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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舞月扬】12
宋元符元年十月初二,宋陕西泾源路,平夏城。
时值深秋,正是每年防秋紧要之时。此时的西北各地,正有无数军队暗中向这里汇聚,那些官道小路,凡是能过车马军伍之地,都已经戒严。各地官府,也在有意识的隔绝交通,严查边备,筹措军粮兵甲,以免误了军机。每天那些峻峭的山谷之中,都有成群结队的兵马经过。
这一切,都是渭帅章桀的军令。
陕西五路和河东路的知州将帅们早已得到了来自渭州的西夏即将大举进犯的密报,这和他们自己得出的结论近似。
三月间,庆帅孙路成功招降西夏嘉宁军司主帅阿燕,阿燕率部族数千人叛逃至宋,宋主厚待之,除阿燕宥州刺史,充环庆路沿边兼横山一带蕃部都巡检使,赐名「怀明」。阿燕之子襄渠授三班奉职,赐名「世忠」。当时阿燕就说西夏今秋准备大举入寇。
而阿燕乃是统领西夏十二监军司的诸侯之一,乃是西夏最高等级的大将,他的叛逃在西夏边将当中掀起了一股叛逃风潮。继他之后,横山蕃部将领默吹、萌山等相继至麟延、泾原路请降。到了四月,西夏皇族巍名药默也率部叛逃至宋,此人乃是西寿保泰军司柔狼山、屈吴山一带藩部的大首领,而这些人也是异口同声地说西夏全国范围内正在大规模囤积粮草兵器,调集战马壮丁!
到了六月,蕃部喝强山、讹心内奔。这二人都是西夏著名的骁将,乃西夏三帅之一妹勒都逋的亲随,由泾原入降,俱受左班殿直。强山言夏国欲以今秋并兵寇一路,不攻城寨,但觅便深入,杀掠人户。
如此之多的高级将领叛逃,都是异口同声地说西夏正在做着史无前例的大规模战争的准备工作!这实在不能不引起宋朝方面的警觉。
从七月起,西夏方面派去的探子细作很多有已经失去了音讯,断断续续得来的消息,都是异口同声地说西夏正在大规模动员。而西夏又开始主动出击,杀掠泾原、熙河边地,有意识的加强边防,封锁消息。
这是西夏的习惯,每次西夏大举动兵都会事先封锁消息,故弄玄虚,以收出其不意之效。越是如此,越是说明他们在隐瞒着什么事情。天都山的夏兵甚至大举突袭抄掠隆德寨、九羊谷,又于柽沟段大道掘濠作堑,试图毁坏道路,纵游骑侵杀边铺戍卒,毁堡寨烽燧十余座。后虽为德顺军守将折可适、慕化率军击退。
但是宋军前沿阵地已经被毁坏的一塌糊涂。
这显然是在有意识的削弱宋军的前线侦查预警能力和机动能力。
而所有在夏境内的细作们此刻都已经完全断了联系,没人知道西夏境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宋军便开始使用老办法,选拔精兵猛将组成硬探部队频繁正面出击西夏防线,不断奔袭西夏境内目标,试图通过这种试探性的攻击获取西夏军队集结部署的情报。
而边境的边民藩户们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开始大规模的往内地迁移,无数的流言随着成千上万的难民流入了内地,有传说西夏又要大举入寇了。说是这次兵马五十万,准备一举打到京兆府。更有谣言说,西夏已经跟于阗、吐蕃、西州回鹘、黑汗等蛮夷议和罢兵,甚至勾结了这些蛮夷一起来侵略大宋,说得更玄乎的,竟是这次西贼召集西域各国在兴庆府会盟共谋大宋,聚兵百万之众,准备一鼓作气吞没陕西。
在这谣言满天飞的当口,说不人心惶惶就是假的。宋军也在大规模的征召乡兵,以防万一。而且这次西夏聚兵极不寻常,整个横山地区都是消息断绝,左厢诸军司竟然全部戒严,这就说明整个西夏的精兵集团几乎全部动员了,甚至之前传回的消息,几十年来都不曾与宋军打过交道的白马强镇,黑水燕镇,甘肃军司这些所谓的「右厢河外兵」都有数以万计的部族男子和驼马牲口被征调不知去向。
这在宋夏战争史上,还是第一次!
种种迹象显示,西夏可能正在准备一次其开国以来规模空前的大战役。其动员规模和程度恐怕都是史无前例,甚至比当年永乐城时那种将整个国家的命运压在赌桌上更要可怕和疯狂。
而章桀的军令很明确,理由也很充分且不容置疑,同西夏的历次战争,泾原路官军杀敌最多最令西夏痛恨,而西夏近几年来在宋朝遭遇的最耻辱的败仗,一个是在环州洪德寨,一个就是平夏城,相比而言,平夏城那一仗败的最惨,所以西夏此次出兵必然是以平夏城为目标,力图复仇雪耻。
而陕西和河东各路驻军,都要派兵增援泾原路,为了不让西夏发现端倪,所有的援兵都要悄悄的上路,尽量防止走漏风声。
河东路派来的,正是火山军巡检何灌所率的四个指挥共二千厢军藩骑混编部队。何灌名声在外,那是河东名将,他的部下虽是厢军,但是河东本就是民风剽悍之地,他的部下公认的实力强劲,训练有素悍不畏死,比之百战之余的西军那是毫不逊色。而且河东藩骑更是名镇天下的劲旅,折家的私兵部队。河东帅臣派出这样的精兵猛将,足见对章桀的支持。
黑压压的人马行进在山谷之中,但是队伍整齐,前后有序,一看便知乃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其中还有为数众多的马队。何灌在数十名将校簇拥之下,走在队伍的中间。
看着部下们彪悍刚毅的面庞,何灌胸中阵阵心潮起伏。
身为大宋武人,无人不想在疆场之上建功立业。更何况他自己一身才华武艺,自以为不比当世任何一人逊色。堂堂中华,却受制北方两虏近百年,何等的耻辱!西夏贼子,也就是元昊之时可以猖狂一时。现在,大宋朝励精图治,先帝神考和今上都是锐意进取之主,经过多年的整军经武,大宋早不是仁宗时的大宋了。
而西夏也早已不是元昊时的西夏了。
自章桀抚陕以来,屡破西贼,洪德寨、平夏城、神堂堡连获大捷,西贼仗之以称王称霸的横山已经被大宋铁蹄踏遍,大宋对西夏已经实实在在取得了上风。
但是,何灌知道这些胜负并不是关键。
北方的辽国,契丹虏贼,才是关键。契丹会坐视大宋逐步收复河西吗?不可能的。他不会忘了元佑年间的事,辽主遣大将萧海里十万铁骑陈兵燕云,整个大宋都被压得喘不过来气,河东全境戒严,不敢有一兵一卒妄动,生怕刺激辽军南下。结果梁乙逋率军大掠河东五十余日,虏获的人口财货数十万计,无数河东父老乡亲惨遭荼毒家破人亡。
而大宋无可奈何,只因辽国十万铁骑的压力实在太大,无法全力迎战,只能坐视西贼耀武扬威。
从那时起,何灌就知道,想要解决西夏,必须先解决北方那巨大的阴影。至少耶律洪基仍然在位,是决不会坐视西夏灭亡的。别看现在陕西连获大捷,那是因为辽国被上京道的叛乱缠住了手脚,而朝廷现在是章敦主政,性格强硬,能顶住辽国的恐吓讹诈。若是没有上京道的叛乱,只怕辽军早就再次压境。
但是上京道,毕竟不是辽国的心腹之地。那广阔的草原,并非那么重要,辽军现在也没有动用全力平叛,中京道、西京道和南京道依旧有数量庞大的精锐没有参战。若是西夏真的到了危急存亡之刻,以辽主的性格,暂时不管上京道的局势也是做得出来的。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六月间,辽军在南京道就已经有了不同寻常的大规模调动,据说夏主干顺前后数次向辽国上表乞求辽国对宋施压,甚至夏太后也给辽主写信,现在南京道已经聚集了数万兵马,但是并未靠近边境,似乎只是做个样子。
也许辽主知道章敦并非他能讹诈的住的人物,也许他只是敷衍西夏,但是谁也不能保证辽军会不会真的南下,谁也不知这是否辽夏的又一次联动。
何灌想到这里,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大弓。
自己身负绝艺,蛰伏河东,就是在等一个机会,否则自己早就投身陕西前线。
往日里听到西军那帮老粗们如何杀敌的传奇功勋,自己何尝不羡慕?他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自己身为武将,在战场之上痛痛快快的杀敌正是本分。自己和必背负那样沉重的宿命,选择一条简单一点的道路不是更好吗?
若是当年自己做出的是另一种选择,只怕现在自己早已步入横行正使的行列,早已独领一军,成为真正的名将。
这不正是自己一直渴望的吗?
但是,自己毕竟不是那帮老粗可比,堂堂儒家子弟,便是再做一次选择,何灌还是会选择同样的道路。他坚信,在不久的将来,自己将会成为那个一鸣惊天下的人物,史书上,将会浓墨重彩的描述自己。到那时他的地位,将会超越天下所有的武将!什么章桀、折可适、种家将、姚家将都要靠边站!他将会成为那个改变历史的人!他会成为那个重新引领汉民族走向伟大复兴的人物!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又想起了他队伍中的那三个人。自己此次让那三人乔装改扮秘密随军出发,虽然冒些风险,但是却值得。计划布置了这么多年,终于到了收获之时。这三人,将会是他成功路上的垫脚石。
童贯身着铠甲军袍混在人群之中,他身边的杨烈、苏湖也是军校打扮。苏湖女扮男装拌的很像,她大概会某种奇怪的特技能控制声带的肌肉,连说出来的话声都粗了不少,看起来就像个英俊的小校。他们是随着何灌的亲兵部队一起上路的,本来他们三个是生面孔,但是却无人询问,显然何灌都已经安排好了。
宋军军纪本就上承五代,仍带着骄兵悍将的传统,即使是最精良善战的西军,阵前哗变、兵变、杀良冒功之事亦屡见不鲜,更别说大军过境偷鸡摸狗拐带人口更是平常。将领利用特权带些不明身份之人上路、辎重之中夹带些私货在军营里属于惯例,更别说一向天高皇帝远的河东兵马,纪律甚至还不如西军,队伍里时不时多几个陌生人根本不算大事,只要主将交待下来,没人会管闲事。
童贯到没想那么多,实际上,他已经被这浩浩荡荡的铁马军伍景色给吸引住了,虽然河东援兵只有两千,还都是厢军藩骑,但是何灌部本就是精锐,河东率臣也不想让西军看扁,故此临出发时授以兵甲,这两千多人的纸甲全部淘汰,统统换上了铁甲。虽然此时仍在行军途中,未至战区按照惯例士卒不披甲以节省体力,但是那毕竟是数千人,铁马金戈之气以就让童贯有些激动的心潮澎湃。
这才是大丈夫当为!统十万之兵,纵横天下!他现在才明白了自己的前辈李宪的感受,什么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统统比不上这样权力的甘美!任何胸怀抱负、有雄心壮志的人身处这样的时代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这才是权力最集中最至高无上的体现!入内都知算什么?封节度使又如何?
如何比得上千军万马匍匐在自己脚下,听凭自己的指挥,荡平天下!
童贯在心中暗自发誓,迟早有一天,自己将会比李宪、秦翰等人更加伟大!
但是现在,他还算清醒自己的身份。要走到那条路,还不知要多少年。现在,只好做得自己的本份……
九月乙卯,平夏城中。
天色阴沉,到了中午,便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接着雨越下越大,再加上寒冷的秋风,实在是让人感到深秋的寒意。
此时的平夏城内外可谓是大军云集,不但城内满是兵马,城外的空旷之地也扎满了营寨。而城防工事也修缮完备,城外护城河又深又宽,四门吊桥高悬,又有数道外壕和羊马墙。虎落、陷坑等埋伏杂布其中,城头弩台吊斗林立,城内竖立着数十座大炮,炮石整齐堆积在旁,城头上旗幡处处,虽然被雨打湿不能招展,但是隐约却能看见郭字。马道上黑压压的军卒身披铁甲蓑衣,尽管在雨中,依旧钉子般肃立不动。
而城外的连营之中,种字、郭字、王字、苗字等大小数十面将旗,此次章桀亲自点将,将泾原第五副将郭成被提拔为第十一正将,镇守平夏城。郭成原本乃是镇戌军守将,现在折可适调任镇戌军之后,他就改守灵平寨,现在干脆又调他来守平夏城。
而四面来援的援军则皆是精兵猛将,麟延军的主将乃是苗履,此人上次被朝廷追究战败责任,降职赶去陕州监酒税。但是其实没过多长时间就又给调到了麟延路任钤辖,毕竟同西夏的战争还在继续,苗履这样的猛将还是有可用之处的。
而且苗履到任后又是屡立大功,先于五月率军攻夏州,破大沙堆营垒,败夏将嵬名乞勒,掠西夏边户上万。后又于八月间与泾原折可适、河东张世永、熙河王舜臣等三路联军会师柳青平,大破西夏名将嵬名济于青岭。这两战都是苗履最擅长的「死冲硬打」式的战斗,结果全部获胜,随即官复原职,重为大将,此次更是担任一路主将。
环庆主将乃是种朴,种家将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上次平夏城战役种朴就立下大功,之后转战西蕃,屡败吐蕃阿里骨,功勋卓著。而环庆之地乃是他种家三代经营之地,自他爷爷种世衡就代代有人做这里的地方官,当地藩部,极乐效命。
秦凤军主将乃是李宪旧部王道,这也是当年开拓熙河时的著名骁将。而总领各路援军的,则是西军著名猛将,有「泾原王骑将」之称的泾原路副都部署王恩。
如此阵容,足见章桀对此次战役实在是煞费苦心,志在必得!
城内北关鼓楼之下,韩月身穿纸甲,手持大弓长枪,躲在房檐下,仔细看着对面大街右侧的城隍庙大门。
中原王朝,不管是唐宋五代,所有城池建筑都有在城北盖城隍庙的规矩。这个规矩到底是啥时候开始有的谁也说不清,但是就是这么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据说筑城也不是随便筑的,选基址的时候要看风水,而这城隍庙就是城内镇压风水的建筑。如果盖对了风水穴位,那城池就将成为难攻不落的坚城。
其实唐宋数百年来无数内外战争,早有无数城池陷落,城隍庙也未有发挥什么作用,但是这种玄而又玄的传统依旧有广阔的市场,任何筑城者都不敢等闲视之。
韩月此时的身份乃是平夏城的巡检弓手,从大名府到陕西,一路走了快两个月。到了之后,陕西已经是风声鹤唳,大批的边民内撤。陕西又一次开始大规模的征募乡兵弓箭手,此时各路盘查严密,几乎没有行商再往这兵危战凶之地前来,故此想要在平夏城中立足,只有参军,韩月的官凭路引乃是真的,倒也没有引起别人的怀疑。
以他的武艺身手,一石的强弓一口气拉开二十多次,自然得到了募兵官员的青睐,但是身高却未达标,入不得禁军。虽然脑门上多了一个小小的刺募金印,却成了巡检乡兵的一个都头,手下管着百十号人,顺利混进平夏城军中。
但是城内的军队虽多,却各负其职各有防区,不能随便乱窜。郭成军法严格,无人敢犯。开始韩月被分配到了东城,根本无法接近北城一步,急的他是心烧火撩却只能干瞪眼。三日前却是老天开眼,河东援军入城,各城关调动换防,他奇迹般的如愿来到北城,但是三天过去,虽然每天都能眼看着那城隍庙的大门,但是满大街都是兵马走来走去,日夜如此,想要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偷入城隍庙而不被发现,实在机会渺茫。隐忍了这几日,老天爷竟然下起大雨来,当真是天赐良机!
今天晚上,便是机会!管他龙潭虎穴,也要硬着头皮闯一闯。尽管有大雨作掩护也未必能保证一定得手,但是等雨过天晴,机会一定更小。
「兄弟们,且等雨小些,再出去走上一趟,莫要恼了那些禁军老爷们,军棍可不是好耍的。」韩月在这群乡兵之中武艺最好,故此颇有威信。弓手们纷纷答应,穿好蓑衣便又走入雨中。韩月故意绕着城隍庙走了几遍,沿途道路建筑了然于胸,踩好了点之后,便又绕回鼓楼。
此时另一队乡兵与他们擦肩而过,众人慌忙避雨让道。韩月低着头退在一边,丝毫没有注意到队伍中有道冷历的目光在他身前扫过。
入夜,三更天,雨一直下,但是小了些。
平夏城地处前线,实行严格的宵禁,大街上除了频繁经过的巡夜厢军和城头点点灯火,再无其他人出现。待一队巡更铺兵过去之后,韩月的身影好像幽灵一般飘然而出,闪至鼓楼之下。
平夏城乃是巨镇大城,城内有专门的兵营,平日里驻扎个几千兵马根本不用征用民居。若是前些日大军云集城内之时,不少民居倒被征用。后来各军逐步又开往城外,于是城内显的又宽敞了,守城禁军自然是驻扎在条件好的军营之内,厢军和藩军乡兵便四散在各城民居之内,这也给了韩月方便,若是在大营之内,戒备森严,进出真的十分麻烦。
城隍庙倒是宽敞,但是却没人住。军中的规矩便是如此,城隍老爷乃是保佑本城的神仙,他的地头,轻易不会有人随便进去。
韩月又等了等,他知道这些宋朝的西军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巡更守夜都是自有一套手段,经验丰富无比。若是掉以轻心,只恐被人发觉。果然拐角处突然又闪出二人,还牵着狗。若是刚才那对逻卒过去之后自己马上现身,则正好被这俩人撞见,韩月暗呼好险,躲到阴影处一动也不敢动,屏息凝神,生恐给那只狗发觉。
恰好这时,又一队逻卒打着灯笼斜刺里出现,看来给他们设计巡逻路线的将领是个能人,各队逻卒的路线都是交叉的,能保证连续性,而且不留死角。那队逻卒对那俩人大喊:「谁何?」
「马铺巡丁。」
「作何?」
「定铺!」
「口令!」
这二人应道:「踏破贺兰!」他们拉着的狗见到生人,汪汪直叫。这俩人用力拉住狗,心道这畜牲怎的叫得如此之欢,喝都喝不住。
那队铺兵回道:「元符天威!」接着便走了过去,那两人始终弄不明白为啥狗一直叫,最后照狗屁股踹了一脚,狗儿委屈的呜咽一声,终于住口。然后这俩人继续前行,那边鼓楼下的阴影里韩月吓得心都快从腔子里跳出来了,那狗当真灵敏,好在狗主人是个笨蛋。
他没有任何犹豫,等那俩人的身影一消失直接想都没想就蹿了出来,脚尖点地身形一飘在雨幕中斜飞而起,好似没有重量般飘上了城隍庙的墙头,手一撑墙头翻身便进了院内。跟着外面又一队铺丁走过,时机当真是险的很。
韩月提气落地,足尖轻点,连冲了好几步才站稳,将胸中一口剧烈翻腾的真气压住。这等内家轻功十分损耗体力,不同于外门的旱地拔葱、草上飞等纯靠力气的轻身术,但却能让人暂时真的如鸟儿般「飞」起来,不用这等功夫,那一丈多高的庙墙还真非人力所能逾越。
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城隍老爷的香火处,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抬头看,头顶距地面约有两丈。韩月再次提气,飘身而起,凌空脚蹬墙面斜着借力又起来七八尺,终于够着了大梁。这一连串动作累得他够呛,双手扒着房梁吊在半空喘了会气,身形一缩好像只灵猴骑了上去。
在上面摸索了几下,很快便找到了一处暗槽,韩月心中大喜,费尽周折终于找到了。
拿出卷轴,熟悉的感觉,不用看就知道是当初自己的杰作。韩月急急展开,打着火折子,却见确实是当初自己的那幅春宫艳画,透着火光看看裱糊的夹层背里似乎画有东西,仔细看却是一幅地图,定是孙二娘藏那批东西的地点。这他倒不关心,举着火折子就想烧画,刚点着了一角,突听得外面有动静,吓得他赶紧把火弄灭。
然而就这样已经晚了,外面鬼影般的闪进一人,身形一蹿好像大鸟般冲天而起,带着呼啸风声直扑房梁上的韩月。
韩月大惊,来不及多想便是一个黄龙大转身。便在房梁上屁股发力,身形便绕着房梁陀螺般疾旋,一家伙躲出去七八尺远。那道黑影一扑不中,倒像是早已料到,手撑房梁身子便横着弹至,如影随形再扑韩月,一掌穿影而出,却是又打了个空,间不容发之际,韩月却是已经成功落地。
韩月大急,自己半夜出来手里没带着兵器,看对方这武艺不凡,万一手里拿着家伙,自己徒手相搏实在是必败无疑。又不知到底对方有多少人,却又不敢往外跑,只是侧耳倾听,外面又似乎没人埋伏。这打起来,万一惊动外面巡更的逻卒,那可就大事不妙。
就这稍一迟疑之际,房梁上的人影已经跟着下地,动作轻盈连闪几步,封住了他的脱离路线,同样是赤手空拳。
「大胆蟊贼!某家乃是本城巡检都头!尔胆敢袭击官差!」韩月压低声音威吓,试图收先声夺人之效。不过他却没带腰牌,即便带了大概也无甚效果。眼前这人的身手显然不是一般的蟊贼草寇,九成九就是专门冲他来的。
「官差?哼哼哼,弥勒教的人何时也成了官差了?不瞒你说,某家在这城内倒也是个官兵的身份。韩月,你还认得我吗?」说着来人将蒙面摘掉,露出本来面目,韩月其实已经听出来他是谁了,只是心中吃惊,但是面上还要假惺惺的抱拳说道:「原来竟是唐大哥,大哥这是做甚?小弟何时得罪大哥,惹的大哥这般问罪?」
「还给我装呢?」唐云冷笑,「你这厮当真骗得我好苦,原来你和孙二娘都是弥勒教同门,可笑我还向你打听孙二娘。说吧,孙二娘到底在何处?」
「这……小弟虽与孙二娘确实认得,但是交情不深。大哥所言,小弟确实有愧。只是孙二娘已死,大哥与她的仇也算解了吧,何必苦苦相逼?」
「孙二娘真的死了?你亲眼所见?」唐云似乎吃了一惊。
「确是亲眼所见。」韩月刚要再说,却突然醒悟,再看唐云又是一阵冷笑,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失言了。
「你亲眼所见?那相比也是你收拾的她的遗物吧。想必她和你提起过我,否则你如何知道我们之间有仇怨?那你想必也知道某家是为何对她穷追不舍。她当年劫夺的那批军纲,乃是某家之物,她到底藏在何处了?」
韩月心中叫苦,那批军纲他倒是不在意,但是那地图却是和那副春宫画在一起的,自己如何能让他看到那幅画。想到这里,他下意识的将手中的画卷向身后藏。但是这微小的动作如何瞒得过唐云,唐云本来看他手中拿这个棒子样的东西,开始以为是兵器,但是现在却看清了。
「那是何物?」
韩月把心一横,狠声说道:「唐云,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识相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若逼人太甚,爷爷也不怕你。你一个外族的马贼,潜入大宋军中。爷爷只要喊一嗓子,到时候自然有人拿你。到时候莫让人把你当了西夏的奸细拿了!」说到这里他心一动,这唐云莫不是真的西夏奸细吧?
唐云哪会被这些话吓住,待到弄明白韩月手中不是兵器,顿时胆气壮了。蹭的一个箭步眨眼间已经到了韩月跟前,手中一晃多了一把匕首,直取他小腹。
韩月一个翻身,身形如飓风疾旋,闪过这一刀。左脚一立,右脚横扫,使了个横飞腿,却扫了个空,随即脚尖点地弹起,躲过唐云反击的一拳,身形飞退,直至墙角再一蹬,借力而出,做大鹏展翅直扑唐云。
唐云举刀便迎,匕首直刺当面。谁料韩月半途急坠,直接身子贴地飞滑而来,双脚如狂风般幻出重重脚影,眨眼间已经欺入脚下,直攻他的下三路。唐云未料到这厮的身法如此可怕,简直迅如鬼魅,更知他下盘功夫厉害,实在不敢硬接,玩了命纵身飞退,同时双臂齐甩,袖箭连发。
未料到如此近的距离也能失手,那韩月双臂撑地便是一个兔子蹬鹰,身形扭转,两只袖箭全都是擦着脸面而过,却连眼都不眨一下。双脚如影随形冲天而起,便又是一个倒踢紫金冠,唐云实在躲不过,手中匕首横使,拚着接一脚也要伤他一脚。韩月果然不肯硬拼,凌空撤脚转身,发腿又去踢他小腹。
唐云身形急坠,险险躲过。待到韩月双脚落地,唐云顺势往地上一滚,使了趟地躺刀,手臂狂挥化作一团黑影,翻展腾挪,匕首快的几乎肉眼难以看清,转瞬之间已经连挥数十下,竟被韩月一一躲过,待要变招,却见韩月的脚尖轻轻的在地面上连点八下,接着以一种奇异的姿态好像没重量般迅疾无伦的「滑」了过来,突破了他连续挥出的三击。唐云大惊,还没翻身起来一只鞋底已经遮蔽了他的视线。
唐云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劲用力一闪,身子硬生生往旁边窜出二尺,堪堪躲过这必杀的一脚。韩月这一脚轻飘飘踩在青砖地面,没有一丁点声息,就像是羽毛飘落。但是地面直接陷下去一个一寸深的脚印。
「八步蹬莲?今日才领教弥勒绝技!」唐云腰眼一拧翻身而起,单臂撑地双脚连踢,韩月举臂便挡,借力飘身至院内。唐云纵身追出,举匕首连续进击。韩月手无寸铁,只好亮个门户,使一趟太祖散手,左躲右闪,不时出脚反击,两人各显本领斗在一处。
两人要说都是军中高手,以前在军中时上阵厮杀多练弓弩枪棒诸般实战武艺,本用不上这等闪展腾挪的江湖功夫。但是此时却是单打独斗,不免各显所长。
两条人影上窜下跳猱进鸷击,各种各样的花活竞相显露,真个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
但是时间一长,韩月就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他本来武艺超群,但是吃亏在赤手空拳,适才绝招尽出也未能得手,而唐云以前和弥勒教高手过过招,对他的套路有所了解,一旦加着小心,韩月便逐渐落了下风,左支右拙之下渐渐步法乱了。唐云却是越战越勇,手中匕首上下翻飞,眼看便要把韩月逼到死角,突然脚下一个拌蒜,踉跄之下抢了过去。
韩月大喜,正好迎面一个单风贯耳,肩膀一扛便是一拳猛击唐云太阳穴。
这一拳结结实实的击中唐云的头,但是预料之中的骨碎之声并为响起。韩月只觉得自己这一下砸到铁块上了,手指差点骨折。再看唐云眼都没眨一下,匕首破衣而入,小腹一凉之下韩月惊的魂飞天外,拼命一躲,刀尖贴肉而过,直接将他的衣服全都划开了,借着肋下便挨了一拳,然后一指点的自己半身发麻,身不由己的倒下了。
油锤灌顶,硬气功,点穴!这厮好本事!韩月在倒下的时候,竟然脑子里想得这样的念头。
唐云得势不饶人,匕首顺势贴在了他的脖子上,韩月闭目等死,手中的画卷也被抢走。但是迟迟不觉的刀子割开自己的喉咙,韩月说道:「你还等什么?给我个痛快吧。」睁眼看,却见唐云神情古怪的看着自己,手中竟拿着自己贴身携带的那块玉佩仔细察看。甚至连抢走的画卷都放在一边。
「这玉佩是你的?」
「正是某家之物,关你甚事?」
「你从何处得来的?」
「某家从小便带在身上,你却问这做甚?与你有何相干?要杀便杀!」韩月此刻万念俱灰,只是生死早已不在心上,嘴硬不休。
「你是不是辽人?你是不是在辽国长大的汉人?你是不是本不姓韩?」唐云神色凝重,声音甚至都有些颤抖。
「你管爷爷姓甚名谁?」韩月也有些奇怪了,这厮到底发什么神经?
唐云脸色又变,打开画卷看了看,问道:「这画上女子可是宫内的贵人?这画是不是你画的?你与这女子莫非有奸情?」
「这干你何事?」
「你说实话,说不得我还能救你一救。你可知汴京早已有人出来追查于你,你……」唐云话没说完,突然头顶生风,三条人影鬼魅般凌空掩至。
唐云一看这熟悉的身法就知道不好,果然是熟人。只可惜他现在手中只有一把匕首,翻手往后一挥,击中凌空激射而至的铁针,双臂挥动,与童贯和杨烈战在一处。
这俩人穿的也是官兵的衣甲,但是手中都持的长兵,又是生力军,打了二十多招之后,唐云逐渐力气不济,想抽个空子逃跑,结果城隍庙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从外面涌进一伙官兵来,全都打着灯笼,为首一员武官正是何灌,他大喝道:「大胆,尔等是哪部军汉,竟敢造次私斗,还不住手!」
说着外面的厢军呼啦一下就闯进来了,手持弓箭,三人再也打不下去,只好住手。唐云不惊反喜,他自己是官兵的身份,这个身份很扎实,乃是那群叔伯前辈们给他弄得。他可不信这个太监和宫女竟然也能有正当的官兵身份,不定这身衣甲是从哪里偷来的,此刻正牌的官兵来了,自己正好来个浑水摸鱼。
他大喊着冤枉,说末将又下情回禀,周围军汉围定了他却并不反抗,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瞒哄过去这官,没留神突然下巴挨了重重一击,直接天旋地转,仰面栽倒。
在他昏过去的时候,他最后看到的是那个美貌的宫女假扮的官兵,得意地笑着从自己手中拿走了画卷……
昏暗的油灯光影之下,唐云逐渐从昏睡之中醒过来。
在大牢里已经连续十天了,每天只有一顿牢饭,饥饿和伤痛让他恢复的没有想象中快,鬼知道将会被关到何时。与韩月争斗并没有受伤,只是耗费体力,但是之后被打昏抓获,又被打过军棍,之后就被扔到大牢里面。一连几天也没人来带她过堂,也没人来审他。
这些虽然是皮外伤,但是没有医治的情况下,也很难熬。他的下巴没事,骨头倒是够硬,不过肿了一大块,而且牙齿碎了两颗。原本头脑受了震荡,视线模糊眩晕,过了这几天症状倒是已经减轻,不过浑身依旧疼痛。
不过终究是练武的底子,身上伤痛却也是能够忍受克服的。举目四望,这出牢房倒像是衙门的大牢,不似牢城营之类的地方。唐云不知所以,军中犯军法的军校最多就是打军棍罚苦役,或者犯了重罪砍头示众,很少有监禁的。不过那是禁军,土兵厢军,谁管那么许多。
好在手脚没有被绑,但是牢门紧锁。外面虽然无人看管,但是那大碗口粗的木桩子牢笼足以令人绝望。
大牢内空荡荡的,除了几个不能动的老弱病残和他们一起待在这里,所有的囚犯此时肯定都在城墙上干活修筑城防。据说官府开恩,刑徒配军们只要上城出力,便可赎罪。有立功的,便可免罪开赦。大牢里所有能动弹的囚徒全都踊跃为自己的命运争取一线机会去了,甚至连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争着去,剩下不能动的便只有实在无法动弹的老弱病残,像自己这般身上带伤的其实也无不可,但是唐云不想在自己的伤势恢复时期无端耗费体力。身体就是自己最后的本钱,不管被关多长时间,尽快恢复体能才是一切。
但是这几天却未见韩月,不知道是不是也被关在这大牢内。大概是在别的牢房关着呢,三侧具是砖墙,只能看到牢门对面。对面牢房却是空的,却不知他有没有上城,自己吃了军棍,他没道理不吃。军棍可不是说着玩的,自己这练过硬气功的人都吃不消,别说是他。
正想着却听见另一侧响动大作,进来一大群人,再看竟都是囚犯们,他们这些天原本日夜都在外面施工,不知如何却回来了。却听见丁丁当当响动,竟是在拆牢房,大根的木料被人连续运了出去,剩余的犯人被集中在有限的区域内,再看却见韩月被人带了来,正好关到了他的对面,趴在草铺上,正看着他,显然是挨了军棍屁股有伤。
两人隔着牢门和走廊对视片刻,待到人都走光了,韩月咬牙骂道:「杀千刀的贼配军,便是你多事,如今倒好,连累爷爷受罪。」
唐云出奇的没有骂回,只是扒着牢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韩月。韩月骂了几句,实在被唐云那暧昧的眼神盯得有些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终于不再骂了,怒视唐云:「你这贼厮鸟直顾看着你家爷爷做甚?你……」话未说完,却被唐云打断。
「你原本可是姓韩?」
「干你甚事?」
「你可知你自家的身世?你是旁人收养的姓韩,还是你生父本就姓韩?」唐云没头没脑的继续问道,这下可让韩月心中一动。
他自然知道自己本不姓韩,但是自己本姓什么早就忘记了,唯一自家身世的线索就是从小一直带在身上的玉佩,小时候的记忆对他来说本就模糊,而且也算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但是唐云的话,却莫名勾起了他的回忆。
这厮当时治住了我,本可取我性命,却拿着我的玉佩看个不休,还神情古怪。
还有孙二娘临死前曾说过要我问问这厮的身世,莫非……可能吗?!
韩月饶是聪明人,也要过了好一阵才意识到一个可能性。但是这等事情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真令他难以置信,天下会有这般巧合之事?
自己确实记得小时候还有个兄长,不过那时候都是小孩子。大家的玉佩是一对……
十几年没见过的兄长,天各一方,曾经见面不相识,还曾经敌对相向,现如今在大牢里相认……?
这简直是天下奇谈……
「你姓唐,乃是本姓么?」
「非也,我姓唐,乃是我义父之姓,我本姓李!我之真名原为李云字汉臣,乃是西夏汉人。」唐云说得斩钉截铁。
「如此说来,孙二娘死前让我问问你的身世,便是此意。」韩月自言自语。
「孙二娘,我与她在床上相好时,她定是见过我的那半边玉佩。」
「你也有那半边玉佩?」
「正是,那是我从小带在身边的,与我那苦命的弟弟人各一半。那玉佩之上,各刻有我和我弟弟的名字,我乃是云,另一面乃是月!」
「你……」韩月看着唐云,真地说不出话来了。现在同为阶下囚,朝不保夕,他实在认为唐云没有必要还拿这种谎话来欺骗自己有何意义。
「你可还记得,当初你那大哥?当初咱们随唐大叔离开村子,结果半路上与辽人相遇激战,你我就此失散,你被个汉子挟在马上,嘶哭的哭喊至今仍在我的梦中。你若不信,我那弟弟的右腿肚子上,有一颗黑痣,你……」唐云的声音也颤抖了。韩月身子再次震动,勉强挣扎着缅起裤子,却见正有一颗黑痣。
「我是记得的……」说实话那个混乱的夜晚大概是韩月关于自己小时候唯一清晰的记忆了,但是他的心中还抱着一丝疑虑。
「我大哥身上也有记号,你……」
唐云毫不犹豫脱下衣服,肚子上那道疤瘌清晰可见。那是幼年时被野狼袭击,留下的记号。
「大哥……?」韩月终于相信老天开眼了,迟疑的喊出了大哥。但是这句话之后,所有的顾虑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乃是极度的狂喜和激动。
「兄弟!」唐云早已是泪流满面,这是他二十多年来头一次如此激动。以往的隐忍图谋,所有压在内心深处的情绪,全都火山般的喷发出来。兄弟俩人隔着栏杆,拼命想伸手抓住对方,又哭又笑,当真是老天怜悯,骨肉终于团聚。
「哥哥,你既然姓李,我自是也姓李,此后我便叫李月了。」
「正是,这名字乃是你我生父所赐,我名李云字汉臣,你乃是李月字汉卿,父亲为我们取这名字,自是希望我等莫忘了汉家身世,继承父亲遗志。」
「哥哥,我们的父亲是谁?」韩月对他的生父毫无印象,既是模糊的记忆之中,他也从来不记得自己的父亲到底是谁,甚至他觉得他从来都没见过他的生父。
也从来没人跟他说过他的生父到底是谁。
「你我生父,便是已故西夏前御卫马军侍卫副都统,西夏汉臣之首李清!夏主秉常的忠臣!西夏权奸梁氏一族的死敌!」
韩月听了,不由的目瞪口呆。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是宋人,没想到,居然是西夏人。
自己居然是西夏人……
「哥哥,我们如何是西夏人?这是从何说起?」
唐云长叹一声,娓娓道来。
原来他们两人确实是西夏已故大臣李清之子,或者说,乃是李清隐藏起来的血脉。
李清原是宋人,在河东宋军之中做一小武官。宋英宗嘉佑年间,宋夏开始争夺屈野河流域耕牧区的控制权,宋廷纳司马光之策主动向西夏挑战,结果引发没藏阿庞大举反击,宋军于断道坞之战中大败,不但丢了地盘,河东名将郭恩更是因此殉国,身为郭恩部将的李清于此役被俘降夏。
然而讽刺的是,降夏后的李清却得到了在宋军之中不曾得到的施展才华的机会。之后夏主凉乍三攻吐蕃均告失败,李清却在这些战争中立下战功,受到夏主赏识。待到秉常继位,更是以国士相待,委以高官贵爵,令李清感激涕零,从此彻底作了夏主的忠臣。
然而当时来说,梁氏家族已经崛起。凉乍时代,西夏第一权臣乃是没藏阿庞,夏主秉常的生母梁太后原本是没藏阿庞的儿媳妇,乃是西夏著名的美人。夏主凉乍乃是著名的好色淫徒,这俩人暗中通奸,而凉乍也颇为忌惮没藏氏的权势,得梁太后这个金牌卧底之助,成功铲除国相没藏阿庞,废没藏氏王后,改立梁氏为后。从此梁氏家族一飞冲天,梁太后之弟梁乙埋取代没藏阿庞成为西夏第一权臣。
到了秉常继位,梁氏家族在西夏已经是羽翼丰满一手遮天,梁家一门两后,梁乙埋又任国相,宗族党羽遍布朝廷内外要津,把持兵权,秉常虽为夏主,每欲施政,梁氏阳奉阴违,颇多干预,实则与傀儡无异,这就引起了包括李清在内的一批忠于夏主的大臣的不满。
而梁氏自知外戚柄国,国内各方势力必然多有不服,为了转移矛盾,频频发动对宋战争,导致两国生灵涂炭,同时又在国内绝汉制用胡俗,赏罚自专,这就更引起了李清的敌视。
李清虽然降夏,但是并未忘记自己乃是汉人。他身为夏主近臣,一直鼓吹宋夏和睦,罢兵休战,主张西夏全面汉化,绝胡俗用汉礼,全面亲宋,梁氏政策等于和他完全相反,如此政敌已是不共戴天,更别说梁氏专权,凌迫夏主,毫无人伦纲常,李清以国士自居,誓要报效夏主,于公于私,都已经将梁氏家族视为国之大贼,准备设法诛除。
然而在西夏已经待了多年的李清也知道西夏的权力斗争可不像宋朝那么文明,他是亲眼看着没藏阿庞集团这个庞然大物是如何垮台并被毫不留情的血洗一空的。西夏的权力斗争简单而残酷,就是看谁兵强马壮,失败的一方将被斩草除根,就这么简单。
而夏主秉常虽然名义上是最高统治者,但是却无兵权。因为梁氏家族连年发动战争,名正言顺的掌握着兵权。李清虽然暗中联合如禹藏花麻、仁多氏等实力派军阀,但是对梁氏的力量对比依然不占优势。而李清知道一旦真的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彼此双方都只有一次机会,输家将会身死族灭。
李清虽然对夏主尽忠,但是也有自己的私心。他赤身入夏,夏主妻以卫慕氏贵女,早已已经有了家室子女,但是这些人都在梁氏掌握之中,自己一旦失败,家族必被诛杀一空。而就目前情势看,他的赢面实在不高。
自己背宋降夏,已是不忠。如今断了李家香火,更是不孝。虽然士为知己者死,他自己无怨无悔为夏主尽忠,但是他不希望自己的血脉就此断绝。所以他才暗中布置,托自己好友绿林马贼唐十三的帮助,瞒过了梁乙埋的耳目,偷偷找了几个资质出色的汉人女子使她们怀孕之后,暗中将她们远远送走,由唐十三暗中在西夏境内某个荒僻村庄内安置照料。
后来些女人生下来的孩子里除了夭折和其他意外流产的,只有两个存活下来,便是李云和李月。李清深知自己身上干系重大,为了保密,从来没有去看过他们一眼,也从来没有承认过这些孩子的存在。只是托唐十三给他们带去玉佩,取名汉臣、汉卿,自是要他们不忘记自己汉家祖宗的意思。
李清之意,李云和李月只是他以备万一的后路。一旦自己成功,自家家室保全,自然也就没有承认这两个孩子身份的必要,到时候暗中照顾,给他们个前程即可。一旦自己失败,那就更不能泄密,否则自家真个是绝后。
之后,便是一切故事开始的元丰四年。
在那一年,宋夏辽三国,都发生了影响历史走向的大变动。西夏梁氏家族与夏主秉常的权力斗争终于彻底激化。李清向夏主献计欲借宋朝之力诛梁氏,梁乙埋父子抢先动手设计诱杀李清,尽诛其满门老幼,发动兵变幽禁夏主,西夏爆发内乱。宋朝趁西夏内乱,举大军数十万西征。而辽国头号权臣魏王耶律乙逊在相继害死皇后、太子、太子妃之后,又图谋害皇太孙,终于被辽主耶律洪基所恶,将其罢官编管,耶律乙逊集团轰然垮台。
三国的政治变动影响着无数人的命运,这其中就包括李清仅存的两个儿子李云李月。唐十三乃是西北绿林著名魁首,消息灵通,在得知李清噩耗之后,便知梁氏必定要大索天下以根除李清的所有势力,匆忙带着李云和李月两个孩子逃离西夏,试图入宋。
而辽国方面,耶律乙逊倒台后,他的党羽也是树倒猢狲散,四处亡命。原本从宋朝流亡至辽国,依附于耶律乙逊门下的弥勒教韩氏一族再次走上流亡之路,试图自西京道入夏。
也许是老天爷有意安排,两只逃亡的队伍在辽夏边境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不期而遇,双方都是心怀鬼胎高度紧张,都以为要么遇到了追兵,要么便是遇到了对方打草谷的队伍,于是一阵混战之下,李云李月两兄弟就此分离。
之后李云随唐十三隐居宋朝,隐名埋姓改称唐云,一直潜心经营矢志为父报仇,之后投军,又作为奸细入夏卧底,取得梁太后信任,都是别有用心。而李月则被韩肃掳回辽境,韩氏后来又托庇于耶律燕哥门下,总算在西京道金肃军安下了脚,李月便被韩肃抚养成人,韩肃爱他人材出众,便收了他当义子,从此李月改名叫韩月,后来也是投军作了辽国的拦子马军官。
两兄弟你言我语,各自诉说着自己的身世,当真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到后来,韩月说道自己逃入宋朝,化身道士在汴京,唐云问道:「兄弟的那幅画上女子,究竟何人?莫非是皇宫内的妃子不成?」
「此事不怕说于哥哥知道,那女子乃是当今宋主的宠妃刘氏,艳色冠后宫。
那妇人看似端庄高贵,实则淫荡不堪,与小弟私通数月,尽极淫乱纵情之能事,比之勾栏之中的娼妓亦要下贱三分。小弟将画完成,哄她在上面题字加玺,便功成身退。」
至此唐云总算是弄明白了,原来自己这位刚见面的弟弟,便是那个神秘的画家。竟然也是牵涉宋朝内部斗争的一个关键人物。
他此时已经理顺了事情的原委,当年他在环州和孙二娘相好,结果受其牵连,正好顺势叛逃西夏。而孙二娘、苏延福等又中了章桀算计,潜逃河东又被何灌所擒,正好当时韩月前来打草谷,抢了孙二娘回去。
而后来韩家被奸人所害,韩月在孙二娘的帮助下奔宋,并在宋朝汴京站稳脚跟。而孙二娘则接收了苏延福的余党,成为了新的红莲会首领。而韩月则当了道士,成为刘妃的情夫,并旧病复发画了一幅表现两人奸情的画。
后来孙二娘被西夏梁乙逋收买,成为其走狗,而梁乙逋和梁太后争权,于是勾结宋朝旧党中人,试图借宋之力。他的筹码就是这幅能置刘妃于死地的画,而章敦乃是刘妃有力支持者,刘妃若获罪,必牵连到章敦。旧党的交易筹码则是一批威力巨大的军器,虽然不知梁乙逋具体何用,但是必于谋反有关。
但是因为有唐云这个卧底的破坏,梁乙逋败亡。但是梁太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继承了梁乙逋的计划,继续和宋朝内部新党的政敌们勾结,仍希望得到那批军器。这点唐云实在想不通。目前宋朝当政的新党面临内部外部的敌人那是显而易见,西夏和旧党都希望看到新党的灭亡,那幅画的作用如果是从内部对新党发动攻势,那么那批军器显然是西夏从外部对新党发动攻势的工具。
但是那批军器乃是死物,需人使用才能发挥作用。而且唯一的作用就是打仗,其他又有何用?用来对付宋军?宋军是绝对不会害怕的。唐云是百思不得其解,韩月此时却问:「哥哥,你是如何得知我来平夏城的?」
「这却不是我得知,我在大名府正好遇见了你,你当时不知,我便一路跟来。」
「哥哥如何到的大名府?小弟走得匆忙,不曾在丰州等候,哥哥如何得知我到了大名府。」
「这倒不是,我……嗯?」唐云一愣,突然想起那神秘的飞刀示警,和韩月说了之后,韩月也是莫名其妙,不知那究竟是何人所为。两人同时意识到,似乎黑暗中还有一双眼睛在背后默默地注视着他们,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不由得心生忌惮。
「那三人,乃是汴京派来抓我的?」
「一个太监,一个宫娥,一个大臣的家将,皆是身怀奇功绝技之辈,却不知他们如何也到了平夏城。若不是那天混在官军之中,众目睽睽之下,恐怕他们当场便会将咱们俩灭口。」
「是啊……」韩月也是一阵沉默。唐云见状问道:「弟弟是如何到了大名府?」
「我却是为了这幅画,我想毁去此画免留后患。便去大名府寻方腊,这厮好不狂妄,居然想据着大名府作乱,也不想想如今辽国聚兵数万于燕云之地,次兵于境上,试图压服宋军罢兵西夏。当时河北之地宋军亦是大举整顿战备,聚集重兵十万相持,如此大军云集之下他若作乱岂不是白白送死吗?官兵反掌便可灭了他,方腊被我一顿臭骂,幡然醒悟……」
「等等,你说辽国聚兵南京道?」唐云突然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那时他也在大名府,确实也知道此事,难道……难道……只有如此啊……莫非真的……
「你说河北红娘子其实是折家的女儿?折家其实一直通过民间秘密往辽国走私军器兵甲?暗助阻卜叛军?」
「正是,至今恐怕仍然不绝。朝廷派了那宦官梁从政到河东,未必不是查探折家不法事。」
唐云沉吟了半天,没再提起这茬,问道:「那幅画,你还有临摹吗?」
「没了,只此一幅。可惜已经不在我手。」
唐云心中亦是矛盾,若是新党真的垮台,那无数宋军将士流血牺牲换来的成果将付诸东流,那可是数以十万计汉家优秀儿女的血肉生命铸就的成果。身为汉人,他绝不想看到此事发生。但是若是新党不垮,此时的新党以咄咄逼人的态势持续对西夏保持压力,西夏一旦撑不过去就可能就此亡国也说不定,这也不是自己的父亲在天之灵愿意看到的。
但是自己此刻却在大牢之中,什么都做不了。过了这几日,也不知外面情势到底如何,西夏出兵的计划是否改变。
不知何时能出此牢笼……
正想着,隐约听得外面的似乎有种山呼海啸的声音,韩月也在侧耳倾听,两人都是当过兵的,那种熟悉的金鼓呐喊之声,竟然如此庞大浩荡,直传到这层层深牢之内。两人血液中那种战士的本能似乎瞬间觉醒,对望了一眼,感觉到了同样的东西。
战场!
这是战场的感觉!
