈素云与符赤锦并肩相挽,状甚亲热,但将军夫人似十分讨概岳辰风,连他的弟子亦觉不喜,自与适君喻照面之后,始终寒着一张绝美的悄脸,直到行出驿馆才稍见和缓;定了定神,转头道:「好啦,难得到了越浦,你们也都回家看看,吃晩钣前回来便是。」姚嬷与瑟香是跟着她从越浦嫁到北方靖波府去的,都是本地人氏。两人面面相屈,又惊又軎,显是夫人临时起意,事前并未与她俩提过。姚嬷喜色一现而隐,小声道「哎呀,这怎么行呢?还是让老身服侍夫人……」「有耿夫人在,不妨的。」沈素云摇手打断她的话头,从怀襟里取出一只沉甸甸的织锦小囊,塞入姚妈妈手里捏着,不许她推搪。「去看看宝贝孙子,添点衣裳玩物。下回再要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当心孩子大得快,见了面也不认得。」姚嬷支吾几声,讷讷收下了 』一迳合掌拜谢。
沈众云从腕间褪下一只金丝镯子给瑟香,二八年华的少女不敢拿,怯生生瞥了姚嬷几眼,妇人面上一红,小声嘟囔:「夫人给你就收下呗。」耿、符交换眼色,不觉同抿,才知她塞给姚嬷一包碎银非是信手,此间饶有况味。
打发二人离去,沈素云松了口气,对符赤锦俏皮眨眼,道:「今儿便有劳姊姊陪我啦。」笑容直如春花绽放,说不出的娇艳动人。符赤锦虽与她相识不久,对这位将军夫人的性子却有几分把握,也不客套,亲热地挽着她的II臂,眨眼道:「夫人放心,我家相公武艺好得紧,便有刺客也不怕。」沈素云浑似不放在心上,怡然笑道:「我不担这个心。」符赤锦略感诧异,面色却不露声色,笑道:「敢情好,那我今日便陪夫人到处逛逛,一解夫人的思乡之情,玩它个痛快!」沈素云滴睫瞬𫖮,淡淡一笑:「我也不算是思乡。」片刻忽握住符赤锦的手,凝眸正色道:「我不太会说场面话,I 直想学也学不来,姊姊莫嫌我无礼,就当我直来直往好了。我一见姊姊便觉投缘,姊姊若不觉麻烦,我们……便以姊妹相称,你说好不?」符赤锦望着她清澈的双眸,忽觉这话问得令人生怜。以她镇东将军夫人的尊贵身分,开口与人做个朋友,眸底却不存希望,一旦符赤锦惶恐曲膝以分尊卑,她便立刻武装起来,以免受伤。
(在此之前,她有过多少次与人真心相交,换来的却都是冷冰冰、硬邦邦的官场应对,官样文章?)符赤锦小手一翻,轻轻握住她柔软的手掌,笑道:「好啊,我一见你也觉投缘,能做姐妹最好。我是已己年生的,属蛇,你呢?」沈素云没料到她应答如此干脆自然,不觉微怔,喃喃道:「我……我是属羊的。」符赤锦笑道:这样我便做姐姐啦,妹子。
沈素云这才回过神来,露出欢颜,捏着她的手娇唤:姐姐双姝并头偶偶,无比亲热,简直无话不谈。耿照隔着一个箭步,不紧不慢的跟着,沈素云得以放心交谈,殊不知以碧火神功之能不运功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我从小便与家里人不亲沈素云低声道。说道这时姣美的俏脸上笼着一层淡淡的寥落。
我娘很早便过去啦,我对她没什么印象。自从晓事以来也很少见过我阿爹,我记得她对我说话总是客客气气的,不像大人同小孩说话那样。我们甚至没同桌吃过饭。我打小吃饭都有八人服饰只我一人能坐,其他人得跪着。
她自顾自的轻笑起来,甚觉有趣。
我小时候常常忍不住想:我阿爹和阿兄从不与我一起吃饭,莫不是也怕要跪?
你瞧,多傻气啊!我以为吃饭这件事儿只有我一个人能坐着其他人不行哩。
符赤锦也跟着笑起来。那好下回服侍我家相公用膳时,也让他跪着试试。
沈素云差点笑翻了腰。耿照只觉得腹间硬涨,如吞石块,双膝隐隐作痛,只得假装什么也没听见,一本正经地负手巡街。
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沈素云轻拍着伏鸽似的均薄酥胸,又笑了一会,抹泪叹道姐姐的郎君这么好,怎能如此欺辱?男儿伟丈夫可万不能伤了志气。叹了口气,这回却无戏谑之意。
符赤锦与她聊得片刻,才知其兄沈世亮大她许多,比起客气过头、稍嫌冷淡的父亲,长兄私下还是很疼妹妹的沈家老爷逝世后,沈世亮以十九岁的少龄接掌家业,内守行会、外开疆土,与妹妹间渐不似儿时亲密,仿佛多了层无形隔膜。等到大嫂进门,沈世亮事事都依妻子其妻庞氏乃行中大佬的掌上明珠,精明干练,小姑的处境自然倍加艰辛。
「嫁出越浦时我一点儿也不怕。只不过时从这个院儿里换过另一个,也没什么不同。」「沈素云轻摇颔首,露出寂寞的笑容。
难得回一趟越浦,我野不想回家。同我阿兄嫂嫂也说不上几句,只吃一顿饭就走,还得担心有人跟踪我,不如别去。」仿佛要挥去阴霭,她抬头一笑,拉着宝宝锦儿的手。
「姐姐,不如我带你去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如何?」美目流沔似有一丝兴奋、一丝淘气、哪里像是堂堂东海一镇的将军夫人?简直就是个十五、六的纯真少女。
符、耿二人随她一路南行,穿大街、走小巷,居然就这么出了越浦城门。
耿照没敢拦她,打醒十二分的精神,暗自戒备。毕竟城外不比城内,莲觉寺有集恶道、废驿左近有天罗香,除了鬼先生这等棘手人物,还有来路不明的黑衣刺客……所幸沈素云未曾走远,凭着记忆昨晚右拐,钻进了城郊一处小小集市。
越浦之外除了水港河道、官亭邮驿,尚有无数聚落。远些的,便是属临蘴等外县所辖,;临近城港的仍属于越浦境内,那些不够本钱入城做生意的人便聚于此间,白日在道旁摆摊来客,夜里便睡在棚子里,久而久之各成集市,只是流品远逊城中。
沈素云带他们来的这出集市,两侧各有十几栋破旧土屋,夹着一条铺石长街。其中游倾圮无顶、只余左右两墙的,便随意搭起竹架布棚,看起来还不算太过惨澹。原来这铺着石板的是一条官修齿道,可容两车并行,也不算窄;后来港区新修道路,车马渐渐不走此间,聚集于此的外地小贩便夯土筑屋,占了下来做生意。
长街中摊贩不少,往往棚下搁着一直马札(类似近似童军椅的折叠凳),随意架上桌板变成摆放货物的木档,有卖陶瓶瓦罐、铜锡艺品,甚至有金银玉器、古董字画的但档后却成了不见有人,往往三五摊之间才有一个人照拂,也不来招呼客人,还窝在摊子里呼呼大睡,对游人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越浦城通宵的夜市叫「「鬼市」」,这儿呢便叫做「「鬼子镇」。」沈素云笑着解释:「会来这儿的人,多半因为没钱入城。这里的空屋无主不收银钱,能省一笔住宿,多待些日子」符赤锦好奇的东张西望,笑道:「妹子来此做甚?这儿无胭脂水粉,也无衣裳首饰,能让富家千金觉得《有意意》?沈素云抿嘴一笑,恬静的容色里罕有地露了一丝得意,微笑道:」家道中落、非拿出祖传宝物求售的人,也多半住不起城里的旅店,只能到处找《鬼子镇》打尖,等待识货的买主出现。姊妹莫不看不起这里贩卖的物品,十有八九是破铜烂铁,然而千百件中不定便有一件,乃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符赤锦笑道:「妹子说这话的口气,真不像娇滴滴的官夫人,倒像玉珍斋、品致轩的当家女掌柜。」
沈素云《噗哧》一声,红着脸笑道:「姊姊又来笑话我。」顿了一顿,轻叹道:「我三岁起便在这儿晃悠啦,我阿兄总是偷偷带我出来,钻进钻出的寻宝。他跟家里的账房先生借了五十两私房钱做本钱,十五岁上便在城里的朱雀大街开了自已的珍玩铺子,没拿沈家一枚钱子儿,还偷偷跟我阿爹打对台生意,靠的就是土里掘珍的眼力。」
「你阿兄真是好本事」符赤锦不禁咋舌。
「是啊。」沈素云淡淡一笑,目光飘远:「我阿兄他啊,真是好有本事呢。」
符赤锦被她挑起了兴致,边走边瞅着摊上的珠串器物,也想从中看出一两件稀世珍宝来。
「这儿的人怎么都不顾摊子,不怕遭小偷么?」
「都去赌钱啦。」沈素云以袖掩口,缩着粉颈嘻嘻笑道:「不知道躲到那音土屋子里。真要遇到拿了就跑的偷儿,一声吆喝,几十人便突然冲出来,手脚都能给生生打断,没人敢偷的。」
三人一路逛一路聊,身畔更无其他游客,整条街上的摊贩亦不过三两人而已,当真是相对无方各自廖落,所幸沈素云兴致高昂,一摊一摊狞将过来,虽说话不多,仍是一派斯文的闺秀模样,却比在将军身边的更加精神。
眼看长街将尽,铁有一座笨重的齐腰木档突出,铺着泛黄布巾,若非巾上压着大大小小的畸零石块,看来便似一算命摊子。
一名头戴布帽、身穿黄旧锦袍的老人端端正正坐在桌帝,双手置于膝上,白发白眉,眯成两条细缝的双眼眼角略垂,远观便如一个《八》字:虽是愁苦之相,却颇喜感,普不令人生厌。
老人下着草鞋布袜,袍子也是厚重的双层交襟,穿得一丝不苟,若非头上那顶店掌柜也似的滑稽布帽,模样便如一名年老书生——无独有偶,木柜边搁着一只竹制掮架,上履布巾,形制与青锋照邵兰生邵三爷所用的书轴架极为相似,也是儒生行旅在外的必备之物。
老人这摊的木柜特别笨重高大,明显是鬼子镇里的小贩们欺他,硬塞个碍手碍脚的无用之物垭;不仅如此算命摊周围堆满各式杂物,与规矩端坐的老书生一衬,说不出的滑稽唐突。
符赤锦看出老人遭受戏弄,转头对远处的一名小贩叫道:「你们是怎么回?欺负老人家么?」小贩蜷卧在摊子里,闻言不过翻了个身,换以屁股对人,继续呼呼大睡,无动于衷。
耿照看不过去,动手将四周杂物稍事整理,令摊子整齐一些,不现拥塞局促。老人只是默默端坐,既未言谢,甚至没多看一眼,彷像清平无事。符赤锦微蹙眉,心想:莫不是个疯子?正欲开品,却被耿照以眼色止住。
沈素云不忍他年老还受漂泊之苦,柔声道:「老伯伯,你也摆摊子么?」
老人一听他问起买卖,登时有了反应,点头道:「是啊,小姑娘,你来瞧瞧。」
沈素云许久没让人叫《小姑娘》了,不觉微笑。
「老伯伯摆的是什么?」
「玉石。」
老人一指摊后的布招子,只见布招上写着「玉匠与研空」五个真楷大字,字迹圆润饱满,毫无怒张蹈历之态,字写得大,墨色很深却说不上什么磅礴气势,反似一阵柔风细雨,望之心旷神怡。
「这是老伯伯的大名么?」沈素云又问。
「嗯」老人一本正经地点头:「刁研空,人家都管我叫」玉匠「符赤锦听得奇异,忽插口道:「老人家,您即是玉匠,那玉器都在那儿?」
那自称「刁研空」的老匠匠双手按膝,老老实实回答:「若,都在桌上。」
三人望着一果大大小小的石头,一时都说不出话来,还是符赤锦眼尖,瞥见石下氢压布写有四行小字,轻声念道:「顽石无明,化生美玉——识我本然,分文不取。」老人家,您写的是什么意思?「沈素云突然开口:」我明白啦,这叫做开石头取玉。「见符、耿都一楞,不禁微郝,轻缩精颈解释:」曾有精于玉石的行家,在这鬼子镇里摆柜叫卖,只卖尚未琢磨的原石,无分大小,每枚都是五十两的白银。「符赤锦与耿照对看一眼,失笑道:「这分明是江湖郎中的把戏!谁知他满桌不全是路边捡来的破石头,里头没有一块真玉。」耿照想了一想,说道:「若有人将所有的石头都买了下来,命那人一枚一枚琢开,倘若无一块是玉,将他送官便是,也毋须付钱啦。
沈素云笑道:「典卫大人真聪明。不过那人也不是凯子,无论卖出多少,他总是立时补满一整桌的石子,共计五十枚;你若将全桌买下,其中必有真玉,但决计不值两千五百两。」
「那要怎么办?」符赤锦问道。
沈素云淡淡一笑。
「当时有个十五岁的少年,随手从桌上挑走一枚石头,摊子主人正要将这名捣乱的顽童赶走,谁知他却拿出五十两的银票扔在桌上,对摊子主人道:」你全桌的石子之中,只这一枚是玉,其他都是假货。「主人气得面红耳赤,怒道:「你有本事买下整桌的石子,便知是不是只有这一块!」
「少年笑道:我不要,你待会便趁着琢磨开验的当儿,将我手里这块真玉掉包了云,开出来自然无玉。我若头脑发昏,真向你买下了整桌,你再将此玉混进云;这块羊脂玉最多值五百两,你损失一块玉,却净赚两千两白银,当真好划算!」
「众人听完,纷纷散去,摊子主人再连一枚石头也没卖出,那少年拿了石头回去琢磨,果然得到一块上佳的羊脂四方玉,最后卖得七百五十两。」
符赤锦见得他那股悠然神往的神气,心下雪亮,笑道:「那位巧破骗局的神童定然是你阿兄啦」
沈素云露出一抹清丽笑容,便如天真的小女孩一般,略加思索,转头封那老人刁研空道:「老伯伯,我怎么说也是越浦第一玉器世家的女儿,你的桌上不过十数枚石子,我定有法子能找出美玉来。你能不能不要摆摊宝石子了,家中若有什么困难,尽管告诉我,我一定想办法帮你。」刁研空仍是规规矩矩的坐着,双手搁在膝头上。一本正经迫:「小姑娘。我这摊子的卖法儿,与别处不同。你往桌上挑一枚石子,琢开后若是玉,老朽分文不取。」符赤锦失笑:「哪里不同?还不就是猜玉石!」刁研空端坐着榣了摇头。
「你得告诉我,石头里的玉是什么。每一块五,因其髓质、纹理、形状,甚至灵气蕴含之不同,须雕成不同的器物,为璧之玉不可成块,雕龙之玉不可击凤……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指着桌上的石头,冲沈素云淡淡一笑,悠然道「小姑娘,你看得出桌上哪一块是玉,那玉又该是什么形状?」
【第十四卷:八叶使者】第六十七折:法眼由心,馈君殊礼
玉之原石又称「籽玉」,品目繁多,或与石英玛瑙等共生,外表便如带雾的琉璃水精;或如石中含翠,莹碧之外又覆有丝丝乳白,若叠浪千层,又似裹有一层脂润膏腴的雪花猪网油。
黄玉外鞘如肤如肉,墨玉则与寻常溪石无异。最上等的羊脂白玉若大如鸽卵,对光便觉剔莹,毋须雕琢,三岁孩儿亦知价値不菲;但越大的白玉藏得越深,非拦河淘沙、俯拾可得,更需超卓眼力。
那木挡上的石头个个大逾手掌,小者彷佛瓜果,甚有山猪獠牙似的尺余石笋,外表粗砺,不易监别脂质、皮色、油润等。往好处想,石下若有玉,便是堪琢大器的连城之璧;反过来说,这自称「玉匠」的刁研空老人只消在山脚下掘几锄,照样能㧟满一木档,一点儿也不费功夫。
符赤锦见老人貌似忠厚,规矩却近乎赖皮,想起江湖上诈财骗色的郎中,亦不乏外表老𫕥之人,专骗沈素云这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闺阁相公、不知世间尙有其他的良家妇女,面上不动声色,双臂环抱酥胸,捧得纱襟鼓溢,美肉几乎满出兜缘『咯咯笑道:「老伯,你这档上的石子忒大,若刨得有玉,岂非价値连城?」满以为老骗棍定喜得接过话头吹擂,谁知刁研空大摇其头,一本正道:「玉不是用刨的。」「这……」符赤锦俏脸一凝,浑没料到这老骗子铁了心扮傻,总算她反应快极』 勉强笑道:「老伯,我是说你挑的石子无不大得吓人,内里若藏得有玉,那可真是价值连城的寳物啦。」刁研空神色茫然,片刻才皱着稀疏的白眉,讷讷道:「姑娘……
……是说换成钱么?
说不定是罢,老朽也不顶清楚。」符赤锦冷笑一声,抱胸道:要监一监如许值钱的宝物,少不得要花个十两八两罢?一不小心走眼,白花花的银两当是缴给您老人家的学费,花钱长见识,挺合算不是是?」刁研空一愣,终于听懂她的话意,老脸一红。
「姑娘误会啦,监一监石子不要钱的。老朽不收银钱。」这下轮到符赤锦傻眼了。
「开石取玉」这套把戏的神髓,便在诱得人跃跃欲试、偏又屡拭不中,投入的本钱越多,越不肯认赔走人,非开出一块货真价实的籽玉回本不可。莫看这市井问的小小把戏,被它弄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者不在少数。只是这老骗子分文不取,却要如何敛财?
符、耿二人面面相觑,耿照想了一想,小心开口:「老伯,您的意思是谁都可以监定玉石,您分文不取,一旦监出石中真玉,才开价购买么?」此法虽古怪,毕竟不能诬为郎中手段,只能说老人善于吸人目光,也算别出心裁。
刁研空仍是摇头。
「老朽不收银钱。」他总算弄懂这几位少年人的心思,回的虽是原话,神态却宁定许多。
符赤锦蹙眉道:「老伯,监你的玉石不用钱,监出了真玉,难道也是拿了就走『不花一文?」「不只监玉,你还得说出石里的玉是何模样。」刁研空正正经经道:「琢磨出来若无二致,玉便是你的了,姑娘。」耿照不觉失笑。「老伯,如此却要如何营生?」刁研空又是一愣,半晌才微微恍然,笑得眼眉弯弯,眼角的鱼尾纹密如蛛吐,彷佛被丽日晒干的陈木,隐约飘开一缕老檀烟。「小兄弟,豚驱也不使银钱,又当如何营生?」「这^ 」耿照为之语塞。
忽听一阵大笑,前头那窝在摊里睡觉的小贩伸个懒腰,起身道:「几位别费心神啦,这老头是疯的,多跟他说上一会儿话,只怕也要发疯。」
符赤锦蹙起柳眉,隔空叫道:「喂,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小贩咂了咂嘴,一脸悻然:「怎么不是?我见他年纪大了,怕夜里冻死晦气,拿些酒水肉干与他吃,他也推拒,净吃碎饼炒米:干粮吃完,居然在屋后头种起了萝卜靑菜,众人怕不及收成便饿死啦,要分些食物给这老头儿,又只拿些残羹剩饭之类,天生的乞丐命。」出外行旅少带干粮,却要自种萝葡青菜为生,的确够荒唐的了。
刁研空笑笑不辩驳,双手拢于袖中一揖作道谢状。小贩皲眉挥手,啐道:「他妈的,别给老子烧空香!你咒我早死么?」刁研空不以为意,眯眼微笑,也不知是和气还是傻气。
他天生眼角细垂、眉帚疏落,就算咧嘴笑开还是张苦瓜脸,难怪小贩嫌他晦气。
符赤锦看得蹊跷,趋前压低嗓音,问小贩道:「怎么?你们不是一道的?」
小贩哼的一声。「谁识这老疯子!都怪老三广那小子多事,惹来这尊瘟神。现在可好,赶也赶不走,连累大伙儿倒楣。」原来数日之前,这自称「玉匠」的老人刁研空背着竹架行囊而来,打听附近哪处的市集最是繁荣,小贩口中的同行老三广有意相戏,骗他说「此地初一十五游人最多」,老人便留下来,死活不走。
鬼子镇的小贩头疼得紧,深怕老人饿死或冻死了,还得掘坑掩埋,故意将他安置在杂物堆放处,运给了座笨重难使的大木档,希望他知难而退,刁研空却甘之如始』任由众人摆弄。
符赤铺江湖走惯『 I 时却弄不清这奇怪的老人所图为何,与耿照交换眼色,不欲生事,亲热挽着沈素云的藕𫕥,柔声笑道:「妹子,不如我们再往下走罢?
道儿也没沈素云正凝眸俯首,目光不住在挡上巡梭,巧额微蹙,罕见地露出认真的表情。
符赤铕连唤几声,她才「啊」的回过神,悄脸晕红,垂颈道:「是我失神啦,姊姊勿描。」符赤绵笑道:「妹子看得仔细,可是看出了什么1 ?」沈素云费红粉颊,阵中却是烦烦放光,视线不由自主移回描上,指尖轻抚着一枚枣皮沉艳、油润顺滑的肾形圆石,点头道:「不瞒姊姊,依小妹看,这张档上放的全都是籽玉,没有I 块是混充的。若我猜得不错,这块籽石对光一照,该是透出黄晕才是。」那肾形石不过巴掌大,虽有几道裂缝,外表却不甚粗砾,触感光润,引人抚摩』不忍释手:通体覆满橘皮似的枣红皮,浓油曲彩十分夺目,别说「透出黄晕」,以其皮色之庠重,只怕连光也透不过来「符赤锦半信半疑,拿对艳阳一看,赫见流辉陈II,枣红近乎褐色的石子竟透出温润黄光,缝间甚至泛出雪白,哪是金枣橘皮?简直就是一枚破鞘而出的耀眼黄玉!
她一时难以置信,反复将石子举起放落、举起又放落,看着看着「噗哧」一声『竟尔笑了起来。
「我1^1 !头藏的是羊脂玉。」沈素云笑着解释:「这款料子白度甚佳,外皮少见漏肉,对光却能如此则莹通透,乃是一等一的玉材。」前头的小贩1 把跳起,睁大眼睛满脸贪婪,本欲上前争看,忽停下脚步,「呸」的低头吐唾,冲刁研空竖起拇指,嘿嘿笑道:「老头!我真小瞧你啦。原来你不是光棍,迩带帮手的』 一家伙来了仨,这般人模狗样、一搭一唱,老子都差点儿教你给晔啦。!
符赤锦暗忖:「你若知自己指镇东将军夫人是骗子帮,脑袋还不吓得自剿浪落,便似一只冬瓜?」红唇抿着。一抹妩媚,正想上前给他点颜色瞧瞧,细圆的葫腰却被爱耿照遥对小贩道:「大哥误会啦,我们与老先生今日是初见,并不相识。」小贩撇嘴冷笑:「是啊是啊,这儿谁不是初见?他奶奶的熊!」赞入摊后倒头便睡,再濑理会。符赤锦恼他无1 ,轻轻挣脱未果,抬见耿照笑意温煦、摇了描头,不知怎的大羞起来,芳心件件直跳,求饶似的细道:「沈……沈家妹子看着哩,快……快放开我!」身子却软绵绵偎着他,一松手便要瘫软在地,浑似一团温融融的香甜蜜资。
所幸沈素云正I I 检查玉石,符赤锦松了口气,费机一动,对刁研空播了播籽玉,妩媚笑道:「老伯,我选这块。」耿照心想:「这也未免太过赖皮。」才想开声阻止,刁研空却一本正经点头:「无妨。请姑娘说明,道石中之玉,该是什么模样?」符赤锦一吐娇红舌尖,咯咯笑道:「我瞧这石子不水,这样㈣砠,请老伯给我球副羊脂玉镯,II替我家相公傲个玉板指。余料若还使得,奴家想要| 对玉坠耳饰,正好来配锡子。」耿照政眉轻道:「宝宝锦儿!」符赤锦笑着说:「有什么关系?老伯若说不成,那便罢啦。若给我说中,老爷有个漂漂亮亮的玉扳指,宝宝锦儿又多了副白玉首饰,岂不甚好?」刁研空似乎全不放在心上,伸手向她要回籽玉,仔细掂量,片刻才道:「这件料子皮色正品、光感油润,只可惜3 裂甚深,若要全然取净,不免要杀去许多玉肉?此有人说应全雕,也有力主巧雕的,似乎任其一都不免可惜,却从未想过分成零碎小件。」沈众云见耿、符二人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微笑解释:「玉石之属,小件不如大件,零碎不如完整,器用不如1 饰。这籽玉质地虽好,只可惜裂陈颇深,头着裂皤的形状局部雕刻,可保留最多的玉肉,即为「巧雕」。
一听她的话意,似也觉顺着裂纹巧离成山水、人物之类,最能凸颜这件玉材的技巧。
符赤铕吐舌道:「那可闹笑话啦。我要劳什子扳指镯子,又小、又碎、又都是身上用的,还不屈死了道块好东西?」刁研空摇头。
「姑娘之说,乃是大破大立,如金钟玉磬,振赖发聋。这块玉材曾历许多方家法眼,提出的见解均不脱求全求大,或磨去裂纹,或变造裂纹,却无人想到分成小件,直置裂纹于无地!兴许姑娘是有缘人,我愿为姑娘I 试,诮姑娘三日后再来。」符赤锦傍不过片刻,忍不住拍手大笑,娇娇地瞅了耿照一眼,得意洋洋:「你瞧!不试I 试,怎知有没有机会?快,你也来选一个,这回我想要只好看的玉坠子。」耿照瓶笑摇头,忙不迭地推拒。
刁研空皱起疏眉眯着细眼,仔细端详一一人,喃喃道:「依老朽看,姑娘要的不是玉坠子。二位戻气外露,眉间带煞,玉坠子玉扳指都不能解两位之急,姑娘要的是杀人钢刀。
两人一禀,却见老人垂眉咧嘴,仍是讷讷傻笑,一时难辨他是话中有话,还是胡说八道。
符赤锦定了定神,指着一旁写有「玉匠刁研空」五字的布招,乜眸强笑:「老伯拿着箅命先生的布招,莫非精通看相?」刁研空听得微怔:「看……看相?我不会啊。」又道:「姑娘,人心里想什么,都映在脸上,便如石中藏玉,终非顽石,在方家眼中,那仍是块玉。你二人皆非狠戻贪接的性子,一旦起了杀心,可比狠戾禽暴之人显眼。
老朽看见便说了,姑娘勿怪。」符赤锦听不出深浅,只好㈣,不置可否。
「老伯忠告,奴家会放在心里。多谢老伯。」沈众𫕥忽然抬头,伸手道:「老伯伯,我选这个。」她専注石上,对三人的谈话充耳不间,㈣㈣才回过神『 一比那獠牙似的鳞峋石笋,神情极是认真。
刁研空点点头。
「请夫人明说,这石中之玉,该是什么模样?」沈素云榷口微张,刹时间竞有些踌躇,微带透明的指尖在石上轻轻抚摩,如绘形影,片刻才道:「我瞧制成玉如意……:不,还是玉笏好了。」犹疑之色并未稍减,颦娥深蹙,沉吟不决。
符赤锦大感奇怪:「不是说「器用不如摆饰」?玉笏、玉如意还不算器物,都不知什么是器物啦。」果然沈素云又喃喃自语:「或离一只玉云龙纹镇纸……」
刁研空道:「老朽明白啦,便如夫人之意,开石试试。」符赤锦只觉好笑:「到底是玉笏、如意,还是云龙镇纸?姑奶奶都没听出个准信儿来,你明白什么?」
不欲久留,挽着沈素云笑道:「走罢,妹子。姊姊饿啦,咱们回城寻间分茶舖子,打打牙祭。」三人|&^ 出鬼子镇,沈素云骤尔省起,回头道:「老伯!我锓时来与你相看?」刁研空正取工具要碾玉,抬头笑道:「缘来即至,夫人自知。」不远处小贩一轚冷笑,似囊句粗口。
「妹子勿忧。」符赤锦迳拉着她的柔荑往前走,直将那郊道荒集抛在脑后,笑动道:「三日后我来取镯子扳指,再瞧瞧你的玉笏如意云龙镇好了没。」沈素云噗哧一笑。
「说不定开了出来,仍是块哑巴石,里头连一粒玉渣也无,哪来的玉笏如意云龙镇?
符赤锦笑道:「妹子多厉害的眼!奴奴姑且蒙到一副手镯耳饰,你拣的自是挡上最最値钱的玉籽,怎能是块哑蓖石?」部牙状石笋是木档上最粗砾、最不似玉胎的一块,别的籽玉多少有些许油润剔莹的部分、行话中称为「漏肉」者,又或与石英玛瑙等矿脉共生,仔细端详可见其异。
唯独这石笋灰扑扑、骨嶙嶙一条,半点不起眼,符赤锦见她拣选时毫不犹豫,似是成竹在胸,其中必有玄机。
沈素云以袖掩口,正色道:「不瞒姊姊,我挑的是全桌唯I 1 块瞧不出端悦的。
其余各块均是货真价实的籽玉,我料老伯伯断不会接块哑巴石在里头;越是不显眼,越可能藏有奇珍。」此举胆大之至,近乎妄为。耿、符二人听得面面相觑,俱都说话来。
符赤锦料不到她一个娇滴滴的深闺黄妇,明明身具名家慧眼,却舍了满桌赍物不要,専赌一着暗子,不觉失笑:「妹子,看不出你还是个赌徒啊!乾坤I 掷,忒也聚气,真面是艺高人雎大。」沈素云也被逗粉颊酡红,轻缩粉颈,悄皮吐舌:「我自小便是小赌鬼啊!我阿兄带我来鬼子镇寻宝,我专挑看起来最旧最破的下手,要是押对了宾,那才叫一本万利呢。那时我才六岁,我阿兄可从没教过我这些道理。」这话从镇东将军夫人的口里说出,委实太过匪夷所思。
偏生她又生得娇俏可人,口吻神态均是文静秀美,教养良好,说有多不相称,便角多么不称。三人你看我,我看看你,表情十分怪异,蓦地不约而同捧腹弯腰,放怀笑作一团。
慕容柔既说了申酉之交用膳,三人不敢耽误时辰,回到驿馆时已近黄昏。一路上符赤锦与沈素云并头喁喁,状甚亲密;耿照则不远不近跟在后头,不致打扰她姊妹俩谈心,一旦变生肘腋,亦能及时护持,小心戒备之余,暗自又转心思。
「妹子,」进门之前,符赤锦停下脚步,握着她的手肃然道:「姊姊与你说的心事,断不能对人说。连将军大人亦不可说。」沈素云神情凝重,点头轻道:「我理会得,姊姊不用担心。但你我既结成异姓姊妹,我……
我想为姊姊分忧。将军大人英睿如镜、清澄如水,眼底颗粒难容,他若知晓个中因由,必有明断……」符赤锦一按她的手背,严肃摇头。
「你夫君不比我夫君。」她轻声道:「指挥万军,将班纵横疆场无人能敌,但若变故生于一榻之外,万千兵马都不在身畔,试问谁人堪救?单论武功,那厮当世罕有敌手,冒冒然打草惊蛇,只怕对将军不利!「?
一听「对将军不利」,沈素云旋即沉默,片刻才道:「我早知他不是好人。
只是我一介妇人,不宜预闻夫君事业,但身边留着这等狼徒,早晚要受其害。便不为妹子着想,也断不能蔽I 人的清明,未能及时防范。」符赤锦抚臂微笑:「此事我有计较,妹子尽管信我。」沈素𫕥似受鼓舞,俏脸上阴阴霾频扫,露出花儿一般的灿烂笑容,便如依偎着长姊的天真少女,说不出的娇憨可爱。三人跨过高褴,姚嬷、瑟香已在院前候着,相偕迎了上来,伺候夫人往后进更衣梳洗。
耿照本以为慕容柔公事繁忙,席上定是高朋满座,价水流的被官场应酬,谁知慕容柔摒退左右,四人转着桌子吃饭,让姚妈,瑟香布菜伺候,信宣守在厅外,除此更无旁人,吃的也是六菜I 汤的家常菜。
耿、符二人大出意料,连沈素云也难掩诧喜,这频钣吃得比想像中更轻松愉快,一沈众云破例饮了 I小盅酒,雪靥酿红,分外明媚。8 容柔用膳时几不说话,三人自也不敢放肆,但将军的好心情俱在面上,席间悄静静地只间持葜碰碗、牙箸点盘之轚,反较白日厅里自在。
宴罢,慕容柔让人收拾桌面,沏了壶御赐贡茶,四人相对啜饮。
沈素云似愤了静默用餐的气氛,并无丝毫不快,对丈夫只留耿照夫妇用膳十分欣喜,微醒地端茶就口,巧致的唇瓣轻抿着细瓷杯缘,杏阵笑成了水汪汪的两臂』 二十啷当的妙龄女郎顿成了天真烂漫的少女,欢快犹如一头小雪兔。
慕容柔全看在眼里,淡然道:「夫人今天可玩得尽兴?」沈素云乖顺点头,眯眼回答:「我爱符家姊姊陪我。」她不胜酒力,席间又无旁人,连口气也变得娇憨可喜,挥无将军夫人身架。
苒容柔望了符赤锦一眼。「有殳胄来贞贞。拙荆不爱官场应酬,难得有谈得来的姊妹淘,我进任宜与夫、一块腰牌,可自行出入驿馆。」符赤锦听得一凛,杂辨其真心,正要敛衽施礼,却见将军一摆手:「坐下罢。茶余饭后,不必多礼。」「谢大人。」慕容柔淡淡一笑,目光移向耿照。
「我不想扫兴。十日之期眼看又短去I 日,耿典卫如此蹉跎,我料岳老师必加紧追查。此消彼长,不可不愼。」见耿照神思不属,笑道:「镇东将军府内,没有虚立的军令状,稍不留神军法临头,你未必吃罪得起。岳老师久任本镇幕僚,你要多向他学习。,耿照回过神来,拱手低道:「在下失逋,请将军恕罪。」荪容柔淡淡回答:「好啦,二位回去罢,明日早些来。瑟香、姚嬷,扶夫人回房欲息。」耿、符二人起身道别,相借出了驿馆。
行至大路,符赤挽着耿照的臂胄,突然咯咯一笑。
「看来慕容柔挺喜欢你的。」八……蚤「怎么说?」「他怕你输哩!钡示你盯紧岳辰风,必能得到赤眼的线索。」「喔?」适才席间他分神思索,别说是弦外之音,连慕容柔的话都没听全,连忙央宝宝锦儿解释。
符赤锦笑道:「你是独孤天威的人,便立了军令状,真要耍赖,溜回流影城躲将起来,死活不出,也就是了。独孤天威向与镇东将军不对盘『 ,就算原本无意庇护,也不会教慕容柔如愿。所以这张1 状虽然可怕,偏只你不怕。」耿照摇头。
「我不会赖皮的。」符赤锦噗哧I 笑,见他神情认真,抚着他结实的胸膛柔声道:,「奴奴的老爷是大英雄、大豪杰,说话算话,不像我们这些女子小人,说话跟放屁一样。」耿照也被逗笑了。
「但岳辰风不同。」她悠然绩道:「他畏描慕容柔,更重要的,镇东将军是他的晋身之阶,没有了慕容柔的重用当识,虎王祠岳家庄不过区区一乡下庄园,不成门派,难道要做五帝窟的宗主不成?因此寻刀一事,岳宸风比你着紧;老爷可以不怕,岳宸风只怕连傲梦都在找刀。只消盯紧了他,妖刀赤眼早晚要现形。
耿照击掌赞叹:「还是宝宝锦儿聪明!这道理我便想不出。
符赤锦娇笑道:「你心思都在别处,自然想不出。你出了一整天的神啦,恍恍惚惚的,在烦什么心?」;:耿照摇了摇头,半响才道:「我在想,赤眼到底是什么时候给人掉了包。」
「主八九是岳宸风……溢符赤锦察言观色,微露诧然:「难道不是么?」耿照沉吟不语。,还有| 个人有机会做手脚,但这么做奄无道理……他已陷在这矛盾当中一整天,终于明白是无解的艰题。
对付岳宸风就像秤上求平,只要增加秤铊,使与秤物等重就不会轮:| 旦秤铊重过了猛,秤杆斜向己方,便可能杀除岳宸风。
但赤眼却不同。
岳宸风的嫌疑最大,除了耿照,那厮持有赤眼的时间最长,但这样做对他全无好处,简直自打嘴巴。因他出手夺刀,引来天罗香、集恶道阻截将军,几乎演变成一场成功的刺杀行动:捅出了偌大筹子,未了居然无刀可献,只得到将军「无能」二字考语。自绝前程若此,还不如横刀抹脖子算了。
况且,自称「世间无人能在我面前说谎」的慕容柔,认定岳宸风说的是𫕥话。
虽可能是有意包庇、甚且就是他与岳贼串谋,但迩是那句老话:以镇东将军或岳宸风之能,无论所圆为何,皆不必如此。只有「那人」盗走赤眼』 一切才说得路想着,两人又来到昨夜的小巷附近。耿照心不在焉,符赤锦却清楚得很,为免漱玉节弄什么古怪,刻意比约定提早半个时辰抵达,两人不入巷内,却在左近的屋顶绕了I 匝,没见有潜行都卫或黄岛异士埋伏。
「怪了。」符赤锦喃喃道:「莫非騒狐狸转了性,打算照规矩来?」耿照闻言一笑,心中亦觉有异。
他与漱玉节几次放对,深知这位高贲美貌的宗主看可不是省油的灯,虽没把宝宝锦儿老挂嘴上的「骚狐狸」考语当真,要说漱玉节会老老实实只身入城,不做丝毫准备,实难教人信服。
两人在檐影深处等了I 刻,见一名妙龄少女奔入巷中,不住张望,神色慌乱。
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生得五官俏丽,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一身翠袄湖裳,容貌虽是不识,身形VI眼熟。
耿照轚得几眼,突然想起:「原来是她!」轻拉着符赤锦的滑软柔荑,低声道:「找我们的。下去罢。」「你认识她?」符赤锦微感诧异。
「你也见过。」挽着她一跃而下。少女倏然回头,湖水蓝的软椴褶裙如水波般一漾,窜似着细薄的纱质襌补,裹出一小截匀称美腿来。
耿照见她神色仓皇,举手安抚,温颜道:「姑娘今日又来,可是宗主有事,不克驾临?」符赤锦近距皤一看,认出是漱玉节身边的熟面孔,听耿照一说,登时醒悟:「原是昨日那条传话的小母蛇!」再看得几眼,悄脸一板,沉声道:「我想起来啦,你叫阿执罢?漱玉节人呢?派个潜行都卫来算什么?」那名唤「阿纨」的潜行都卫脸都白了,:噗通I 声双膝跪落:「不是宗主……是我自己来的。请典卫大人救救弦子「快快请起!」厂耿照I 运潜劲,手指未与少女肩臂相触,一股绵力已将她托起,如春风吹拂,却丝奄不容挣抗。阿纨发袂轻扬,苗条的身子再难跪实,浮空般盈盈而起,圆鼓的醉胸不住起伏;粉颊讶红,眼中满是佩服之色。
「弦子姑娘怎么了?」耿照急问。
阿纨道:「宗主本欲前来,但门中有人不信宗主,说弦子既打开亿劫冥表,圣珠必在她体内;宗主若不能自清,便不让宗主离开。」耿照听得I 愣。
「就算打开亿劫冥表,怎能一口咬定珠子在她体内「」阿轨俏脸羞红,嚅嗫道:「宝……宝珠是至阳之物,I 滴珠涎便能使女子受孕,便……便未沾着女子的私……私密处,亦有可能启毛孔渗入,透体结胎;若非神君选拔来延投宗脉的女子,寻常连珠涎也不能碰。如此圣物』 一旦脱出冥表禁制,与女子肌肤相袖,传说会钻入女子体内,再不肯出来。」「岂有此理!」耿照转头相询,却见符赤锦柳眉大皱,重重哼道:「是有这般说法儿没错。但帝门数百年来,谁把儿歌童谣当真了?」阿纨不敢驳口,低道:「符姑娘教训得是。是……薛老神君说的。」耿照这才明白,何以弦子宁将重逾生命的连碰身。却听阿纨续道:「……现下宗主万不得纪饬被逼着要剖开弦子之腹,以证我黑岛清白。阿执求典卫大人速往莲觉寺,迟了,便救不了弦子啦!」剖……剖开弦子之腹?