却见门外进来一名武官带着几个节级,进来打开牢门把所有还活着的人都给带了出来,大声说道:「尔等听着,统统给我出来,太尉有令,从此时起尔等一律入军中效力,若立得功时,前罪赦免,还尔等自由之身!」
唐云吓了一跳,心道难道自己的祈祷被老天爷听见了?却听见韩月问道:「
这位观察,不知是城内出了何等紧要之事?」
「尔等不知么,西贼倾国大军已出前后没烟峡,连营百里,昨日大军前锋已经兵临城下,太尉已经下令全城不分老幼一律编入甲伍,共御强敌。尔等既是宋人,便给你们个报效朝廷保卫家乡的机会,须知西贼一旦破城,城内所有宋人绝无生理!」
韩月和唐云只觉得手脚冰凉,同时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惧……
宋夏战争史上最壮绝激烈的大对决,就此拉开帷幕……
【云舞月扬】13
公元一零九八年,宋元符元年,辽寿昌四年,夏永安元年。西夏梁太后及夏主干顺下令举国动员,其国家历史上第二次实行十丁抽九律,举倾国之男丁及麻魁共五十余万,号称百万,出前后没烟峡,兵分四路大举攻宋。
此乃当时整个欧亚大陆范围内最大规模之军事行动。
夏军此次是名副其实的空国而出,此乃不得已而为之。自上次平夏城惨败之后,宋军各路争相筑堡蚕食,步步紧逼,西夏经营百年的横山之地已是摇摇欲坠。
党项贵人中传唱「唱歌作乐地,都被汉家占」,国内士气衰弱,军无斗志,若不设法振作,大祸便在眼前。
为了防止重蹈上次平夏城惨败的覆辙,此次战役堪称是计划周密准备充分,夏主干顺和梁太后,六路都统军嵬名阿埋,监军妹勒都逋亲统主力三十余万出没烟峡,攻打平夏城。夏军浩浩荡荡的人马浪潮东起葫芦河,西至石门峡,浩瀚连营竟绵延至百余里外,兵马动时,滚滚黄尘甚至遮蔽了天地,目之所及直到地平线的尽头都是西夏兵马黑压压蠕动的海洋。
驸马督尉罔罗分兵五万,号二十万,屯罗萨岭,抄掠边地,威胁兰州,监视熙河路宋军,以防其增援平夏城。
大首领咘心率兵五万屯梁柽台,嵬名济率兵数万驻白池,皆号称十余万,分别牵制鄜延、秦凤方向诸路宋军的动向。这三路偏师的任务就是牵制其他各路宋军的精力,光是偏师便有十余万之众,可见此次西夏对于平夏城这个大钉子是志在必拔!
而当宋军主将郭成和副将寇士元等数十名将校们登上城头的时候,他们看到的,乃是名副其实的「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末日景象。
城外乃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压压的兵马、旌旗号带、枪戟,就像无数钢铁武器组成的丛林铺满了平原、山谷、森林、河流,铠甲兵器的闪光宛如着黑色的无边人海上镀了一层银亮亮的闪光浪潮,而他们这座城池,就像大海中的孤岛一样,已经被武装的人类完全淹没包围。
同样被包围的还有荡羌寨等外围四堡,此乃上次大战之后在平夏城外围增筑的四座堡寨,作为平夏城的外围防线存在,每寨皆有兵数千。这数千兵当然在数量上处于绝对劣势,但是若是守城牵制,当可牵制部分夏军。宋军守城的本事天下第一,数千宋军若是打定主意死守城池,那就不是夏军轻易能奈何得了的。
而且荡羌寨的守将还是折可适,他本作为泾原第十将守德顺军,快开战前才给调来荡羌寨。有他数千精兵在荡羌寨「策应」,还有驻扎附近的各路援军,也能给平夏城的守军一些额外的信心和希望。
但是这种精神上的支援毕竟代替不了实实在在的兵力差距,郭成等将领大多都是面色冷峻,有的故作轻松,但是看着外面的人山人海的敌军,那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简直有如实质。在场的人都是惯战的老将,每个人都在心中计算着兵力部署。
平夏城乃是泾原路头号大要塞,守军中光是精锐禁军便有十六个指挥近八千之众,藩骑三个指挥一千余骑,校阅厢军、乡兵弓手、土丁巡检等五六千人,再加上临时征募的保甲民壮囚徒配军数千,城内能战之男丁接近一万八九千之众,战马四千余匹,兵甲器械无数,仓储充足,称得上兵多将广,实力雄厚。
再加上平夏城乃是真正的雄伟坚城,墙高池深,防备完善,这等过万重兵驻守的坚城,便是西夏过来十万大军,宋军也有信心守的住。
但是,谁都知道此次西夏来的决不止十万人,其实只要站在城头往外面看,就能产生整个天地都被西夏兵马充满的错觉。
所有人都看着郭成。在这众人之中,只有这个人是真正的稳如泰山,他的面色虽然冷峻,但是那种轻松却不是装出来的。每个人只要看到他,就能莫名其妙的感受到这一点。他们的太尉大人,似乎胸有成竹。
这从他自身边背嵬亲随手中接过酒葫芦那洒脱的动作就能看得出来。
这城内每个人都知道郭太尉乃是著名的老酒精,每日拿酒当水喝。他那个大酒葫芦一次能装五斤米酒,从不离身。城内的每家酒肆脚店都见识过这位大爷的豪饮之态,最轰动一次这位大爷喝多了跑到衙门口将那一人高的石狮子给生生举了起来。但是在这战场之上,面对空前的危机,这位老大居然当着众目睽睽,咕咚咕咚猛灌了一气,然后哈的长出一口气,意犹未尽的赞了声好酒。
众将都看傻了眼,然后才听得这位太尉大人指着城外笑骂道:「西贼,不足为惧。百万大军,哈哈哈,当真是笑话,休说他没有百万,便是真来百万,也休想奈何得了我平夏坚城。」
然后他转回头看着众手下,说道:「诸公,休看西贼人多势众,但是诸位想想,西贼不善攻坚,他的人再多,能长翅膀飞上城墙吗?他的马再强,能啃得动城墙吗?我平夏城墙六丈五尺高,公等何时听说西贼能做得出这等长的飞梯?若想登城,便是我大宋最大的云梯也力有未逮。西贼何德何能,能为我大宋不能为之事?我墙厚三丈,夯土如铁石,他那小孩玩物般的泼喜军,能破我城墙乎?我城内神臂弓四千架,西贼有何铠甲可当此神兵利器?」
郭成似乎酒劲上来了,发酒疯般的大声吆喝,远近兵将全都听闻,出奇的每个人心中的不安都渐渐平复,郭成的话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西贼人多势众便又如何?他人再多,进不了城又有何用?某家就不信,他西贼还能用尸体堆条路堆过城来?」郭成说着,突然拔剑狠狠斩在垛口上,火星灰尘迸溅,砖石竟给他砍碎了一大块。
「愿听太尉号令,杀贼立功!」众将多以明白郭成用意,立刻群起回应。
郭成对这个结果相当满意,指着对面说道:「诸公,可知那是何物?」
众将其实早就看见了,城外西夏的无边人海虽然将城池围的风雨不透,但是并为过分靠近城墙,城内炮弩最远射程亦够不到。大多数人只是在自家营寨附近离城远远的看着,城外开阔平地有限,纵然大军压上,真正在第一线战斗的人数总是有限。而那些最靠近开阔地扎营的部队,应该就是攻城的主力部队。
而在那黑压压的人潮之中,耸立着一座座前所未见的巨大怪物,外表看起来似乎是某种大木搭建的楼车,近似天桥和飞楼的组合体,体积之巨大令人震撼和恐怖,高度似乎比城墙低不了多少,就像一个个会移动的小山头一样,目视大概有上百数量。这些雄伟的巨大机械集结排列在一起,似乎平地起了一座木质的巨城。
能够驱使如此巨大恐怖的机械怪物,这在党项人几百年征战历史上,都绝对是开天辟地头一次!似乎一夜之间,党项工匠的技艺水平已经变得和汉人工匠没区别了。
听到主将发问,众将皆仔细观望。其实中华自春秋战国至如今,上千年的战争史,产生的各种攻战机械数不胜数,如云车、飞楼、天桥等都是青史留名的巨型攻战机械。在场的都是见多识广的职业武将,焉能不知?副将寇士元行礼说道:「太尉,末将看那事物高大,楼起多层,莫非是传闻中的吕公车?」
「正是临冲吕公车!不过西贼将此车改了名号,称对垒车!哈哈可笑,西贼想凭此车攻城,正如痴人说梦!也不想想这临冲车若是真的管用,为何兵书之上不见记载?当年诸葛武侯攻陈仓便用过此车,被魏军郝昭以巨石磨盘所毁。南朝叛将景侯也用过此车,却到不了健康城前便自家倾覆。西贼画虎类犬,真正可笑。」
郭成大发了一阵议论,又说道:「我城外数道濠河,还有羊马墙,这对垒车只可挨上城墙才可奏效,他若不事先平毁墙壕,如何过得来?但是我等却需不是死人,又岂会眼睁睁看着他越壕而过?」
「太尉所言极是!末将愿引兵守外壕,但叫西贼一人过壕,甘受军法!」寇士元也是西军之中的成名勇将,立刻请令。
郭成趁热打铁,便下令寇士元率禁军四千出城守西北两面外壕,因为此两个方向地势较平坦广阔,相对适合那些大家伙移动,那些对垒巨车也集中在这两个方向,故此集中守这两面。城内禁军一下出去了一多半,空余出来的战位便由厢军们补上。
「快!快快!列队!」在都头们的吼叫下,唐云等人被编入甲伍,每人都发给了大牌和弓弩。宋军以善弩著称于世,在这平夏城中武库便有弩两万多架,其中一多半是麻背、马黄等强弩,如今全调了出来,凡是编入军队的男子人手一张还有富裕。唐云和韩月背着弩箭和大牌,往城头运送各种战械,成捆的羽箭弩箭、好像长枪一样的床弩大标枪、斗子箭、滚木擂石、大油锅、柴火等等。
乡兵之中勇壮者皆要留在城头,他们俩人因为刚从牢里放出来,暂时却无人知道他们的本事,故此给打入运输队,四面城墙都跑遍了,运送了无数的物资上城。却也得以观看到了城外西夏那浩瀚无边的雄壮军容。
两人皆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唐云当年平夏城之战乃是亲历者,那种十余万大军对阵的战役他是亲眼目睹过。而韩月乃是拦子马精英出身,曾做过陈王萧燕六的亲随,辽主出巡时随萧燕六伴驾,也见过那浩浩荡荡直到天边的契丹铁骑铺满草原的壮观。
但是对城外的夏军,都是逊色三分。
唐云还好些,韩月出身辽军,惯于野战,对守城战斗甚是陌生。只看城外的连天接地的人海,心中顿时凉了半截。城外有多少人?五万?十万?几十万?根本数不清。这么多人,只怕一人一口吐沫也将这城池淹没了。一人一脚也将这城墙踢垮了。宋军便是再善于守城,这夏军只怕便是拿尸体垫也要垫过来了!
到了城下,韩月趁左右无人注意,压低声音说道:「哥哥,你不是西夏那边的吗?依我看这城只怕是守不住。」
唐云倒还镇定,小声说道:「那又如何?知我身份者才有几人?剩下那些普通将校,谁会分青红皂白。若得城破,只怕便是屠城的结果。倒时谁管你我是谁?」
「若是如此,你我兄弟只怕便要葬身在这平夏城中了。」
「这倒未必,宋军一向善于守城,城内军械粮草充足,兵精将勇,西夏未必能轻易得手。」
「只是这人数未免也相差太过悬殊,依我看这城内能战之兵最多不过两万,城外夏兵只怕十余倍于此。宋军再善于守城,只怕也是寡不敌众。」
「非也,贤弟你没打过守城战,不知这其中勾当。城外夏兵虽多,空旷之地却少,不见得能一次排布开多少人马。万余步骑排开阵势,只怕方圆也要好几里。
依我看,便是这城外的地面一次排开个三四万人便是极限了。剩下的人马再多却是拥挤不动。而且宋军已然出城守壕,夏军若要攻城必先夺壕,此乃阵战,夏军焉有不布阵之道理?夏军多骑,骑兵野战更是需要广阔回旋空间,若是城内马军出城,夏军必以骑兵迎战,到时候步兵便要让出场地,混乱在所难免。城内宋军阵型严整,士气旺盛,显然是百战之余的精兵,郭成更是善于用兵的名将,他必然早有准备。昔日夏军号称八十万围攻兰州而不能克,宋军善守岂是浪得虚名?」
「八十万?」韩月倒吸一口冷气。
「自是虚张声势,但是十余万总是有的。兰州小城,尚可坚守难下,何况平夏大城?」
「看来,你我兄弟只有和这城池共命运了。想不到一个夏人,一个辽人,却要为宋朝做一回忠臣。」两人正低声交头接耳,却见数十名武官大声吆喝着,众乡兵数百人黑压压一片,正推着十余辆巨大的炮车,缓慢移动往预设的阵地。那炮车都是大木搭建,坚固沉重,高高的炮架和木杆约有两丈多高,唐云和韩月刚歇了口气,就被拉去搬运炮弹。
有宋一代,中原军队最善于军事机械,各种巨型炮弩多不胜数。但凡攻守城池,必有各种大型战械登场,这各种大炮便是攻守必备利器之一。炮至城内,城头上安排旗手观察,以旗号指挥发炮,此乃宋军惯用的招数,唐云早就见识过。
但是韩月却没见过如此巨大的炮车,不由得目瞪口呆。
「直娘贼的愣什么!快点!」旁边的武官破口大骂,韩月才回过神来。赶紧和唐云一起抬着大筐子前行。这大筐子里装的都是四五十斤的大石头,甚至还有上百斤的大石头。韩月心中暗凛,这大石头要是从天而降,不论穿何等的重甲铁铠,无论武艺多高,只要挨上一下只怕也要非死既残,这等武器绝非人力所能抗衡。
除了石块,还有燃烧弹,霹雳火炮等火器,那火炮仿佛个大瓦罐模样,但是并非瓦罐而是厚纸石蜡棉花沥青等东西制成的一种硬壳,里面是硫磺黄磷加上砒霜等毒物,或者干脆灌满火油,临用之时在外层浇上一层猛火油,明火点着了用大炮抛出去,连烧带炸,还有毒烟,成片覆盖,威力非凡。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奇形怪状的夜叉擂、狼牙拍、铁火床、燕尾炬等皆是守城专用武器,成批的运上城头。
韩月此时心中才算服气,其实他虽是汉人,却在塞外长大,更曾是辽国精锐部队的成员,见惯了契丹千军万马驰骋天下的壮观,对于南朝心中不免轻视,更认为战争就是简单的两军对垒,列阵野战。就算是入宋这几年,对于宋朝军队的了解也不深。毕竟曾是契丹的手下败将,不值一提而已。
但是今天见识到了宋军守城的战术,当真是叫他大开眼界。那各种连名字都叫不上来武器,被逐渐安置在城头,仔细想想,却又能想得出它的威力何在。至少让他自己来想,他是想不出如何破解这些武器。
他这才明白了能和大辽并列为当世强国的宋朝能延续百年纵横不倒的原因何在。
大辽铁骑固然天下无敌,但是宋人也绝不是吃素的。他们的军队,或者说他们军队装备的各种武器,也是经过无数战火千锤百炼出来的,绝非那些不开化的蛮夷可比。当年大辽数十万大军倾国南下,虽然得到了想要的盟约,但是一路征战损兵折将,没有攻下一座城池,现在自己总算明白原因何在。
大辽或许保持住了野战的优势,但是宋人的能力也没有退步。
也许,这场战斗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悲观……
城头之上,面对着城外无边无际的兵马海洋,大多数宋兵都是面如死灰,眼神中透着绝望。
但是,没有任何一人后退,所有人都如同钉子般站在自己的岗位之上。不止是禁军士卒如此,就是那些厢军节级、藩军土兵,乡兵弓手们,虽然面青唇白,但是全都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泾原路久历战火,自元昊起就是对党项战争最激烈的地区,长期的战火磨练出了骁勇的壮士,城内绝大多数男人都不是第一次上战场的雏儿,甚至连女人们很多都有战斗经验。
他们有自己的信念,就是保卫家乡。自己脚下的土地,就是自己的家园。自己的身家性命、妻儿老小全在城中,他们愿意为此拼死战斗。
郭成站在北门门楼之上,冷眼看着对面的无边夏军。他乃是老将了,当年熙宁南征、元丰西征等大战他都参加过,但是没有一次比的上如今的场面,西夏当真是倾国而来!几十万大军集中在一个战场之上,如此疯狂的举动大概自永乐城之后就再也没有过。
而自己,将面对从军以来最大的洪水!
自己若能顶过这一劫,大概国史馆能给自己立传吧。从前,宋军中只是传颂洪德寨的英雄折可适,但是之后,将会出现新的英雄,那就是平夏城的郭成!而且,他自己反复计算过,选兵派将没有问题。寇士元乃是著名勇将,是可以信任的。有他率四千禁军守西北两面外壕,况且自己亲自坐镇北城,当可放心。东南两面空地不多,西贼当不会派遣主力,各以禁军厢军一指挥千人兵力把守,两员领军大将分别是后起之秀刘仲武和种建中,这二人也都是智勇双全的知兵之人。
除此之外,城内还有过万兵力随时支援!
他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握住了剑柄。
此时,城外吹起了彻底连天的号角声,接着战鼓声响成一片。无数的西夏兵马黑压压的蠕动着,就像无数股黑色的洪流,开始缓慢的汇聚入战场列阵。
这没有超出郭成的预料。
但凡攻城,没有靠人数一拥而上的,那样只是送死。凡是会打仗的都是排布好了阵列,弓弩、器械、梯桥等等有先后梯次之分,这是个效率的问题。军队是靠团体配合打仗,要团体配合必然要分工协作。将领的水平说白了,就是让手下军队能发挥出多少效率的本事。
有人能让一百人发挥效率,有人能让一千人发挥效率,有人能让一万人发挥效率。这就决定你指挥军队数量的不同。
而同样是万人,名将能让这一万人当一万人用,庸将能让这一万人当一千人用。如此对决,胜负一目了然。但是不管多少人,有一点是公认的,那就是人越多越容易产生混乱,人越多效率越低,古今中外,概不例外。
这点郭成明白,但是对面的西贼将领肯定也明白。
嵬名阿埋、妹勒都逋皆是老辣宿将,身经百战。所以郭成断定西贼统帅们已经有了全盘的计划,哪些地方能布兵、哪些地方能阻援、战场选定在哪里、出发阵地选定在哪里、战斗的规模如何控制等等统统都是胸有成竹,有多大地方部署多少人马,地方不够绝不硬挤,以免自己产生混乱。
因为换了是自己也会这么做。
果然,西贼的兵马慢慢聚集在了城外的空旷地带,完全是按照野战方式列阵,并为占满所有空地,而是留下了大量的回旋空间,而且军队基本上都在距离城墙一箭之地外。西北两面大概各有过万步骑,东南两面各有步骑数千。
显然西贼主攻的方向定在西北两面。
按照西贼的惯例,但凡攻城,第一波次派出的军队基本都是填沟壑者,用来消耗守军的意志体力和弹药,之后才轮到精兵出场。但是派出来的炮灰就有两三万人,这对于男性总人口才几十万的西夏来说,只能用疯狂来形容。
但是,郭成并不打算按照敌军的节奏行事,对面的夏军非常了解宋军的战术。
而他也非常了解夏军的战术,他要给这些西贼们一点小惊喜。
对面的夏军之中窜出来数十匹战马,马上骑士每过一处便用力挥臂大声吆喝,而该处的夏军便大声呐喊以壮声势,就在呐喊声此起彼伏、夏军士气逐渐鼓舞的时候,郭成举起了手中的令旗……
城外,卫慕贺兰身穿梁太后赏赐的铁甲,数十名大小首领簇拥着,颇有些敬畏的注视着远处的宋朝城池。
卫慕氏乃是党项名族,卫慕贺兰更是贺兰山一代著名的部族大首领,在西夏国内也是举足轻重。此次国内异乎寻常的大点集,卫慕氏也是出动了数万兵马,族内能战的男子来了将近八成。再加上依附卫慕氏的兀藏、米母、毛庞、韦移、令介、令分、令王、我罗、冬至等党项小部族,足有近五万之众,堪称实力雄厚。
否则,嵬名阿埋也不会点他的将,让他来打头阵。
但是卫慕贺兰并不感到高兴,因为他和他的手下各部族,全都是所谓的「河外兵」。
所谓河外兵,便是黄河河套以西的地区,至贺兰山河西走廊一带,那里驻扎着西夏的右厢六大军司。
西夏自元昊时起,除嵬名皇族直辖的御围内六班直、兴庆府卫军、铁鹞子、擒生骑军、泼喜军等二十余万兵马外,将全国部族划分为十二军司,左厢神勇、祥佑、嘉宁、静塞、西寿保泰、卓罗合南等六军司掌控着党项起家的定难军州,直接控制数百里横山藩部,与宋朝接壤。因为长期连绵不断的对宋战争缘故,故此左厢兵马既多且精,更是久经战火锤炼,皆为百战之余,善战之名在西夏国内称冠。
而河外兵就截然不同了,右厢朝顺、黑水燕镇、白马强镇、黑山威福、甘肃、西平六大军司的任务乃是防备吐蕃、西州回鹘、阻卜、草头鞑旦、黄头回鹘等势力,这些部族除了吐蕃时不时能给西夏制造些麻烦之外,其他的全都不成气候,根本和西夏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而他们所经历的战斗也绝不是和宋朝的高强度残酷战争所能相提并论的。
所以这些河外兵们,实际上并没有经历过多少残酷的战争,与河内兵相比,他们几十年都没和宋朝打过交道,他们对宋朝的印象基本还停留在元昊时期,宋这个国家就是大夏的手下败将,仅此而已。很多人迄今为止还是第一次面对宋朝军队,不少年纪小的后生甚至是第一次听说宋朝这个国家。
这让卫慕贺兰非常不放心。
他是见识过宋军的实力的,当年永乐城之战,西夏举国动员,河外兵历史上第一次东进,他就参与其中。他见识过宋军那可怕的顽强,尤其是据城而守的时候。当年如果不是那场大雨泡塌了永乐城那已经苟延残喘的城墙,他甚至不知道那道城墙还会阻挡党项将士多久,他甚至不知道当年西夏军队还能不能把那场苦仗再坚持下去。
因为他知道,当年的夏军也实实在在是已经坚持到了极限,如果不是那场及时雨,西夏可能就要承认失败,退兵回国了。幸运的是,西夏坚持到了最后。
当然宋军也坚持到了最后,但是不幸的是,他们的城墙没有坚持到最后。
在他的心目中,有宋军把守的城墙,就等于不可战胜的障碍。而眼前这座巨城,比当年的永乐城似乎还要雄伟高大。回鹘、吐蕃那些蛮夷们的简陋城堡和此一比,简直脆弱的不值一提,简直就是笑话。
如果不是嵬名阿埋那老家伙向他保证他的任务只是夺壕开路,后面的攻城由别人接手,他几乎疑心这是不是借刀杀人之计。有人故意想要他消耗实力。
但是要让他违抗命令,他也没那个胆子。陛下和太后都在军中看着。左厢军近年来连续遭遇难以弥补的损失,元气大伤,翔佑、嘉宁军司只是名义上还存在,事实上城池都已经被宋军夷为平地了。老将阿燕的叛逃更令西夏士气受挫,左厢兵军心不稳,故此次破天荒头一次调右厢兵前来打头阵。
他知道,这一战将是苦战。但是他必须打好。
幸好嵬名阿埋给他调了四千汉军撞令郎,就用这些汉奴做先锋。他排布兵马,西北两面各有三千擒生精骑压住阵脚,打头的是各两千撞令郎,后面是各小部落集合的兵马三千人,再后面才是他卫慕族的男人。东南两面各二千骑精兵,然后是杂牌部族三千人,这两面并非主攻,只是尽量牵制宋军兵力。
五万兵马,一次性就出动大半压上!狮子搏兔,全力以赴!
兵贵神速,卫慕贺兰知道这道理。此次倾国而出,除了兴庆府和延边军司的窖藏之外,举国粮草几乎搜刮一空,光是随军的牛羊牲畜便有上十万头。但是这毕竟是几十万人,粮草最多够二十天食用,即便抄掠宋地能够获得一些补给,最多也就够支持二十五天。故此此次出兵以十五天为限。
十五天内必破敌城!否则便要撤军!名副其实的背水一战!
现在是一个时辰也浪费不起。卫慕贺兰举起手来做了个手势,手下大小首领们立刻纵马而出,在阵前来回驰骋呼号,引得众军阵阵呐喊,士气顿时高涨。而事先挑选出来的勇士们则排众而出,对着宋城大声咆哮嘲骂,挥舞兵器以为示威。
士气可用!卫慕贺兰心中阵阵兴奋。城外壕墙虽有宋军把守,但是自己人多。
若能设计将他们引出来,凭借数倍兵力优势,自己怎样也能胜利!
然而就在他准备吩咐擂鼓的时候,宋军城头突然产生了呼啸声,飞起了一大片密密麻麻如同蝗虫般的黑影。
箭雨!?宋军放箭了?他们离这么远就放箭了?这可是完全在弓箭的射程之外!宋朝神臂弓号称能射二百四十大步,但现在这可是距离城墙一里外的距离!
震惊之下,卫慕贺兰甚至忘记了嘲笑宋军的急性子。却见最前排的撞令郎们各个反应迅速,立刻便将旁牌顶在了头上。蹲下遮住身躯,而后面的部族兵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顿时纷纷乱乱的各行其是,有的举盾有的没举,有的满脸迷茫仰头张望。而后面的卫慕氏军卒也是如此,有的看见宋军放箭,还在大声嘲笑。
但是那致命的箭雨并没有如想象般在阵前空地落下,飞行的弧线远远超乎想象,竟然大部分越过了前阵,直接撒进了后面的人群!
撞令郎汉军早有准备,只是有三十余人中箭跌倒。而后面的部族军和卫慕兵们大多却准备不足,发觉大难临头才想起举起盾牌,这些乱箭力道十分强劲,不少盾牌竟被射穿!还有那没来及举牌的,雨点般的乱箭劈头盖脸的攒入人群,这些来自河外的骄兵悍将哪里见过如此猛烈的射击,顿时人仰马翻惨叫连天,到处都是血水飞溅尸体翻滚。
夏军还没开战,霎那间竟如风卷落叶雨打芭蕉,参差不齐的倒下一大片人,中箭者竟达六七百人。
剩余的那些夏兵赶紧蹲下身子将盾牌顶在头上,看着脚边横七竖八呻吟蠕动的胞泽战友,有的被射的好象刺猬,有的竟被射穿了头颅脖子,有的穿透了铁甲,血如泉涌,那种惨状当真可怖,不少人甚至都开始不由自主的大腿哆嗦。
他们大多数人,是第一次听说东朝的神臂弓。
卫慕贺兰看着自己的大纛旗,旗杆上插着一支箭,射进去一寸多深!他震惊之余简直心都在滴血,这死伤的人里面大多数可都是卫慕氏的男子。这就是东朝的神臂弓!?这射程为何如此之远,比传闻中还要远一倍。能把箭射得如此之远,莫非宋军各个都是臂力超群的神箭手不成?
他自是不知宋军的神臂弓对外宣称的射程都是故意少说,以求麻痹对手。而且郭成此次没有按照宋军传统战法将神臂弓部队派出城守壕以求获得最大正面射击角度,而是全安排在了城墙上,居高临下射程便更加远了。
若是久与宋军对战的河内兵,自然熟悉宋军的把戏。但是打头阵的河外兵,对宋军而言根本就是完全陌生的对手,猝不及防之下,仗还没打竟是吃了个大亏。
紧跟着,第二波、第三波箭雨就到了,所有的夏兵全都躲在了盾牌下面,但是那些小部族的盾牌甲胄大多粗制滥造,防护力只是略胜于无,在这般犀利的箭雨之下,依旧多有盾牌被射穿然后伤及兵士,接二连三的有成片的夏军士卒惨叫着中箭躺倒。而且宋军城头的大床子弩也发威了,前排的汉军士卒组成的盾牌阵被狂风般的斗子箭成片扫翻,这种大床弩的力量,非人力所能抗衡,便是铁鹞子来了照样也挡不住。
跟着后面的守壕的宋军也开始发威,乱箭直射夏军前锋。盾阵乱了之后,夏军不成阵列,混乱中又被射倒了无数,眼看着没一会儿,地上横七竖八已经倒下上千人了。
「传令,击鼓冲锋!」卫慕贺兰当机立断,立刻下令全军冲锋,总之不能留在这里干挨打。战鼓号角顿时响成一片,西夏兵马立时来了精神,尽管还是不断的有人被射倒,但是绝大部分人都直起了身子,密密麻麻的人群轰然高涨,似整个大地都活动了起来,用最大的力气爆发出呐喊,冒着漫天绵密的箭雨开始向前推进!
箭矢横空,血泥飞溅,宋夏之间迄今为止最大规模的会战,正式打响!
「一二三,拉!」随着声嘶力竭的嘶吼,那都头仿佛将嗓子都喊破了。此时到处都是各种巨大的战鼓号角的噪音,还有连天震地的喊杀声,各种厮杀声混杂在一起,让人天旋地转,仿佛世界末日已经到达。
唐云和韩月同另外数十条汉子,拉着七根粗麻绳炮稍,喊着号子一同发力,好像耕地拉犁的牲口般猛向后拉着,长达三丈的炮杆就像巨人的手臂般有力的挥舞,在横梁的阻挡下发出巨响,整个炮架都在摇晃,重达四十斤的巨大燃烧弹带着火焰和浓烟,就像追逐猎物的火龙一样咆哮着高高越过城头半空,飞向城外的某处。
城头的旗手们只是在欢呼或者咒骂,有时根本听不清楚他们在呐喊些什么。
此时的平夏城,已经成为了火海炼狱般的战场。城外喊杀连天,浓烟滚滚。
天空之中乱箭飞来飞去,还有炮石不时落入城内。城头之上不时有人惨叫着被打下来,也不知道是中了西夏的什么厉害武器,竟整个人被打得飞下城内,而且城墙时不时发出可怕的重物撞击巨响,通常还伴随着雨点般纷落的杂物。
不时有石头和火球飞进城来落入房顶,每一下都会被砸得房倒屋塌,残骸四散。西夏人也有猛火油,扔进城内一发,就会引发剧烈的燃烧,就像火球炸裂。
一枚燃烧着的火炮竟然也飞过城头,不知击中了谁家的楼房,直接砸了个粉碎,半边角楼都塌了下来,碎砖烂瓦好象雨点般落下,伴随着浓烟烈火,众人惊叫着抱头躲闪,七个人躲避不及被燃烧的瓦砾砸倒,几乎给埋在了下面。
「快快!快装!」那都头和另外两个节级又抬着一个大罐子过来了,外面包着易燃的腊纸壳,捆着草绳。众人松劲,抛杆落下,天空中的尖利的呼啸纷纷扰扰,那是不时越城而进的冷箭。都头满脸烟熏火燎的黑泥,还没到跟前,一支从城外飞入的流箭好巧不巧正射中他的脑袋,当时哼都没哼一声,好像个麻袋一样倒地毙命。
燃烧罐倾倒,唐云冲上去拼命搬起,此时周围的人也纷纷爬起,合力拽起炮稍。突然几个禁军的武官在旁边大喊:「快闪开!」接着可怕的呼啸声自头顶而至,熊熊燃烧的火球直接砸在了炮架上,大炮轰然一晃往旁倾倒,然后直接化为熊熊燃烧的大火堆,那枚燃烧弹也被引燃,轰然爆裂,热浪火海直冲霄汉。
乡兵们惊呼着四散,有两人给火海吞没。接着无数沙土泼来,好容易将火扑灭,那两人却是烧死了。唐云拉着韩月躲在一边,却看到韩月眼中的震撼,这等威力巨大的火器,不是凭个人武艺所能抗拒的。
而这才只是开始……
北门楼上,郭成端坐帅椅,镇定如常。身边数十名亲兵保护,中军旗牌官纷立。刚才一枚大石头直接飞向城头,砸坏了门楼的飞檐,但是郭成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身子更不曾动一动,这些将校们也只好舍命陪君子。
此刻的战场就像开了锅的滚水沸腾不止。
城头女墙后面,成排的宋军士卒端着神臂弓往外放箭,射手的身后专门有两个人帮他上弩。他们也是冒着箭雨玩命战斗,敌台上的床子弩发出可怕的巨响,巨箭呼啸着砸向城外夏军的人群,躲在羊马墙后面守壕的宋兵不足千人,他们在开战之初就已经出现伤亡。此刻他们更是承受着敌军几乎全部的火力,但是他们还击的乱箭从没停止,西夏士卒前赴后继的中箭跌倒,尸体摞着尸体翻滚下壕沟,侥幸没死的,也会背后面拥来的无数只脚踩成肉泥。
双方一开始便是以死相拼,丝毫没有留手。
西夏兵马……这不是横山羌兵?郭成注视着城外的战局,看出了端倪。以往西夏作战,必以横山士卒为前锋,但是此次的先锋,风格实在和以往不相同。战斗激烈确实激烈,但是没有那种疯狂赴死的劲头。城外的宋军伤亡,多半是被西夏的那些车行炮给砸的。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西夏士卒能越过第一道壕沟。
但是郭成也从中看到了别的东西。
西贼……也与以往不同了啊。这么多的车行炮,还有泼喜军。还有那远远未动的那些巨型楼车。在一次战役之中集结如此多的车炮战械,前所未有啊。以西夏的工匠水平和国力,想要做出如此多的攻城机械,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血,大概是倾全国之财力物力,才能做到这一步。
也就是说,西夏全国各个角落能调集过来的力量,大概都已经调集过来了。
自己是以一城一军之力,抵挡西夏的举国攻击!
不过,到目前为止,自己还是绰绰有余。
西夏的车行炮光是北门便多达数十架,西门大概也是如此,东南两门应该少些。但是这些大炮只看工艺便是粗制滥造,毕竟西夏的工匠水平和大宋还是没法比,这是现实的差距。有几门车行炮,发射了不到几发炮弹,竟然自行解体。坚持最长的,发射了十二发炮弹,依旧逃不过解体的命运。
而发射的石块最大的有七八斤重,如此的重量,不管人穿何等铁甲,挨上一下也是必死无疑。但是能准确投上城头的非常罕见,军中炮手的经验也是长期磨练出来的,不是临机抱佛脚可比。
炮石发出,绝大多数不是就近落下,就是被皮幔布幔挡住,便是砸在城墙上,城墙坚固,而且上面铺了累搭,对墙体的伤害只是留个浅印。偶尔一两块却又飞过城头落进城内,除了引起一阵小小的惊慌,根本起不了大作用。
城头上的军兵,还没有受到过实质性的威胁。偶尔一两块石头能准确命中城头人群,便有人被打得残缺不全飞下城内,但是这种损失实在可以忽略。
而城内的损失,除了一架倒霉的七稍炮之外,还有几座房子被毁,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反倒是那些猛火炮似乎威胁更大一些,但是郭成相信这种「高技术」
的弹药,西夏人所拥有的数量绝对不会太多。
至于西夏赫赫有名的泼喜军,他们旋风炮发射的石头也只有拳头大小,只能打坏宋军的盾牌,甚至连羊马墙都无法破坏。反倒是那些车行炮射偏的炮石落下一发,羊马墙立刻就会塌一块。
而宋军城头的床子弩则是威力无比,那些车行炮挨上一两下就是散架。床子弩居高临下,射程超远,不论是车行炮还是泼喜军的骆驼队,全都在打击范围之内,只不过现下正面全都是敌人,黑压压的数不胜数,守城宋军自由射击,并未对他们特别照顾,才让他们嚣张一时。
西贼的这些伎俩,都是大宋玩剩下的,宋军岂会怕他们?
西贼唯一真正的优势,就是人多,直娘贼的人真多!
战斗进行了一个多时辰,外面死伤的西贼恐怕已经有接近两千了,但是他们的人看起来还是那样密密麻麻一眼看不到头,至少也有四五千。但是宋军顽强的阻击似乎已经让他们的斗志产生了动摇,很多部队遇到顽强阻击后开始进退失据,反而搞乱了后面的部队。
他们对于对手的悍勇似乎准备不足,有的冲一阵儿就开始止步不前。现在所有的大牌都已经给调到了前面,至少有一千多人靠着大牌的掩护隔着几道壕沟在和羊马墙后面的宋兵用弓弩对射,明明只要付出一定的牺牲就能在城壕上架起一两座壕桥,但是根本没人考虑如何越壕冲锋,他们宁愿使用这种毫无意义的消耗打法也不愿冒险拼一次,放满水的城壕层层叠叠浮满了尸体,全是西贼的。
而那道羊马墙上面已经密密麻麻插满了箭杆,但是这种对射对于宋兵的伤害却不大。毕竟羊马墙的厚度阻挡弓箭绰绰有余,再加上还有宋军的大牌。宋军的伤亡非常讽刺的主要来自那些车行炮和泼喜军,那些车行炮由于射程不远,必须推到很靠前的位置发射,但是多数石头都被城墙挡下,反弹反而落到守壕的宋军阵地。那数斤重的石头和燃烧弹可不是大牌能挡得住的。还有那些射的近的歪的,歪打正着也砸向羊马墙,现在羊马墙上已经有了几十个缺口,宋兵伤亡一百六七十人,都是这种「流炮」造成的。
但是西贼的处境更加不好过。他们对于城头上的宋兵几乎毫无办法,只是单方面的只有招架之功。那些大牌对于神臂弓和床子弩可没有多大的防护力,城头齐射一次,夏军的人群就要横七竖八躺下一片,那些操作车行炮的夏兵几乎是一手拿着盾牌一手操作,混乱狼狈之极。
城头有这样强猛的火力阻击,这些西贼只怕更不愿意越壕。现在的情况是,西贼的弓箭加炮石部分压制了守壕的宋兵。但是城头的宋兵却完全压制了西贼的步兵。守壕的宋兵固然无法在对射中占上风,但是西贼也难越雷池一步。
而且西贼的伤亡是远远高于宋军的。北城宋军目前伤亡不过两百余人,而北城西贼的损失当在十倍之数。这些西贼不像那些山羌蛮子越见血越发疯,他们是越见血越怯懦。
这不是步跋子!绝对不是!即是如此,就说明西夏此次进攻还是保留了实力,主力在等待着真正的战斗。那么我也留些力气吧。
「传令,神臂弓和床子弩全力摧折那些车行炮和旋风炮,自全军中调集善射者,射死那些操炮的工匠!」……
城外,战鼓声号角声如雷震地,空中箭矢如飞蝗漫空,可怕的呼啸声和惨叫声溶汇在一起,令闻者变色。
黑压压数不清的西夏士卒好像洪水般举着旁牌旗帜往前拥,后面的人并不清楚前方战局,只知道战鼓不停,他们只有前进,他们的经验打仗就是靠人多一拥而上。虽然现在不是骑兵野战,但是来自右厢河外地区的他们只懂得同回鹘、于阗部落作战的经验方法,也是唯一擅长的战斗方式,就是一拥而上。
但是前面的兵将在宋军如雨般的箭矢下尸体层层摞叠,每前进一步便要倒下成排的人,最前面与宋军对射的士卒更是平生从未遇到过如此悍勇猛烈的攻击,在大牌的保护下与宋军对射都是勉强支撑,更不要说冒着箭雨越壕前进,那实在是和送死没有区别。
他们实际上已经认为夺壕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丧失了信心。但是又不敢擅自撤退,后面便是手持大刀的督战队。进退不能之下只好在这里死撑,但是死的人越来越多,士气低落之极。后面的人往前面推拥,前面的人却要拼命撑住,一旦收不住脚被身不由己推的往前移动,便要被挤下壕沟,壕沟里的水面浮尸越来越多,水都漫上了岸来。
而后面拥挤的夏军士卒更是急躁而惊惧,他们的弓箭都是六七斗的弓,射程和杀伤力远不及宋弩。宋军自城头射来的乱箭可以轻易穿透他们的旁牌和铠甲,他们射出的箭却根本够不着宋军,处于干挨打无法还手的境地。只有尽快挤到前面才能射箭,所以只好拼命往前拥挤,上万人密密麻麻拥挤成一大片,场面混乱。
一处小土坡之上,旗幡招展,戈甲林立,卫慕贺兰在数十名将领酋长的簇拥下,坐在牙床之上,面色铁青的看着战局发展。
他早就知道宋军难打,但是对于自己的部众也并不是一点信心也没有。毕竟在贺兰山做土皇帝时,他的兵马对付那些回鹘、于阗部落也是表现勇猛少尝败绩的。此次东来,心中也存着一分侥幸心理,或许河外兵此次能一鸣惊人呢?或许自己能捡个便宜打个胜仗呢?况且此次作战,自己一次就派出大半兵马,一开始就是全力出击。宋军虽善战,但是毕竟人数在那里摆着呢,宋兵再难打也不是三头六臂,也是血肉之躯的人类,便是一人换一人,也拿尸体垫过壕去。
只可惜到此时,他才看明白,宋军虽然是人类不假,但是人类和人类之间,也是有区别的。这些汉人的悍勇强硬和那些于阗、回鹘相比根本就是大人和小孩的区别。自己将之相提并论实在是大错特错!打到现在,兵马死伤大概超过两千了,人数占优势,又有那么多车行炮助阵,却连第一道壕沟都没有过去。
而讽刺的是,自己现在确实是在拿尸体往前面垫,党项男子死亡的速度从没有过这么快!几乎是成群结队的在宋军的箭矢下层叠摞倒。但是宋军的伤亡能有多少呢?
他这才明白自己是何等的可笑,居然幻想着对宋军作战能一人换一人。面对着据坚城硬寨而守的宋军。这天下间没有任何军队能做到一人换一人的同宋军打仗!便是神仙下凡也不行!自己现在大概是十人换一人,却都还占不了上风!
而反观宋兵自开战以来阵脚一直稳固如常,好像对于这种战斗早已习惯。而自己的军队却开始乱套了。那些大漠里的勇士,面对回鹘人时勇猛如狮虎,现在面对宋人却害怕了,慌乱了,不知道怎么打仗了。几万人的大阵仗却打成这般难堪模样,这让自己如何交待。
还有更让他难堪的是,从战斗开始就不停的有逃兵溃退下来,甚至是成群结队的溃退。他的督战队在四面都布有巡哨,完全没有消停的时候,捕获砍头的逃兵竟然多达四百余人,而且至今不绝。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在二里外的那处大土坡上,有天子的明黄旗和黄罗伞盖,被无数盔明甲亮的西夏精锐骑兵拱卫着,那是大夏君主和太后的御帐所在。很显然,这里的战局那里也同样看得清楚。现在眼看前面的人马已经有点乱了阵脚,万一突然溃下来,陛下是否会饶了自己?太后是否会放过自己?自己的下场……
他越想越是着急,在胡床上再也坐不住了,立时站起来,大声喝道:「擂鼓!
擂鼓!」接着吩咐自己的儿子卫慕阿卢亲自率领亲兵到前面督战。接着又招手叫来了大将贺崇彪,要他立刻准备壕桥,到前面带队夺壕。
贺崇彪乃是他手下骁将,为人精细沉稳,在西夏军中素以勇猛多智著称。他观战多时,早看出前面情况不对,宋军准备充分,而且对于守城战术的顽强老练远远超乎己方预计。反观本方战法不对头,而且攻城经验面对宋军过于稚嫩,器械又不得力,这仗打得实在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再这般硬打下去,只怕更加增添无谓的消耗。
如今却又要强行夺壕,便是用命往里填,这死的可都是党项人,或者说都是卫慕氏的男子!事关紧急,他却不得不谏。
「都统,如今宋人箭矢厉害,我军进不得法,强要越壕,只怕伤亡非少。请都统明鉴。」
「那依你之见呢?」卫慕贺兰冷着脸,语气不带一丝感情。
「我军器械着实不足凭,宋人守城军械威力非凡,此乃关键所在。若能压制宋人城头炮械巨弩,令士卒多备大牌,以遮蔽弓弩,方有胜算。」
「笑话,我军又有何本事压制宋军炮弩?宋人器械本就精利远胜于我,又居高临下,此时将军有何妙计能制?休要多言,此战若打不好,我等在陛下面前皆难逃罪责!如今只有拼死向前,宋人虽善战,然守壕人数终少。我军一鼓作气,拼上个千把人填进去,足以致胜!本帅就不信等和宋军混战在一处,那城头上的炮弩还能嚣张!」
贺崇彪轻叹一声,也自知卫慕贺兰说的乃是现实。此战打不好,必无好结果。
其实这等坚城硬寨,本不必打,留个几万人一围,其余抄掠乡野,引宋军出城来野战才是上策。或者就围困他们直到粮绝不战自败,何必费这力气硬碰硬?这场战争从根本的战略上就错了!只是这不是自己这个级别的角色所能决定的。
不过卫慕贺兰到底是久经沙场的老辣宿将,也看出了一个机会。他对贺崇彪说:「待会儿你听中军号角三长三短,本帅便下令所有车行炮和泼喜军集中攻击宋军的壕墙,只要砸垮了那道土墙,墙后宋兵将无所凭依,必乱!到那时你率兵趁机突击,以弓箭开路,只要杀光了城下宋兵,便是城上炮弩厉害,也阻不得我兵夺壕!你可听明白了?」
「末将明白!」
「好,下去吧。若贻误军机,自家提头来见!」……
东城,外壕羊马墙后。石块、石子、乱箭在头顶上呼啸着飞来飞去,不时有人惨叫着被打倒在地,血喷的老高。
刘仲武身披重甲,甲上带着好几枝箭,手中张着大弓,嗖的一箭射去,对面的一个铠甲简陋的夏兵胸口中箭,啊的惨叫一声翻倒。他身边密密麻麻的夏兵士卒拥挤在一起,举着插满箭的大牌拼命遮护身子,便是在城壕边上蹲着,以弓箭乱射,不敢前进一步。城头一次齐射,就要倒下十余人。
这便是西贼的先锋么?如何与以往的不同……
刘仲武虽然年轻,但也是经验丰富,他早看出来这波进攻的西贼似乎比以往见过的那些横山藩部要怯懦。那些横山兵,只怕早就不顾一切的扑过来了,这些贼兵却被区区的箭雨阻拦的无法动弹。
若不是西北两面吃紧,神臂弓手全给调去那两边,东门这里只有一百架神臂弓,若不是城头的兵将多是乡兵弓手,自己定叫西贼血流成河。刘仲武蔑视的盯着西贼一眼,留下自己的副将在城外指挥,自己转身进了巢车。
那巢车原本是攻城器械,但是刘仲武却将其改造,在城头留下绞盘绳索和木架,巢车的木屋成了自城头降升的工具。比之吊蓝,更能遮蔽弓箭。到了城头,往下面看,却又能看到不同的景象。西贼虽然不敢拼命,但是人数还真是多的紧,打眼一看便是黑压压的一大群,密密麻麻布满城外空地。后面还有数以千计的骑兵压阵,只看人数,至少也有四五千人。
自己虽然成功阻挡西贼,但是一时也无能力将其击退。
「直娘贼的,贼子这般多法!」刘仲武狠狠吐了口吐沫,粗声骂道。
「太尉令箭到!」中军旗牌官突然出现,高举令箭大声疾呼。
「莫将领命!」刘仲武立刻叉手行礼。接过令箭,验了符信,便转身大喊。
各级武官纷纷前来,刘仲武大喝:「太尉有令,叫拆了西贼的器械。所有床子弩上大箭,大炮上猛火炮,集中对付西贼的车行炮,快!」
各武官暴喝领命,分头准备。那三弓床子弩、八牛弩等巨弩咯吱吱的张开,好像大标枪般的一枪三剑箭前面都绑着火油包,城内的七稍炮和十稍炮全都做好了准备。宋兵炮手的经验技术远胜夏兵,城内打了几炮,早已大致估算出落点误差。此时在城头摇动小旗,大炮缓缓转动角度,便待一声令下。
刘仲武眼见准备就绪,便要下令。突然隐隐听得西贼军中传来奇怪的号角声,有长有短,按照经验,军中吹这等鼓角,多半是给某些担任特殊任务的部队发信号。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感觉到了危机的临近,几乎是大吼着下令:「放!快他娘的放!」
便在同时,西夏人群中耸立着的那些粗制滥造的车行炮和旋风炮,几乎同时抛出了燃烧的石块和猛火油,这次他们的目标不是徒劳的攻击城头,而是城下的羊马墙。上百块大小石头带着黑烟烈火呼啸着被甩飞了出来,羊马墙被砸得接连坍塌,土石飞溅,尘土飞扬之间很多宋兵跌跌撞撞的人仰马翻,上百名兵将瞬间伤亡,阵脚大乱。
接着巨大的火标枪、燃烧的油罐、几十斤的大石头自城内呼啸着飞出,接二连三击中了西夏的车行炮,巨大的木料垮塌声中,西夏士卒惊呼大乱。但是城头射来的无情箭雨将他们成片扫倒。
然而西夏还击的乱箭同样犀利,剩余的车行炮持续执拗的开炮,猛砸羊马墙。
之后西夏的乱箭便准确的覆盖所有的缺口,来不及避开的宋兵皆被乱箭射死。虽然有大牌保护,但是一发石弹砸上去,就能在人群中砸出一个缺口,然后便是乱箭,宋军在外壕的阵型也已经乱了,虽然仍在勉力还击,但是西夏人找到了进攻的窍门之后显然士气大振,数百人在大牌的保护下开始架设壕桥。
双方的炮弩始终不停,待到最后一架车行炮也给砸散了架,炮手也被宋军的冷箭射得差不多了。但是刘仲武却在城头上看的冷汗直冒,西夏士卒在这短短时间内一面弓箭对射,一面快速架设了数十架壕车。似乎是错觉,就在炮战停滞的瞬间,整个战场突然寂静了一下。
是幻觉吗……刘仲武有些恍惚。
接着全身的毛发似乎都炸了起来!