耿照一下没反应过来「符赤锦圆睁杏眸,已然发难。
「这等拙劣的请君入瓮之计,会上当的才是傻子、」她峻声冷笑:「回去告诉你主子,因为她的自大无聊,化愿珠将继续在外流落。三日后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请她自来;若见诚意,典卫大人会考虑与她聊聊珠子的事。」
挽着耿照欲走,谁知爱郎丝纹不动;回过头来,果见一张踌躇不忍的面孔。
虽万般不颜,但她心里早有准备,本以为自己会气得七窍生烟,谁知事到临头反倒不怒,无奈之中竟隐有一丝骄傲:「只有我家的老爷这般滚热心肠,才专上这种歪当^ 」明知埋觉寺是龙潭虎穴,却不怕与他一闯。定了定神,低道:要去可以,我同你一块儿去。」耿照轻捏她的小手,摇了摇头。
「你只余三成功力不到,太危险了。」「她们又不知道!」她咬牙低声道:「「血牵机」人人皆惧,带上了我,那騒狐狸投鼠忌器,兴许规矩些。」耿照仍是摇头。
「寺中的机关我很熟悉,大占地利。若有什么万一,我孤身一人游刃有余,带上资寳锦儿,反而施展不开。」不颞阿纨在旁,揽着她的葫腰搂近,两额相抵,柔声低道:「有你在家盼着,我说什么也要回来。况且我已发过誓,绝不教费宝锦儿再受一丁半点儿的损害,你与我同去,我怎能专心应对?」符赤锦里待争辩,他两臂一紧,奋贴近她耳畔:「回去找二师父,在山下接应。不管情况如何,一更前我必杀下山来。」符赤锦挣得几下,才慢慢将脸蛋儿埋在他颈窝里,动也不动,一股烘热历暖沁入领间衣布,温温濡成一片。「你要平安回来……要不,世上也没有了我。」「嗯。」
耿照随阿纨同去,沿途四顾,远近渔灯点点、波光粼粼,诧道:「不是出城么?
怎往水港边来?」阿纨回答:「半夜里难以出城,走水路方便些。」耿照想想也是『他持有钡东将军府发放的通牒文书,帝窟眼线却无此便利,自须由水路潜出。
阿纨领着他登上一条平底快船,那船比水月停轩的前导船「摇月」、「浣月」
还要大些,船舱也宽阔许多。耿照随她推开舱门而入,阿纨点起灯火,舱内^ 把竹椅、一张软榻,布置得雅致舒适』 一点儿也不像探子舟,说是一条具体而微的小鏖妨也使阿纨低着头掩门闭窗,将横栓拉起,转身紧靠舱门。
耿照注意到她燃了熏香,紫楦几上的瑞腰销金兽口中香烟氤𫕥,袅袅飘散,不觉蹙眉。
「典卫大人请……请坐。」话虽殷谨,阿轨依旧背靠舱门,回避着他的目光,低头嚅咡:「大人口……口渴不渴?婢子先给您沏壶茶可好?」没等他开口,一扭腰便到了几前& 水沏茶,愤乱的模样颇似小鹿逃命,惶惶然不知所以。
耿照四下移目,将舱内景况一一收入眼底,见她雄薄的背影有些瑟缩,满腔急怒顿无着落处,心中一丝不忍,终于还是在油竹椅上坐下来。阿纨端着漆雄茶具等,小心置于手畔,壶口犹见热气,水竞是温的。
「大人请用茶……」「我不会喝的,阿纨姑娘。」无视女郎的惊惶,他挥手打断她的话语。
「这艘船最少要三人才能操帆弄桨、驶入河道,你并不打算带我出城,更遑论去莲觉寺。道是漱宗主的意思么?」阿轨呆怔片刻,似下定决心,起身解开腰带,「唰」的一声,软网自肩头滑落,衣下竞空空如也,连肚兜也没穿。少女光滑紧致的肌肤在灯罾下分外嫌眼,腰带以上再无片缕,益发显出黑者极黑,白者益白。「阿鏊娘!」耿照不敢正视,余光瞥见她褪下1 ,正弯腰翘臀,从裤简中抽出一条雪润润的大腿——阿纨体型与弦子相彷,只略腴一些,同样是窄身削肩、圆腰,连胸乳都是玲珑称手,尺寸虽不甚大,却是饱满滚圆。
身子如此苗条,阿罾大腿却出乎意料富于肉感,望之雪绵,稍触即陷,教人不忍释手。耿照瞀见腿心夹处一抹乌卷,哪敢让她再脱?起,阻:「别这样!雹绘娘……4 、阿纨从未在陌生男子面前赤身露体,见他伸臂暴起,吓得惊呼,直觉便要掩住胸脯,忽想起此行任务,闭眼咬牙,迳将玉乳往他韦间挺去。耿照无奈缩手,想封她穴道,又见一身雪肉酥盈,何处能着手?长叹| 声抱臂而坐,沉声道:「阿轨姑娘,你这是做什么?」阿执赛下未着片缕,连1 袜也没穿,踢掉两只耱鞋,全身已一丝不挂,一手掩胸一手遮着腿心,彷佛将晕厥过去。
她不如弦子颀长,褪去衣物之后,整个人反而腴了一圈,上身虽苗条,腰下却甚丰满,除了棉花似的大腿,小腿线条亦十分结寊,足胫较弦子略粗,肉呼呼的充满女性魅力,彷佛半身是少不更事的幼女,半身已是成熟妇人,裸体散发出浓厚的色欲气息。
阿纨的容貌堪称出众,身段亦十分傲人,尽管情况极是怪异,耿照仍不觉喉间浪动,咽下一口馋涎,当然他知道这不仅是阿纨的美丽胴体所致。
宗……宗主吩咐,」她面颊滚烫,咬牙道:「为……为答谢典卫大人对帝门的恩情,特命婢子献上礼物一份,请……请典卫大人笑纳。」至于是什么礼物,已毋须解释。无论什么样的金珠宝贝、神兵秘笈,耿照都有自信不多看一眼;但漱玉节为他备下的「礼物」,却需极大定力,才能抑下一尝那份青春雪润的冲动。耿照端坐垂眸丨紧握竹椅扶手,捏得格格轻响仍不自知。
阿纨闭目轻道:「婢……婢子仍是处子之身,兼有黑岛正统血脉,天生……任意享用阿纨。大入若不能尽兴,宗主将命阿纨一死,绝不宽贷。」耿照不欲与她缠夹,料想附近纵有伏兵、也未必揽得住自己,摇头道:「阿纨姑娘,请你回禀宗主,她的「礼物」我收下了!也很尽兴。请她二日后巷中一会,我有要紧的正事与她谈。」阿纨颤声道:「大人若不要阿纨,阿执唯有一死。」耿照叹息道:「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晓?宗主用她的方式送礼,我也按照自己的意思收了,情意已至,何须为难?你纵在焚香炉中添入催情药物,甚至把药下在茶中,也药不倒我的。我遇过比这厉害许多的迷魂药物。」说着便要起身。
自从吃过郁小娥的亏之后,他对迷魂香、蒙汗药益加谨慎。世间罕有比「七鳞麻筋散」更厉害难防的迷魂药,阿纨在青铜兽脑香中暗置的淫药,对「碧火神功」阿纨见他如此把持得住,软的不行,便出硬招对付。
「典卫大人若不肯收礼,宗主定生气得很,说不定……便会对符姑娘不利……」
耿照猛然省觉:「不好!我怎么就撇下了宝宝锦儿,任她自去?」懊悔不已,本要拔刀杀将出去,见阿纨一丝不挂怯生生的模样,竟是有恃无恐,不由得投鼠忌器起来;凝思片刻,沉着道「宗主若派人埋伏于小巷附近,决计逃不过我二人之眼。若是分道扬镳之后才派人动手,你等岂知符姑娘的去处?」但阿纨十分乖觉,无论怎问都不答,似乎耿照不「享用」她,此事便悬于半空,决计没有个交代。
耿照叹道:「阿纨,我知你是冰淸玉洁的好姑娘,心中也不愿如此,你我何不各退一步,就当……就当是做过了,你让我离开,尽管回去向宗主禀报便是,我绝不出卖你。你将宝贵的身子,留给将来疼你、爱你的郎君,岂不甚好?」阿纨闻言惨笑,颤声道:「宗主圣明,谁也不能蒙蔽……」话没说完,咕咚| 声仰头瘫倒。耿照为防有诈,运起碧火真气护住心脉,及时将她拦腰接住,蓦觉她浑身滚烫,如拥火炉,全身雪肌沁出密汗,娇躯入懐时「唧」的一声,汗津津的几乎滑出「你……」他突然明白过来,「你也中了催情迷香!解药在哪里?」「没……没有解药。
阿执一触男子肌肤,浑身浪热,胸口股间泛起大片红潮,汗出如飞瀑,片刻蒸腾飘散,可见血沸。耿照没见过这么厉害的春药,转眼阿纨气若游丝,呼息滚热异常『中人如灼,更何况呼出这等沸息的女体?
「喂!弦子之事是真是假?符姑娘呢?你这毒该怎么……」他急急追问,但阿纨两眼翻白、神智已失,只不断吐出热气,难以言说。
当日在红螺峪,琴魔曾为他阐述淫毒之理:交合并不能解去催情药物,只能做为散去旁症的手段,或发散阳毒,或促进循环,在药性化消前得保不失;只有极少数的毒以阳精为为解方,如赤眼的「牵肠丝」。
漱玉节派了个美丽少女来诱惑他,显然不是想让两人双双身亡。
这样安排的目的,显然就是此毒的散症之法——而她摸透了耿照的性格,此毒副症猛烈,毫无转园;唯有如此,一切才能按照她的期望直线推展,没有横生变数的可能。
可恶!
比之红螺峪时,他已不是那个懵懂踌躇的少年了。
耿照将舱门、舷窗通通打开,一把将青铜兽脑、漆盘茶器扫入江中,抱着滚费的阿纨放倒榻上,大大分开她的双腿,掏出阳物抵紧玉户。那迷香既是催情药物,自弄得她泌润如漏,但被升高的体温一蒸,爱液全成了浓厚蜜膏。
硕大的龙首在股间磨蹭几下,麦芽精似的液膏满满涂了一胯,所经处无不抹开条条黏腻,宛若拔丝。耿照前端微微陷入两片美肉,只觉缝里烘热难言,彷佛插着一团沸浆,隐带着强大的吸啜力道;尙未挺进,肉菇已被蜜缝噙住。
仅仅是下身相贴,耿照便已出了大汗,江风灌入亦不觉寒。
「阿纨姑娘,我来了,你……你忍着点。」但阿纨早已失去意识,绯红的身子不住抽搐,晶亮的口涎从张开的樱桃小嘴旁婉蜒而下,或许是较汗水更为黏稠之故,并未被体温蒸散,一路从面颊、颈颔、锁骨蔓延到榻上。她从一名羞怯少女变成这副痴态,不过转眼工夫;再拖下去,就算救回性命,也难保不损及脑识。
要救的人可能不只她一个——耿照捏着她绵软的股间一顶,阳物排闼而入,裹着滚烫的蜜膏「噗!」插进她身子里,一举贯穿那圈薄啊的娇韧,夺走了少女的淸白之躯。
——好……好烫!
阳物像被灼伤似的,一惊之下便想拔出,少女「啊」的一声挺腰,烘软的膣壁痉挛起来,彷佛想把侵入者挤出去。原本壊损的人偶就这样被龙杵注入了生命,瞬间又变成活生生的小动物。
耿照再无犹豫』 一手一堪,将两圑嫩乳馒头捏在手中,当作抽送的支点。阿纨的乳房玲珑饱满,略一收拢便捏得满掌,充满弹性,顶端的乳蒂膨翘如尾指,与杯口大的乳翚均作瑰丽樱红,说不出的淫丽。
本想缓来,以免少女难以承受,才一放慢动作,膣中温度倏然升高,阿纨意识又渐模糊,张嘴死死吐气。他把心一横,抱住少女柳腰,抬起绵股,「啪啪啪」
的用力抽送。
阿纨腰肢悬空,雪臂被掐在双掌之间,肥美臀肉陷住十指,被插得滋滋有声,飞溅的淫液夹着丝红,宛若碎莹。
耿照料不到她这么娇小的人儿,竞有这般榆臀,膣中油润润、热烘烘的,分不清是肉嫩、液滑,抑或破瓜血腻。阿纨未必是他遇过最紧凑的处子,但膣中烘热之甚,快感倍增,不由得大耸大弄起来。
阿纨被一阵蹂躏,体内阳躁抒解,体温略降『开始大量出汗』神智稍一回复『顿觉下体剧痛难当』咬牙忍得片刻『摇头哭叫:「疼!呜呜呜……典……典卫大人……好疼丨不要了、不要了……」
耿照知一放慢速度『阳躁积聚』不免前功尽弃『身下不停,柔声抚慰:「忍……忍着点,这是为你好!」阿纨身为潜行卫,受过严格的忍痛训练』但股间从未经历这般痛楚『铁一般的狰狞狞巨物在其中进进出入,疼中带着难以言喻的刺痒、酸麻、快美、擦刮异感,吓得她六神无主,挣扎去推他的胸膛:「不要、不要……啊啊薄啊……好痛……求求你典卫大人……铙了阿执……」
哀叫声令男子兴奋起来『 |把拨开小手,索性将她翻过了来』从身后狠狠插入!
阿纨趴在榻上『本想回臂推拒』雪臀又失陷魔爪,那枚鸡蛋大的钝尖沾着黏润贯入红肿的阴户『像要贯穿她似的』「啪!」一声撞进娇躯深处!
阿纨叫也叫不出,睁眼剧颤『随之而来的是更强更深的抽送』更疼痛也更快美『直到膣底某处被插得迸开』犹如花房熟裂,一大股、一大股的阴凉浆液涌出,似无止尽……
【第十四卷:八叶使者】第六十八折:火融冰消,玉洁何守
或因药物催悄,抑或牡犬般的姿态带来强烈的羞耻,意识稍复旋被推上高峰。
阿执身子一僵,处子元阴激射而出,一注接著一注,竟不稍停。
初经人事的玉户被插得满满的,红肿的洞口撑似薄膜,充血的阴蒂阴唇扩成了一只艳丽的桃环,死死嵌着肉柱根部;嵌合处明明无一丝缝隙,却不住汨出花桨,丰沛的液量迅速漫过了锦被棉絮的含水限界,淅淅沥沥而下,在舱板积出浅浅一洼,宛若失禁。
「啊、啊、啊……」
少女的喘息与紧缩若合符节,夹著非自律性的抽搐,上身酥软于榻,将饱满的胸脯压成两团娇绵;双膝吏是软似烂泥,紧并著斜斜歪倒,雪股挂在男儿掌间,一松手便要「啪!」一声滴下。
泄身之后,腔内依旧烫得吓人,处子元阴却是寒凉之物,阳物彷佛被一张漱过热汤的小嘴含著、喉底又有一团异凉涌至。汁水填满了所有褶皱缝隙,裹着粗长溢出洞口,溅湿了男儿股间——滚烫的依旧滚烫,清凉的却异常清凉,水火绝不交融。
若是昔日的青涩少年,怕已丢径卸甲,若是昔日的青涩少年。忙已丢径卸甲,一泻如注。此刻耿照却稳守精关,尤能细品少女的初次高潮,但觉汁凉肉烫纷至沓来,龙根竟又粗硬些个,弯翘着要将少女顶起。
阿执「嘤」的一声雪股大颤,埋首细细呜咽。
耿照料她出汗极多,又泄出了大量的阴精,阳燥梢解,该是醒转的时候,怜其破瓜,柔声道:「阿执姑娘,你醒了么?是不是疼得紧?」
阿纹颤抖摇颈,半晌才呻吟道:「大……好大……好……好硬!呜呜呜……」那「硬」字一出口,火热的腔中一掐,掐得浆水泥泞,雪股颤摇,大大勾起男儿欲念,直想抱著圆翘的大屁股狠狠蹂躏,双掌微收,十指都掐入股中,却无一丝骨硬,最后才为骄人的弹性所阻。
耿照捏得兴起,阿执却悄静静地没甚反应,阴中又黏腻起来,滚烫一如前度。耿照警醒:「不好!交合一停,阳毒又渐次积累,这……却要如何问话?」只得狠起心肠抽送。
阿执翘臀趴卧,被插得垂头乱摇,股间唧唧腻响,蒸去水分的爱液十分厚重,三两下便刮出大片乳白,涂满整个阴部,微带腥麝的强烈气味极是催情;抽插一急,还不时发出打入空气的呼噜声响。
这景象本就淫靡,少女的臀股又是难得的腴美,耿照低头见紫红的怒龙进进出出沾满乳沫,被阿执细小艳丽、沾满落红的肛菊沾满落红的肛菊一亲,更觉阳物威武难当,淫兴大盛,「啪啪啪」地悍然进出!
桃红色的裸背沁出大片汗珠,片刻阳毒抒解,阿执又迷迷糊糊哭叫起来,揪紧锦褥摇头:「好……好难受……大、大人……大人……啊、啊、啊……」玉趾蜷起,破瓜痛楚渐渐麻木,快美旋将理智吞没,少女既害怕又无助,沾着处子落红的臀瓣不自觉地抛挺,承受身后男子推撞,不知是闪躲抑或迎凑。
激情的爆发快抽干了她的体力,阿执「呜」的一声瘫软如泥,连扭臀的力气也没有了。
耿照不敢半途而废,索性让她趴下,屁股微拱,跨上她腴软多肉的腿根,双手掰开臀肉,连充血的处女阴户都拨成了两瓣山茶花似的泪点,龙根长驱直入,「啪!」挤出大把乳浆,沾得雪股间红白一片。
「啊——!」
阿执受伪似的昂颈,娇躯一颤,将脸埋进枕中呻吟。
耿照「啪唧!啪唧!」撞著雪白的屁股,这样的姿势插入极深,但阿执的屁股似乎反馈了所有冲击,腹底一撞入绵软的臀肉便即弹开,紧并的大腿反使阴道更紧凑,彷佛抵抗者男子的侵入。
阿执美得死去活来,双手掐紧绣枕,几乎将织锦揉碎,忘情叫唤起来。耿照见她神智渐复,两手向后一撑,慢慢将阳物抽出,直到肉菇卡住洞口肉膜,随着巨物深人不住轻颤。
阿执尖叫起来,双腿死命颤抖,雪臀却不由向上挺翘,彷佛被阳物抛顶着,身子越拱越高。
「阿执,你说弦子将被剖腹,可是宗主命你说的?」
「唔、唔……哈、哈……是……啊啊啊」
她迷失欲海,竟是有问必答。耿照略微放心:「幸好弦子姑娘平安无事。」加紧挞伐:「你说宗主派人去擒符姑娘,也是假的?」
阿执想要点头,却被插得乱摇螓首,片刻才勉力呻吟:「假……啊啊啊啊……假的……我骗……大人……啊啊啊……」所虑皆得圆满答复,耿照再无挂念,用脚分开少女的膝盖,手掌插入榻间托起一双玉乳,整个人俯贴她汗湿的裸背,插得阿执满满的:「阿执这么乖,典卫大人弄得你美美的,好不?」
「好……好……阿执要、阿执要……呜呜呜」
她被搂得侧转身子,屈起左腿,每一插均是全根尽没,美得魂飞九霄,高高抬起的左脚无助晃摇,玉趾忽张忽蜷,几欲痉挛;股间的浓厚气味更随汗水大量蒸腾,如兰如麝,无比催情。
耿照伸头探前,与她四唇相贴,堵住少女的尖声呜咽。两人腿心嵌成十字,龙根一轮逼命急挑,蓦地阿执舌尖发凉,失控的呻吟拔尖儿一飘,闭目抽搐,似将气绝,阴中涌出大片腻浆,又痛丢了一回。
五帝窟纯血女子的元阴乃练功圣品。阿执所出十分滋补,竟不下宝宝锦儿,但量不及宝宝锦儿丰沛,泄身的青涩美态也不如她销魂。
耿照守住精关收敛心神。一一将元阴吸化。处子元阴增益功力,效果非凡,碧火神功所至,心头忽生微妙感应,不及拔出阳物,径抱起娇小的阿执返身疾退,口中叫道:「尊驾既来,何不一见?」
「哗啦」一声船舱碎裂,一条鸟影破墙而出,双掌推运,所对竟是……阿执!
「杀人灭口么?」
耿照重重一哼,鼓动真阳,双臂狭雄浑内力轮转,却苦了挂在身上的阿执。他全身内劲澎湃,尚未消软的阳物更是坚逾金铁,真气鼓荡的瞬息间怒龙暴涨三分,饶是腔里腻滑依旧,阿执却已抵受不住。抱著地的颈子呜咽尖颤:「好硬……好硬!啊啊啊啊——!」竟又小丢了一回。
来人出手飞快,一击不中随即变招,劲力不强,仗的是出招刁钻,极是难防。
可惜世间徒手之巧,难出「薜荔鬼手」其右,耿照回护阿执,冒险与之拆解,两人越打越快,砰砰之声小绝于耳,忽然耿照倒退几步,跟蹈坐倒在汁水狼籍软榻上,面色煞白。
他臀骨重重一顿,阿执被顶得身子大跳,腿心「唧!」漏出花浆,呻吟娇腻,分明极是动情,嘴角却淌出一抹血丝,脸蛋软软偎在他颈窝里,一动也不动。
「我错了!」
耿照一口真气转不过来,本欲深受抚胸,手臂却软绵绵地抬不起来。
「你从头到尾都是针对我。佯攻阿执不过是诱我出手罢了,宗主真是好心计。」
「那也亏得典卫大人怜香惜玉。若换成了岳寰风之流,此计不过是徒劳而已。」
来人抿嘴轻笑,鬓上的飞鸾金簪不住晃摇,大袖长裙、云肩披帛,一身打扮形制雍容,周身却只有白绫、黑纱二色,正是五帝窟之主「剑脊乌梢」漱玉节。
她假意攻击阿执,诱得耿照出手相格,招式看似轻巧,却暗藏一门刚猛无匹的重手法。耿照吸化元阴不及手工,过招本就凶险;等他察觉时,真气已被重手法打乱,连带使身上的阿执也受了内伤,晕死过去。
漱玉节轻移莲步,姿态优雅,似乎不觉眼前景况有什么好尴尬的,怡然行至榻前,瞥了阿执乳沫狼籍的股间一眼,鼻端嗅得浓烈的爱液气味,轻哼道:「没用的丫头!连点小事也办不好。」
耿照心中有气,沉声道:「有请宗主惠赐解药。」
优雅的贵妇人淡淡一笑。
「阿执是我手底下人,典卫大人倒比妾身上心了。」大袖一挥,昏迷不醒的阿执自耿照身上飞起,越窗而出,「噗通」一声落入江中。夜间江水冰冷,不小心失足坠落即有性命之忧,何况是阳毒未尽、身负内伤的阿执?
耿照眦目欲裂,怒道:「你——!」挣扎欲起,无奈动弹不得。
漱玉节看在眼里,露出满意之色,随手点了他的穴道,转头吩咐:「捞将起来,带回莲觉寺去。这里用不着你们了。」舱外掠过两抹苗条的漆黑衣影,冲她一躬身,旋即消失不见。
「她中的『火融冰消』药性还未全退,冻不死的。典卫大人既亲身尝过,当知那体内火炽欲融的滋味,非是舞文弄墨而已。」漱玉节见他神色不善,微笑道:「此方没什么解药,甚至不是害人毒物,不过是帖催情助兴的偏方罢了。」
耿照心想:「原来这害人的淫药叫『火融冰消』。」且不论药的观感,这名又勾起了适才在阿执体内热烘烘、晕凉凉的销魂记忆,绮念顿生,龙杵不由一跳,益发昂扬。
漱玉节面颊微红,水汪汪的妩媚杏眸中闪烁着一丝恶作剧得逞的狡黠,仪态仍是端庄华贵,眼神却与印象中素衣礼佛的「帝门宗主」大相径庭。倒是耿照无比尴尬,强要收束心神,偏偏真气又难以运行。
「难怪宝宝锦儿一直喊她作……」
一缕香风飘过鼻端,打断了他的思绪,漱玉节竟轻轻巧巧坐到了他身畔。
榻上的垫褥泰半浸湿,还闻得到阿执腔中的粘腻腥甜,味道浓厚,夹杂着落红血气、汗嗅刺鼻,光闻就觉淫靡不堪。漱玉节竟不避腥秽,一批滚坐了下来,圆润的香肩轻挨著耿照。
耿照一颗心坪坪直跳,不知怎的却有些厌憎,吞了口唾沫,涩声道:「宗……宗主为何不按约定来见,却……却要使这些个手段?你……宗主!」嗓音一紧,原来她以指尖挑开他半掩的衣衫下摆,滑腻的玉手探了进去。
「宗主请……请自重!在……在下有要紧之事要同宗主说。」
「大人以为妾身做甚?这些安排,便为同大人说这『要紧之事』。」
漱玉节的口吻一派淡然,甚至有些轻佻,凉滑的指甲在他腹肌上轻轻刮擦,檀口方吐出「紧要」二字,玉指已「啪!」一声剔开衣布,令他的肚脐完全袒露……此际自然不见有丝毫异样。
「这件事,只能你跟我谈,毋须旁人。因为珠子在你体内,而只有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微笑著伸出食指,以尖细的指甲轻刺着脐眼,似觉耿照蹙眉忍痛的模样很是有趣。
「化骊珠是从这儿进去的,是也不是?」
「你……宗主却是如何得知?」
世问唯一知晓这个秘密的只有宝宝锦儿,耿照不曾告诉别人。但若要找个宁死也绝不会泄漏给漱玉节知晓的人,世问大概也只一个宝宝锦儿而已。
漱玉节淡淡一笑。
「有些事不是所有人都能知道,但总要有个知道的人。」
正色道:「这是帝门宗主代代相传、绝不能泄露的秘密:化骊珠,是活的。据说一遇血肉活体,便会钻入其中,那日弦子回报珠子在你身上,我便猜到会有这种结果。」
耿照暗忖:「她倒是沉得住气。」
漱玉节似读出他的心意,笑道:「大人不用佩服,妾身实没安什么好心。依本门历代宗主秘传,化骊珠乃鳞族圣物,非真龙不能当;一旦钻入凡夫俗子体内,必定鼓爆凡躯,便如闭镀煮水,炸得尸骨无存。」言下之意,是她迟迟等不到化骊珠破体而出,逼不得已才来赴约。
耿照没理会话里的尖锐讥诮,暗自凛起:漱玉节所言非虚,若非当日他以「入虚静」的法门死中求生,逼得化骊珠与他融合,妇人的盘算应不致落空。
漱玉节见他面无表情,以为他不信,曼声道:「毕竟三百年来,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故老遗言,难免会有些出入。但无论如何,妾身总知道得比典卫大人多些。」
耿照本想问「可有取珠之法」,话到嘴边又吞回去,片刻才道:「我猜宗主并无取殊之法,否则动手取出便是。又不能杀人剖腹,化骊珠与我血脉相连,既是活物,只怕宿主身亡,珠子也有危险。我猜的是也不是?」
漱玉节闭口不答,俏脸掠过一丝霜寒。「你很聪明,典卫大人。」
「这话宗主已然说过了。」
耿照宁可她出言嘲笑自己、尽情发泄怒气,或许狠狠折磨他一顿再将化骊珠取出,也不愿听她认得这样干脆;闭目叹道:「既然如此,宗主可有打算?」
漱玉节的声音出奇地冷静。
「能纳化骊珠而不亡者,唯真龙之体耳。就让妾身瞧瞧,典卫大人究竟是不是化骊珠等待了千年的真龙之身……」温温的香息喷在颊边耳畔,令腿间的狰狞巨物硬翘更甚。
耿照脸红耳热,忽觉胯问暖,赫见漱玉节取来一方柔软布巾,以几上的温茶浸湿了,细细替他揩抹阳物上的秽迹!漱玉节生性好洁,手脚又利落,眨眼便将龙根上半干涸的爱液血丝等擦去,一路往股问抹去。
她的手比象牙还白,玉指修长,动作十分灵巧,掌心的色泽是淡淡的绯樱,又似梅渍糖膏,拇指指丘玲珑饱满,即使隔著温茶布巾,仍觉绵软腻润。
这景象连在耿照的梦境绮想中都不曾出现过:素来高高在上,一呼百诺的高贵美妇人亲身服侍,来做这等侍床婢子的羞人私活儿,是何等的香艳!回过神时,下体已硬得发疼,弯刀似的怒龙胀成了艳丽的紫红色,杵身上青筋暴纠,圆纯的龙首不住上下摇晃、一跳一跳的,大显雄风。
漱玉节正将阴囊轻托掌间,拈布擦拭囊间皱褶,见阳物昂扬,不禁微眩,红着脸别过头去;想自己堂堂一尊、守贞十七年,平生只给过一个男人,一夜缠绵便怀上女儿,此后再不曾为其他男子所染指,连岳宸风再三逼迫,亦难越雷池一步……今日却为一名陌生少年行这等娼妓之举!
她突然羞怒起来,索性扔去布巾不再打理,左手五指一捏,又尖又细的指甲微微刺入绷得紫亮光滑的阴囊表皮,皮肉之痛倒还罢了,膨大肿胀的囊丸却是男子全身阳气所聚,是无数软硬功夫的罩门。
漱玉节只轻轻一掐,耿照身子剧颤,发出痛苦的闷哼,无奈仍动弹不得,面色煞白。漱玉节出了口恶气,倒不敢真坏了他,见胯间的雄性象征竟不消软,依旧勃挺傲人,淡然笑道:大人真真好男儿!如此异檩,威武不屈,你早些出来,也不用多吃零碎苦头。「耿照倒抽一口凉气,腹股间闷痛未绝,咬牙道:「你……你说……什……什么出来?」额见冷汗淋淋,恍如雨下。
涑玉节回眸微笑:「大人装什么傻?化骊珠乃延续帝窑纯血之物,你若是真龙之体,与化骊珠结合后,阳精中必有使我族女子受孕,诞下纯血的龙滟。你还能不能活命,就看这个了。」素手轻抚杵身,忽被阳物的滚烫吓了一大跳,急忙缩回:片刻一咬牙,以食,中二指捏成小圈,上下套弄。
起初动作并不纯熟,然而她心灵手巧,再加上指触是腻润,套弄渐趋滑头:见耿照闭目咬牙,昂首抬头之余,不时睁眼来看,心中羞怒莫名,随手抓起那条浸了温茶的湿布往他脸上一盖,冷道:「非礼勿视!大人见谅。:但听布底呜呜有声,也不知是抗议或是呻吟。
没了男子的灼热注视,雍容华贵的美妇人稍觉安心。胆子也大了起来,移目细看那条昂藏巨物:粗、硬、烫手自不待言,更兼色泽华丽。光滑饱满,便似最最上等的紫檀剑柄,与她惯用的长柄剑相若,握感十足、颇为称手,竟觉有些可爱。
她反手握住,便如持剑一般,于绵软的掌心里抚进滑出,生涩渐去,已觉顺畅。原来她掌里出了层薄汗,更加细腻润滑。
套弄片刻,见耿照抽搐唔声,心中一喜:「来了么?」脸红耳热,分不清是大功告成松了口气,还是心湖隐起波澜,扬起多年的涟漪。谁知狠套一阵,仍不见阳物射出,忽觉不对,赶紧揭开布巾,耿照这才吸到空气,忍不住大口吞息。
他差点被湿巾闷死,怒火登时盖过欲念,怒道:「你好歹是一门之主,这样做不觉荒唐么?你……让阿执姑娘……你设计我玷污她,就为了什么真龙之体?」
涑玉节亦觉尴尬,恼怒却大于羞赧,冷冷道:「阿执那个不中用的丫头,她的身子污洁比起鳞族千年之传、帝门血脉延续,又算得什么?她若办事牢靠,何须我这般作践!」「你……」耿照虎吼道:「可恶之极!」长身暴起,猛将她撞到在榻上!
这下突生肘腋,涑玉节全无防备,背脊一碰垫褥才又弹起,耿照与她身子相贴,几乎撞进怀里,臂围已失,情急下右肘一收,无声无息往他脑后撞落,应变不可谓不高。
可惜这眨眼见的杀意,在碧火神功之前无所遁形。耿照本能往下一滑,抱住美妇蛇腰,眼耳知觉才反应过来:见涑玉节肩头微动似要出手,用力将她一翻,以肘压制背门!
涑玉节回臂不得,扭着屁股挣扎几下,忽地右足反勾,同样无声无息,退跟竟取他股后的「尾阑穴」!这式原是「蝎尾蛇鞭腿」里的险招,在她使来,与绽飞可说是天地云泥,再加上出腿前刻意拧腰扭臀,浑浊动静;心机之工,犹胜招数。
偏偏她遇上了「碧火神功」。
耿照上身不动,腰下突然甩出塌外:几在同时,涑玉节「唰!」罗裙翻起,一条雪酥酥的浑圆玉腿如月牙倒挂,弯似蝎钩,套着罗裙凤覆、不盈一握的小脚丫子勾了个空,脚跟几乎蹴中自己的背心,露出两瓣粉嫩雪股,裙中竟是一丝不挂。
她惯穿华服,裙裳内外数重,外加大带、蔽膝等,裙底本就是不穿——非是帝窑宗须下田,重衣腰缠之下在穿裤衩,怕连解手都不能够。
耿照无心春光,幕地肘下一动,涑玉节趁他半身凌空,便要挣脱压制。他运起玄门正宗的碧火神功诀,将下坠之力悉数挪至肘底,内力一催,重如两名耿照相叠,将涑玉节稳稳压住,扭身做回她大腿间:脚掌内勾,制住她的小腿。「放……放手!」涑玉节乱发披面,咬牙嘶咆,沙哑的嗓音宛如雌豹,与先前的温婉判若两人。耿照真气尚未调匀,这两下实已耗尽了体力,不住喘息,俯身道:「宗……宗主!你答……答允了不……不再动手,我……我便放……放开……」涑玉节突然尖叫:「别……你……你退开!」拱腰大挣几下,似要向前匍匐,可惜徒劳无功。
耿照还没缓过气来,犹有些眼花,只是觉身下如陷堆雪,所坐之处比棉花还软,偏又无比滑溜;杵尖擦过一抹黏湿浅沟,又窄又狭,湿暖无比,突然想起她裙裳翻过腰际、下身一片赤裸,怒龙杵正刮着雪股间的沁润,逼近美妇人的羞密处……
他俯身时,阳物恰巧挑入妇人腿间,涑玉节的大腿若凝脂,浑圆修长却不失肉感,丰美的并不起腿心来;杵尖由股后斜斜压入,竟是全无阻碍,直抵玉门,吓得她失声尖叫。
耿照正欲起身,又听到她低声说了几句,话语闷在发中;反复几次,,均未听清。他小心避开股间要害,拱着胸膛凑近她颈背: 「宗主,你说什……」冷不防漱玉节猛向后仰,脑后的飞莺金簪朝他面上撞去!
千钧一发,耿照及时避开了角锐,左眼却被纱髻上的潜金莺饰撞个正着,薄薄得掐金锁片撞得扭曲,飞落地面。耿照「啊」得一声惨呼,左眼鲜血批面,一时难以视物。
(我、我瞎了……我瞎了?我瞎了!)
上半身挣脱的漱玉洁拧腰挥臀,正要出掌,蓦听一声虎吼,两肩一痛,耿照右手五指扣进她的右掌,左手五指扣进她的左掌,力气之大几乎要将掌骨捏碎,「砰」的一声将她重重按回,坚硬如铁的胸膛撞上背脊,夹着鲜血气味的滚热喷息几乎灼伤她的头背……
「我……究竟做了什么……你竟要置我于死地!」
「若能取珠,一百个耿照我也杀了!」漱玉洁咬牙切齿,发了疯似地拼命挣扎……
「珠子若毁,鳞族的千年之传、本门纯血……通通毁于一旦!你……你之罪孽,死上一千遍、一万遍也不够!我杀了你……教我……教我杀了你!」
耿照自问对五帝窟仁至义尽:救弦子、救琼飞、救薛白胜、救楚啸舟,不计五里铺、赤水古渡的旧怨,深入五绝庄机关取亿劫冥表……就算出去岳宸风的诸般理由中,也有几分是为了这些素未平生的不幸人们。而漱玉洁,却为了区区一枚珠子取他性命!
「你……」他狂怒起来:「无可救药!」
漱玉洁奋力挣扎,娇润的臀股不住顶着,蹭着,滚轮似地弹撞着他的下体,兀自不觉,恨声道:「你……绝不是我们等待的真龙!你这种人……怎么可能是复兴鳞族的天命真龙!」
提到「真龙」,耿照想起被扔进江中的阿纨,益发恼火:「你还敢说!为了子虚乌有的古老传言,你让她来做这种事!」漱玉洁奋力扭转,嘶声道:「她连命都是我的,我叫她死她便得去死,算得什……呀!你……你别来!」
两人胸背相贴,耿照那物事被她夹在股沟里,角力中汗出如浆,臀瓣磨得水声滋滋,险象环生。她屁股偶然一顶,阳物顶了个空,登时滑过菊门,落在会阴:漱玉洁屁股再一落时,等于自将蜜缝往杵尖摁去,两片黏润酥脂被挤蹭得微微剥开,临门只只一线。
「不……不要!」妇人吓得尖叫起来,原来的颐指气使、高高在上淡然无存,急道:「使……使不得……不要!」
耿照真气滞浊、胸口闷痛,益发恼火:「黄花闺女的贞洁不算什么,你连女儿都生了,还有什么使不得的?」
他眼上创口颇深,血流如注,神识已有些恍惚;被她光洁的裸臀顶撞几下,烦躁已极,心想:「难怪宝宝锦儿骂你作『骚狐狸』!这当口竟拿肥臀勾引男人,装得什么贞洁烈女!」忘了她一意挣扎哪管这些,口干舌燥,欲念大起,哑声道:「你……你不是想方设法取精么?我……我这便射给你……满满……满满射在里面!教你……教你再生个纯血的女儿来,瞧……瞧瞧我是不是真龙!」
「你……无耻!啊……」
魂飞魄散,半身酥软;偏生恐惧使久旷的娇躯更加敏感,所有感知被极之放大,杵尖抵处又麻、又痒、又疼,股间液涌如注,蚌嘴卜卜吐出花浆,将杵尖沾得湿滑晶亮。
她双手被牢牢按住,兀自拼命向前爬,腰后成摞的绫罗裙绉被男子结识的腹肌压住,渐渐妇人的鹅颈从衣领中挣出,接着是圆润如水的裸背,连头后的肚兜盘结亦清晰可见……她竟将自己从衣中「拔」出些许,试图避开身后的威胁,可惜徒劳无功。
漱玉洁的股肉极软极绵,直如弹松的大白棉花,阳具反而不易施力。耿照趴在她背上连戳几下,肉柱却滑过蜜缝,撞上阴户顶端的勃挺肉芽,发出水滋滋的「啪唧」动响。
妇人「啊」的一声昂颈颤抖,声音腻似呻吟,那极其敏感之处被硬物一撞,激痛中竟伴随着强烈的快感。
耿照迷迷糊糊凑近颈背,她湿发下雪肌莹白,体温蒸腾出兰麝般的带汗甜香,本想张口咬下,忽见发根浮出一枚红艳艳的绸带结子,打作蝴蝶般的拽尾双环,转念间绮想翩联、难以遏制,咬住带尾一扯,肚兜便即松开。
漱玉洁虽小露香肩,但以她一身华服严实,耿照若不匀出双手,别说是解开繁复的缠腰,就连衣襟也打不开;肚兜纵无系结,至多在衣内微微松开,仍是贴紧奶脯,有什么紧要?
安心不过一霎,忽然肩领一绷,「嚓」一声裂帛声响,耿照竟咬着她的后领扯下以小幅来,吐出口中的帛片发丝,刺碜碜的下巴抵住她娇嫩的裸背。漱玉洁惊魂未定,背心另一条带子又被咬断,勒紧处热辣辣的一痛,肚兜顿时摊落。
她双丸平压榻上,两腋溢出大团乳廓,浑圆细白,乳量极多。
漱玉洁颈长肩削,背胛细薄,骨感得恰到好处,裸出的半截肩背比之阿纨,玲珑处竟丝毫不逊于少女,当真是增一分太肥,减一分太廋,更凸显出双乳的肥硕;居高一望,薄窄的玉背下倒扣着两只偌大玉碗,圆乳、细身仿佛属两人,合在一起却兼得其美,半点也不突兀。
两团雪肉之下,压得却是一条黑绸缀里、大红镶边的绫罗肚兜,肚兜上缘折起一角,兜面似是浓冶的枣金红,淫媚勾人,与她一身玄素极不相称。
他微微一怔,咬牙道;「是谁无耻!守贞妇人,穿得这般娼亵!」欲拔龙杵贯入腿心,好为阿纨报一箭之仇。
漱玉洁私亵被窥,又羞又怒,紧并双腿以阻阳根;耿照腰一台,她便拱起棉花似的雪臀,不让他拔出重入。两人你顶我撞,私处磨得汁液飞溅,速度益快,明敏阳具并未插入,情状却与交媾无异;逼命处如此,快美处亦如此。
妇人勃挺得硬蕊摁上阳物,被磨得充血红肿,本只一缝的玉蚌渐渐被肉柱挤开,两片肉唇小嘴般不住开饮,噙着擦滑的杵身……不知何时,檀口所吐从咒骂、惊呼、喘息道呜咽轻哼,又变为咬唇呻吟,她腿股酥软,蜜缝间快美难言,已跟不上男子的动作。
耿照亦气喘吁吁,咬着她的耳垂颈背道:「忒想男人,装什么三贞九烈!我便再给你个纯血女儿,让你挺着个大肚子,回去做你的宗主,尝一尝受人指指点点,究竟是什么滋味!」这原本是为了替宝宝锦儿出气,然而一想到妇人大腹便便、腹中胎儿却是自己所种,愤恨之余,居然大感兴奋,隐约已有一丝泄意,赶紧来寻花径,以免错失良机。
漱玉洁娇躯剧颤,雪臀却打摆似的不住挺凑,难以自停,犹有一丝神智未失,呜咽道:「不……不行……不可以!不要……呜呜呜……不要……」
她股间极绵,宝宝锦儿美肉细腻、丰乳肥臀,股间亦娇绵动人,但漱玉洁却与她不同,不止娇嫩,更兼有「轻」,「软」,「松」,「弹」等特质,便如弹松的上等棉花,掐手之至,难有比拟。黑岛女子,似都有此异质,织薄如弦子,玲珑如阿纨,俱都生就两瓣肥美诱人的绵股。
耿照在阿纨身上有过经验,知道这棉花似的绵股蛮力难进,挤开她的大腿,阳物对准洞口,咬牙道:「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延续宗脉么?你有了琼飞还不够,我便教你多生几个!」肉菇剥开蜜缝,便要贯入。
漱玉洁身子一僵,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突然反握他的手掌,紧夹于乳侧,仿佛要在欲海没顶前抓住最后一根浮草,失声哭叫:「我的女儿……不是为了延续宗脉所生!她是……呜呜呜……她是……啊、啊、啊……我的女儿!」
耿照已至极限,闻言一凛,却只来得及挪开分许,膨大的杵身一跳一跳的,滚烫的浓精激射而出,尽数射在她那充血的外阴附近。
漱玉节本以为贞操难保,眼角不禁迸出羞耻的泪水,忽觉巨物远离,还没来得及欣喜,一条滚烫的液柱已狠狠撞上玉户,一触便炸得浆碎,却能清晰感觉液柱的坚硬形状,瞬间竟生出「猛被插入」的错觉。
强劲的喷射一时未绝,勃挺得阴蒂被热浆一注接一注地击打,产生难以言喻的快感,像被无数细小的珠粒喷击,又似小顽童屈指弹打,既痛又美,漱玉洁几乎翻起白眼,娇躯大颤,玉蚌吐出小股清浆,宛若失禁;蚌嘴翕合之间,浓精兀自猛烈喷射,击中深藏在蜜肉里的肿大阴核,接连将久旷的美妇人抛上尖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耿照射得他股间一片黏糊,连乌卷的阴毛、充血的蜜唇都覆满浓浆。
美态狼籍的妇人娇躯瘫软,抱着她的手掌闭幕喘息,方才的角斗拼搏恍如一场无的之梦,连股间的战栗快美也变得好不真实。
——其实耿照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在最后关头改变了主意。
或许是因为他并不喜欢这样,以蛮力欺凌女子,即使面对漱玉洁也一样;或许正如她迷乱时偶一脱口,怀上琼飞对她来说并不仅仅是为了宗脉的延续,她在冷酷非情的「帝门宗主」身份之外,同时也是他人的女儿,他人的妻子,以及他人的母亲。
体内的真气略一调匀,脑识顿时清醒许多,对怀中的半裸美妇忽觉歉疚,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让我起来。」她轻声道。
耿照依言放手。她头顶的黑纱簪饰早已四散,发髻脱落,曳着一头乌黑汗湿的乱发,叫上的凤头金履不知踢到何处,连罗袜也在挣扎中脱落一只,裸着一只娇媚的玉足。
乳色的浓精射满妇人腿心,有的沾上衣榻,更多确实射在她雪绵股间,衬与饱满的、粘糊糊的乌亮卷茸,淫靡之余,竟有股纯稚之美,衬与残妆素发,说不出的凄艳惹怜。
华服没什么衣袋之类,漱玉节随身连手绢也无,涨红的苍白雪肌掠过一抹娇疲,勉力抬起素手,将腰里的半截肚兜扯出,襟内一双玉乳轻晃,市区承托的乳房坠得低圆,锁骨一下拉成一片斜平,极瘦的人儿身上挂着两颗玉球,圆饱处难以相接,微向两侧挺凸;酥红的蒂儿向天昂起,不显乳垂,反倒尖翘诱人。
耿照看到这双美乳,闹钟却不自禁地想到宝宝锦儿。
光论胸乳之美,漱玉节决计无法与宝宝锦儿相比,甚至不如比例完美的二总管、形状坚挺的明姑娘,但妙就妙在他腰窄身薄,原不该有这般惊人乳量。如此纤细的美人儿,胸前却挂着两枚浑圆玉乳,肥瘦各取其最美处,任谁看了都难以移目。
她细细抹着玉户残精,蚌中除了淫水花浆,还淌出乳状小块,原来耿照喷发太过强劲,竟隔空射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射进多少,暗自心惊:「怎……怎会这么厉害?万一插……插了进去,岂不是……岂不是射死人了?」以她的身份,若然有孕,势必在们中掀起滔天巨浪,此际她却晕陶陶的不想烦心,一想到那个「死」字,不由得全身酥麻,花底一松,差点要丢,勉力用肚兜掩住;感觉差不多流干净了,才包成一团握在手心。
那条枣金红的绫罗肚兜果然极艳,兜面以金线织绣,花样繁复不俗,也不是颈下腿间的保守款式,长度比媚儿的短肚兜略长些,知道香脐以上,才能从华服缠腰中扯出。
在媚儿之后,耿照知道这样的短亵衣至少有两样好处:托住双丸,以减轻硕乳负担,以及行淫取乐剑及履及,省事方便——漱玉节若真能把持,未与男子苟合,挑这样大胆花俏的款式,多半是为了方便自读。
漱玉节将收集了残精的肚兜小心叠好,贴着裸胸收入怀中,整襟顺发,又拾回鞋袜穿上。耿照也沉默穿上衣裤,取布巾按住额上伤口,尽量不接近软榻,忽听她低声道:「多……多谢你。」
有什么好谢的?耿照不禁苦笑。
到底是他对妇人做了逾矩之行,这种事到哪儿都是错的,不会因为他悬崖勒马而变得比较有德。正想着要如何赔罪,漱玉节又低垂眼帘,低声道:「自我男人离开,这十多年来没人再碰过我。便是我贴身的婢女婆子,也只替我梳梳发、捶捶肩而已。我连沐浴都不爱有人伺候。符赤锦兴许与你说过纯血延续的那些故事,但我平生从未有过第二个男人:除了我女儿的父亲,我的身子谁也不给。」
望着楚楚可怜、似羞似怨的凄艳美妇,耿照却想着她怀里那条枣金红兜,想像堂堂一门宗主摒退左右、褪得只剩贴身亵衣,像媚儿一样分开大腿,纤指挖着玉户淫水横流、颤抖呻吟的娇态,赶紧垂落目光,驱散脑海中的香艳绮想。
漱玉节自是不知,兀自并腿坐在榻上,微露酣倦的模样更增美色。
「典卫大人,你之前的举动十分无耻,但我必须谢谢你悬崖勒马,让我不致失去保守了十七年的贞节,我知那样很不容易。两相抵过,我想我们司以言归于好了,你说是不?」
耿照沉声道:「便是你我抵过了,谁又来抵阿纨姑娘之失?宗主的贞节宝贵,何以阿纨姑娘的贞节便不值一文?我实是不明白。」
漱玉节注视他良久,浓睫低垂,淡淡一笑。
「典卫大人如此着紧阿纨,也算情义深重啦。便由妾身作主,将阿执许配给大人可好?」
耿照一愣,红着脸拚命摇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能……这……唉!」
漱玉节促狎似的笑道:「是了,典卫大人一听弦子有难,忙不迭赶来搭救,其实大人心里更欢喜她些。这样,她二人均出身黑岛,妾身就当嫁了双女儿!将她俩都许配给大人可好?」
「如何使得!」耿照简直吓坏了。「我……不是……」
漱玉节露出恍然之色,抿嘴笑道:「原来如此。看来大人还是喜欢弦子多些。我便将弦子许配给大人,做为贵我盟证。至于阿纨么,我会替她觅个好婆家,典卫大人不用担心。」
耿照压根没这个念头,被她一顿抢白,顿觉头晕脑胀,漱玉节以为他迟疑起来。「扑哧」一声,睁大了眼睛:「你是真欢喜弦子呀!」
耿照这才会过意来,知她有意相戏,沉着面孔不说话,双臂抱胸。定定等着她开口。
漱玉节自顾自的笑了一阵,渐渐收声,半晌才抬眼看他,目光沉锐。
「你恼我视阿纨如无物,我不怪你。过去几年,我岁岁送出本岛的美貌少女,供岳宸风淫辱,里头有要喊我姑姑阿姨的,有的则是我看大的家臣爱女。我非是不痛,只是学会了如何待心痛如常事;纵使心痛如绞,该牺牲时就要牺牲,谁都一样。」
「岳宸风的紫度神掌虽厉害,我五岛多得是不怕死的豪勇义士,蚁群食象,不致让他猖狂如斯;那厮真正得以挟制五岛的,恰恰是你体内的化骊珠。为收回此珠,一百个阿纨也剐得,即使她是我的亲外甥女。」
阿纨如此美貌,元阴滋补不逊于神君嫡系的符赤锦,耿照隐约觉得有异,此刻方知竟是漱家的血裔。
「如此说来,她便是琼飞的表姊妹了?」
她的容貌、体态虽与漱玉节不像,一旦知道两人有如此相近的血缘,再回味起适才的激烈交媾,胯下婉转娇啼的少女竟与漱玉节的形象相叠合,破瓜的刺激与射精的痛快被血缘连缀起来,插的是她、射的也是她,仿佛又狠狠痛尝了眼前的甜熟美妇一回。余韵中更添几许销魂。
当年岳宸风血洗红岛。漱玉节知势不可为,在化骊珠回归前难以硬撼,便将族中幼女编入潜行都,或变造身分,或移花接木,尽力保存黑岛的血脉。如阿纨这般亲近的血缘,是留待将来有一天岳宸风向她母女伸出魔掌时,赖以周旋的重要棋子。
漱玉节并不愚笨,耿照心想。不像是会被古考无稽的传言牵着鼻子走的人。
她不惜一切也要夺回的化骊珠,决计不只是一枚殊异的珠子,背后定有天大的干系。
「化骊珠到底是什么。宗主?」
「这个秘密在你之前,没有任何一个外人知晓。没想到今天居然在我手里坏了规矩。」
漱玉节轻轻叹息着。一双妙目凝着他的面庞:「典卫大人可曾听过龙皇应烛飞升,遗言其子玄鳞的故事?」
耿照点头。「听过。」
数千年前。龙皇应烛君临东海,命臣民与人族通婚,透过两族融合,使繁衍困难的神族得以枝繁叶茂,鳞族从此遍布东海,但也失去了变化兽形的神力。应烛统治百年后,于龙庭山飞虹顶飞升,遗其子玄鳞为帝,继续统治东海。
玄鳞为维持龙族神力,不肯娶凡女为妻,三百年而寿元尽,驾崩后始现龙形。从此玉离王朝诸帝,再也没有能变化神龙的。
「这个故事,还有不为人知的后半截。」漱玉节道:「玄鳞活了三百年,这是龙身的寿限。但随着死亡脚步的逼近,玄鳞逐渐明白父亲骗了他:龙皇应烛再也不会带任何人回归幽穷九渊,他希望她的子民统治大地。与地上万物同生共死。
「悟得这道理时,玄鳞已老得无法再回幽穷九渊,于是殚精竭虑,创制了一门奇术,这门术法能以魂魄寄体,形同不灭;玄鳞在死前将魂魄移入他人体内,用以延续生命,寻找恢复龙身的方法。不幸的是:在娶了凡女之后,鳞族的繁衍能力虽与人族一般昌盛,寿命却变得和凡人同样短暂,不过短短三十年的光阴,这副躯体便已不堪使用,须另觅躯壳栘转。」
耿照听得毛骨悚然,心想:「这是……夺舍大法!」
漱玉节神色凝重,森然道:「就这样,玄鳞只得不断转换身躯,寻找再造龙身、重返幽穷的方法,又过三百年,终于出现契机。」
「是……是什么样的契机?」
「典卫大人可知三千世界之外、十亿万佛土之间,有历永劫而不生不灭者。为一大事因缘往来诸世界,有如传灯;彼世界历十三亿四千三百八十四万年,由成而毁,乃至此世界。」见耿照一脸茫然,妇人轻道:「我们所在的三千世界,不过是一粒沙,佛度世人,由此沙至彼沙,沙减而佛不减,不外如是。玄鳞困在凡躯中辗转三百年,所等到的契机,便是天佛降世!」
【第十四卷:八叶使者】第六十九折:天佛降世,兆现玄鳞
[ 天佛降世?][ 嗯。]漱玉节颔首,不自觉的揪了揪襟口。她交领虽高,无奈衣下已无裹胸的兜儿,襟布一紧,两颗沉甸甸的玲珑玉乳便在绫罗布面上一阵摇晃,不仅浑圆的乳形宛然,连两颗乳梅都挺翘浮凸,比赤身裸体时更加引人遐思。
[ 便在玄麟徘徊尘世之际,「佛」来到了东海。传说天佛降世之时,仿佛日坠星沉、流火蔽天,兽禽走避,地动山摇,世人皆惊惧不已,但玄麟身负六百年的武功智识,当世绝无敌手,遂往佛降处一探,成为东洲大陆上第一个面佛之人。]耿照突然想起了凌云顶。
——那个神秘莫测、被[ 天观] 七水尘以芥子须弥之术隐藏起来的秘境,就是当初龙皇玄麟与天佛初遇的地方吧?
那是[ 佛] 踏上东胜州的第一步,更在哪里留下无数谜团,成为人人竞逐的神秘宝藏,因而有了凌云三才的巅峰论战,写下智绝传说的新页。但在漱玉节所说的故事里,同样还是那处凌云顶,却摇身一变,成为玄麟之愿的契机……
在那里,到底还藏有多少秘密?
漱玉节不知他心中计较,继续道:[ 天佛倾听玄麟之愿,在东海之滨起出了玄麟三百年前所抛弃的真龙残躯,以无边法力淬成化骊珠,珠中蕴藏了龙之一切本然,竟比身而为龙的玄麟还要透彻。][ 天佛对玄麟说:「龙若吞下化骊珠,便有足够的神通力令苍龙之血回归,但你已不是龙,吞下此珠,你的身躯将化为齑粉,雾散烟消。因你创的这门移魂术,违反了天地间的自然生灭,固有此报。」][ 玄麟又惊又怒,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一个办法来。他潜入皇宫,以奇术占据了其二十二世孙少腾的身躯,又回到了天佛面前,道:「这具肉躯流着真龙的血脉,总可以使用化骊珠了罢?」][ 天佛只看了他一眼,摇头:「这具肉躯与先前那具,差别极小,龙的血裔已十分稀薄,几近于无,同样受不了化骊珠的神通」玄麟听出佛的话语中似有保留,便说:「世尊若能让苍龙之血重临大地,吾便教吾之子民潜心事佛,千秋万世,绝不离弃。」]这个说法令他想起了莲觉寺的大佛机关、转经堂秘构,还有那只无比精巧、神秘莫测的金盒「亿劫冥表」。明姑娘说制造这些难以想象的精巧奇器,或许正是大日莲宗的修行法门之一……照这样看来,这个传统,说不定是从佛世尊处传下来的。
[ 天佛答应了么?] 耿照追问,不觉微蹙浓眉。
他自小家中诵经念佛,所奉与东海流行的粗浅末道不同,乃是央土带来的大乘经典,只觉故事里的佛世尊远不如经中超然,再加上研制机关奇器的嗜好,倒像身具神通法力与超凡智识的普通人,虽不免突兀失望,又觉颇为可观。
漱玉节严肃点头。
[ 天佛留下玄麟一臂,道:「此血肉中兼有人龙,我将从中化出一心法,令汝不论移至何身,均能结成龙血,吞珠化骊。」玄麟大喜,便让天佛的侍者们四处传道,东海遂成为东洲最早受佛法教化的地方。玄麟则返回皇宫,以少腾的身份执掌国政,静待天佛完成心法的那一日。]时光飞逝,转眼又过了四十年,少腾的身躯有老有病,已不堪使用,玄麟只好将皇位传给了少腾之子翔颛,然后再夺取翔颛的身躯……对已等待了六百年的玄麟来说,四十年不过一晃眼罢了,他的耐性早已超越尘世间的悲欢离合、爱憎喜怒,沉淀的像是幽穷九渊下的海底岩山,历经千万年的深水动荡也磨之不平。
然而佛却辜负了龙皇的期待。
凌云顶一别,玄麟再也不闻天佛之语,直至灭度,佛将教团传给了弟子,对心法却只字未提。玄麟并不死心,他坚信佛已经完成心法,只是不肯拿将出来,他一代一代的占据子孙的躯体,与天佛教团的领袖们勾心斗角,探查结成龙血之法,始终无法如愿,倏忽而又三百年。
期待落空的玄麟终于发怒,倾王朝之力对天佛僧团展开了毁灭性的报复——当然是假他的五十六世孙滂坠之名。玉螭王朝的武装军队冲入寺院,抓走教团的首脑们,疯狂屠杀僧侣信众,再将实体残垣付之一炬。被捕下狱的高僧遭到恐怖的严刑拷打,却拷掠不出任何有关于心法的事来。
僧团残众纷纷向西、向南逃出,只有极少数不肯离开,躲了起来,静静等候黑夜退去、黎明到来的时刻。但黎明将至之前总是特别黑暗,北方的异族亶父消灭衰颓的玉螭王朝,肆虐东海,而后央土人族与南方的神鸟族又驱逐了亶父人,成为东海的新主……纷乱的时代持续了整整一百年。
百年之后曙光终现,暗地里养精蓄锐的教团,带领徒众占据东海一隅,简历起以僧团为中心的佛国净土,主其事者自称[ 大日莲宗] ,由此揭开了东海三宗共治的序幕。
按萧谏纸的考据,玉螭朝的信史最多三百年,龙皇应灼是麟族部落的共主,在位短暂,其子玄麟放逐父亲取而代之,但篡夺者的王位注定难以长久,不久便被另一支部族推翻,该部族酋成为新的共主,接受了各族献上的[少腾] 帝号,意即[飞上青天的年少英主]。首开灭佛先例的滂坠则是暴虐的王朝末帝,其号寓有[ 久候大雨不至的天上坠龙] 之意……
《东海太平记》记载的历史写实而血腥,漱玉节的故事却是神话传说,荒谬得令人战悚不止;虽是难以置信,复觉兴奋刺激。
[ 宗主的意思是……] 耿照心中充满疑惑,但又非毫无道理:[ 由少腾至滂坠的三百年间,玉螭王朝的皇帝通通都是玄麟?]漱玉节一双妙目凝着他,淡淡一笑。
[ 我初听之时,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比之漱玉节,耿照不应如此惊讶。在她的世界里,甚至没有[ 夺舍大法]的存在,耿照亲身经历过琴魔之夺舍,玄麟用这种方法在世上多活了六百年,似也不是难以想象之事。
[ 就算化骊珠能是真龙复生,] 耿照蹙眉:[ 像这种毫不犹豫夺取自己骨肉之躯的人,活转过来又如何?更遑论屠杀僧众、压迫人民等恶行。宗主举族数百年间所期盼的,便是这般的「真龙」?]漱玉节一点也不生气,平静垂眸,面露微笑。
[ 善恶诸行,因时、因地而异。大日莲宗既是理想佛国,如今何以不存?麟族压迫人民,为何我族之天元道宗与其他二宗并立?央土王权压服东海,抑道宗为「蔽源魔宗」魔宗余脉相互结合,共抗外敌……世事流转,岂能一概而论?]耿照仍是摇头。
[ 诚如宗主所说,既然世事流转、不可一概而论,又何比苦苦等待真龙回归,平白做出偌大牺牲?倘若世上无有真龙,五帝窟这些年所受的牺牲荼毒,岂非枉然?][ 正所谓:「吉凶未来先有兆。」] 美妇人理了理云鬓,淡然道:[ 典卫大人平日烧不烧香、拜不拜佛?信不信图识,讲不讲运合命数?三十年之间,前后两度妖刀乱世,异族入侵、天下大乱,央土皇权几易……这些,算不算是兆头?若还是不信,那么琉璃佛子将履东海,欲带回出走多时的大乘佛法,促使三乘归一,重现大日莲宗之盛;这会儿连能化纳化骊珠而不灭的人都出现了,你还说这不是征兆?]耿照哑口无言,忽然省起:[ 说不定她礼佛虔诚、遍履寺院,也是为了寻找那部传说中的化龙心法。] 想了一想才道:[ 我非指宗主之言为虚,但宗主的故事却有个极大的漏洞。连玄麟子孙的肉身,都被佛世尊说「血脉稀薄」,受不得化骊珠的威力,但我祖上来自央土坎州阁莱郡,没有一丁半点儿的东海血脉,显然帝门古老遗说之中有说疏漏,与实际发生不尽然相符。][ 请恕妾身无礼。]她微微一笑,水汪汪的杏眸中掠过一抹狡黠,微勾的眼角,当真有股说不出的妩媚。耿照突然发觉:她只有在人后才会显露出这一面,在众人面前端庄高贵的[ 宗主] ,其实有着少女般淘气的眼勾,只是青色尽去,酿以岁月风霜、江湖历练,淬成了甜熟馥郁的醉人韵致。
[ 典卫大人的身世,尚有许多不明处,要说「没有一丁半点的东海血脉」,稍显武断。大人知晓自己的母亲是谁么?尊君耿翁可是你的亲身父亲?]耿照面露难色,随机明白过来:[ 她派人调查过我的来历。] 欲言又止,摇头低道:[ 总之我出身平凡,总是不会错的。我不是什么麟族之后。]漱玉节淡淡一笑,目光转锐。
[ 既然如此,或与大人打开「亿劫冥表」的法子有关?]她怡然笑道:[ 妾身研究过盒子上的文字,虽不明所以,但似是一门心法口诀。大人可能在不知不觉中练了一门武功,恰巧便是佛世尊秘传的化龙之法,早已成真龙之躯……] 忽然闭口,妙目凝着眼前的少年,神色十分古怪。
耿照的思虑与她同样飞快,严肃接口:[ 倘若如此,我已纳了化骊珠,怎还没变成一条神龙破空飞去?] 说着低头检查双掌,又瞧瞧身后,大摇其头:[ 没长爪子没长鳞,屁股也没有尾巴。惨了,我真的不是龙。]漱玉节被逗得忍俊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最后索性扶腰掩口,放怀大笑。
耿照绷紧的精神略一放松,也笑得直打跌;勉强定了定神,正色道:[ 宗主,打开盒子的方法,恕我不能奉告,但我保证与天佛心法应无关联。如果不然,我现下该药摆着尾巴飞上天去。]漱玉节雪颜酡红,屈指轻抹眼角,弯着腰轻揉小腹,又娇又恨地瞪了他一眼,还未开口,又[ 嗤] 的一声低头抖肩,笑得花枝乱颤。耿照叹息:[ 宗主,我说笑话不顶在行,也难为你这么捧场。]漱玉节好不容易收了笑声,手按腰腹,摇头道:[ 我十几年没这么笑了,原来笑起来是会要人命的。典卫大人,你真是深藏不露啊。] 两人相视而笑。
[ 关于这枚化骊珠,宗主有何打算?][ 请典卫大人给妾身一天的时间,明日此时,我们在此处相见。当然是一……个人来。] 她说这话时俏脸微红,旋又恢复。[ 倘若珠并为融入大人体内,珠是珠、人是人,那便容易的多。妾身有位相熟的医道大国手,眼下正于本门处做客,以其神技,自体内取珠不伤人命应非难事。]工作几次听她提起此人,忽然福至心灵,不觉一凛。
[ 莫非是「血手白心」伊黄粱?][ 典卫大人好见识!] 漱玉节赞道:[ 妾身特请伊大夫前来,为贵友换接双手筋脉,目前所需的药材、场所都已准备停当,这几日之内便要动手。伊大夫乃当世无双的外科圣手,有他亲自操刀,贵友双手复原指日可待,大人勿忧。][ 伊黄粱在莲觉寺?] 符赤锦圆睁杏眼,不由得叫了出来。
[ 不止。] 耿照两手一摊:[ 昨儿俺们陪将军夫人逛鬼子镇时,伊大夫已至驿馆,给那厮诊治。我们在大厅的那会儿,说不定伊大夫就在后院厢房之中。]符赤锦扼腕到:[ 可恨!千载难逢的良机,骚狐狸怎不趁机弄死他!] 嘴上虽这么说,却非是咬牙切齿,反倒低首蹙眉、久久不语,看似凝然多过懊恼;不是真恨漱玉节办事不利,而是心之必有不可乘势的困难,正在苦苦思索其中关键。
耿照心想:[ 宝宝锦儿虽与宗主不睦,要说到彼此相知之深、默契之好,时间难有出她二人者。] 须知宝宝卧底在岳宸风身边,以美色侍敌,却从未向任何人吐露,连薛佰腾、杜平川这等老江湖亦被她瞒了过去,唯有漱玉节摸清她的性格,知其必有图谋。
两人表面针锋相对——说不定心里也还是——却有意无意相互配合、彼此掩护,符赤锦成功移转岳宸风对美色的贪婪,令他无暇染指漱玉节母女、何君盼;漱玉节则有意使她在五岛之内的处境更加艰难,正释岳宸风之疑,无心中保护了符赤锦……
关于这些,这两个女人从未形诸言语文字,甚至连直面相对的机会也无,把她们联系在一起的是聪明才智、细腻观察,女子天生的灵敏直觉,以及对共同敌人的深恶痛绝。
耿照在画舫柳岸与漱玉节分手后,施展轻功直奔枣花小院,进门还未过戌时,符赤锦与紫灵眼正在准备出城接应,院中熟悉的兽嗅略显淡薄,问起才知白额煞已先行一步。小两口相见自是甜蜜惊喜,符赤锦见他左眼眉创口凄厉,心疼得不得了,取清水布巾处理过后,细细敷药包裹,俏脸微寒,冷道:[ 是骚狐狸下的毒手?][ 没事,一点小误会。] 耿照伸手挽她,宝宝咬唇狠笑,杏眸里杀气腾腾,轻轻一挣便要起身,却被爱郎搂住。[ 好啦好啦,坐着陪陪相公……咦宝宝锦儿的手怎么这么凉?]她回过神,脸上又浮现温柔心疼得神气,柔顺的偎着他。[ 我怕死啦,怕你有个什么万一……我心里想,骚狐狸要真敢动你,我几百刀几千刀的剐了她,决不让她好死。]耿照对她全无隐瞒,将画舫上的事如实说了,连差点射在漱玉节身子里的糗事也和盘托出。原以为宝宝锦儿听了要生气,不了她水汪汪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嘻嘻笑道:[ 老爷就是忒好骗!心软什么?依我说,合该狠狠地捣进去,这么弄她、这么弄她……弄得她死去几遍又活转过来,再一把灌得骚狐狸满满的,让她呼天抢地的哭叫讨饶,末了还要怀上几尾小狐狸才好。偏生就你,烂好人一个!] 促狭似的瞟他一眼,连说带比的,又自顾自地咯咯娇笑。
比拟交合的手势自是不雅,但她素指纤纤,圈起圆来又细又巧,还勾着兰花尾指,玉箫似的一根尖长食指往圈里进进出出,又抹又挑的极不老实,竟藏有许多花样,淫亵之余,又说不出的俊俏好看。
耿照赶紧将她双手按下。
[ 别!好好一个姑娘家,多不像话!你不怕给小师傅看见?]符赤锦见他脸红得像颗大柿子,可爱极了,忍不住逗他:[ 有什么不像话的?你对我做的……可不像话多啦。小师傅看见正好,我跟她告状去,说相公坏死了,夜里都这么弄宝宝锦儿。]耿照被她逗得心痒难耐,一把将玉人抱到腿上,作势解她衣带。[ 那好,咱们实做一回,夫人给说说怎么弄才像话,著下回一定改。] 符赤锦惊叫起来,知道这玩笑开不得,连连讨饶,才哄得他将此番积极检讨押后一些,待夜里回闺房再议。
枣花院里是三位师傅的居停,耿照也不敢太放肆,嬉闹一阵,叹息道:[ 宝宝锦儿,我真怕你生气,但你不生我气了,我又觉得对你不起。你要是骂骂我、数落我几句,我心里舒坦些……总之,我下次不会啦,会再警醒些。]符赤锦坐在他大腿上,轻轻抚摸他的面颊,温香的吐息呵在他鼻尖唇畔,中人欲醉。
[ 说我不喝醋,那是骗人的。但我不喝阿纨、甚至不喝漱玉节的醋,因为我知道在老爷心里,一百个她们也比不上一个宝宝锦儿。] 见耿照拼命点头,忍不住咯咯娇笑,片刻轻叹了口气,正色道:[ 你是个老实人,是她们设计你,占了你的便宜,也不是你对我不住。好在我家老爷厉害的紧,在这种事情上是决计不吃亏的,明儿你去跟那骚狐狸见面,找机会奸了她,狠狠插她几回,等她尝到了滋味,醒着也想做梦也想,咱们偏不给!到时你再当着骚狐狸的面好好弄……弄宝宝一回,饿也饿死了她!]说到后来自己也觉得害羞,但脑海中的画面香艳旖旎,漱玉节那骚狐狸吃不到却又饥火燎天、可怜兮兮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她红着脸咯咯直笑,连身子都烘热起来。
耿照费劲千辛万苦,才抑下将她就地正法的淫念,脑袋都快被熊熊欲火烧干了,勉强吞了口水,赶紧将话题转开,兜回正事上。
无巧不巧,漱玉节口中的[ 医道大国手] 正是一梦谷的神医伊黄粱。此人与五帝窟的渊源甚深,漱玉节竟能请动他来为阿傻移植天雷蜒续接静脉,还掉耿照的这条人情债。适巧岳宸风放出消息要找伊大夫,五帝窟自然不会放过折耳根论诚的机会。
更巧的是:因带沈素云出城去玩,耿、符与漱玉节的人马失之交臂,来不及交换岳贼负伤的情报。以伊黄粱出神入化的艺术,连断牛腿都能接的起来,说不定便治好了岳宸风的伤势。
[ 不,恰得其反。] 耿照见她露出沉思的模样,突然展颜一笑:[ 宗主说,根据伊大夫的转述,岳宸风的伤势无可救药。]符赤锦愕然抬头。[ 这又是怎么回事?老爷,你别卖关子啦。]岳宸风生性多疑,受伤的消息自是秘而不宣,只派人层层戒护,将伊黄粱送进驿馆。伊黄粱脾气古怪,漱玉节以为是将军有疾,反复叮咛适君谕:[ 伊大夫行事出人意料,说话直来直往,不管什么武林规矩。但他本事极大,于朝野施恩广博,不能轻易伤害。请主人上禀将军,务必多多担待。] 适君喻再三保证伊大夫的安全,这才顺利将人带出了莲觉寺。
谁知道伊黄粱一见岳宸风,便冷笑道:[ 你这人满脸阴险,鹰视狼顾,平生绝不信人。我本事不够大,治不了你的伤,请!] 竟连拱手也懒得,转身便走。岳宸风不由一凛,忙起身赔礼,向他问个究竟。
伊黄粱冷笑:[ 我要探你的脉象,摸清你全身的行气理路,你给不给看?若要以金针探穴,你太阳、膻中、命门这些要害让不让刺?我平生最厉害的就是动刀,开膛剖腹、切胳膊接腿,你你不让我干这些,何不上街随便找个郎中?反正也差不多。]岳宸风被挤兑的说不出话来,面色阴晴不定。
这[ 血手白心] 伊黄粱毕竟是五帝窟请来的,谁知道她们有没有勾结?别说动刀,便是金针刺血也不行。
伊黄粱冷笑几声,负手道:[ 这样就给难住,我还叫什么神医?早知道你是这幅德行了,刁民败症,理所当然!怨得谁来?你的毛病,我用眼就看出了九成,针刺刀切不用,这脉嘛,悬丝听一听就算了,当是补那一成。] 取出红线,让岳宸风亲自缚手腕胸口。
以岳宸风的修为,凭几根红线想要震死他或者勒死他,连在江中伤他的神秘老渔翁也做不到,这话说来纯是糟蹋人。岳宸风面上不好发作,默不作声绑好红线,伊黄粱按、挑、拈、勾,如抚琴弦,片刻松手道:[ 很好,果然与我所料相同。这伤没治,请了。] 回头便走。
[ 大夫留步!]岳宸风霍然起身,一晃便拦在门前,残影如黑羽翻飞,余光依稀可见。
伊黄粱冷笑。
[ 你再动真气,死得更快!你此刻心俞、肺俞是不是隐隐刺痛?环跳穴的疫麻,应该比昨儿更加强烈了吧?运气之时,身上是不是有几处痒如蚊叮,却又隐带疫涩?] 随手比划几处,岳宸风面色越来越难看,忽然抱拳俯首:「还请大夫施救!」
「我说了,没治。」
不;理会他的阴沉面色,伊黄梁取出一根刺穴金针,拈至岳宸风面前。
「伤你的,乃是五道无形的锐利真气,比这针更细,故你毫无所觉;却比玄铁乌金更坚,准确刺进五处真气运行的必经处,如下楔打椿。你一运内功,真气经这五处的削切磨砺,已与原功不同,搬运间必伤心脉。