中计了!
刘仲武突然明白过来,己方此时一鼓作气全部清除完了对方大炮,气势上正有一个缓气回落的时间。这在兵法上,这是一鼓作气再而衰的时候。而西贼此刻却是压抑多时的斗志蓄势待发,士气正盛!东门外西贼领兵将官必然是个有智谋的老辣人物,他一直暗中掌握着战斗的节奏,隐忍多时,正在等待这个时机!
在这个机会到来之时,西贼的士气也正好蓄至巅峰。
西贼要越壕了!这次进攻非同小可!他大吼:「快下城!出城迎战!」
而城外贺崇彪振臂挥刀,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吼道:「孩儿们,杀!」第一个冲上了壕桥。接着身后的夏军士卒热血沸腾,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无数人狂嗥着眼睛充血,迎着宋军的乱箭疯狂的展开亡命冲锋!西夏的人潮好像咆哮的洪水一样,瞬间淹没了第一道外壕,疯狂的冲向第二道外壕。
与此同时,宋军城门大开,数以百计的士卒源源不断注入守壕部队的阵营,双方短兵相接,一触即发……
北城外高坡之上,数千名身着铁甲锦袍的彪悍武士守卫着坡顶的御帐,他们是西夏最精锐的御围内六班直,在他们之外乃是一万兴庆府卫军布成的大阵。此外还有灵州翔庆军的精锐骑兵万骑,以及嵬名阿埋的左厢最精锐兵马一万,这数万精锐兵马将西夏最高统治集团卫护的风雨不透。
坡顶上,十六岁的年轻夏主李干顺兴奋得看着前面的战局,几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指手画脚的哈哈大笑。
西夏君主虽然历来有马上征战的传统,但是李干顺毕竟年轻,未见过多大的世面。此次眼看自家的军队黑压压连天蔽日一直排到视线的尽头,如此百年难遇的雄壮大军,那等冲天撼地的庞大气势,年轻孩子岂能不兴奋。
他的身边,便是总管左厢六路都统军嵬名阿埋,正谦卑的低身与他解说。
「陛下请看,卫慕贺兰毕竟是惯战老将,兵马已经突破宋人外壕,只待短兵相接,宋人弓弩无用,我军便稳操胜券。只是可惜了那些车行炮,宋人工匠一向独步天下,我军与之较量器械,实有不足。老臣恳请陛下降旨,城破之后,宋人工匠皆留活命,为我大夏效力。」
「准奏!」李干顺此时兴奋得脸都红了,也不顾询问梁太后的意见,随口便准了。转身便又跑到梁太后跟前,兴奋的说:「母后,我大夏勇士战无不胜!宋人败了!」
梁太后虽是妇人,也无知兵才能,但是毕竟典兵日久,也经历过不少战争。
此时看看前面夏军也只是往前推进了一段距离,但远远称不上胜利!不过自家儿子毕竟是夏主,况且年轻,自己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也不好落他的面子,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只得微笑道:「陛下乃是大夏之主,亲征出阵,我大夏勇士感奋忠义,自然士气百倍。」
旁边诸位重臣听了,赶紧跪倒高呼「兀卒威武!」李干顺听了,更加得兴高采烈不可一世,志得意满之情溢于言表。
梁太后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心中的情绪复杂。
人君当稳重威严,似这等轻佻,只恐为群臣所轻。但是她又希望李干顺就这样一直轻佻下去,这样国内重臣们才会更加支持自己,自己才能更加长久的掌握权力。但是自己总有寿终正寝的那一日,在那之后权力该传给谁呢?
原本梁氏女性连续孕育了两代夏主,梁氏家族就已经和李家的命运绑在一起了。若是能够依附着李家令梁氏永远掌权,那自然是最好的结局。但是自己的哥哥梁乙逋已经被自己杀光了满门,梁氏的直系男丁已经断了香火。现在和自己血缘最亲近的,只有自己的儿子干顺,但是这个孩子身上却也流着嵬名王室的血,而且这孩子却是姓李的。
自己百年之后,权力还是要干顺来执掌。毕竟他也是自己的亲儿子,身上也流着梁家的血,还是法理上的国君。但是西夏的权力斗争可不看什么血统。若是现在不培养他的能力,将来他如何能驾驭的住嵬名阿埋、仁多保忠这些饱经杀伐的老狐狸?
但是现在培养他,会不会影响自己掌权?他毕竟是姓李的,会不会像他的父亲一样,倒过头来想从自己这里争得更多的权力。任何一个尝过权力美味的人都会必然的作出这样的选择。因为换了自己也是一样。
自己实在不希望秉常的悲剧在这一代重新上演。
现在梁氏的实力大衰,很多大部族都虎视眈眈准备取而带之。自己所能依仗的就是自己的儿子所能给自己带来的「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地位,一旦干顺的地位在他们眼中不值得尊重了,自己这个太后也算不得什么了。所以干顺必须让他们觉得是个值得为之卖命的君主,但是现在干顺的表现实在称不上令人满意,轻佻好动,举止浮浪,望之不似人君。
但是自己不管采不采取行动,都可能损害到自己的利益。这实在是让梁太后头疼。
她唯一能想到的是,需要有这样一个角色出现。绝对效忠干顺,但是在自己活着的时候,不会从自己手里夺权。在自己死后,有足够能力辅佐干顺坐稳王位,并且制衡那些手握重兵的权臣和大部酋长。同时虽然掌权,但是不会取代梁家历史上的角色,不会把国君操纵于掌中当作傀儡,而是真心实意为干顺做忠臣。
但是梁太后也明白,这样的完人,根本不存在于西夏国境之内。以前有个李清,堪称国士。但是西夏建国以来,也只有这么一个人。
现在那些大部酋长们,一旦让他们掌权,必定会和梁家一样。因为他们都有自己部落的利益要考虑,而臣子的利益永远是和国君的利益相冲突的。但是若本身没有部族实力作后盾,又如何制衡其他的诸侯。李清当年事败,不就是因为自身是汉人降将,没有部族实力吗?
只这一条,便将所有的大臣全部排除在外。若是选个无权无势之人扶植,如何保证他对干顺的忠心?如何保证他的才能足以应付内外挑战?如何让其他部族酋长们心服?
她心中正胡思乱想着,却没听见干顺的呼唤。
「啊?皇帝何事?」梁太后从恍惚中清醒过来,立时恢复了太后的威严。
「母后,察哥也想上阵杀敌,请母后恩准。」干顺笑嘻嘻的拉着身边一个虎头虎脑的高大少年,来到她的面前跪下。那少年身材很高,年纪虽小,但颇有些雄姿英发的气势,身上穿着名贵的犀甲,梁太后一看便认出来了,那是干顺的御甲。
「请太后恩准,察哥愿出阵杀贼!」少年声音洪亮,虎虎有生气。
「察哥,你今年多大岁数了?」梁太后自是知道这少年为谁,凡是干顺身边的小伴当们她都查过底细,这个察哥乃是宫中女官药宁之子,这药宁乃是汉女,是唐云的心腹,当年剿灭梁乙逋也是立了功的,属于可以信任之人。察哥的父亲乃是白马强镇军司的一个汉人小武官,早年战死。察哥随寡母入宫,同干顺从小一起长大,最得干顺信任喜爱,甚至收他当了自己的义弟还赐姓李,虽然当时都是小孩,但是谁也不知道干顺是不是戏言,故此无人敢等闲视之。
而且梁太后也知道,这察哥小小年纪,就颇有英武之气,而且头脑聪慧,弓马娴熟,乃是干顺的侍从当中文武资质最出众的。
「启秉太后,小将今年十四岁。」
「你十四岁,便敢上阵杀敌吗?」
「小将愿立军令状,请太后给小将一支兵马,若不能夺壕先登,甘受军法!」
察哥说话虽然还带着稚音,却是斩钉截铁。看他的眼神,那是那种拥有坚定信念和意志的百战老兵才有的气魄。梁太后一生见过无数武将,但是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天生就有那种武人的才能。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子,实在是个天生的勇士。
「好!我大夏连孩童都如此勇猛,直乃我大夏之福!察哥,你起来。虽然你是皇帝的御弟,然我大夏军法却不容私情。你若是败阵而回,便罚你终身为奴。
但能夺壕先登,哀家便除你御围内六班直统军之位,你可听得明白!」
在场众臣一听,无不心惊。御围内六班直虽然只有五千人,但是却是夏主的贴身宿卫军,西夏军中亲贵无人能比,非西夏最高统治者最亲信之人不能统领。
众人皆听说这察哥所谓御弟之事,但都不以为然,以为不过是小孩的游戏而已。
没想到今天经梁太后之口竟给坐实了,这等于察哥皇族御弟的身份太后认可了,还有意让他统领御围内六班直。
御围内六班直可向来是由党项人担任统军啊!以当年李清之贵,也不过担任副统军。
难道太后是有意提拔,是在给陛下掌权铺路了?若是一个大部酋长担任此职,必定引起众臣之间权利纷争。但是这却是个半大毛孩子,无根无基的,一个空头御弟。却不在这群老奸巨滑的眼内,惊醒之后,也就释然,孩子能有什么本事?
谁能想到太后把这孩子捧到前台来?反正只要不是自己的政敌得到好处便成。
或许太后便是看中这小孩子从小和陛下一同长大,有这层情分在。然而区区一个孩子,他又能驾驭得了千军万马?不过是个傀儡而已,想来还是太后掌握实权。
众臣心中各自盘算,但是都觉得自己不好出头去争,竟无人有异议。
而梁太后心中却是心花怒放,心想当真是天意!否则如何这般顺利。自己刚刚还在头疼的事情,随着察哥的出现,竟然全部迎刃而解了!
察哥,他就是自己苦苦寻找的那个角色!就这么突然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他自小和干顺一起长大,父母皆是微末汉人,没有任何党项部族背景。将来他的荣华富贵身家性命只系于干顺一身,再加上自小的情分,自然会对干顺死心塌地的效忠。梁氏虽然也是汉族身份,但是在得势之前便已是丁口众多的大宗族。
但这察哥却不同,他没有家族,除了寡母之外便只是孤身一人。
而自己提拔了他,他自然会对自己感恩戴德,此子天分甚佳,性格雄毅,好好培养将来可为栋梁之才。而他将来得势之后,却没有宗族势力支撑,无法培植党羽,也无法以下犯上,只能做大夏的忠臣,干顺可以放心坐稳宝座。
而干顺赐姓,自己坐实了他的御弟身份,他以后自然就成了党项人,而且高贵不同寻常,身份上的阻碍也不存在了,众臣无话可说。但妙就妙在他却又不是真正的党项人,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将来他有任何不轨举动,都会引得党项贵人群起攻之。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还只是个孩子,小孩心性,哪懂的勾心斗角争权夺利,自然得势之后也不会来和自己争权。待到他逐渐长大,时间还长的很,自己自然有的是时间来影响他。同时自己也就不用再想着干顺之事,干顺便是浮浪轻佻,无心权利,自然不会和自己起冲突。自己也不用烦恼该不该好好培养他,一切顺其自然便成,之后有察哥保着他,想来也能坐稳江山。
完美!一切都是那样的完美!这个孩子简直就是生来为了此刻出现的。
「李察哥听令!」梁太后亲自拿出一支御用金皮令箭,扔了下去。察哥拾起,高捧过头顶,姿态颇有武将的架势。
「臣听令!」
「你可在御围内六班直中选精兵一千,出阵讨贼!嵬名统军,传令前阵,陛下御弟前往助战,敢有不敬者,立斩不赦!」
「臣遵旨!」
后世历史上,以忠义之姿坚定守护西夏王权数十年的铁腕统帅、大名鼎鼎的西夏晋王李察哥,在十四岁的时候以武将的姿态,在自己生平第一场战斗中登场……
北城,外壕。
唐云和韩月两人举着大弓,目瞪口呆的看着城外狂涌而至的西夏人潮,都不知道该向哪里射箭,此时射箭甚至不用瞄准,因为视线内到处都是咆哮着向前冲锋的人群,数以千计的西夏士卒已经冲过了第一道壕沟,而且开始疯狂的向第二道壕沟拥来,那些疯狂的汉奴撞令郎,甚至不顾死活的跳入水中强行泅渡,在乱箭的扫射下,水面上很快浮起一层浮尸。
而这些西夏人由于逼近了城墙,他们还击的乱箭也变得杀伤力十足,城头的宋军被射倒了一排又一排,城外守壕的军士就更不用说了。只是勉强靠着大牌和残存的羊马墙遮挡,以乱箭对射。飞蝗般的呼啸在空中窜来窜去,到处都飞溅着血水和哀嚎。
这些西夏人突然变得不怕死了吗?此时四面八方都是战鼓和呐喊声,似乎其他三城方向夏军也在大举进攻,这是个事先协调好的行动吗?
「下城!下城!」突然之间武官们大声叫喊,除了神臂弓手之外的乡兵们全被赶下城头,倒了瓮城集合,看人数约有千人上下,瓮城内黑压压站了一大片人。
此时城外皆是禁军,城上的神臂弓手要守城头,城内还有数千禁军藩骑要作为关键时刻的预备队不能轻动。郭成能调动的只有厢军和乡兵,外壕是必须要守的。便是守不住,也要让西贼付出足够的代价。而北城守将种建中更是亲自带队出城增援,这位西北大汉浓眉大眼,相貌堂堂,身穿重甲,手持长枪大牌,身边是数十名牙兵。
几名牙兵拖着数口大箱子,种建中上去几脚踹翻,碎金碎银还有堆得好象小山般的铜钱、交钞、珠玉哗啦倾倒出来,铺了满地。同时还有成捆的绢布丝绸堆在另一处,都是流行于边地的硬通货,顿时恍的众人眼花。
看数量,怕不有几千贯,这是何等的富贵?!在场所有人,可以肯定他们一辈子都不可能挣得到这么多钱!甚至一辈子都没机会见过这么多钱!很多人呼吸都摒住了。
他们都已经明白了主将的用意。
种建中也是豁出去了,他深知有些军队的流弊是改不了的,见了真金白银,士卒才有士气。好在他们种家本就是山西巨族,又是累世将门,家财丰厚自不必说。他种建中又已经成为横班的武将,手头自然也颇有些积蓄,如今正是用钱之际,便一股脑全拿了出来。
「今日之事,便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杀败西贼,回城分钱!二是大伙全死在城外,这些钱便是你我的抚恤!再无他路可走!谁愿随某出城!」
「愿随将军杀贼!」城下千余人,齐声暴喝。
「传令,出城之后,即刻闭门升桥,今日除非打退西贼,否则吾等便为国尽忠!某家种建中,今日便随各位好汉同生共死,杀尽西贼!」
「同生共死!杀尽西贼!」不知是谁高声应和,城上城下数千人举臂狂呼,声震寰宇。
三道城门陆续开启,铁栅栏缓缓升高,吊桥放下,大队宋军蜂拥而出,韩月和唐云随着人流出了城外,注入到已经残破不堪的羊马墙后面。而主将出城,城头的箭雨炮石又变得绵密起来,已经开始冲过了第二道壕沟的夏军士卒接二连三的倒下,但是此时他们已经到了护城河边,数架壕桥已经架起,眼看胜利在望,后面又有督战的大刀,便是死伤惨重也不后退。
眼看着前面密密麻麻的西夏人群已经拥上了护城河边,种建中便知道区区几丈宽的护城河是挡不住敌人的,取过大弩搭上箭,大吼着:「听某的号令!听某的号令!」
他的亲兵举着三角蓝旗,蹲在墙后。
「乱箭齐射!」城下的梆子声响成一片,蓝旗摇摆,上千张弩和数百张弓的骇人齐射就像迎头刮起一阵黑风,暴风骤雨般的劲箭破甲穿膛,铿锵有声,西夏士卒正在长梯上搭木板,有些则在壕桥上正在过河,难以遮蔽,黑压压的被射翻了一大片,人仰马翻惨叫连天。
「好!上箭!快上箭!」种建中兴奋的大吼,但是几乎是紧接着,一阵密密麻麻的乱箭雨好像飓风横卷冰雹迎面扫了回来,种建中便觉得狂风自耳边刮过,头盔挨了重重一击,当的一下震的头脑发懵,不由自主地摔倒在地。再看上百宋军惨叫着跌倒在地,有的被乱箭钉的好像刺猬一样,满地血流成泊。
西夏毕竟是弓马立国,等到了近前,他们的弓箭也是同样犀利。西夏士卒的欢呼狂叫声更加响亮,尽管城头的箭矢立刻又将他们射的血肉横飞,尽管他们几乎是成串的跌下护城河,但是他们的喊杀声终于是逼到了近前。
种建中不顾满脸是血,一个鲤鱼打挺爬起身来,随手拔出腰刀大吼:「孩儿们,准备厮杀!」话音未落,一道矫健的身影蹭得冒出了羊马墙,利索的砍翻了一名宋兵之后,凌空跃起,匹练般刀光劈下,猛虎下山般直奔种建中的脑门。
种建中大吼一声,举刀相迎,两刀相碰溅出火星。那西夏小将的刀被他磕飞了,种建中反手一带,一刀抹过胸前,那西夏小将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不过立刻翻身爬起却是未伤,再看此人身上所穿竟是一套异常名贵的犀甲!刀枪不入!
这定是个西贼的贵人!不过年纪竟这般小法!?
那小将拾了一把战斧在手,狂舞乱抡,直如一头发飚的幼虎勇悍无畏。但还不等周围宋兵上去结果了他,无数只手已经扒上了墙头,跟着成排狰狞身影冒出。
宋兵们弃了弓弩,各举长枪,顿时枪丛如林,丛枪上戳,数十名西夏士卒被乱枪戳的甲胄稀烂鲜血狂喷,但是这些士卒当真彪悍,临死也死死抓住枪杆不放。
而同时,数量更多的西夏士卒就像嗜血的狼群一样,狂嗥着越墙而入,宋兵们的口中也发出骇人的狂叫,各举刀枪迎了上去,顿时四周刀光剑影喊杀连天,残肢断臂血肉横飞,密密麻麻的宋军和西夏军便在城下混战一处……
平夏城以南,镇戌军熙宁寨。
就在平夏城发生大战之时,镇戌军的宋军也是严阵以待。平夏城及外围的九羊寨、荡羌寨、灵平寨、通峡寨都被围得水泄不通,而九羊寨便已经靠近镇戌军地界,镇戌军守军看到北边那遍地的西夏兵马,只好严守关寨道路,并不敢主动出击。他们的精兵已经被王太尉抽调去平夏城附近助阵,也不知道打得如何,现在本地所剩的,仅够守备所用。
倒是河东来的何灌所部兵马,是唯一一支可野战的机动兵力,现在驻扎在熙宁寨附近,监视西夏动向。
河东营盘附近的小山头之上,何灌带着几十个随从,往远处观望。
北边的山脚下,到处是西夏的兵马帐篷,看样子便有上万人。不过何灌倒不担心人数,善用兵者不在乎数量多寡,在于调遣。自己手下两千多精兵,乃是一手调教出来的死士,各个悍勇不畏死,况且把守着要隘道路,占了地利,西夏兵不来则可,来了便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自己就这样错过了平夏城之战,就这样错过了沙场之上杀贼建功的好时机,心中着实有些不甘。
他很明白,这种注定了名垂青史的大战役,也许自己一辈子也就能遇上一次。
此次西夏虽然来势汹汹,但是宋军显然早有准备。精兵猛将皆集中在平夏城附近,西夏人数虽多,未必能讨得便宜,很有可能又是一场大败。可惜自己却没有机缘参与其中。
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身后的杨烈和童贯两人,他们的使命都已经完成了,本该离开了。但是他们都没有离开,甚至那个宫娥也没有,不过这一切都在何灌的预料当中。这些汴京来的人,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么?其实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行动,其实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他们的每一步行动,都是被有意的引导,包括现在。
那童贯希望寻找到那批火器缴回朝廷,好让自己立上一功。这阉人虽然本事一般,却是个有野心敢担当的人,太监立军功乃是飞黄腾达的捷径。在这兵危战凶之时,他到敢留在战场不走,确实是有些出乎何灌意料之外。
却不知道那宫娥苏湖那边究竟谈得如何了,她掌握着宫廷的阴私辛秘,失窃的军器与她没有半分相干,但是却也没有立刻离开,留着趟这趟浑水。这说明事情真如那个人所说。他真的能说服她?若能,那只能用神通广大来形容。也是因为如此,自己才没有将这三人灭口夺画。
但愿事情顺利。
熙宁寨至天圣寨之间的群山之中,某处隐秘的山峡内,在林木纷杂遮掩的一处山洞口,苏湖和一个男子均穿着宋军禁军武官的衣甲站在山洞前。
洞内,黑森森的,但是能隐约看到一个个腊封的大箱子码在一起。数年前失窃的那批军器,还原封不动的在这里放着,洞内已经结了大量的蜘蛛网,灰尘遍地。显然没有人来过这里。男人看着这些军器,眼中流露出狂热的情绪。
「多谢姑娘。」男子深施一礼。
「不必,你我各位其主。当年之约,虽已过去五六年,然至此我家已经兑现,你家却莫要违誓。」苏湖面色冰冷,语调平缓。
「自是不会。我家期望此刻也已久矣。」男子平静回答。
「那便最好,此地不便久留,告辞。」苏湖转身欲走。
「与姑娘同来那两人,欲如何处分?」
「自是趁此机会,将他们灭口了事。不过却是借人之手。」
「何人之手?」
「这你还猜不出来吗?」
男子略一思索便明白了,点头道:「姑娘放心,此事小事一桩。」苏湖不再说话,转身几个纵跃,消失不见。那男子又转头看了看山洞,便也离开。
夜间,何灌大帐内。何灌正端坐帐内,擦拭着掌中的爱弓,突然心中一动,低声道:「进来吧。」
灯烛忽闪,帐内幽灵般的出现一个身影。
「事办得如何?」
「幸不辱命。只要平夏城夏军一败,到时便是动手的机会。大娘届时也会前来,大人请事先率兵前往山间埋伏……」男子的话音低了下来,何灌仔细听完,问道:「折家娘子也会前来吗?」
「如此大事,岂有不亲至之理,大娘子三日后便到。」
何灌听了,再无疑惑,拍了拍面前这个男子的肩膀。
「辛苦你了,宋江。」
「大人折煞小的了,都是红娘子的门下,大人与大娘子所为,皆是为了我大宋天下,忠肝义胆,谁不敬仰。小的虽不材,若大人有用时,便粉身碎骨又有何妨?」烛火之下,宋江的眼中闪动着鬼火般的热切,那眼神的深处,却藏着难以言喻的黑暗……
(14)
辽寿昌四年十月乙亥,木叶山,藕丝淀。
契丹自建国以来,虽然自居大唐遗臣,自命中华正朔。但是骨子里依旧摆脱不了游牧民族的原形,自皇帝以下文武重臣,十余万铁骑时时巡游全国,春水秋山,四楼捺钵,终年不断,这藕丝淀便是辽主冬捺钵的所在。
这藕丝淀地处中京东北永州境内,契丹圣地木叶山附近,由土河和潢河交汇而成冲积平原,辽人又称此地为中汇川、白马淀。而宋人则称此地为广平淀、靴淀。其实在契丹语中,就是大平地的意思。冬季这里一望无际的沙海,犹如平静的海水,白天吸足了阳光,到了夜晚,沙壤像棉花一样保温性能好,慢慢地释放着白天聚积的热量,使沙地很温暖。确实是御寒的好地方。
再加上藕丝淀处在两河之间,多有大泊,取水钓鱼都很容易,安排生活十分方便。方圆二百余里一马平川,地势得天独厚,景色宛如仙境,尤其是黄昏之时,放眼望去,辽阔空间展现眼前:土河潢水相连,烟波淼淼荡荡,平湖落草原。地高天低,水中蓝愈湛。微风涟漪,隐显万千云幻。海底黄沙,卷为千堆万壑。万马嘶空,铺就狂海波涛。岸边青草莹莹,波面金光灿灿。花儿漫撒荒野,鸟语话春安。狐兔貂鼠灌木,鲢鲤草鲫荷丛。
契丹皇帝的牙帐,便驻岸边,周围皮室帐幕散布拱卫,幡旗如林,甲士丛立,庄严雄浑军伍之色,更添壮丽。
一个十余岁的契丹稚嫩青年,身着镶金嵌玉的锦袍,坐在马鞍之上,看着湖光冬色那美景。身后是数十名皮室亲军卫士,一个个身披铁甲悬鞭挎刀,警惕的注视着周围。
时值黄昏,水边有成群的白天鹅,看到有人来了就嘎嘎的叫着飞起来,一直向西飞去,抬眼向西望去,只见西边的太阳就要落了,像一个金色的盘子,金黄的光洒遍整个大地。远远的有树,树上挂着鸟巢,也融进这金色里。那天鹅就像飞到了太阳里。
青年兴奋的表情溢于面上,这等美景,便是如何看也是不够的。他此刻真想便融入这天地美景之中,便像神仙一样,该有多好。可惜好景不长,身后便传来脚步声,他便不用回头也是知道的,定是陈王萧燕六。
「殿下,时候不早了。」
「萧大王,当年我父亲母亲,也来过这里吧。」那青年痴痴的望着泛着金色的粼粼波光和那天鹅的身姿,仿佛在自言自语。
「殿下……」契丹老者声音略带哽咽,仿佛触景生情。他看着少年的背影,仿佛便看到了当年的皇太子耶律浚,这孩子的身形面貌当真继承了他的父母的英武俊美。还有他的祖母,那号称萧氏一族百年一遇的天姿才女萧观音,大辽后族的骄傲。
萧观音之名,遍及宇内,当年谁不知道那是北国第一国色天香的才女。便是萧氏族内,倾慕者亦是数不胜数,而萧燕六更是其中之一。
那时萧燕六还是十七八的初生之犊,初遇萧观音便惊为天人。本想求娶,只可惜他的身份却比不过大辽皇帝,只能将这份刻骨的爱慕埋藏在心底。默默的在不起眼的角落守望着自己的女神,眼看着她成为皇后,为皇帝生下太子,由年轻变成熟,再至徐娘半老。
皇帝的宠爱逐渐离她远去,但是萧燕六的心却从未动摇过。
当年惊闻萧观音的噩耗,萧族举族震惊。谁也不相信萧观音会做出那样大逆不道的淫乱丑事,萧禧、萧阿鲁代等萧族巨头使尽解数,萧燕六更是誓死不信,上书愿以身替,便是如此仍未能拯救萧观音。还有那可怜的太子和太子妃,这一切都是耶律乙逊那奸贼所作的孽。但是萧燕六知道,耶律乙逊确是凶手,但是这一切的元凶,便是当今辽主耶律洪基。
他虽愤恨,但是并未丧失理智,知道他自己是无法对抗大辽皇帝的。
这是个地地道道的昏君。正是他听信耶律乙逊那并不高明的奸计谗言,甚至是有意纵容,才导致太子母子三人的丑恶悲剧。这也是令萧氏一族至今耿耿于怀的事情,虽然耶律乙孙已经伏诛,但是这并不代表某些人心中怨恨已平。
他的女神已经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他已经永远的失去了她。
而他为了排解心中苦楚,所纳妻妾都是相貌多与萧观音相似的美女,其中最出色者当属王妃阿里介,但是这个无耻荡妇却暗中和自己的部下淫媾奸乱,私通数年之久,若非被人揭破,只怕自己还蒙在鼓里,被人耻笑。
他心中的怨恨耻辱无法宣泄,最后加倍的集中到了辽主身上。他才是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
因为这是个很少有人知道的事情,耶律乙逊的真正死因并非因为他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而是因为他试图奔宋。即使是他谋害皇后、太子、太子妃、皇太孙的罪行已经被揭露、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耶律洪基也只是将他幽禁起来。而耶律乙逊在幽禁期间试图叛逃南朝,才被处死。
也就是说,在耶律洪基的眼中,他的罪行只有奔宋一条。而害死皇后、太子、太子妃、谋害皇太孙未遂,以及这些奸谋冤案牵连的千百条无辜性命,在当今辽主的眼中,那并不算罪行!
陷害逼死皇后、陷害逼死大辽的太子,这根本就和谋反无异!这都不算罪?
何事为罪!?
只这件事,便让萧燕六至今想起,便觉胸闷气短。更别说这位皇帝在位期间所行的各种荒唐事,真是称得上荒淫无道。如今大辽各地灾荒不断,民不聊生。
还有上京道叛乱持续数年无法镇压,耗费无数钱粮兵马,国库空虚,却还大肆挥霍广盖佛寺不加节制,大辽国势在这位辽主的统治下真是屡创新低。
而南朝宋主虽然年轻,但以章敦为相却是举国一派奋发图强之势,复兴新法聚财练兵,接连对西夏用兵,屡获大捷,声望一时无两。年前遣使赴宋,要求宋朝罢兵,竟遭强硬拒绝,这是何等的羞辱?!
要知道当年十万大军压境,强索宋朝关南七百里土地之事,才过去了二十几年而已啊。那时候天下没有国家敢对大辽说不,没想到过了区区二十年之后,面对别人的无礼羞辱,大辽竟然没有力量作出实质性的回应!
耶律郭三在南京道统兵数万屯于边界,宋朝便在河北调集兵马勤修战备囤积粮草,摆出一幅「你辽国想怎么玩我都奉陪到底」的架势,大辽只能干瞪眼看着,连恐吓都做不到。
这还是昔日威震天下的大辽吗?让耶律洪基那昏君继续带领大辽,萧燕六实在看不到这个国家的未来在何处。
但是好在还有希望,便是眼前的青年,当今大辽的皇太孙,燕国王耶律延禧。
按照大辽的惯例,凡是皇位继承人,都会加封燕国王爵位。眼下显然是皇帝已经下定决心让皇太孙接班了。但是凡事都有意外,昭怀太子的事情历历在目。
万一这昏君那天脑子搭错了线,废了耶律延禧便是一道圣旨的事。
萧燕六内心之中决定不能让这等事再次发生,或者说在发生之前,必须采取措施。至于自己欲行之事是否有罪,他根本不屑一顾。
耶律乙逊所作所为都不算罪,我却怕得何来?
「陛下是要准备离开白马淀了吗?」耶律延禧轻轻的问道。
「正是,陛下不日便将南巡西京。」
「我也要随行吗?」
「正是。臣等也将随行。」
「但是我却不想离开这里……」耶律延禧的眼神显得有些落寞和孤寂,遥望着远方苍茫的天地,轻轻苦笑一声,又仿佛自言自语道:「西京,那里距离南朝很近吗?」
「正是,陛下令殿下随行,正是想让殿下有些军伍历练。我大辽马上立国,军伍之事乃第一要务,不可不察。陛下已降旨,以南府宰相翰特剌兼任行宫都部署,以辅导殿下,这是陛下对殿下的一番期望啊。」
「耶律翰特剌……哦,我大辽的常胜将军回来了吗?」提起翰特剌,耶律延禧的眼神之中终于多了些光彩,现在大辽名声最响的将军就是耶律翰特剌,扫荡草原,屡破阻卜叛军,所向无敌。现已进封漆水郡王,实为这几十年来军功封王的第一人。
「尚未,耶律将军仍在上京道剿匪,不过接旨之后,他会前往西京道布置行宫以候圣驾。」萧燕六说着便有些兴奋,耶律翰特剌乃是现在手握重兵的实力派,军中威望以他最高。皇帝以他为耶律延禧的辅导,显然是在有意给他铺路。而且行宫都部署有权力统领护驾皮室御帐骑军,若能把他拉进自己的计划中,实是多有助益。
「陛下此次南巡,是因为西夏和南朝的战争吗?」
「多半便是如此,上次使宋,欲使两国罢兵。然宋朝君臣颇有轻我大辽之意,竟不罢兵。而此次西夏太后欲求我大辽出兵而不得,其国书中竟多有怨恨不逊之词,此实为大不敬之罪,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此夏为我册封以来数十年未有之事。
陛下颇为恼怒,便欲亲至西京,看看宋夏之间究竟虚实如何。」
「宋与夏吗,这两个国家究竟是怎样的国度呢?」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西沉,天色渐暗,青年站起身来,无限留恋的又看了广阔的苍茫大地一眼,转身在甲士们的簇拥下便向那辽主的御帐行去。
萧燕六落后十余步,亦往御帐而去。却见旁边转来一人,便站住脚步。
燕之古低声施礼:「参见王爷。」
萧燕六神色如常,但是声音却压得很低:「事情办得如何?」
「幸不辱命,南边的已经准备妥当,只待宋夏此战结束,夏军若败,便可开始。夏军若胜,只怕还要拖上一段时间。」
「你看夏军此战胜负之势如何?」
「必败无疑。」
「你何以断言夏军必败?」
「西夏太后不通兵法,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南朝已是今非昔比,西军皆百战之余,对此战早有准备,以逸待劳又是据坚城而守。西夏不败待何?西夏举倾国之力而争一城,实乃破釜沉舟之战,若不能下,则国有倾覆之危,到时只能走此一条路。」
燕之古的脸色始终如一,就像没有生命的岩石般。
萧燕六赞赏的点了点头,又问道:「耶律和安可有异动?」
「小人一直暗中留意,未见异动。」
「嗯,你我所行之事实乃凶险,不是我疑心,只是他毕竟是姓耶律的。他若衷心为我效命,自然是好。他此时到了何处?」
「十日前耶律和安已统兵至五寨关,一切皆按计策行事。」
「好,你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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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汴京内城,端王府。
端王府地处左二厢和右二厢交界之处,便在相国寺桥和州桥之间,紧邻御街,这片街区堪称汴京城内地价最高最热闹繁华的黄金地带。汴河大街、马行街、御街这三条汴京主要商业道路便在这附近互相交汇,勾栏瓦舍亭台楼阁密密麻麻,每日熙熙攘攘何止十万人在此地讨生活。而端王府便在这建筑物密集垒摞寸土寸金的内城之中,亦是占地十余亩,乃是附近最大最华丽的建筑群。
天下谁不知端王乃是当今官家最宠爱最信赖的皇弟。当初做遂宁郡王时,王府便在新城。如今升了端王,官家不惜耗费巨资在内城之内又起了一座新的王府,只为住的近一些。便是当政的章相公也不曾表示异议。
而端王崇道,也是汴京皆知。
大宋的亲王不比李唐,没有政治权力。所以但凡皇室宗亲,都将兴趣发展到其他方面,而端王之兴趣,从他府内的道士们便可看得出来。但凡在端王府内座上宾的道人,都是汴京城内有名的高士,传说其中有些是真的得道高人。只不过如何道行了得,却不为人所知。
而王府附近,更是能人异士云集之所在,德安公庙、三尸庙、四圣观、延宁宫观、大相国寺、太学、国子监、法云寺、佑神观、葆真宫、太一宫、九成宫、武成王庙、延真观、五岳观、辽都亭驿、长生宫、状元楼……数不胜数,大都是与道教有关之所在,或者各种奇人逸士出没之场所。
这也是当今官家有意为之,知道这位弟弟喜好道教,修建王府也修建在道教人士扎堆儿的地方。
王府大门右三层石台阶,门皆金钉朱漆,壁皆砖石间甃,镌镂龙凤飞去之状,莫非雕甍画栋,峻桷层榱,覆以琉璃瓦,曲尺朵楼,朱栏彩槛,下列两阙亭相对,悉用朱红杈子。
门前有下马牌坊,显示非同寻常尊贵的地位。
府内侧厢院落,一个身着黑袍的青年文士模样的男子,面色沉静。他的对面却坐着一个道士,两人正在石桌对弈,同时说着些什么。突然黑袍文士望着天空。
忽的将手一抬,一只鸽子便轻巧落下,正站在他的手心,是一只信鸽。
那男子将纸条打开,扫视了一眼,嘴角微微露出阴冷笑意。而他旁边的一名道人,看似仙风道骨,一脸的高深莫测,竟也是面露微笑。两人的笑意,怎么看都透着奸诈。
「陕西至此,信鸽恐也要飞十余天吧。想必是已经得手了?」
「正是如此。」
「大官人行的好计。料那刘妃做梦也想不到,她身边的心腹宫娥,竟是别有所图。如今,她却是作茧自缚了,可笑还在做皇后的美梦。」
「道长取笑了,什么大官人,高某不敢当。同为东坡学士门下,何分彼此。
再说道长的手段也非同凡响啊,申王的目疾,转眼之间便已如废人无异。此等手段,真令高某佩服。」
「贫道先受苏学士栽培之恩,后蒙王爷不弃,推心置腹待我,自然愿为王爷谋划。当今官家命中无子,此乃王爷的机会。只要能掌握住刘妃,官家便在掌中。
可笑章敦,仍在谋划废后以图结奥援于宫内,以为废了孟后便可高枕无忧,须知谁拿住刘妃的把柄,谁才可真正控制内宫。到时候,这老贼真正是替他人做嫁衣。」
「官家昏庸,听信那些熙丰奸党祸乱朝纲,穷兵黩武横征暴敛,民不聊生。
这般下去,大宋亡无日亦。说不得为了天下百姓,只好搏上一搏。只是道长果有把握?」
「玄门煞局,乃我道门极致秘术,取人性命于无形之间。若天命在大王,三四年间,当今官家便到大限,那时,便是大王日角龙庭之时。」
「道长好手段!不愧名震京师的林真人。」黑袍文士拍掌笑道,又说:「若大王真可登基,神霄派必然会在东京发扬光大。」他眼前之人,便是京师神霄派著名真人林灵素,乃是端王府内座上宾之一。
「贫道再此先谢过了。只是现如今乃是新党当权,朝政皆在此辈掌握之中。
元佑忠贤皆已被贬斥远恶地方,缓急不得用。大王若要登基,于两府也需有助力才是。」
林灵素虽然参与端王之阴私秘事,但是也不清楚他的全盘计划。眼前这人,虽然和他同出苏轼门下,但是短短时间已经成了端王的心腹,事实上便是端王的半个谋主,故此心中疑惑便向他提问。
须知他们做的可是杀头的买卖,容不得半点马虎。元佑党人将希望寄托到端王身上,但是也需要端王能够切实登基成功,他们才有希望回归朝廷。端王现在在朝廷上面,无法借得他们的力量。
黑袍文士笑了笑,用手指了指西边方向。
「西府?莫非是西府那位?曾子宣?」林灵素大吃一惊,「曾布乃是新党干将……」
「正是,不过新党又如何。内部照样有纷争。」黑袍文士为微微一笑,「曾布现如今掌枢密院,章敦穷兵黩武屡起边衅,得他助力良多。外人看来,这二人同为新党巨头,合作良好。但是实际上,曾布与章敦并非无隙可趁。」
「此话怎讲?」
「曾布在新党之中,资历远过章敦。当年王安石变法,曾布、蔡确、吕惠卿、韩缜四人便号称新党四大天王,皆是新党巨头。当年曾布做计相呼风唤雨之时,章敦还在经抚地方,尚无资格入朝指点江山。如今蔡确早死,韩缜去年也死了,吕惠卿因背叛王安石而遭天下唾弃,新旧两党皆不见容,现为延帅,终生无望回朝。昔日新党四大巨头,只剩曾布一个,这左相位竟然轮不到资历最深厚的他,反被章敦这个昔日后辈爬到了他的头上,而且右相之位一直空悬五年之久,竟也始终没曾布的份。到现在为止,他竟然还是个同知枢密院事。曾布才学不下于章敦,资历更是还活着的新党元老大臣之中无人能比。对于自身现状,岂能甘心?」
黑袍文士一口气说了许多,喝了口水又说道:「而且曾布当年与章敦,并非无怨。」
「莫非是先帝时市易法之事?」
「正是,当年曾布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却因吕嘉问一案最后闹得被贬斥地方,王安石也因此案罢相,新党内讧最后便宜了吕惠卿和章敦。吕嘉问是个什么下作东西,别看他现在坐了开封府,当初他那点龌龊丑事却无人不知。此人当初为了巴结王安石,不知廉耻倒卖自己家族,被自家称为『家贼』,族谱中除名,真正小人一个。如此小人,却得王安石赏识,提举市易司,在汴京推行市易恶法,以权谋私强买强卖,垄断市场,以官钱放高利贷,闹得无数百姓破家,京师商贾为之一空,百业萧条,连市易法的原发明者魏继宗都看不下去了,直呼吕嘉问所行市易法已经完全成了歪门邪道。曾布不愿昧良心,便上书直陈吕嘉问心术不正,是挟官府而为兼并之事。如此一来,却被王安石视为叛徒,引发吕嘉问之案。王安石力保吕嘉问,吕惠卿和章敦奉旨查案,最后却都说曾布所言不实。结果最终王安石因曾布之事心灰意冷而辞相,曾布也被贬斥到地方,终神宗一朝再未回京。
而吕惠卿和章敦却趁虚而入,都做了参政。当年章敦等于是把曾布踩下去才有自己飞黄腾达,彼此之间嫌隙岂能没有?」
「原来如此。」林灵素心中暗惊,这等二十多年前的旧事,那时候端王都还没出生呢。这人却信口说来了如指掌。
「后来曾布便一直辗转地方,元佑初年曾回京,但又遭贬斥。算下来,他远离朝堂十余年徘徊州府,正当春风得意却突然跌下深渊,满腔抱负不得施展,说起来他的政治前途都是因为吕嘉问一案给毁了。或者说都是因为当初章敦和吕惠卿昧着良心排挤打击他。现如今好不容易回朝,却又长期屈居章敦之下,嘿嘿……」
「若是西府的那位愿助大王,外庭无忧亦,然刘妃……」
「刘妃,哼哼,她不过是个随风倒的傀儡而已。别看章敦支持她,但是她只会听从真正能置于她死地的人的吩咐。若是我们把证据抖出来,立时便让她人头落地,更别说什么皇后。这女人虽然自私放荡,但是却是个聪明人,自然懂得如何取舍。官家命中无子,她注定了已经不可能母凭子贵,若要保住荣华富贵,只能投靠下一任当权者。章敦势力再大,也不是皇帝。而我家大王,却是下一任的皇帝。」
「自是此理,但是以章敦之才能,必然也能想到此理。」
「章敦并未直接派人参与此事,他是经由蔡京出面料理。然而妙就妙在,所有人都不知道苏湖的真实身份是我方一枚重要棋子。」
「不错,谁能想得到苏学士之女竟然卧底宫中。」
「奸党们以为将元佑诸君子迫害出朝廷,以为将东坡学士贬往海南,他们就可一手遮天了。哼哼哼,忠臣义士是无处不在的,苏学士所布之局之庞大久远也是远超这些奸党之想象的。」
「若是如此,章敦应该还未得到消息,但是蔡京恐怕已知端倪。」
「蔡京!」黑袍文士眼皮不由得跳了一下,「此人奸猾无比,而且城府极深,惯于投机取巧,和吕惠卿那奸贼十分相似,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以章敦之老谋深算,都没看破他的真实面目。我看此人未必是真心实意依附章敦。他也在观望。」
「贫道也曾观过此人面相,十足的大奸之相。此人将来若是得势,必然比现在的章敦更加专权。此人对于大宋是福是祸,委实难料。」
「所以我需速奏大王得知,陕西方面之事,等西夏一败,便要发动,再也耽误不得。」
「大王不在府中么?」
「今日乃是刘妃入延宁女观听经求子之日,大王岂能不去相会。而且既然陕西好消息传来,想来今日也是该和刘妃翻牌的日子了。」……
王府后花园,丹室。
此乃整个王府之中最神秘之所在,乃是个独立院落,月亮门上刻着阴阳八卦,门外皆是卫士把守。此乃端王修道炼气之所在,平日里除了那些高人仙师之外不论是谁都不得入内,连王妃都不行。
便在这丹室地下数丈之深,竟还有一座密室。这座密室修建的十分隐秘巧妙,有十八个气孔通往地面,隐于假山花丛之中。而这密室原本便是一条隐秘地道的一部分,这地道便直通延宁女观。
密室内之檀香牙床上,两具肉体绞缠不清,牙床发出咯吱咯吱的摇晃声。
女人身着朦胧轻纱,姿态妖娆撩人,性感成熟的白皙妙躯便在青年男子的轻柔抚摸之下尽展柔美曲线魅力。女人的双脚并拢绞缠,男子的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游走她的全身,最终挑逗的埋入两腿之间,手指勾进了桃花源内,搅动潺潺蜜液。
甘美的快感融化成了嘤咛娇喘,呻吟声勾魂荡魄。
一双迷离笼罩着水雾的凤目充满火热的情欲,娇艳红唇微张,引人欲噙。男子的面从那饱满双乳中抬起,那种充满魅力的妖异邪笑让她情不自禁。
这样的男子,竟会是官家之弟。他们俩长的真是太不像了。
赵宋皇族之中,竟也有这般俊美如玉风流倜傥的年轻美男子。若他是皇帝该有多好,自己做皇后,每天和这样风姿俊美的男人尽情寻欢作乐,那该是神仙过的日子。
自己虽然明知道不该再冒险,但是就是抵受不住这个男人的诱惑。
这个男人当真是天下间女人的魔星。
男人的手从她的两推间滑出,那种瘙痒颤抖的快感让她舒服又不舒服,男人的手指就像有魔力般,挑逗她的灵魂飞上了九霄云外。她的腿想夹住男人的手,让她在自己的体内多停留一会儿,但是就似一条游鱼般滑了出去。
青葱般的白皙玉指间勾出一丝闪亮的银线,带着女人发情时的浓烈性味。
男人就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手指轻柔的划过,牵引那道液体的银丝,动作优雅而自然,女人从没有见过任何一个男人能在赤裸相对的床榻之上还能保持这种优雅的艺术家气质,甚至觉得和女人欢好大概在他的眼中也是一种艺术吧。
这令她产生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因为自己对于男女欢好之事只是出于兴趣和原始冲动。
她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将男人的手指含住,娇媚的用舌头卷吸着、挑逗着。
男人的嘴也凑了上来,两张嘴亲咬在一起,舌头和舌头之间互相追逐纠缠。
男人的呼吸变得粗重,胯下那白玉般的尘柄勃昂如铁,如此漂亮健壮的阳具,女人也是第一次遇到。她的手饥渴的抚摸套弄,轻轻撸下包皮,那热乎乎的龟头颤抖着冒出。小指老练的勾挑着肉棱,感受着那生命的阳根在自己手中的脉动。
尽管和这个男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偷欢了,但是每一次他带给自己的感觉都像是第一次那样刺激,欢愉。
男人的身躯压了上来,纤细健美的腰肢挤开了她的大腿,她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分开夹住了他的两胯,花门处感到了那硬硬热热的侵略物紧贴着,强劲有力地撑着顶着,随着扭动姿势已经顶了进来,敏感的刺激让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接着下面流的湿了。
在男人完全挺进她体内的时候,肉与肉的湿粘挤磨,她已经爽的叫了出来。
男人挺进了她的身子,一边舒服的享受着女人体内的蠕动挤缠,那种湿乎乎的肉壁绞缠的感觉实在让他欲罢不能。而且这种禁忌的快感更让他感到那种难以用语言表述的刺激。别人的东西,自己据为己有。哥哥的妻子,背德不伦的快感。
皇帝的妃子,至高无上的女人,神圣不可侵犯,自己却沾污了这种神圣……
自己突破了不可能逾越的上下阶级,君臣人伦。
就是这种突破的快感,让他实在是爽得浑身发抖。
「皇嫂,小弟的功夫如何……」这种在最下贱的勾栏之中才会有的淫词浪语,便在这男子高贵的口中荡出。他那种妖异的魅力,那种调笑,让女人感受到心里无比的刺激和羞耻,那种羞耻又发酵成倒错的官能快感。
「你,休要如此……」无力的抗拒,只会让男人更加欲火中烧。
「定是大哥满足不了皇嫂,才惹得皇嫂这般烧心,出来打野食。」
女人满脸通红,只顾搂着男人的脖子,娇喘道:「你这没良心的,便知道欺负我,快些动啊……」此时的她哪有半点高贵皇妃的样子,便是个普通偷汉通奸的美娇娘。
「皇嫂有命,自然不敢不从……」
男人开始律动身子,肥壮的肉具进出粘浊白液肉唇,女人阴内阵阵火热的快感,双脚不由得夹紧。男人的阴囊时时拍打,阵阵肉声淫靡悦耳。阵阵征服的快感蔓延至男人全身神经,下体更加硬勃,嫩肉娇柔包夹,淫液糜烂交融,女人花心中流出的淫水让他的侵犯更加顺利滑溜,他恨不得立刻将阳精全都射进去,让这个女人怀上自己的孩子,好好羞辱他的哥哥。
你是皇帝又怎么样?