「不能治,是因我找不到比它更细微的医具。你拿铁锹掘得出鱼刺么?伤你的这门武功,我平生闻所未闻,精准犀利之至,堪称天下间第一等手眼。我的本事大不过这人,所以没治。」
岳宸风听他说得分毫不差,疑心稍去,兀自沉吟。一旁适君喻急道:「这该如何是好?」
伊黄梁乜他一眼,冷笑:「放着别管就好。你不运真气,那五根气针难不成蹦出来刺你?那人若要杀你,不用五道真气,小小一道扎你心口,利落省事,大伙儿都不麻烦。他真正的目的,怕是要你一生别在动武功。」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岳宸风凝思片刻,虎目微台。
「大夫知那五道真气扎在何处?」伊黄梁冷笑着一哼,答案不言自明。
岳宸风拱手倒:「我料当今之世,再无第二人能识得,大夫必有解法。」
伊黄梁看了他半晌,忽然一笑。
「你杀人的念头全写在脸上,只差没说出「若不能治,今天休想活着离开」这种老掉牙的坏人声口。眼前,你只有两条路走:第一,终生不动武,同那五道真气比命长,看是你先阖眼,还是它先完蛋。这会是场漫长的比试,以你的根基身骨,说不定真的能赢。至于这五道真气寄体引发的杂症,有我在就不用怕。」
岳宸风重重一哼,嘴角微扬。伊黄梁以此为退路,说明他也不是不怕死:人只要贪生,就不是铁打不坏、毫无弱点。
「恕岳某无此打算。虎无爪牙,何异于猫?」
「做猫不好么?不是玩就是睡,诸女不禁,随地野合,比人舒心一百倍。」他自现身以来,始终是一副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神气,说这话时却微蹇着眉头,仿佛真觉得做猫好过做人,只是奇怪为什么有人不懂,忍不住叨念了几句。
「第二条路呢?」岳宸风眉目不善,抱臂沉声。
「鱼刺既拔不出来,就拿铁锹一股脑儿打烂它!我帮你挖开这五处气穴,毁筋易脉、搅烂血肉,五道真气自也完蛋大吉,然后再让毁掉的筋脉血肉生将回去,如此一了百了,虽要多花些年月,不过隐患尽去,吃点苦头也算值得。」
适君喻听得怒火上心。「伊大夫这话,莫非是有意戏耍?挖开血肉、毁筋易脉,岂不是伤上加伤?对武功的影响,又岂止不能动用真气而已?」
伊黄梁瞟他一眼,哼的一声冷笑。
「废话!这叫「同归于尽,与敌俱亡」。那人出手极准,五道真气都扎在紧要之处,避无可避,没有一丝转圜;一旦施针用药,必然折损元功,甚至有武功尽废的危险。
但他料不到世间有我伊黄梁,生肌造肉,不过常事耳!五处气穴挖开,这身内功就算废了,不过因为动刀的是我,至少能为你保留三到五成内力,不致全废。之后再驳续筋脉、导行真气、愈肌生皮,你便是一个全新的岳宸风,便似打娘胎出来一般的新。你花个几年把功夫重新练回,也就是了。」
「你——!」适君喻虎目一眦,却被岳宸风拦住。
「伊大夫,若行此法,大夫要取什么代价?」
「我不缺金银,生活自在,你又不是女人,身上也没什么我想要的。」伊黄梁冷笑:「不过我这人个性不太好,喜欢找自己麻烦,你越是这副过河拆桥的德行,我越想看看治好你之后,你要怎生拆了我这块桥板。」
名动天下的怪医伸出三指头,笑意蔑冷。
「我只在我的地方动刀,三日之内,我在莲觉寺等你,你若怕有什么万一,尽管带千军万马前来不妨,反正我干一样的事。告辞了。」说着拱手迈步,径朝岳宸风走去。岳宸风阴沉以对,最终还是让了开来,目送伊黄梁推门而出。
符赤锦听完,摇头道:「以岳宸风脾性,探问代价不过是陷阱而已。若伊黄梁有半句提及五帝窟、辟神丹等,决计难出驿馆。」屈指轻扣围栏,沉吟道:「伊黄梁与漱玉节暗里往来,我对此人知道不多,但要教他趁机杀了岳宸风,似又无此可能。能这么做的话,骚狐狸早就做啦。」
耿照也不赞同。「医者父母心,不好向他提出这样的要求。」说着微微一笑,突然闭口。
符赤锦瞅他一眼,拿手肘轻轻撞他:「笑得这般神神秘秘,扮什么高深?」
耿照笑道:「也没什么,我刚才想到,其实伊黄梁已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耿照眉间带伤,出入驿馆恐慕容柔探问,又不好冒险对他说谎,翌日索性不进驿馆了,只让符赤锦自去。「你要去哪儿?」两人仍是结伴行至驿馆,分手之前符赤锦问道。
「我去找赤眼,顺便办点事。」耿照冲她一眨眼,面露微笑。
符赤锦会意过来:「要是将军问起,这就不怕被拆穿了。」与他约定黄昏时分来接,迳人馆见沈素云。饶过回廊来到后进,才知抚司大人迟凤钧刚到,将军和夫人在前厅接见,索性当厅用起早膳。
姚么知她与夫人关系非浅,不敢怠慢,招呼她前往厅去,吩咐于厅后候传的瑟香道:「同夫人禀报一声,说耿夫人来啦。」符赤锦假作惊慌,挽着瑟香不肯放:「么么折煞人了!奴家什么身分?且等一会儿便是,莫扰了将军大人议事。」
姚么得了面子,志得意满,笑道:「你有所不知,我家夫人也不爱待在厅上,正好教夫人脱身。」一使眼色,瑟香含笑掀帘,碎步而出。符赤锦好整以暇地坐定,叠着腿儿翘起莲尖,静听帘外动静。
布帘之外,只听迟凤钧道:「……皇后娘娘遣使来报,说今日凤躀将驻于檀州明王院,下官本要率本道官员前往,但娘娘特别交代,教我等于城外迎接即可,不必劳师动众。」
慕容柔「恩」的一声尾音上扬,口气透出些许不耐。「檀州已在左近,何不直接到越浦来?是任逐流的意思么?」提起「任逐流」三字,不耐烦成了不满,话里隐含雷霆,似将爆发。
任逐流乃是权臣任逐桑的亲弟,官拜左金吾卫上将军,精擅剑法,潇洒风流,享有[ 平望都第一快剑] 美名,人称[ 任郎] 或[ 金吾郎]。此番皇后东巡,圣上特命他担任护卫,率领金吾卫的精锐沿途保护娘娘,不惟宠爱,更代表对任逐流,对任家的信任。
任家几代都是央土豪门,任逐流自诩朝中名士,平日出入京城排场不小,慕容柔早有耳闻。东巡的队伍行进缓慢,所经处无不耽搁,搞得东海官民连天叫苦,这笔帐自是算到这个任家的金吾郎头上。
迟凤钧赶紧解释: 「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檀洲除了明王院之外,贝叶寺,大诠寺两处亦是数百年的名刹,娘娘欲一一参拜之后,再转往莲觉寺驻足。下官曾提醒任大人,应速至越浦城为好,但娘娘既已颁下懿旨,料想任大人也莫可奈何。
「慕容柔哼了一声, 「这还不叫劳师动众?」迟凤钧为之苦笑。 「下官是想,来了就好。再说,栖凤馆虽大体完成,还有许多细部的装饰正在加紧赶工,多得两天的时限,总是好的。」慕容柔听出他的为难,问道:「有什么不顺利的?」「莲觉寺的显义长老据说病了,已多日不能会客,寺中大事似是无人主持,银钱米粮等难以调度。」他二人不知集恶道占据法性院,显义沦为鬼王阶下囚,越浦五大家正倾全力,于十日内赶建供娘娘住宿的栖凤楼,阿兰山道上不分昼夜,满是运送砖瓦木料,匠人役工的车马,陡地没了莲觉寺后援,五大家无不头疼的紧。
所幸越浦财富仅次于五大家,东家人称乌夫人的药材巨贾乌家适时伸出援手。
补上了莲觉寺的空子,勉强在工期之内完成栖凤楼的主体,进度虽稍稍落后,总算有惊无险。
「这乌夫人什么来历?」慕容柔性格多疑,一听见陌生名字,直觉便多问了几句。
「回将军,乌家乃越浦第一大药材行商,手下数十间大铺中,亦不乏经营了三四十年的老铺,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人物。这位乌夫人是行会里面的东家。持有大股,据说潜心礼佛,买卖都委由合铺掌柜打理,此番三乘论法大会前,曾三番四次透过戚长龄毛遂自荐,说是想尽一份力,五大家考虑脸面排名,坚持不允,不想最后靠乌家救回一条命。 144p 忽听一阵昵哝低语,符赤锦心想:「来了」连片衣袖摩擦,数人接连起身,沈素云清脆动听的嗓音响起:「妾身先下去一会,诸位慢聊。」三两人齐声应道: 「夫人慢走。」符赤锦一凛:「岳贼也在!」片刻吊帘掀起,缝隙间果见得岳辰风魁伟的背影,沈素云领着瑟香翩然而入,满面笑容,欲启朱唇。符赤锦使了个眼色,沈素云会过意来,随口吩咐姚么,瑟香:「去厨房盛银耳红枣汤来,几位大人议了许久的事,定然口渴的紧。」两人领命而去。
她将奴婢支开,符赤锦摊开他的手心,以食指在掌中轻划。沈素云咬唇侧首,神色专注,两人始终不发一语,待俾仆捧着食盘回来时已然分开。沈素云神色自若,对姚么,瑟香颌首道: 「走吧」率先掀帘,对众人道:「诸位辛苦了,我备有些许凉汤,给诸位润润嗓。」庭中众人纷纷起身称谢。
慕容柔没想到妻子竟然去而复返,接过她亲手抵来得银耳羹,虽觉奇怪,仍是露出微笑, 「多谢夫人」沈素云只点了点头,笑道;「将军慢用」众人又议了一会,忽见程万里来报:「启禀将军,外头有一僧人求见,说是打阿兰山莲觉寺来」慕容柔放落空碗,笑顾迟凤钧: 「才说这厮,就来投罗网」迟凤钧也觉奇怪,径问程万里:「可曾报得法号,呈上度牒?是显义长老左下得恒如师傅吗?」程万里出身军旅,不知和尚上门还有这许多花样,老脸一红『抱拳俯首:「属……
属下这就去问清楚。」适君喻亦自觉有失,起身道:「将军,不如我去瞧瞧吧。
「「不用了,莲觉寺罔顾朝廷,背弃公议,待得论法大会圆满结束,我还要拿人问罪,区区一名寺僧,犯得着大队迎接么?」慕容柔一挥袖,淡然道:「唤来便是,有岳老师在场,也不怕和尚玩出什么花样。」「属下遵命」慕容柔冷笑:「我到要看看是何等碉僧,竟视朝廷如无物!」东海寺院众多,风气却不如央土庄严肃穆,聚敛钱财,窝藏妇女之事时有所问。同样也是镇东将军眼中钉肉中刺,早想动手整顿。只是承宣皇帝继位之后,颇为尊崇佛法,慕容柔虽是雷厉风行得性子,行事却不鲁莽。仍在等待时机。
不多时,程万里领着一名高瘦老僧前来,身量硕长,微佝腰背更显老态。手拄探水杖,身披僧伽藜,双目紧闭,白眉无发,竟有几分仙风道骨得模样。迟凤钧为筹办三乘法会,数度上阿兰山,从不曾见得寺中有这样得老僧,不禁蹙眉。
慕容柔目光灼灼,冷然道:「抚司大人不识此人?」迟凤钧额间微汗,端详半天,仍是摇头。
「下官没见过这位大师,敢问大师时?」老僧闻言一笑,双掌合十:「阿弥陀佛,大人与老衲曾有一面之缘,可惜抚司大人囚于皮相,是以不识,惜哉」慕容柔锐利得目光于二人之间一阵巡梭,不觉冷笑,瞥着迟凤钧道:迟大人,依我看,你二位说的都是实话,无一句虚言。「迟凤钧聍目苦思,忽道, 「难道……
难道是……」老僧口颂佛号,合十顶礼。
「莲觉寺住持法琛,拜见将军与众位大人」
连常年待在北方婧波府的镇东将军都知道,莲觉寺的住持法琛长老卧病多年,难以亲事——但这其实是过于含蓄的粉饰之说,年事已高的法琛据说连人都认不得了,实际掌权的显义拿出无数金银打点,才让朝廷的主事者大笔一挥,将「失智」该成了「卧病」,以便继续代行职权。
迟凤钧初至莲觉寺,曾在显义的导引下远远见过法琛一回,老人居住的禅房打扫洁净,门窗里却不住飘出难闻的粪尿气息。据说老人神智糊涂,即使派了小沙弥全天照顾,仍不时便秘失禁,更拿秽物涂抹墙壁作画,打扫之后抽泣仍在。
众人皆不愿接近。迟凤钧贵为东海父母官,显义自不会让他在晦气冲天的竹庐久留,匆匆一瞥旋即离开。
一经点醒,再仔细看时,果然眉目越熟,依稀是当年的邋遢老人。迟凤钧吃惊道:「您是……法琛长老,这……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显义长老她……」老僧神秘一笑。「抚司大人,老僧昏聩多年,一夕智开,正逢琉璃佛子东来,三乘论法召开之际,正是我佛世尊的旨意,来向诸位传达天机」慕容柔连皇帝的帐也不买,搬出天佛有怎地?冷面道:「可知你寺里的显义置朝廷公议于不顾,临时扣住役工,银钱不发,几乎酿成大祸!身为莲觉寺住持,你该当何罪?」法琛只是摇头。
「将军,老衲不问寺中之事已经多年,若非天佛旨意降临我身,欲籍此转世,只怕如今仍是一具无智皮囊,徒然待死耳,显义之事,将军不如派人走一趟阿兰山,老衲非为此而来。」慕容柔与迟凤钧交换眼色,心念一同,一是铁血名将,一是明经进士,对于「天机」云云,两人均有所保留。慕容柔判断他所言非虚,淡然道, 「我会派人查清楚,住持请坐。」法琛站立不动,拄着青竹削成的探水杖,片刻才道, 「老衲受天机灌顶时,双目已盲,不知将军赐坐何处,尚请见谅」众人具是一凛。沈素云心中不忍,赶紧命人看座。
「将军与抚司大人可曾听过日莲八页院?」慕容柔冷笑「数百年前的传闻,住持可是要说故事?」迟凤钧却苦着一张脸,劳心劳力的疲惫全写在脸上。
此番琉璃佛子东来,要开得是三称论法大会,将东胜洲各地的教团统于一尊之下,号称三乘法王。佛子自身便是央土菩萨乘代表,此派佛法流传甚广,又称大乘,南陵诸国则是缘觉乘的教下,而第三支乃天佛直传,其教祖当年曾闻佛世尊说法,由此得道,故称为「声闻乘」。此一宗脉乃昔日大日莲宗的核心,早随莲宗衰亡而殒灭。朝廷硬要迟凤钧掘出一枝声闻宗参与大会,好让流利佛子名正言顺,统三乘于一尊,岂非是强人所难?为此抚司大人辗转反侧,乌发都不知道愁白了几许,依旧束手无策。慕容柔事不关己,自是说的轻巧。
法琛合掌道:「将军大人此说不然。莲宗殒灭时,院为延续法统正宗,一直巧妙的隐于东海,千百年来不问世是,静待真主出世,再建佛国净土。日莲院之说绝非虚妄,而是千真万确,其组织之严密,远远凌驾于江湖上的正邪诸门派,绝不容小觑。「在场诸人脸色丕变。
慕容柔冷笑:「光是这番话,我便能将人打成反逆,诛杀九族。哼,好个,〈静待真主出世〉,再建佛国净土,好大的口气啊!」
法琛从容摇头,脸现慈悲。
「阿弥陀佛!将字纵杀了老衲,也无损院分毫。千百年来,或逢乱世、或有征兆显现,院便派出使者入世,寻找复兴大日莲宗的法王真主。但无论其行如何隐蔽,终究留下许多痕迹,故传说千年不绝,非是无端。」
「住持之言,又我一条死罪。当今之世,何其大平!大行皇——先皇与陛下如引圣明,国家安泰,四海升平,你居然说是乱世?」慕容柔不觉失笑,凝眸端详着瞎眼老僧,摇了摇头:「是我失算。有时一个人老寮与否,并不足以当作判断的依据,你认为自已所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竟有使我听你胡言如斯。迟大人!看来传言半点不假,莲觉寺的住持是一名昏聩老僧,神智早已悄清啦。」
「将军可曾听过〈天观〉七水尘?」法琛微笑道。
「一名奇僧。那又如何?」
「七水尘横空出世,智压刀皇、隐圣,两度赌得凌云顶,名列三才之首;要不多久,便发生了妖刀之祸、东海血劫。于是院派出使者,千里追查七水尘的形踪,直到天观突然消失无踪,才告终止。这是近年来,日莲院最后一次的现世。」
迟凤钧忽明白过来,蹙眉道:「长老的意思——」闭口不语,眸光甚是锐利。
「妖刀出现,便是日莲院凭借入世的讯号,妖刀生成,与大日莲宗有着千丝万褛的关连:事隔三十多年,妖刀偏于三乘论法之际重现东海,将军不觉得耐寻味么?」
要令慕容柔动容,这番话的力道恐怕还稍嫌不够。
「住持的天机,听来直与街谈巷议无异。」
面貌秀美的中年文士冷冷一笑,锋锐的目光直射陪下的盲眼老僧。「我听说《天观》七水尘经常变化形象,见者事后描述,所言皆不相同,有的说是老人,有的说是青年,还有传是女子的。但这些《七水尘》都有个共通点——」
法琛面带微笑,只听慕容柔道:「均是双眼目盲。住持来此大发异论,是指望我相信什么?」
「我听说镇东将军有一项异术,能监别真伪,勿枉勿纵。将军不妨相信自已的双眼,便知老衲说的是不是真的。」法琛低头合什,拄杖起身,颤巍巍地朝厅外走去,沙哑的苍老嗓音带着一股奇异魅力,似能抚平心潮,令人昏昏欲睡。
佛国再临,未必不是好事。院若选中了琉璃佛子,三乘合一之日,佛子即为法主;若院不选佛子,妄称三乘法王,佛子性命堪忧!将军须尽快找出使者,以免自误。「迟凤钧见他跨过高栏,起身追问:「住持仍归莲觉寺么?」
法琛哈哈大笑,拄杖拂袖:「为寻法门入空门,已惯他山作本山,尘网依依三十载,蛟龙虎豹困井栏!」不见使什么身法,倏忽自厅外两名全副武装的穿云卫当中穿过,连程万里也扑了个空,眨眼不见踪影!
在场岳宸风反应最快,一见老僧起身,暗自运起《蹑影形绝》,却迟迟等不到将军的命令,惊觉不对,回头暴喝:「将军!」慕容柔如梦初醒,忍着头痛欲裂,抚额叫道:「拦下——拦下!」语声未落,黑氅已卷出厅外,只途余一抹残影!
不多时岳宸风又回到厅中,迎着将军的锋锐目光沉默摇头,身后鹰翼似的大氅这才《唰》一声飘落。慕容柔虽不懂武功,但法琛能以话语令他短暂失神,借以脱身。其本领已不言自喻;岳宸风的形绝虽历害,然而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自非他的过失。
「罢了。」慕容柔行事虽苛烈,却不轻易迁怒委过,以手轻揉额角,皱眉道:「君喻,你持我的手令往谷城大营,调三千兵马上阿兰山,彻底搜查莲觉寺,拘回所有人等,本将军要一一询问!」
忽有一人急道:「将军不可!」却是迟凤钧。
慕容柔身子不适,脾气益发暴燥,森冷的目光一扫阶下,这几天两人间看似相得的融洽气氛顿时雾散烟消,点滴不存。
迟凤钧想起这位将军大人的偏狭疾历,心知犯了他的大忌,硬着头皮越众而出,朗声道:「皇后娘娘不日将至,莲觉寺乃三乘论法的举行之地,将军派兵抄了寺院如何向娘娘交代?依下看,口出大逆不道之言者,也只法琛长老一人,由方才那首佛偈推断,应是不会回寺了……请将军明察!」
符赤锦隔帘听见,不觉摇头:「慕容柔又不是傻子,难道真去抓什么反徒?他真正的目的非是逮人刑讯,而是搜一搜莲觉寺,摸清那法琛老和尚的底,顺便找寻有关使者的蛛丝马迹。 」
座上还有几位越浦城的文武要员,也都纷纷出言附和,拼命劝堜。慕容柔也不好坚持,改口:「你派人找显义来,我有话问他!若敢抗命,莫怪本镇翻脸无情」说到底,仍是不改算盘。显义断了联系许久,迟凤君先前才抱怨找他不到,要是一唤不来,慕容柔便要抓借口抄莲觉寺。
在场的越浦官员们终于明白:原来镇东将军是谁都不怕的。不怕官不怕民,不怕皇后,说不定也不怕圣上……若非行事还想博得一个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名声,这位东海一镇简直就是无法无天的狂人!迟凤君冷汗涔涔,仍不放弃。那些越浦官员似受到抚司大人的勇气鼓舞,连同这几日所受的委屈压迫一起发作,原本畏将军如猛虎的胆怯小羊,忽然与迟凤君连成一线,在场虽无人开口,僵持的气氛却是自将军入城来所仅见。
满厅正陷入一片剑拔弩张的沉默,沈素云突然开口:「将军,妾身……妾身明白想出城区拜佛。」他的喉音娇嫩动听,霎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慕容柔略感不耐,本想随意应付过去,陡地凛起,瞇眼转头:「夫人想去何处?」
沈素云认真想了一想,轻声道:「阿兰山上最多古刹,我想多拜几间。就去阿兰山罢。」慕容柔终于确认妻子的心意,抑住夸奖她的冲动,淡然道:「也好。我多派点人保护你去,免得遇上不轨的歹徒。还是你想让耿照典卫夫妻陪你去就好?」
沈素云摇头。「耿大人出城去迎接孤独城主啦,符家姐姐派人捎了信来,说过两天才回。」她说得自是谎话,但慕容柔正是这番谎话的最大受益者,心里只有欢喜,丝毫不疑。
他点了点头,正色道:「那好。我让岳老师、适庄主陪你走趟阿兰山,多携精甲保护,沿途慢慢参拜。」
沈素云明眸低垂浓睫轻颤,温顺回答:「多谢将军。」
岳宸风、适君喻对望一眼,眸底均忍不住露出得色,嘴角轻扬,笑意十分骄扈。
越浦官员面面相觑,谁也料不到这名容貌绝世、娇美柔顺的少年夫人,竟能使出这等杀招来,一时无语,迟凤钧明白大势已去,颓然坐倒,露出无奈的苦笑。
【第十四卷:八叶使者】第七十折:鞭长莫及,避坑落井
翌日清晨天未全亮,往阿兰山『礼佛』的队伍便已整装待发,驿馆内马鸣弓响火炬炽亮,一片抖擞景象。
适君喻从携来的三十名『穿云直』马工手中,再挑出十人组成护卫队,加上程万里、稽绍仁两名旗爷,人数虽少,勘察精锐中的精锐,便要再从风雷别业挑出十二人来,也决计强不过这个阵容。
岳辰风按伊黄粱所言,不再运功自疗之后,果然其症大为缓解,一夜不曾呕红,欣喜之余心亦一沉:「难道真如那伊黄粱所说,这伤若要根治,非得大破而后大立?我多年来费尽心机、迭有奇遇,方有今日修为,若想从头来过,哪有这么容易?」反复思量,彻夜未眠。
适君喻跟随他最久,最知他脾性,心想:「师傅甘冒奇险,走一趟莲觉寺,可见伊大夫的话颇令他动摇。但眼下形式,岂能容的师傅自费功体、重新练过?」
须知五帝窟、五绝庄、将军大人的重用恩赏、虎王祠的威名基业,乃至于身中赤乌角、唯命是从的杀奴,均来自岳师的超绝武力;一旦失去武功,这些可堪利用的资源将不复存在,只剩无尽的仇恨和麻烦。
但岳辰风是不能动的。
适君喻深知师傅的多疑,保持沉默才是座下弟子的本分。
三乘论法大会在即,还有夺回妖刀赤眼的军令,于公于私,伊黄粱的第二个建议都不应该被考虑。岳师聪明绝顶,心计臣服非同一般,断不会不明白其中的厉害,问题是:岳辰风无敌于东海太久了,暂时搁置「无敌于天下」的野心,是为了效命镇东将军,取得晋身之阶;不进则退,况乎专退?
骄傲,是绝强之人才有资格犯的错误。
他们自视甚高,不容许自身存有一丝丝的不甚完美——适君喻一方面希望师尊不要做出错误的决定,然而心底深处又隐约觉得:无法容忍功体出现缺陷、终生难有寸进,宁可费功重练的一代枭雄,才是他心中无敌于天下的「八荒刀铭」。
但这些挣扎绝不会显露于表面。
漆雕的使刀之手受伤不轻,亟需静养,然而受伤的疯狼依旧是狼,疯起来便要砍人的毛病丝毫未变,唯一看得住他的只有李远之,索性将他二人留在驿馆,保护将军。适君喻连夜派遣快马,自五绝庄调出二十名武装庄丁,命何患子于平明前入城回合,以补护卫队人手不足。
慕容柔的贴身护卫任宣亦出现在队伍之中,身跨骏马傍着沈素云的车驾,亦不亦随,须臾未离。想来将军心系爱妻,加意派遣亲信照拂,但慕容柔本身亦未现身,仿佛是为了掩饰这趟「礼佛」的目的。
适君喻领穿云直卫担任前导,岳辰风亦乘一车,跟在将军夫人的车驾后,后面是何患子与五绝庄的二十名庄丁押队。驿馆门开,大队正欲出发,却见一抹俏生生的绯红衣影立在门畔,雪肌酥盈、胸沃腰窄,明明是动人已极的冶丽尤物,敛衽施礼的模样偏又斯文端庄,这是苻赤锦。
适君喻勒住马缰,微微冷笑。
「『夫人』来此,有何见教?」
「奉将军夫人召唤,同往阿兰山参佛。」红衣丽人低垂浓睫,答得不卑不亢。
「碲庄主,是我教耿夫人来的。」香车帘卷一角,沈素云脆声唤到。苻赤锦冲他微微颔首,轻移莲步,迳上了将军夫人之车。后头岳辰风所乘的发器招车毫无动静,车前的吊帘隐隐垂落,苻赤锦却觉周身冷刺,仿佛有一柄锐利无匹的巨大刀器透帘而出,穿颅断体无有不中。
苻赤锦强忍悚栗上车,见沈素云面色苍白,勉强向她挤出一丝笑容,伸手去握柔荑,才发现她柔嫩的掌心里无比湿凉。
「别担心,」她柔声安慰沈素云:「都安排好了。」
沈素云摇了摇头。
「我不担心。」
苻赤锦强抑下芒刺在背的不适,抿着唇捏捏她的手。香车随即轻晃起来,马鸣萧萧、轮扎嘎然,领头的适君喻一声令下,队伍立即出发。行至城门附近,忽见前方火光烛天,人马杂还,数十名举火佩刀的衙门公人聚在一处,为首的确实抚司大人迟凤均。
「抚司大人!」适君喻不禁蹙眉:「你这是……这是何意?」
迟凤均一撸颌须,正色道:「碲庄主,我原可随意编造一个理由搪塞过去,如往阿兰山执行公务、巡视栖凤馆工程等,要信不信随你。如此这般,不过徒令你我难堪罢了,于事无补。
「我之说我不许之事:不得拘提,不得刑讯,不得惊动王舍、阿净两院之中的贵客,不得破坏寺中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庄主守次三条,你我便只是恰好同路而已,你等在莲觉寺中的作为,本官无意干涉,这五十名越浦衙役就只是本官的护卫,绝不政党夫人礼驾。」
「这……」适君喻不曾见他如此坚持,略一沉吟,正想着要不要唤人请将军来,任宣已策马上前,手扶佩刀,就着鞍上凑近低语一阵,说罢护卫迟凤均一颌首,又掉头返回夫人车边。
适君喻换过一副神气,抱拳笑道:「便依大人之意。迟大人,请。」作势一比,竟是请他先行。迟凤均本以为该有些相持,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适君喻如此干脆:正自惊疑不定,却见后头香车帘卷,苻赤锦探头唤到:「迟大人!夫人说了:既要同行,不知是否有幸请大人移驾共乘?」
迟凤均不好推辞,拱手道:「下官遵命。」撩起蟒袍横栏,让身边的衙差扶进了车厢,坐在双姝对面。
他猜想适才任宣上前,传达的正是夫人之命,拱手道:「多谢夫人体恤。下官情非得已,但皇后娘娘将至,莲觉寺中实经不起折腾,此非为了下官荣辱,而是为了朝廷与东海之间的和睦。事关东海万民福祉,下官代本道廿九郡百廿六县生民,谢过夫人。」
沈素云摇了摇头,低道:「抚司大人误会了。」旋即闭口不言,至于他「误会」了什么,却未曾明说。便在迟凤均满腹狐疑之间,大队又继续前进。那五十名衙门差役不比穿云直卫,甚至远不如五绝庄圈养的私兵,一见大人上了车,连假作抖擞状也懒得,三三两两、打着哈欠,跟在队伍的最后边。
迟凤均隔窗望见,不禁摇头。
东海道臬台司衙门的权力早被架空,他上任以来用心政务,努力奔走,拉联地方势力,修补朝廷关系,算是少见的「有所为」的抚司了,但能在越浦城内紧急调动的人马,最多也就是这散漫的五十人。越浦城尹梁子同是人称「中书大人」的权臣任逐桑嫡系,用不着买迟凤均的账,所幸两人一榜登科,私交倒是不坏,肯出借这五十名衙役还是看在同年之谊的份上;换了别人,谁肯惹慕容柔这等煞星?
只可惜出的城门,迟大人终于明白自己白费心机。城外一阵尘沙飞扬,两百名精甲铁骑整整齐齐列队,一起奔至,弓刀铁槊无一不备,当真是飒沓如流星、寒光照铁衣,那帮越浦衙役看得目瞪口呆,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任宣「驾」的一声策马上前,对着大队一亮令牌,两百名精甲武士一齐下马,抱拳叫道:「我等奉将军号令,前来保护夫人!」洪亮的声音随风远送,竟似一名巨人怒吼,整齐划一,更无一丝杂乱。
原来慕容柔早已料到迟凤均必不肯罢休,教任宣派出快马传令,连夜从梀城大营调来最精锐的铁甲骑队两百人,黎明前一刻堪堪赶至,竟连适君喻也不知。适才任宣与他附耳交谈,说的就是这事。
眼见强援到来,适君喻精神大振,拱手朗道:「诸位辛苦!劳烦诸位弟兄在后押队,以保护夫人安全。」谁知两百名武士站在原地不动,除了零星几声马嘶,现场一片寂然。
任宣举起令牌,叫道:「夫人的安全,就有劳诸位了。上马出发!」众人轰然相应,一齐翻身上马,自动散开,将沈素云的坐车团团围起,便如铁桶一般。适君喻自诩练兵精到,见这两百人行动起来便如一身,不禁佩服:「要说到治军严谨,将军果然是天下无双!」策马来的将军夫人车边,朗声道:「夫人,我们这便出发啦。夫人想先去哪一间名寺古刹?」
他本是做做样子,岂料车内沈素云慢条斯理道:「我想先去一间儿时常去的小寺院,请庄主往旧浦那厢行去,遇到改转弯的地方,妾身会先与庄主说。」适君喻听得一愣,骑虎难下,见后头师傅的坐车亦无动静,硬着头皮道:「都依夫人吩咐。」调转马头,领着队伍往旧浦的方向出发,一路弯弯绕绕,来到一条废弃多时的旧驰道。那铺石路造得结实,乃见得道路痕迹,两旁被摊贩流民占据,夹道盖起了整片夯土陋屋,搭棚兜售物品,似是俗称的「鬼子镇」。
适君喻观察街道形式,心中一凛:「这儿可是埋伏突袭的好地方。」
街道长约半里,却非是笔直一条,而是略带弯弧;宽仅容二车并行,人马须前后相接、鱼贯而过,车辆周围的防护薄弱,带上两百人与二十人皆无差别。
「夫人,」他不敢轻进,举手停止,又来到将军夫人车前。「此地偏狭,若有刺客埋伏两侧,恐大兵无用,只得任人宰割。夫人究竟要去哪里,可否示下?属下可为夫人另寻一条平坦大道,方便通行。」
沈素云淡然道:「这分明就是条官道,哪有什么不平坦的?庄主若不敢过,且让妾身先过如何?」转头叫唤:「任宣!」单手扶刀的年轻侍卫微微躬身,举起右手,便要下令铁甲骑队通过,对前头的穿云直卫竟是视若无睹。
在军中,后队无视前队、迳从队伍中穿过,分属大忌,担任前导的程万里、稽绍仁二将见状,纷纷勒马回头,虽未开口,面色均极为难看。风雷别业麾下的穿云直卫士们亦是精兵,怎吞得下这等奇耻大辱?十名卫士停在原地不动,大有「有种你上前试试」的意味,竟无一人让出道来。
冲突似将触发,适君喻仅能在一瞬目间做出判断,伸手急唤:「慢!」在马上低头,对车内的少年绝色躬身一揖,沉声道:「就依夫人。街道狭窄,易受侵袭,夫人的安危,就有劳各位多多但侍了。」最后几句却是对任宣说的。镇东将军府的七品带刀侍卫微微颔首,就当是应了他。
适君喻移目后车,见师傅那厢也没有什么表示,略觉心安,「驾」的一声策马,率队继续前进。穿云直十二人分成两列,鱼贯策入鬼子镇,随后是簇拥着夫人座车的两百名铁甲骑队,以及五十名越浦衙差,再来才是岳辰风所乘的车辆,由何患子率领的五绝庄庄丁压后。
长街两侧的摊子里,只有三五名小贩倒头睡觉,对如此大队招摇过市毫不上心。
适君喻策马缓行,眼看便要出的长街,心想:「莫非是我担心太过了?」本想驻马回头,但后方的铁甲军跟的很紧,穿云卫队若稍一停步,不是前后相撞,便是任宣又要领着大队迳行穿过。
忽听后方一声霹雳雷声,一物冲天而起,无数血红小珠飞旋溅出,「砰」的一声马匹倒地,已然无头,中招的是岳辰风的车驾!越浦衙差距离最近,人人被泼得满头满面,那马血触脸温热,犹如己身之血,衙门公人们吓的魂飞九霄,顿时轰散,惊叫:「有刺客!」
适君喻闻声回头,却听远方任宣大叫:「快出此地!」这才惊省过来,甩动缰绳一夹马肚,率队冲出了鬼子镇!其后两百名精甲铁骑拥着夫人的车驾跟着撤出,队伍有条不紊,一出了狭窄的街道,长列立时变作方阵,将居中车辆围得铁桶也似,固若雷池金汤。
空荡荡的长街上,只有岳宸风的车辆停在中央,拉车之马被一条呼啸长鞭割去了头颅,庞大的身躯倒卧在地,颈断处不住汨汨溢血,令人怵目惊心。何患子率领庄丁将车辆团团围起,适君喻亦领穿云直卫回头,提运真气大喝:「何方鼠辈,竟敢行刺镇东将军夫人!」
屋顶上一人纵声大笑:「你说的什么瞎话!那车里坐的可是将军夫人?」对面一把苍老的声音道:「今日之事,只与岳宸风一人有关!惊扰夫人芳驾,草民等罪该万死,请夫人见谅。」
适君喻闻言一凛,正要发话,忽见长街尽头,铁甲骑队竟拥着夫人的座车头也不回,继续开拔。他策马追上,挽着马车的车辔道:「夫人!您这是……」任宣驯的一声拔出睡刀,指着他的后颈,冷冷道:「你再不放手,我就当你是犯上。」
适君喻又急又怒。不顾刀锋尖冷,猛然回头:刺客当前,你罢什么官威!
任宣面无表情,冷道:「我的职责是保护夫人,你也一样。来人寻的是岳老师。还是你要夫人去帮忙抵挡?」适君喻频时语塞,正待办驳,忽来一阵风吹间班帘,见里只有沈素𫕥与迟凤钧二人对坐,符赤锦早已不知去向,登时省悟:「这是五帝窟的圈套!」还不及开口,风一般调缚马头,急驰而去。背后任宣叫道:「你的职责乃是保护夫人,擅离职守,如何与将军交代?」「我自与将军说去,不用你管!
任宣冷冷一笑,下令大队雄续前进,不多时便离开视界,消失在道路远方。
五绝庄的庄丁与穿云直卫将岳宸风的座车团围起,却未如预料中涌出大批帝门异士,两边房顶上各只一人起身,手持长鞭的是「奎蛇」冷北海,而对面身穿葛布宽袖、白发锐目的黝黑老人,正是金神岛的白帝神君、「银环金线」薛百胜。
「哼丨」岳宸风车里傅出一声令人悚栗的冷哼,东海第一名刀的口吻带着无比冷蔑。
「薛百胜,你装死装腻了,专程前来送死么?五岛之中,只剩你们这两个有点出息的男人?」老神君与冷北海对望一眼,两人哈哈大笑。
「岳宸风——不是他们不肯来,而是正忙着哩!」老人笑道:「咱们惊播了将军夫人的车驾,总要有个交待。帝门五岛精锐尽出,眼下正由宗主率领,倾全力攻打五绝庄!持攻破你那肮脏的贼窝,起出你占夺他人庄子的证据,再呈交慕容将军,想来将原宥我等惊驾的过失。」适君蝓与何思子闻言一惊,相顾失色,五绝庄的据点若被攻破,则岳师近年来与何患子闻言一惊,相顾失色,五绝庄的据点若被攻破,则岳师近年来与五帝窟的勾结,暗中武装兵土之事将悉数暴露,以将军的脾性,此事绝难善了,适君喻权衡情势,飞快地做出了判断:患子,你先带人返回庄子,助上官一臂之力!
车内传出岳辰风低沉的语声:你也去,兹事重大,绝不容有失!
适君喻咬牙道:师尊,我带一半人去,其它留下,保护师尊!岳辰风哈哈大笑,「你若非是我最疼爱的得意弟子,这一句便能教你丢了性命丨」语声一冷,肃然道:「临机决断,莫要婆妈——保住庄子不失,才是你该拚死之处。」适君喻再无懐疑,策马率队而去。何患子正随后出发,忽见一人巧笑嫣然,自街头的破落厘角转出,手持胄钢蛾眉剌,红衣皙广花容冶丽,正是符赤锦适君喻急驰中偶一回头。大叫:「老四!梆耽搁太久,尽快解决,速速赶上丨语声未落,黄沙已卷出接天尽头处,五绝庄众人亦随他而去,留下何患子殿后。他今是统领卫队,自非平日的牧童装扮,一身俐落的皂色箭衣,黑靴黑瞥、青布围腹,再配上皮革护腕,俨然一名少年武将,服色与岳宸风相彷佛;连头发都梳理齐整,以青髻,系上皮绳,显得英气勃勃。
符赤锦与他说不上认识,但毎回去五绝庄缌会照个面,见他的模样与平日不同,抿嘴轻笑:「何患子,可精神多啦。这头发,可是上官夫人为你梳的?」何患子闲言一禀,不敢回口,双掌一立拉开架式,沉声道:「符姑娘得罪了。」双腿交错着连跨几步。忽地侧身着起,一脚欲向符赤锦的腰眼:符赤锦笑道:「来得好!」却不闪避,素手迳拿他足胫,竞似要拚个两败俱伤。
「血牵机」是何等妖异的邪功,威名索着。果然何患子不敢与她手掌相触,身形硬生生一顿,凌空倒翻了回去,模样虽有些狼狈,身手反应却是一等一的利落。他不知苻赤锦只余不足三成功力,难以施展「血牵机」,本想趁她闪避腿功之时,施展轻功一钻而过;他对自己的轻功身法极有自信,岂料苻赤锦摸透他的心思,拼着生受一腿也不闪避,何患子投鼠忌器,难以施展,暗忖:「只消迫得她稍稍后退即可……看来,只好施展『那个』了!」目光微聚,「破视凝绝」神功所致,前方岳辰风的座车处果无动静,料想隔着厚厚车板,车中之人也难望见这边的景况,略微放下心来,双掌运化,忽然打出一股风雷奇劲!
何患子修炼的「破视凝绝」非以内力见长,按理绝不能有此掌力,若非苻赤锦早有准备,只怕要被轰的措手不及,心想:「耿郎所料无差,他果然有这般能耐!」不敢硬拼,点足飞退,故作惊讶状:「这……这是紫度神掌!」
何患子比她还怕,陡被喊得魂飞魄散,居然收掌急退,心虚的摆出防御拳架,忍不住回头。暗自惊惶:「大意!她与岳师关系亲密,自是认得神掌套路。我怎么……怎么这般糊涂!」脑后锐风忽至,符赤锦得势不饶,挥着分水蛾眉刺抢攻上来,几乎削下他一只耳朵。
何患子着地一滚,娘狈避过。见她擎出兵刃。这才想到要拔出腰刀接敌。心中又有些安慰:「毋须与她指掌相接,便不怕『血牵机』了。她迄今仍未使内力!必有图谋。我须小心应对。」心系庄中诸人的安危,不愿耽搁时辰,唰唰几刀连出,刀势沉雄飞亲兼而有之,竟是矶谨有度,非同凡响。
符赤锦已知他的底蕴,不敢小觑,施展轻功游斗,一沾即走,宛若刀上飘絮,腹中暗笑:「你怕岳宸风认出你的『紫度神掌』,就不怕他认出『杀虎禅』刀法么?真是个傻小子!」
长街中心,岳宸风的座车宛若孤岛,独自矗立在尘沙滚动的铺石路面。
两侧房顶,帝窟五岛中的两大高手正居高临下,虎视耽耽。准备一洗多年来所累积的耻辱晦气。「岳宸风,给我滚出来!」薛百胜轻拗指节,睥睨的眼神堪与一岛神君的身分匹配:「还是没有了『紫度雷绝』这张保命符,你便成了长首喂尾的龟儿子?」车中岳宸风朗笑道:「你们这些年来送了忒多美貌处女给找享用。大气不敢坑一声,便说龟孙子也做了个透,我怕甚来?」薛百胜双目圆睁,眸中精光暴绽:「你放屁! 」劈啪一声需霆劲响,黑漆绍车的前座被打得稀烂,坚固的车辕灿成无数碎纷,余势未绝,竟将整辆车抽得向后滑开,如被一匹无形健马所拉,笔直地向街口退去! 薜百肿眯眼道:「冷北海你——!」却见对面的茅顶之上,面色青白的顶尖杀手身形不动,卫着自己露曲一笑:「老神君,咱们之前可是说好的。与这厮一对一的交手,莫教他小较」五岛的真本领。「手腕一抖,原本屦屦作响的鳞皮响尾鞭忽然失去形状,长空中一条矫矢黑龙破云辨去,龙吟呼啖、锋说刺耳,」泼啦『一声将车尾围悯击得粉碎!弦劲的鞭劲将座车帝得连转几圈,失控撞进道旁一间屋里。直撞塌了半堵夯土墙方才停止。冷北海手臂垂在身侧,动也不动!然而不管谁看了都能明白:这条长街之内。无人能脱出鳞皮响尾鞭的攻击范围。只要冷北海愿意。可以轻易地以鞭悄拈下奔跑之人的一只耳朵或鼻子,也可以将碗口粗的硬木车辕灿成宝纷:割首断喉,那返是不费吹疢之力。
「鞭长莫及」这句话,在五岛之内第一杀手的眼中,仅仅是句无聊嘴硬,一点意义也没有。
但车里始终是悄静静的,若非知是岳宸风,还以为柔客已被巨大的旋转冲击撞量过去,甚至硬生生送了性命。何患子正与符赤锦缠斗着,陡地被身后的轰陆巨响吓了一跳。百忙中回头一瞥。情急唤道:「师……师传!」
「忙什么?」符赤锦银铃般的笑语忽至,擅口香风几乎吹上颈窝耳畔。何思子未及回头,刀板横胸一架,守得滴水不漏,于坚城壁垒之中彷佛有大军将出。刀芒狞恶气象森雅,正是「虎禅杀绝」里的一式「守愚」。「你着紧自己罢!管他人做甚?」符赤锦看似言笑妩媚,其实避得极险。若非她无意拚斗,出手都是虚晃一招,梢沾即退绝不停留,这一式便要将她细圆的葫腰一分为二;抽退之问,不忘挪褕他:「若教你师传见得这一手,便是死了也要跳起来,审一审你这欺师灭祖的叛徒!你还有间功夫管待旁的?」何患子心神大乱。出手变无章法。符赤锦一迳游斗,两人顿成相持。冷北海既然抢先出手,薛百胜不好自违誓言,冷哼一声,双手负后。
「老夫话先说在前头,你若没本事将他撵出车来,我便亲自动手了。冷北海。」「老神君承让了。」冷北海微一颔首。响尾鞭「唰」的卷住不远处的马尸。描声道:「岳宸风。身为一名买命杀人的杀手,我一点也不在乎用毒、用计。或者几百人一拥一而上。将你乱刀砍死。但想到自我中了紫度雷劲之后,你再也没机会试一试十成功力的奋尾鞭注,!恐误会我五岛无人,故给你一个机会尝试。」手腕一振。偌大的马变洒着浆血腾空飞起,绒往车顶坠下!
数百斤重的马尸若砸在车顶上,不只车体烁碎,怕连车内之人也难有活路。本拟这一着定能将岳宸风逼出,蓦地一阵破空劲哺,一道箭一般的乌影贯穿马尸,弦大的箭劲将尸髓硬生生送出丈余,轰然坠在马车前。
仔细一瞧,那「箭」却非是什么白翎羽箭,而是一捍折断的红缨枪。远处一骑卷尘以来,鞍上的冷面汉子以脚横开巨弓!急驰间又「飕」地射来一箭,直取冷北海面门,正结适君喻麾下二将之一的稽绍仁,奉主命折返来援。冷北海不慌不忙,抖鞭将来「箭」击下。竟是一柄长剑。
档绍仁一射不中,鞍上已无缨伯佩剑,探手箭囊,弓弦连拨。便如弹琴一般,只见羽箭射如连珠、首尾先衔,远看便如一道弧形白练,到眼前才知连绵箭快,梢一瞬目就被数箭洞穿,实是无比凶险。
冷北海抖鞭成圆,在胸前急旋成一片,鞭势劲急,丝毫不敢留力;七、八技羽箭接连被击服震歪,最末一技却射穿力竭的防御壁障,冷北海胸膛一侧,箭镞划破他的前襟,带血飞向长街尽处,肉眼竟不见其落。
「原来是」猿臂飞燕门『的人!「冷北海微微冷笑:」有意思。「见对面的老神君正要负手跃下房顶,皱眉道:」神君可是说话不算话?「薛百胜」嘿「的一声,摇头笑道:」你有对手啦,可别贪多。「「你——!。」
眼看稽绍仁越驰越近,距离一缩短。强弓巫是难当。他所用之箭只比长剑略短,粗如食指,箭镞更如钴杵一般,被箭风一削过便即见血,倘若被射了朋洞穿。创口只怕要比杯口还大。
他总不见冷、薛二人的对话,但见薛百胜作势要跳。不想也知是要对马车里的岳宸风不利。双箭搭弦往后一仰,松手的瞬息间箭分两颈,一射冷北海,另一技却射往薛百胜脚下檐间。
老神君正纵身一跳。祖大的箭尖「噗!」一声没入胸口,半空中老人背拱如虾手捂心口。足尖踏地时才挺起身子,将柑在指问的羽箭扔地上,拍拍手掌,抬头对冷北海笑遗:「你这个对手极不好斗,留神哪。」房上的冷北海无暇迫口,三技羽箭以「品」字形朝他射来。中途不住地交互穿抽,宛若燕翔,到身前时仍呈一个「品」字,却无一箭来势可辨。冷北海难以挥鞭击落,身子忙往后折,原本居高临下、无远弗届的从容几已不复,避得万般凶险。
薛百胜的身子矮小,一落到地面之后。反被车厢、马尸等遮去大半:稽绍仁虽锤神射,却射不了难见的标的。老人活动十指,缓步踱至车厢前,哑声道:「岳宸风!你我的梁子,一次做个了结罢。杀了你这罪无可这的无耻东西,九泉之下。老夫也好向列祖列宗交代。」
他赖以成名的「蛇虺百足」绝技非是表面上的操弄百兵,而是一门强绝霸道的指爪功夫。此番出手势在必得,岳宸风的武功能耐又非同一般,高手对敌,差之毫胪失之千里,没有表而工夫虚晃一招的余裕,索性连平日档行的百兵排场也不带了,务求在十指之间分出高下。
岳宸风笑道:「老神君莫要担心。帝门列祖列宗泉下有知,必不怪你,你我之问的实力,实在是相差太多了。」性情暴躁的老人听了,居然一点也不生气,摇头笑了笑,自顾自道:「我真是考糊涂啦,怎跟畜生说人话?」五指屈成钩爪,哗啦一声洞穿厢壁,迳取车内之人!
他解除了雷丹,再也不用理会「功力不可逾八成」的限制,坚逾金铁的双爪如旋风般接连贯入,与车中之人隔板对撼,一阵连珠轰响之后,车厢板被贯得坑坑洞洞,激烈的交击仍持续不断。
「砰! 」一声,厢板自底部连根拔起,整片压向老人,似是厢内之人受不住招,索性倚肩一撞,欲破老人的臂围。
薛百胜伶笑:「便是铁板也教穿了,还怕你血肉之躯?」一爪洞穿,满拟抓他个肚破脑流,这一抓实已用上了十成俱力,便连颅骨怕都是跃手而碎。
谁知厢后之人仿佛无有实体!薛百胜指爪入肉,抓得滑溜溜的鱼胶也似,连表面的油皮也没擦破半点,陡地陷入又滑又韧的一团肥油中动弹不得。考人变招迅辣。立刻易爪为拳。如铜瓜铁锤般直进横打。却始终挣脱不出。!捶打的劲力不住累愤。篇地悉数还了给他薛百胜被远远抛了出去。凌空朋了个筋斗,落地时脚尖一抬。一只压棚脚的小小石劲射出去,猛将那块向前冲来的厢板砸了个纷碎,来人胖大的身形为之一阻,石斗打破坑坑洞洞的破烂木板,不烁不倚正中他的胸口,他却只小退了半步,石斗微陷入黝黑多毛的胸口乳间,老神君雷迩千钧的一蹴之力就此消弥于无形,石斗铿然落下,连铺石路面都没砸坏。「只教你的奴仆出来替死,算什么好汉?」薛百胜冷笑,迳对杀奴道:「你也不是什么好束西,昆仑奴!但今日非是你的死期,别忙着出头。」
杀奴身背装有名刀赤乌角的巨大刀匣,锅底似的胖黑面上毫无表情,近乎痴呆,两丸黑水银似的瞳仁嵌在圆鼓鼓的颊肉里,眼白的部分几乎不见,若非有一丝反光,当真黑得难以分辨。那辆车四壁毁坏,车里的界背软座却是好端端的,岳宸风踞于其上,神态自若,便似坐在一张舒适的僧帽椅上,颇见怡然,嘴角竟还有一丝微笑,啧啧称奇:「是伊黄梁告诉你们我伤得很重,你们这帮没肝胆的孬种才敢造反的么?」薛百胜冷笑。
「那倒没有。只是多年来伊黄粱钻研破解雷丹的方法未果,此番拜耿家小子与他那哑巴朋友所赐,终于弄清了霍劲的运行道理,找到足以拔除雷丹的法子。那日伊黄梁亲自鲈过你的筋脉,确定其理无误,帝门再不用受你的挟制。」
此事薛老神君并未全然吐实。其实伊黄粱破解的,乃是鬼先生赠予的一枚丹药,据称能取代「九霄辟神丹」之功,若五帝窟肯参加七玄大会,鬼先生将以此方相赠。漱玉节满口答磁,转头便将药丹交给伊黄梁解析成分,其中有不足处。再与阿傻。耿照身上的碧火神功相对照,终于仿裂成功。
伊黄梁趁着替岳宸风唬脉之余,检查了他他内的紫雷之气,更无疑义,回头便教帝窟众人服下丹药,拔除了困扰多年的可怕雷劲。漱玉节请伊黄梁前来,原是为了此事,替阿陆驳续手筋,也是显便劝验碧火功之秘。未必都存好心,只是她擅于顺势而为,一击数得而已。
岳庭风之诧异不过一瞬,转眼又言笑从容。「这伊黄梁挺有意思。我以为他尽都 脱了。没想却双字未提,当真是医者风范哪!」见薛百胜杀气弥天,笑顾杀奴:「喂,我今日与你一个便宜。若杀得这抽老头子。让你抵去三年。」
杀奴慢吞吞地问:「背刀,还是不背刀?」
岳良风笑道:「要投金神岛的白帝神君。须得展现实力。许你不背刀。」
杀奴眯着小眼,似乎好半天才听懂了,还未动手写出身上的刀匣皮带,忽然伸出五根手指,慢吞吞道:「七年。」岳宸风笑道:「你比的是五年。」杀奴低头看了看手掌,又再度举手道:「七年。」
想当然耳,一只手掌无论如何都不会突然变成七根指头。
岳宸风似乎被逗得很乐,抚膝大笑:「好!七年便七年,你若能教他死的极惨,大出我只相像,再多送你三年凑个数儿,一次抵去你兄弟俩十年之期。」杀奴仿佛听不太懂,又举起同一只手掌,慢吞吞道:「十……十年?」
岳宸风哈哈大笑,抚额道:「没错!十年一口价,没这么便宜的了,你快卸下刀匣罢。」杀奴解开皮革毂带,刀匣离体之际微一蹙眉,发出哼痛般的低吟。薛百胜定睛一瞧,赫见那皮带内侧钉满尖锐的陀螺状铜钉,位置分布似有理路,却看不出走的是什么筋脉穴位。
赤乌角刀何其沉重,一旦缚上肩背,铜钉登时刺破肌肤,紧紧压迫穴位血路。以穴道禁制人身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将刺穴用的锁功钉做在随身的物品上,将刀匣变成拘具、乃至刑具,却十分骇人听闻。
薛百胜自不知数天前岳宸风受伤呕血,杀奴在一旁幸灾乐祸,前日经伊黄梁诊断后明白伤症情况,不再心惊肉跳、惶惶终日,此案有心思惩治杀奴,给他上了这条「失魂带」。
杀奴解下革带,痛得身子不住颤抖,带上铜钉染满血污,令人触目惊心:不过转眼工夫,杀奴荷荷吐气,猛地抬起头来,却仿佛换了人似的,目光冷锐残酷,满是暴戾与怨毒,咬牙嘶声道:「十年……这可是你说的。」
「只要你神智清楚,我几时说话不算话?」岳宸风笑得得意,一指远处正与何患子游斗的红衣丽人,怡然道:「你馋她许久了罢?这便当做花红,只要你将这老头折磨得令我大开眼界,她从此便赏了给你,爱怎么玩便怎么玩。」
「好!」
杀奴活动活动筋骨,折得指节劈啪作响,转过一双血丝密布的红颜,仿佛将对岳宸风的怨恨悉数移转到岳宸风身上,灰色的舌头一舔嘴唇,邪笑道:「老头,你运气不好,老子今日心情很坏。」眼角瞥了一下身后裙椐翻飞的婀娜玉人,不禁吞了口馋涎,回顾岳宸风道:「喂,全身骨骼碎成畸零小块,拿身子当成制奶酪的囊子来揉,教他全身脏腑肌肉被自己的碎骨磨烂,生生的痛死他……这样可好?」
岳宸风故意皱眉,低头剔指道:「怎么你们兄弟都好这口?也罢,你要做得到便算数我决不食言。」最末一个「言」字尚未落下,杀奴一声虎吼,已朝薛百胜扑了过去,速度之快,丝毫不受胖大身躯影响。
薛百胜不闪不避,身子一矮,撮拳打他膝盖,料想膝上无肉,断难施展那以肌肉夹人、借以反弹拳劲的异术,谁知落拳处仍是软绵绵的一陷,杀奴咧嘴一笑,象腿粗细的手臂合抱过来。薛百胜脚下交错,一闪身来到侧面,对着肋骨、骨盆以及膝侧连打数拳,连铁板都击穿的无双刚力仿佛全打在软绵绵的棉花上:抽手稍慢,几被肌肉夹住。
薛百胜年事已高,与年轻人比武较劲靠的是修为与经验,趁其有隙、攻其最弱,乃是最省力的打法,再加上「蛇虬百足」的惊人破坏力,往往一击便能雷鼓定音,江山底定。真要比速度、拼力气,六旬老人岂能与正值壮年、体力巅峰的拳师刀客硬碰硬?
然而杀奴周身不受铁拳,速度又是奇快,薛百胜绕着他东撮西打百余记,杀奴倒像没事人儿似的,但以老神君的身子骨,若被他一下抱实了,只怕就是筋骨俱折的下场,离他所说的「骨磨」惨状亦不远矣。
薛百胜兜转片刻,体力渐渐不济,几次差一点点就杀奴蒲扇似的大手捞中,避得险象环生,一咬银牙,冒险改拳为指,迳点他肋下,戳得杀奴扭腰闷哼,初次露出痛楚之色;正要运劲贯入,食指竟被腰肋间的肌肉夹住,杀奴一运功,绵软滑溜的肥油顿成了坚硬的金刚铁砂。
所幸薛百胜的手指比铁还硬,哟暗示换了旁人,只怕整只手掌骨轮都要被磨碎,他却继续能往里戳。杀奴吃痛,益发狂怒,胖大身躯一压,想借力将老人的指掌折断,老神君早一步抽退,却被他扫得微一踉跄,几乎失足。
符赤锦远远望见,心急如焚,一边抢攻,一遍压低声音对何患子道:「你兼通数绝的秘密若是教那狗贼知晓,他岂能饶得过你?可知盗练绝学、欺师灭祖,自来便是武林中的大忌?此时若然泄露,挖眼拔舌、挑筋断手都可算是轻的了,何况那厮的手段!」
何患子悚然一惊,更加对应不灵,又不敢继续使用杀绝、掌绝的武功,被攻得左支右拙,已呈败象。其实他的武功修为远胜现在的符赤锦,只是他平日极少与人动手,缺乏临敌经验,又无法向女子痛下杀手,才给了符赤锦可趁之机。
「我不是……我没有偷……你、你……胡说八道!」
「我知道,你又不是故意的。」符赤锦嫣然一笑,娥眉刺上的攻势却益发紧凑:「你自己也料不到,你的『眼』有这么厉害,是不是?你本想老实向师傅交代,说你很早以前便能看见真气流动,运劲变化等,但没能学刀、也没能学掌法的你,一直觉得练眼术很是没用,如今竟能看见师兄弟练功时的气脉,不觉看了几眼;谁知你天资过人,这便都学了起来,也怪不得你,是不是?」
这个秘密何患子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说过,连他最敬爱的上官夫人和妙语……上官小姐也被蒙在鼓里。起初他以为这是修习「破视凝绝」的必然结果,师傅既未点破,便是有意如此了,有一阵子他觉得这是师傅对自己青眼有加,表面上宠爱老大,暗地里却将自己当成了衣钵传人,因此修炼得格外起劲。后来他才慢慢察觉,这一切,或许是因为在「破视凝绝」这门武功上,连师傅的天分造诣也比不上他,没想过要防范他的注视。何患子是临沣县的佃户出身,但这不代表他特别愚笨、后知后觉;以他对师傅的了解,他明白了自己必须终身守密,一旦秘密暴露,办事自己悲惨身亡之日。
符赤锦趁他一时失神,随手将他的腰刀格落,X 近低道:「典卫大人说了,教你立刻返回五绝庄,趁乱带走上官夫人母女,至莲觉寺王舍院,自然会有人接应!」
何患子一愕。
「典……典卫大人?」
符赤锦咬牙道:「要救她母女俩,便看你了!还不快走?」见他愣头愣脑的,不知怎的想起了耿照,心中柔情忽动,嘴角不微勾:「难怪老爷肯定这招有用。他俩明明不像,却又好像。」低声骂道:「傻子!还不踢我一脚?」
何患子如梦初醒,「哎呦」一声假装倒地,衣下飞起一脚,将她手中的娥眉刺踢落,乘隙一撑而起,飞也似的吵鬼子镇外掠去。符赤锦拾起兵刀,紧紧握在手里,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目光直视着前方,步履沉重,又有些像是梦游。
直到有一只温暖厚实的手掌轻轻按住她的肩头,仿佛又将生人的气息重新注入她体内。「行了,宝宝锦儿,你到这里就好。」那人的微笑如阳光般温煦,足以驱散一切阴霾,柔声道:「剩下的,就交给我罢。」
他双手负后,横吃着一把乌鞘长刀,大步向前,气势如渊停狱峙,与前度截然不同。岳宸风原本双臂横扶椅背,意态优先,此际忽觉头背汗毛竖直,宛若一柄冷锋贴颈,终于回过头来,眯眼望着眼前的黝黑少年,似笑非笑。
「你一手策划的这个阵仗,虽然寒酸了些,念在时间仓促,能找到这些歪瓜裂枣来配,一算不错了,我还真有点想嘉许你一番。我这生暗算过许多人,却鲜少遭人暗算,你连五帝窟、『歧圣』伊黄梁,甚至将军夫人都能兜拢进来,引为己用,实在是个人才。」
他抬起头来,一点都不像被保卫算计的对象,反有几分凝视猎物的模样,笑意酣畅,目光却令人冷撤心脾。
「我真是教你那朴拙老实的外表给骗了,典卫大人。」
耿照的眼神平静而坚定,对他的讥讽一点也没有回应的意思。「我刚从五绝庄赶过来,你的秘密巢穴已被攻破了,党羽多数被擒,将军正在赶往庄子的路上。放眼东海,再也没有你可以立足的地方,要你束手就擒,只怕很难;但至少刀在你手上,还能假装是个磊落的刀客,以刀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他缓缓擎出神术宝刀,冷锋回映着斜阳,豪迈的刀光犹如千层血狼。
「来受死吧,岳宸风!」
【第十四卷完】
【第十五卷:恶贯满盈】第七十一折:三尸化无,虚镜断肠
鳞皮响尾鞭冷锐肃杀,对应的鞭法却有个好听的名儿,叫「千耀蛇珠」,是黄岛列名的廿七门帝字绝学中,唯一毋须纯血即能修炼的武功。
因为在冷北海身上,没有一丁半点的纯血。
生长于黄岛北端的奴户之子,没拜过半个师傅、练过一天的武功,他的人生从出生起的那一刻就已注定,这一生除了放牧还是放牧,和他的父亲爷祖一样。
娶枯发红面的邻家牧羊女、生俩娃儿,定期往岛中赶送牲口,然后在朔风凛冽的高原上终老一生——要能这样就好了,喜获麟儿的双亲心想。但这孩子却走出了他们的眼界,远远超过所有人的预想。
瘦弱的少年在苦寒的高地磨练出强健体魄,以补内力的不足,套牲口的绳圈越玩越长、越玩越重,也越见精准犀利。很多年后,他跃居土神岛四大敕使之一的高位,那个习于逆风睁眼、在天寒地冻中抛索的少年却依然没变,他的冷静、沉默与韧性仍是每次取胜的关键,超越他所知的一切武技。
奴户是不配拥有姓氏的,他凭双手挣来的东西,高原村落里的人连想都不敢想「少年管自己叫「冷北海」,以纪念从小看大的那片云下之地。
即使冷北海因缘际会习得奇功「守风散息」,屡次立下大功,依旧无法改变卑下的奴户出身,直到尊贵的神君大人为他创制的鞭法命名的那一天。
「如许犀利武技,当有个堪匹配的名儿。」
清臞俊逸的锦袍秀士单臂负后,从书案上拈起一张干透的墨迹,带着一贯的温文笑意。冷北海识字不多,但神君这么有学问,写的字自然是极好的。
「我想了几天,就叫「千耀蛇珠」罢。」
此话一出,全场陷入一片死寂。
冷北海的听力与目力同样出色,一瞬间他却怀疑自己听错了:奴户之子创制的武功,怎能以「蛇」字命名?
「神……神君!」拥有尊贵纯血的长老敕使们终于回过神来,纷纷提出抗议:「下人们的艺业再好,岂能跻身「帝字绝学」?这……这不是全乱了么?」
面对激动得几乎失去分寸的家臣,中年文士微笑摆摆手,毫不在意。
「你们也觉得这是门厉害的武功,不是吗?或许有一天,五岛再也诞不出纯血的子嗣,我们就要靠这门鞭法来保护祖宗基业了,是神君还是奴户所创制,又有什么干系?」
家臣被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吓傻了,一时竟都无话。
他转过头来,饶有深意地望着手足无措的苍白青年。
「北海,你知道为什么,我要管它叫「千耀蛇珠」?」
冷北海微一转念,忽想起「蛇珠」的含意,惭愧地低下头,手心冒汗,忽觉方才的一瞬狂喜当真愚蠢至极。奴户之子就是奴户之子,怎能妄想与纯血贵胄同列一榜,百世流传?
世袭家臣中也有人心思飞快,立时想到了同一处,惊惑全消,得意讪笑:「蛇吐之珠,乃是贱物!俗谚有云:「蛇珠千枚,不及玫瑰。」一千枚蛇珠有一斛了罢?却比不上一枚玫瑰珊瑚珠的价值!依属下看,奴户的儿子始终是奴户,一点儿也不……」忽然闭口不语,见神君双手负后、缓缓回头,目光还是一贯的温和平静,毫不炽烈,只是定定望向自己,不觉冷汗涔涔,再也不敢开口说话。
与手段苛烈的先代神君何蔓荆不同,印象中男子从未动过真怒,非是城府深沉、天威难测,而是他豁达的心胸能容万物,总令人不由自主惭愧起来。
神君转向垂手而立的苍白青年,鼓舞似的一笑。
「「蛇珠」二字,亦可作「灵蛇之珠」解,喻指超卓的资材。天生万物,各有其禀,莫说草莽之中多出将相英杰,帝王之家里,难道就没有昏庸无能、为祸百姓的暴君?以出身、血裔论断人的才能,我不能认同。」
中年文士一一目视众人,朗声道:「现今五岛之内,莫不竞相以纯血为要,为求宗脉延绩,弄得纲常紊乱、人伦相悖,夫妻难以厮守,父子对面不识,只知有神君宗门,不知家庭和乐之可贵,不近人情,岂能久长?」
这番话若在其他四岛公然散播,怕不被安上个「大逆不道」的罪名,然他处事公正,绝不徇私,众人又敬他学问高超,所说均与旧时观念不同,一时间竟无人出声反驳,在心上细细咀嚼,各有领会。
他虽是岛外出身,因娶了何蔓荆的独生女儿才得坐上神君大位,但在黄岛老臣心中,这话也只有从他口里吐出,才不会被质疑是师心自用。中年文士回过头来,含笑望着冷北海。
「你的忠诚与才能,无一丝可疑处。愿你将这路「千耀蛇珠」发扬光大,为黄岛培育更多人才,如握灵蛇之珠,光华千耀。」
冷北海记得当时自己伏在地上,热泪盈眶。那是他此生最后一次流泪。
为了男子唯一的骨血,他什么事都愿意做。若岳宸风有一丝半点试图染指神君,他不惜千刀万剐,早与那厮拚个同归于尽!如今歼灭大敌的良机就在眼前,岂能受阻于区区一名猿臂飞燕门的弓手?
纵然意逾心高,眼下却是自他出道以来,罕遇的狼狈困境。
鳞皮响尾鞭的优点是及长,临敌时以逸待劳,鞭梢所至,两丈内莫不中的,再加上「守风散息」之术,能洞悉对手的长处弱点,攻敌之无救,故尔稳坐江湖买命榜前沿,多年来难以撼动。
然而,世间若有较两丈长鞭更长的兵器,则非弓箭莫属。
稽绍仁快马驰近,疾锐的狼牙羽箭飕飕而至、间不容发,冷北海拖着沉重的响尾鞭无以趋避,万不得已撤手,就着茅草房顶一滚,所经处羽箭洞穿,连成一排,几乎将横梁射塌。
冷北海连抬望的余裕也无,抱头滚入一处破口,压着草杆坠下,「砰」的一声背脊着地,撞得身子弹起,正向一旁滚去,枝箭杆已「咚!」标入原处,声如铜锤击地,震得尾羽嗡𫖮,宛若索命低吟。(好……好沉重的箭势!)
冷北海豹子似的挥地疾起,身体弹向土墙,鱼跃般跳出墙上的方窗,滚入相连的另一幢土屋中!不过眨眼功夫,这条动线已接连插上三枝羽箭,最近的一枝甚至将衣角钉在地上,若曾稍稍停步,狼牙箭便自贯穿胸腹,而非仅留下一片残布。
伹冷北海的亡命之行还未结束。
羽箭像生眼似的纷至沓来,逼得他连转换路空隙也匀不出。
这是传说中猿臂飞燕门的绝技「及时雨」。
向天开弓、箭落如雨,是只有稽绍仁背上那把及顶长弓才能使出的独门箭艺,毋须瞄准,羽箭仰天射出后,又如雨水般自天穹斜落,箭势劲急,配合加重加长的特制狼牙箭,连铁盾能射穿,就算置身高处、躲入障壁亦不能避,堪称「无漏之射」。
冷北海奋力窜逃,心中却明白:若此刻有谁比自己更着急的,必定就是那名出身猿臂飞燕门的骑马弓手。一只箭壶最多二十枝箭,鞍侧各挂一只,也不过才四十枝,如这般不要钱似的滥射,待得箭壶一空,便是攻守易位之刻。
况且,随着马匹驰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越短,莫说长弓,就连寻常的弓箭也将无用武之地,「及时雨」奇技不攻自被,何须应对?眼前首要,就是别让这轮急箭射中自己。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八、二十九……三十一!」
他埋首跨步,飞也似的穿窗过墙,耳中辨着箭镞入土的钝重声响,暗自默数,忽觉身后的连珠箭势一停,目光飞快扫过屋内布置,心中大喜:「来得忒巧!」
擎起事先藏在屋里的另一条长鞭,哗啦一声破窗而出,果然满目扬尘,一骑飙至!
这等距离弓箭无用,却仍在长器攻击范围之内。
「轮到你了!」正欲扬鞭,赫见鞍上一条冷面大汉挥开尘沙,左手食、中二指间绷着一条缠丝牛筋,右掌紧扣一物搭上弦丝,拉满疾放,「飕」的一声劲响,眼前银光暴绽,正中面门!
便在冷北海翻身栽倒的同时,稽绍仁策马驰过,不禁佩服:「我自得传本门三绝以来,头一次遭遇这等强敌,须连使三绝方能取胜丨」余光所及,见冷北海忽又一跃而起,口中吐出一枚血淋淋的箭头,扬鞭道:「好杀招!这一式……叫什么名儿?」语声含混,显是接箭时伤到牙舌,鲜血长流,说话间不住溅出血沫,令人怵目惊心。
飞燕三绝以「远、中、近」三段射程区分,稽绍仁连用了中距如游鱼般不断改变射向的品字箭阵「云边雁」、长弓远射的天穹之箭「及时雨」,均难以克敌,才使出二指架弦的近距杀着。如此属性相悖的三式箭艺竟可于一身同使,刁钻异常,几乎要了冷北海的命。
他与程百里奉命驰发岳宸风,程百里深知这位老搭档的弓术惊人,一旦占据有利位置,一人可抵一支射队,特将心爱的座骑换给了他,以仗「浪雪黄骠」的神骏脚力先行赶回。稽绍仁见最后的杀着居然落空,心下冰凉,一夹马肚奋力驱策,欲冲出鳞皮响尾鞭的范围,百忙中拈起最后一枝折去箭头的狼牙箭,回头:叫道:「此乃飞燕三绝中的不传之秘,名唤「一串心」!你——」语声未落,首级已被鞭风扫落,无镞之箭却射中北海左肩,几乎入肉,但终究还是不及箭镞之利,微略一阻,被他及时接住。
冷北海小退半步,心知伤处必定瘀肿严重,咬牙不吭一声,弯腰将骨碌碌滚至脚边的断首停住,以指尖抚闭眼皮,低声道:「好汉子!你去罢。尘世种种,再不须你挂心。」
他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这无名弓手虽然失败,到底是死在执行任务的中途,求仁得仁、俯仰无愧,而他也有非完成不可的任务——想指望那个半调子的耿家小子?
哼,真真妇人之见!
冷北海嘴角微动,不顾乱发披面,垂着动弹不得的左膀,拖着响尾鞭朝街心的岳宸风走去:偶一抬头,不禁目瞪口呆,诧异得说不出话来。
(这……便是漱玉节盘算?难怪她执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目不转睛看着眼前怪异的景况,一时竟忘了该要挥鞭杀入、诛灭大敌,只觉不可思议,看着看着,持鞭的手掌一紧,掌心沁出冷汗——仔细算来,杀奴离开家乡该超过十五年——随着清醒与失神时的分际越来越模糊,他已无法忆起太精确的数字。
连最初,自己究竟是怎么踏上这条飘泊之路,近来也渐记不清了。还残留在记忆里的,反而是在海上的暴风雨之夜、那冰冷得难以想像的刺骨雨水,或是漂流到某个不知名的岛屿,抓到第一个妇人将她剥得赤条条的,和着温血浆腻一插到底的充实快感……之类。又或差不多的东西。
只是不管这些那些,都离他越来越远。
就像在依稀梦寐间那逐渐模糊的故乡。
——都是那条该死的「失魂带」害的。
即使在故土,他和他的孪生兄弟亦罕逢敌手。从长成的苦行僧院逃出后,两人一路摧枯拉朽将随后追来的戒律僧残杀殆尽,仿佛要弥补从小锻炼武技所遭受的非人待遇,反出僧院的双胞胎兄弟疯狂奸淫掳掠,最后惊动了伊沙陀罗之王,派出精锐卫队将两头嗜血凶兽驱逐出海,永远流放异域。
即使来到东胜洲,摄杀二奴仍是强得绝难抗衡。他俩于南陵恶水国弃舟登岸,所经之处恣意烧杀,无数武者前仆后继想要消灭恶魔,终落得残肢碎体、尸骨无存的凄惨下场。
若非两人无意间闯入凤西凰翼山地界,撞着一柄号称「天下第二」的当世无双之剑,被杀得仓皇而逃,还不知有多少南陵英雄要惨绝在「摄杀二律仙」的毒手之下。
伊沙沱罗僧院秘传的「三摩地之术」与东洲武家的内功相似,然而威力更强,遑论自钉床刀梯锻练出的强韧肉体。即使凤翼山那人剑艺卓绝,照面一剑便将他二人封穴闭脉,仍教兄弟俩踣地复起、逃出生天,全赖这三摩地的奇异法门,与东洲内气理论绝不相同。摄杀二奴奋力奔下凤翼山,逃出那人的守卫范围,此役虽是一合之间便即落败,却未令他二人胆寒。直到遇上岳宸风。
岳宸风最可怕的并不是武功,甚至不是折磨人的残忍手法,而是他超超乎寻常、以「摄杀二律仙」之凶残也不禁胆寒的无边恶意。
「失魂带」的铜钉暗合道门音律,令狡猾的杀奴失智,嗜色如命的摄奴则一蹶不振,尽丧雄风,岳宸风以取笑两人的窘迫为乐,长年不疲。
摄奴一去不回,杀奴一点也不替兄弟难过,只觉愤恨。岳宸风将摄奴剩余的刑期一丝不漏加给了他,轮流给他上那两条失魂带,一般的笑谑取乐,驱役如猪狗。先走的人反是解脱。
(可恶!)