你没有儿子。
你的女人需要我来给她下种才能生儿子。
我才是真正的征服者!
将来的皇帝是我生的!
我才是皇帝的父亲。
我才是真正的皇帝!
我要夺走你的一切,包括你的女人!包括你的皇位!
男人越想越兴奋,动作就越猛烈。肉体与肉体的纠缠发出沉闷的肉击声,还伴随着亢奋的呻吟和喘息。
女人敏感的身体很快就到了高潮,一声长吟,身子颤抖着软了下去。但是男人却不罢休,律动一番之后,便抽出了满是黏液的肥大肉肠,依旧颤颤巍巍的勃昂如猛龙,看尺寸要超过女人所经历过的任何男人,跟别说当今官家了。
「皇嫂爽了,小弟却如何?」男人淫荡的调笑着。
女人风骚的白了他一眼,轻疏玉指,便将男人那肥挺的大肉根持住,楦口微张,以舌尖轻轻的添勾了一下。
男人舒服的呻吟了一声,又调笑道:「嫂嫂,皇兄的阳具比小弟如何?」
「你便问了多次了,好不羞臊人……」女人媚眼如丝,面上桃花潮浓,满身都是情欲未满的火热性味,哪有半点羞臊之色。男人笑道:「我便最喜欢听嫂嫂说,快说。」
女人无奈,只好说道:「官家的阳具只有你的一半大,满意了吧?」
「满意。」男子得意地笑着,阳具竟又跳了几跳,变得更硬了。女人惊喜地揉弄他胯下双丸,技巧的刺激他的敏感点,同时张口便将大肉杵吞下一半。
男人舒爽的挺腰喘息,便是自家夫妻敦伦,也没有这般刺激淫乱的弄法。大宋宫廷,自小便要受严格的礼仪廉耻教育,女人讲究女德,男人也不可荒唐纵欲。
便是自己家里的王妃,在没人的时候想调笑一下也不行,便是两人在床上行房事,女人也是不肯露出半点情趣姿态,否则便是失礼。
这般女人,好生无趣。自己只有外出偷欢,才能享受到这等美到天上去的刺激。
再看女人吃自己的肉杵吃得津津有味,吞吐吸唆,自己适才在她体内带出的淫蜜和她的口水搅和在一起,那种感官上的刺激,让他激动地想要仰天狂笑。
「嫂嫂上面的小嘴吃够了,下面的还没饱呢。」男子说着,从女人嘴里退出来,仰面躺倒。女人胯骑在他的身上,下体动了动,美臀一沉,便将整根黏乎乎的水湿肉杵完全吞进了体内,两片肉唇被撑开的很大,由于刚来过一次高潮,身体很敏感,只一进去,便滑的顶到了尽头。
女人好像恢复了体力般扭动腰肢和美臀,癫狂的晃动着。
屁股缝下能看见若隐若现的肉柱,只不过在女人激烈的动作下更像是一团阴影。女人使劲下坐,扭动,感受着那根有力的肉杵在自己体内搅动,火热的快感,几乎要将她融化。
男人躺了一会,便伸手摸住她的两团上下摇动的浑圆玉乳,尽情揉搓。女人越发纵情恣意的腰摆着,发髻散开之后,满头乌发如瀑布般飞泻,又被她甩的四散,更添狂野美态。同时抓住男人的双手,用力按在自己的胸前,接着好像没了力气,又俯下身趴在男人的身上,身子前后滑动,两腿之间依旧贪婪的吞夹着男人的肉茎,以这个姿态继续滑动交媾,口中发出的呻吟声就好像发情的母兽那样饥渴粗野。
动了一会儿,女人的双脚勾盘住男人的双腿,紧紧贴着,紧紧压着,汗滴打湿了她的发丝,粘在额头上,只是眼睛里透着熊熊燃烧的欲火,浑身绷紧了劲道,用力的下滑了好几下,男人感到了热热的粘液又从她体内深处浇了出来,充满了阴道,完全泡满了他的肉根。
「又丢了吗?皇嫂今日好兴致啊。」男子虽然没射,但是他的欲火也早已被完全勾起,此刻他准备展示他强横的一面。
他将女人瘫软的身子反过来,从背后来个老汉推车,抱着她的屁股以更加激烈的姿态抽插顶撞。就好像发怒的公牛一样,从后面猛干。几乎要把所有的力气都发泄出来,就像是要把整个人都干进女人的卵穴里。
女人只觉得体腔皆被塞满,肥壮粗大的硬肉占领她阴户的所有空间,挤的满满的。
每一次强有力的律动都磨蹭她所有的敏感点,花芯被连连撞击,每一次都让她酥麻的想要便溺失禁,那种甘美痛苦混杂在一起的感觉她永远也不会厌倦。
身后的这个美男子,是她的丈夫的弟弟,自己是她的嫂子,现在却被他以最淫荡的姿态完全占有,被他将子孙浓浆不知多少次灌满自己的卵户花房,自己不知道喝下过多少他的腥臊精液,这种乱伦的行为自己却一点也不感到羞耻,反而感到无比刺激和快乐。
男人以这种最原始的野兽交配的姿态尽情奸污自己这个天下最高贵的女人,便是鱼玄机、夏姬这些史书上记载的最淫荡的荡妇都羞于如此,但是自己却感到浑身火热的快乐,自己将吸尽他的每一滴阳精,那种变态的快感让她的魂魄都要飞上云端。
「哦……哦……快些呼……呼……再猛些……」
女人美艳的面容因为快感而扭曲着,咬牙切齿的浑身又绷足了力气,一双凤目紧闭,浑身是汗。男人抱着她的腰撞的更加用力,几乎把她撞趴在榻上,拼命压着她的屁股猛耸。后来索性从后面把她压趴在床上,腿压别着腿,胯连着屁股,双手紧紧搂住女人的肩头和胳膊,手则捏着女人的下巴将她的脸扳过来,拼命痛吻,奋力冲击。
密室门外,黑袍文士静静地站在门外,等着他的主子完事。
接着就听见几声狂野高亢的粗喘,夹杂着女人前所未有的欢愉吟叫,跟着一切就安静了下来。黑袍文士轻轻的吁了口气,毕竟自己也是个正常的男人,在外面听了这半天活人春宫,下体也是憋得难受。
接着,应该是穿衣的时间。
然后戏肉来了,主子向她摊牌了。
两人接下来的对话一字不拉的传入他的耳内,女人从惊讶变成愤怒,再变成恐惧哀求,只可惜自己看不到她的表情,想必应该是相当的精彩。
朝廷多少智者大臣都被主子玩弄于鼓掌之间,一个淫妇算什么?
这样一个女人,明明没有才能,却还不守妇道,通奸偷汉也不看看对象,最终把自己给搅和进来了。想来也是活该,这样的人居然如此轻易被主子控制,想来也是主子天命所归。
这就是主子的魅力所在,任何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真正的帝王手腕。
苏轼真不愧元佑诸君之中真正的智者,一双鬼眼自芸芸众生里相中了这个端王,从万事皆休的败局之中找到了反败为胜的胜机,元佑党人与他结盟,看来东山再起并非无望。自己总算也不辜负苏学士的一番苦心。
接着,暗号响起,该是自己出场的时候了。
他整整衣冠,按动机关,秘门开启,信步而入。眼看着惊讶不知所措的刘贤妃,唱个大诺,躬身施礼。
「小人高俅,拜见贤妃娘娘。」……
陕西泾源路,平夏城战场。
日落西山,天色将暗,但是沸腾的战场依旧没有改变。战鼓声、号角声如同滚雷,人马嘶喊,刀枪碰撞金铁交鸣,人山人海的攻防战仍在继续。
飞蝗般的乱箭在空中横飞漫射,黑压压触目遍野的西夏人潮辗压过了护城河,就像一层层的由武装士兵组成的滚动的泥石流,不停的冲击着宋军的羊马墙,但是一次次的冲击,浪潮一次次的被粉碎,城外的宋兵死守最后的防线,就像一道坚硬的礁石大坝,任对手如何冲击,始终屹立不摇。
而城头宋军的弓弩手们则是尽情的望城下泼洒着乱箭和巨弩,城内的大炮也全力以赴往外开火,各种火药炮、霹雳炮、大石头、猛火炮拖着烟火直飞城外,好象雨点也似。
而城外密密麻麻的西夏兵拥挤着前进,根本无法躲闪,只能硬着头皮用盾牌去挡,结果可想而知,烟火滚裹巨炮,呼啸如同巨雷滚过地面,一砸下去就是血肉横飞,残肢断臂和碎刀枪四散,还有大片火球腾空而起,人肉烧糊的气味,哭爹叫妈的惨嚎之声。
然后周围的夏兵通常都会忘记队形和纪律四散躲开,然后大部分人都会后退逃跑。
横七竖八的夏兵尸体陆续倒在进攻沿途,一具摞一具,一层摞一层,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无数士兵前进不几步就心惊胆战的后退,然后在督战队的大刀逼迫下再次前进,然后再次溃退……
而卫慕贺兰的脸色着实发青,前方战线迟迟没有进展,他都恨不得亲自冲上去和宋兵厮杀。而后面的填壕部队进展还算可以,土石草木摞着夏兵尸体已经填平了第一道壕沟,现在在填第二道。
但是这些都是次要的,前面始终无法得手,这才是关键所在。
现在有数千宋兵就在城外,没有城墙的掩护,此乃难得的良机,自己若能抓住机会吃掉,便是大功一件。今天他的部众死伤决不会轻,大概会死几千人。若无法得到相应的战功褒奖,无法补充损失,这对于西夏国内的政治来说,可能就意味着自己的地位会不稳固。
谁能想到宋兵如此善战!?
这还是当年景宗皇帝时那任人欺辱的汉家兵吗?他曾经深信前辈老兵们的经验,和宋兵打仗,便只是要防他们的弓弩厉害。若是近身,宋兵便不行了。他还忘了不知从哪里听来的经验,说是汉兵若和党项交兵,一早晨开始打可以不分胜负,但是到了下午,宋兵必败,因为耐力不行了。
但是眼前的宋军完全是天壤之别。
面对数量十倍于己的大夏兵马,这些宋军竟然打的顽强无比,甚至还有越战越勇的趋势,丝毫看不出疲态。甚至还有些宋兵居然敢逆锋反冲,夏军前锋竟被他们打的人仰马翻。这些宋朝的禁军都穿着精良的上等铠甲,强悍勇猛,丛枪乱刀冒刃推锋,血肉溅在脸上也不会眨一下眼,身被数创仍可保持可怕气势,他们排着一字横列长蛇阵,往前平推,便是刀枪临身也不离自己位置分毫。
这等暴悍气势,是这些河外夏兵一生都没见过的。攻进羊马墙的士兵不是死了就是被他们的铁甲人墙又给辗杀了出来,战至此时,最前锋的数千汉奴撞令郎基本上已经伤亡殆尽,仍在厮杀的不过数百人。
讽刺的是,这数千最低贱装备最简陋的炮灰奴隶兵恰恰是和宋兵交战经验最丰富的部队,也是最善战的部队。卫慕贺兰等发现这些奴隶的价值已经晚了,到后面请求再调些撞令郎却遭拒绝。
汉人奴隶在西夏可是相当宝贵的财富,平时会耕种放牧,战时可以充当炮灰,以汉制汉。元昊时期西夏号称十万撞令郎,更可随时抄掠宋境人口补充损失,故此用之不竭,战场上可以大大减少党项人的损失。但是现在可不是以前,西夏在两国相争之中处于下风,别说抄掠宋境,平日应付宋军的抄掠便已头疼,故此国内汉奴数量大大减少。此次出兵,汉奴撞令郎总共征调了一万多人,这便是全部家当了。
如今调了四千在卫慕贺兰麾下,结果第一天几乎就浪费了精光,还厚颜无耻的复来乞求援兵,干顺岂能不怒,当即回绝,同时降旨卫慕贺兰加紧进攻。
只是后面的小部族联军和卫慕氏族兵战斗力尚不如汉奴,在督战队的威逼下拼命前进,结果只换来一次又一次迎头痛击,不但无法寸进,甚至还有动摇败退的迹象。羊马墙边,护城河旁,已经堆满了双方士兵血肉模糊的尸体,但是其中夏兵尸体明显多于宋兵尸体。
这……这等对手?这就是现如今的宋兵?!
卫慕贺兰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党项人以骑射称雄河西高原,但是现在宋军的射术却令西夏毫无招架之力,远射不是对手,近战却更加不是对手,这仗还有的打么?
那些河内兵几十年来一直在和这样可怕的对手交战吗?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开战之初的痴心妄想有多么的可笑。
但是战斗仍在继续,自己已经是骑虎难下了。如若承认失败,皇帝绝对饶不了自己。他咬咬牙,下令继续进攻,不计伤亡的进攻。然后又下令卫慕氏剩余的两万兵马做好准备,同时让各城方向的骑兵全体下马,准备参战。
命令传下,各军骚动。谁都看见了敌军是如何的狞猛狂悍,前军步卒几乎是成群结队的送死,自家又有何能抗衡如此强敌?按理说,打了一天怕不死了几千人了,却连人家城墙都没摸到,仗打到如此骇人听闻地步,稍有理智者早该鸣金收兵。除非是打算硬拿人命往里垫,但是人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命都是自家的命,这般蛮干,于己有何好处?
一时间,各军骚动纷纷,将领拼命弹压,就连卫慕贺兰也是出了一身冷汗。
他何尝不想退兵,他想得要命。但是退兵可能就意味着自己的脑袋搬家。但是此时发生的这种情况他也没料到,若是前线失利,后阵又自乱军心,这不败还等什么。
心慌意乱之下,他刚想亲自前去弹压,忽听得前方巨大的崩裂声轰然骤发,自家兵马阵阵大乱,呼喊声骤然升高。而身后皇帝本阵的兵马似乎也有些不对劲,骑兵调动频繁,成群结队往后行去,而皇帝军旗似乎也在移动。
皇帝想干什么?难道在临时移营?!出了什么变故了?
皇帝大旗乃是全军之胆,一旦轻动,必会引起全军的不安。再看号角齐鸣,大营中又冲出无数骑兵步卒,将皇帝本阵团团拥护,似乎在戒备着什么。而另有大群大群的骑兵则奔向别处,远处细听,似乎传来战斗的号角声。
莫非别处来了宋兵?再看城前夏兵已经是纷纷大乱,烟尘飞扬处,似乎有宋兵马队的影子出现……
平夏城南城外。
残破沾满血污的羊马墙内外,无数丛丛摞摞的刀枪互相刺戳劈砍,插进人体,戳烂铠甲,带出血肉碎末喷溅,尸体倒地,挤挤挨挨,横摞竖倒。伤兵哭嚎不止,接着被踩成肉泥。
宋兵虽然禁军厢兵混杂,但即便是厢军乡勇,也都是百战之余,勇猛无比。
夏军与此方向全是河外部落兵,还有千五骑兵不参战,人数上没多大优势,死伤数量倒是在直线上升。
唐云手持斩马刀,狂吼着猛劈而下。那西夏小校半跪在地上,举刀架过,竟格开这一击。但是也被震的半躺于地,旁边韩月举枪补上一下,将他扎死,血淌满地。旁边数杆长枪攒刺,两人格挡招架,挂彩数处,幸好身侧数名宋兵杀红了眼拥上,枪杆磕碰丛刺对戳,生生将对方给戳翻了下去。
两人自从随大队出来增援之后,力战至此时,已经过了两三个时辰,此时天都快黑了,双方依旧混战不休,便是他们这样身经百战的武林高手,也累得气喘吁吁手脚酸麻。
否则,对付一个普通夏兵小校,何用两人联手。
唐云胳膊酸麻,手中砍崩了刃的血糊大刀变得沉重非常。一开始他一人对付七八人都是绰绰有余,但是现在他却不由自主地看哪里宋兵比较多就往哪里靠拢。
韩月此刻也满身是血,有自己的也有敌人的,他扔了枪头扭断的长枪,随手捡起一面盾牌和斧子,和唐云背靠背,直喘粗气。
事实上,这等凶恶的大规模血战,便是他在辽军服役时,也从来不曾经历过。
事实上,他觉得自己能活到现在,简直就是奇迹。对于在这场战争中幸存下去,他实际上已经丧失了信心。
谁说战争不是比拼数量,至少就眼前看,就是在比数量。便是有能一骑当千的勇士,也会有第一千零一个人来结果他的性命。
「哥哥,小弟若是熬不过眼前这一关,哥哥可将我的骨灰带到老家去……」
「说什么混账话!」唐云大喝,「你我兄弟……」话没说完,突然鼓角大作,周围正在死战的宋兵将校都是精神一振,同声狂吼。原本七零八落的宋兵,拼死扑跌也要抢上去占据战位,乱纷纷的队列汇聚成人墙横列,身子头脸便是顶着夏兵的刀枪,脖子被刺戳的血肉模糊也不后退,然后还能举盾的列盾墙泼命往前顶推,后面的刀枪兵器疯狂前打。
夏兵力战许久,早已疲惫不堪,且伤亡惨重,士气不振。没料到宋兵到最后居然还有余力凶猛反扑,顿时被推的步步后退,来不及收脚的,皆被推倒踩于脚下。前后挤撞,脚下乱绊,头顶乱箭不断,终于顶不住了,被生生推了回去。
唐云和韩月也在人群之中,他们此时早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觉得前后左右都是人群,只是随着人流往前推进。头顶上不时冒下粘糊糊的血雨,脚下踩着不知道是敌是友的胳膊腿,人头被踢的滚来滚去,只是一起大喊着前进。
黑压压密密麻麻的人群互相挤撞碾压之下,突然有一方崩溃了,无数西夏兵掉头后跑,试图退到护城河后面去,宋军大喊着追杀,在河边再次混战于一处。
唐云和韩月眼见河对面大队西夏兵正在重新集结列阵,直到绝不能给他们重整旗鼓的机会,关键是护城河上的西夏壕桥,得想办法烧了它!
「谁有火,烧桥!」唐云大吼,但是周围无人带有火种。
唐云急眼之下,举起大刀冲过去,对着壕桥便砍,周围宋兵见了也是一拥而上。而西夏士卒也知壕桥重要,狂吼着又冲过来几十号人,双方一阵血拼,各自死伤十数人,然后便见一名宋兵小校,自乱军之中满身是血的突然冲破了阻拦,直到飞壕边上,双手把住,一声狂叫,便如半空响了个惊雷。双脚用力竟蹬到了地里,沉愈千数百斤的巨大壕桥竟被他一个人生生的掀了起来。
如此神力,当真是骇人听闻,便是唐云韩月也没想到宋军之中还隐藏着如此武艺绝伦的猛将,令双方战士都吃惊非小。然后便见那小校双臂较力,血贯瞳仁,如同怒目金刚狂吼着将那壕桥一举掀翻,轰隆一声好像倒了一棵大树般翻进河里,激起大浪,水面上的浮尸也是荡漾不已。
宋兵呆了一呆,同时发出振天吼叫。夏兵为之夺气,同时却见东门大开,吊桥重重落下,大队大队的马军骑兵蜂拥而出,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疯狂的冲向夏军步卒。
「藩骑!」唐云一愣,却见种建中手持长枪,狂呼大喊。宋兵步卒们鼓起最后的勇力,也跟着他一起冲过河去。唐云大笑:「援兵!援兵来了!」却是一屁股坐在地上,腿软难耐,韩月急忙拖着他躲回羊马墙后。
再看伴随着上万铁蹄敲打大地的轰鸣声,数以千计的宋军马队又从城内出来的,也有自城外不知什么地方突然冒出的,黑压压卷野而来,如同虎趟羊群一般,在西夏人群之中横冲直撞,枪矛飞舞摧枯拉朽般带起阵阵飞溅血肉。
西夏步卒本已苦战一天,死伤惨重,早已筋疲力尽。刚才便已经处于败退之中,士气已经荡然无存。又突遭强敌袭击,本就已糜烂不堪的阵势立告崩溃,而宋军马队多达数千骑,人数上面更是占尽优势,霎时间密密麻麻的人群被冲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对面的压阵的一千五百西夏骑军见势不好,纷纷上马挽弓搭箭准备阻击。然而还没等他们列好阵势,密密麻麻的败兵就被宋军马队驱赶着向他们狂涌而来。
西夏骑将脸色顿时变色,当机立断下令射那些败兵,免得冲乱自家阵脚。
但是这些骑兵多于步卒同族同乡,眼见胞泽败退,如何肯落井下石。那稀稀拉拉的乱箭只射倒了二三十人,接下来至少上千的败兵便产生了混乱,有的继续闷头往后逃,有的左右散开,有的和别人撞在一起,接着后面追上来的宋兵藩骑就把他们冲的四散,随后好像狼群一般迎面直扑而来。
「孩儿们,杀!」西夏骑将令王雄狂吼一声,纵马而出,接着身后过千骑兵乱箭齐发,迎头便向宋军射去。宋兵冲在前面的倒下十余骑,接着便是一阵乱箭泼洒回敬,夏兵竟然被射倒了数十骑,随后大群冲锋的马队和大群四散的步卒就像数股洪水浊流狠狠迎头相撞,搅乱在一起……
北门外,夏主干顺和梁太后所在的高坡之上,所有文武重臣都屏息凝神,观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
战场之上满是黑压压的西夏兵卒,看起来占尽上风。突然大地陷落了下去,大片大片的轰然塌陷,无数西夏兵跟着一起塌陷了下去,然后烟尘涨天什么也看不见了,剩下的,只有混乱惊恐的庞大失控人群。
那些人完全丧失了纪律和士气,大概是以为天塌地陷了,有的在逃跑,有的呆立原地,有的跪在地上向天祈祷,有的发疯似的大喊大叫,总之上万兵马已经军心大乱,甚至还有将领带头逃跑的。
干顺呆呆得看着这一幕,喃喃说道:「这……这是如何……莫非宋人有天兵天将相助不成?」在他看来,这等能令山崩地裂的手段,穷尽他的想象力也实在无法想象。
「陛下,此乃宋人守城惯用的地陷之术,东朝多工匠,土木机关之术天下第一。用于战阵,便是如此。以土木机关布置深坑大渠,布于城外,一旦发动,连绵塌陷不绝,远者可达数里之外,防不胜防。卫慕氏之兵未曾与宋人对阵,故此不识,不足为奇。此阵于我对垒巨车十分不利,必先引宋人发之,此后我方可无忧。」嵬名阿埋沉声禀奏。
「既如此,将军何不早言?」干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陛下,此战之前,臣已将运筹庙算禀奏陛下与太后。河外兵数十年未曾与东朝交锋,不堪大任。决胜之关键,仍在右厢诸军。以河外兵消耗宋人实力,乃是即成之策。臣事先若言明,卫慕贺兰必然多加防备,又岂能试出宋人埋伏?」
嵬名阿埋跪倒叩首,干顺略一思索,回头看着梁太后:「母后,嵬名老将军言之有理,但是前军此时大乱,天色又将黑,再不收拾,恐为宋军所乘。母后,是否令卫慕贺兰暂时退兵,重整旗鼓?」
梁太后毕竟是经历过战阵的,点点头道:「以卫慕贺兰为前锋,原本也不指望他能先登立功,既然已经试出了宋军埋伏所在,也算不虚此行,便先收兵吧。」
话音未落,突然山下驰来一骑,乃是一名武将,身背令旗,验过了口令腰牌,到得御驾前跪倒。
嵬名阿埋一看是妹勒都逋的部下,心中便是一惊。那将领将军情札子呈上,嵬名阿埋得到干顺示意后先看一便,便又奏道:「启奏陛下,妹勒统军传来紧急军情奏报,东山大营遭数千宋军偷袭,已告失守。宋军现在已据东山要道,作势欲往平夏城来。妹勒统军急调兵马前往迎战,发现古壕门一带屯驻有宋人大军,联营不下十余里,兵马有不计其数,旗号多有它路援兵。妹勒统军为防万一,已亲率铁鹞子前往东山。」
「东山?古壕门?宋人如何会在哪里屯兵?宋人援兵如何来的这般快法?」
干顺和梁太后面面相觑,嵬名阿埋心中苦笑,宋军在古壕门的屯兵显然是早就有了的,这只能说明宋军对于此次平夏城作战早有准备,援兵早已到达,就在等着他们。难道此次作战计划又事先泄漏了不成?宋人细作也太无孔不入了吧?
东山有失,理论上那股偷袭的宋军已经可以威胁到干顺御驾所在的阵地……
当然中途那数以万计的党项铁骑都不是死人,断不会眼睁睁看着宋人通过……
但是这股宋军显然只是后面那数万援兵的先锋,若是宋军主力也顺势而来,倒是个趁机重创宋援军集团的好机会。妹勒都逋手下有数万精兵,而拱卫夏主的精锐步骑在这周围方圆十余里的区域内层层部署有近十万之众,如此庞大的力量,足以摧毁他们!
嵬名阿埋梦寐以求的战机,突然出现了!
若是干顺不在这儿,嵬名阿埋必定下令让妹勒都逋诱敌深入了。但是干顺在这里,梁太后也在这里,有这二位在,嵬名阿埋不会考虑任何哪怕一点点的冒险。
他平时虽然杀伐果决,但是他毕竟是夏臣。夏主的安全是他任何时候都要首先考虑的。
所以他只稍微考虑了一会儿,就放弃了这个机会。
「陛下,东山失守,情势不明,臣以为可调一万精骑前往支援。再者为防万一,请陛下和太后移驾稍退。卫慕贺兰所部久战无功,再打下去徒增伤亡,天色又将晚,不如先令收兵,以免两线作战为敌所乘。待击退宋军重夺东山,再攻城不迟。」
「准奏。」
嵬名阿埋眼看着天子旗缓缓移动,虽然明知这样影响军心,但是也没别的办法。
大夏马上立国,历代君主都视军权如性命,如遇大规模战争,君主必定亲自上阵以激励士气,也便于君主掌握军心。所以明知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年轻皇帝啥都不懂,还尽碍事,但是他也不可能阻止干顺到前线来,否则他必将是干顺以后权力障碍黑名单上一员。
可惜啊,平白放过一次大好机会。
嵬名阿埋正在气闷,突然听到战场突然喧哗大作,他定睛一看,瞳孔猛地收缩,面色冷峻之极,咬着牙冷笑:「郭信之……哼哼哼,你果然来了。」
再看从东城绕城而来大批溃兵,黑压压如同汹涌溃堤洪水一般,人马参杂哭嚎连天,冲的北城正在收兵撤退的夏兵惊恐大乱,顿时溃不成军,而大批宋军马队则出现在视线之中,郭字大旗高举,连同北城外宋兵一起出阵,大举反击!
而此刻连续有旗牌斥候驰至中军,带来消息令他面沉似水。
南城夏军遭到宋军大批骑兵突袭,数千兵马竟然一触即溃。宋军赶着败兵又至东城,溃兵冲乱了东城夏军,遭到宋兵夹击,再次大溃,近万人被追杀着又溃了到了北城,此时已经是兵败如山倒的架势了。
嵬名阿埋当机立断,令旗一举,层层旗号招展,低沉的号角声又响起……
北城外,卫慕贺兰目瞪口呆的看着如狂潮般溃退下来的西夏士卒。
怎么就突然败了呢?
刚刚得到鸣金收兵的信号,怎么回事?
他手持大刀连砍了数名败卒仍不能止,再看自己的儿子和他的督战队已经被败兵人潮裹挟得不知去向,长叹一声知道败局已定,身不由己的被自己亲兵护着败退了下来,然而往哪里跑都是密密麻麻的人,溃退的人潮好像黄河之狂澜激流般真个是惊天动地。
而宋军得势不饶人,在后面追杀不舍。看样子竟打算趁此机会再利用他们冲乱后面夏主亲军的本阵。
他虽知道大事不妙,但是却犹如大海中得一叶孤舟,只能随波逐流。旁边根本没人听他的。正着急间,却见迎面一阵遮天盖日的箭雨扑来,那些跑在前面的溃兵霎时间被射的人仰马翻躺了一地,后面的人收不住脚,被绊倒踩死无数,接着乱箭不停,再看对面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的骑兵已经列阵进逼,大阵绵延数里,阵容严整杀气冲天。
宋军!?宋军绕到后面来了!?完了?主上呢?!
不对!是夏军!
卫慕贺兰从昏头胀脑的恐慌中清醒过来,却见对面数十名旗手站在阵前摇晃大旗打着旗语,要败兵立刻绕阵退却,胆敢冲阵者,就地处决!
便是有人看不懂旗语,但是那迎面飞来的乱箭却是明明白白。
卫慕贺兰眼看满地卫慕氏男人的尸体,心中恨不得立刻将嵬名阿埋碎尸万段,但是也不敢再退,只好冒险调转马头,狂奔绕阵而过。
而其他的溃兵却前赴后继的试图冲阵,在被毫不留情的射倒了数百人之后,终于不再往墙上碰,大约数千骑兵成功绕阵而过,逃往后方,另有过万步卒竟就此停了下来,呆呆站在双方骑兵之间,黑压压聚成一大片,看样子竟然放弃了逃跑,放弃了抵抗,准备束手待毙。
出乎意料的是,双方都没有进一步的行动,隔着这一大片败兵对峙着。宋军骑兵没有继续进攻,夏军骑兵也没有接应他们撤退。
宋军大旗之下,郭成全副铠甲披挂,手持染血长刀,端坐马上。他的铠甲上带着两只箭,但是铁甲坚韧,未伤皮肉。身侧寇士元、刘仲武、种建中等数十将校皆骑战马持兵在侧,各个满身血污,铠甲多有破损,显然都是经历苦战,此刻眼见西夏颓势,人人扬眉吐气。
「哈哈哈,西贼也有今日!」寇士元乃是郭成副将,职位最高,言语较为无忌。「太尉,何不一鼓作气赶尽杀绝,眼前这些丧家之犬,禁不得儿郎们一阵冲杀。」
其余将领纷纷称是,这些败兵在他们眼中就是首级战功,就是荣华富贵金银财宝。他们身后的战场之上已经是遍地堆积的西夏人马尸体,只不过战斗还未结束,谁也不敢妄割首级,否则早就乱起来了。
郭成却不为所动,冷眼越过败兵,注视着西夏那黑压压蔓延战场的骑兵阵势。
「过去冲杀,我军马军四千余众,如今全在这里。而夏军败兵至少过万,你们杀的尽吗?」等到众将不说话了,他才冷冷回了一句。
「太尉,夏狗虽多,但是已经被吓破了胆,不足为惧。」
「那后面的骑兵怕不有几万人,他们岂会坐视我等逍遥自如?」郭成冷冷又道。
众将之中,如刘仲武、种建中等智谋之辈已经从胜利的狂热亢奋之中清醒过来,略一思索便明白端倪,暗叫侥幸,心想对面的夏军将领果然非是等闲之辈,友军刚败,他便来了个将计就计,利用这些败军布局,试图引宋军入彀。若非郭成经验老辣,只怕现在已经落入对方算计之中。
这等毒计,便是成了,只怕这些败兵也难逃一死。对方将领的杀伐果决,令人不寒而栗。
「对方骑兵虽众,然只要我等驱败兵冲乱他们,人数再多也是不堪一击。」
寇士元是久经沙场的悍将,也是见多识广之辈,说的话也有一番道理。
「此一节夏军将领已经想到了,你看此兵刚败,对面骑兵阵势便已列成。分明是训练有素的精兵。若能以我等之力冲得乱他们,何用等到现在?刚才无法得手,现在再冲十趟也是枉然。你看他们本有机会接应败军回去,却故意将他们留在这里,便是布下的饵,等我们来冲。」
这一说,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伙败兵,便是毒饵。宋军若是贸然进击,一旦达不到目的,自身阵型必然被这些败兵搅乱拖累。到时候对面的西夏骑兵便会趁机发动进攻,在场的都是久战老将,都知道再强大的军队若乱起来,面对比自己弱小的敌人也毫无抵抗能力。更何况对手的兵力数倍于己。
这也是那些西夏骑兵不愿意接应这些败兵的原因,他们也害怕被搅乱阵型。
自家已经苦战连场,对手那数万骑兵却是以逸待劳。一旦有失,西夏顶多是陪上这万把人,反正他们号称百万大军,这点人对他们来说不疼不痒。但是对宋军来说几千精锐的损失却是伤筋动骨,城里守军总共才多少人,如果开战第一天就损失几千人,基本上就可以宣告守城无望。
这也是郭成不敢冒险的原因。他观战一天,对于双方死伤大概有个了解。夏军这一天死伤至少也有五六千人,宋军据城而守,损失当远低于夏军,但是千把人应该是有的,主要来自城外的守壕部队。
城内守兵不过两万,第一天的损失就达到半成,这对于善守的宋军来说,也完全算得上难以承受的惨重伤亡。
郭成不清楚对面的夏军具体到底有多少,但是几十万大军和百万大军是没区别的,那就是夏军占据人数上的绝对优势。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得用源源不断的兵力来消耗宋军,自己若是想守住平夏城足够长的时间,那么这城内的一兵一卒都绝不能随意浪费。
若是今天不出城,只是据城墙而战,损失应当小的多吧……
但是若不守壕,对方的那些高车就有自由行动的可能。
这是不是就是夏军的目的呢,故意展示那些高车,让宋军不得不出城守壕,没了城墙的保护,宋军的伤亡就将大大增加,积少成多。若是每天都有这等规模的伤亡,那平夏城撑不了十天就会失守。
想来必是如此,这等秘密武器,若是自己用兵,必然秘而不宣,出其不意以收奇兵之效。但是西夏军却一开始就故意展示出来,就是要诱使自己出城守壕。
那自己今天的部署,岂不是正中对方下怀?
若是如此,也就是说从一开始,自己就已经中了对方算计了不成?直到现在的情况,一直在对方的算计之中?难怪自己觉得西夏先锋部队战斗力并非自己熟悉的那么强,对方是故意没派精兵,只用二流部队先消耗自己,然后引诱自己出击。
幸好自己最后关头把持的住,幸好自己的神臂弓部队和禁军主力还留在城内。
想到此处,他不再犹豫,牙缝里蹦出一个字:「撤!」
对面嵬名阿埋眼看着宋军列阵徐徐而退,稍感意外,自己精心设计,没想到到最后一步居然被宋军识破了。他颇有些遗憾,下令那些败兵撤回。但是心中却又有些期待,虽然今天让快上勾的鱼溜了,但是自己的基本目的已经达到了。
那就是扰乱郭成的部署,同时动摇宋军军心,尽可能给宋军制造麻烦。
宋军若不改变部署,只有轮番将城里兵马外调守壕,而城外的那些兵马迟早在自己绝对优势兵力的车轮战下消耗干净,自己有足够多的兵力去完成这一计划。
若他们改变部署,则等于将外围防线拱手相让,自己则可从容填壕。而且临阵变动会动摇军心。等壕沟被填平之后,就是对垒车部队出动的时候了,自己也迫不及待想看看这怪物一样的庞然巨物到底威力如何……
夜色来临,厮杀一天的战场终于平静下来。
平夏城衙门之内,宋军众将各个不及换衣甲,便都来讨赏。
这是宋军铁打的惯例,打了胜仗就得兑现赏钱,况且这不是为他们自己要的,是为他们的部下要的,大家舍死忘生厮杀一天,为的就是这个,要的理直气壮。
哪怕再杀伐果决的将帅,也不能违背这条规矩,除非他下一仗想吃败仗。
而郭成也毫不吝惜,下令打开府库,铜钱交子、金银珠宝、绸缎丝绢、盐引茶引,总之各种能换钱的全都拿了出来,在院子里摞的小山也似。郭成生性豪爽轻财,绝非守财奴,知道钱就是用来花的。而且久在营伍之中,深知军队通弊,要让士兵卖命,就得拿实惠东西。如这种时候,就是用钱之时,绝不可吝啬。还有如种建中那样的散尽私财的将领,也得趁机让他们捞回本钱。
众将领了赏钱之后,都是喜气洋洋,郭成布置商讨今后战略,众将都有轻敌之意。
今日一战,凭心而论,所有将领都看出来夏军没有派出真正的精锐,虽然不是老弱残兵,但是绝非他们的老对手:河内右厢劲旅。不论战斗经验还是勇气意志,乃至兵甲器械都不可同日而语。但是毕竟一场大胜是跑不了的,只看双方的伤亡就可确信。
宋军今日阵亡者五百五十八人,轻重伤号近千人。夏军伤亡无法统计,但是割下的那四百多个首级可是实实在在的战果。另外据目测夏军光是留在城外的可能就要有三四千具尸体,伤兵数量更是无法统计。而且夏军依旧掌握着城外的战场,他们派出的打扫战场的部队并没有受到宋军的攻击,有多少人被抬回去不得而知,众将的判断是夏军今日死伤总数大概在六千人左右。
便是如此,夏军伤亡也是数倍于己,况且夏军是被宋军击溃而退。无论从哪方面看,宋军都无可争议拿下的第一天战斗的首胜。
很多将领都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好兆头。
但是郭成不这么想。
今日一战,西夏虽然派出的全都是二流部队,但是却也逼的平夏城守军的主力也几乎是全体参战才取得胜利。派出城外守壕的禁军便有数千之众,还有城头自始至终在参战的神臂弓部队,他原本想在城内保留数千禁军作为生力军,结果到底还是没保留住,另外城内的藩骑和厢军、乡兵弓手也出动数千,这样粗粗一算,第一天,城内近两万守军,便出动了接近七成兵力才击败夏军,而死伤,已经接近总兵力的一成。
而夏军今日出动的兵力,可能还不到总兵力一成。而损失,可能还不到半成的半成。
如果每天夏军都出动一成兵力,而宋军都需要动员七成兵力才能抵挡,这仗是打不下去的。而且今日死伤的,大部分都是禁军士卒。他们才是守城的主力。
而他们原本可能不用消耗的如此之多,只因为自己选择了背城列阵。
他深信自己的布阵没有错,但是现在自己也面临兵力不足的危机。
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西夏御营之内,巨大的御帐高耸如楼,周围是数千御围内六班直侍卫持戟合戈的拱卫着。文武重臣数十人在帐内,干顺和梁太后高居宝座,正在满脸阴云的听着嵬名阿埋的奏报。王座之下,跪着卫慕贺兰以及今天出战的数十名将领,不少人都是包扎着伤口,满身是血的跪在那里。
没有人认为主上的心情会好,只因为今天这一仗败的实在太难看。
东西南北四面攻城,兵力居于绝对优势,却未曾胜得一仗,反被宋军打的大败,溃的几乎不可收拾。若不是嵬名阿埋及时调兵压住阵脚,可能这场战争在刚开始就会结束。
出战时趾高气扬,却收获这样惨不忍睹的失败,这河外兵也着实太无能了些,很多人的心中都在这样哀叹。
败的最惨的是南城,因为宋军的反击就是从南城开始,南城夏军承受了宋军最初的也是最猛烈的攻击。而主攻南城的令王氏亦是西平军司瓜州一代的党项大族,此次有五千精壮奉调东征,千里迢迢走了两个多月才至战场,结果开战第一天在南城外就几乎赔了个干净。
令王氏大酋连同他的四个儿子,全都死在宋军的乱箭之下。骑将令王雄乃是西平军司著名骁将,身中六箭仍在乱军之中冲出一条生路逃回,重伤至今昏迷不醒。五千精壮步骑仅逃回一千多丢盔弃甲没有兵器的骑兵,步卒也不过一千六百余人幸存,且各个带伤。
今天过后,令王氏基本上已经可以从党项部族实力派名单里面除名了。
而东城乃是四城之中损失最少的,贺崇彪虽被败军裹挟,但是仍成功的组织起了上千骑兵节节抵抗。只是后来被流箭射中左眼昏死过去,军队才彻底溃乱。
前往东城助攻的李察哥和一千班直侍卫乃是表现最勇猛杀敌最多的部队,李察哥更是兑现了他的军令状,率先攻入羊马墙。但在东城兵溃之时,他和他的部下也被败军冲散裹挟,几乎性命不保。在溃到北城之后,他也困在那万余溃军之中进退不能,不过还好被部下发现,保着他杀出一条血路冲回。
事后清点,班直侍卫死伤数十人,余者大部安全撤回。东城我罗、毛庞两族联军五千步骑出战,活着回来了近四千人,其中数百人带伤,但是大部分人都还带着盔甲兵器,仍可算败而不乱。
西北两城因为是主战场,夏军兵力雄厚,但是受到的抵抗也最强硬。因为宋军在这两个方向部署的守军也最多,而且都是精锐禁军。河外兵骄横轻敌,结果一上来就碰了个大钉子。整整一天,宋军绞肉机般的防线让夏军堪称是血流成河。
四千汉奴撞令郎,战死近千人,余者全部挂彩,其中重伤员多达二千余人,竟是全军覆没!
而党项部落兵阵亡亦有千余人,伤兵竟多达四千多人。其中近七成伤亡是溃败时的自相践踏和被宋兵从背后无抵抗的追杀以及被自家弓箭攒射造成。粗粗一算,夏军在各战场的损失总和,竟然已经接近参战兵力的半数。
西城还好些,未被溃军波及,虽是损兵折将,但乃是四城之中唯一有组织的脱离战场的。北城却因为那场大溃败,伤亡数字高居其他三路之上。
战争开始只第一天,宋军便令夏军阵亡数千之众,伤者更是近万!大小将领阵亡二十七人!而西夏军队带回的可以记录的战果,只有区区六十七个宋兵首级。
究竟给对方造成了多少伤亡,无从得知。
让干顺恼火的是,这沉重的伤亡数字其中有相当部分是溃败时造成的,真正攻城阶段产生的损失,远没有这么多。而且党项将兵的懦弱表现,让他这个党项皇帝感到面上无光,同时也是对他的信心和自傲的重重一击。
在如此令人羞耻的惨败之下,妹勒都逋率部击败宋援军前锋部队过万精锐步骑,斩三百级,重夺东山大营,进而兵逼古壕门,压得宋军动弹不得的好消息,也显得黯然失色。
而且令梁太后和干顺心情恶劣的事情还不止于此。
适才探马来报,同样在重围之中的宋军荡羌寨守将折可适趁夜率千余马军偷袭夏军围寨大营,幸好围困荡羌寨方面的将领野利济乃是个智勇兼备的老辣宿将,早有准备,在营外遍掘陷坑伏弩,待宋军中伏之后挥兵掩击,一场混战大败宋军,斩首三十级,宋军趁夜色夺路撤回寨内。夏军追至围攻寨子,却被乱箭射退,伤亡数十人,一小首领中冷箭阵亡。
此等战斗乃是属于骚扰性质的小战斗,对大局不起影响。但是梁太后听闻折可适的名字便又惊又怒,而荡羌寨正好处于平夏城外围地带,折可适的活跃让她觉得自己的背后非常不安全,生恐让宋军钻了空子重蹈当年洪德寨的覆辙,又连夜调整部署,严守大小道路,搞的全军上下一夜都闹哄哄的睡不着觉。
若非重臣们苦谏,嵬名阿埋以性命担保无事,梁太后几乎要亲自领军前往荡羌寨。
但是传来的消息中,也并非全是坏消息。
入夜之后,夏军派去打扫战场的老弱士卒发现宋军在城外守壕的部队,已经悄无声息清扫完了战场,待着所有从尸体上扒下来的东西撤进了城内,城外的控制权已经拱手相让。嵬名阿埋的谋策已经变为现实,宋军在进退两难之下,必然会撤军入城,采用他们最拿手的老办法凭借高城坚守。
现在城外是真正的夏军的天下,只要填平了堑壕,党项的超级战车部队将会在历史上第一次登上战争的舞台。
这正是干顺和梁太后所期望的。
所有人都深信,向来不善器械的大白上国此次将会一鸣惊人,那高耸如山的巨大战车,将会把宋军引以为傲的城墙,彻底的夷为平地……
(15)
宋元符二年十月辛卯,泾原路,古壕门。
此地距离熙宁寨不远,处于群山之间,地势险要,山口狭道密布,处处营垒。
宋军的营盘硬寨一个挨着一个驻扎着,将所有的平川挤满,起伏的帐篷密密麻麻绵延十余里。
山上树木俱被砍伐一空,所有的山头制高点上都建有烽燧望楼,山上山下黑压压好像蚂蚁群一样的宋兵秩序井然的四处活动,大队骑兵来去匆匆,步军则在校场上操练着阵法,辎重车辆通行无阻,原本荒无人烟的荒山野地,此时已经成了成千上万的士兵占据的世界。
秦凤熙河环庆河东四路援兵,近五万精锐藩汉步骑,就屯驻于此。
不论从哪方面来说,这都是一支实力坚强足以对抗任何对手的大兵团,但是此时的宋军大营内,却是颇有额愁云惨雾的样子。
东倒西歪的伤兵们哭爹叫妈的惨嚎,还有无数有去无回的胞泽,都让这些百战之余的老兵们心中没底。虽然胜败兵家常事,但是宋军对西贼算算已经有年头没打过败仗了,而且他们作为各路遴选出来的精锐,也是以实力自傲的武人,出击的弟兄们实力如何他们也是心里有数,能让他们大败而回,甚至连战死胞泽的尸体都抢不回来,只能说明对手的实力也是超乎想象。
听说西贼反扑的兵力达数倍之多,听说铁鹞子也出动了,早听说西贼出兵有数十万众,看来所言不虚。但是若结阵而战,未必便怕了他们。以往与西贼交锋,多是以少敌多,只要结阵而战也多能取胜。此次如何就撑不住了?莫非西贼还有不为人所知的精兵不成?
各种各样的想法念头,都在宋兵将校的脑中盘旋,只是碍于严格的军法,无人敢说出来而已。对于早已习惯打胜仗的宋军,已经在十几年间不知不觉建立了对党项蛮夷的心理优势,各路攻战都是胜多败少,便是失败,也能让西贼付出高昂代价,影响不了整体优势。
然而此次东山大败,败得当真干脆,昨天刚去,今天败兵便回,甚至没有多少战果可言。这让宋军的自傲不能接受,迷惘、窝囊、悲观、不服气等情绪弥漫一时,当然也有相当部分的人也认识到西贼虽然整体势弱,但是并非纸老虎,仍具备重挫宋军的实力,但这更让人无法接受。
中军帅帐内,更加的愁云惨雾。
王恩坐在帅椅上,面色严峻,眉头紧锁。姚雄、苗履事不关己,站在一边。
种朴面色如常,正襟危坐。郭祖德却是垂头丧气,满身是血,先前的嚣张狂妄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东山一战若非种朴率兵相救,他的人马恐怕便是全军覆没的结局。谁能料想夏军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善战,人多势众不说,更是骁勇难挡。结阵相持也撑得非常辛苦,后来铁鹞子出现在战场,宋军四面被团团包围,后寨被夺,方阵崩溃只在顷刻之间,那时他才明白自己轻敌了。
西贼虽然在走下坡路,但是虎狼之性仍在!后来种朴率兵及时来援,拼死夺回了后寨,他才侥幸突围成功。
自己和郭成乃是结拜兄弟,郭成现在被围在平夏城中生死未卜,虽然自己确实抱着给他解围的心思,但是也未尝没有轻视其他诸将,想要人前显胜傲里夺尊的意愿。说白了,自己目空一切才是主要的败因。
想到出战前诸将皆以持重为策,王恩当时的决策很清晰:「贼倾国远寇,难以争锋,宜以全制其敝。彼野无所掠,必携,携而遇伏,必败。」此策算不上神机妙算,但是至少也是中规中矩,姚雄当时也附和。
自己却当着主帅王恩的面出言不逊:「平夏存亡所系非轻失,平夏失则新疆皆没,泾原危矣。公等奉命拥精锐赴危急宜以时进战并力破贼,乃临敌怯懦按兵不出,其如国家何,且吾兄郭成旦暮为掳,诸君忍坐观邪!万一不守必有任其咎者!」
如此公然顶撞主帅,挑战主帅的权威,若换了自己为帅,不管是谁都必然斩了他以明军法尊卑。王恩和姚雄下不来台,当时帅帐之内险些发生冲突,要不是种朴出言调解,王恩当时斩了自己祭旗然后出兵死战都有可能,当然那只会招致更大的损失,甚至有可能导致宋军此次空前规模的会战一子错而满盘皆输,那时自己真将成为大宋的罪人。
自己身为先锋,强要出战。虽然种朴说得委婉些:「兵未可出宜令郭统领登髙视贼虚实见可而后进!」但是毕竟违背主帅意图却大败而归,而且损兵折将,挫动全军锐气,王恩若要寻这个由头砍了自己,当真是一点都不冤。
看王恩的样子,显然是隐忍着怒气。只不过在场诸将都是身份显赫之辈,种朴、姚雄、苗履等人,都是西军之中著名的将门世家,威望极高。王恩虽然号称「王骑将」,勇名远扬契丹,但是对比他们资历远不及,更曾为这些人的部下,故此有这些人在,这大军之中远未到王恩的一言堂。而且看这些人,都有意保全自己。毕竟大败之后,若再斩将,会更加挫伤士气。
「郭统领,此去东山观兵,西贼兵势如何?」种朴乃是护军,地位仅次于王恩,又身为种家将的佼佼者,在众将之中威信最高,故此他说的话基本上是和王恩分量相同的。
郭祖德听了一愣,见种朴绝口不提败军之辱,显然是有意保全,那还不明白的。西贼兵势如何,那还用说吗?人山人海满川满谷一望无际,你自家也是亲历过的。然而此刻却不能松口:「贼势甚盛,然某为大将,只知死战报国,愿引本部马军数千,前往平夏城助阵,与俺大哥同生共死。」
众将听了都觉得郭祖德嘴硬,颇觉可笑。你的兵马已经吃过一次败仗,若非援军来得及时,此刻你只怕已成西贼阶下囚。再次出击,不是送死又是什么?难道嫌一次溃的不过瘾,还准备再溃一次?
然而道理虽是如此,但是话说得漂亮无比,极显忠义。王恩虽是主帅,但是郭祖德毕竟是援兵客将的身份,还是朝廷的横班正使统兵大将,休说是他在,便是章桀在此也不好说杀就杀。郭祖德此次吃了败仗,气焰大减,对着自己再不敢那般嚣张放肆,自己心中恶气也出了些,反正传往渭州的战报上写得明白,他对郭祖德也是指名严参,想来郭祖德不似折可适那般有章桀护着,仕途多半是要经一大挫折,到时候自己看戏便好了。
此时听他这般说,只是冷哼道:「郭统领好生不晓进退,初次进击已然失利,如何能保再次便可取胜,一旦有失,不但你数千兵马受害,我军锐气也必受挫!」
种朴也说:「吾等兵少,不战并非怯懦。西贼此次倾国而来,准备充分。我料前方阻援之贼必劲旅,我等便是胜得一二阵,后方之贼更多,也未必能解平夏之围。况且一旦有失,西贼将缴获之辎重首级示以城内,难保城内军心不乱。况且郭信之乃是当世良将,平夏城内兵力充足,有他在,城必守的住。」
众将听了,面色都不好看。彼此之间虽然有些心病之类,但是都是同为大宋武官,面对西贼还是一致对外的。种朴适才所言合情合理,而且更严重的问题摆在面前。郭祖德已经打了败仗,折了数百兵,可能还有俘虏之类的。西贼若将这些摆在平夏城下,种朴刚才所说的很可能已经成为现实。
想到这样严重的后果,一时间再没人有心思去计较彼此之间的私人恩怨了。
苗履迟疑地说了句:「会不会已经晚了?」说完便后悔,这等不吉之话如何说得。
散帐之后,众将各自回营。郭祖德逃过死罪,但是王恩到底是没放过他,重打了四十军棍,被部下给抬回去的。王恩和种朴则秘议了整晚,但是也没得出什么令人鼓舞的结论。最后只好全力信任郭成,一切按原定计划走。姚雄的万余精兵连夜离开古壕门,取道德顺军怀远寨,向北直插到天都山附近埋伏,等西夏退兵之时邀击。而古壕门则封锁消息,布疑兵与西贼相持。
原本秦凤兵也是要一道前去的,但是东山之败打乱了原有的计划。王恩唯恐西贼乘胜来攻,故此需多留一些兵力在身边。然而不管宋军将帅如何布局,都是要以平夏城能够守住为大前提,而西贼围城如铁桶,他们此刻对平夏城的情势是一无所知……
夜晚,平夏城外。
西北的冬夜寒气逼人,寒风呼号,今夜更是昏黑阴沉,天上非但月光不见,甚至连星光都没有。自开战以来已经过了四天,只有头一天乃是艳阳高照,之后便开始连阴,每日抬头看只看见满天阴云,寒风漫卷山野,交战双方几乎都是西北土著,知道这种天气随时都会下雪,故此宋军也轻易不再出城争锋,而夏军则加快了城外平整沟壕的速度。
在夜色的掩护下,平夏城东南不远的一处山丘之下,韩月身着黑衣,内衬软甲,手持涂了黑色的朴刀,猫着腰钻出了地道口。地道外面已经密密麻麻蹲着一百多人,都是同样的装束,仿佛一群从地里冒出来的黑色幽灵溶入了这无边的黑夜之中。
宋军擅长土木机关,修筑城池必建地道。平夏城这样的巨塞自然也不例外,三日前大败夏军,便有部分精兵乃是从地道出城,出其不意绕道夏军身后,然后一击得手。
但是夏军将帅也非笨蛋,吃了一次大亏之后,一方面动用上万人填埋城外深沟壕渠,另一方面广布侦骑哨侯,积极搜索宋军在城外的地道口。同时又调动兵力将城外所有的树木砍伐一空,将所有能藏人隐蔽的地方都清扫一遍。其实树木作为战略物资,宋军亦是要定期砍伐的,宋军砍过一遍夏军再砍一遍,称得上寸草不留,平夏城周围的丘陵山坡,此刻已经光秃秃的全都是树桩。
夏军虽然一时找不到宋军的地道口,但是在有足够人力的情况下,使用这种笨法子同样能够达到所需的效果。没有了周围林木的遮掩,宋军只要敢从地道露头,肯定会被发现。至于夜晚,加强灯火巡逻便是。
这个方法确实令城内守军辛苦挖掘的地道成了废物,西北两面夏军把守严密,根本无机可乘,但是总算是还有一条比较隐秘。这条地道乃是通往城外东南的一个小丘下,那里怪石嶙峋,因角度的问题并不能为敌军直接看见,这是现在宋军唯一一条能够发挥作用的地道了。因东南两面夏军力量较为薄弱,夏军因害怕城上冷箭也不敢靠近城墙,故此今夜宋军才能安然出城。
今夜,宋军的目标乃是北城的夏军大寨。
自从上次夏军大败以来,宋军战后虽然主动撤进了城内,但是夏军的攻势也低落了下来。这几天虽然每天从早到晚依旧是战事不断,该攻城的攻城,该平壕的平壕。但是夏军开战之初那种锐气已经荡然无存,只是应付差事般咋咋呼呼,能躲就躲能跑就跑。
这些河外兵经过第一天惊心动魄的大溃败之后,已经对宋军产生了畏惧心理。
那横尸遍野血流成河的可怕场景是这些河外兵战斗生涯前所未见,大部分人直到现在仍是惊魂未定。而主帅卫慕贺兰获罪罢职,九名将领被斩首,也让他们没了主心骨。再派他们出阵,也不可能鼓舞起他们低落的士气。嵬名阿埋自是明白这一点,但是他自有他的打算。
河外兵的战斗力他已不指望,但是仍派他们出阵或许可以迷惑宋军,给宋军造成己方在故意示敌以弱的印象,而宋军将领们可能会浪费精力来猜测他故意示弱的意图,从而给主将的判断和决策造成一定的影响和干扰。
唐太宗用兵「多方以误之」的道理,嵬名阿埋这样饱经杀伐的宿将向来推崇。
同时让这些废物们发挥余热,多消耗一下宋军也是好的。而更深一层之意,则是从前河外兵乃是梁乙逋总领,这奸贼虽已伏诛数年,但是河外兵山高皇帝远,难保没有漏网党羽隐藏其中,借战争清洗可疑分子,也是梁太后的意思。
故此他对这几天河外兵的懦弱低劣表现持容忍态度,只是默默的观赏着这些废物们的表演。
而宋军对此一无所知,只是觉得西贼已经被一战打得胆寒,越发的轻视。急于想出城再教训教训这些西贼,虽然主将郭成不许,但是下面的将校们哪里忍的住。
每天都有数千人自西北两面前来挑战,但是明眼人一眼就可看出其士气低落军无斗志。
抬着云梯装模做样,城头一阵箭雨,立刻掉头回跑。后来宋军主将郭成下令只要西贼不靠近城墙,就不许放箭。更多时候,是西贼抬着大木板前进,隔着老远和宋军放箭对射,西贼弓弩射程皆不及宋军,又是以低射高,结果可想而知,每次都被宋军弓弩压制的难有寸进。
而箭一射完,便立刻撤退,跑得比兔子还快。连续几天交战,宋军几乎没有损伤。而西贼也只是死伤百多人,完全不像第一天那样认真拚命,倒像是在玩耍。
倒是那些填壕的进展迅速,西北两面地面已经被填平夯实,障碍物基本清除干净,接下来大概就等那些巨车出场了。
故此今夜,宋军准备利用仅存的一条地道,前去探探那些巨车的虚实,也给西贼一点颜色瞧瞧。带队的大将,正是寇士元。随他出战的,都是精选的勇士。
韩月唐云因为这几天守城表现出色,故此双双中选。只不过唐云被分在另一队,对此二人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不多时,三百精兵已经全部出洞,隐伏于暗处。之后这条地道将会被堵死,因为战事一起,他们不可能有时间再从这条地道回城。而西贼也肯定会意识到这个方向有古怪,明天的这个时候,这个地道口肯定会被发现。
暗夜潜行,韩月倒是找回了当年做拦子马的感觉,拦子马作为天下最精锐的侦察兵,夜间行军潜行乃是家常便饭。韩月的双眼早已适应黑暗,左右看看,却见周围的人都是动作利索的精悍之辈,而且对黑夜的适应似乎并不比自己差。
寇士元低声布置了一番,其实也没啥好布置的。三百人分成三队,从外围丘陵处绕过去,看能不能接近西贼的大寨放火,最好是能接近那些巨车。若是不行,则原路返回。若是惊动西贼则改为骚扰作战,尽可能制造混乱,同时往东南方撤退,这两处便于城内守军接应。
韩月给分到了左队,百人正好一都,领队的都头是个禁军小校。虽然夜色黑沉,但是韩月依旧认出来了这位猛人就是当日恶战之时乱军之中独力掀翻夏军壕桥的那位大力士,真看不出这老弟年纪轻轻好像还不到二十,却生的虎背熊腰好似个怒目金刚,双臂竟有无穷神力,直似有项王之勇,如此武艺骁绝之辈,竟然默默无闻,看样子刚由节级升上低级的小武官。
不过这人显然是个粗人,随便低声说了两句跟紧别掉队,谁都不许当逃兵否则就地正法之类的,说完便要行动,韩月低声抱拳说道:「大人,小人有一事相求。」
「何事?」那都头手按刀柄,语气生寒。另一手捏着一柄铁骨朵,怕不有五六十斤的重兵器。韩月丝毫不怀疑自己一句话说错,这人会当场将自己格杀以正军法。临阵动摇军心的罪名可不是说着玩的,哪国的军法都是死罪。
「小人韩月,尚有一兄长在种大人帐下乡兵指挥当差,名叫唐云的便是。今夜在另一队亦出城,若是小人与我家兄长今夜不幸死在阵前,便万事休提。若是我死了,我那兄长有命回城,便劳烦大人去给我那兄长报个信。便说我为了咱们大宋百姓和西贼拼刀子,死了也没给汉家男儿丢脸。」
此言一出,周围不少人都是低声附和。能给挑出来的,都是宋军中枭勇之辈,但是面对死亡谁也不能做到完全无动于衷。
韩月自是不想为了宋朝尽忠,但是唐云还在城内,让他自己独自逃生他也是难以做到,更别说这周围乡野山川布满西夏兵马,自己根本就不可能逃的出去。
所以自己抽到了这支生死签,该交待的后事得赶紧交待。
那都头显然是个任侠豪爽之辈,听得韩月这般说,顿时抱拳。
「众家好汉哥哥,咱们吃粮当兵,做的便是杀头的买卖。此番去杀西贼,若是死在阵前,那只怪自己倒霉。但有一口气在,定不负所托。若是俺鲁达有个好歹,也劳烦这位好汉替俺去报个信。」
众人听闻,一股悲壮士气逐渐提升,各个都报了必死的觉悟。鲁达一挥手,众人便蹑足潜踪排成长队,好像一条阴险的大蛇潜入到黑暗之中。
平夏城周围地形多山丘土岭,夏军的营盘一座挨着一座,将丘陵间所有的平地都占据了。而那些高车都在西北两面。那里的营寨更多一直连绵到没烟峡口。
夜间亦有无数的巡哨打着火把四处巡逻。
鲁达这一队也不知走了什么运道,借着高低起伏的地形逐渐接近,连续两拨巡哨的西贼都没有发现他们。也许夏军势大让他们丧失了警惕性,认为宋军并不敢出城,也许他们认为宋军的地道都已经被捣毁了,或许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城门和城角,总之竟被这数百宋军成功渗透过了防线,逐渐接近了西侧的寨墙。
数百宋军潜伏在一层土岭之后,越过土岭便是一片开阔地,之后便是夏军的寨墙。那种寨墙并非硬寨,而是简易的插枪为营。看得出西贼并未打算进行旷日持久的战斗,扎这种寨说明他们随时都会离开,也就是说他们不认为这场战斗会持续很久。
狂妄!寇士元心中啐了一口。此时已经能清晰地看到那些高车的影子。
若是能一把火烧了这些巨车……此次出战每个人都随身带了硫磺引火之物和火箭,若是能接近足够距离,用火箭向寨内发射,应该能够制造混乱。便是无法烧掉这些战车,也能达到骚扰敌军的基本目的。
但是那片开阔地……寇士元作为久经沙场的大将,自然是知道像这样的地区多半都会有陷坑埋伏之类,西贼的营寨扎的不牢,若是外围再不设埋伏实在匪夷所思。
但是这样的机会也许只有这一次!能如此接近西贼的营寨,只有这一次!因为再没有别的地道了!
而且据他的观察,前后有数拨巡哨兵都从这里走过,路线不大一样,都没出过啥事。
当然西贼若设埋伏,肯定会提醒自己人注意。这些西贼的士兵走过没事不代表宋兵也会没事。但是或许西贼没在这里设埋伏呢?也有这个可能性!总之人都到这里了,死便死了,决不能无功而返。
寇士元一挥手,身侧早等的不耐烦的部下们迅速越过土岭,猫着腰散开进入开阔地。
韩月紧跟着鲁达身侧,却见鲁达一个漂亮的跃身便翻过土坎,他也没有多想,紧跟其后脚尖一点飘身而出。而身后的宋兵士卒们各个身手矫健,用最快的速度蹿了出来,甚至不用指挥,便默契的找到了各自的位置,数百人影在黑暗中快速的向前移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这些人都是死士吗?韩月眼看周围之人大多数没有任何犹豫,只是低头猛跑。
这项任务十足十乃是自杀任务,西贼一旦有警,谁知道能回来几人?但是这些人都是不怕死的人吗?这样正面冲击敌军阵营,十足的蛮干啊。
韩月此刻才算亲身体会宋军之中凶名素著的硬探兵之神秘真容。
当年在辽国之时,便听闻南朝有敢死精兵,号为选锋硬探。其枭悍强勇比之辽军自傲的远探拦子马有过之无不及。这些人专门执行攻坚冲锐等特别艰巨危险的战斗任务,惯用的战术就是以少量兵马正面冲击敌军阵营以获取情报。说白了就是一群敢死队亡命徒。
而今夜遴选出来的这数百精兵,明显执行的就是硬探任务。这些人,就是传说中无畏无惧虽死不坠的选锋硬探?那沉默的突进,还有那沉凝浓重的杀气,实在非同寻常。
跑过一段距离,突然连串轰响打破寂静,连续数人踩中了陷坑,然后绊马索和伏弩也纷纷发作。但是中伏的人都没有发出任何惨呼,而身边的战友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只是加快速度往前狂奔。
此刻夏兵肯定已经被惊动,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看看已经到了射程,不少人已经抽出了火箭和火药包。鲁达在前面抽出火箭搭上弓弦,后面的兵众已纷纷搭箭。韩月抽出了自己的火箭,这是临出发时每人发给的一枝。火箭辽军也有,但是制作如宋军这般精巧方便的,实在超乎韩月想象。
辽军的火箭须事先用明火点燃,但是宋军则不用,随用随使。箭头处包着硫磺焰硝引火之物,外面是一层腊,使用时将腊壳捏裂开,里面却混有磷,见风即燃,根本不用明火引燃。
在黑暗中耀起一片火光嶙嶙,好像星星之火,照耀出无数宋兵的身影。
所有人都尽力往前奔跑,尽量接近那些易燃的帐篷,那才是主要的目标。
夏军营寨之内突然爆发出呐喊和号角,乱哄哄的人喊马嘶,无数人影很快冒了出来,比宋军预料的快很多,显然对方也是做好了防备劫营的准备。乱箭纷纷射至,宋军有人中箭,鲁达站在前面,任凭数只冷箭从头侧飞过,眼都不眨一下,只是将弓张满,带着一团熊熊火球的羽箭离弦而出。
宋兵中箭者多达二十余人,但是伤痛并不影响他们的勇猛。其他的宋兵丝毫没受影响,一阵弓弦嗡响,数百只火箭乱射入营,好似一阵火雨从天而降,营内顿时起了数出火头。然后数十只火药包不要命的往里面扔,但是无数夏兵此刻已经及时自帐篷区冲了出来。
乱箭开始对射,但是夏兵的箭雨明显密集的多,宋兵身处开阔地,躲闪不易,顿时被射倒了十余人。
韩月射箭乃是拿手好戏,此刻夏军寨墙处已经是烟火大作,火药包不断被引燃,到处是火头,火光映照之下目标明显,他手持大弓连珠发箭,连续射翻对方四五人。此等神射引得周围的宋兵都像他靠拢,他想寻找唐云的身影,却只见纷乱人影。
鲁达见状大喊:「众家好汉们,并肩子上啊!」说着带头挥着铁骨朵便往前冲。
那些西夏兵一看这厮如此剽悍,纷纷将弓箭像他招呼。谁料鲁达看似五大三粗,身手灵活之极,武艺更是精熟,手中的骨朵舞的风雨不透,竟然硬顶着乱箭冲到了寨墙近前。他身上挂着四五枝箭,满身血污,火光映照之下竟如凶神恶煞一般,大吼一声骨朵抡圆了重重砸在木寨上。
木寨受此重击,不知有几千斤力,轰然坍垮。碎木乱飞,将近一丈的木寨墙竟被鲁达一击之下生生砸塌!
后面的宋军见状顿时士气大振,狂叫着一拥而上。数百人便像一股黑色浊流,强行从缺口撞进了西夏的大营之内,但是更多的西夏兵也不要命的围了上来,拼命想要封堵缺口。双方短兵相接,便在这营寨边缘混战厮杀起来。
韩月紧跟着鲁达的身影,只见这厮狞猛之极,手中骨朵抡的好象风车也似,一连砸飞了数十把刀枪,一个西夏小校手持铁鞭过来还没过招,鲁达一骨朵便砸飞了他的铁鞭,接着又一下把他的脑袋给扇的不知去向。然后一个虎扑,竟将当路的西夏兵吓的四散,数十人跟着他竟然突破了阻拦,直冲到一辆巨车的之下。
「谁有火!」鲁达狂喝,众人有身上还带着火药包的赶紧拿出来,点着火一扔,火焰顿起。韩月却趁机打量这巨大的楼车,眼看这车只怕有三四层楼那般高,车下六个巨木轮,上面似乎还有垛口女墙和悬台,但是上面有啥机关却看不到。
便是在辽国,他也不曾见过如此巨大的战争机械。
西夏小国,竟也有这等利器。
还没到他感叹的时候,鲁达等人的火却点不起来,大概是这车架木梁之上涂抹有防火之物。鲁达等人未及到下一辆,无数西夏兵又围了上来。同时头顶一阵梆子响,乱箭带着风啸从天而降,数名宋兵顿时给射的如同刺猬一般。
「啊!?车上有人!?」鲁达抬头一看,却见高车之上黑影晃动,看不清有多少人正在探着身子往下放箭。火光之下,宋军的身影非常清晰,而对方都是神箭手又居高临下,真个是箭箭追魂,不多时宋兵变给射倒了数十人,余者已经露出败相,渐渐被赶出营寨。
韩月随着人流拼命抢出一条路逃出寨外,头顶上冷箭嗖嗖惊心动魄。此时再看,宋兵们基本上都已被赶出寨外,不断有人被射倒。他想找唐云,却在这混乱中根本找不到他的身影。
寇士元眼见事不可为,当机立断下令撤退。宋兵们一窝蜂似得退出营寨,奔回土坎之后,而对面夏兵不知宋兵来了多少,也不敢贸然出击,只是紧守寨墙连吹号角,召唤远处的骑兵速来支援,同时乱箭如雨点一样泼洒向土坎。
西夏营寨内,神勇军司正将军嵬名药师和正行将麻女古全身铁甲披挂,手持大盾,在人墙后面一边指挥一边观察外面的情势。现在应寨内火光处处,反而衬托寨外一片黑暗,啥也看不清。黑暗之中,由于不知道宋兵来了多少,后面是否还有埋伏,其他方向是否还有战事,这些事一概不知,在没有确切情报之下,他们也不敢贸然出寨追击。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会就此轻易放过宋兵。
他们二人乃是嵬名阿埋的部下,西夏军中著名的百战猛将,实战经验丰富。
对于周围的地形他们早就了然于胸,知道这寨外唯一能藏人的地方就是那处土坎。
那些前来骚扰的鼠辈唯一的藏身之处只能是那里!
鼠辈,以为藏在那里就万事大吉了?
嵬名药师作了个手势,旁边麻女古手中令旗一摆,却见附近十台巨车只上突然打起了无数灯火,那巍峨的巨躯在灯火的照亮下显现。
然后上面传来阵阵绞盘响动,那种吱呀呀的声音刺耳的令人浑身发麻。
接着一声巨震响,一团带着火光的黑乎乎的东西从楼车上被凌空抛射了出来,竟然准确的落在了土坎上,火球轰然爆裂,巨大的火柱冲天而起,将那里化作火海一片。好几个浑身着火的宋兵惨叫着跳了出来,随后化作火团倒地不起。
然后接二连三的有大石头和猛火炮被抛出,十台巨车发射过一轮之后,再看那道土坎已经被夷平了一丈多,而且熊熊烈火完全吞没了方圆数丈的区域,被烧得焦头烂额的宋兵们四散奔逃的场面在火光的映衬下格外清晰……
清晨,嵬名阿埋在数十名将校的簇拥之下,在昨晚的战场仔细的巡视着。
地上零乱散布着宋兵的尸体,要么被射的犹如刺猬,或者被火烧焦惨不忍睹,总之昨晚宋兵伤亡惨重是一定的,便是在这里数数也能数出数十具尸体,还有死于沿途的,昨晚宋兵袭营,只怕死者便要过百。只是这群宋兵当真都是亡命徒,竟没抓到一个活口,凡是跑不动的,全都自杀了。
而夏兵昨夜只有二十六人阵亡,三十八人负伤,烧了十几座帐篷。
但是这点损失不值一提,重要的是嵬名阿埋在实战中看到了这些「对垒」战车的威力。
他早就知道宋兵夜晚必然会来骚扰,各个方向都有布置。而西面大营地势利守,他早就看出来宋兵若来唯一能够存身之所便是那道土坎,故此早有布置。谁能想到对垒车上还装有大炮,而投射的准绳早就校准了那道土坎,到时候只需往那里覆盖便成,简单明了。
昨夜一战,可以称得上漂亮的胜利。
宋兵一向以器械见长,没想到会有优势被压制的一天吧。
当然宋人不可能知道,西夏为了准备这次战役,付出了何等沉重的代价。几乎是以彻底榨干国力为代价对付出来了这数十万大军所需的军械物资和牲畜,为了建造这些战车,举国之内的大树几乎都给砍伐一空,兴庆府附近的森林完全给伐光了,甚至还勒紧裤腰带耗费巨资从黑汗、辽国上京道收购合格木材。这中间若再算上不合格的淘汰品,打造过程中的的浪费,从西域那些大食人手中收购的炮弩火药,和那些大食工匠的重金酬礼,西夏的国库几十年的积蓄早已净空了。
而且还有那些猛火油和火药炮,那是整个西夏境内自开国到现在几十年所有的库存,一次性全部运上了前线,但是数量仍然有限。西夏本就不产硫磺,也没人会制作火药,宋朝严格禁止这两样东西流入西夏和契丹,这些都是要靠重金到西域购买或者战场缴获。不论胜败此战之后,西夏军队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再拥有这两种武器。
这是真正的集倾国之力而攻一城!
只可惜没有全歼那支精锐宋兵,便是后来骑军来了,这些宋兵居然还能连续冲破包抄,溃围而去,一千多骑军在夜晚黑暗环境里也跑不起来,最终无功而返。
不过昨夜一战,倒是将低落的士气又振作起来了。
而且,妹勒都逋那里也送来了好东西。平夏城真正的攻势,已经可以开始了。
时间对于西夏来说,同样十分紧张。几十万大军曝师在外,一天的粮草给养数字便要吓死人。虽然绝大多数夏兵是自备粮草,但是这其实没有分别,不管粮草是自备还是官给,没粮食一样打不了仗。
西夏全军的粮草总数,大概只够二十天的食用。接下来,就只能吃随军的数十万头牲畜了,但是这样做的话,可以肯定必然会激发兵变,因为那都是各部落的私产。
同时其他各路军情,也让嵬名阿埋和梁太后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此次出兵平夏城这一路虽是主力,但是还有其他三路偏师分驻各地以备宋军。昨天陆续接到军报,宋军除泾原路之外的陕西各路兵马趁着西夏举国主力都集结在平夏城一带,延边空虚,开始大规模抄掠夏境,其他三路偏师都已经和宋兵交上了手。
那三路偏师的战斗力是无法和主力相比的,而他们面对的宋军却是兵强马壮,嵬名阿埋只能期望他们能够多撑一段时间,至少要撑到自己拿下平夏城之后。到那个时候,三路偏师的胜败便已经无关大局了。
「来人,将那些宋人俘虏拉到城下,派些个嗓门大的去叫阵。让城内宋兵知道他们的援军已经全军覆没了。」嵬名阿埋嘴角露出一丝狞笑,眼光望向平夏城那巍峨的城墙。
郭信之,现在才是真正战斗的开始……
平夏城北门城楼之上,郭成冷冷得看着城外的那密密麻麻正在列阵的西夏兵潮,面不改色。而他周围的将校们,却是脸色不好看。有几个人脸上流露出动摇悲观的神情,而普通的士卒节级们,面面相觑,似乎也有些心虚气短。
昨夜一战,损失近半,陆续逃回来的只有不到一百人,由于派出的都是城内守军精选出来的最强悍善战的勇士,却败得如此狼狈。
这次失败对于军心士气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
但这还是次要的,这些硬探选锋虽然损失惨重,但是他们的任务好歹是基本达成了,用生命为代价成功带回来了西贼的情报。但是这情报却称得上是雪上加霜。
那名为对垒的巨车,竟然有如此的威力,不只能射箭,甚至还装有大炮和巨弩,如此强大的战车,甚至已经超越了传说中的临冲吕公车。真是难以想象党项工匠们的实力竟然已经提升到可以和宋朝比肩的地步。众将对于平夏城高厚的城墙原本有着相当的信心,但是现在却不敢那么确信了。
更糟糕的还是城下的那一大片宋军俘虏,被人像拖死狗一样拖出来至阵前,还有一排排用竹竿挑着的人头,数量多达数百,夏兵肆意指着人头和俘虏对着城上笑骂,宣示宋朝援军的不自量力和不堪一击。这一点甚至连郭成的铁石心肠都产生了动摇。
难道援军真的出事了?他知道那不可能是昨晚的俘虏,因为数量太多了。
只有可能是别的援军出事了。这种事情对于守军的士气来说,是一种难以估量的灾难。
守城者之所以能坚持下去的最大原因,就是希望。必须不断给他们希望,他们才有坚持下去的动力。而援军就是代表着希望,现在援军出事了。那就变成了绝望。
有的军队绝望之后会转化为所谓的哀兵死士,战斗力会更加坚强,正所谓困兽之斗力可撼天是也,战史上不乏这样的战例。但是有的便会崩溃的更快,甚至不战自溃,而这样的战例数量是前者的一万倍。
郭成即便是神仙,也不敢保证自己的每一个部下都是前者。
更何况他不是神仙。
作为老行伍,他太明白军心士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有多么的不稳定不确定,也许上一刻人还好好的,但是突然就崩溃了。这种事他见得多了。作为合格的将领,不只是要运筹帷幄临阵指挥,同时不择手段的维持部队士气也是最重要的任务。
尽管他自己也没底,但是他的面上还丝毫没有表露出来。
「太尉,援军莫非真的出事了?」周围的将校面色都不好看。
「小挫而已。王恩,种朴等辈皆是勇武多智,手握数万精锐,实力雄厚。再说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偶有小挫损个几百兵不足伤筋动骨。我不是怕他们不来,而是怕他们来。他们不来援,反而是好事。」
「太尉何出此言?」
「西贼势大,阵容严整,他们那几万兵便是来了,也未必济得甚事。而我城内有多了几万人吃饭,粮草必定不足持久,反倒坏事。他们不来,在外围牵制西贼,甚至可抄掠贼境,使西贼不能全力攻我,更为划算。若是我用兵,必放援军深入,然后围而灭之。故此西贼以俘虏示我,我反倒放心了。这说明援军还在外围未曾深入。若是援军真的受了大创,西贼拉出来的俘虏必然比这要多得多。」
众将听了,将信将疑,但是也不会蠢到自乱军心,都点头称是。郭成趁热打铁,又拿出二封书信来,说道:「此乃王总管遣使传书,言日前攻东山之事,我军小挫,折了数百兵马而已,如今数万大军仍在古壕门一带同西贼十万人马对峙,另镇戌军亦有传书,言章帅在渭州亦调集精锐兵马八万余众北上,十日之内便可熙宁寨,到时候渭州大军一到,与古壕门并力夹攻,何愁西贼不破!?诸君可以看看。」
众将多是文盲,大字不识,种建中便将这封信拿了读给众将听,故意读的大声,好让周围的士兵们也听见。果然场面气氛好转了不少。
虽然种建中怀疑这几封信根本就是郭成捏造出来的,但是他不会蠢的提出质疑。这时连他自己都需要一点希望来维持信心。或者说,他希望郭成这个谎言会突然奇迹般的成真,这个时候,宋军是非常需要奇迹的……
时值中午,漫山遍野的西夏兵马密密麻麻的铺满了整个战场,狼烟动地,旌旗蔽天,养精蓄锐好几天的西夏河内劲旅,终于出现在战场。
数以万计的将兵列阵十余里,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
西夏太后梁氏和十六岁的夏主李干顺的御撵车驾,在数千名御围内班直的拱卫下,再次出现在先前的那个视线极好的高坡之上。黄罗伞下,枪戟如丛林,身着锦袍铁甲的御围内班直侍卫各个精神抖擞神情彪悍。而他们的新任统军,年仅十四岁的后生晋王李察哥,身穿干顺御赐的名贵犀甲,手持宝刀,肃立于阵中,身旁旗牌官中军官都是四十好几的壮汉,但是对这个年纪还不及自家儿子大的小上司,却一点也不敢轻慢。
别看这小家伙年纪不大,但是在沙场之上却当真不可小看,挥刀砍人直如砍瓜切菜,一点不手软。而且权威严厉,聪明机敏,有人犯了军法说罚就罚决不含糊,不要妄想能欺瞒于他。才过了三天,吃他军棍的人已经超过三十人,二人掉了脑袋,一时御围内班直的军纪成为诸军之冠,无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干顺和梁太后坐在御撵之内,身穿名贵的狐裘抵挡寒气。干顺哈着暖气,面色兴奋,好象个搬不倒骑兔子没个稳当劲儿,颇有些手舞足蹈之势。而群臣则目不斜视,梁太后皱着眉头看着儿子,暗中拉了拉他的袍子,干顺才坐下。
这时嵬名阿埋自坡下而来,察哥亲出拦下,亲自验过御令,才抱拳放行。嵬名阿埋心中虽有不悦,但是知道此子乃是太后扶植的人,无奈之下只能暗道一声后生可畏,便至御驾前施礼奏秉,言说各军已然齐备,只待陛下降旨。
干顺依旧是那样的不稳当,听得嵬名阿埋说完,便迫不及待的又跳了起来,不过总算还是记得母后在侧,转身对梁太后说道:「母后,嵬名老统军亲自指挥攻城,母后便下旨全军进攻吧。」
梁太后眼见儿子如此不稳重,也只是叹气。站起来,威严的扫视着众臣,所有人都跪了下来。拔剑出鞘,高喝道:「我大夏虽马上立国,然亦知纲常。吾侍东朝恭顺,称臣结盟从无背盟,东朝却一再背盟相逼,屡兴无名之师犯境,试问我大夏何罪之有?如今东朝凶狂,吾等岂能坐以待毙?此战我大夏空国而出,万众一心必克东朝!此战能有先登者,士卒立拜将军之位,将官立刻封侯。城内财货,任其索取!凡临阵退缩者,立斩!传令诸军,全力攻城!」
梁太后说完,将宝剑一举。震天鼓角响动,无数西夏将士爆发出呐喊巨潮,仿佛海啸一般惊天动地。众臣高呼兀卒威武。
接着便看远处黑压压的无边人潮开始向平夏城的城墙处缓慢涌动,就像涨潮的海水逐渐漫过所有的地面,接着那数十台巨大无比的对垒巨车也开始缓慢的移动,伴随着轰隆隆的碾压地面之声,好像一个个突兀的耸立在人潮人海之中的巨大怪物,再向平夏城墙慢慢的逼近。
之后,那些巨大的楼车上燃起了不可思议的烟和火,燃烧的炮石被弹飞了起来,凌空砸在宋军的城头,发出恐怖的轰鸣。
西夏众臣之中,响起一片敬畏惊叹之声。如此巨大的战车,代表的就是不可战胜的巨大力量,那些党项各部的大首领大酋长们,一个个都看得目瞪口呆,认为这是天神才具有的神力,有的小酋长甚至开始跪下向天叩首,把佛珠掏出来念经。
当然其中也有神色如常的,这些人大多是精通汉学见过世面之人,知道这种东西在东朝军队里根本不希罕,只是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自家大惊小怪罢了。
这些人多带着鄙夷的情绪看着那些念神拜佛的乡巴佬们,有些人甚至不加掩饰,但是有些人掩饰的很好。
这其中就包括了西夏的御史中丞仁多楚清。
仁多楚清站立于臣僚之中,看着那无边无际的西夏兵海蔓延向那海中孤岛般的城池,还有那震天动地的号角。同时看着不远处仁多保忠的背影,心情复杂,充满嫉妒和不甘。
自己在这个国家已经没有前途了……
什么御史中丞,在西夏这个国度里,谁又真的把这个官职当回事?西夏讲究的是实力为尊,而自己无兵无将,光杆司令一个,十足朝堂之上的傀儡小丑。若在东朝,御使中丞乃是能与宰相抗理的超级重臣,但是在西夏,他知道自己只是别人的笑柄。
仁多族的权柄,原本应该是自己这个仁多零丁的嫡子继承的。但是,没人服自己。仁多保忠窃取了继承权,成了新一代族主。那些仁多族的骄兵悍将也没人搭理自己,自己在仁多族内权力斗争中已经属于被遗弃的失败者了。
而在西夏朝堂之上,自己也属于装点门面的摆设。没人重视自己的意见,自己虽然名为仅次于国相,但是梁太后也从来不曾就任何军国大事询问过自己的意见。
自己对于西夏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西夏到底值不值得自己呆下去呢?作为一个早被宋朝奸细策反,长期暗中通宋的西夏大臣,他早就暗中做好了随时离开西夏的准备,但是他一直在等待时机。
自己在西夏毕竟还算名义上的重臣,无偿享受着第一等的荣华富贵。但是到了宋朝,自己的命运会怎么样?会比现在还好吗?不太可能。至少仁多楚清知道宋朝决不会封他做御使中丞。
但是那又如何呢?只要自己能看到西夏的没落,能看到西夏这个不愿公正对待自己的国家逐步滑向灭亡的深渊,让他们付出代价,自己就会开心,这不就够了吗?
他想到了那个还在自己营内关押着的宋人奸细唐云。梁太后如果看到他一定会惊讶的合不拢嘴。她最宠信的心腹,她曾经的救命恩人,居然是宋朝派来的卧底。昨晚居然来参与袭营,结果阴差阳错居然被自己的私兵俘获,否则真不知要激起如何的轩然大波。
幸好这人是落在了自己的手里,万一落在别人手里,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自己必定身死族灭,当今太后对于叛徒的恨意是平常人无法想象的。
而自己在很久之前就知道此人的真实身份了,此人就是自己的联络人,自从自己下定决心背夏之后,曾经不止一次将绝密情报通过他传至宋朝。这些情报对于西夏的那几次大败显然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宋朝甚至都将奸细布置到了梁太后的身边,布置进了西夏最高权力核心,若是梁太后的寝宫里都有宋朝间谍出没,那整个西夏还有任何安全的地方可言吗?
如此形式,西夏若是还能赢,那简直是逆天了。
但是想是这样想,看看眼前的情景,仍会让人犹豫。
五十万大军!这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大军!
如此规模的大军压境,宋朝能打赢这场仗吗?若是宋朝打赢了,那就说明西夏气数已衰,自己没有必要跟着这样的国家一起沉沦。仁多家的人,都是投机分子中的佼佼者。
但是万一宋军打输了呢?那是不是说明白上国气数未尽?
尽管自己早就将夏军东侵的情报传给了宋朝;尽管自己是个党项人;尽管他知道在西夏朝廷内肯定绝对不止自己一个大臣在暗中通敌;尽管他知道宋朝派进西夏的奸细绝对数之不清;尽管他认为现在的西夏从里到外都是千疮百孔;尽管他知道宋军肯定是有备而战。
但是他仍不能确定宋军就能赢得这一战,因为西夏此次出兵的阵容实在是太庞大了。所有见过那无边无际的大军的人都会自然而然的产生这个印象。
但是就算是夏军打赢了此战,对自己又能有何改变呢?没有,也不会有。自己的地位绝不会有任何改变。不论他们如何分配利益,自己永远是一个无关的人。
这场战争似乎对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不论输赢,自己都不会从里面得到任何利益。西夏之于自己就像是一潭死水。这样的国家,自己还有存留的必要吗?若是如此,便须当机立断。此战之后不论胜败,自己都要立刻离开西夏。
若是如此,自己就必须好好的跟那个唐云谈谈了……
平夏城内北门下,成群结队的宋兵从各处汇聚于此,很快门楼之下就是密密麻麻的一大片人,看样子不下数千。武官们面色严峻吆喝呼喊,率领自己的队伍列阵以待。士兵们面如死灰,但是眼神里都流露出不惜一死的觉悟和困兽般的绝望。
今日将会是恶战,很多人会死,每个人心中都是有数的。
城头上,数量达到上千的累搭、渠答、籍幕、皮帘、钟垂板将城墙遮护用来挡炮,城内各处炮位也已就位,床弩分布弩台,马面上设有悬陴,瓮城内也设好了埋伏,城墙上布设了夜叉擂、木擂、狼牙拍、飞钩、铁撞木、冲车、叉杆、游火箱,一些易被偷袭区域设置了奈何木,宋军天下最善守城并非浪得虚名,虽然人多事杂,但是井然有序按部就班。
在西夏进攻的号角吹响之前,宋军也完全做好了坚守的准备。
城门洞内,一排军士靠墙坐着。他们都是昨天晚上参与袭营的硬探尖兵们,昨夜之战凄惨无比,出击的宋兵伤亡大半,几乎算是全军覆没。按理说经历如此惨重伤亡,应该让他们好好休整,恢复下士气。但是今日西夏便大举攻城,没有给宋军任何喘息的机会。这城内的每一个男人都需要出力,甚至所有男女老少都应出力。故此郭成又将他们调来了北门助守,但是毕竟是知道他们迭经恶战,只将他们划入预备队,给他们时间在战斗打响之前尽可能的多休息一下。
韩月靠坐在地下,目光呆滞,面色阴沉。那神情就跟刚死了老娘一样,一脸的官司,那眼神都变得好像发疯的狼狗一样,看谁都让人不自在。
没想到,唐云出事了。自己和这位兄长刚刚相认还不到二十天,结果就变成了这样的结局。这座该死的、倒霉的城市。自己为啥偏偏要到这里来?为啥偏偏要等到西夏发动战争的时候来?为啥偏偏被围在城里?为啥偏偏被挑选到了硬探部队?
此时再后悔也晚了。唐云昨晚不在幸存者的名单之上。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被杀了。一种是被俘了。若能逃出生天,根本不可能。这城外大路小路只要能过人的地方都布满了西夏军队,是人除非肋生双翅,否则休想逃生。
他是已经不在人世了吗?韩月毕竟是行伍出身,知道个人的武艺在这种两军交战的沙场上所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战场上比的不是谁的武艺高,而是最后活下来的人才是赢家。
他在拦子马中见过很多武艺超群的勇士,在乱麻般的战场上莫名其妙的死在无名小卒的手上。不是因为武艺,而是因为运气。
黑灯瞎火的,突然一枝飞来的冷箭……不管你是多大的人物,多高的武艺,在战场上生死机会都是平等的。不会因为你特殊的身份就给你预留一个特殊的死法。在昨晚那种情形之下,掉队落单的人基本上是没有活路的。便是被俘,大概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韩月作过拦子马,至少他知道契丹人是如何对待俘虏的。
天不长眼!韩月想着想着,悲愤莫名,狠狠一拳砸在地上,将土地砸了个小坑。
他旁边却是那个叫鲁达的神力小校,他却和韩月很是亲近。见了便知他在恼恨他兄长之死。昨晚大部分能逃回来的都是他这一队的人,另两队完全是全军覆没,二百人总数逃回的不足一成。他也知道那些没有逃回的人下场好不了,死了还落个痛快,没死更惨,因为宋军抓住党项俘虏的时候通常也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残虐到死。
鲁达表示理解的拍拍他肩膀,没有说话。
昨夜一战,他们都是拼死搏杀才闯过了西夏骑兵的拦截,可以说是不团结只有死路一条。故此经此一战后,这些幸存者们比别的士卒更加多了胞泽深情,因为有了同生共死的经历。而鲁达昨夜拼死力战,救了十余人,因此在这个小团体内也有了威信。韩月昨夜就蒙他相救,有这份恩情在,他也发作不得。
韩月勉强对他笑笑,那笑当真如哭:「大人,俺没事。」
「没事便好,今日只怕还要与西贼厮杀,休想些有的没的。你我既然吃的是兵粮,替朝廷杀西贼便是分内之事。俺鲁达生来便是厮杀汉的一条贱命,早晚也是有这一日的。你那兄长想必也是一条好汉,多杀几个西贼,好好为他报仇便是。」
话音未落,却听得头顶上轰隆一声巨响,墙体微震,接着喧哗惊叫声四起,残缺不全的尸体带着烟尘杂物直接飞了下来。四周的宋兵各个面色紧张,但是在将官们的约束下并未混乱。大石头凌空落下,还有带火的火球,城门处顿时浓烟四起。
别人不知道,但是这些幸存者们知道,西夏的那些巨车,终于登场了。这时已经推到了城墙的近处,在用它上面的石炮砸城墙。
与此同时,城内宋军的大炮也轰鸣着齐射,一大片石头雨漫空而起,至少有四台对垒车被击中,但是那些高大的车体上都张挂了牛羊皮革遮蔽,固定的很结实,结果石块对车体的损害效果不大,被击中后发生了摇晃但是又站稳了。
只有一枚石弹恰好击中了车顶的大楼台,直接砸进了人堆里面,上面的西夏弓弩手聚在一起,避无可避,一下砸的血肉横飞,有几个人直接凌空跌了下来。
城上城下城里城外,无数呐喊鼓角声响成一片。城头上,在宋军将官们声嘶力竭的狂吼声中,数以千计的弓弩齐射,密如飞蝗的乱箭向城外覆盖,同时不断有人被来自城外的冷箭射倒。因为己方现在不再有高度优势,宋军垛口上的悬户悬帘多已被打坏,每个缺口处都倒着好几具插满乱箭的尸体。女木头数量有限只能应对几个关键地点,且都已密密麻麻插满箭杆。城下紧急往上面运送木立牌,但是损失的速度和补充的速度几乎一样。
破损不堪使用。遮蔽对方的乱箭已经捉襟见肘,所有的那些身经百战的步跋子将盾牌顶在头上,不顾神臂弓射穿他们的旁牌木盾,也根本不看身边中箭被连人带盾牌串在一起的胞泽尸体,只是狂野的呐喊着向前冲锋。
黑压压的夏军步跋子抬着长梯好像洪水一样强行涌到了城脚下,而总数多达十七台的对垒巨楼车耸立于城外数十步外,看起来就像蠕动着的黑色海洋中耸立着的一座座高仞孤峰,每个上面,都有一二百全副武装的精兵手持弓弩与城头的宋兵对射。楼车内不时还有石块和火炮飞出,准确的砸向平夏城的城头,每次命中目标,都会有宋兵残缺不全的尸体飞下城头。
而后面,还有无边无际旌旗蔽日的西夏人潮和多达数十台的后续对垒巨楼车在缓缓移动,那些车上密密麻麻聚集着大量弓箭手,绵密的箭雨形成一道道划空而过箭流,泼撒向平夏城。
此次动员几乎是倾巢而出的十余万西夏河内精兵,在养精蓄锐好几日后,终于以这种无穷无尽一望无尽的姿态堂堂登场!开始对他们的目标露出獠牙!而他们的对手,只是孤城一座,守军的数量,只有他们的一成。
远处高坡之上,西夏君臣看着眼前波澜壮阔的军势,各个神采飞扬马屁如潮,听得干顺眉开眼笑,对她的母亲梁太后说道:「母后,我大白上国尚有如此熊虎勇士数十万,东朝虽大,却能奈我何?区区孤城,螳臂当车,此战必破东朝!听说东朝其他诸路援军尚在左近,待破了平夏城,在乘胜进击,说不得一战尽灭东朝引以为傲的西军精锐于此,到时候乘势直取关中,也不是梦想啊!」
梁太后此时也是颇有些精神振奋,如此强弱悬殊,实在没有失败的理由。不由的点头微笑,群臣见状,更是歌功颂德。
但是在场的西夏君臣所不知道的是,就在昨天晚上,远至数百里外的西夏边塞白池,至罗萨岭、梁柽台重兵屯集的近千里边陲,所有的西夏边防哨寨,几乎是一夜之间全部燃起了告急的烽火狼烟。
而干顺口中「螳臂当车」的陕西宋军已经有超过十万的精锐兵马离开了驻地,趁西夏举国精锐都被吸引在泾原路之时,分河东、延麟、秦凤、熙河四个方向,在从北到南近千里的战线上,对西夏展开大举反扑!