杀奴将满腔愤怒通通发泄在这干瘪黝黑的糟老头身上,毕竟错过这次,他不确定下一回神智清醒会是什么时侯——薛百螣的动作已明显慢下来,净绕着他周身打转,时不时地撮拳偷打几下,点落如雨,犹如一只恼人的蚊子。
「你闹够了没有?糟老头!」杀奴突然开声,全身真气鼓荡而出,薛百螣正一拳捣他腰眼,方触及肌肤,膏油似的一圈肥肉攸地暴胀如铁,反馈的力道再加上怒吼声波,震得薛百螣身子离地,向后倒飞!
「老……老神君!」
随后赶至的符赤锦掩口失声,却还隔着几丈的距离,难以扑救,咬牙将防身的蛾眉刺朝杀奴掷去,谁知蓝汪汪的青钢刺呼啸落空,眨眼杀奴已不在原地,黑鼎似的胖大身躯后援先至,反抢在薛百螣身前,巨掌迎着脑门「呼!」一声击出,眼看便要将头颅捏爆。
他所练的「胜王轮转功」擅于刚柔转换,肌肉柔软时如流沙陷地,一发劲又坚逾犀象,用于行动趋避,则快如闪电,丝毫不受庞大身躯所影响。薛百螣人在半空,硬生生坠下身形,双脚踏地兀自前滑,勉强使个「千斤坠」止步,回头一拳,正中杀奴掌心!
杀奴无论刚劲或柔劲都大得吓人,见老人披发裂襟形容狼狈,犹自挣扎,不禁冷笑,巨灵掌去势不变,欲捏烂他右拳骨路,岂料掌心一疼,如遭锥刺,才发现薛百螣中指的第二指节凸出,即东洲武家俗称之「弹子拳」,冷笑道:「老头儿,你还有力气玩啊!」
薛百螣白发逆飞,闭口不语,左右两边「弹子拳」暴雨般呼啸而出,杀奴不闪不避,以一对蒲扇似的黝黑巨掌,「啪啪啪啪」的拳掌交击声更不稍停,风压迫得尘沙满地回旋,难以消散。
间不容发的激烈对打不知持续了多久,杀奴肥厚的嘴唇微一扭曲,阴笑恻恻,觑准老人出拳渐慢的空档,粗如象腿的右臂抡开,猛将薛百螣挥了出去!
老人及时接住砂锅大的铁拳,仍被轰得身子一弓,不由自主离地,半空中体势散乱,仿佛坏掉的傀儡连打几个旋,「砰!」背脊重重落地,余力所及,侧身滑出一丈有余。
薛百螣「呸」的吐出一口血污,披垂着散乱的斑白灰发,撑地颤起,不知是伤势沉重抑或气力用尽,整个人浑似一条破抹布,只余一双布满血丝的黄浊瞳眸,兀自透着骄悍不屈的神光。
「老头,咱们就别打了罢?」杀奴冷笑:「瞎子都看出你没劲儿啦,还打得动么?」
薛百螣缓缓屈张五指,用力握住手腕,依旧停不住右掌簌簌颤抖。
自从屈于岳宸风手下为奴后,江湖已久不闻「摄杀二律仙」之名。然而对年迈体衰、久病初愈的老神君来说,正当壮年的杀奴的确是无比棘手的敌人,比武争胜未必不敌,生死相博则太过沉重。
老人的模样虽然狼狈,神情旧十分高傲。
「的确不用打了。」他强支起酸疲的膝盖,转身往街心的战圈走去,竟置杀奴于脑后不——对老人来说,这场战役的敌人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个,阻挡在前的只能算是障碍非是敌手。
杀奴怒极反笑,捏得拳头一作响。
「老匹夫!你傻了么?老子在这里!」薛百螣越走越远,灰扑扑的散乱白发搅动尘沙,嘶哑的喉音似金铁磨地,自风中传来:「我同个死人有什么好打的?」
杀奴气得半死,松开拳头要追,喀喇喇的骨碎声响却未稍停,才刚迈步,肥大的身子一矮,倒地时「砰!」扬起大片黄沙,原来膝盖骨不知不觉间已断碎,再也承不住惊人的重量。
但炒米爆栗般的骨碎声仍未歇止——臂间、腰后、脊柱……直到小腿,曾被那只干瘪细小、枯如松球的拳头击打过的地方,都不住传出细密清脆的爆碎声。
胜王轮转功的刚力确实难当,柔劲更是稀世之宝,能将一身血肉化为数百斤重的铁砂贮囊,生生抵消掉拳脚刀剑的冲击,可惜「蛇虺百足」的透劲足以穿透铁砂、击碎骨骼,杀奴纵能将肥肉化为刚柔并蓄的铁砂囊袋,却无法改变骨骼易碎的性质。薛百塍拖着伤疲的身子缓缓前进,身后符赤锦一刀割断惨叫不绝的杀奴咽喉,匆匆赶上,两人来到持鞭伫立的冷北海身畔,齐望向长街中心、那至关重要的一战。
狂风忽起,风沙满目。
毁坏的车辆撞入半堵土墙,车轴崩塌,若非还斜斜压着两只大轮,几乎辩不出车形。耿照手持一柄豪光刺眼的脱鞘大刀,静立于街心一角,闭目低头,似在倾听着什么。
而在他对面,岳宸风横刀当胸,不住扭头倾耳,仿佛追踪着某种难以闻见之物,目光涣散、面色苍白,周身至少有五处以上的刀伤,创口的衣布被鲜血浸透,血珠一粒粒滴碎在脚下的黄泥地里,岳宸风却浑然不觉,五感如受惊的野兽一般,追逐着看不见的影子。
这场战斗是谁占上风,一眼就能明白。
符赤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薛百媵亦是满腹狐疑,转头问冷北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却听冷北海「嘘」的一声,扬手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又来了,快瞧!」
三人移目场中,忽见耿照「唰!」刀一扬,豹也似的低头跃出,手中的神术刀豪光耀目,猛砍岳宸风。
这一刀招、劲俱巧,但以岳宸风的造诣,无论闪避抑或回击,都不致令耿照轻易得手,偏偏他睁着眼睛却仿佛什么也瞧不见,锋亮的神术刀正中左肩,衣分处暗芒一闪,岳宸风咬牙侧身、披风激扬,宛若巨鹏振翼,避过筋脉要害的同时,赤乌角刀已「铿!」一声击退耿照。鲜血这才激射而出,溅满了岳宸风的胸膛下颔。
符赤锦惊喜难言,忍不住轻声娇呼,薛百塍与冷北海交换眼色,试图想从对方眼里看出一丝端倪,终究徒劳无功。
「他从头到尾,都是闭着眼睛打的。」冷北海遥指耿照,低声轻道。薛百螣朝另一侧抬了抬下巴。
「莫非……那厮瞎了?」话才出口,连自己也不禁摇头。岳宸风虽目光涣散,瞳仁的转动却是正常无碍,以其视线变换换之灵活飞速,不仅没瞎,眼力只怕还强得怕人,只是不知何故他「看」不见周身之物,也不知他的视线在虚空之中到底追逐着什么。
两人一齐望向符赤锦,却见她微蹙蛾眉,虽亦不解,凝然的目光中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狐疑之色。
昨日漱玉节下山与耿照密会,退回莲觉寺之后秘密召见薛、冷二人,向他们说了今日的伏杀计划。
「化骊珠呢?」薛百媵听完,想也不想劈头就问。
雷劲的钳制已得到伊黄粱的药丹支援,不成问题,但一日未取回化骊珠,五帝窟的血脉便难以延续。漱玉节淡然道:「宝珠在典卫大人的身上。我等若与他携手合作,共同诛杀岳宸风,事成之后他将归还化骊珠。我信他。」
薛百螣疏眉一动,沉声道:「宗主昨儿夜里命人去取那专验龙浆真伪的「无遮净瓶」来,莫非为确定耿家小子是否持珠?」
漱玉节粉脸微红,所室中照明昏暗,并未教二人全看了去。她轻咳两声,又回复平日的从容自信,淡淡一笑:「老神君当真是明察秋毫,什么事须瞒你不过。」
薛百螣默然片刻,轻哼一声。「看来,这次的确是弦子的过失。她若将化骊珠与冥表一并取回,咱们也不必再受制于人了。」漱玉节闻言一笑,不置可否,却听冷北海咧嘴低道:「能杀岳宸风,我倒不介意与谁联手。」说着抬起锐目,淡然道:「只是就我们仨,再加上耿小子,会不会太托大了?以那厮的脾性一旦出手不能置他于死地,死的恐怕就是我们了,宗主有什么打算?」
漱玉节摇了摇头。
「不是三个,而是两个……」她望着对面的二人,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将率领帝门众人攻打五绝庄。那里藏有岳贼的机密,失落的食尘亦在庄中密室,如若顺利攻破,不仅能取回宝器,亦可反将岳宸风一军,掌握主动,便未攻取,亦足以引开岳贼身边的亲兵护卫,使其落单。
冷北海微微冷笑。「宗主的说法,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岳宸风,不是区区两人便能杀除的对手,与其冒险进取,不如谋定后动,务求一出手便能让他死透,永不翻身。」
漱玉节道:「我的看法与冷敕使相同。要杀岳宸风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一个。
按照典卫大人的谋划,一旦他与岳宸风单打独斗,令岳贼伏诛的胜算最大。你二人的任务,就是清除那厮身边的阻碍,好教他能迳取岳宸风」
场中风沙一动,耿照再度持刀扑上,双目紧闭,刀式却丝毫不受影响,依旧灿烂夺目、雷霆万钧!岳宸风眼耳无用,然而只要刀锋及体,耿照所造成的伤害均不足以致命,对撼三两度之间必被击退,若非岳宸风难以追击,恐怕早已分出胜负。
这是一场闭眼瞎子对睁眼瞎子的决斗。这一轮耿照又多支持了片刻,才被赤乌角刀轰退,落地时脚下一踉跄,几乎站立不稳。他身负碧火神功,临敌一向以内力悠绵见长,不幸的是岳宸风的碧火功更加精湛,不管爆发力或持续力都远胜于他,奋力相搏之下,耿照早已难掩疲态,罕有地露出气力不继的狼狈模样。
他不及缓过气来,继续抢攻。薛百螣与冷北海都看出不对:「岳宸风既不能追躲,更应稳扎稳打,调匀气息再出手,岂能贪功躁进?除非……除非岳宸风的「异状」有其时限!」
两人对望一眼,心知良机稍纵即逝,一持鞭、一握拳,点足跃出,双双朝岳宸风蝥!
谁知一奔入耿、岳周围两丈方圆,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升起大片灰翳,如坠五里雾中,体内气血翻涌,忍不住恶心反胃,真力运行、五官感知……通通失去常序,彷佛乾坤颠倒,脚下却踏不到实地,整个人忽悬虚空,连原本并肩而来的同伴亦消失不见……
原来……他俩就是在这片虚无中决斗!
……这是哪里,又或发生了什么事?
……是阵法、道术,还是迷药,才能造出这样的虚无?
两人正自迷惘,忽听耿照大叫:「大……大师父!」
周围雾蒙蒙的灰翳摇颤起来,阳光如穿融般扯开整片空间,薛、冷一人回过神……赫见黄沙依旧、长街依旧,头顶上烈日朗朗,哪来的大雾苍茫?
尚不及起身,前方岳宸风目光一凝,仿佛终于看清四周景物,赤乌角刀卷风应手,刀芒过处,薛百螣、冷北海的胸口隔空喷出大蓬血箭,余劲未绝,竟将二人掀得曳地滑出,宛若惊马拖行!
幻阵被破,耿照为救二人,硬撼岳宸风,岳宸风反手一格,劲力不下巨斧抡扫,「当!」两刀交击,洪若毁钟,震得耿照口鼻溢血、虎口迸裂,却连一步也不敢退,任由刀劲贯体而出,背心「泼喇!」裂开几道衣缝,发丝逆扬,毛孔迸出血来。
便只一招,防御者随手档架,攻击者反被击成重伤。耿照膝弯一软,勉力提臂,却觉神术刀有千斤之重,竟不由心。岳痕风一脚踏住刀板,狞笑:「你使什么妖法……」语声未落,眼前灰翳又起,天地消失,再度陷入那诡异的迷魂阵中。
他沉着不乱,凭记忆往脚下一劈,见一个朦朦眬胧、形似耿照的影子滚了开去,也不知砍中了没。
与耿照甫一交手,他便陷入这个奇诡无比的怪异空间,眼睛所看、耳朵所听,通通都是灰扑扑的假象,只有刀锋入肉时的痛觉是真实的,无半点虚假。为此他刻意挨了几刀,试图以痛楚将自己唤醒,只是终归徒劳。他幼时曾听师父说过,道门中有种观想之术,修炼有成的术者能在脑海自行想像冰水炭火、令身边之人如冻如灼。万料不到耿姓小子身边边,竟有这样的高人!
但道术并非全无破绽,适才薛百螣与冷北海闯入,耿家小子一喊,幻阵顿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幻出迷阵,施术者绝不能毫发无伤。最好的证明,就是原本灰蒙蒙的视界,已能依稀辨出轮廓,远方一人拄刀颤起,身形、面孔若睡若现,正是方才死里逃生的耿照。
岳宸风本欲挥刀掩杀过去,转念一想:这条长街并无如此,耿照看来相距甚远,显是术者在距离上动了手脚。就算他不找耿照,那小子也会自己杀将过来,一动便不如一静,以逸待劳——岳宸风正露微笑,忽听身后一人道:「你的心计,当真是稀世难得。不过比起心地之卑鄙龌龊,你的心计又不算什么了。我活到这把岁数,还不曾见过像你这样的东西。」
岳宸风霍然回头,赫见一条瘦削的青衣长影,似是长发曳地,容貌却看不清楚。远方耿照似又喊了声「大师父」,声音倏地膨胀散逸,消失在灰翳中,仿佛有千里之遥。岳宸风心知此人必是阵主,暗自戒备,冷笑:「你是耿照的师父?」
青衣人摇头。
「我是宝宝锦儿的师父。现在,你知道自己有多该死了么?」大袖一翻,右手五指忽成尖铲,挺直插入岳痕风腹中,热刀切牛油也似,无比滑顺地一送到底、透背而出,直没至肘间。岳宸风竟不觉疼痛,眼巴巴看着,满脸错愕。
「你…」,「没错,我将整只手都插进你腹中。」青衣人淡然道:「肚里生生插了只铁爪,该是什么滋味?」
岳宸风心思触动,不由得将「铁爪」、「插进腹中」等念头串了起来,忽觉腹间痛得难以忍受,恰恰是被一只锐利的铁爪穿破肚肠、戳得脏腑糜烂的感觉,忍不住惨叫出声,豆大的冷汗沁出额际几乎晕死过去。
青衣人悠然道:「疼么?我替你斩下头颅,了断性命罢,也少吃些零碎苦头。」
举起右手,大袖顺势滑落,只见腕间接着一柄斩头大刀,仿佛生就如此,哪有指掌的踪影?
岳宸风平生从未如此疼痛过,肠子似绞成一段一段,痛得连声音也发不出。
眼看青衣人袖起刀落,便要将自己的脑袋砍下,脑海之中灵光乍现,恍然大悟:「他说了「插进腹中」之后,我才觉疼痛,这疼……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他刻意说「斩下头颅,了断性命」,是因为如果我不信在这里失却头颅会死的话,他便杀不了我!」眼前刀光一闪,视线陡沉,原来是头颅坠地,骨碌碌地滚到脚边。
只听青衣人冷道声:「你恶贯满盈,如此死法,已算是轻巧了。」
歪倒在灰色地面上的首级突然睁眼,咧嘴大笑:「老儿,你该后悔没一出手便要了我的命!」
无头的尸身转身挥刀,「喀喇」一声,似是劈开墙板一类,铺天盖地的灰翳突然消散,仿佛被吸入某处缝隙之中。
灰翳一去,岳宸风发现自己仍站在街心一角,烈日当空、风过沙扬,不远处耿照拄刀在地,争取时间调息恢复:而符赤锦正拖着重伤的薛百螣与冷北海往后退,距离岳宸风一刀将他俩砍飞的当儿,不过是几瞬目间。适才迷阵中发生之事,除了腹间仍剧痛不止,一切恍如迷梦。
岳宸风忍痛撕开围腹,赫见腹间一片瘀紫,表皮却无丝毫外伤,骤地喉头腥甜上涌,嘴角溢出血来,却非是怪伤复发的征候,而是脏腑受了极为严重的内创,故而呕红。
(好……好厉害的心识操控之术!)
一切都是幻境。那青衣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侵入他的脑识,原本是混淆感官,以利耿照相斗取胜,等到那耿姓小子支持不住了,躲在背后的施术者终于按捺不住,亲自披挂上阵,想在幻境里让岳宸风误以为「自己被杀」借以取他性命。
在幻境中受的伤,醒来后依旧存在。因为被骗的是身体而非脑识,无法籍由神智清醒解除。此刻腹部的剧烈痛楚,就是最好的证明。他实不该想起「肝肠寸断」四字的。岳宸风深吸了口气,运功压制出血,拄刀回头。被劈开的土屋墙板中,露出一只青瓦大瓮,瓮上裂开尺余刀痕,自是赤乌角刀所致屋内,一男一女盘坐大瓮两旁,各出一掌按在瓮上,女子一袭紫衫,肌肤白晰,身段玲珑丰满,乌溜溜的如瀑长发复住大半张面孔,男子却是身材高大,颚裂如虎,周身生满白毛,随风刮出阵阵浓烈兽臭,竟已不似人形。
两人双目紧闭,不敢轻易撤手,忽听「吡啵」一声,瓮裂又下延尺许,漏出大把青丝,发毛末梢由黑转灰,仿佛被抽走生命气息,转眼白脆如炭烬,随风散落一地。
那对护瓮的男女喉头一抽搐,嘴角俱都溢出殷红,面色白惨,显是受了严重的内创。
岳宸风凝片刻,确定从未见过这两人,不觉沉吟:「对我施展心术之人声音虽尖,却似是男子……奇怪!他既自称是那贱人的师父,我怎不知五岛之内竟有这般人物?」
身后,符赤锦越过他宽阔的肩头,瞥见屋里两人一瓮,失声道:「两位师父!你们……你们怎会在此——」一提裙起身,迳朝破屋奔来。岳宸风见她心慌意乱,大有可乘之机,暗自提气,便要出手,摹地一声虎吼,那满身白毛的兽形男子睁开虎目,咆哮道:「女徒勿来!快……快走……」话未说完,口中又喷出鲜血。
岳裒风心中一凛:「这声音……不是他!」霍然回头,目光射向另一边的紫衣女子,暗想:「看她年纪轻轻,居然练得如此心术,若能收为我用,必是如虎添翼!」
又上下打量她几眼,忍不住面露微笑,伸舌舐唇:「不想道门近日,也有这般美貌婀娜的术者。」
符赤锦被吼得回神,错愕停步,心如刀割,她本是聪慧机伶的女子,情急不过一瞬,见得眼前景况,心中已猜到七八成:「看来是二师父与小师父,将一部尸无灌与大师父,融合大师父的下尸部元功,以「三尸化无」的神功推动伏形大法,助耿郎诛杀岳贼!他们……究竟是何时搭上的线,我怎全然不知?」
她方才目睹耿、岳相斗,本有些疑心、一见三尸现身,所有疑点顿时串成了线,网举目张,豁然开朗。
「你怎么……怎么不守誓约,将我最亲的三位师父都扯了进来?」她心中气苦,望向街心另一侧,见耿照委顿在地,盘腿拄刀调息,苍白的娃娃脸上无一丝血色,头顶白丝氤氲,正到了紧要关头。
两人心有灵犀,耿照睁眼见玉人泫然欲泣的模样,嘴唇微启,似说了「对不住」三字,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那一男一女便是白额煞、紫灵眼,而在幻境中几乎杀死岳宸风的青衣高人,自是青面神的青鸟伏形大法所化。当日在幻境之中,青面神施展神通为耿照疗伤,「青鸟伏形大法」乃游尸门下尸𫏋部的至高绝学,不但能操控心识、驱役肉体,在大法罗织的迷离境中,亦有窥读人心的异能,从而知晓耿照与符赤锦的剌岳行动。
秘密被揭,耿照遂请求三尸出手援助。青面神「读」过他脑中与岳宸风交手的片段,推断此人武功之高,饶是高手一拥而上,也是能败而不能杀。为求顺利斩风,便与耿照谋订今日的狙杀计划。
「青鸟伏形大法,能在一定的范围内扭曲人的感知。」
青面神随手一挥,幻境中忽起大雾,雾丝伸手即可播动,宛若线香。
「姑且把五感之所觉当做这些烟丝,天上地下,无处不有,人的知觉心识,不过是雾丝的异种延伸,原本是一样的东西。
「伏形大法借由拨动、扰乱雾丝,由外而内,影响他人的心识五感。你等凡人,只能呆板接收雾丝,无法选择,亦不能任意改变其质,而我则是一阵风,不仅能将它们凝聚驱散、吹入你的脑海,亦能将你体内的雾丝搅乱吹出。」
「原来如此。」耿照若有所悟。
青面神轻拨白雾,宛若拂弦。他在幻境中总是以高大修长、两袖回风的青衣人模样现身,耿照忍不住猜想这或许是他年轻时的模样现身。
「只是代形罢了,徒婿,不必多心。若以真正的模样现身,说不定会吓坏你。」
耿照被读出心思,大为窘迫,青面神却只摆了摆手,续道:「一旦岳宸风踏入大法范畴,我便剥夺其五感,扰乱其心识,令他分不清幻象真实……但你也一样。」
青面神负手回头,脸孔虽是一团青光,却能清楚感觉那股子凝肃。
「风吹雾散,无一能免,不管他的、你的抑或旁人。你身负玄门正宗「入虚静」功法,能在大法范畴中维持最多的清明,要狙杀岳宸风,你是最好的人选。」
战况果如青面神所料。
岳宸风纵使刀法超群,在眼见不为真、幻象未必假的「青鸟伏形大法」之前,与耿照的实力差距被大幅拉近,顿时陷入苦战。
但碧火功是道门正宗,要扰乱岳宸风的心识,饶是有「三尸化无」的神功辅助,仍耗力甚巨,难以久持,而耿照要在伏形大法的范畴中维持清明,亦非易事,最后索性闭上眼睛遁入虚空,纯以碧火功的先天感应克敌。若按此一形势发展,终能成功斩杀岳宸风也未可知。谁知薛、冷意外闯入战团,他二人未练过火碧丹绝一类的道门玄功,对大法毫无抗力,若不撤去伏形大法,转眼便要丧命。
耿照感应二人闯入,心急下喊了声「大师父」,岳宸风趁着伏形大法一撤,不但将薛,冷两人砍成重伤,更记住了周围的景物位置,他在逼命一瞬的紧要关头、出刀砍破三人藏身屋墙,循的正是耿照那一声所向。
阴错阳差,苦心孤诣俱付东流一切又回到源头。
剥除了心机谋划,剩下的只有赤裸裸的生存斗争。
青面神非到万不得已,本不愿直接进入岳宸风的脑识,以「伤心即伤体」之法杀人,盖因此法凶险,一不小心连施术者亦不能免:直到三尸化无再难支持,耿照却迟迟无法取胜,这才冒险一试。
殊不知岳宸风的意志非同凡人,关键时刻一刀砍破屋墙,破了幻境之法,果然一举重创了青面神、白额煞、紫灵眼。
薛百螣年老力衰,剧斗后胸口再挨一刀,已无力拚战,冷北海的伤势也不乐观。
符赤锦仅余三成功力不到,绝非岳宸风的对手。耿照内力耗尽,即使是回复之力超群的碧火神功,至少还要调息一刻才能站得起来。
岳宸风腹间虽受剧创,却是现场唯一还能持刀站立之人,形势登时逆转。
所谓胜者,是能站到最后的那一个。
「现在……」他缓缓举起赤乌角刀,指南针般一一指过众人,苍白干裂的薄唇咧开一抹邪笑。霸气横生的刀器他手里,宛若竹架糊纸,丝毫不显沉坠。
「是你们之中的哪一个要先来受死?」
【第十五卷:恶贯满盈】第七十二折:长街血战,无可救亡
「赤乌角」刀如其名,乌沉沉的巨大刀身隐泛血光,所指之处,令人不寒而傈。
但耿照清楚知道,这不过是岳宸风施压的手段罢了。
换作是他,现场只有一人,是必须优先打倒的对象——狞恶的血光乌芒「呼!」一声映日回风,前一刻岳宸风还手按腹间,身子微佝,眨眼人已不在原地,黑翼般的披风旋作一团,挟着无匹刀劲卷沙扬尘,径取护着薛、冷二人掩退的宝宝锦儿!
尽管只余三成元功,符赤锦却是在场唯一一名未曾负伤,行动自如的宝贵战力,未免横生枝节,必须先予摘除——便以薛百胜,冷北海等人的老练,易地而处,只怕也是如此作为。
「宝……宝宝锦儿!」
耿照几乎忍不住吐气开声,起身援护,但这也正是岳宸风所盼望。
身为最后的反击希望,耿照若于一刻间调息完功,尚能与负伤的岳贼一斗:袭击符赤锦除了断绝后患,更是岳宸风「攻敌之必救」的险恶心计。假使耿照沉不住气,这着不仅要取符赤锦,甚能将冲动上前,未及调复的耿照一并杀除,一石二鸟,远比直取耿照更加上算。
符赤锦非是初出江湖的雏儿:心知无幸,嘴角浮露一丝微笑:「便是老天收我,也要拉你岳宸风同行!」末及闪躲双手一扬,将薛、冷向后一推,身子不动,昂然迎向岳宸风!
岳宸风一凛。「莫非……这仍是计?」忽生犹豫,这十拿九稳的一刀为之一挫,乌氅落影遝形,赤乌角刀的乌锋停在符亦锦身前,距她千娇百媚的小脑袋不过三尺,劲风刮得柔鬓逆飞,飘下几缕发毛。
四周既无伏兵也无陷阱,符赤锦却不闪不避,饱满的胸脯挺得高高的,俏脸上掠过一抹夷然无惧的清冷蔑色,银牙咬碎,朱唇轻启:「鼠辈!」抿嘴而笑,满是鄙夷讥嘲。
岳宸风怒道:「找死!」忽听一声虎咆,一抹白影窜出屋墙,足不沾地,顷刻已至岳宸风身后,两只兽爪压风刨影,绞得衣布粉碎,鲜血点点,宛若漫天黑蝶血雨,四散而出!
众人这才闻到湿臭的兽毛气味,见白额煞翻腾旋绕,出爪迅捷,竟无一丝间隙:岳旋风料不到他重伤之下,还有这等惊人速度,回身已被欺入臂围之内,赤乌角刀连着一条右臂竟无用武之地,只出得左掌相对。
白额煞不唯指爪尖锐,足趾亦生作弯钩状,色泽黄如角骨,攻击时四肢齐上,杀得性起,还频频呲牙咆哮,挟着爪下骇人风压,便似一头攀着猎物瘟狂撕咬的大猫,奇伟雄躯竟不落地,牙爪间不住刨出鲜血碎布,令人瞻寒。
武功卓绝的高手或可击杀虎狼,然而一旦遭遇武功卓绝的凶兽,人兽间的力量差距,反应速度等,立时便分出高下,亘古以来人不如兽者,皆源于此。岳宸风虽以招架,以左臂护住头脸,运起不足八成的「金甲禁绝」勉力抵御,动作完全跟不上兽一般旋绕电转的白额煞。
经伊黄粱的诊断,岳宸风这两日不运内气自疗,只服用些温补药物,果然吐血怪症下再复发,伤势渐有起色,心知伊黄粱所言非虚,更不敢妄动真气。
即使遭逢突袭,也仅用五成功力御敌,避免催发体内针劲,使异创复萌:但白额煞的速度委实太快,爪劲又强悍难当,五成功力的「金甲禁绝」恐难抵挡,不得已催谷到七成顶峰。临界八成,只觉五内翻腾,真气所经处无不隐隐作痛,仿佛下一刻异创便又要爆发。
(若能使八成真力,岂容……岂容这班跳梁小丑猖狂!)
在出发前往莲觉寺之前,岳宸风已辗转反侧了一整夜。
伊黄粱的能耐无庸置疑,接下来,只是如何取舍而已。
——把这身遇合神奇,万中无一的绝顶功力通通舍弃,只为求一个重头练起的机会?岳宸风几乎忍不住大笑起来。若非伊黄粱严正警告不得妄动真力,他很想不顾一切,上街杀几个人来泄愤。
若未遇慕容柔,恐怕终其一生,他都不会考虑如此荒谬的提议。但如今,已到了不能逃不能避,不能再自欺欺人的境地,江畔那无名老渔夫的出现,不过是再次提醒他罢了。岳宸风整夜睁大眼睛无法成眠,回忆着那难以忘怀的一夜。
那时,他方归入将军麾下一月有余,被破格提升,晋身武僚诸首。
镇东将军府不比权力早被架空,纸糊老虎般的东海道臬台司衙门,有兵有粮,有权有势,难得的是慕容柔书生掌兵,居然半点武功也不会,出门乘车坐轿,比迟凤钧更像文臣。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
鸠占鹊巢,移花接木,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戏。乌城山虎王祠不唯武功,基业,连岳氏宗脉都被他连根刨起,变成了自己的东西,五绝庄爵勋盖世,何等尊贵!
还不是教他手到擒来,成了养兵授徒的基地?更别提高手如云的五帝窟……
慕容柔手无缚鸡之力,一枚雷丹种将下去,此后他岳某人便是君临东海的地下将军,手握十万精兵,休说称霸武林,便要问鼎天下五道,谁敢说他没有帝皇之命!
那一个多月里,他连睡觉作梦都会笑。当年师父说他「无有道心」,威胁要将他驱逐下山时,可能想过那个瘦弱青白的小徒弟,有朝一日乘云化龙,将成逐鹿天下的霸主。
岳宸风一向谨慎,幕容柔威震东海,压得朝廷,武林喘不过气来,为防这书生将军还藏有什么手段,岳宸风夜夜以「蹑影形绝」溜进将军的起居内院监视,看他是否诈伪欺人,实则身负绝学:结果令人非常满意。慕容柔非但不懂武功,更早与千娇百媚的年轻妻子分房,沈素云号称「三川第一美人」,容貌身段均是一等一的上货,岳宸风见她走路时身姿挺拔,昂颈直背,分明是未经人事的处子,不觉暗忖:「莫非慕容柔身有隐疾,不能人道,才能忍住不染指这样的美人?」
顿时色授魂消,更觉心痒,就近挑了个乌云蔽月的夜晚,准备让慕容柔毕生难忘——除了被种入雷丹的剧烈痛苦,岳宸风还打算在他面前,将娇柔尊贵的沈家大小姐剥得赤条条的,狠狠替她开苞,恣意蹂躏,直到尽兴为止。当然这香艳淫靡的精彩过程,她平日高高在上的将军相公绝不能错过,他会用削尖的竹签撑开慕容柔的上下眼脸,教他淌着血泪好生欣赏自家妻子的淫姿……
他潜入内院时,下身已硬得发疼。
但一切都是值得的,岳宸风心想。
慕容柔不近人情,严禁下属应酬,将军府每日戌时一到,大门便即深锁,谢绝外客,非军情急报不得叩入,违者军法处置。影响所及,靖波府内连歌楼舞榭也早早关门,街上亥时不到便罕见行人,堪称是东海一大奇事。
慕容柔一如往常,摒退左右,独自待在书斋,偌大的屋里仅得一盏豆焰,别无其他——很少人会说慕容柔吝啬,实因他律己之严,远胜过对别人的疾厉苛烈,常人自问难以做到,至少在这事儿上谁也不敢妄加批评。
岳宸风伏在对面的檐瓦上,轻拗指节活动筋骨,强自按下奔腾色欲,正欲一掠而入,书斋忽传出慕容柔的声音:「是你么,岳老师?」
岳宸风悚然一惊,差点从檐间滚落。以他当时的形绝造诣,莫说是不懂武功的书生将军,便要在满座武僚之前无声来去,自问也非难事。慕容柔……是怎么发现他的踪影的?
他硬着头皮一跃而下,俯跪阶前。「属……属下参见将军。」
「你来这里做甚?」慕容柔声音一冷,隐约透着一股诧然。
岳宸风绝不能说「我来暗算你,还打算在你面前奸污你夫人」,心念电转,俯首道:「属下见有人影出入府邸,担心将军安危,故来一窥究竟。」书斋内沉默半晌,慕容柔才轻道:「你说谎。」
忽听另一人大笑:「自是说谎,何须你看!我要出入此间,谁人能见?」
岳宸风不由得浑身一震,惊愕莫名:「书斋之中……竟还有另一个人!」
那人笑道:「喂!我说你啊,该不会是想找他来对付我吧?」听他的口气,仍是对慕容柔所说。岳宸风猛然起身,喝道:「来者何人?竟敢潜入将军府邸!」
本欲掠进书斋,忽觉有异,霍然回头,赫见树下似有条人影,随手攀枝,笑道:「不坏,你居然看得见我。」正是方才书斋里那人。
岳宸风却连他何时出来,又如何而出亦不知晓,掌心不觉生汗。
那人越过他的肩头,径对屋里笑道:「慕容柔,除开刀侯府那红毛老不死的,你总算找到个像样些的了。」岳宸风自出道以来,从未受人如此调侃,又想借机为自己的擅入之罪开脱,把心一横,纵身往树下扑去,双掌击出:「刺客看掌!」
喀啦啦一响,碗口粗细的槐树干应声而断,树下哪有什么人影?
岳宸风心中骇异,余光瞥见一抹流辉,徒手虚劈一刀,正是七式「杀虎禅」里的极招,谁知依然落空。那人的声音由身后传来,带着一丝恍然:「原来如此!」
来人的身法之高,实是平生未见,岳宸风不敢稍稍滞留,施展形绝向前极跃,凌空运起十成碧火真气,禁绝护体,杀绝诱敌,凝绝照定黑暗中一抹流光,转身并掌,雷绝轰然而出——谁知身前仍空空如也,蓦地双目一暗,两根指头按上眼皮,那人笑道:「原来你是追着我的真气而动,好厉害的眼术!」刹那复明,岳宸风眨了眨眼,那人仍是站在街荫深处,双手拢于袖中,平平垂落,形貌俱融于幽影之间,只在微笑的一霎才见得齿间雪亮:「现在,你还见得我的气脉运行么?」
果然看不见。
原本如流萤飞舞的真气光晕,如今点滴不存。岳宸风排除了「破视凝绝」突然失效的可能性,恶念陡生:「你刻意不动真气,岂非任我宰割?」心念一动猱身扑至,掌劈刀掠绝学尽显,招招欲取其命!
那人双手并拢,画圆似的一一接下,次序井然,应对分明,身子连晃都没多晃半点,忽然笑问道:「你从靖波府施展轻功入京,最快须得几日?」
若不歇息,最快三至五日——岳宸风自不会开口回答,只是被冷不防一问,语声方过,脑中已浮现答案,迅辣一如手底之招。那人露齿一笑:「我一夜间便可来回。在我眼里,你慢得乌龟也似。」忽觉无趣,反掌一压,按得岳宸风跪地俯首,与前度一般无二。
岳宸风直到额面触地,犹不相信自己落败,忆起方才已是竭尽全力,再打一次也断不能更占上风,一时难以接受,腑首喃喃道:「刀……我的刀……若赤乌角在手,我必定……必定……」
那人恰然走过他身畔,笑道:「我这辈子唯一一次被打趴在地,挨的还是拳头。给你刀也没用,你武功算是了得啦,刀,掌,身法,眼术,内力,硬功……集六门绝学于一身,常人自是打你不过。然而顶峰争胜,刀不够刀,掌不够掌,没一门顶用,若能重新练过,你挑一斗潜心钻研,当胜大锅同炒。」
(重……重新练过?)
岳宸风跪俯在地,连汗水滴落阶前的声响亦清晰可闻。他已经快要想不起来,上一次被这般澎湃如潮的恐惧淹没是什么时候的事。
喀喀两声,书斋前的镂花门扇被推撞开来,那人并未顺手掩上,只是随意而入,仿佛信步闲庭,间或传出极细极微的「匡当」轻响,清脆如铃甚是动听。透过书桌顶上的豆焰微光,岳宸风初次看清那人的背影。
他身量不高,一身锦衫绣袍、粉底鳞靴,装扮华贵,却披散一头及腰黑发:缀金边的蟒纹栏袍下摆不时掠过乌金暗芒,两踝间竟藏着铁链脚镣,直如天牢里的不赦之囚。
想起此人鬼魅般的身法,居然是在刑具拘束下所为,岳宸风简直不敢想像取下脚镣之后,这披发怪人的武功将是如何可怕。锦袍怪客径行坐落,翻起几上瓷杯自斟自饮,连尽几盅,才长长吁了口气,笑顾慕容柔:「喂,他是你的人,要杀要剐你自己决定,不干我的事。话先说在前头,接下来的事若教这厮听了个全,你别指望我杀人灭口。」阶下岳宸风闻言一惊,汗湿背衫:「将……将军要杀我!」
却听慕容柔淡然道:「不妨,我没什么怕人说的。倒是你,既已认罪服刑,能这般要来便来,要去便去么?」那人哈哈大笑:「你不服气,派人抓我啊!」俯仰之间,袖里一阵风铃般的叮咚细响,显然腕上也戴了一样的刑枷。慕容柔闻言不禁莞尔:「若真有这么个人,你还想跑?我肯定让他逮你回去。」「那有什么关系?」那人嘻皮笑脸:「再逃就是了。你的人不用吃饭拉屎么?」
慕容柔又气又好笑,凤目一睨:「再逃,我让人打你板子,打到你再不敢逃!」
「呸,好个酷吏!」
「乱世用重典啊!」
两人相视大笑,片刻笑声沉落,气氛才又渐渐凝重起来。
「我只有一句话问你。」沉默半晌,终是那人先开了口:「人,是你杀的么?你知我一向不聪明,推敲了这么些年,内贼只想到你一个疑犯。那年京城方圆百里,我以为只有你有胆子有能耐下手。」
「怎说不聪明?普天之下,就你看穿了这事啊。」慕容柔低头微笑:「我也只有一句奉答。对,是我,人是我杀的。」
那人说翻脸便翻脸,一拍桌顶,霍然起身:「你……乱臣贼子!」
屋外岳宸风只觉劲风刮面,檐下整排花树应声一摇,刹时竟如土龙翻身、天地震动:骇异不过一瞬,眨眼身畔草木静立如旧,静夜之中连风都没来一丝一纹,显然那人的修为已臻化境,盛怒之下雄浑气劲迸出,却能在伤人及物前硬生生收回。
比这份绝顶造诣更惊人的,是书斋里仍持续进行着的对话。
慕容柔面对如此武功,连一丝惊惧也无,抬起锐利的凤目,微一冷笑:「这四字从你口中吐出,当真是再讽刺不过。」锦袍怪客顿时语塞,悻悻然拂袖落座,怒极反笑,森然道:「我怎比得过慕容大将军?你这个弑君逆臣!」
慕容柔的口气居然比他还冷,闲之不寒而栗。
「你,难道就没弑君么?」
锦袍怪客微略一怔,摇头道:「我不算。我可没动手杀二哥,那晚我只是坐在御榻边,凑近脸静静瞧他。他吐的气可比吸进去的多,脸颊凹陷,灰扑扑的一点也不像人……对,你也见过的,我差点儿忘了。」
「他差太监去唤人,我趁空档溜下梁,坐在榻边瞧他。约莫人快死了,知觉变得灵敏起来,他眼皮子簌簌几颤,还没睁眼,张嘴便唤:「慕容……」得意了罢?忒多顾命大臣,他头个念的还是你。」
慕容柔低垂眼帘一动也不动,仿佛入定。
只有从睫上栖蜓似的一颤,才能窥见他心中的云波浪涌。知道自己在「那个人」心目中如许重要,对孤高冷傲、无友不群的镇东将军该是莫大的宽慰吧?