梁太后更不知道的是,到此刻为止,西夏所有处在宋军攻击路线上的堡寨已经全部失守!西夏的右厢边防线已经处于处处溃败的状态!
而部署在宋军当面用以牵制的三路偏师主帅所写的告急文书,已经在快马加鞭的往这里送来!
西夏对平夏城的总攻,就在这一片混乱的情势中,拉开帷幕……
【云舞月扬】16
宋元符二年十月乙卯,夜色渐暗,平夏城战场,第十一天。
震天动地的战鼓和呐喊将整个战场淹没,城上城下,密密麻麻如同蚁群的铁甲士兵们在拼命的互相厮杀战斗,空中的乱箭好像飞蝗一样来回穿梭,偶尔夹杂着冒着明亮火光的熊熊燃烧的火炮在空中划出明亮的火光轨迹和飞散四溅的火雨,互相飞舞,城内外不时爆燃出明亮的团团浓烟火球,随后变成橘红色的火光窜上半空。
巨大的高楼车上,上百弓箭手聚集在阁台上,向城头放箭。平夏城近六丈高的城墙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比过去。但是这巨大的楼车给守军带来的压力非同小可,西夏军队第一次可以在接近城墙的高度和宋军对射弓弩,这大大削弱了宋军居高临下的地利优势。
若在以往,以如此高固的城墙作掩护,如此完备的城防体系,只要有足够的军器炮矢,宋军敢拍胸脯保证一千人绝对能打退一万西贼的进攻,而且自己都不会有超过十人的损失。但是今天他们不敢夸这海口了,西贼的巨型楼车真是让他们头疼万分,双方几乎是在相同的高对射冷箭,己方此刻倒在对方冷箭下的人已经多达上百人了。
当然,对方的冷箭还不足以压制住己方的防守火力,但是该死的是,这种情况同样也适用于自己一方,宋军同样压制不住对方的火力。宋军守将敢肯定,那些楼车上西贼肯定都是精选的神箭手,射来的箭又准又狠,令人极难防备。
而在这些神箭手的掩护下,西夏军队抬着特制的长飞梯,竟然没什么死伤就能攻到城墙角下。这在以前可是不可想象的,以宋军之善守,根据以往的战争经验,但凡攻宋军把守的城池,一支部队通常在攻到城墙角下之时,已经有至少一成的人倒在进攻的路上了。只要反复几次这样的过程,整支部队基本会在宋军的守城火力之下伤亡殆尽。而他们甚至连城头是啥样都没见过。
而此刻,已经有不少西夏士兵踏足过平夏城头了!
奔跑的人群之中,左侍禁米母岢将盾牌举在头上,任凭嗖嗖的冷箭不停在身侧掠过,击打在盾牌上。一只手抬着长梯,跟随着身边汹涌冲锋的上千米母部勇士,一阵狂奔直到城墙脚下,立足刚稳,头顶上稀里哗啦就是一阵滚木擂石倾泻而下,米母岢闪身跳过一旁,侥幸躲过一劫。但是身边的负担就没那么好运,刚仰脸往上看,一阵石头直接给砸趴到地上了。
头顶的乱箭声又响起了,宋军那些扔石头的想是四处躲箭,无暇顾及,头顶上的落石停了,两侧马面弩台上的箭也不往这飞了。
有了身后高大如同怪物般的对垒巨车的帮战,米母族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们,明显感到了不一样。攻城比以往容易多了!
「快!把梯子竖起来!」米母岢可不想像上一组那样,虽然没被乱箭射死,但是动作磨磨蹭蹭,架了两次都没架好,终于等第三次架好了长梯。宋军却运来了桐油,直接整盆泼下又扔了个火把,结果梯子上三个人全给烧死,长梯也成了焦炭。
梯子一次就架好了,但是头顶上的乱箭又开始肆虐。宋人在这些地段也调集了大量的弓弩手和墙外的对垒车展开对射。而且城内的大炮不停往外招呼,大石头和猛火炮发出可怕的呼啸成片覆盖城外的空地。一台对垒车被一个大石头砸中,车身轻微摇晃了一下,惊呼声中一个弓箭手没站稳从上面惨叫着摔了下去。
但是也就仅此而已,除非石头正好砸中巨车楼台上的人堆里,否则击中车身损伤甚微。
米母岢举着盾牌,跟在两个人后面,狂吼着往上攀爬。旁边大概还有十余架长梯搭起,上面攀满了手举盾牌钢刀的亡命之徒,上面的宋军大概也急了,两边的马面不顾乱箭的威胁拼命反击,不时有人中箭从梯上落下,但是后面的人便快速跟上。
「上!杀!」米母岢大吼,突然觉得危险,下意识的移盾遮护,就跟巨锤砸上一样,盾牌重重的挨了一下,力量之大竟让他差点站不稳脚,同时小臂疼痛,他知道上面有个神箭手刚刚对自己来了一箭。箭簇凿穿了盾牌和铁护腕扎进了自己的胳膊里。
同时两侧滚木雷石齐下,夏兵惨叫着滚落十余人。同时城上木架移动,一面狼牙拍毫无征兆的冒出接着直打下来,将旁边梯子上的一串人全都生生打了下去,落地之后几乎打成了肉泥,实在触目惊心。
在这里停留只有死路一条,接着那个狼牙拍收回之后,肯定是要对这些长梯挨个儿点名的。而且宋军绝对不止这一个狼牙拍!
米母岢心急如焚,于是不要命的往上狂爬,他上面的两个人都已经中箭跌落。
到了他这儿仗着武艺精熟和铠甲坚韧,身上带着十几枝箭,竟给他冒死爬上城头。
头顶恶风不善,那是宋兵的铁连枷从城垛甩打来。他举着伤痕累累的盾牌挡了一下,直接盾碎分裂。他忍痛顺势抓住连枷棒,宋兵奋力回拉,他顺势双脚用力,身形腾空而起,一个鹞子翻身直上城头。
上面迎接他的是十余杆抓枪和拐刃枪组成的钢铁尖刃丛林,这是宋军专用于守城的枪。无数枪头铁钩将他的铠甲皮肉撕扯的稀烂,他全身血肉模糊的跌进人堆,但是拼尽全力一个驴打滚又站了起来,抡起手中大刀横扫乱抡,此时他的眼中全是血,已经看不清视线,但是手中的大刀有砍中人体的手感。在宋军的刀枪将他的身子戳砸成烂肉之前,他一共砍倒了五个宋兵。
他用他的勇猛给别人争取了时间,很多只手扒上城垛,十几个口衔钢刀的亡命之徒已经成功登顶!
城头上顿时陷入短兵相接的混战,铁刀劈砍,铠甲碎裂,血肉横飞……
「上去了!上去了!」
在守城炮弩打不到的地区,观战的西夏将官们一阵欢呼。只见源源不断的夏军士卒正在成功登上城头,正在和大批涌来的宋兵拼命厮杀。夏兵似乎稳定住了一个缺口,死顶着就是不退,宋军则疯狂前涌,城墙上挤满了人,这又成了高车上弓箭手良好的目标,乱箭之下,宋兵几乎是一排一排的中箭。
「元帅!发兵吧!」不少人都看着嵬名阿埋,都期望这一次进攻能够得手,毕竟有了这些高车的帮助,登上宋军把守的城墙顶这种近乎不可能的任务似乎已经不是那么困难,甚至次数远多过他们的预期。
五天十九次登顶成功!
虽然每次先登的功臣都无一例外没能活着回去领赏,虽然每一次最后都会被宋军赶下来,但是每个人都期盼下一次的结果会有所不同。
毕竟宋夏交战的历史上,西夏在攻城战上面还从来没有在一次战役中如此频繁地突破宋军的城墙防线。他们现在感到他们距离胜利是如此的近,好像再加一把劲就能捞到手。故此连续昼夜不停的攻城,不惜伤亡,只为了下一次那如此接近的希望。
嵬名阿埋抬手示意一下,号角声响起,第二梯队的三千多人开始快速前进。
他的眼光在那些奔跑的人群上扫了一眼,又回到了那些不可一世的巨大怪物上面。
仗打到现在,这些巨车可谓是居功至伟。
宋军得意的大炮第一次失去威风了,他们发出的炮石数以千计,命中率也说得过去,但是他们没想到他们的目标是刀枪不入的。
这些高车本来就高大,而且车身上还固定着大量整张缝在一起的生牛皮作皮幔,层层叠叠好几层,将三面像糊窗户纸一样整个封住,石头砸上去力量多被卸掉,损伤极小,人躲在车里毫发无伤。除非是燃烧弹猛火炮之类的还有些作用。
但是这种武器本来就不好制作,原料难寻,宋军也是在节省着使用。
从夏军主力开始攻城已经过了六天了,这些巨大的怪物参战也已经六天了,现在每一台巨车至少都挨了一下石头了,有的挨过十几下甚至几十下,迄今为止只五台在宋军的炮石轰击下倾覆。宋军显然也看到了效果不佳,于是试图瞄准车顶楼台上暴露的弓箭手人堆开炮,但是由于难度太高,炮石飞去不是高了就是低了,上千颗石头扔出来,成功命中的只有五次。
每命中一次,都有一堆人天女散花般从上面摔下。不过这点伤亡对于嵬名阿埋来说完全是无关痛痒,反正士卒多的是,摔下来多少再上去多少就行了。
相比之下宋军的燃烧弹的威胁更大,前后有二十多台中炮起火,但是大多数做过防火处理都经受住了考验,火势及时扑灭后还足以继续战斗。只有三台起火燃烧后彻底废弃,但是烧焦的残骸仍始终屹立不倒。
宋人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吧,在守城方面居然会被西夏压着打。
不过这些高车也并非能够包打天下,至少嵬名阿埋也看到了一些不足之处。
到现在为止原本有些安装了大炮的高车大多已经不再发炮。虽然居高临下,但是百十斤石弹运输上下困难,有的车下还要人拉炮梢,每一下都会令高车产生强烈摇晃,有台车竟被底下的人直接轰然拽倒,压死数十人。
而且发射出去也没甚准头,有人想把下面的底座用土石压牢以免晃动,但是如此一来又成了固定不动的目标,本身处于城内守城炮的射程之内,宋军炮手的准头可比夏军强得多,目前损毁的和挨打较多的巨车全都是这种「固定靶」,所以后来夏军得到命令禁止再用土石压底,故此除了几个位置恰好处在死角的还一直在开炮之外,其余的二十多台炮车已经停止开炮,现场拆掉上面的炮架,聚满了弓箭手,用弓箭作战。
同时相比石头,燃烧弹威力更大但更加危险,有一发直接在车顶炮台上失火燃烧起来,直接将顶上炮手十余人全部烧着,整车烧成了火炬。
另一方面,自打夏军主力开始攻城,宋军显然也动用了守城的真功夫。其层出不穷、花样翻新的战术战械当真是让嵬名阿埋叹为观止。
西夏的对垒车参战的第二天,平夏城一夜之间,西北两面的城墙马面之上,竟出现了二十余座巢车,每座上面都载有数名神箭手,居高临下专射对垒车上的夏军箭手炮手。巢车本是攻城器械,竟被宋军用在了守城方面,能想出这种战术,宋军当真不愧天下最善守城之称。
嵬名阿埋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在夏军彻夜攻城骚扰的情况下,宋军是如何瞒过夏军耳目,将那笨重的巢车抬上城头的。只不过显而易见的是,宋军再次获得了制高点,城墙的高度再加上巢车的高度,这就不是对垒车能够比拟的了。
同样,双方的对射也再次变得不公平。宋军皆着精良铁甲,夏军能挑选出来上对垒车的射手多是射术精绝之辈,不过使用的弓多是一石弓,少量是六七斗弓,能使一石五斗的凤毛麟角。这些弓箭对于宋军的步人重装铁甲来说,只要不恰好射在防护薄弱处或致命处,中四五箭都可继续战斗。而宋军的神臂弓只要命中一发,必定重创,夏军的瘊子甲在这种距离,只穿一层是挡不住木羽点钢的。
同时宋军的皮幔累搭遮护城头非常严实,而夏军的对垒车上可没有这东西,只是靠单薄的铠甲和大盾硬扛,一度搞得非常被动。
此等战术逼的夏军在攻城时不得不优先攻击那些马面,架梯子拼死爬上去砍倒那些巢车,同时尽量用还能使用的几门炮砸,而宋军则又冒出了新花样,且不说那些总能在关键时间出现在关键地点的夜叉擂、狼牙拍、铁撞木,那些悬裨也十分危险,夏军架梯子都尽量远离这些能在城墙面上自由上下移动升降的木头小房子,因为里面都蹲着拿着长枪的敌人。
为此嵬名阿埋不得不募集了一批死士,手持巨锤大斧,专门去攻击那些悬裨。
后来看到效果不佳便又把泼喜军调来,用旋风炮去砸。但是泼喜军又处在宋军床弩的射程内……
等到宋军的悬裨全被摧毁之后,泼喜军也差不多全都死光了,没一个人能活着领到他许诺的重赏。
而夏军便是躲过重重杀机登上城头,还有拦路虎等着他们。
城垛后面经常会冒出一面一面的木质栅栏墙,凭空将城垛拔高数尺。夏兵好不容易攀上城垛,却还要继续往上翻过木栅栏才能蹬城。而宋兵则趁机隔着栅栏拿枪乱捅,夏兵登城皆持短兵,隔着栅栏无法还手,甚至连抵挡都困难,处于单方面挨打的状态,一不留神便要送命。
为此夏军不得不将盾牌绑在胸前,手持大斧去砍那些栅栏。
而好不容易翻过了栅栏,就会发现宋军竟然将塞门刀车也搬到了马道上,两边平推着往中间挤,生生将缺口给挤回去。
还有各种各样的火器、毒烟……
六天内十九次成功登城,就是被这些东西一次又一次的赶下城的。每次夏军拿出针对性战术,都会发现宋军又有了新花样。嵬名阿埋亦不由赞叹宋军真不愧天下最善守之军,郭信之亦不愧百战名将,当真非同凡响。
五天之内,并未蚁附攻城,却有超过八千的伤亡。在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之后,宋军的那些巢车、栅栏、悬裨终于被夏军的勇士们一个一个清理掉了。但是最后,他们发觉还有一支最大的拦路虎,宋军的顽强。
对于这些不要命的宋人,夏军士卒除了用人命去磨去耗,再也别无他法。城脚下那夏军士卒的累累尸堆,显示着战事进行展的是多么缓慢而艰苦血腥。
现在,对垒车部队上面的弓箭手们,几乎已经全换过一遍。最初的那一批都已战死,现在的这批人,箭术还在其次,首先要求的是能穿两层铁铠能够长时间射箭,不少铁鹞子竟都上去了,担任弓箭手的角色,这在西夏历史上,也是第一次。
不过这些挫折是可以容忍的。因为胜利的天平正在向他倾斜。夏军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是这些代价毕竟不是白费的。
夏军是历史上第一次使用大规模使用器械,只能靠自己慢慢的摸索积累经验。
而且经过这几天的战斗,夏军对这些巨车的操控也越来越熟练,经验也越来越丰富,进退移动渐渐有了简单的套路章法,和攻城的步兵也能做一些配合。
嵬名阿埋深信,这次战斗肯定不会像手下那些将领们设想的那样简单,宋军毕竟不是吃素的。但是就算死耗到底,宋军也一定耗不过自己。因为自己有这些战车的帮助,因为自己人多,等宋兵耗的筋疲力尽、最后一兵一卒也耗干净之后,胜利自然到手。
对于此战的胜负,他已经胸有成竹。
而平夏城是宋军整个西部疆域范围内最坚固最大防御最严密兵力最充足的城塞之一,如果西夏有能力攻下平夏城,那么理论上陕西境内甚至整个宋朝境内的任何城池在面对西夏军队时都不会是安全的。这就是平夏城之战给宋朝释放的信号!
当宋朝面对这个信号,是否会对目前所行的政策作出调整?不论做出何等调整,嵬名阿埋都认为肯定是对西夏有利的,因为目前的局势实在已经不能再坏了,若有转变,只能是向好的方面转变。
嵬名阿埋认为这才是和宋朝打仗的方式,宋朝是大国,疆域远超西夏,人口更是西夏的几十倍!靠一两次胜仗、不停地劫掠边境是吓不住他们的,只会激怒对方发动规模更大的报复,这是目光短浅之举。只有以打促变,才是和这种大国相处的方式。
只要宋军在自己最拿手的守城战上出现一次大的惨败,宋朝对西夏的政策一定会有所改变,嵬名阿埋对此深信不疑。
为此,他不会给宋军任何机会。
他这几天日夜不停的攻城,就是充分发挥了人多的优势。以前面对宋军的高墙坚垒,西夏往往空有兵力的优势却难以发挥。但是现在有了这些巨车,西夏争取到了这样的机会。西夏军队可以轮番休息,但是宋军不行!在这些巨车的威胁下,西夏军的每次攻城都可能是致命的,所以每次进攻宋军都必须全力应付。
这也就是说,宋军无法得到充分的休息。宋军再善守,也不是铁打的。是人就有累垮的时候。而这五天内,他已经进攻了二十三次,昼夜不停!宋军在无法睡眠休息的情况下,坚持五天战斗,他觉得已经到极限了。
而西夏的生力军却是源源不断的。
唯一让他真正担心的,是粮草。数十万大军在外,每日消耗的粮草物资堆起来都和祁连山一样高大。宋军消耗不起体力人力,夏军却是消耗不起粮草。
两边都耗不起,但是两边都得耗下去。看谁先耗死谁。
夏军还能咬牙耗下去,粮草仍可消耗个七八天左右。宋军还能耗七八天吗?
或许再耗个一两天,宋军就会不战自溃?
可能性很大,但是嵬名阿埋不想赌博。反正主动权在夏军手里攥着,他可以选择消耗战,也可以选择立刻发动最强烈的全力进攻!他要把每一分可能性都牢牢攥在手心。他要的是十成十的绝对把握。宋军现在正是最虚弱的时候,而他要集中力量发动最强的雷霆一击。狮子搏兔,全力以赴,不给对手任何机会!
本来那些巨车给宋军的压力就够大的了,但是他要在上面再加一层压力。宋军若是以为那些巨车就是西夏的全部底牌的话,那就错了!对于这场战役准备了那么久,嵬名阿埋给宋军准备的惊喜可绝对不止这一个。
消耗战到此为止了,明天就是决战的时刻!该那个东西出场了!
他面色冷硬,抬手示意了一下。身边旗牌官会意,取出一面令旗。众军官上前领命,高举令旗策马直奔后阵而去……
城头之上,惨烈的肉搏如火如荼。人与人之间的挤撞,铠甲与铠甲之间的碰撞,刀斧劈碎骨头发出的恐怖声音,濒死的惨叫哀嚎。宋军两侧如丛林的长枪攒刺,拼命往中间乱戳。但是能突破重重险阻上来的,都是夏军中武艺高强之辈,极为枭勇善战。面对宋军反扑毫无惧意,拼命挥刀格斗。
韩月手持长枪,身侧皆是宋兵,挤挤挨挨连转身都难,这种状态下一身武艺实是难以发挥,只能是拼命靠蛮力与夏兵刀枪突刺。对面的夏军士卒们一个个满身是血,但是神态疯狂如鬼,把两支枪刺中抵住肚子血如泉涌,仍不肯倒下。而对方仍有生力军在源源不断的上来,照此发展,只怕缺口难堵。
而其中,有个夏军贵人模样的武官,身高体壮披挂重甲,不时大呼,左冲右突十分悍猛。夏兵在他的带领下,大呼应和阵阵反扑。宋兵数次突入,都被他率先痛击。脚下尸体,夏兵宋兵摞在一起,血污碎肉满地。
「那个是西贼首领,大伙并肩子上,宰了他!」韩月狂吼,奋力挤出人群,长枪一抖正扎在一个夏兵大腿上,运力一拧就竟将他挑下城去。同时迎面而来的刀枪丛林在他的肩膀和头上也狠狠来了两下,但是仗着盔甲坚硬,侥幸避过一劫。
他挥枪一扫又击在一名夏兵小腿上,那夏兵一个踉跄,韩月顺势一个拨草寻蛇,枪尖直入裤裆,那夏兵惨叫一声,手中长刀脱手飞出正砍在韩月腰上,生生将铁甲砍出一道缝,韩月只觉肚子一凉,然后便是剧痛。疼痛刺激了他的神经,他怪叫一声,双臂用力生生将那夏兵挑了起来,直接砸进了夏兵的人群之内,一下砸倒三人。之后摸摸腹部一手血,好在伤口不深,自己若不是有铠甲护身,这一刀铁定要命。
韩月拼着受伤争取来的机会并没白费,周围宋兵眼见有机可乘,怪叫着疯狂向前,再次扎进了西夏的人堆里,双方又开始血腥的混战。很多人已经陷入了疯狂的境地,互相挤撞,只知道抡刀向四周活动的目标狂砍,逮着谁砍谁。
在宋军更加疯狂的反扑之下,夏军竟又渐渐不支。那贵人打扮的西夏猛将眼见不妙,双眼赤红的狂吼,状如疯虎,双手铁鞭长刀化为风暴,连毙三人,便要冲突。但是鲁达不知何处竟抱着一个几百斤的铁撞木直撞过来,沿途宋兵夏兵来不及躲闪的纷纷被撞开,那夏将好生了得,弃了铁鞭单手好像顶牛一样死死顶住,以鲁达的神力,竟然撞他不动。
周围宋军眼见这厮勇悍不似人类,各个不顾一切直奔而来,乱刀枪直往身上搠。夏兵们则奋死阻挡。那夏将用力一挣,竟将那几百斤的铁撞木横着排飞了去,砸倒了一堆人。接着往狂冲,手中长刀连劈数人,终于一阵力竭,待要退回,身后却轰然爆响烈风热浪,再回头看疯狂的宋兵竟有一人抱着猛火炮拼死抢进人群引爆了。
夏兵的人群中爆出火山般的红光,接着十余个火罐投掷过来,熊熊的火焰将整段城墙化作火海,无数浑身着火的夏兵惨叫着从城头跳了下去,甚至还有数名宋兵也被烈火卷入。那些刚攻上城头的夏兵被上面的火人挤撞着又跌了下去。
然后宋人的猛火油柜从两侧马面伸了出来,喷射着可怕的火柱,完全覆盖了攻城梯架设的区域,那些聚集在下面等待上梯的夏兵,被从天而降的火雨烧的哭爹叫妈,四散奔逃。
那夏将眼看着大势已去,当真血贯瞳仁。但是就这注意力涣散的瞬间,却见对面凌空窜起一人,身形如电,半空中弓弦一响,他忙举刀疾劈却劈了个空,劲箭透颈而过,带起一澎血雨。
那夏将摇晃了下,腿一软终于倒下。跟着宋军一拥而上,乱刀齐下将他砍成肉泥。
种建中手持大弓,满脸烟熏火燎和血污,显然也是经历苦战才至此。不过一箭射死对方将领,令宋兵士气大振,余下夏兵退路已绝,后援已断,被优势宋兵渐渐压倒,眼见夏兵人数越来越少,不断被宋军的刀枪搠倒,继而被无数只脚踩成烂肉。
又过了一会儿,城头厮杀声渐渐平息,伴随着宋兵得意的狂笑声,最后一个夏兵的身躯被十几枝长枪扎穿挑了起来,那夏兵浑身血如泉涌,一只手仍紧握着刀无力而徒劳的砍着枪杆,最后一挥手将长刀掷入人群,传来一声惨叫,接着那夏兵尸体便被甩下城外。
接着数名没死的夏兵被拖上城垛,当着夏军的面大卸八块给扔了下来。
西夏再次传来退兵的鸣金声,聚集在城外的数千人再次退却了。但是所有宋兵都知道,用不了多时便还会有下一次进攻。
韩月扒着垛口看着外面,手中的大弓松开。此时他已经累的筋疲力尽,终于撑不住坐了下来,浑身汗合着血污往下流,两腿直哆嗦。再看旁边的宋兵全都和他一样,东倒西歪的缩在垛口下面,外面那些巨车上的西夏弓箭手仍在施放冷箭,虽然准头差些,但是威胁仍在。
不少民夫在数名武官的带领下到了城头,一部分撑出了新的皮幔累搭挡箭,另一部分开始清理城头的死尸。伤兵撤下去,而死尸不论宋夏一律先推下去再说。
城根下面有人专门分拣,尸体上的东西一律扒光储存,以备耗用。
韩月靠着城垛坐着,用手使劲按摩大腿。
这些天真的是消耗的体力太大了,人已经太疲劳了。现在城内的一万七千多名宋军分成三班,一班守城,一班随时待命支援,一班休息,三班轮换。但是经历这样的恶战之后,人体的疲劳和紧张没个几天根本缓解不过来,郭成规定的那点时间根本不够用。
但是有休息时间总比没有好,虽然是杯水车薪。
现在城内的所有将士,大概都是处在非常疲劳的状态下作战,还能坚持如此长的时间。宋人善守当真是名不虚传。
城下有人送上饭来,宋军粮灶是以单人五十日为单位,一石米经过加工可得两斗,临吃取一合煮,足够单兵吃五十天,另外还有大块盐调味,这还只是野外行军条件下。平夏城内的条件好得多,米粮集中起来供应,韩月在轮换待命之时曾被派去帮厨,见识过那些伙头军的勾当。
军灶里调味竟然还有醋,不过使用一尺粗布,浸到一升醋里,彻底浸干为止。
然后拿出去日晒风干,那个士兵有需要的话就给一条。临到用时,每次减下来一寸布头扔到饭里煮,这一尺醋布军中竟然还有规定,不多不少必须用五十次结束。
那布头平时闻着就着实够恶心了,竟然还要成为盘中餐,看着那脏不拉及的布头在米食中散发着怪异的酸味,韩月想起来就皱眉。
当然还有别的方法,用小麦面做的蒸饼一枚,泡到一升醋里。然后重复上述步骤,临到用时,掰下来梧桐子大小的一块扔到饭里煮,这种方法比粗布头多少要让韩月能够接受一些。至少算得上完全的食物,不过味道仍是怪异难吃得要死。
除此之外还有酱菜,豉三升捣成膏糊状,然后用五升盐混合,用手搓啊搓,搓成一个个合饼子一样形状的块状物,风干。每次食用就弄下来跟核桃大小的一块,和饭在一起煮,同样规定不多不少使用五十次,其味道只能用恐怖来形容。
现在端上来的饭,都是这么搞出来的。韩月周围的兵士都跟恶狼似的围着饭桶直接下手狼吞虎咽,头顶上嗖嗖的冷箭也不顾了。韩月终于也忍不住了,觉得那饭好像也没那么难吃了,过去加入战团,不一会儿整桶精光,连个米粒都不剩。
韩越大口灌了一肚子水,觉得真是好吃。
旁边鼾声响起,有人靠着城垛竟然睡着了,接着像传染病一样鼾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连韩月都想着不能睡不能睡,结果眼一闭直接就睡着了,实在是太累了。
种建中吃完了酸咸怪味夹杂的饭,心满意足的抹了抹嘴。他虽身为世家子弟,但是种家世代为将,营伍之风已经融入门风家规,这种军中的饭食他小时候就习惯了。而且他的为将之道是和士卒们同甘共苦,连这点小小的不适都受不了,如何能让士卒们为你卖命?
吃完了饭,他看看他的部下们,刚刚经历苦战的部下们一个个都累的快要睡着了。但是他可以肯定夏军的攻势肯定还会接着来。经过这些天的较量,宋军早就探明白对面的夏军主帅到底是谁。虽然能够时常看到西贼伪帝的旗号,但是实际的指挥者,是嵬名阿埋这个老家伙。
这老家伙当真是个劲敌,他充分利用了他的所有优势。种建中看得明白,不管西贼受挫几次都无所谓,只要赢一次他们就能赢得整个战役。而宋军不管打退西贼多少次都没用,只要失手一次他们就会全部死无葬身之地,在平夏城外西贼这几年已经流够了血,死的人太多了,若平夏失守,他们一定会屠城的。
西贼输得起,宋军输不起,这就是关键。而这一点,嵬名阿埋看得非常清楚,也利用得淋漓尽致。
他猫着腰举着盾牌,开始去挨个摇晃那些武官都头们,他们也是全部都睡着了。又吩咐自己的亲兵拿着令箭去找司仓提些药酒来。这种药酒乃是郭太尉事先准备下的,不知是何成分,但是酒性极烈,口感怪异,人喝了会上瘾,但是很快就能兴奋提神,不管多累都能恢复个几成精力。但是药劲一过就会变得更加虚累。
这种烈性药酒通常都是伤身子元气的,逐渐把你的身子淘虚空,但是此时没人顾得上这些事情。
城内大概所有的将士,都喝过这种药酒。眼前就有大把的敌人要对付,谁还顾上上以后的事。
要是没有眼前这些讨厌的临冲车,宋军是能够得到相对充分的休息的。战争的关键就在这些东西上,只要能解决掉这些讨厌的冲车,西贼就会成为拔了牙的老虎。种建中想过不止一百种办法,但是没有一种有效。如此多的数量,除非城内守军大规模出击,但是西贼又如何能够坐视?他们正等着宋军出城呢。
他不由得转头看了看城楼上的郭成,却见这位太尉大爷也是一脸凝重,举头看天。
在观天象吗?天气越来越冷了,是不是在等下雪?这种气候,大雪倒是随时会来。但是宋军可能撑不了几天了,几天之内会下雪吗?
微微西北风中,宋军的旗帜在城头飘扬着。郭成以手举天,似乎在感受风的寒冷。同时定定的看着微风摆动的旗帜发呆。
种建中也开始有点不明白了,他也抬头看天。却见西北天空阴云密布,云气乱坏,颇似黑蛇贯空,心中也不由得惊诧,大宋的兵书他是全都读过的。不论是李卫公的兵法,还是朝廷编纂的武经总要,其中都有观云望气占卜吉凶的内容,似这等天候,想了又想,似乎是主有大风的例子。
这一点也不奇怪,西北隆冬寒冷,寒风时常刮。现在随时都会下雪,刮风也不奇怪。和文官士大夫们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不同,武将们长期出生入死,对于生死吉凶之说都颇为迷信。
有风,有风……种建中突然觉得脑子里闪过什么东西,但是一下又没抓住。
还没等他细想,一枝冷箭飞来,他举盾挡下,立刻蹲下,脑中念头遍又丢到九霄云外。
待众人差不多都起来了,种建中才松了一口气。一队身披重甲的神臂弓手被调了来,开始例行的城外冷箭对射。西贼大概也累了,外面的冷箭开始稀疏,大概他们也到了开饭的时间。种建中仔细瞪眼看着,天总算还没黑,却见不少甲士开始下楼,因为分量过重,不太稳便,加上有风,车体有些摇晃,下面很多人扶着巨车的车体,终于都下来了。
那些士卒们咒骂着城外的西贼,有人想射箭,却见一个老乡兵阻止。
「还是省些力气吧,明日只怕用箭更多,不如省些箭明天用。」
「此话怎讲?」旁边的禁军士卒们不解其意,种建中顿时瞪起了眼睛,这老卒看打扮乃是个厢兵,大概是不明禁军军律,这样随便乱说,种建中当场就可以斩了他!他面色铁青的大步到了这老卒面前,厉声喝道:「你这老儿,胆敢乱我军心!」
那老卒一看种建中来了,顿时跪下求饶。
「你那话便是如何说法?你给本官说明白了!」
「回太尉,太尉请看西北天空云气,黑云贯空云气乱坏,小人在此地活了五十年,早已熟悉,本地气候便是如此,只要冬天有这云,必定有西北寒冷大风。
我军明日迎风射箭,岂能讨得好去。故此,故此小人……」
「明日有西北大风!?」种建中突然脑子一亮,刚才那一闪而逝的念头终于抓住了。大风!大风!再看城外的那些巨车,种建中自言自语念叨了半天之后突然笑了,再看城楼上的郭成已经不见了。
「你这话可当真!?妄语欺瞒主将可是死罪!明日若无风,你敢拿人头抵罪吗?」
「小人有何不敢?!」这老卒倒是硬气得很。
「好,好!明日若是真的来风,便赏你白金一锭五十两!」种建中兴奋之下也是下了血本了。大风,西贼多有本地土著,必然也知道明日会有风来。但是,哈哈哈,你们这些土包子,正因为你们割据河西,所处的地理位置有个天然的缺陷,决定了你们不可能有宋人这样的见识和经验。
西贼啊西贼!当真是天意!你们不可能意识到这场战斗中一个关键性的致命弱点,所以注定了你们不知道明天的大风对你们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种建中正兴奋着,突然间睁大了眼睛,望向城外。
却见对面已经亮起了无数火把,这是每天都会出现的情景,数以千计的西夏兵黑压压的一片,已经做好了出击的准备。这是又一波的攻势要开始了,而且还有个黑乎乎的大家伙,从人群里慢慢冒了出来,好像个大木头房子。
种建中一眼就认出来了,头车!没想到除了这些临冲车,西贼竟然还准备了如此大的惊喜。他们是怎么造出来的?宋军中也装备有这种大家伙,因为作用单一所以装备数量很少,一场攻城战役大概会用到一到两辆头车。身为宋军优秀将领的种建中当然明白这头车的威力,在宋军之中,这头车可是号称天下没有它挖不动的城墙!
城外的冷箭又开始肆虐,然后密密麻麻的西贼士卒抬着飞梯分成数对齐头并进,那巨大的头车好像一列会移动的房舍也开始缓缓前行。
「快!准备燕尾炬和游火箱,把铁火床上准备好引火之物,猛火油柜赶紧灌油!等某家的号令,烧他个直娘贼的!」种建中大喝着,同时张弓搭箭,一支火箭嗖的飞出,直击在那头车之上,火团燃烧着,但是没有扩大,头车依旧在慢吞吞的前进着。
城头上的宋军士卒们开始鼓起力量振作精神,张弓搭弩,各就各位,准备迎接下一轮的苦战……
日色西沉,西夏东山大营。
数千西夏兵马据守此处,黑压压的营帐一片一片的。营外的山梁高地之上,皆有妹勒都逋亲兵之中精选出来的精兵游骑出没,在更外层则设有明暗马铺,层层设防。
自打夏军重新夺回东山之后,便加固了这里的营垒。但是对面毕竟是数万宋军精锐,自打妹勒都逋前来主持军务之后,陆续到达的增援部队再加上原有兵马,竟达近十万之众。小小东山,自然摆不下这许多兵马,附近方圆数十里,扎下的营盘多达数十座,所有隘口道路,均有营垒把守,彼此之间,皆有大队骑兵往来巡视以为支援。
而宋军自打退回古壕门之后,两军便开始相持。宋军每日必定会派遣大批硬探选锋往北试探着前来探路,试图从西夏的布阵当中寻找一个死角,但是所有的大路小路均密布西夏游骑,故此遭遇战每日都会打响,然后双方附近在外活动的友军都会加入,由小队冲突逐渐演化成上千人的激战。
至于死伤则是相当,宋军不曾占得什么便宜。妹勒都逋也是百战老将,在军中威信素著,夏军在他手下仍可发挥强悍战斗力。连日来,宋军屡次攻扰,均被夏军打退。夏军不少将领跃跃欲试,希望能乘势反攻宋营,给宋人一点颜色看看。
但是妹勒都逋深知对面的宋将个个都非等闲之辈,姚雄、苗履皆是名震西陲的猛将,王恩、种朴等辈更是智勇双全,其麾下宋军皆是百战精锐,实力不容低估。贸然出击,唯恐落入宋军算计之中,故此下令不准轻易反击。反正平夏城只要胜利,古壕门宋军必定撤军,到时候从后掩杀追击,所获必丰,何必现在做无畏的损失。
妹勒清明率军前往南哨寨巡哨,这个方向是最接近宋军的方向,故此战斗压力也最大。每天都要有不止一次的战斗,宋兵不停的袭扰,令这个哨寨每日风声鹤唳,伤亡亦是最重。营垒残破又修补反复多次,始终无法完全修复。
此次巡哨军马多达二千之众,皆是骑兵,亦有增援此寨的任务。妹勒清明乃是妹勒都逋从子,保泰军司名将。妹勒都逋将他派来,亦表示重视之意。
到得南哨寨,却见满是兵火疮痍,寨墙的木桩多有残损,还有暗红色的血迹,上面箭羽密布,却无法及时修补,可见战斗之激烈频繁。门外的壕沟内散布着宋兵尸体,吊桥拉着,上面同样插满了箭杆,宋军每天不知道要对这座哨寨释放多少冷箭,寨内兵马不多,兼之伤亡严重,无力出击,只得据寨苦守。
援兵到得寨内,守军总算是如释重负。妹勒清明立刻下令修缮寨墙,同时召见守将没藏讹。没藏讹屡战屡败,正是心惊胆跳,见了妹勒清明,只是把宋军夸得勇猛无比,同时抱怨自己兵微将寡,无法力敌。
妹勒清明自是知道没藏讹的把戏不过是推卸责任而已。不过他心中冷笑,却也不敢轻易处罚此人。没藏氏乃是党项巨族之一,此地守兵多是没藏氏族人,若是砍了没藏讹,只怕会激起兵变。只是将没藏讹臭骂一顿,同时命其立刻派探子出寨打探宋军动向,若是探的不明,便要没藏讹亲自领兵去探。
没藏讹知道妹勒清明乃是妹勒都逋的亲信部将,故此虽被骂得狗血淋头,倒也不敢放肆。只是垂头丧气出了帅帐,心中暗骂晦气。点手叫过几个得力部将,命他们各率一队人马,出寨巡更定铺,而且特别吩咐要往宋军大营方向尽量探的远一点,每队最少要探二十里。
部下们一听各个面如土色,这几日交锋,屡屡吃亏,早知道宋军的厉害。此刻寨外遍布宋军伏兵,出寨巡探直是九死一生。但是军令之下不得不从,心中暗想布设在外围的马铺恐怕早已丢失殆尽,出去定什么鬼铺?
然而正待整队出发,突见得南面烽火鼓角大作,竟是夏军约定的信号。众将惊疑,这是宋军千人以下来袭的信号,莫非还有马铺幸存?
没藏讹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此时妹勒清明从帐中出来了,一听便说:「这不是我军的信号吗?为何不出战迎敌?」
没藏讹觉得事情不对劲说道:「恐是有诈。」
妹勒清明见没藏讹吓破了胆,心里不屑至极,冷笑一声道:「何诈之有?宋兵不过是骚扰而已,兵力绝不会多。」
「这个,天已经快黑了,夜战极易造成混乱。」
「多打火把多用弓箭便是,宋人同样不敢夜战。我军出动无需深入,只需将其乱箭驱赶走便成。难道尔等连这都做不到吗?」
「末将所部连日厮杀,伤亡极多,士卒疲惫且兵力不足……」
妹勒清明一看没藏讹又玩这套,气极冷笑道:「即如此,那劳烦你在这里守寨便是。某家率部出战!让宋狗见识见识我党项勇士的手段!」说着点了一千五百名骑兵,大开寨门,好像一阵狂风一般驰出寨去,留下的只有满地烟尘。
没藏氏的将领们眼看着大队兵马出寨,心中七上八下。他们深知宋军不是好惹的,别看前些日东山大捷,但是之后宋兵士气依旧旺盛,屡屡交锋夏军就没占过便宜。现如今援兵如此轻敌,妹勒清明目中无人,这一出去万一有点闪失,可就麻烦大了。妹勒清明乃是妹勒都逋的从子,后台实在太硬,如果妹勒都逋怪罪下来,大家只怕都要砍头。
没藏讹的副将凑过来低声说道:「将军,妹勒将军贸然出战出战只怕不妥,万一中了宋军的埋伏,我等恐怕吃罪不起啊。」
「我有何法子让他不出战?你看此人对我等不屑一顾,他岂会听我的劝谏?」
没藏讹没好气的发着牢骚。说实在的,他没藏氏的根据地在神勇军司须弥洞,和保泰军司的妹勒一族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他们死不死关别人甚事?没藏讹本来就看这个狂傲的妹勒清明不顺眼,心中巴不得让他吃个败仗挫挫他的狂气。
「那……要不要早作准备,万一他败退,我等也好接应。」
没藏讹虽然心中厌恶,但是毕竟还知道轻重。下令立刻多备弓箭手,骑兵整理马匹出寨,在门口空地集结列阵。寨子里又一次忙乱起来,然而还没等部队集结到位,却听得远处山林后面鼓角喊杀声大作,一阵紧似一阵,同时还有无主的战马奔跑出现在视线内,他心中顿时一紧,下意识的觉得事情不妙。
想必是宋兵和妹勒清明已经交上手了,一千多骑兵呢,总能打个俩仨时辰。
到时候天就全黑了,自己要不要出兵去接应。
便在他心里胡乱盘算的时候,突听的喊声陡然变大,隐隐借着还没有完全黑下来的天色,却看见无数骑兵奔腾呼号,好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涌过来了。
「啊?!」所有人都惊呆了。
没藏讹回过神来大吼道:「全体上马!弓箭手准备!」再看对面跑过来的,竟然全都是西夏兵,总算还没丢了旗号,正是妹勒清明的部队,明显是打了败仗正在败逃。而跑在最前面的正是妹勒清明,却见他趴在马上好像是受了伤,铠甲上带着好几枝箭,周围亲兵拽着他的马缰绳带着他跑,后面溃下来的败兵密密麻麻能有上千人,竟是全军溃败。
就这样就败了?这也太快了吧?
「打开寨门!」没到近前,败兵们就在声嘶力竭的大喊。
没藏讹眼见如此情景,暗骂妹勒清明的无能,去得快败的更快。竟然还没头没脑的往回冲,这要冲乱了大营,宋军趁虚而入,必临大祸。
但是他不敢不开门,只是心中恨不能将妹勒清明千刀万剐。
辕门打开,败兵好像潮水一样涌了进来,一片鸡飞狗跳狼烟动地。但是接着黑压压的宋军漫山遍野的出现了,打着无数火把,好像遍野燎原野火快速蔓延了过来。没藏讹眼见事情不妙,下令弓箭手立刻放箭,同时拼命将刚被败兵冲的混乱不堪的马队重新集结起来准备厮杀,但是身后却又一阵大乱。
待到他回头看,顿时惊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却见妹勒清明的败兵进得寨中,仍是一片兵荒马乱惊魂未定的模样,眼见宋军紧跟着追杀了过来,竟有惊慌失措的败兵从南门入,自北门出,穿寨而逃。结果有一个跑的带动一堆,成群结队的败兵们稍作停留,立刻争先恐后的从北门溃逃而出。而妹勒清明的旗号此刻已经看不见了,不知是被裹挟着还是死到什么角落里去了。
上千人的大溃逃,带的原本寨子里的守军也是军心大乱,不知宋兵来了多少,只是心惊肉跳。不少人骑上马加入了逃兵的行列,寨墙上的弓箭手扔了弓箭全都没了踪影,逃兵越来越多,终于演化成遍及全寨的大溃逃。
只是眨眼之间,没藏讹就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苦守了这么长时间的寨子就这么完了。
数千人几乎在一瞬间就崩溃了,而在寨门外的数百骑兵眼见寨内的人都开始跑了,顿时大乱。没藏讹还在那里徒劳无功的大喊敢逃跑者立斩,可是根本没人听他的。没藏讹身边的亲兵们见势不妙,簇拥着他掉头便跑。骑兵们眼看主将跑了,哪肯落后,跟着一起跑了。
等他们刚刚穿寨而出,后面宋军的追兵就已经入寨了,那些在寨内养伤无法逃脱的伤兵们,顿时是羊入虎口……
而同一时间,其他所有大小隘口的西夏军寨,全都发现了数量惊人借着夜色的掩护的宋军正在快速接近。而北上的各条隘道山路上,一眼望不到头的宋军兵马打着火把好像一条条浩浩荡荡的火龙正在往北前进。
等到妹勒都逋接到消息率军赶到东山大营,天色已黑,他只能看着远处的映红火光,同时各处的败兵纷至沓来,带来的消息更是让他头皮发麻,所有外围的寨子已经全部失守,宋军出动的规模总计数万之众,这是真正的大举进攻。
他只能分派兵马,严阵以待。宋军虽众,但是他有信心将他们打回去。
对于宋军为何一反常态大举出兵,众将纷纷心中猜测,但是嘴上没人敢乱说,动摇军心的罪名可不是说着玩的。妹勒都逋看着这些家伙,心中微叹。
十万军中,只有他一人是知道怎么回事的,他在一个时辰前刚刚看到御营传来的战报:韦州大败!
此次本是四路出兵,主力由太后亲将集倾国精锐三十万围攻平夏城。另有其他三路各数万兵马作为偏师驻扎延边军镇,以牵制宋军。其中大首领咘心所率数万兵马便是其中一路,屯驻于韦州境内梁柽台,以监视环庆路宋军。
原本出兵之时,朝廷庙算便知其他各路宋军一定会趁西夏主力集中在葫芦河一带,出兵抄袭侧翼空虚之地,故此给这三路偏师的命令便是尽量牵制,不主动挑战。而环庆路因与泾原路挨着,夏军囤积在平夏城的大军对环庆路也造成极大压力,而庆帅高遵惠刚上任不久,将不识兵,故此环庆宋军一直严守要隘没有主动挑战,韦州夏军包括御营都以为韦州不会遭到宋军的攻击。
但是所有人都想错了,宋军的袭击来得非常突然而迅猛。不是自环庆而来,而是自北方的鄜延路。
五日之前,宋延帅吕惠卿遣鄜延路钤辖兼保安军知军鄜延路第三将刘安、绥德军都监兼鄜延路第四将张诚、鄜延路第五将兼塞门寨知寨徐子平、鄜延路第六将兼延州都监刘法、鄜延路第七将李希道共两万余步骑精锐潜行迂回南下,突然出现在韦州境内。
布沁未料宋军一反常态,竟敢跨境长途奔袭,只得仓促应战,双方对垒于梁柽台山谷,夏军以锐骑数千为先锋冲突。宋军列阵相持,夏军骑兵累冲不动,折三百余骑,士气大挫。宋军趁势以勇壮之士数百持长刀负强弩出阵冲杀,一举击溃夏骑。此时宋军骑兵又自后抄袭而至,夏军军心大乱,宋军全军掩杀,遂有大败。
布沁最终扔下两千多具尸体,弃城而去,退守田家流。如今韦州境内已成宋军天下,宋军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并且兵分多路自后追杀西夏败兵。布沁已经上表请求速派援兵,否则韦州难守。
自章楶主持西事开始,夏军在梁柽台就没打过胜仗,折可适先后两次在此地痛扁夏军,如今这里再一次成了夏军的伤心地。
现在败讯刚至,古壕门的宋军主力就开始大举反扑,时机把握的如此精确,显然这是对方各路兵马之间均有计划的联动。也就是说,这不止是单路宋军的动作,很可能是陕西五路二十多万宋军整体战略大反击的开始。妹勒都逋此刻又想到了另外两路偏师,驻守盐州的嵬名济所部和驻守罗萨岭的罔罗所部。
宋军既然开始进袭韦州,肯定也对这两路下手了,说不定此刻这两路和宋军的决战已经开始了,只不过相对韦州距离平夏城较远,战报还没有传回来。
妹勒都逋是清楚那些偏师的战斗力的,多半是凶多吉少。而且古壕门的宋军如果敢大举出动,说明他们的心理有底气。种朴、王恩都不是贪功冒进之辈。他们敢出战,说明他们心中有足够的把握。
而历来战报胜利的一方会比失败的一方传递的快一些,莫非宋军已经得到了另两路的消息?而且肯定是好消息。
难道三路都失败了?若是如此在这里就不能继续消耗下去了。
时间已经等不起了……
西夏御营。
西夏群臣和梁太后都是面沉似水,干顺的面色更是涨成了猪肝色,夏军的败报好像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韦州大败,伤兵损将,宋军在韦州肆无忌惮的大肆抄掠,所过之处寸瓦不留,甚至有更加深入的迹象。布沁已经退到了田家流,若是再败,难不成要退到灵州去?那宋军只怕会尾随着追到灵州。
如今西夏举国之兵都在葫芦河一线,国内可是前所未有的空虚!那三路偏师若是抵不住宋兵,直到兴庆府一路可都是没兵的!