「他睁眼一见是我,吓得气都停了,整个人比干参还僵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本想,看见许久没见的麻烦弟弟,能吓成这样?忽会过意来:他以为自己看见的不是我,而是另一个已死之人的鬼魂。」
锦袍怪客轻笑起来,笑里却不带丝毫笑意,令入毛骨悚然。
「那时我终于明白,真正的凶手是谁:什么都不用再问了,那表情已足够说明一切。这么多年来,我们疑心韩阀、疑心应无用、疑心南陵诸国、疑心魔宗余孽,甚至疑心是异族派来的刺客,却忘了谁才是真正从这事里得到好处。我们都太笨了,是不是?」
慕容柔当然不会回答。锦袍怪客似不在意,又自顾自续道:「他打了个寒噤,突然清醒过来,端起架子,板着脸斥喝我:「你……你不在东海好好思过,来此做甚?谁……谁人让你进宫的?」我当时真想一掌打死他,然而见他上气不接下气、连吞口唾沫都痛苦的模样,又觉得这样也不错,一句话都不想同那厮说,只叉手抱胸,望着他发笑。」
他突然笑起来。
「那厮吓死了,全身发抖,又骂又叫的,稀里呼噜鬼扯一通。」
慕容柔倏然抬头,眼中精光暴绽。
「你口中的「那厮」,一手领着这个百废待兴的新国家,从前朝的残垣断瓦中站起来,乃至有今日之繁荣,无数百姓吃饱穿暖,不怕朝不保夕,不用卖儿鬻女,十里之间必有炊烟,家家户户能安生度日,遑论兴学教化……」
「真奇怪。」锦袍怪客耸肩一笑,忍不住摇了摇头:「你这话跟他当夜说的像极啦,一模子倒出来也似。这些浑话是有本的么?」
「你——」
「我不懂什么朝廷教化,说不定你们真是对的。我只知道天下本不是他的东西,想坐龙庭大位可以,去讨、去骗、去哭、去赖,要不就学我造一造反,多的是门路。用卑鄙手段谋杀兄长,那不是人,是畜生!」
锦袍怪客抬起头。「你从以前就是个怪人,慕容柔,我不怪你。但我饶不了我二哥。我家老大待你便不算好,待他又怎样?假使他当真开口讨大位,说不定老大真会给——老大做得多不情愿,你比谁都清楚。」
——陶元峥也这么说,但其实他根本无所谓。他的两个女儿分别做了皇后与定王妃,不管最后谁坐上大位,陶家都已然是胜利者,他思量的是如何维系相府的既得利益,犯不着冒险赌上身家。
(那首鼠两端的老匹夫!)
但陶元峥是对的。武烈根本不爱做皇帝,也不会是称职的好皇帝。他爱打架、爱热闹、爱醇酒美人,冲动莽撞、不太负责任、对敌人和下属同样大方,全心全意相信他的兄弟朋友,笑起来的样子没有半点心机……
慕容柔忍不住闭上眼睛。
无论他的理由有多充分,在内心深处,他清楚知道杀死武烈更多的是为了「那个人」的私欲,而非是天下黎民。这是丑恶的、赤裸裸的谋篡,无一丝大义名分可供开脱。但他一点也不后悔,只觉得遗憾。
若非从他弟弟手里夺走了这么多却犹不自觉,独孤弋值得活得更久。
锦袍怪客抬眸凝视,仿佛揪紧这稍纵即逝的一抹负疚。
「你们连表情都像。那晚他骂了很久,虚张声势,直到气力用尽仍不肯停,我静静看他,最后只说了「畜生」两字。他听得两眼发直,白纸似的瘦脸突然胀红,再连一个屁字也辩驳不出,张嘴喷出一大口血箭,把永宁宫的粉壁都溅得满目殷红,这才断了气。」
慕容柔等八位大臣奉召入宫时,太宗孝明帝已然驾崩,谁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身后的时局变化,连足智多谋、算无遗策的慕容柔也难以掌握,事隔多年,才知其中有如许周折。
岳宸风伏在阶下动弹不得,恨不得塞住耳朵,汗水浸透了重袍,难以遏抑。
以他之精明,对话方至一半,便已知来者是谁:话里那些高来高去的「那厮」、「他」、「兄长」又各自代表什么意义……
这个秘密充满腥风血雨,稍有不慎,因此丧生的人当以千万计。
什么武林争霸、问鼎江湖,与之相比,都显得苍白无聊,渺小得微不足道。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从没听过这些。现而今,他又将面临什么样的处境?
书斋里寂然良久,这回却是慕容柔打破了沉默。
「我出身微贱,这条命抵不了你那英雄了得的兄长,可我并不怕死。只是现在还不行。我还不能死。」
这话近乎求饶,但锦袍怪客并未出言讪笑。书斋再度陷入一片死寂,半晌慕容柔忽然一笑。「你是不是害怕自己最终非得承认:我和你二哥其实是对的?」
锦衣客「嗤」的一声,摇头道:「丧尽天良之事,永远都是错的。」
「就用你的眼睛亲自确认,如何?」慕容柔淡淡一笑:「只消看够了,又或有一丝受骗上当之感,随时来取我的性命,天上地下,我料无一处能拦得住你。
一直到你的耐性用完为止,或心有定见不再犹豫时,我的命就是你的了。在此之前,让我先进行我的工作如何?」
锦衣客闻言一怔,凝然许久,不禁摇了摇头。
「你可真是个怪人,慕容柔。若不是你就好了。」
他振袖而起,伸了个懒腰,带着叮叮当当的金铁轻击声迈出厅堂。走下阶台时微一停步,撩袍蹲下来,抚着岳宸风的颈背笑道:「他的命是我的,你记好了。
想与我一斗,以你的资材,废功重练专于一门,十五年内不是没有机会。但你眼里现成写个「贪」字,料你此生绝无机会,一窥我之境界,可不是我看低你。」
说完倏地不见,风里连衣袂都不闻半点,遑论缭铐的敲击。
◇◇◇那一夜,岳宸风肝胆俱寒。
除了锦袍怪客的超凡武功,更可怕的是牢牢压制住对手的慕容柔。锦袍怪客离开后,阶顶一阵窸窣,熏香徐徐,一双鳞纹金靴映入眼帘,慕容柔缓步而至,在他身前蹲下来。
岳宸风突然明白,为何武功盖世的锦袍客拿这人一点办法也无。
因为他的眼神清澈锐利,丝毫无惧。不惧怕死亡、不惧怕负疚,不惧怕双手染满血腥:不惧所犯的罪行天地不容,将为万世唾骂……岳宸风不由打起寒颤。
比起眼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残忍嗜虐的摄杀二奴简直幼稚到了极处,他们的「恶」在他眼里如家家酒一般,连轻蔑都显得多余。
慕容柔轻拍他的脑袋:回过神时,岳宸风才发现自己竟不觉缩了缩颈子,仿佛还在山上那脾气暴躁、动辄虐打道僮的师父跟前。他不惜代价想摆脱这种感觉,偶一忆起便狂暴得想杀人,几难自抑。
「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心里在想什么。」
慕容柔凑近他耳畔低声道,目光凝于头顶虚空,仿佛自言自语。
「你还在这里的唯一理由,只因为我用得上你。」
「谁挡了我的事,我就拔掉谁。为此,我杀过你无以想像、永难企及,远比方才那人武功更高强的人,用的方法,足以让你扎扎实实死上十次。龙若化身人形,不过也就如此。」慕容柔说得很轻,一字、一字咬得清晰,带着嚼碎内脏似的沉烈。「你要想办法让自己一直合于我用,知道么?」
「属……属下……」他还在试着平抑颤抖、想答得不那么卑微时,慕容柔已然起身离去,背影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人,恍若鬼魂。
从那天起,岳宸风就变了。其中的反复,或许连他自己也未察觉。
他可以选择成为一个甘居于慕容柔这般、即使弑君也要贯彻己道的「大恶人」之下,放纵欲望自行其是的普通恶人:比起慕容柔之恶,他的恶道一点也不扭曲乖张,如虎食人、强凌弱,犹在天理之中。为此,他尽心为将军办事,不敢违拗,成为慕容柔的得力臂助。
或者……他可以成为一名真正的强者,超越锦袍怪客、超越慕容柔所杀害的「那人」,一如初衷?
为此,他开始打探明栈雪的下落。当初那女人不告而去时,他着实松了老大一口气:然而,若能得到她的同源内丹,或许不必走上「废功重练」一途——但这四字却如附骨之蛆一般缠上了他,不断透过不同的人、不同的事在他眼前晃悠,背后仿佛能看见老天充满恶意的讥嘲。明栈雪将那本黄旧的小册子交给他时,只说:「里头全是废话,若非书皮上也有个「绝」字,我差点随手扔了。」说着明媚一笑,直将人心魄勾去。
那时他形绝、禁绝已有小成,才刚掘出《破视凝绝》的古册不久,而最重要的紫度神掌也正按册修习,颇有进境,明栈雪突然拿出这部只题着「命绝」二字的古书薄册,说是在岳宸风——当时这名字还不是他的——床底找到的,从装帧、用纸,甚至抄录的字迹来判断,当是《虎箓七神绝》之一无疑。
「但名字不对。」他装出抚册沉吟的模样,暗中观察她的表情:「已知的前六绝皆是四字命名,连杀虎禅刀法的原谱都要题上文诌诌的《虎禅杀绝》四个字,这本就只题了「命绝」两字,岂不是……岂不是怪异得很?」
明栈雪瞟了他一眼。
「很是很是。我看不如改成《命不该绝》好了,采头也好些。」说着「噗哧」一声,掩口笑起来,斗室之中乍如春花淀放,明艳不可方物。
她的丽色当世无俦,无人能抗拒,他却从此不再信她。
这本《命绝》出现时机未免太巧,内容更是令人生疑:薄薄几页,翻来覆去净是「大道无为」、「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的陈腔滥调,非但没有只字片语提到七绝合一,还暗示要弃绝内外武功、舍生忘死,方证得大道。
若非曾截下书页一角送与名工相验无误,他几乎将这部《命绝》当作赝品。
但理应载有七绝合一之大秘密的第七本原典古籍,却充满要人「舍弃既有」的隐喻,让他渐提不起兴致追索遗缺的那本《虎禅杀绝》,阿傻因而保住一条小命,仅被废去两手筋脉而已。
《命绝》的怪异提示是一回,锦袍怪客之言是一回,伊黄粱的诊断又是一回,如今,老天又将这充满恶意的玩笑第四度带到他面前,以一种不死不休的嚣狂姿态——(可恶!)
岳宸风握紧缠着皮革的粗大刀柄,以左臂护住头脸,苦苦撑持着供输不足的「金甲禁绝」,任由周身的痛楚渐次麻木,还在等待白额煞动作一慢、回臂出刀的逆转机会。脑海中突然掠过锦袍怪客的话语。
——给你刀也没用。
——刀不刀掌不掌,没一门顶用。
——若能重新练过……
但他无法舍弃赤乌角。
「岳宸风」所拥有的一切,都来自这柄稀世名刀。他所拥有的……是什么呢?
是再也无法提升境界的武功,是被五道针劲封住内力的残破功体,还是在月夜阶前,接连向两个人跪地俯首的惊怖与惶惑?
「可……可恶!「一声狂吼,岳宸风松开刀柄,漆黑的巨大刀器曳着尘沙倒落,尚未坠地,右掌忽窜出紫电,宛若雷车动地、迳奔一线,轰然击中白额煞!
这一掌用上了十成功力,白额煞身如柳絮,远远飞了开去,四肢仿佛失控的摇鼓,凌空连打几个劲旋,重重摔落地面!
岳宸风仰天喷出一口血箭,「登、登、登」连退了三步,腰腿微屈,勉力维持不倒。
白额煞将地面撞出一处陷坑,周身电流窜闪,毛孔中飘出缕缕烟焦,似将血沸。
他在坑中痛苦惨嚎,连起身爬出亦不能够,勉强支膝跪立,忽将两只爪子插入腹间,再抽出时只见指爪间耷黏着两团焦油也似的异物,兀自滚窜着耀目电蛇,分不清是烧烂的脏器抑或血肉:腹间大洞不住窜出血雾飞烟,半晌雷劲消失不见,才慢慢淌出鲜血来。
岳宸风见他竟亲手将体内雷劲潜伏的血肉挖出来,骇异之余,不禁蹙眉:「此法就算能将雷劲的影响降至最低,然而丹田被利爪穿破,何异于自戗?」果然白额煞嘿嘿两声,大股鲜血自口中涌出,身子缓缓坐倒,头颈低垂,再不稍动。
符赤锦哭叫道:「二师父!」
岳宸风猛然转头,邪笑道:「急什么?下一个便是你了!」咽下涌上喉头的一口鲜血,正欲扑向前去,蓦地「啪!」一声,一道影弧迎面扫至,他举起左臂一格,飕飕几声,鳞皮响尾鞭的末梢已在臂鞲上缠绕数匝,皮革被锐利的鞭风划开,裸露的暗褐肌肤掠过一抹乌金暗芒,连一丝血痕都未留下。
岳宸风运劲一夺,冷北海已无相持的气力,鞭柄脱手,虎口迸出鲜血。
「你抢着先死么,冷北海?」岳宸风冷笑道。
「说不定是你先死,岳贼。」他苍白的瘦脸浑无血色,兀自抿着一抹冷傲蔑笑,仿佛重伤无力、性命垂危的不是自己,而是矗立在前方的黄岛死敌。
岳宸风罔顾伊黄粱的警告,妄动十成真力,吐血怪症不定何时爆发,他才是一刻都不能再耽搁之人,足尖一挑,重握赤乌角刀,猱身扑向向冷北海!
谁知冷北海竟似出神,站着一动也不动,赤乌角加上岳痕风的身法劲力,铜牌铁楯也挡不住,况乎血肉之躯?巨大的刀头「噗!」拥入腹中,旋又透背而出,兀自不停:岳宸风飞步推送,转眼巨刃贯出逾半,血染乌锋,滑顺如涂抹膏脂一般,几乎令他撞进冷北海怀里,不禁放声狞笑:「你还没死透么?冷——」语声未落,一股难以言喻的锐痛穿入左眼,视界倏地黑去一半,岳宸风这才意识到已遭暗算,唯恐那物事穿眼入脑,忍痛撤刀止步,猛地向后一仰!
一根沾满血珠的发丝拉出眼眶,积垂饱腻,随风散红。
发丝末端含在冷北海口中,他蓄着一口真气不散,任由刀锋透体,算准距离贯劲于发,柔软乌丝顿成钢针,待岳宸风将双目送上针尖——「千耀蛇珠」本就是一部独特的运劲法门,是他自「守风散息」中所悟。将柔丝每隔一尺绑上鞭身,挥动之际灌注功劲,鞭索上如缀钢针,隔空伤人于无形,堪称防不胜防。巨刃透体,冷北海身子一颤,心知性命将尽,飞快拔下另一根鬓发,忍死刺向仇敌!
为这路鞭法命名的神君大人并不知道,读书不多的冷北海后来几乎翻遍了藏经阁内的文武典籍,遇到训话、字书之类的艰深古册,便央人逐字逐句地翻译解释,想穷究这四个字的意义,以不负神君亲自为鞭法所取之名,才发现「蛇珠」
还有另一层意义——蛇珠雀环,指的是报恩。
从那天起,执拗的青年便暗自发誓,要以性命来回报男子对自己的知遇之恩。
他在每一次的任务中小心珍惜自己的生命,总是选择万无一失的方式来达成任务,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是为了等待一个值得一死的机会,直到今日。
岳宸风的左眼珠几被刺穿,针尖只差分许便要入脑,料不到冷北海尚有余力,完全无法招架,咽喉一瞬间被刺,发丝却软绵绵地一折,冷北海身子抽搐,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一丝内息忽然消散,撮指空击他喉头,手上已无劲力,恨声道:「皇天无眼!」心犹不甘,一口鲜血喷出,如无数铁珠砸碎在岳宸风面上!
岳宸风脸上热辣辣的一痛,双目难视,踉跄跪倒,慌乱中摸到他腹间刀柄,运劲一夺,将冷北海拦腰砍成两段!
腰斩最残酷之处,在于使人不能速死。冷北海上身坠地,剧痛下一股死力忽涌,可惜半身已失,无由使出「发剑」绝技,断气前右手拇指扣住食指一弹,「啪!」血淋淋的指甲翻折弹出,飕地没入岳宸风肩头,劲力之强,竟刺得护身金芒迸散,插进肉中!
岳宸风吃痛运功,握拳一挺,碎裂的指甲激射而出。他急忙舞刀护体,一边伸手抹开目间的温黏,狂性大发,睁开仅窝一只右眼咆哮:「我杀尽你们这帮贼厮乌!」
身起刀落,斩下冷北海眢目圆睁的苍白头颅,犹不解恨,回身又劈向盘坐的耿照!
他发狂后动作更快,谁都不及出声,赤乌角已自耿照脑门劈落。耿照尚未调均气息,千钧一发之际翻身滚开,真气大乱,前功尽弃,岳宸风回臂一刀,耿照虽及时以神术刀挡架,「当!」一声巨响过后,却被轰得平移尺许,口鼻溢血。
岳宸风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双手交握刀柄,居高临下劈落,短短三尺距离,似将风雷压缩已极,呼啸入耳无声,却令尘沙激扬,刀罡之下毛孔溅血,竟是全力一击!
耿照连抬臂都嫌吃力,百脉之内空空如也,连三岁孩儿轻轻一指都能将他推倒,全凭一股不屈的意志奋力举刀,迎向盖顶而来的巨刃赤乌角!
两柄宝刀轰然交击,地上一圈黄尘爆起,气劲所及,两人踏地处塌陷寸许,踉跄倒退的竟是——岳宸风!
他连退三步犹不能止,又退了三步,屈膝半跪,赤乌角「铮!」倒拄于地,借力散去余劲,手脸肌肤殷红一片——显是对击之间毛孔受不住巨力,居然爆裂沁血。尘沙簌簌落地,战团的中心只余一人独立,耿照手持神术刀微微喘息,全身真气流转、沛然莫御,腹脐间隐隐透出一团莹然光晕,连衣布腰带也遮掩不住。
(是……化骊珠!)
这颗珠子上的莫名巨力耿照还不能控制自如,然而命悬一线的当儿,化骊珠却不能任由宿主被害,陡地释放力量,耿照仿佛凭空得到另一枚元力充沛的内丹,彼消此长,居然反客为主,一刀将岳宸风击成重伤。
良机稍纵即逝,他一扬豪光耀目的雪刃,迳朝岳宸风冲去。
「岳贼一死来!」
岳宸风咬牙举刀,神术、赤乌角二度交击,岳宸风被轰得倒飞出去,全身真气岔走,新伤旧创交迸,只觉眼眶中疼痛欲裂,这异样的痛楚蔓延至颅中各处,仿佛一把尖刀生生将脑白刮将出来,痛得他抱头打滚、惨叫不绝,蓦地一跃而起,拖着巨刃狂奔而去,片刻便不见踪影。
耿照正要追赶,忽然丹田里的奇力一撤,但身形业已离地,整个人不由得向前仆倒,抱头连滚几圈,神术刀差点卸下自己的手腕。
原来危机一去,化骊珠的奇力供输登时断绝。他俯卧在地,以仅存的一丁点内息刺激化骊珠,宛若轻轻摩挲,果然片刻神珠又呼应似的吐出些许奇力,要催动方才那的大杀着虽不能够,做为调息敛气的根本已绰绰有余。耿照运起混合了化骊珠奇力的内息搬运一周,持刀一跃而起,不及细数伤亡,却听宝宝锦儿急道:「快!他往那边去了……是莲觉寺的方向!」耿照反应飞快,闻言记起往莲觉寺的路上有将军夫人的车队,面色丕变:「不好!」顾不得众人伤亡,提刀追了过去。
岳宸风一路发足狂奔,仿佛只有奔行间冷风灌脑,才能使肿胀的稍稍稍稍得缓。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体内正经历一场天翻地覆的剧变,甚至超过伊黄粱的诊断。
妄动十成内力的后果,使得体内的碧火真气失控乱窜,被五道奇异针劲切削之后,澎湃的内息成了肆虐的洪流,不分敌我的在各处冲撞,溃堤在即。
施展「蹑影形绝」,疯狂奔跑,只是加速这个崩溃的进程而已,但此刻他已无法思考,只觉胸中积郁欲狂,远比此生任何一刻都想杀人——念头忽起,熟悉的人马轮廓映入眼帘:熟悉的戎装、熟悉的铠仗、熟悉的云盖车顶,还有车中人玲珑曼妙的背影……沈素云那既压抑又矜持、既高贵又稚嫩的模样浮现脑海,除了血红杀意之外,色欲也是另一扇宣泄的明窗。
岳宸风嘴角歪斜,露出一抹扭曲狞笑,捣着头挥刀杀入车队,赤乌角所经处血柱冲天,断首、残肢此起彼落,人马均无例外。车队还不及停下,已自后方裂开一道血色缺口,惨叫哀号不绝于耳。两百名调自谷城大营的精锐铁甲队,转瞬间竟被砍倒了一半,漫起的浆血盈至马蹄,受惊的马匹胡乱践踏,踩得一地炼狱光景。
带队的任宣一拉马辔,忙奔回夫人车旁,拔刀大叫:「别慌!保持队形!保护夫人!枪队在前,弓队……」
眼前黑氅一卷,风压过处,胯下的爱马齐颈两分!
任宜乃靖波府色目刀侯亲传,未动念刀已至,佩刀本能往腿腹间一拦,「驼钤飞斩」一刀五劲七变化,虽是顺手一挡,却爆出连片的铮踪密响,钢刀「铿!」
应声断碎,堪堪免去腰斩之厄。向后旋飞的马头撞得他身子一歪,连人带马侧倒,几百斤的马身重压落地,几将他一条左腿压断。
他痛得眼前发白,总算坚毅过人,咬牙不晕厥过去,半截断刀如回雁般掷出,可惜未能命中岳宸风:奋力挣扎了几下,马尸仍纹丝不动,黏腻的马血喷涌如泉,漫过了贴地的头颈一侧。
发狂的岳宸风巨刃一挥,把将军夫人的香车连马匹拦腰砍断,半截厢盖被刀风掀翻开来,车内一抹窈窕娇躯蜷在横座之下,若非沈素云机警躲避,与香车一齐腰斩的决计不只两匹健马而已。
同乘的迟凤钧早不见踪影,连同城尹梁子同出借的五十名衙役也溜得一干二净。
沈素云面色白惨,缩在横座间不住发颤,浓厚的血腥味铺天盖地而来,中人欲呕,她咬着牙维持清明,一双明媚杏眼尽管充满惊惧,兀自直视鬼神降临般的披发狂汉,一点也不示弱。
岳宸风头颅痛极,才一停止杀人,额际便汗出如涌,唇面皆白,见得车中小美人的倔强神色,益发恼怒,咬牙道:「你……你与那帮贼厮鸟合谋,想……想来害我,是不是?」
沈素云魂不附体,脑中掠过一念:「耿大人……符家姊姊……莫非都已遇害?」
鼻酸难禁,却不肯在恶人面前落泪,咬牙颤道:你。……你这恶贼!我家将军……定不放过你!」
一提起慕容柔,岳裒风狂态益盛,双目赤红,说话间白沫飞溅,已有几分不似人形:「今曰连神佛都难救你,遑论你的将军丈夫!」赤乌角刀一搠,猛地插入沈索云裙面凹隙,恰恰贴着两腿间搠入车板,若非她雪腻的腿根腴润已极,并之不拢,这刀便要削下两片腿肉来。
沈素云一声惊呼,岳宸风兀自不罢休,松开刀柄捏她的肩头,「喀嚓」一声,竟生生将右肩关节捏脱。
沈素云几曾受过这种剧痛?登时晕死过去。岳宸风抓着她纤细匀称的身子一提,「嘶!」裙裳滑过竖起的刀背,裙筒顿时撕裂开来,露出一双欺霜赛雪的细直美腿。
她足上鞋袜犹在,更衬得双腿浑圆笔直、肌肤细腻,无一分骨瘦硬突,无比诱人。
岳宸风捏着她的肩关不放,未几沈素云又痛醒过来。他狞笑不止,捏小鸡似的把她一顿,锐利的刀锋直抵腿心,沈素云身子𫖮抖,岳宸风却怪笑道:「你若不自己将腿打开,我便用刀将你剖开来,瞧一瞧将军不用的销魂洞儿生得什么模样。」
沈素云心想:「他怎……怎知相公没碰过我?」不禁气苦,倔强地闭上眼睛,眼角却不禁淌下泪来。岳宸风头痛欲裂,理智荡然无存,双手抓着她便往刀上一摁,失控的手劲大得吓人,又将她左肩捏脱。忽听身后一声断喝:「且慢!」岳宸风猛被喝得颅内一胀,似有什么自内里炸裂开来,忙舍了玉人双手抱头,状似极痛苦。
沈素云「砰!」被重重摔回车板,刀锋几乎埋入腿间玉谷,距粘闭的玉蛤不过分许,森森寒气在雪白的大腿内侧激起一片细悚,赤乌角刀吹毛可断,她倒落时微一扬尘,刀刃两侧飘飞几缕级柔乌卷,衬与明肌雪腻,分外惹眼。
岳宸风甩了甩脑袋,汗泪齐出,焦灼狼狈之中透着一股难驯野性,似亡群兽铤,回见远处一人持刀奔来,正是随后赶至的耿照,哑声切齿道:「又……又是你!老坏我好事!」不思退敌,反伸手去裤腰,露出一抹狰狞诡笑:「我……我先干个透,教你捡破鞋!」揪住沈素云的衣领肚兜一扯,「嚓!」一声裂帛劲响,里外几重一齐撕裂,将军夫人一身华服就像剥开的葱皮两分,露出衣内黑白分明的绝美胴体来。
沈素云被扯动伤处,又差点痛晕过去,直是羞愤欲死:「我的身子竟被这恶人瞧见,岂有脸面苟活?」倔强脾气一上来,美眸倏睁,见岳宸风竟未投以注目,只不住喃喃回顾:「他来啦,他来啦!怎地这么快?怎地这么快?」抚额抹汗、涕泗横流,宛若疯狗:目光忽寒,露出残忍之色,拔刀叫道:「老子不干啦!教你们也没得干!」乌芒一闪,迳朝她颈间劈落!
沈素云闭目转头,只听铿铿一阵绵密交击,身上、脸上劲风猎猎,刮得她赤裸。乳肌连片娇悚,一双敏感的尖翅椒乳不由贲起,细小如花蕾般的娇挺乳蒂隐隐生疼。
这感觉既可怕又刺激,她半身酥软,腿心竟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温腻润感,身子乍暖,已被人用大氅裹起,氅内满是熟悉的男子气息,嗅之心安,一睁眼,果被耿大人拥在怀中。他舞着那柄光华灿灿的大刀与岳宸风过招,她虽不懂武艺,也知抱着人与疯子对打是要吃亏的,耿大人边打边退,终被那乌沉沉的大刀子扫倒,却背转身子遮护她。
「耿……耿大人!」
岳宸风拧笑挥刀,蓦地刀锋被飞来的一团白影撞开,那物事应声碎裂,岳宸风不由倒退一步。耿照趁机搂着她飘退丈余,横刀当胸,重新摆出防御的架势。
清脆的响声过后,岳宸风看似头疼不已,两边鼻翼不住用力空歙,仿佛要将流出的脑汁汲回颅中一般,忽然转头怒目:「又是哪个贼厮鸟捣乱?出来!」
远方一人身背竹架、白袜布履,儒袍里外数重,穿得规矩严实,却戴了一顶店小二似的滑稽布帽,从道上快步奔来,身形看似颇眼熟。
沈素云惊魂甫定,心念一动,凝眸往地上瞧去,却见档下赤乌角刀之物,竟是一尊四分五裂的玉观音。来人转眼即至,长髯并着垂落的八字眉逆风飘拂,冲她躬身一揖:「夫人安好,我送你的玉器来啦。正所谓「良玉挡灾」,这观音乃是夫人心中的本相,如应此劫,亦是缘法。」
耿照、沈素云齐声惊唤:「刁先生!」
【第十五卷:恶贯满盈】第七十三折:天资恶剑,盈贯罪商
耿照选定鬼子镇做为主战场,为免伤及无辜,前日特将宝宝锦儿交与他的一束金叶子兑了银钱,分予沿街众小贩,包下今日整个鬼子镇的档位一天。
派送份子钱时,并未见得刁研空,一问左右,说老人当日扛着石头金具离开,「嘟嚷着要「开窍」什么的,也不知弄什么玄虚。」邻摊的小贩咂了咂嘴,一副懒惫神气。
耿照得沈素云点拨,知「开鞘」乃是碾玉的第一道工序,将老人那份交给一名模样殷实的摊贩,请他代为转交,并嘱咐今日绝不能停留在镇子附近。如今刁研空突然现身,想来银钱定被私吞无疑。刁研空的身法与穿着打扮相仿,大动作的顶膝摆手,大腿平抬、举拳过肩,若要画图教人跑步,也不过就是如此:一本正经过了头,反而滑稽。但滑稽归滑描,却见他连跨几步,样子也不怎么着紧,半里的距离眨眼便至,举重若轻、大巧似拙,绝不容小觑。
那尊弯月似的白玉观音挡下岳宸风一刀,应声碎裂,但也迫得岳宸风一退,奇怪的是观音飞掷之势并不迅烈,轨迹平缓,几乎不带风声,温吞一如老人圆润的字路,不应有此威力。
须知岳宸风虽半癫狂,一身武功仍在,刀石相交的顷刻间,倏由守势转为攻势,身姿不变,劲、意勃发,却反被轰退一步,仿佛撞上一堵坚墙,自己被自己的力量所伤。他应变快绝,脚下「嚓——!」刮起无数草屑,身形顿止,赤乌角刀回旋抡带,刀锋正中刁研空!
「小心……」耿照单臂环着沈素云,救之不及,訾目欲裂。
刁研空的身子被刀风抡起,双脚离地,整个人像被刀头叉着从东挑到西,却不见肚破肠流、鲜血四溅,老人伸手一拍刀板,布鞋尖儿踏草滑开,腹间衣布连条刀痕也无。巨大狰狞的赤乌角刀忽成扁担晒衣竿,挑起老人晃了一段,又将他放落地来。耿照惊魂未定,但适才情景着实好笑,怀中「噗哧」一声,居然是沈素云掩口缩颈,苍白的面颊飞起两朵晕红,分外可人。
「对……对不住!」她也知此际不应发笑,但越想越觉滑稽,一时难禁,咬唇忍笑,娇润的身子不住轻颤,便隔着大氅也觉通体腕滑,宛若敷粉。
战局随时可能生变,耿照唯恐岳宸风掩杀过来,自不敢将她放下,全神一于刁研空与岳贼的周旋应对,环着玉人的手臂不觉一紧,结实的肌肉微陷进她紧窄的小腰里。
沈素云腰间彷一圈生铁箍住,似疼似麻,垂眸瞥见他手臂肌肉贲起、色泽黝亮,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腰肢竟是如此细圆,对比他的结实有力,自己的肌肤又何等柔软富于弹性,忽觉异样,心头一阵怦然,闭目垂颈,再也笑不出来。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关于「男子」的真切感受。不是一个名分、一个称谓,或者从一幢大院换到另一幢,夜夜望着红烛空烧,披衣独坐……而是活生生的,温热坚实的血肉之躯。
——原来……男子是这样的!
耿照却无由关照年轻夫人的心事,注意力全被另一边所吸引。
岳宸风一砍落空,激发狂性,更是势若疯虎,舞刀扑向老人。
刁研空在乌光血芒中俯首迈步,趋避自若,手掌勾、缠、引、捺,两只大袖翻飞如舞,似搀漫天落英,笨拙的姿态却绝不停顿,滑顺得像是缫丝浣布,又不似天罗香「洗丝手」阴狠刁钻,恍若大江流缓、大风广拂,出乎意料的好看。
他所用招式耿照虽无一识得,但身法、手法都透着说不出的熟悉,脑海中灵光一闪:「这是……「白拂手」!」
《薜荔鬼手》五部四十路之中,「白拂手」是他最先接触的一门,用得最多,练得最熟,领会体悟冠于诸门,故能一眼认出。
刁研空所使,虽与娑婆阁的千手千眼观音像颇有出入,然缠卷极精、连扫带点!不仅系出同源,招衍更广,以逾木像所刻的四十手套路,举手投足,无不是去烦恼、除障难,身游物外,尽得出离要义。纵使岳宸风刀狂劲猛,一时也奈他无何。
录有《薜荔鬼手》的千手观音像与罗汉图藏于莲觉寺的娑婆阁,年代久远,寺中已无人知晓,极可能是昔日大日莲宗所遗。但当日狼首聂冥途叫破这一路武功时,劈头便问「你是老和尚的弟子还是武登庸的传人」,显然除了佛门高人七水尘之外,刀皇武登庸也练过这部绝学,故有此问。
由此可知《薜荔鬼手》别有它传,不唯莲觉寺而巳。
耿照见刁研空儒生装扮,言行又迂,想起同列三才,有一人与武儒诸脉的渊源极深,若说他也通晓薜荔鬼手,一点都不奇怪,暗忖:「莫非刁先生与那位「隐圣」殷横野殷老前辈,有什么关连?」见老人绊住岳宸风,唯恐有失,将沈素云抱入草中藏好,低声道:「除恶务尽!委屈夫人在此稍候,我去去就回!」
沈素云忍着双肩疼痛,咬牙不哼出声,点头道:「典……典卫大人小心。」
苍白的雪面掠过一抹晕红,妙目盈盈,满是关切。耿照提刀振起,扬声道:「刁先生,我来助你!」
刁研空在刀风穿来滑去,听他一叫,居然大摇其头:「小兄弟勿来!这人神智受损,因此狂暴凶残,难以自抑。我且试试为他唤回清明!」手按刀锋向前一跃,看似将撞入岳宸风怀里,中途身子忽转,落脚处却在他肩后。耿照看得一凛:「这非是身法奥妙,用的仍是「白拂手」!」略一咀嚼,对这路手法的应用领会更多。
岳宸风虽已癫狂,仍是东海道首屈一指的高手,身后岂有一隙可乘?如风倏转,以刀柄撞向老人胸口。
刁研空不闪不避,吐气开声:「咄!」岳宸风为之一顿,发袂无风自动,举臂挡脸,如入激流。老人一个错步绕至他身后,趁岳宸风一转身,再度张口大喝,喊得他小退半步,叉手护头,罕见地采取守势。
接连几次,老人呼喝犹如鼓槌定音,每一下皆令他身子一震,魁梧的铁塔伟躯与巨刃同受白拂手牵引,岳宸风越转越慢、神情空茫,粗浓的眉心揪作一处。
相持不过一瞬,刁研空忽然伸手按住他的天灵盖,运气开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咄!」
岳宸风浑身一震,眸中精光忽现。
耿照正提刀奔来,急忙开口:「老先生留神!」已然不及——岳宸风嘴角微扬,掌间紫电乱窜,轰然击中刁研空!
「老匹夫!」他脸上的迷惘尽去、空茫尽去,披发赤眼,满是嚣狂:「你可知错过这杀我的唯一机会,足够你抱憾终生?无知腐儒!」
眉相愁苦的老儒生猝不及防,被轰得倒飞出去,胸口冒出雷火电芒,落地却如弹絮,稍踮几步即止,轻如猫儿一般。
耿照尚不及庆幸,见刁研空倒退几步、一跤坐倒,闭目抚胸,纠缠在裂襟处的几缕紫电忽然收敛,老人的面色却紫酱如茄,片刻又淡如金纸,电芒窜出胸口:一连数转,「紫度神掌」的雷劲渐弱,老人不止脸孔,连露出衣衫的脖颈、手掌都透着淡淡辉芒,宛若泥金木像。
好不容易面色平复,刁研空喉头微甜,咬住满口鲜血,仍自嘴角溢出些许,勉力调匀呼吸,赞道:「好厉害!」撑地跃起,身子只晃了晃,便即站稳。
世间竟有人能生受一掌「紫度雷绝」,还能将雷劲化消于无形,不只耿照难以置信,连岳宸风也不敢轻动,凝目横刀,似考虑着欲战欲走。
寒风过野,草浪起伏,气氛紧绷至极,情势随时生变。
刁研空恍若不觉,从破碎的衣襟掏出一部厚厚的书册,一声长叹,本已愁苦的面相更是愁得苦瓜也似,这一掌打在书上,倒像比打在他身上还要揪心。那织锦绣金的封皮代受一掌,已遭雷劲所毁,犹能看出原本的装帧雏形,可见材质殊异:内里的纸页却受不住这般巨力,风一来即化作片片蝶舞,飞得满天神字。
若非这异质厚册挡下雷掌,老人决计不会是现在这般。
岳宸风目光转寒,露出森然狞笑,望向耿照这厢,直望入他身后的草丛里,「不好!」耿照心念一动,返身掠回,弯腰将沈素云抄入怀里,飞也似的向前狂奔!