而且还有妹勒都逋的战报,古壕门的宋军已经倾巢而出,大举紧迫东山大营,东山外围各寨均已败退。如今妹勒都逋已经率军在东山和宋军列阵对峙但是谁都不敢轻动。妹勒都逋表奏御营需尽快对平夏城发动总攻,迟则生变。
而嵬名阿埋则说其他三路偏师便是偶有小挫也不足为惧,只要平夏城一战成功,胜利还是大夏的。明日将集结所有生力军对平夏城发动总攻。今日一晚采用车轮战攻城,尽量消耗宋军精力,用头车先挖塌宋军城墙。梁太后也认同此策。
剩余的,还有七嘴八舌的献策,说既然鄜延路宋军敢离开防区,那么干脆下旨让驻守盐银夏诸州的嵬名济率军入鄜延路抄掠,端了宋军的老巢,看他们回不回军。还有说派一两万人马前去支援韦州战局的说什么的都有。
众臣之中,御史中丞仁多楚清照例不发一言。够资格在这里发言的,都是实力派的大首领大酋长,或者在军中素有威信的重臣大将,他自己啥也不是,自然识趣。
其实聪明如他,自打知道败报自韦州传来,就断定其他两路多半也讨不得好去。宋军无令擅自越境作战乃是犯朝廷大忌的,延帅吕惠卿乃是当世一流智者,岂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这明显是有统一指挥的联合作战行动。至于说什么让嵬名济趁虚抄袭宋境,仁多楚清更是嗤之以鼻。
鄜延路宋军既然敢离开防区,置当面的嵬名济所部数万夏军于不顾,就说明必定有人代为料理,多半就是虎视平夏的河东宋军。折家军的骁勇好斗在西夏人所共知,嵬名济若敢冒进,只怕要吃大亏。便是不冒进,河东宋军只怕也会主动进攻。
关键在于平夏城!正如嵬名阿埋所说,只要攻下城池,一切危机都会迎刃而解。
但是能打赢吗?
两个时辰前,唐云已经在自己的心腹护送下离开了,但是之前他做的那个预言,实在让他难以平静。
明日将有西北大风,大风若起,夏军必败!
若败,则平夏城之梦将宣告结束!
仁多楚清实在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西北风的话,夏军正好主攻西北两面城墙,攻城顺风,而宋军迎风,顺风作战放箭必然事半功倍,此乃天时在夏,这是对夏军有利的因素,如何会导致夏军的失败?而且是决定性的失败。
他想不清楚,但是他也不打算再考虑下去。反正自己已经不打算在这个国家呆着了,唐云已经和他约定好了日期。到时候他竟接应自己和亲族投奔宋朝。
想到这里,他看着仁多保忠的背影,竟不由的有些幸灾乐祸。
烧吧,杀吧,抢吧!宋军最好把韦州彻底烧成平地。
韦州虽然是仁多一族的家乡,也是他仁多楚清的家乡,但是那里的一草一木都不属于自己。那里已经没有自己的位置。那里是属于仁多保忠的,既然自己得不到的东西,那么干脆毁灭掉好了。仁多保忠,听到自己的地盘被占,城池被烧,心里一定很难受吧。当初你夺走本属于我的继承权,我也很难受。现在你总算尝到我当初的心情了吧……
正想着,突然听得仁多保忠说话了。
身为西夏三帅之一,仁多保忠此次出征却没有得到具体的差遣,嵬名阿埋、妹勒都逋都各有方面重任。仁多保忠虽然数万重兵仍握在手中,但是只是在梁太后身边做个备咨询的身份,具体前线指挥却没他的份。一直到现在,终于忍不住出来主动请缨了。
「陛下,太后,臣有一策。」
「哦,仁多统军请讲。」仁多保忠文韬武略在西夏朝廷中都是赫赫有名的,他一发言,众人都被他吸引过来。
「如今,我军战局重点所在,平夏城也。宋军虽然大举反扑,但仍有一处要紧所在仍有破绽可循,便是镇戌军!」仁多保忠平静的说道,但是众人都能感到他话语里的字字千钧,自己的老巢被人给端了,恐怕现在心里已经火烧火燎的吧。
梁太后以为仁多保忠忍不住想要回军救援韦州,却听他说镇戌军,不由得一愣。
其实,自打夏军围攻平夏城以来,西夏方面最担心的,就是镇戌军方向的动静。双方交战,道路断绝,西夏细作不能将情报有效传回,只好依据谣言传言来做决策。传言中章楶在渭州集结数万兵马,已经北上镇戌军。西夏方面最怕的,便是章楶所部和古壕门宋军合流,那将真正影响整个战略。
现在仁多保忠提出来了,梁太后却不明其意。宋军大举北上,也有可能是章楶已经到了古壕门,这时候再说镇戌军,有什么意义?
「统军所言何意?」
「启禀太后,宋军虽然大举北上,然恰好也漏出了一个破绽。古壕门此刻必然已经空虚,我军若遣一支人马绕道,过熙宁寨,轻易便可自古壕门南下,直入镇戌军……」
「妙策!」仁多保忠话没说完,嵬名阿埋已经击掌赞叹。「此时若入镇戌军,宋军绝对料不到我军还敢深入。恰好又抄了宋军的后路。宋军与妹勒统军对峙东山,轻易不得回。然而他若不回,便永远也不用回来了。」
「正是,传言中镇戌军有宋军重兵囤积,此终究是一处心病。臣不才,愿领本部人马,入镇戌军打探。我军粮草紧张,实不宜坐吃山空。若传言不实,臣当大掠财货人畜粮草,以济军需。同时若有机可乘,当克镇戌军直下渭州!将泾源路搅个天翻地覆,不怕宋军不撤。若传言为实,臣则当牵制宋军,不使其增援东山。也省去我军一处心病。」
众臣听了,才知仁多保忠当真隐忍,韦州如今残破,不必知道他得有多心疼,如今竟想大掠镇戌军以为报复。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恰到好处,暗叹不愧是投机老手,待到战局发展至此才出手,着实把握时机把握的完美。
仁多楚清听了,当真是惊出一身汗。这真是一条毒计!而且,这条毒计成功的可能性很高!镇戌军乃是宋军要镇,若有不测则渭州危亦;渭州若危,甚至整个关中都要震动。仁多保忠有这等狠绝犀利的胆略眼光,着实乃是宋朝的大敌。
梁太后听了看了看嵬名阿埋,却见他也是频频点头称赞,心下安定。便对干顺说:「皇帝,仁多统军一片赤诚为国而忘家,自当成全啊。」干顺早就被仁多保忠一番话说得心潮激荡,立刻诏准。仁多保忠领旨,回去之后立刻点兵,仁多部族四万余众精锐兵马连夜离开了平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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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帐之后,干顺的御帐。
这是整个西夏军营里最大最奢华的金鼎牛皮大帐,能够与其相比的只有梁太后的御帐。这顶大帐周围十丈开外全都是帐幕,御围内六班直的甲士们紧密守护着他们的皇帝,好像一道人墙,将所有人隔绝在十丈开外的地区。
帐内,干顺和察哥一站一坐。
此时干顺的脸色十分肃穆,哪有当着群臣那般轻佻。而察哥也是与先前判若两人,经历过真正的战场杀伐之后,显得有种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沉稳雄毅。
而他们的面前,则是药宁。
「药宁,唐将军如今在何处?」
「启禀陛下,唐将军身负重任,行踪极其隐秘,臣妾也不知。这封密信,也是才刚刚收到的。不过臣妾以性命担保,唐将军对陛下的忠心,天日可表。」
「朕岂不知。只是身边缺了唐将军这样的智者相助,与那些老狐狸们周旋,着实吃力。」
「陛下需隐忍得住,先帝当初……」
「不必说了,朕知道,父皇当初便是……梁氏不除,我大白上国终无宁日。
唐将军所言此战我军必败,究竟有几分把握?母后掌兵权日久,若是此战获胜,威信必然复炽,朕若要亲政,则难上加难。」
「唐将军所言极简练,言明日大风起,大军必败。」
「明日大风?这是何意?」
「这个臣妾也不知,只不过唐将军素来言发必中,陛下何妨等等看。若中了自然是好,若是不中与陛下也没什么损失。若明日我军真的大败,太后在军中的威信必然跌至谷底,人心思变之下,陛下便可早作筹谋。」
「早作筹谋,如今各部族的大首领们多半依附母后,便是人心思变,也许有一个出来带头才好。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这两个老匹夫乃是母后亲信……你看仁多保忠如何?」
「仁多保忠野心勃勃,若有机会必取梁氏而代之。他若得志,不过是去一梁氏又增一梁氏。不过倒也不是不可以利用一下。梁氏内讧之后,中智者皆知梁氏沉沦在即,各个有野心者都盯着国相的位置。臣妾观仁多保忠未必没有把其他二帅挤下去的心思,唐将军也说曾发现仁多保忠在暗中行秘事勾当,只是不知内情,此人倒是可以敷衍一下。」
「仁多保忠前些日子对朕的暗示效忠,多半也是在投机。」
「陛下圣明。」
干顺笑道:「可惜你是个女人,唐将军是个汉人,否则定是朕的肱骨重臣。」
「陛下有察哥在。」
干顺转头对察哥说:「察哥,在母后面前,还需辛苦你演戏。你若能牢牢掌得御围内六班直的兵权,朕的亲政之路便是真的有把握了。我大夏权力更迭,历来都是兵强马壮者笑到最后,这兵权,你一定要帮朕抓住!
「臣遵旨,但叫臣有一口气在,便是粉身碎骨也定为陛下将国内奸贼扫尽。」
察哥沉声拜倒,小小年纪竟然颇有气场。
「却不知仁多保忠这厮究竟暗中在做什么勾当。」干顺自言自语,陷入沉思……
平夏城西夏大营之内至远处的山路上,大队大队西夏兵马浩浩荡荡离开营地,在夜色的掩护下,没入远方的山麓之间。
整整四万的仁多氏精兵,每人裹五日之粮,前往镇戌军。这是仁多保忠真正的老本,这也是仁多氏在西夏国内赖以称雄的最大资本。镇戌军离平夏城并不远,便是绕道熙宁寨,也不过三十多里路,仁多族的精兵都受过夜间行军的严格训练,便是晚上黑暗环境内也能走的速度很快,天亮便能到达。
为了隐蔽,每个人都不打火把。而且每个人都是牵着马走,为了节省马力。
仁多保忠站在路旁的高坡之上,看着自己的族人行进的队伍,口中哈着白雾冷气。夜晚的寒风很冷,刮在脸上都觉得麻木。
他身边站着一个汉子,身形为黑暗所隐蔽。
「任得敬。」
「小人在。」
「事情办得如何?」
「如统军所料,宋朝红娘子已经入陕西,小人已将消息发给何灌,只待统军到时候做一场好戏,红娘子与何灌必然上当。可笑这些宋人以为行事机密,却皆在统军鼓掌之中,待到太后大败威信尽丧,北方乱起,宋人无暇西顾,统军若得拥立之功,皇帝必以重赏酬之,国内又有何人能有资格与统军争相位?」
「你何以料得太后必败?」
「小人游历宋朝,去过江南,到过大海,见过一些大夏国内不曾有也永远不会有的东西,正因为我大夏没有这等见识,明日大风若起,则必败无疑。」
仁多保忠皱眉:「你说明白些。」说着一挥手。
旁边亲卫得令退到两人听不见说话的距离,却见那汉子不知说了些什么。仁多保忠却做惊讶状,道了句:「原来如此,想不到大千世界,竟还有这等事物。
如此一来,嵬名阿埋这老匹夫必败。如此大败,若找个替罪羊便是他了。本帅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反倒没有责任。哈哈哈。」
笑完说道:「任得敬,你这些年化名宋江在东朝行走,为本帅出力甚多,本帅不会亏待与你。大事若成,便入军中讨个出身吧。」
「谢统军,小人愿为大人效力。」黑夜之中,化名宋江的男子任得敬毕恭毕敬,但是眼底的深沉黑暗却没人能看得清……
(17)
辽寿昌四年十月辛庚,西京道,朔州。朔州乃是南朝口中的「燕云十六州」
之一,也是地理上辽国最靠南最接近宋朝的州。因为处于太行山脉范围内,境内多山地,耕种不易,故此地广人稀。而他面对的,便是大名鼎鼎的天下雄关,雁门天险。
海内名关属雁门,巍巍叠嶂壮乾坤。
北临云朔空胡幕,南耸灵台护晋阍。
凤石岩岩休雁塔,龙泉涌涌抱寒湓。
雄哉天造金汤险,势压匈奴气欲吞。
宋初之时,此地乃是宋辽交锋的最前线,能来这里做官的都是武勇一时之选。
如名将杨业,就曾长期镇守雁代,屡败辽军。
当年宋太祖、太宗两朝,宋辽两国相争,朔州都是战火殃及的重灾区。每次宋朝北伐,皆在河东方面集结精兵猛将由雁门出兵,折家军则从火山军出兵东西夹击,朔州是首当其冲,爆发过无数激战,杨业便是战死在朔州境内的陈家谷。
而宋辽檀渊之盟后,两国罢兵休战已达百年,渐渐的朔州作为军事州的地位有所降低,当地驻军兵备废弛,军心涣散自不必言。其任务也由防备宋军变成了维护地方治安,清剿盗贼。军营里有相当的士卒自打从军之日起,就从来没见过宋兵长什么样子,也从来没打过一仗,甚至都极少操练。
整个朔州从上到下,不论官吏百姓,从来都不认为南朝是自己的敌人,毕竟自打出生两国就一直是和平相处的。反倒是这几年上京道草原上的阻卜蛮夷们闹腾得挺凶,朝廷连年用兵,四处征调兵马镇压,却是累剿不灭,反而连连损兵折将。没办法,上京道实在太庞大了,其他四道的土地加起来也没有上京道广阔,叛军有足够的空间和官兵捉迷藏。
便是因为官兵如此无能,西京道所有州县的居民们才没有安全感。这些年上京道的战事早被各种谣言传的面目全非,直是让人心惊肉跳。西京道诸州县以北,设有朝廷重兵屯驻的倒塌岭节度使司,就是专门防备上京道那些阻卜野蛮人的。
但是叛军发难之后,前后数次大掠倒塌岭,官兵屡战屡败,叛军出入西京道如入无人之境,很是令朔州的吏民坐立不安,好像下一刻那些蛮夷叛匪就会立刻出现在他们的家门口。尽管阻卜叛军想要入朔州,最有可能的道路是通过倒塌岭白达旦部落的地盘,过天德军南下,但是中间还隔着一条黄河天险,黄河以南还有东胜州、还有西南招讨司,但是这并不能给他们增加一丁点的安全感。
倒塌岭节度使司的官兵好歹也是经历过战阵杀伐的契丹精骑,连他们都不是叛军对手,指望西南招讨司那些只会打架斗殴打草谷的饭桶,简直就是个笑话。
然而,自打皇帝准备亲临朔州的消息传来,朔州吏民们突然发觉久违的安全感又回来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宫卫骑军的到来,朔州所辖鄯阳、马邑、神武、平鲁、宁武关、五寨关、偏关、宁远镇等县镇都驻满了官兵,所有交通要道上都有拦子马巡查,大片大片的营盘拔地而起,而城内所修建的行宫让人切实的感到某些熟悉的陈旧的东西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改变着。直到今日,大辽皇帝的御驾亲临朔州。
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的皮室御帐亲军,那数以十万计的战马,那雄壮的军容,直至朔州城门口。漆水郡王耶律翰特剌率领文武官员数百人以及一万多宫卫精兵,早就出迎百余里。而朔州本地的官员们,却是轮不到这资格。他们绝大多数人根本没见过契丹皇帝长啥样,也不知道皇帝为啥突然跑来朔州,只有和满城百姓跪倒迎接圣驾的份儿。
辽主耶律洪基的御驾是巨大的毡车,使用十八匹雄健白马拉着,毡帐之上描金画银,遍镶玉翠,珠光宝气奢华无比,整个大辽只有皇帝可以使用这样的毡车。
周围的御帐侍卫各个虎背熊腰披挂铁甲,神态彪悍,一看便知是武艺绝伦的百战勇士。而他稍后则是皇太孙的撵驾,是一个稍小一号的毡车,周围也尽是铁甲武士簇拥着。
此刻御驾毡车之内,辽主耶律洪基正和萧燕六以及耶律翰特剌饮宴,耶律洪基虽然六十多岁了,但是此刻身体依旧硬朗,大说大笑。酒盏一口一盏,满桌佳肴吃喝的好生痛快。而萧燕六和耶律翰特剌两个臣子则是尽力陪着小心,不时对视一眼,各自苦笑。
萧燕六爵封陈王,官拜西京留守,这里是他的地头,自然要向他奏禀西京民生军情,同时辽主此次南巡主要是为了摸清宋夏虚实,西京道与两国同时接壤,这自然也是他萧燕六的责任。不过他说一句,辽主便要打断他两句,还不时大笑高呼赐酒,弄得他不停谢恩,喝得多了,胃里实在不舒服。
而耶律翰特剌则是被从上京道前线给调回来的,执掌御帐亲军,也算是委以重任。他自然是要向耶律洪基禀报前线交战的情况,这可说是目前辽国最紧迫的事情了。同时还有行宫督造的旨意要缴还,同时领取御帐军的军符关防。
另外他也知道此次南巡皇帝是有意对宋夏其中一国施压以讹诈好处。主要是看此次战争的胜负情况而定。但是他对此很不以为然,俗话说攘外必先安内,国内的叛乱还未削平,如何对外发力?再说宋夏两国也并非阻卜叛部可比,上次遣使对宋朝恐吓就碰了一鼻子灰,足见南朝君臣已经今非昔比,试图以力服人只会两败俱伤。而西夏则是牵制南朝的一枚棋子,决不能看着它消亡。倘若辽国还要趁火打劫,那西夏只有亡国。
在他看来,辽国在处理好自己的内部的烂摊子之前,实在不宜卷入宋夏之间的冲突。静观其变就好,任谁输谁赢,辽国还是稳坐天下第一的宝座。
但是他也知道,劝谏是没用的,如今这位辽主,在辽国历史上也是数得上的荒唐之主,随心所欲惯了。聪明是真聪明,但是昏庸起来也让人发指。他认定的事,是不会理会任何反对意见的。
如今十余万大军聚集在朔州,宋朝如何能不紧张?远探拦子马最远已经探到了雁门关前,就在宋军的眼皮底下大摇大摆的活动,甚至前些日还有数千兵马开到了雁门关下耀武扬威,距离关寨不过数里之遥。这种公然的挑衅,在耶律翰特剌看来除了给自己找麻烦之外完全没有任何用处。好在宋军除了严守关隘之外没有出寨应战,否则真不知该如何收场。此等愚行着实该杀,本来他今天就准备弹劾一两个带兵将领,但是皇帝没等他开口却大赞辽国勇士的威风,真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陈王,朕听说南朝在雁代一线增兵了?」耶律洪基痛饮一盏,接着大吃一口烤得很嫩的羊羔肉,显得兴致很高。
「回禀陛下,据探子回报,自宫卫御帐诸军陆续进驻朔、应、蔚诸州之后,南朝也征募边兵修战备。沿边诸镇皆有增兵的迹象,雁门乃是河东重镇,增兵亦是意料中事。」萧燕六赶紧回禀。
「哈哈哈,翰特剌,你说说眼下南朝正和西夏倾国之兵相持,河东之兵会不会调往陕西助战?」
「陛下,南朝河东兵素来强悍善战,老于战阵,此次宋夏相争,不会不用河东兵。」
「既如此,河东必然空虚。我大军若是趁机取河东,岂非易如反掌?」
萧燕六和耶律翰特剌听得都呆了,取河东,这不是公然背盟失信于天下各国吗?大辽乃是自命中华正朔的皇朝,以大唐遗臣自居,可不是那些草原上反复无常的蛮夷。便是真要背盟,也需有个好的借口。如今什么借口都没有,就撕毁盟约兴兵南犯,这和那些阻卜蛮夷有何区别?
况且,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赢。从宋辽之间发生的战事来看就能总结出来一个规律,先挑战的一方最后将吞下失败的苦果,难道耶律洪基就能避免这个规律?
这可不是虚张声势的讹诈可比,现在的宋朝内,也充满了野心勃勃的强硬派。
当年太宗皇帝耶律德光何等英明神武,那时候的契丹铁骑何等骁勇善战,一举击溃后晋直入汴京,在汴京城内登基称帝,建立大辽国号。这是中原王朝心中永远的耻辱,也是契丹人心中永远的耻辱,因为之后伟大的太宗说了句话:吾不知中原人难治若此!
当时处于军阀割据的中原,并无统一的指挥,只是靠各地蜂起的汉人义军,凭借着简陋的兵甲武器,就能把如日中天不可一世的契丹铁骑赶出中原。如今大辽国势日衰,早就无法同开国之时相提并论。而宋朝,早已是铁板一块!耶律翰特剌和萧燕六都知道,现在的大辽,根本无力同南朝开战,更别说取得胜利!
天下无人能够吞并南朝!天下无人能够征服汉人!契丹做不到!任何民族都做不到!纵然得意一时,却无法得意一世!能统治汉人的只有他们自己,能打败汉人的也只有他们自己。自太宗之后,所有的辽国统治者都明白这个道理。当年萧太后倾国南下,受尽挫折,最终也只是得到了一纸盟约。耶律洪基难道是精神不正常了吗?
耶律翰特剌赶紧跪倒叩首:「陛下,南朝虽与西夏相争,然与我盟约如故并无违犯,若取河东乃是背盟,必遭天下各国耻笑。且河东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河东虽有兵援陕,然南朝并非无人,岂能倾河东之兵赴陕?臣料河东必有足备之兵力留守。我大军初集,粮草军械尚需千里转运,艰辛无比,若贸然开战,只恐胜之不易。」
萧燕六也说:「陛下,臣守西京,素知河东之兵,禁军乡兵便有五六万众,皆善战之士。如今张世永率万余击平夏兵,仍有数万之众留守,此皆劲敌!实不可轻视。」
眼见两位重臣皆是反对,耶律洪基竟是哈哈一笑:「二位爱卿平身,朕岂不知,特戏之尔。赐酒!」
军国大事,也能戏之?君无戏言,这种道理连三岁小孩都知道!萧燕六心中大骂,但是却只好硬着头皮再喝一杯酒。看看耶律翰特剌,对方同样是一脸无奈。
「翰特剌,那些阻卜蛮夷究竟要闹到何时?朕以下旨赈灾大赦,他们还不满足。此间事了,这里的宫卫骑军你再带走一两万去,定要剿灭这些叛匪!哼,这些蛮夷叛乱牵连日久,耽误朕多少大事。」
眼见总算说点正事,耶律翰特剌打起精神:「陛下,臣与萧老将军已征召达旦九部、乌古部、黑车子室韦、达里密部等部族精壮从征,同时将各部贵人家小统一羁押于上京,谅这些蛮夷不敢附逆。同时令莫葛失部征调马匹补充倒塌岭,严守西京边界。如今西北招讨司、乌敌烈统军司、倒塌岭节度使司辖区内叛贼皆已被肃清。然阻卜草原实在太大,叛贼熟悉地理飘忽不定,我军难寻踪迹。且叛贼之中颇有精良兵甲,不逊王师。臣屡剿捕之,叛贼一旦失利,多有逃入西夏沙漠之内,我军却是无法越境追击。」
「西夏?莫非西夏与这些叛贼有勾当?」
「此非臣所能知也。上京道与西夏接壤数百里,而西夏与我大辽边防仅有黑水燕镇一处,故此难以处处设防也是有的。那些兵甲乃是宋朝样式,然宋夏皆不承认此乃其所为。」
耶律洪基哼了一声,上次遣使赴宋就曾以此为把柄责问宋朝,然章敦却说宋夏相争数十年,彼此间互有胜败缴获,要栽赃何等容易,区区兵甲何足道哉?而且还阴阳怪气的说当年宋辽也有战事,宋人铠甲在辽国也是常见,谁知这兵甲来历真正如何?暗讽当今辽主惯于搞这种蛮横无礼栽赃讹诈的下作手段,有失大国体统,弄得辽国使臣碰了一鼻子灰。
萧燕六也说:「陛下,以臣所见,此时纠缠这等旁末枝节非智者所取。上京道之乱,有外人插手暗助叛军此乃不可避免,非宋即夏,再无他人。只要官军平定叛乱,一切自然平息。陛下可降旨令西夏出兵夹攻叛军,断了叛军后路,则叛乱必平。」
「西夏岂肯答应白白出兵助我平乱?」耶律洪基总算还没荒唐到家,与南朝不同,西夏当年毕竟是击败过契丹的军事强国,党项给契丹人的印象一向也是以狡顽枭悍著称,故此耶律洪基对与西夏可不能像对宋朝随意欺辱。
「西夏如今正与宋朝相争,正是有求于我大辽,岂敢不从?」
「陈王,依你之见,西夏此战胜负当如何?」
「据臣所派探子回报,西夏此次出战乃是兵分四路,主力由夏太后及夏国王亲领,集倾国精锐近三十万围攻平夏城。其他三路各驻沿边军镇,伺机而动。如今平夏城战事激烈,宋军善守城,夏军屡攻不克,胜负难料。然臣料此战夏军未必能得意,一旦粮草耗尽,或是其他三路有失,军心一乱,只怕便要大祸临头。」
「卿何以知之?」
「西夏连年点集,屡获大败,灾害不断,国内早已民不聊生,壮丁壮妇皆去打仗,无人放牧耕作,其粮草给养岂能凭空自足?臣料其国内储备渐空,此次出兵所带粮草必然不多。而宋兵凭坚城固守乃是其看家本领,平夏城粮械兵力充足,只要耗下去,西夏岂能不败?」
「如此,尚不足以断定西夏必败。」耶律洪基摇了摇头。
「臣昨日得探子回报,言宋军麟延兵马已入韦州,韦州夏军猝不及防伤亡数千,惨败而溃。驻守白池城之嵬名济遣大将嵬名特克济沙率铁骑数千前往救援,自己亲将步骑二万余前往夏州,欲趁虚掠绥德。然宋军河东兵马偷渡兔毛川,沿明堂川自地斤泽沙漠边缘潜行南下,竟瞒过西夏所有耳目,先至夏州境内设伏。
嵬名济不曾防备,行至白土川突遭宋军邀击大溃,先锋数千人几乎全军覆没,辎重尽为宋军所得,败兵现已退至三岔口固守待援。「
耶律翰特剌惊讶的看着萧燕六,在这种场合他不相信萧燕六有信口胡说的胆子,这可是当面欺君!若非如此,那这位陈王竟能掌握如此详尽的情报,当真这西京留守不是白当的。西京留守本来就担负着刺探宋夏军情的重任,平夏之地靠近辽国,情报能及时传回来不稀奇,但是远在韦州的情报也能及时传回来,这就值得称赞了。
「西夏三路偏师,如今已有两路传来败讯,国内空虚,西夏岂有不回兵救援之理?」萧燕六说的胸有成竹。
耶律洪基听了,哈哈大笑连饮数盏:「西夏如此用兵,不败待何?梁氏终究是个妇人,一妇人典兵,西夏气数也算是到头了。哼,这妇人几次上表求我大辽向宋施压,然语带怨恨,无礼之极。如此不守臣道,朕早就想给她点颜色看看。
今次等她大败亏输,便趁机要她出兵助剿,看她如何应对,哈哈哈哈!「说到这里,外面有宦官奏秉已至行宫。耶律洪基站起来,对萧燕六说:」陈王,皇太孙需随朕一同召见百官,你去宣旨让他来见朕。「说着一抬手,耶律翰特剌会意,两人齐齐告退,退出御撵金帐,接着进来一群宫娥,服侍耶律洪基更衣净身。
萧燕六出来,与翰特剌告别,转身回到自家队伍。点点手,旁边一员剑眉星目的英挺武将疾步过来施礼。这员大将身材健美挺拔,身穿精钢锁子鱼鳞甲,背背铁戟,腰挂流星锤,气质沉稳,步履雄健,从举手投足再到他兵器的形式重量便可看出此人乃是武艺超群的神力之士。
此人正是萧燕六从子,现任西京留守司拦子马军都辖的萧合达。此人乃是辽军著名猛将,人送绰号飞大虫。此行他担任萧燕六的牙兵统领。
「王爷有何吩咐?」
「皇太孙的撵驾现在何处?」
「回王爷,皇太孙之扈从车驾还在城外。」
「你去传旨,皇上要与他一起召见文武,要他尽快入城。」
「呃……」萧合达吞吞吐吐。
「何事?」
「皇太孙……正与人……」
「还是那耶律南仙?」萧燕六十分不悦,「如此不知轻重,你为何不谏止?
那耶律南仙乃是皇上钦定的和亲西夏的宗室人选,将来要做西夏皇后的,聘书文定都已经下给夏主了。这是何等要紧之事?你如何不劝劝皇太孙?「萧合达心想皇太孙何等尊贵身份,哪里轮得到我这无名小卒来劝。但是又忍不住说道:」
王爷,皇太孙与耶律南仙两情相悦,王爷却向皇上进言以耶律南仙和亲西夏,这……皇太孙……「」做大事者,岂能为女色所迷?再说那是皇上旨意,谁敢不从?
你便去传旨。「萧合达无奈,领命转身上马,出城去了。
耶律延禧的撵驾尚未入城,和随行百官一起等待旨意。如今整个朔州城都属于行宫范围,百姓们都已经给临时迁出去了,就跟皇宫一样,无旨不得擅入。
而在他的毡车大帐之内,锦纱红罗,香烛缭绕,两句赤裸白皙的年轻肉体正缠绵在一起,纵情恣意的交欢。
耶律延禧赤身裸体,气喘如牛,好像发情的野兽般将身下一丝不挂的明艳御姐美女牢牢压着,按在胡床御榻之上,正从背后猛顶她的柔美屁股。
皮肉撞击的闷响淫靡而刺激,胡床被这力量摇晃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哑。
而他白皙瘦削的身躯只有颈上挂着的那个佛珠上面沾满了汗水,晃动之中闪着汗光。
年轻的男子摇动着腰臀,硬挺玉笋般的阳具只管在女人的水湿粘滑的阴肉中抽顶,次次都能顶到尽头。
他搂着女人柔美的腰肢,不愧是金枝玉叶的宗室美女,全身上下肌肤美如珍珠般的光泽,没有一丝赘肉,身形风流优美,胸脯挺拔,他的双手穿过腋下探到前面抓住乳房肆意揉搓,站着将她的身子扳起,贴的紧密,两人紧贴站着从背后行淫。
美女被他强力的阳具冲击的腿都有些发软,全靠一双胳膊架着她,双手也探到后面扶着他的腰,全力承受着下面阴户中的刺激。
这大辽皇太孙,当真好手段,想不到年轻英俊如女子,本钱也如此之大,弄得她颠倒痴狂,欲仙欲死。
「哦……哦……娘子………」耶律延禧干的兴起,身形急撞,皮肉拍击声越发急促,女人只觉阴中火燎般刺激,舒爽的快感一波波传至心头,情不自禁的呻吟,好像在哭又像在喘,被那火热硕大的硬肉磨了几下,竟是一阵哆嗦泄了身子。
耶律延禧察觉,便不由分说便将她大腿左右分开到极限,笔直修长的娇嫩美腿之间阴毛丛生,显示出这女人成熟的身躯和旺盛的性欲,而两片微微发黑的肥厚阴唇微张着,里面粉红嫩肉上沾满粘液,还有丝丝白带正顺着尚未合拢的阴唇中流出,将黑色阴毛粘湿的一塌糊涂。
女人惊叫一声,她虽早与耶律延禧成奸,也知道他有此变态嗜好,但是被一个男子扒开双腿仔细观察女人最隐秘最羞耻的阴门卵眼,还有体内尿出来的骚水,终于让她禁不住捂住了脸。
下体的高潮余韵还未结束,似乎被男人的视线刺激到,她的心中莫名其妙的又骚动起来,似乎被这个男子蹂躏奸淫让她心底潜藏已久的某种欲望复活了,她竟忍不住想这男子继续压在她的身上蹂躏她奸淫她。
「南仙,我来了……」耶律延禧满脸通红,欲火在瞳孔中燃烧,爬上去压开她的双腿,沾满汁液的肉棍油光水滑的,很容易就重新捅进了女人的淫穴之内。
耶律南仙一声尖叫,双手搂紧了耶律延禧的背,白皙如玉的背肌上留下道道抓痕,耶律延禧腰部连沉,深深的捅到了底。胡床开始吱呀的剧烈晃动,伴随着女人亢奋放荡的呻吟和喘息。
床晃动的频率达到最高潮,耶律延禧压着身下动人的女性胴体,嗓子里挤压出呻吟似的喘息,一把手竟将女人的双腿抄在手中,俯身下压,将女人的身子折叠,双脚高翘,砸夯似的往下猛砸,毫不怜香惜玉。
耶律南仙哭喊似的吟喘,好像条蛇般扭动身躯,无奈被压得死死的,反更激起身上男人的兽欲。
猛插了几十下之后,耶律延禧双手一合掐住女人的小蛮腰,一下顶到了最里面,快感袭脑让他忍不住大吼起来,接着疯狂的宣泄起来,热腾腾的阳精喷射,直接烫到了女人的花芯里面,耶律南仙又哆嗦起来,再次泄了身子。
此刻她已经忘了压在身上的男人是辽国皇太孙,而自己严格意义上已经是别人的妻子,她只知道这个英俊的年轻小弟真让自己欲仙欲死。
良久,耶律延禧靠在胡床之上,耶律南仙好像小鸟依人一样依偎在他胸前。
「你……要去西夏了?」
「是啊……」
「我不想你走,我舍不得你走。」
「我也舍不得你……」
「你能不能不去……」
「这是皇上的旨意,没有人可以违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他说的每一件事我都照做了,他已经夺走了我的爹娘,现在还要夺走你?」耶律延禧哭了。
「傻孩子,即便我到了西夏,即便我的身子属于了别的男人,我的心永远都是你的。」
「可惜我不是皇帝,如果是我……」
女人掩住了男子的嘴。
「不要再说了,这是我的命。」
帐外响起了萧合达的声音,女人默默地坐起来穿好衣服。耶律延禧看着她那无助的身影,心中绞痛阵阵。
只有在这时候,他才会涌起强烈的冲动。
如果我是皇帝,如果我现在就成为皇帝……
泾原前线,熙宁寨群山,拂晓。崇山峻岭之间,数不清的西夏兵马好像黑压压的蚁群,在黑暗的笼罩下自山路上蜿蜒向南而行。如林似海的旌旗、密密麻麻的枪丛、铿锵的铠甲、士卒那充满风霜的彪悍面孔在西北寒风之中显得一种莫名的苍凉刚毅。人和马哈出的热气使整条队伍都笼罩着一层雾气。
大队周围,还有大量的山羌骑兵纵马巡游,这些来自横山藩部的勇士最擅长在山地之间纵马奔驰,今天骤然增强的寒风让温度下降得很快,这些藩兵们似乎也有点受不了这样的寒冷,在强劲的寒风中显得动作迟缓。不过对于西夏士卒们来说,对于黄土高原上的这种寒冷,他们已经习惯了。
身为仁多族的战士,他们的兵甲精良在西夏军中是首屈一指的,而训练严格也是闻名西夏国内的。而且现在是孤军深入宋军腹地,而他们要去的镇戌军传说有好几万宋人大军集结,沿途宋军堡寨如熙宁寨、定川寨、高平寨都有宋兵把守,随时可能与宋兵遭遇爆发战斗,在这种情况下,也无人敢掉以轻心。
不少西夏老卒甚至确定,在四周的群山之中,一定有无数宋军哨兵潜藏在黑暗中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左侧二里之外的一个山头之上,上百名身穿棉袄铁甲的宋兵躲藏在山石之后,偷偷的观察着西夏兵马行进的大队。冬天天亮得晚,这时候天色还是很暗,离的又远,但是有人却能看清二里之外的夏兵踪影。却见何灌凝神注视,神箭手的超凡目力在此体现的淋漓尽致。他一动不动的看着,而他的部下也老老实实拿着弓弩趴着,一动不动。
直到天色渐明,何灌的姿势在越来越强烈的寒风中保持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慢慢蹲下,脸已经被寒风刮的红红的,冻得几乎麻木。
「仁多保忠的旗号。看来一切都在照计划进行。」
「大人,宋江那厮心机叵测,只怕……」身边一名心腹部下面带犹疑。
「某知道,大家不过是相互利用而已,宋江那厮只怕在西贼那边也是有勾当的,否则何以能得到如此详尽的情报。待利用完之后,便结果了他的狗命便是。」
说完,又观察了一阵,却见西夏军队连绵不绝,问道:「那几个鸟人最近有无异状?」
「并无,那三个汴京来的官人老实的很,每日只在营中闷着,不曾与外人照面。」
「那三个鸟男女,大限已近了。不过到可惜了那女子,想不到汴深宫大内,竟也有如此超凡奇女子。此女若入绿林,只怕又是一个红娘子。」正说着间,突觉的寒风猛的狂了起来,身旁林木虽已多为枯枝,但是随风剧烈摇曳,还伴随着呜呜的风啸声,感觉大风带来的寒冷又加剧了几分。
「今天这风好狂啊!这等大寒风,恐怕离下雪不远了。」何灌只觉得被风刮的都睁不开眼,寒意逼人,心想这等寒风之中,幸好自己和部下们都穿了棉衣,还冻的受不了。就不知那些西贼们能不能受的住了。
旁边有部下潜来回报,言红娘子已至。何灌沉吟片刻,低低一挥手,众人喝风喝了一个早上,早被冻得脸青唇白,见何灌终于看够了,无不欣喜,以最快速度悄悄随他撤了。
河东军大营,一座小帐幕内,童贯、杨烈、苏湖等三人正窝在一起对坐低声密谈。外面的寒风呼啸,不时有冷风从幕角缝隙吹入,冷得要命。苏湖和杨烈还好些,总算是连过内功的武林高手,童贯可就不行了,裹着大棉袄,冻的直哈手,不过总算硬撑着不叫苦。
三人自平夏城夺画得手之后,其实他们的基本任务已经完成,但是童贯认为既然那批失窃的军械有了线索,那就不能放过这个立功的机会。杨烈对此无所谓,苏湖也不反对,于是三人便一直窝在何灌身边扮作亲兵,一直来到熙宁寨这荒野之地,一呆就是十余天。
童贯觉得何灌已经被他拉拢,而自己不可能单凭人力去搬那些军械,要起出那批军械也需要大量人手,故此对何灌交了底儿。何灌自然是满口答应,不过说自己所部身负军令,不能擅自移防,此时调不出人手。要等待时机,最好是夏兵入侵,他才可利用紧急情况下临机专断之权。童贯曾经暗示他设法掩人耳目偷偷调兵,但是何灌说章相公就在镇戌军,此公在军中威信极高,自己在他的眼皮底下着实不敢触犯他的军令,一旦有个万一便是掉头之罪,在此情况下,三人只能每日在这里苦忍。
而且因为三张生面孔,还有个女人,为了不露相,每天还得尽量少在外露面。
有时候何灌出营去巡哨,他们也不能跟着。不过何灌倒是没有亏待他们,每日的吃食倒是比普通士卒要好得多,是按照武官的标准给他们准备的。
「鬼天气,这风不知要刮多久。」童贯喝着热气搓手,他虽是太监,但终究还是颇有股子狠劲,便在这苦寒之地军旅中吃苦,也能坚持下来。
「却不知那何灌这些天究竟在作何勾当,却是瞒着我等,只怕这人信不过。」
杨烈在这里窝了这些天,早不耐烦。他是蔡京的手下,与此事是无关的,童贯想要建立功勋,对他来说却没有任何利益,相对汴京的繁华,在这鬼地方喝西北风实在情非所愿。
「不会,何灌此人乃是名利中人,再说乃是边地无权无势一小官,能有何见识?京中的相公们动动嘴,就灭了他。咱们诱之以利,找回这批军械功劳有他一份,他凭什么不动心?再说他出卖咱们有何好处?他和咱们已经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咱们犯事了他也跑不掉。」童贯此时利欲熏心,只想立功。
「若他想独吞功劳呢?」杨烈沉声嘟囔,这个念头早就转过无数遍。
「他也配,地图在咱们手上,他知道那批东西在哪?」童贯打心眼儿里不觉得何灌能玩什么花样,区区一个巡检官,他算得什么?自己身为京师来的人,只是这个身份就能让他大气都不敢喘。
「地图可以抢。」杨烈裹着酱菜啃了一口干粮,这东西的味道实在难以下咽。
虽然他以前做江洋大盗被官府通缉之时吃过更差的,但是自打投入蔡相公门下,苦日子早就离他远去了,现在忆苦思甜,着实令他难受。
「他不敢,这幅画……哼哼,他若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只有身死族灭。他是个聪明人,与咱们合作对他有利无害,既能得功劳,又搭上京师的线,对他的前程大有好处,这是个野心勃勃之辈,懂得轻重利害。」
出乎意料,苏湖竟然支持童贯的说法。三人中虽然这个女人话最少,但是实际上这一趟旅程是以这个女人为首的。她代表着刘妃,童贯和杨烈背后的郝随、蔡京只是协助者的身份,甚至这二位大官都没有资格知道这女人手中画卷的真实内情,唯一明白实情如何的大概只有当今宰相章惇。
这幅画卷的内容,对于那些不应该知道的人来说,和催命符无异。苏湖如此有信心,童贯和杨烈自然也是相信的。
但是杨烈不懂的是苏湖为何对此事也如此热衷。她的任务已经完成,只需要静静等着这场战役结束,随何灌的军队回到河东,待到一切风平浪静到那时再神不知鬼不觉返回汴京,这一场差事便算是功德圆满。
她没事掺和这批军械的事情干啥?
但是他没有问,也许这女人身上还背负着别的某些秘密使命。总之自己的任务是协助她,她便是想上天上摘星星,自己大概也得跟着。既然在这件事上她跟童贯保持一致,那是否刘妃和郝随这两个内宫的大人物私下达成了某些协定?总之这不是自己该问的。几人正在说着,突然外面有人传话说何灌要召见他们。
他们三人还只是亲兵的身份,赶紧整理衣服钻出帐幕。外面的风很大,冷得要命,简直是那种把寒冰刺骨的冷风。三人在寒风中起鸡皮疙瘩,自有人将他们带入中军帐。
何灌在帐内让中军旗牌等将吏退下,外面的亲兵放下帐帘。三人对视一眼,按照军中规矩,主将议事是不能隔绝中外的,以防密谋造反。这是太祖时立下的军规,当然经过这么多年早没人把这件规矩当回事,不过大面上都还过得去。何灌如此举动,显然是有秘密事情要商议,莫非……
「三位上差,某家有礼了。」何灌从威严变为笑容可掬,主动施了一礼。
「何大人不必多礼,洒家只是想问问何大人有何要事?莫非事情有变?究竟还要等过久?」童贯心中急切,看见何灌便迫不及待。
「上差不必心急,某家此次便是有好消息相告,明日我军便要开拔。到时候某家自有调派兵马之权。」何灌微笑着,好像胸有成竹。
「啊?!这么快?」童贯一愣,好消息来的太突然,让他没心理准备。
「是啊,西贼数万兵马已入镇戌军境内,过的便是熙宁寨。既自我军防区内过,我军岂能坐视避战?于此事某家有临机专断之权,文书已关白帅司,不必等回文便可出战。此正是我等河东健儿杀贼报国的良机,明日我军便要开拔去寻西贼的晦气,到时兵马一动,调拨一队兵马随三位上差去勾当大事乃是轻易而举之事,这不是好消息吗?」
「西贼……西贼大军来了?」童贯倒吸一口冷气,不是说西贼都在平夏城吗?
怎么已经打到镇戌军了?难道……难道平夏城……打败仗了?
「何大人,西贼有好几万人马?」
「正是,某亲眼所见。」
「这……西贼莫非……莫非官军在平夏城失利了?」童贯有些紧张,平夏城自上次大捷之后便与绥州、兰州一起号称西边三大坚城,那守军都是龙精虎猛之辈,兵多粮足,要是连平夏城也失守了,西贼大军恐怕会席卷南下,到时候莫说镇戌军,只怕渭州也保不住。
「此事非何某所能知晓,平夏城为贼所围,断绝消息久矣。亦不能判断平夏城已经失守,不过于何某来说,只知道报效天子尽忠杀贼,西贼便在眼前,不管平夏城有没有失守,要何某避而不战,除非日自西升!大不了这镇戌军,便是我何某死国之地!」何灌说的慷慨激昂,童贯不由得为这等情绪所感染,暗愧自己的怯懦。
「好!何大人果然是条好汉!明日便有劳何大人相助了,待洒家办完差事。
必来寻何大人一同杀西贼!告辞!」
「请。」何灌抬手相送,三人离开。
待三人离开大帐,帐内屛帘之后,一道高挑窈窕身影浮现。红娘子折月茹身着貂皮锦袍,头戴貂帽,外罩软甲,作男装打扮,手中却是持着一柄铁如意。
何灌沉声施礼:「大娘子。」
「那个小娘子,非是等闲。」
「真不知这女子是何来历,若非童贯那鸟人是个真正的太监,我倒真想不到这深宫之中也有如此人物。那三个鸟男女在我这里甚是碍事,亏宋江设计借西贼的手结果他们。」
「宋江,此人着实令我感到深不可测……他的话可信否?」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等所行的乃是泼天的大事,不冒一点险怎么能成?