身后劲风猎猎,岳宸风竟舍了刁研空,发疯似的追来。
他已一无所有。
内患失控,业已无救:真气岔走,将欲溃决,慕容柔选择与那耿姓小子合作,派兵去抄五绝庄,显然已将他视为弃子……岳宸风这一生算计无数,到头来落得两头皆空,连「仅以身免」四个字都说不上,既荒谬又可笑。
那头戴滑稽布帽的长眉老书生,似是身负「狮子吼」一类的高明啸法,一掌将他拍醒过来,却连最后一处可供逃避的地方也没有了,非得清醒面对眼前的处境不可:世间凄凉,莫过于此。
——倘若今日便死,我还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
思虑至此,岳宸风忽不再迷惑,原本举目茫茫的视野凝于一线,只剩前方拖命奔逃的一男一女。沈素云是慕容柔的心头肉,末路之前若能尽情奸淫、凌虐这犹是黄花处子的绝世美人,得逞兽欲后再将她一刀一刀、解成零零碎碎一篓,光想像将军认尸的表情就值回票价了……
还有耿照。耿照……耿、照……耿照!
强大的恨意驱动着濒临崩溃的身体,岳宸风真气膨湃,力量直欲鼓胀而出,「蹑影形绝」的速度提升到前所未有的境界。刁研空在后头拚命追赶,却始终难近三丈之内,距离渐渐拉开。
蓦地虎吼腾空,岳宸风纵身一跃,黑氅如大鹏翼展,乌影尽罩耿、沈二人,赤乌角刀挟着劲风扑至!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剑横里插入,恰恰刺中刀锷之交。一条曲线婀娜的乌黑丽影持剑杀进战团,犹如寒光炸裂,剑形忽没入一片流星雨坠,「叮当」声响不绝于耳。
岳宸风双臂一旋,赤乌角以刀尖为轴,巨大的刀身在原地疾转,黑衣人的暴雨剑霜碎于刀旋,激得星火飞溅、耀目如炽,交击声越来越密、越刺越急,攻势到达顶点时,来人终露疲态,岳宸风逮住空档抡刀一扫,将那人挥了出去。
「他妈的!你到底还有多少帮手?」他仰天狂笑,双目赤红:「通通唤将出来,老子一并杀了!」
耿照也有同样的疑惑——他安排的暗桩已然出尽,若非道中遇上刁研空,这场伏杀早该在他与沈素云双双殒命时落幕,功败垂成,徒留憾恨。青鸟伏形已败、三尸化无已败,冷北海、薛百螣已败,连天上掉下来的玉匠刁研空也奈何不了岳宸风,还有谁能在此际伸出援手?
不速之客闯入,战局再度生变。便只这么一停,刁研空业已追上,舞开大袖,及时以「白拂手」接过乌锋,又将岳宸风拖住。湿润的水风吹过荒野,不知不觉战圈已移至水道附近,前方不远处洪流滚滚,却不知是酆江的哪一条支流。
耿照争取时间奔离现场,将沈素云藏入码头边一间废弃的小渔屋,匆匆回头,见与刁研空合战岳宸风的是一名黑巾缠头、黑布蒙面的黑衣女郎,手持青钢剑,乍看与黑岛的潜行者都卫极相似,不知是何来历。
那名黑衣女郎身材曼妙,颈长肩削、腰肢细圆,却有一双修长美腿,裹着极其合身的薄薄靴裤,腰下翦影直与裸身无异。
女郎身影一映入眼帘,耿照直觉想:「是弦子!宗主派她来援手。」再看一眼,才发觉不是。
比之弦子,女郎的胸脯未免太盈,沉甸甸、圆滚滚的一双坚挺乳桃,进退间弹性十足,便是紧身衣靠也裹不住:鸭梨似的腰臀也较弦子更腴,弦子的小俏臀虽松绵弹手,触感绝佳,却无这般堆雪似的丰满肉感,望之不似少女,倒像弦子的胴体经过十几二十年的酝酿熟成,饱实欲滴,充满醉人风情。
女郎所用,也非是弦子绝不离身的灵蛇古剑,而是一柄毫无特征的寻常青钢剑,掩饰身份的意图十分明显。
最令人吃惊的,是她那凶暴疾厉、处处透着乖戻的剑法。
刀剑交击,岳宸风居然是守多于攻,三两招之间必裂衣带血,仗着禁绝护身不管不顾,全力防范那如流火坠星般的杀着。黑衣女郎的剑招大开大阖,以砍劈为主,趋避却似鹈鹕扑击,一遇有隙则剑尖飙刺,眨眼十数、乃至数十数百击,将小隙击成大隙,务求墙崩城毁,不留余地。
若非岳宸风内息绝强、以力斗力,每每相持到女郎首尾难接时、再以压倒性的力量将其逼退,身上早添几处透明窟窿。
三人在旷野大风中鏖斗:岳宸风雄立中心,虽被夹攻,真气却澎湃如潮,人刀相合,仿佛狰狞的黑虎,刁研空大袖飘飘,于刀光剑影中趋避自如,宛若白鹤。
那黑衣蒙面的女郎足不沾地,长剑绕着岳宸风点、刺、抹、勾,刻毒凶猛,浑似俯冲换击的蛇鹰。
耿照在外围游走,提刀寻找切入的时机,忽见女郎圆腰扭转、长腿交错,贴身裤布在臀上一陷一弹,明明团臀丰满似梨,触感却比所见更松软又不失弹性,陡地想起俩瓣粉股中的极品,心念一动:「难道是……是她?」迟疑不过片刻,战局又变。
负伤的猛虎独斗鹤、鹰,竟还略占上风。女郎的剑招虽辛辣,似与刁研空的武功相杆格,两人皆是高手,断非有意掣肘,而是彼此属性天生相克。刁研空若然尽情施展,往往还未制住岳宸风,女郎的身法已大见迟滞,反不如独斗时迅猛,有时女郎的攻势一紧,刁研空亦险象环生,几乎被岳宸风所伤。正掌邪剑两相抵消,越打越钝,反遭岳宸风压制。
刁研空自顾不暇,百忙中仍不忘拨冗回头,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诚心诚意与那女郎道:「这位女姑娘的剑法满是暴戻之气,使之不祥,纵使杀得这位男壮士,又与他有什么分别?为免自误,我劝你还是别再使这门剑法为好。」
女郎久攻不取,心情烦躁,皱眉低喝:「老头儿,让开!」
耿照闻声一凛:「是她!」
却听岳宸风大笑:「你就算遮了脸面,却要瞒谁?漱……」极招毫无征兆、突然出手,赤乌角刀呼地拦腰扫去!女郎横剑一封,不料刀劲竟走圆弧,自身后划伤了她左腰,正是杀虎禅的一式「腾风」。
女郎脚步踉跄,岳宸风杀退了习研空,一式「啸林」又至!
危急间豪光骤闪,耿照挺刀杀进战团,架住刀势,顺手拉了她一把,鼻端嗅得幽幽兰馨,正是熟悉的味道,再无怀疑,低声道:「小心!」奋起余力,回身施展「无双快斩」,乱刀砍得岳宸风小退半步,老人与女郎终于缓过手来。
刁研空受伤在前,又提气奔行、连历苦战,可说是伤疲交迸,稍得喘息,险些一跤坐倒。耿照独力抢攻,远方忽一阵「耿郎——」的呼喊,渐向水岸边移来,似是宝宝锦儿的声音。
他精神为之一振,以残余的内息刺激化骊珠,逼出更强大的奇力,砍得岳宸风连连后退,毫无还手的余地——耿照的体力内力已是强弩之末,但岳宸风内息失控……情况与碧火神功的心魔关相似,损伤却更严重,超用体力、内力的程度近乎走火入魔,一旦倒下绝难再起,端看谁的意志先行崩溃,另一方便是这场殊死之战的最后蠃家。
耿照咬牙豁力,一刀猛似一刀,眨眼连砍数十记,眼看「无双快斩」刀意将尽,岳宸风始终未能反攻,再无保留,奋力跃起,「当!」一刀砍得他俯首屈膝、陷地寸许,赤乌角刀的厚重刀背倒撞入肩,「禁绝」暗芒铿然迸散,岳宸风一声惨嚎,鲜血激射而出!(赢……赢了!)念头未落,刀下岳宸风猛然抬头,口鼻眼眶溢出鲜血,兀自挂着邪笑。
「我尚留着一击」一股气旋拔地而起,激得草屑飞旋、宛若龙挂:「只为杀你,小贼!」
耿照被卷离地面,双足失据,胸腹间要害尽露。脐中的化骊珠仿佛感应到赤乌角刀的无匹杀气,突然将奇力收敛,凝于珠子的周围,连耿照仅余的一丁点内力也被它尽数抽干,移来拱卫自身。化骊珠与他融合之后,既能供输奇力取代衰竭的体力内力,自然也能把他的力量吸为己用。
只是耿照从未视它为有智有识之物,如持用刀剑总有被误伤的风险,只消技术纯熟、小心谨慎,即可将风险降至最低,但如果刀剑是活的,不受操控,则危险的程度便全然不同。他有想过化骊珠奇力不可仗恃,平时已尽量避免使用,今曰迫不得已用之,不料在关键时刻遭到反噬。
「可……可恶!」耿照死生一线,偏偏半点内力也提不起,心中叫苦:「快把力量还给我!要不……我们都挨不住这一刀。」化骊珠却完全不受控制,汲取他体力、精力的同时,还持续迸出呜呜鸣震,似是受惊的动物,又如野兽咆哮。
岳宸风回光将逝,失控的真气猛攀上崩溃前的最高蜂,刀锋尚未发出,真气鼓胀如球,继拔地龙卷之后,又似化为有形有质的实体,迳向周天方圆扩散。刁研空挣扎欲起,被气团压退几步,一跤坐倒,口喷鲜血,岳宸风虎吼一声,球状的气团轰然迸散,刀锋挟崩天之势撗出!
耿照被震得口鼻溢血,弹飞的同时,脐内忽生出一股勾肠似的奇异痛感,珠上的共鸣达到巅峰,化骊珠似将脱体而出!人珠欲分未分之际,耿照终于不再流失精力,身子亦获自由。忽听一缕娇叱钻入耳中:「让开!」耿照想也不想,鼓起刚夺回的一缕残力,凌空一个「鲤鱼打挺」翻转开来,刀劲撞上背门,如碎巨石,余势所及,令他一头撞进自己呕出的血幕之中。
几乎在同一时间,黑衣女郎身如一箭,与他飕然交错,细如针尖的剑劲穿透雄浑的刀气,「噗!」刺进岳宸风左胸:余力所及更透背而出,唰的一声直没至底,仅在胸膛上留下一只剑锷。
「吼!」岳宸风仰天咆哮,四野仿佛为之动摇,震得女郎琼鼻渗红,鲜血全呕在黑巾上,一个空心筋斗倒翻出去,落地时连滚几匝,竟尔站不起来。受伤的猛虎似不知疼痛,吼得颈间青筋爆出、嘶声裂肺,连周身气流都被搅乱,草屑翻腾的轨迹毫无章法,不知过了多久,才因咆哮声落而恢复。
寒风吹透,遍体生寒草浪婆娑的荒原之上,只剩一人兀自站立,胸膛却被一柄长剑洞穿。耿照奋力撑地,不过勉强支膝而已,刁研空与黑衣女郎亦无力起身,三人分据三角,荷荷喘息丨眼睁睁看岳宸风拖着脚步,向水边踽踽独行。
「耿郎……耿郎……!」
呼唤声越来越近,天边云低,苍黯的草浪间见得两条身影一前一后,正是宝宝锦儿与薛百螣。这厢战局一霎数变,两入看得难以喘息,一度竟忘了前进,直到岳宸风被一剑贯胸,这才如梦初醒。薛百螣伤势沉重,只能一跛一跛慢慢拖行,却咬牙不让搀扶,宝宝锦儿几次伸手,总被他推开,不得不撇下了老人、加步而来。
「到……到头来,还是……还是只有我。」
无名江边,岳宸风目光涣散,唇间鼻下不住溢出鲜血沫子,仿佛不知眼前是滚滚浊流,兀自踉跄前行。
「你们……你们谁人……杀……杀得了我?普……普天之下,还有谁……杀得了我?」脚下踏空,连人带剑「噗通!」坠入江中,和着泥沙被冲得不见踪影。
而三人之中,居然是黑衣女郎最先起身。
她三两步奔至岸边,昂着长颈眺望片刻,见沿途地面草间曳开一道长长的黑红血迹,色泽深浓如泼墨,岳宸风纵未沦为波臣,料这般失血也能生生流死了他:妙目低垂,冲耿照微一颔首,转身离去。
薛百胜见状,嘶声叫道:「你是何人?与肖龙形是什么关系?」黑衣女郎头也不回,眨眼去得无彩无踪。符赤锦走在老神君前头,闻言愕然停步:「肖龙形?苍岛那个肖龙形?他不是死了么?」
薛百胜好不容易追上来,明明上气不接下气,却顽固地拒绝扶,切齿道:「我方才看得明白,那……那人贯穿岳贼胸膛的一剑,正是昔年肖龙形所创《天姿恶剑》里的一记杀招,名唤「灵蛇万古唯一珠」,这路剑法借势而落,居高临下,模拟蛇鹰捕杀鳞虫,号称能克帝字绝学,无比狂妄!」
「肖龙形」三字乃帝门禁忌,符赤锦也只知其名,不明就里,摇头道:「兴许是他的传人罢?」她关心耿照的情况,懒理五岛旧事,撇下皱眉苦思的老神君,碎步奔到爱郎身边。
薛百胜喃喃道:「肖龙形不可能有传人………」事涉陈晦,只觉其中诡秘重重,一时陷入沉思。
岳宸风虽未见尸首,但他坠江前内力狂冲,猛爆到前所未有的强度,三人联手亦不能敌,实是走火入魔、濒死之前的回光反照,就算一息尚存,也不免功体尽废,甚至散功而死,再加上被黑衣女郎一剑洞穿肺腑,如此内伤外创,大罗金仙也难救治,「拔岳斩风」的行动大功告成,损伤却极惨重。
冷北海舍身成仁,为耿照争取时间,堪称此役中最惨烈。游尸门一方,由于「三尸化无」被破,三位师傅受重创,白额煞身中紫度神掌,虽以一股狠劲将雷劲附着的血肉剜出,料想伤势之沉,亦难回天。
此番行动乃耿照一手策划,见宝宝锦儿到来,心中有愧,握住她的双手哑声道:「我……我对不住你,宝宝锦儿。我不该瞒着你拖三位师傅下水,又不能教你亲手杀死岳宸风……」
「傻子!」宝宝锦儿美眸盈泪,忍不住微笑,双手环抱着他的腰,柔嫩的面颊紧靠胸瞠,泪水湿透重衫。
「我刚才好怕,忽然不想报仇了,只求你平安,。我好怕你也离开了我,一去不回,就像姑姑、华郎,还有从前对我好的人那样……」
耿照将她搂紧,下颔摩挲她的发顶。「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小傻瓜!」
两人又哭又笑,四手交握,都觉这半日里九死一生,当一如隔世。
耿照简单交代她错过的那一段,符赤锦久历江湖,知刁研空乃一高人,怕连姓名字号都不是真的,不过是游戏人间时所用,日前在鬼子镇对他颇多失礼,难得他毫不介怀,慨然相助,忙整敛衣襟,盈盈下拜:「刁老前辈,奴家之前多有得罪,蒙您仗义出手,非但为我报仇雪恨,还保我相公性命平安。如此恩情,奴此生绝不敢忘。」
刁研空却大摇其头。
「报仇雪恨说不上,我也不想伤他的。那人眉宇间戻气极重,我本想与他聊聊心事,若能为他化去心上块垒,未始不是一桩美事。可惜他出手便要杀入,实在说不上话,唉。」
耿、符面面相觑。世间竟有人想与岳宸风「聊聊心事」,他若泉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刁研空感叹之余,忽又想起一事:「是了,那人武功如此高强……
他到底是什么人?」众人皆想:「你连是哪个都不知道,一话不说便拿命来凑热闹,也未免太捧场了。」
「还有这个。」老人浑不在意,从袖里摸出一串铜钱,双手捧还耿照。
「习老前辈,这是…」
「是昨儿邻摊老三广交给我的,说是小兄弟所托。我不能收受银钱,今日特来等候,适巧碰上此间诸事,合着也是缘法。」耿照恍然大悟,才知错怪了代收份子钱之人。
刁研空说钝不钝,似看透他心中所想,淡淡一笑。「一切境相皆为心,虽见表象不执不取,方识本然。辨别善恶、破鞘取玉,均约如是。」耿照闻言一凛,心中若有所思。
他本有许多疑问欲向老人请益,如《薜荔鬼手》渊源、白拂一路的应用法门等,只是眼下时机不对,不敢失了礼数,长揖到地:「待得诸事了却,再来聆听老前辈教诲」
「不敢。」刁研空团手躬身,扎扎实实还了一礼。「适巧,这几日内尊夫人的镯子、扳指便要完工,老朽在鬼子镇中恭候贤伉俪大驾,一同鉴赏研究。另一位年轻夫人若有兴趣,亦是无限欢迎。」
耿照已知他是隐世高人,哪敢平白拿他的玉器?苦笑摇手:「拙荆一时顽皮,胡乱戏耍,如有无意间得罪处,还请前辈莫放在心上。」
刁研空一怔。「尊夫人破了石相执障,始令美玉现出盈质,这是东海多少行家都办不到的事儿!大智大慧,哪有什么得罪?」八字眉垂得更低,摇头晃脑,仿佛此说令人费解之至,犹胜半路上胡乱替人助拳。
符赤锦心中暗叹:「原来我们想多啦。他不过武功高些,毕竟是个呆子。」
唯恐两个呆子一较真,事情没完没了,挽住爱郎敛衽施礼,盈盈笑道:「那我便多谢老前辈啦。过得两日,咱们找你看镯子扳指去。」
刁研空喜道:「甚好。就此别过,请。」一路低头捡拾碎裂的观音玉像,随手放入背上竹筐,偶尔也掺杂几枚灰扑扑的粗砺大石,不知是否又从中看出玉来。
方才符、薛二人一路行来,见得护卫车队的惨况,任宣被部属自马尸之下抢救出来,匆匆固定患部,指挥收拾。符赤锦经过时曾躲在暗处窥看,不见沈素云的踪影,此时亦对耿照提起。
耿照省起沈素云犹在小渔屋内,正要开口,忽见五、六名黑衣人拨开长草,结队奔至,个个紧衣细裹、身段婀娜,正是黑岛的近卫潜行都。为首之人苗条修长,这回却是货真价实的弦子本人。
两人未及寒暄,耿照劈头就问:「五绝庄那厢情况如何?」
弦子摇摇头。「本来还好,后来很糟。我来给你传话:「久战无益,典卫大人这厢若也不利,还请退往莲觉寺。帝门将誓死保护典卫大人。」」
符赤锦俏脸微寒,抱胸冷笑。
「说得好听!摆不平岳宸风,哪个有命回莲觉寺?只来你们这几只小猫!」
先前耿照说「将军派人攻打五绝庄」云云,不过是扰乱岳宸风的心计而已。
以镇东将军深谋远虑,就算向他如实禀报,也未必能得臂助,这计划本就是瞒着他进行。依照约定,耿照于鬼子镇伏击岳宸风,漱玉节率随行人马攻打五绝庄,分头并进,令岳宸风首尾难顾。
此举本为削弱他身边的护卫力量,适君喻的「穿云直」何其精锐,当夜天罗香数百人趁夜色而来,却被区区三十名卫士击退。耿照并不认为能够攻克五绝庄,仅仅是诱敌分兵的权宜。
漱玉节却有别样计较。她之所以愿意攻打五绝庄,是为了夺回五帝窟的至宝「食尘」。弦子前度进出庄子,未能带回亿劫冥表与宝刀食尘,此战正是戴罪立功,率潜行都内最出色的几名姊妹,趁乱潜入密室,顺利取回宝刀。
耿照见少女们都带着伤,可见五绝庄战况激烈,一拉符赤锦衣袖,只道:「诸位姊姊辛苦。」欲释心中疑惑,又问弦子:「是宗主派你来的么?」
「是。」弦子老实点头。
这答案大出他意料之外。
漱玉节若亲于五绝庄外坐镇指挥,决计不能蒙面来此,一剑刺穿岳宸风的胸膛。然而那黑衣女郎无论身形、香气,甚至露出蒙面巾的一双美眸都不作第二人想,耿照曾与这位美妇人贴身肉搏,几乎误结合体之缘,见过她藏在优雅外貌下的狰狞与剽悍,不可能会错认,省起是问题不对,连忙改口:「你来此之前,曾亲见宗主之面么?」
「没有。」弦子摇头:「我们拿到食尘后,又去救少主,救完少主才赶过来。」
她一提到「少主」,诸女均露痛色,若非碍于薛老神君之面,只怕便要垢骂出口 ,方能稍稍解恨。
原本那边的进攻颇为顺利,庄内只余上官巧言镇守,被杀得措手不及,弦子一行潜入密室夺回食尘,安然撤退,五岛士气更高。后来适君喻、何患子率众赶回,里外夹攻,形势才渐对五帝窟不利。
何君盼与杜平川指挥第一线,见目的即成,正要下令撤退,谁知后阵的琼飞突然杀出,大喊:「孬种!哪个敢退,我砍了他的头!」越过己方阵地,冲到激战最烈的庄门前,偏偏能进不能出,顿陷死地,情况危急。
已奋战了一早上的黄岛众人最为倒霉,前攻不破,又不能舍了她撤退,外围的穿云直卫与院墙上的庄丁形成交叉火网,连近战肉搏也免了,一迳拽弓放箭:没在中间被射死的,不管往前或往后都是一刀,死得无比冤枉。
万不得已,潜行都卫冒死上前,抢回受困的琼飞。
这支漱玉节刻意留存的珍贵兵力半刻间便折去数人,死伤枕籍,足抵黄岛大半日的攻坚:最后夺回琼飞的,仍是弦子这一组精锐。好不容易突破包围,何君盼收拾残部,为防行动失败,须先于王舍院布置防御阵地、以为退路,实在抽调不出多余的人手,又派弦子等来接应。
在弦子看来,这三道艰难的任务均是宗主之命,不过借何君盼之口传达而已。
而漱玉节「据称」一直待在后阵,今日还没有人见过。
弦子不善言辞,前述五绝庄云云,悉由同行另一唤作「绮鸳」的圆脸少女负责陈说。
绮鸳斜背了个细长的黑布包袱,系结带子横过乳间,分开两座挺凸饱满的园乳:包袱里似是成束的组合枪一类,但她使的是肘后一双较常制略短、模样巧致的拐子,赤铜镶件、紫檀握把,只有轴心那一根黑黝拐身是精钢所制,泛着狞恶的金属暗芒。黑布所裹不知何物,也看不出有什么用途。
她年纪与弦子、阿纨相若,口才甚是便给,天生一双又黑又亮的杏眼,眼头尖、眼尾勾,像杏核多过杏脯,微眯起来格外锐利,说话稍快些,便生出咄咄逼人之感。「……神君让我等前来接应典卫大人,说若是战况不利,纵使性命,也要保护大人退往莲觉寺。」
耿照暗忖:「那黑衣人果然是她!只是宗主料不到她不在现场,便无人能节制琼飞,致有如此伤亡。」心中遗憾,温言道:「请诸位姊姊回报宗主,岳贼已除,幸不辱命,我将择日往莲觉寺,亲向宗主道谢。」指引了鬼子镇的方向,并告知冷北海的死讯。
薛百螣抬望他一眼,默然片刻,抱拳道:「请。」他与冷北海地位有别、立场互异,偏偏性格别扭之处却有得一拚,向来处得不好,唯一一次捐弃成见,并肩作战,却是此生最后一回,不禁百感交集。
耿照心一会,也抱拳还礼道:「老神君保重。请。」
薛百螣看看一旁的符赤锦,欲言又止。岳宸风既死,符赤锦已无卧底的必要,老人自漱玉节处听闻实情后,还不曾与她相见。此际重会,虽不若过往那般针锋相对,但她潜伏敌侧太久,已不愤与帝门中人亲近,两人终究只点了点头,无言以对。
「死了么?」铉子忽走到耿照身前,开口问道。
这话没头没尾的,耿照却明白她问的是岳宸风。
「死了罢?」他望向江边。
「被一剑穿了胸腔,掉落江中,应是不活了。」
她打量他几眼。
「你流好多血。」
「不碍事。」耿照笑起来,举袖往鼻下一揩,谁知越抹越脏,揩得花脸猫也似。
「你这样好丑。」弦子从襟里取出一条雪白的手绢儿递给他。
素绢在乳间煨得香香的,充满熟悉的怀襟气息,彷沸又回到越浦城驿的小厢房,他为她解开胸衣时,也是这般馥郁扑鼻,中人欲醉。耿照捏着干净的白绢,倒舍不得拿来揩抹了,笑道:「这么白的绢儿,弄脏了怎办?」随手收进怀里。
「那用袖子好了。」
弦子旧脚尖,随意伸手,捏着袖布替他一一擦拭,片刻才满意点头。
「你再拿手绢儿抹抹,脸跟绢儿都不脏。」
这画面委实太过震撼,与她同来的姊妹都看呆了。
即使在潜行都内,弦子也没什么朋友,除了阿纨,几乎跟谁都说不上话。
反正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宗主身边,独自执行各种机密任务,受宠之甚冠绝岛内,「冰山美人」云云还算是客气恭维了,背后都管她叫「冷心肠」,也有嘴坏妒嫉说是「没心肠」的。
诸女私语窃窃,心想这位典卫大人果真有三头六臂:杀不死的岳宸风,教他给杀了,骗不了的镇东将军跟前,他同样全身而退,对男子从不假辞色的宗主,却对他青眼有加,这会儿,居然连弦子都替他抹起脸来!这简直是妖怪一般的人物,专化不可能为可能,总之绝非凡胎。
符赤锦饶富兴致的抱胸观望,神情似笑非笑,看得耿照头皮发麻。弦子倒是浑然不觉,除宗主之外,她自来视旁人如无物,想做便做了,一点也不别扭。薛百螣还在想那黑衣蒙面的神秘女郎,偶一回神,蹙眉道:「走罢,莫让宗主久候。」
众入才又纷纷举步,仿佛凝住的时间恢复流动。
潜行都一行五人中,绮鸳等三女偕老神君回阿兰山,弦子则与另一人往鬼子镇。耿照与她没能多聊几句,正有些失落,另一头绮鸳匆匆折返,俏丽的圆脸红通通的,神情却十分严肃,凑近道:「典卫大人,阿纨让我跟您说,「那天的事,她一点也不后悔。」」微眯的杏眼光芒逼人,既似忍羞,又有些兴奋。
前头不远,另外两名潜行都的少女见她终于代阿纨说了,均咬唇窃笑,又遮遮掩掩、兴奋地投以注目。耿照虽大为尴尬,更担心阿纨的情况,垂问道:「她身子好些了么?」
绮鸳双目放光,咬唇不露一丝笑意,背在臀后的小手悄悄打了个手势。两名少女掩口娇呼,胀红小脸,惹得在前方独行的薛百螣大感不耐,乜着怪眼回头:「吵什么……。咦,她折回去做甚?」少女们慌忙收敛,一人扬声唤道:「绮一鸳——快来,我们要走啦。」喊完也不敢多看,低头雄续前行,小手却在背后与同伴拨来拨去、你推我攘的,幼嫩的掌心都臊红了。
绮鸳踏前一步,气势汹汹,高高的额头几乎撞上耿照胸膛,竟是丝毫不让,微带汗潮的处子香泽一股脑儿扑来,酸甜如初摘的鲜果。她活像一尾盯上青蛙的小雌蛇,抬起锐利的杏眸,咬牙道:「你给我句话带回去。」匕耿照一愣:「什么话?」
绮鸳一跺脚,只差没有挥拐揍他,心念电转,急道:「那好,我就说「等他上阿兰山来,再瞧瞧你身子大好了没」。你是个官儿,说话要算话。」耿照登时会意,见她眼中透出焦灼的企盼,心中暗忖:「她倒讲义气,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一点也不含糊。也罢,我若上莲觉寺,本也该探望阿纨姑娘。」点头道:「我说到做到。你去罢,莫要惹老神君生气。」
绮鸳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一怔之间笑容忽绽,已不及绷回俏脸,颊畔漾起两枚浅浅的梨涡,原本犀利的杏核儿眼眯成两弯,小辣椒顿成了甜脆的小蜜枣。听他言语间颇见关怀,心儿怦怦直跳:「呸!谁……谁要他来卖好了?装什么好人!」
不知怎的恼火起来,慌忙转身奔离。
她的背影不如阿纨玲珑,也无弦子的纤细楚腰,然而腰后肌束紧实、削如断崖,至尾间处又贲起两座蜂峦似的浑圆玉股,段差之大,陷得两枚腰窝、风月册中呼之曰「按指娇」者,乃是最适宜采「蝉附」背后体位交合的极品。果然黑岛出身,胴体虽各有千秋,妙处却是一脉相承。
目送诸女行远,现场又只剩下小俩口了。符赤锦嘻嘻一笑,故意夸张地叹气:「漱玉节那骚狐狸再不杀你,潜行都要易主啦。老爷这已经不叫挖墙角了,是整栋屋子自己长出脚儿来,在后头追着典卫大人跑啊!」
耿照虽难为情,嘴上却不示弱,笑道:「我有红岛的美貌神君就好,要潜行都干什么?一床也挤不下这么多。」
符赤锦晕红双颊,又羞又喜,轻拧他一把。
「嘴贫!谁知道你想干啸?」
耿照面上微红,摇头道:「总之是我不好,瞧瞧阿纨姑娘也是应该的。要是宝宝锦儿不欢喜,那我不去便是。」
符赤锦笑啐:「别扯上我。我才不当这种坏人哩!」
耿照被她逗笑了,片刻忽想到:「大师父他们……」
符赤锦摇了摇头。
「先回枣花小院了,你莫担心。」
耿照想起白额煞腹间那两个血洞,怎么能不担心?急道:「二师父他的伤……」
符赤锦仍是摇头。
「说不碍事是骗人的,不过那样的伤势,要不了二师父的命。我亲眼见过他受了极重的创伤,却在短时间内恢复。他们特别嘱咐我,让你别操心,这可不是客气话。」
耿照听她话意未尽,转念便知:「此事必与游尸门的秘传有关。宝宝锦儿不会骗我,她既说没事,便是没事。」握住她的柔荑一笑:「没事就好。是了,你且去弄一套女子的衣裳来,一会儿我们在前头小渔屋见。」说了渔屋的隐密位置。
符赤锦乖顺点头,依言离去。
那渔屋搭于一处凸出水岸的简陋平台,多年无人使用,四周生满长芦苇,几将屋形湮没。耿照拨草寻隙,「咿呀」一声推开半朽门板,见屋里波光粼粼,一条裹着氅子的苗条倩影卧于屋底,清丽的喉音微微绷紧:「典……典卫大人?」
「是我。」耿照随手掩上门扉。
「我来接夫人啦,耽搁许久,夫人勿怪……」
「没相干的。」沈素云的声音透着焦急关切:「符家姊姊可好?任宣呢?那贼……那贼子伏诛了么?」
「托夫人的福。」按照计划,沈素云知道得越少越好,两人心照不宜,一句便即打住。又道:「我内人去寻衣裳来与夫人,片刻即至。」伸手欲扶,才隔着氅子一碰藕臂,沈素云咬牙轻哼,清丽绝俗的俏脸上满是痛楚之色。
耿照察觉不对,轻按她肩臂几处,变色道:「夫人的膀子是几时脱的?」沈素云痛得眼角迸泪,颤道:「似……似被那恶贼捏坏了。他……他手劲好大……」
深吸几口气,不再费力说话。
肩臼卸脱并不严重,但若未及时接回,拖得久了,将对筋骨造成损伤。
耿照轻按她肩头,已有肿胀发热的迹象,偏偏不知符赤锦何时才至,权衡轻重,沉吟道:「肩关卸脱,本不是什么巨创,未及时接回去,恐伤肌肉骨膜,后患无穷。夫人忍得一时疼痛,我立刻为夫人接上。」
沈素云双颊发热:「这……成何体统?」她衣裳被岳宸风扯裂,氅子一揭,从头到脚一宽无逍,不惟胸乳,连私处都将暴露在他眼前。
自嫁与慕容柔为妻,两人未曾圆房,尚是纯洁无瑕的处子之身,连夫君都不曾见过的身体,岂可落入其他男子眼中?心中反复挣扎,实在说不出个「好」字,紧闭双眼,簌簌轻颤。
耿照心想:「我动作快些便是,莫将小伤拖成了大患。」低声道:「得罪了!」
轻巧揭开外氅。沈素云只「呜」了小半声,旋即忍住,闭目侧首,无意间裸露的大半截粉颈修长雪腻,线条滑润,当真美不胜收。
她出身越浦豪门,自小教养良好,所用不逊于皇室公主,奢华犹有过之,但毕竟是商人之女,作风务实,于「通权达变」四字远胜常人,裸露身体固然羞耻,仍不值得以一双膀子来换。耿照打开氅襟,不禁为之摒息。沈素云身上连条手绢儿都没丢,岳宸风只将她衣裳中轴这一路扯开,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一齐敞作两边,明明衣裳鞋袜均未离身,正面却是一丝不挂,纤毫毕现,妙处纷呈。
她双乳不大,玲珑称手,难得的是「尖翘」二字:两只雪乳弯如新笋,乳蜂较笋壳更圆润,乳廊的曼妙弧线由下而上,鼓鼓地延到晕部,顶端螺形的乳晕尖细酥红、高高翘起,表面光滑坚挺,连一丝凸疣也无,小巧精致,堪称完美至极。
即使仰躺于湿朽的渔屋地板、乳房摊作两团,乳尖仍斜斜指天,樱红的乳蒂异常勃挺,不住轻颤。她双乳间另有一道细细的凹痕,一路蔓至香脐,更显出胸腰起伏的曲线,分外诱人。
沈素云羞赧欲厥,勉力并起一双浑圆美腿,想掩住腿心,反将饱满的耻丘挤成了一团饱满雪面,绵软膨松,温香潮润,直如刚炊熟的、热腾腾的白面包子,再适口不过。
年轻的将军夫人毛发并不旺盛,青涩宛若幼女,与外表的端雅高贵大相迳庭,一旦敞襟半裸,娇躯浮露,却是细乳长腿、纤腰一束,充满不可思雄的少女气息,二一人惊觉她比她的将军丈夫稚龄太多,平曰高高在上的将军夫人,剥除了衣锦饰繁,其实只是个双十年华的年轻姑娘。
耿照定了定神,隔着袖布摸索她的肩臂,「喀啦」轻响,已将右肩接回。
沈素云痛得俏脸发白,但毕竟已非初尝,深呼吸几口缓过气来,颤声问:「好。……好了么?」
「好了,夫人且动一动」沈素云正要抬肩,想起自己衣不蔽体,若运转手臂,胸乳岂能不动?大起踌躇,低道:「我一会儿…一会儿再动。」
「一会儿再动。」耿照也想到了同一处,却不知那两只又尖又翘的细嫩雪乳滚动起来,会是什么模样,面红耳赤,不敢再想,忙道:「我……我先替夫人接另一臂。」
摸上左肩,将卸脱的关节接回,扶她坐起,转头回避:「夫人请试一试,看看是否转动如常。」沈素云「嗯」的一声,窸窸窣窣半天,忽听她低声道:「典……典卫大人!疼……疼得紧,我……我不成的。」说到后来激带哭音,便似少女饮泣,说不出的惹怜。
耿照顾不得嫌疑,回身探视,轻扶她右臂缓缓转动,肩臂牵动胸脯,探出裂襟的一只笋乳不住轻晃,乳尖翘如小巧的指天椒,酥红滑嫩,让人忍不住想张口含住。沈素云羞得闭眼,任他转动片刻,右肩渐能抬起,只是仍觉疼痛。
她看似柔弱,实则倔强,是赌桌上一翻两瞪眼的脾性,右肩既然好转,便咬牙继续转动,不想再麻烦他帮手,运动片刻不觉喘息,额际微微出汗,胸脯起伏剧烈,乳尖摇𫖮。令人眩目。
沈素云浑然不觉,喘息片刻,又试着抬起左臂,耿照赶紧换到另一侧帮忙,起身时却见她乳间淌下一道道汗渍,雪肌红云浮露,昂起的乳首兀自垂着一颗晶莹汗珠,泪尖拉得又细又长、欲滴不滴,只是乳蒂挺翘,钩子似的勾挂着。雪乳又晃几下,那汗珠终被甩落,碎在她交叠侧坐的修长大腿上。
耿照下身陡硬,无比尴尬,唯恐惊吓到她,弯着身子帮她转动左肩,不敢再看。
沈素云又专心活动十余下,累得不住轻喘,抹汗道:「好……好了!该是没问题啦。多谢你……」身子忽乏,斜斜软倒。耿照忙将她揽住,腿间一温,沈素云的小手竟按上了勃挺的怒龙。
她好不容易双手自由,不想再麻烦人家,顺理成章抓按着一借力,只觉那物事虽硬,入手又颇腻滑,还透着一股烫人的火劲,抬见耿照神色:不觉一怔。两人对看片刻,沈素云花容失色惊呼欲起,无奈双肩无力,反向前扑倒。
耿照及时伸手,将她抱得满怀,两人滚作一团。
「咿呀!」门板推开,宝宝锦儿抱着一大包衣裳弯腰而入,恰恰见得将军夫人衣衫不整,被爱郎抱在怀中。小小的渔屋一片死寂,三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俱都无言,除了流水声,只余半裸的将军夫人娇喘絮絮,回荡在波光粼粼的斗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