不管宋江这厮到底是何打算,某觉得至少那批军械乃是真的。只要东西到手,我等自然掌握主动。日前传来线报,现在北虏十余万大军已经到了雁门关外,已能确定是辽主亲临,这可是不能再等下去了。幽州之地已有数万虏骑囤积,现在雁门之外又来了十余万,这怕不是要毁盟南下?「
「多半又是想来趁火打劫。」
「我等在辽国境内的盟友也已准备停当,有他们相助,便有六成把握,此次辽主如此靠近我大宋,也是他自作孽给我们机会。」
「事后,宋江此人不可留。」
「某晓得了。」
「咱们,九成九是不可能活着回到大宋故乡的。」
「那又何足道哉,能为我大宋振兴之契机而死,某甘之若饴。」
折月茹看着何灌,深吸了一口气:「真不知史笔如何写我们,是流芳千古,还是百世骂名?总之不管后世如何评价我等,我等总能名垂青史。」
何灌没有说话,青史留名并非他所向往。他要的只是自己的理想。
「也许,今晚是咱们俩最后一次了,别留下遗憾。让我们在死前,再尽情快活吧。」折月茹不愧江湖儿女,一点也不害臊。想什么就做什么,说着解开了衣服,曼妙成熟的性感胴体散发着情欲的诱惑。
大帐之外,何灌的亲兵们都退到了帅寨围栏之外。
大帐之内,灯影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情欲的淫媚。
何灌此时赤身裸体,露着一身精美的肌肉,搂着红娘子将她的胴体压在榻上,女人的肉体激动地微颤不止,双手只是兜在男人背后不停的抚摸着他健壮的脊背。
两团丰乳被挤压的扁扁的,双腿被分开,夹在男人的雄腰两侧,口中只是呻吟喘息。
她和何灌早就有私情了,但是她毕竟是世家子女,她的父亲又是当世名臣,故此二人只能暗中幽会。
何灌此刻双眼喷着欲火,双手只是在折月茹的胸前游走。那表情似乎面前不是高不可攀的红娘子,而是青楼妓女。而身下的女人似乎很享受这种下贱的淫辱,一点没有生气的样子,咯咯荡笑着,眼中的春情浓的足以融化任何男人的心。
这个女人的身份,并不是自己能高攀得起的,天下名将折可适的女儿,大宋北绿林的总瓢把子。
当初自己艺成投军,只是个无名之辈,就蒙她青眼。不惜以身相许,自己在她的倾心相助之下一步步爬上了现在的位置。在河东官场之上闯出了名号。甚至在整个大宋军中自己也算一号人物。自己爱她,但是高攀不上。
她是谁?折可适的女儿!将门虎女怎么能配上平庸之辈。他的父亲堪称是大宋的军神,天下最优秀的名将之一。自己在他的面前算的什么?既无赫赫战功,又无显贵身世。但是,她的女儿偏偏就看上了自己。
等到不久的将来,自己的举动将震惊天下的时候,折可适一定会认同自己吧。
何灌将女人慢慢扑压在床榻上,跃跃欲试的阳具顶起来,贴在她的大腿上。火热的触感让女人一阵阵的颤抖,下面的阴唇马上湿了,急切的扭动身子,渴望男人的硬肉马上插进来,即刻填满体内欲望的空虚感。
两人翻滚一阵,却只是前戏,谁都不想速战速决。竟又拥着坐了起来。红娘子的肌肤上显示出诱人的玫瑰色,朦胧情欲诱惑之极。
何灌的嘴唇含上了她的朱唇,口水在口腔与口腔之间流淌搅动。右手穿过红娘子腋下,搂着她的身体,把她紧抱在怀中,两个柔软的大乳房挤压在自己身上,通过身体的蠕动隔着轻纱磨蹭刺激她的乳头。左手顺着她光滑的脊背向下滑动,探入她的屁股缝里,那里已经湿得一塌糊涂,何灌摸了一手粘稠滑腻的液体。
成熟的性感熟妇敏感的地方受到男人的侵袭,嘤咛一声,呼吸变急促了,一手勾住男人的脖子,仰头狠劲儿吸吮他的嘴唇,另一只手在男人胯下抓住他的雄贲肉根狂野的搓弄。
何灌的手指在肉内搅动,能感到怀中这个绿林女王情动已极,底下的两片穴唇微微的一张一合,手指插进去能感觉到里面火热的嫩肉夹住手指往里吸,还不断的分泌着淫液。他的手指更加快速的在女人阴部活动着,发出咕叽咕叽的水声。
红娘子眯着眼睛,嘴巴被堵得严严的,舌尖伸进男人的口腔搅和着,吸食他口中的唾液,有一丝细流从嘴角淌了下来。何灌则不断挑弄她的牙床以及舌根,两人舌头交缠,吻得啧啧有声。
折月茹不堪刺激,淫水一个劲的往外流,顺着大腿流到了何灌的腿上,将床榻的洇湿了一小片。男人搂着她站起来,她干脆把左腿抬起,勾在男人右腿上,男人右手顺势兜住她抬起的左腿弯儿,这样红娘子是半挂在男人身上,情景十分淫靡。帐内的温度似乎在升高,充满情欲的热度。
何灌把折月茹放倒在榻上,他挺直腰,已经勃起的肉棒高昂着,好似怒龙一般。硕大的龟头呈紫红色,茎身之上青筋暴贲。他慢慢分开女人的白皙双腿,准备入巷。折月茹却用手轻轻推住了他的胸膛,阻止了他的推进。
女人坐起身来,跪在男人两腿间,俯下身子,慢慢的把男人的巨大肉根含入口中。男人身子后仰,顿时阴茎传来热热软软的舒爽感觉,他两个胳膊撑着床榻,嘴里发出「咝咝」的吸气声,小腹的肌肉一阵阵紧绷,屁股慢慢的蠕动起来。他最喜欢这个滋味了。
红娘子含着热腾腾的雄伟肉棒,正如久旱逢甘露一般舔吸着。肉棒上浓烈的男性精骚味儿刺激着她的味觉,而他健壮的体魄散发着一种独有的男人味儿,让她颠倒迷醉。
她并不把整根肉棒都含进去,而是用舌头使劲儿舔龟头上的小孔,或者是使劲儿刮龟头后面的肉棱儿,专捡敏感的地方来,舔一会儿还吐出来歪着头大张着嘴舔茎身和阴囊,把两个阴囊轻轻含在嘴里用舌头蠕弄,一边舔一边抬眼看着男人,其表情又妩媚又淫荡,真是风情万种。
舔了一会儿,何灌轻轻抓着她的头发提起,从她嘴里抽出肉棒,粘稠的体液如同蛛丝一样淫荡的连接在她的嘴和龟头上。将她轻轻抱起,竟然放在榻上。女人的身子仰面躺到,男人的胯便贴进了她的两腿之间,强壮的肉根顶了进来。帐外的大风似乎更加大了,但是周围的兵卒们各个面无表情,无人靠近。
红娘子眯缝着眼睛,深呼吸享受着巨大的肉棒在自己体内律动的快感,她不是第一次和何灌欢好了,男人那强壮的腰,充满雄性气息的体魄,强力的体重挤压自己分开的腿,使它们分的更开。
这个男人的雄壮气息真是让她醉了,她恨不得自己融化掉。火热的快感欲潮逐渐淹没全身,女人使劲儿用腿夹住正在身上来回运动的男人,两只脚按着他的屁股一下一下往身体里拉,自己的胯部则使劲儿往前抵,好让阳茎插得更深入。
她咬着牙吸着气,感受着身上的男人健美的身材和强劲的力量,那力量束缚住了自己的肉体,甚至令自己的眼神都花了,那强健有力的身躯散发着强大的魅力,让她身子一阵阵发烫,小腹热流涌动,阴道的媚肉使劲包夹着入侵的肉棒,浑身颤抖着向高潮迈近。
男人猛顶了几十下后,把女人拉起来,红娘子的双腿之间已成一片沼泽,腿有些软,体内渴望被插入的欲求越来越高涨,她半趴在唐云身上,任男人搂着她晃荡。何灌忍着尿意,就抱着红娘子的腰,手托住她屁股,轻易而居的站着兜着她的一条腿。
折月茹会意身子往上一蹭,把两条腿紧夹着他身子盘在他背后,脚勾在一起,胳膊挂着他脖子,身体悬空。男人强壮的胳膊很轻松的承受了她的体重,手伸到下面对了对位置,折月茹只觉得一个火热的肉块儿顶着自己的花门,她知道那是男人的龟头,女人浑身一阵颤抖,一股爱液流了下来。这等羞耻的姿势,令女人感到羞耻的倒错快感。
何灌托着她的大腿,小声在她耳边说道:「我要入你了。」
红娘子这时哪还有力气说话,嘤咛了一声,同时扭动胴体催促他快插进来。
男人托着女人屁股往上一砸,龟头冲开了肉唇的阻碍,挤进了熟妇的体内,温暖湿润的肉道顿时将肉茎紧紧吸裹住,男人浑身的肌肉绷紧了,舒服的喘了一声。
折月茹只觉得一根热腾腾的巨物强硬的挤进了自己的下身,将腔道填得满满的,阴道里的汁液被挤得大量流出体外,火热的龟头触到了自己的子宫口,烫得她一阵哆嗦,刹那间女人有一种升上云端的感觉,太舒服了,在心理作用下男人的每一下动作都令她的快感倍增。
她禁不住死命抱住男人的头按到自己胸前,腰使劲儿往上挺着,喉咙里发出长叹一样的呻吟。
何灌心情亢奋,大声喘着气,搂着红娘子的丰腴的大腿,稳了稳动作,调整了一下姿势,兜着她的身体,有节奏的往上抛动,一下一下的挺动腰部。两团屁股肉一砸一抛,包裹着肉根,夹杂着四处甩动的液体一次次顶到花芯。
舒爽的酸麻刺激着折月茹的神经,她努力把身体和何灌贴得紧紧的,两人用力的缠抱在一起。女人受不了阴道里肉与肉厮磨的强烈快感和花芯被龟头强力顶磨的刺激,不由自主的向后仰着头,大腿一松一紧,嘴里发出纵情恣意的浪叫声。
何灌肌肤绷紧,他没想到红娘子竟然如此饥渴,想到今后的九死一生,大概是真正的放开了,阴道紧缩包夹住肉棒,体内的肌肉很有力,他一插入,就被湿滑的肉壁箍得紧紧的,子宫颈口好像有一张小嘴含住龟头吸吮,别提多爽了。他继续发挥着他强悍的体能,大力的挺动着,肉与肉的相撞发出「啪!啪!」的脆响。
「啊…啊…哦……」红娘子搂着男人的头颈,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含糊音节。
她越搂越紧,几乎要把男人给摁到自己身体里一样。从下身传来的快乐的电流如一波波狂潮般传遍了她的全身,她狂野的左右甩着头,乌黑长发随着她的甩动而飞舞着。疯狂交媾了一会儿,折月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嘴里早喊不出什么了,只是单纯的「哦……哦……哦……」,伴随着粗重的喘息。
她憋住气,几乎是拼尽全力地夹紧了男人的腰不让他抛动自己,并用脚压着男人的尾椎让他挺腰,屁股下坐,把肉棒几乎全部吞进自己体内,让龟头顶到尽头,内里媚肉的蠕动越来越剧烈,扭动腰肢,使劲儿转圈儿磨着,让肉棒在她体内小范围搅动,动作很小,但很快,不断的让龟头在花芯上磨着,每磨一下就像触电一样抖一下,以蓄积足够多的能量,迎接最后的爆发。
何灌感到了她的异状,阴道夹得他很紧,更感觉到了媚肉的火热。他也停止了动作,使劲儿抓捏着她的肥嫩屁股,五指都陷到肉里了。肉棒一边跟着她的动作搅动一边死命往里挺,以便使肉棒能更深的接触她阴道的最深处。
突然,女人身子一僵,浑身肌肉绷紧了,搂着男人脖子的手的指甲掐到了他的肉里,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尖叫:「啊——————啊……啊……啊……」音量之高,令何灌出了一身的冷汗,生怕外面人听见。
何灌觉得她阴道的肌肉收缩到了极限,把他的阴茎夹得死紧不留一点空隙,动都动不了。屁股扭动拼命的磨,过了大概十几秒,挺直的腰软了下来,无力的伏在男人的肩膀上,汗津津的脸和他贴在一起,哆嗦着喘着气,全身微微的发抖。
何灌感到她阴道裹夹的力量不像刚才那么强了,且恢复了一松一紧的蠕动,一股热乎乎的液体从她阴道最深处涌出,浸泡着他的阴茎,他不由得又开始搅动仍埋在阴道里的肉棒,随着他的搅动和媚肉的蠕动,包围着他肉棒的那股粘稠。
汁液顺着他俩的结合处的缝隙流了出来,流到了男人的阴囊上。
男人此刻小腹内也是憋了大量的欲火,他慢慢的把红娘子发软的身体放倒在御榻上,一纵身压住她,双手搂住她的肩膀,胯部使劲儿往前顶去。
因为女人高潮时分泌的粘液很多还在阴道内,所以抽插的时候发出了很淫靡的水声,阴道里的白色粘沫不断被大龟头刮出体外,顺着股沟流到屁眼,随后又流到地毯上。
折月茹此时正处于高潮过后的余韵中,两个胳膊无力的摊在两边,两条白肉美腿搭在男人的腿胯上,眼睛失神的眯缝着。身子随着男人一下又一下的撞击而晃动,两个大乳房软塌塌的堆在胸前,也是一颤一颤的,非常诱人。
何灌一口吻下去,嘴唇吸住她的紫红大乳头,含在嘴里。同时胯下加紧,挺着憋胀的硬梆梆的阴茎连续的朝她淫穴里捅去,阴囊拍打在她的肥唇上,将从肉道里渗出来的粘液拍打得四散飞溅。
渐渐的,男人感觉到龟头的酸痒开始加重,茎身慢慢发胀,下腹部那种聚集憋胀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他加快甩腰,次次全根出入,他两腿把女人的两条腿顶开,分得大大的,然后把她的小腿架在自己大腿上,两只手别住她的腿弯儿,这样自己等于是骑压在她的胯部上,两条大腿的内侧拢夹住她两边臀肉,这样的姿势更适合全根的插入最深处。
红娘子已经高潮了一次,身体敏感的多,这时也恢复了一些体力,她一面享受体内媚肉摩擦的快感,一面挺动下身迎合男人的插入,双手用力抱紧他的腰。
肉跟肉的摩擦,快乐的感觉又上来了,可能是因为高潮过后的敏感,这次来得比第一次要快得多。她呻吟声加快,身子不安的扭动着,屁股使劲儿往上挺,以求男人能插得更深。何灌觉得快顶不住了,龟头传来的麻痒的感觉让他无法忍受,他用力摆动胯部,使劲撞击了几十下,每一下都是一杵到底。
最后他扒住女人肩膀,胯部猛力往前一顶,紧贴住她的阴部,两人的阴毛绞缠在一起。女人也是身体再次一僵,后背又弓起来了,干张着嘴发不出声音,呼吸也暂停了。
最后又忍了五呼吸,随着阴茎的收缩,一股股热烫的浓精在强大的压力下喷射而出。由于男人的龟头顶着女人的阴道深处,这一泡精液全顶着射了,红娘子呜咽一声,花芯再次喷出浆液,身子开始颤抖,阴道也强烈的蠕动起来。帐内安静下来。
最后一次喷射也结束了,男人喘着气趴在他的女首领身上,已经变软的男根仍在她体内。由于这次射出的量非常多,一股股乳白色的粘液正从折月茹的肉唇之间流出,流到了床榻上……
平夏城夏军大营,次日黎明。
于弥部小帐主于弥菩萨奴吃饱喝足之后,在军直杂役的侍候下,穿戴好重达近百斤的两层瘊子铁甲,背对着刺骨呼啸的寒风,缩手缩脚等着前军车队正行将嵬名泺的点集。
于弥部乃是在黑山威福军司所辖的黄河以北的午腊山地区生活的党项部落,地理上属于右厢河内兵的范围。黑山威福军从所辖族帐兵力上来说在西夏诸军司当中实力数一数二的雄厚,可以动员超过七万人的壮丁男子,但是常年驻扎夏辽边境,对面便是辽国的西京道,几十年不打仗的生活也使他们成为西夏国内实战经验最少的军司。
此次大夏东征,黑山威福军动员了将近六万人从征,大部分被分配到了韦州和平夏的偏师之中,在御营之内随军的,乃是其中拣选出来的精锐二万余人。于弥部在河套北部地区素来号称善战,故此获得了追随夏主的资格。而于弥菩萨奴乃是于弥部内有名的勇士,故此被点名前往对垒车部队效力。
如今围城日久,连日激战,对垒车上的弓箭手基本都折损完了,军中不断征募敢战士上去充任弓手。他于弥菩萨奴因为勇名素著,也被上司派了差事。
现如今谁都知道对垒车上的差事不好做,于弥菩萨奴不由的摸着颈上的念珠,口中默念佛经祈求保佑。他对于佛教的信仰可是非常虔诚的,当年攻打金明寨,他随军出征,独自缴获宋人兵甲器械十车,按照景宗皇帝立下的规矩,缴获各类器物总数超过一千五百件的,便可算是奇功。他这个小小帐主立下奇功,挣得了勇捷功臣号,银碗五十两,器甲杂货三车,还被赏了军直三十名,不知羡慕死了多少大将。
一发成为族内的财主,开始学会享受生活的于弥菩萨奴当然开始珍惜自己的性命。此次随征,也多是出工不出力随大流磨洋工,以性命为先。初战大溃败其中就有他的份儿,为了保命连朝廷发给的长生马驼都给丢了个干净。
按西夏军法,朝廷一旦有军事行动,从各部族点兵,朝廷是不负担粮饷兵甲的,一律由士卒自备,士卒收入全靠战场掳掠和功赏。朝廷仅发给马驼各一,登记造册,号长生马驼,战事完毕朝廷收回。若是马驼折损,是要士卒个人赔偿的。
于弥菩萨奴虽是帐主,但是仍属正卒。此次驼马都丢了,战后难免破财赔偿。
这对于刚过了不久舒服日子的于弥财主来说,着实肉疼的紧。故此满脑子都是想着如何将损失补回来,此次上对垒车倒是比抬着云梯攻城要安全一些,而且看情形,此战大夏定是稳操胜券。昨日上司已经传令,决战破城便在今日。若能破城,他们这些车兵想来也是有功劳的,若能赶上破城大掠的美差,说不定还能再建功绩……
他想着,却觉得今日寒风着实刮得紧,呜呜怪啸,冷的透心透肺,不禁打个寒战。不过寒风虽大,却是顺风,对射箭却是有利。他看看天色,好大的晴天,日头当空万里蔚蓝,寒风似乎将云彩全都刮的不见踪迹。
他等了好久却觉得风力渐强,周围的幕竟有些在风中摇摆,他的那些军直杂役们纷纷钻出来,等着跟他这个主人同进退。
「把这些个幕好好扎一下,今日风大,需仔细了!马鹞子,过来。」
「官人有何吩咐?」一个穿着破烂铁甲和狼皮袄,背背药弩,手持重铁叉和大盾的光头壮汉凑过来,这厮头面上纹着一只鹞鹰,面相凶恶,身上肌肉发达结实雄壮,疤痕处处,看得出是个勇猛惯战的力士。此人原本是个汉奴猎户,能与狗熊相搏,在他的私兵当中,勇力当之第一。
「洒家有差遣在身,离不得岗位。今日仍是你带队,待城破之后,莫要迟疑,只管入城去抢,抢的越多越好,你可晓得了?」
「官人这里,可留些人伺候?」
「不必,全都去。洒家只在此等你们回来便可。」
「小人领命。」
他的杂役们开始干活和整理兵器衣甲,周围的正卒们看这位同僚竟有如此多的军直随侍,想来是个财主,各个面带羡慕嫉妒。西夏军制,官府点兵时一帐户出男丁二人,一正一负,称一溜。二溜为一抄,四人同住一帐,设帐主一名。现在是三人一帐,两正卒合用一负担。只有正卒才能住「帐」,其余随军的家丁杂役刑徒只能住「幕」,合称帐幕。
于弥菩萨奴所住的帐中算上他共有三人,还有一个正卒和一个负担,那正卒却是属于骑兵,此时和那负担牵了马却往旁处去了,他的帐周围的幕却有十余顶。
在人多就是力量的西夏国内,这便是实力的象征。因为军直杂役属于士卒的私兵,也是随主人上战场作战的,人越多越能保护主人安全,胜利的时候人多抢的战利品也就越多。待到点名的旗牌官们到来,大营之中已经处处人山人海。
强劲的寒风吹卷着战旗扑啦啦飞舞,扫过人群,扫过山野大地。今天风大,卷的满地灰尘草叶乱飞,伴随着刺骨的寒意。似乎无尽的人海之中也起了阵阵波浪。无数的刀枪铠甲,银亮亮的反光,宛如波光粼粼的浪潮。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要决战了,那满城的奴隶财货就等着人去抢了!强劲的寒风也吹不凉人们心中的狂热。于弥菩萨奴果然又被点名,领了腰牌口令,前往前阵对垒车处。
待到得前阵,却见今日大军竟是亮了全队,人马密密麻麻排列着看不到尽头,漫山遍野都是黑压压的人潮。决战之日,果然精锐尽出。看样子,不下五七万人马出阵。无数旌旗号带随着大风飘扬,好像旗帜的海洋遮蔽了大地!
远处的山上,皇帝的黄罗伞盖出现了。如山似海的无边人潮开始起伏呼号,山呼万岁。人潮的涟漪荡漾到这边,所有人都跪下向皇帝所在之处高呼兀卒威武!
刀枪挥舞,反映光辉,阵阵银亮亮的寒光浪潮耀花人眼。
反观宋人的城池,现在还在苦战之中,无数西夏兵马仍散布城下,与城上弓弩互射。大量长梯七零八落在城下,处处死尸,城外数处火头仍未熄灭,城头处处冒着黑烟。昨夜一夜攻城,挑灯夜战,直到刚才都没有停止过。
那列头车已经被完全毁坏,所有的屏风牌都已碎裂,头车则给烧成了焦炭,后面的十余列緖棚也多有损坏。周围是燕尾炬的残骸,还有游火箱、滚木雷石,宋人不知道往这里浇了多少火油多少守城兵器集中轰炸,才把这列头车给烧毁。
但是头车的残骸已经深深陷入城墙,这一夜之间,至少在这头车被完全摧毁之前,城墙已经给挖了一个巨大的窑洞,不知道再挖多深就会挖透城墙。
上面的宋兵已经打不到那些躲在洞里的夏兵,于是就拼命往下面扔引火之物和倾倒火油,把夏兵都烧死在里面。焦臭的人肉烤熟味道弥漫四处。但是仍有密密麻麻的的夏兵试图往这里集中冲击,那个城墙上的大洞穴让他们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尽管宋军筑城术天下无双,尽管平夏城的夯土号称比石头都硬,但是他们认为再加一把劲就能把城墙挖透。
但是城上宋军的箭雨始终不停,夏兵很难再冲到近前,被射倒的人越来越多,尸体横七竖八铺满一地,接着又摞上一层。那些该死的神臂弓,即便迎着风也有足够惊人的杀伤力,西夏人在这种武器面前实在是流了太多的血足够把平夏城周围的土壤全部侵泡一遍。
风越来越大,越来越冷,很多人已经开始打哆嗦了。而那些还在战斗的人,动作也明显的迟缓下来,倒下的人越来越多。
远处的中军官骑着马高举令旗自中军处奔驰而来。各车的押队开始大吼:「上车!都上车!」早冷得要命等的不耐烦的士卒们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呐喊,各自举起兵器吼叫,一时之间好像万马奔腾般的巨大音潮席卷大地,激扬九天。
无边无际的人潮开始涌动,这些天来他们早已视这些对垒巨车为天神祝福的祥瑞之物,是天神引领他们走向胜利的象征,是他们的主心骨、精神支柱,只要有这些巨车在,胜利最后一定属于党项人!
一队队穿着铁甲的壮士们手持大弓开始鱼贯登车。车下面,黑压压的人潮人山也开始缓慢的向前移动,数十万只脚踏过地面的感觉,似乎整个大地都像滚雷以一样的颤动。于弥菩萨奴颤颤巍巍的顺着木梯往上爬,在大风之下感觉车体摇晃得厉害。
他前面爬的人也有些站不稳,惊呼不断,好在下面无数只手脚紧紧扶着车体,倒也无妨。
今天的风实在好大,刮得这巨车似乎摇晃的比平时厉害。没关系,按照以往的经验,平时有风时这车体也摇晃不稳,只要人都上去了万斤重量压上,就没事了。今天风虽然比平时大,但是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只是这寒冷实在令人难熬,身上披挂的铁甲冷冰冰的,寒风顺着衣服缝往里灌,冷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终于到了顶台,却见足能容纳百余人的巨大顶台上,没一个人站得稳便,每个人都是紧紧攀着旁边能固定的东西,此刻风也不停,而且越到上面感觉风力越强,车体摇晃的幅度更厉害了。这要是站不稳摔下去,不死也是残废,谁都不敢冒险。每个人口中都在大骂这倒霉的大风快点停。
号角声响起,这是中军向对垒车部队发动攻击的信号,沉闷的号角好像牛吼,震荡着天空,在大风之中,似乎显得有些缥缈。
押队是个贺连族的首领,也是壮汉一条。听的号角之声,只好无可奈何的松开栏杆,在风中努力站稳身形,张弓搭箭,嗖的一箭射去,结果这一箭飞得难以想象的远,越过城头远远的落进城墙之内了。众人一阵惊呼,要知道平时这等一石弓根本射不了这么远,能射这么远的大概只有宋朝的强弩能够做到。
「顺风!顺风!」那押队欢喜的大喊,顺风放箭乃是战场大利,今日决战,竟然老天爷也帮忙!其余众人一看纷纷送开攀扶之物,互相挤靠着站在一起。近百人勉强排出一个方阵,将顶台的空间完全布满。
于弥菩萨奴站稳,排在第一排,手中大弓拉满,松弦放箭,在风力的作用下,上百枝劲箭齐射而出,好像一阵黑雨呼啸着笼罩城头,对面城头宋军躲在皮幔之后,但是悬挂的皮幔累搭也被大风吹得歪七八扭的乱摆,在这一片箭雨之下,好几人中箭跌倒,宋兵顿时一阵大乱!平夏城头,宋军一侧。
城头上此时处境堪忧,韩月被迎面的大风刮得抬不起头,随风而来的箭雨更是要命,风力加强了箭力,宋军的旁牌动辄被穿透,甚至连铁甲都挡不住。而反击的效果实在令人泄气,迎风放箭疲软无力,根本飞不到对方近前。而神臂弓部队又被调走,对方的乱箭却是嚣张的一阵紧似一阵覆盖在城头,不断有人中箭受伤,己方却无法还击,处于单方面挨揍的地步。
被冷箭射伤的人已经多达数十人,民夫们抬都抬不过来,却没有办法伤到西夏一人。所有人都在诅咒这该死的大风,所有人都在问神臂弓部队为啥还不来?
但是今天郭太尉也一反常态的将所有的兵力全都调动了出来,除了神臂弓部队不知去向,所有其余部队包括休息待命的全都在城下集合,上面伤亡一人立刻补上一人。所以伤亡虽重,但是兵力还是够用的。但是韩月知道这种补充其实只能弥补表面的不足,士气的受挫是不可能弥补的。
如今这种单方面挨打无法还手的境地对于士气的打击是沉重的,再不想办法找到有效还击的方法,甚至可能会不战而溃!
士卒们不怕死,如果叫他们和西贼面对面拼刀子直至死去他们不会皱一下眉,但是这种单方面挨打不还手的死去,他们是接受不了的!经过连日昼夜激战,士卒们生理心理的疲惫已经到了极限,若再加上这等不利天时,士卒的心理变化谁也预料不到!
「老天爷也在帮西夏人!是不是老天爷要我们输?」一旦这等念头在士卒们的脑子里形成,那就是最不可救药的情形出现!到时候的局势恐怕神仙也难救了!
对面的号角声低沉而浩荡,响彻天地。韩月一瞬间产生了错觉,似乎目所能及的整个陆地都活动了起来,密密麻麻无边无际铺满地平线的兵马人潮开始向前推进!带起满天的黄尘,而这黄尘被狂风漫卷迎面而来,竟像是那无边无际的军队阔步推进所释放出来的无边能量,那大风,似乎就是被那人山人海推出来的!
西贼是要准备决战了!而周围所有宋兵都是面如死灰,眼神里透着绝望和疯狂。当官的必须赶紧想办法了!否则今日只怕城池难守!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扭头看了一眼一直趴在弩台上的种建中,却见种建中趴着趴着突然跳了起来,满脸惊异的指着外面。同时身边也想起阵阵惊呼:「西贼!
西贼!怎么回事!?要倒了!要倒了!」
韩月的心突然怦怦跳了起来,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回头看。眼前的景象实在让他惊呆了!
那些巨车高塔之上蒙着的牛羊皮所作的巨大皮幔,原本是蒙在车上沿边固定着用来挡炮石箭矢的,此刻被风刮的强劲荡鼓了起来,巨大的风力完全兜在了车上,那不知有几万斤的巨大车体在这股力量下竟然频频倾斜摇摆,不时有人落下,引得人群上下阵阵惊呼。
他突然记起自己似乎见过类似的情景,没错,那还是自己继承孙二娘遗志,寻找方腊的时候,那时自己曾前往江南,在那闷热潮湿令人浑身不自在的杭州之地,在那里自己见识到了所谓的大海,那一望无际波涛起伏的大海,以及南朝在那大海上行驶的庞然巨船。
那好像木头城堡一样的巨船上挂着的好象山一样巨大的布,远远看去就像一座座白色小山在大海上破浪前行,那些白云般的巨大的布能让那几十万斤重的庞然大物在海上依靠风的力量前进。没错!那种东西,叫做风帆!
而夏军部署的巨车,全在西北两面。以正面应敌的位置来说,乃是前左右三面布有皮幔,后面面对自己人一方不设,露出车体内部梯台以供人上下。这在平日,确是令对手无机可称,可是今天,天降西北大风,可就大大的不妙。
风自西北来,强大气流全都从后面露空的一侧灌进,将其他三面从里向外鼓荡起来。
眼前那些巨车之上被风鼓荡而起的巨大皮幔,就像是巨大的风帆一样,在大风的呼啸之下,鼓的满满的,并开始产生巨大的动力拉扯车体。这些巨车在这些风帆的鼓动下,左摇右晃,移动愈加剧烈,眼看就要站不稳了!
「倒!倒!倒!」
不知道城头宋兵之中是谁突然情不自禁的喊了出来,瞬间汇成了万众怒吼的洪流!
在这震撼天地的怒吼声中,那好象巨塔般高耸如山的怪物,在可怕的轰鸣声中,倾斜到一定程度,终究一点,一点,颤抖着参天巨躯被那巨大的风帆缓慢扯倒,就像一座小山突然坍塌了一样,缓慢而沉重,大地都在抖动!
车上的人好像天女散花一样自半空中纷纷摔落,巨大的车体砸在地上上的人群里掀起无尽尘埃,不知多少人被砸死,不知多少人摔死,周围的人群好像蚂蚁群一样四散逃开,惊呼哭叫之声顿起!
接着是第二台、第三台。在如同山崩崖倾的末日景象面前,整个战场似乎有一瞬间全都寂静了下来……
北面高坡之上,西夏君臣皆被眼前景象惊呆,继而乱成一团。而他们周围的数以万计的侍卫军卒,也全都被这可怕的难以置信的景象震惊的发出阵阵惊呼。
这是超出所有人意料之外的。
就像有无形的、看不见的巨大力量,将西夏的那座座巨车推倒在地,而宋军甚至都没有展开攻击。这是神仙也在帮助宋军吗?从高坡这个角度看还看不太清楚前面究竟发生了何事,只能看到巨车连续倾倒了好几座,剩下的都被无形的巨大力量推动得摇摇欲坠。
干顺几乎是从御座上跳了起来,大风吹得他的衣袍胡乱飘摆,但他也顾不上整理了。周围的大旗扑啦啦飘动遮挡了他的视线,他用手一把扯开。指着前方的乱局,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这……这是……这是……怎么回事?!」说到最后一句,已经是面带狰狞,几乎是吼出来的。
而他的心里,则是更加的震撼。西北大风起,大军必败!这是神仙术吗?这等简直可称为天塌地陷的大灾难,竟然能未卜先知?唐将军难道真有鬼神莫测之机?三分做戏,七分惊讶。
根本没人能看得出来,也没人有心思观察夏主的心思。所有人都已经被震撼呆了,包括观战的仁多楚清。他一直弄不懂唐云离去时送他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以为宋军会趁大风施展什么计策,他一直好奇,什么秘策能够让宋军在此绝对劣势下反败为胜。除非诸葛孔明再世,但是诸葛孔明千年来也只有一个。
没想到,就只是大风而已。
宋军什么都不用干,只是单纯等着大风替他们收拾西夏军。不费一兵一卒,等着西夏自取败亡。这场战争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西夏与东朝的对抗,已经使西夏衰弱到了这个地步?宋军甚至不用打仗,只靠一阵大风就能击败西夏?
那一座座巨车倒塌的震撼,就像一座座山峰的坍塌。真是完美了诠释了「兵败如山倒」。这是天意吗?
更可怕的是,这如果真的是天意。那么那个唐云是如何预知的?一个地位低下的宋朝奸细能够预先看出的事,西夏这么多人老成精的英杰之士却看不出?
难道真的是天不兴党项?不管是不是老天爷的旨意,仁多楚清已经意识到,平夏城之梦此刻已经结束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偷瞧了一眼梁太后。却见这位西夏最高统治者,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已经失去了平时的冷静沉着。她满面惊容,双手扶着御座的扶手,完全对突然发生的灾难给弄懵了。
等她明白过来之后,声音几乎是颤抖的,她扭头瞪着嵬名阿埋,说话的语气完全暴露了内心的惊恐无措:「嵬名阿埋,这是怎么回事!?此刻嵬名阿埋也懵了。
今天虽然风大,但是他却没想到大风居然能把那么巨大的巨车给掀翻。那可不是纸糊的玩具,是实实在在的几万斤优质木材铁料打造出来战争兵器。
身为西夏名将,嵬名阿埋打了一辈子仗,战争经验可谓丰富无比。但是他的战争,一辈子只局限在黄土高原之上。他打出生以来就没离开过河西,他见过的最大的河流就是黄河,他从来没去过中原,也从来没见过宋朝的那些能在大海之上乘风破浪的风帆巨舰。
虽然在兵书之中读到过中原的水军战船都有风帆,但是他从来没见过实物,也不知道这些风帆究竟起什么作用。对于一个国土大部分都是山丘黄土沙漠的内陆游牧国家来说,水军什么的根本就是无用之物。
对于嵬名阿埋这样的实用主义者来说,凡是对于西夏来说是无用之物,他都毫无兴趣。西夏也有船,但是西夏军队对于船只的理解只是一种搭设浮桥的工具而已。那些船如何在水上行走,是何原理,没人有兴趣了解。
让一个从来不知风帆为何物的人能认识到那些巨车有何隐患,实在是强人所难。此刻他明白了,但是已经晚了,灾难已经降临了。风没有那么大的时候,那些高车就有过不稳的迹象,但是他觉得那不是大问题。
那么多人聚集在上层顶台,一名壮士批两层铁铠,加上兵器便重达两百余斤,一百人便是两万余斤。凭空增加两万多斤的重量,巨车头重脚轻之下必然不稳。
原本那些巨车是有机会用土石压牢底座的,但是因为自己的命令又给取消了。
西夏军队是第一次使用这样的武器,他们对于建筑重心的概念还是很模糊的,甚至连嵬名阿埋自己都比较模糊。
此次的灾难之中必然也有这样的因素,自己原本以为这些因素都是可以克服的。结果没想到大风一起,这些影响竟然会变得如此明显如此致命。但是梁太后让他清醒了过来。
「太后,今日突起大风,于我军高车不利。臣当下令各军即刻以土石压住战车底座以固其势。再砍断皮幔……」嵬名阿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是梁太后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快去做!休得啰嗦!」
「遵旨。」
嵬名阿埋转身上马,对身侧中军旗牌诸将校大声传令道:「传令!各车立刻砍掉皮幔,将土石压牢底座。各军各部定要将那些高车扶定,敢再倒一辆,就地处斩!」话音刚落,却见前面轰然又倒一台,漫天扬尘,哭喊连天。嵬名阿埋急的目瞪欲裂,催马直奔前阵。身后数十亲兵慌忙打马紧随其后,直跑下去……
此刻,前线的人群已经完全被恐慌混乱紧紧摄住。于弥菩萨奴此刻身处高空之中,狂风呼啸,车体在风中不停地剧烈晃悠,发出恐怖的关节摩擦声,别说作战,根本连站都站不稳了。他死死抓住木头围栏,慌得头晕目眩。再看其他人,简直惨不忍睹,惊呼乱喊,面无人色,在不大的空间内数十人挤挤撞撞,随着车体的摇摆东倒西歪。眼看着一个人惊叫着甩了出去,凌空而落。
所有人都慌了,彻底的慌了。有些人发疯似的拼命对下面狂喊,让下面的人扶住车体,但是喊着喊着自己也飞了出去。
没有人能想到今天会刮这么大的风,但是更大的风沙他们也见识过,大漠中的沙暴更厉害。然而就是这不算特别大的风居然刮得车都快翻倒了。但是谁又能想到大风居然能把沉重如山的高车掀翻?没有人想得到。但是眼看着旁边轰然又了一台,接着又是一台,掀起无尽烟尘,大地都在震动,成堆人群被砸死压死摔死,恐慌已经不能让人正常思考。
所有高车上的士卒都想尽快逃离这个危险之地,能挑选上高车者多是武艺出众之辈,不少人吓得丧失理智,仗着武艺硬从上面直接往下跳,但是高度过高,不摔死也要摔伤。下面也是乱哄哄的人群,穿着坚硬铁甲连摔带砸,每一个下来都能砸趴下一堆人。
不少还仅存些许理智的希望通过楼梯上下,但是此刻车体摇晃得厉害,根本走不稳,想逃命的人拥挤在楼梯处,挤来挤去谁也下不去,反而不断有人跌出顶台之外。偶尔下去一个,都是滚着下去的,侥幸能从上面逃下来的都是鼻青脸肿。
于弥菩萨奴算是这些人当中罕见的头脑还算清醒的人了,在一片惊呼恐慌之中,他已经注意到搭在车体上的巨大皮幔兜风兜的厉害,风兜在上面产生巨大的力量,足以动摇巨车。
这就是元凶!罪魁祸首!
这些皮幔巨大无比,是用数百张牛皮羊皮拼接缝纫出来的,分好几层,用铁锁链固定四周,封住三面。他虽然不明白风帆产生动力的原理,但是他在生死关头脑袋开窍,敏锐意识到只要赶紧破坏了这些东西,摇晃肯定会减轻。
他拼命用一只手攀住围栏,另一只手企图掏出短刀。但是姿势别扭,怎么也拔不出鞘。心急之下用力猛拽,结果虽然成功拔刀出手,但是却不慎割伤了自己的屁股,疼的头顶冒汗。他用力攀住木栏,冒险把身子探出去,拼命用刀乱砍固定皮幔的铁链,砍得火星迸溅,却不能得手。
他急的眼睛喷火,眼见附近巨车上也有人同样举动,趁着倾斜攀出去砍割那些皮幔。于是有样学样,身子竟然完全探了出去,此刻车体倾斜,他反倒还能保持平衡。奋力用刀猛割皮革,几下就划得稀烂。他心中大喜,一面划割一面大喊:「砍掉皮幔!砍掉皮幔!」
不过此刻能像他一样保持勇气奋力自救的人真的不多了,多数人都是想争相逃命,跳楼者不断。少数几人想效仿他,却未能成功,全都失足跌下。
此时大风越来越狂,巨大的风力完全将「风帆」扯至极限,车体在巨大的拉力下此刻已经处于半倾斜状态,马上都会坍倒。于弥菩萨奴攀在车壁上,正待挥刀,却觉得巨大的力量在脚下猛的下沉,狂风如山堵墙而来,接着就是惊呼声四起!
无数的身躯扛着,无数只手脚拼命撑着扶着,但是在大自然之力面前如同螳臂当车。巨大的车体势不可挡的被风帆拉扯倒了下来,庞大的阴影、轰然声势如同泰山压顶,那无数的人努力顽抗的力量被轻易而举的压碎了,甚至都不能让倒下之势缓上一缓。
于弥菩萨奴的脚下虚不受力,几乎变空了。完了!翻车了!
这是他脑子里唯一闪过的念头,拼尽最后的力量脚尖猛地一点,借力跳了出来,接着直往下面人堆里摔去。他从空大喊,当真幸运之极。他的那些军直杂役们并没有抛弃他,竟然就在附近,眼见他摔了下来,数十只手高高举起,居然硬生生的将他接住了。不过接住是接住,也砸趴下了好几人,有一个人双臂骨折,疼得倒地不起。
死里逃生的他当真是惊魂未定,挣扎着爬起来,却见眼前混乱景象跟世界末日差不多,大风已成狂风,吹的飞沙走石,在这样巨风之下,巨车垮倒荡起烟尘漫卷,摔下来一堆人惨叫着爬不起来,还不知有多少人被压在下面成了肉酱。
而远处,那些高耸的巨车一台一台的被狂风掀翻,有些撕裂的牛皮幔甚至漫天飞舞。而他们这些主力部队还未参战已经全军大乱,前面那些战斗了一晚上的夏兵们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不附体,已经全线溃败下来。
完了,完了……
于弥菩萨奴心中一阵哀莫大于心死的悲凉,这是做梦吗?这是真实的正在发生的事吗?这是只有最可怕的噩梦之中才会有的末日灾难景象吧?
此时处处眼见皆是一副「兵败如山倒」的混乱景象。曾经威震西域的大夏军队,现在竟已成了这幅摸样。
一个国家亡国时的末日景象,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马鹞子慌里慌张的过来大声问道:「官人,现下该当如何?」
于弥菩萨奴本能的想逃跑,现在不跑,等待会宋军出城之后就跑不了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推下去重整旗鼓,再不退无异于自杀。这等天赐良机,宋军是绝对不会放过的。但是临阵脱逃,他又不敢。上次河内兵大败,被皇帝砍头的大将有好几人,那血淋淋的人头现在还挂在军营内示众。
但是周围的人,虽然乱哄哄黑压压的足有几千之众,但是于弥菩萨奴从他们身上根本感觉不到斗志,有的只是迷惘和惊恐。这已经不能称之为军队了,乌合之众都比他们强。
这样的团体前去进攻宋军的坚城,无异于送死。只会给大夏带来更大的失败和损失。于弥菩萨奴正在惊慌犹豫之间,却见身后喧哗不断,数十骑如风般驰策而来,为首一人正是大夏武将之首,六路都统军嵬名阿埋老令公。
却见嵬名老令公双目尽赤,须发皆张,状如凶神恶煞一般。待到得近前,却见四周巨车在狂风之中不停轰然倒下,局势没有因为他的命令产生任何好转。他拔出宝刀,却要说些什么,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眼见遍野皆是巨大的木车残骸横七竖八,此刻孤零零的只剩几座高车仍在狂风中挣扎。
他伸手欲抓,虚抓了两下却什么也没抓住,待到最后一座高车终于也被狂风沉重的掀翻在地之后,他整个人都僵在了马背上。
大事去矣……
平夏城头。
宋兵们一个个目瞪口呆的看着西夏的最后一台高车也轰然坠倒,西贼的人潮好像蚂蚁群一样四散逃开,开始的呼喊早已停止,城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天地之威给惊呆了。突然,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欢呼,接着整座城池都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呐喊。
人群之中,种建中虽然素称智勇沉稳,然而毕竟年轻,此刻也兴奋的忘乎所以,手举大弓仰天长啸。他只是预料到了今天大风会有对战局产生大影响,但是没想到竟是如此一扫而空。抬眼望,却见城楼之上郭成的身形犹如磐石坚稳,但是也是面带激奋神色,抬臂疾呼。
种建中没有听到他在喊什么,但是渐渐地,他周围的人都将声音汇聚在了一起,万众振臂高呼!
城外,嵬名阿埋呆坐马上,看着周围那些如同丧家之犬般的士卒们。心中知道,此战已经完了,大夏输了。那些高车的倾倒虽然压死摔伤死伤的士卒并不多,最多几千人。但是士气的打击实在太过沉重,此刻这些夏军士卒们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人再多也没用了。
自己倾尽心血策划出来的史上最大战略,就这样化为泡影了吗?他勉强打起精神,试图收拾残军,以防宋兵出袭。但是在风声中,隐隐听到对面传来的呼喊声。
「天亡西贼!」
「天亡西贼!」
「天亡西贼!」
他越听越怒,正待有所动作,却自半空中一点冰冷水星飘落面庞,他用手一摸,惊异的看着半空,却见狂风依旧,阴云不知何时再次充盈天空,冰冷雨雪却是随风漫卷而至,顷刻之间,冰冷的雨夹雪笼罩了整个天地世界。
下雪了?难道真是天意?当真天亡我大夏?嵬名阿埋的身子猛地一震,怒目圆睁,张口哇的喷出一口血,接着眼前一黑,栽倒马下……
远处高坡之上,西夏御营此刻已经微微有些骚乱。
突如其来的狂风和雨夹雪席卷大地,天地皆笼罩在寒冷风雨雪之中。那些素以军纪严明著称的兴庆府卫军和六班直侍卫们,担负列阵拱卫夏主和太后的重任,即便顶风冒雪也不敢轻动,身上衣甲不多时便已湿了,铁甲之上尽是雪水浸透衣袍,狂风一吹,那刺骨寒冷简直要把人冻成冰棍,当真是生不如死。
生理上的艰苦还在其次,心理上的震撼则更加动摇他们的意志。
他们虽然在后方布阵,但也不可避免的被前方的大败所波及。本来谁都没有想到今天会失败,谁都没有心理准备。但是失败却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一阵大风摧毁了西夏胜利的希望。
看着前方那黑压压的人潮漫山遍野溃退的景象,那种难以用语言表达出来的震撼,让他们终于也站不住了,心生疑虑之下,原本严整的阵势开始出现骚动,接着就像瘟疫一样传播开去,各级将领拼命弹压,行军法连砍数十人脑袋,总算是暂时控制住了局面。
但是他们的心里也没底,这场战役,大夏真的大势已去了吗?
御营内,梁太后此刻已完全失去了冷静,张大嘴巴面容扭曲却说不出一个字,身子颤抖前探傻呆呆盯着前方,盯着那溃退下来的无边人潮,盯着那好像怪物坟场一样横七竖八倒着无数巨车残骸的平夏城,盯着那城头上飘扬的宋军旗帜,整个人几乎化为了雕像。
干顺此刻也是一脸惊呆之色,傻傻的站在旁边不说话。
良久,他才木然的环顾左右,像是自言自语道:「败了吗?就这样……全都没了?」
周围的臣子们没一个敢回答的,此时的皇帝正处在精神受到极大刺激的时候,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事,一句话说错,搞不好立刻就被推出去斩首了。
「谁让他们后退的!临阵脱逃!罪该万死!继续给朕攻城!我们还有那么多将士!没了巨车难道就不会打仗了吗!?」
干顺面容扭曲,放声咆哮。周围立刻跪下一大片重臣,至此大败之际,也没人再有心思分什么党派之争了,此时军心已乱士气已泄,正是兵法上所谓「三军夺气」的时候,若再强行驱赶士卒们送死,弄不好会激起大变。到时候,谁敢负上这个责任?
「皇上,不可啊。我军士气受挫,此时不宜进兵,请皇上开恩准许将士们暂时后撤,重整旗鼓以便再战。」卓啰和南监军司大首领莫藏理首先叩头进言,他是经年老将,早看出此时情况不对,这时候迎合皇帝,只会导致更大的失败。这不是内斗的时候,必须实话实说。
他这一领头,其余重臣大酋们也纷纷进谏,都是苦劝皇帝不可冲动。有的人更是叩头流血,泪流满面。乱哄哄的场面,令干顺也不知所措。但是这纷乱场面,终于被梁太后制止了。此刻她已经恢复了平静,声音冷静的似乎不像人类。
「嵬名阿埋呢?他为何不来见驾?」
众臣子顿时平静下来,面面相觑。对呀,嵬名阿埋哪儿去了?这老家伙身为主帅,整体战略由他一手策划,兵马调动皆由他随心所欲,还亲自跑到前面去督战,结果却是这个结局,他得出来做个解释。尤其是那些被编入炮灰部队的部族首领们,他们的部族实力在战斗中都受到了很大损失,早对嵬名阿埋恨之入骨,此时趁机落井下石,这个黑锅必须由他来背!
不多时,前方的消息总算传来了。嵬名阿埋在前线督战时,为败军所裹挟,急火攻心,吐血坠马昏迷不醒,此时已经被亲兵救回,已无能力再掌控战局。
主帅也倒下了!?
众人都觉得心中的一根柱子突然间坍塌了。
「退兵吧,此刻风雪突来,将士疲敝,已无再战之力。传令各军各自退回营盘,无令不得轻动。中军护驾回军没烟峡。」梁太后此刻平静的可怕,淡淡说了一句。「派人前往东山传旨,令妹勒都逋即刻前来御营,代理嵬名老统军之职节制诸军,抗旨者夷三族。」
没烟峡?重臣们皆为之一愣,没烟峡乃是西夏边关。此战既出,大营皆在宋境,战至今日,太后从没有回过没烟峡。
现在,是不是太后已经接受了战败的现实,准备为处理善后做打算了……
熙宁寨境内群山密谷之内。
那处秘密的山洞口处,此时倒是热闹。寒冷的西北风中,数十人穿着打扮好像普通百姓,但是都是手持刀枪弓箭,忙碌的走进走出,将那些大箱子一个个的抬出来放在洞口的空地上。外面那些碍事的草木早被清除,已然堆积了不少。
虽然天气很冷风又大,但是这些出力的人各个脸上冒汗。
童贯此时在大风中也不觉得冷了,裹着厚厚的棉袄趴在这些箱子上,抚摸着,这都已经过了几年了,这些木头箱子在野外放着,有些地方已有腐朽的痕迹,但是总体上还是完整的。
旁边的杨烈和苏湖冷眼在一旁看着。杨烈乃是绿林飞贼出身,对于军伍之事一点也不感兴趣,只想赶紧弄完了回去。现在何灌的军队已经出发,而这附近随时可能出现西贼兵马。西贼毕竟有好几万人呢,乡野中一散,说不定啥时候散兵游勇就会逛到这里来。
而苏湖则是一言不发,眼神也是冷冷的。
他用刀砸开一把铁锁,掀开箱子盖。却见里面用油纸包裹着的弩机却还是新崭崭的。他取出一张拿在手中,分量好沉。而且弩臂很大很长,比一般的弩要大得多。上面有非常精巧复杂的机关绞轮和机簧弩槽,但是没有上弦。
这就是我大宋扬威洪德寨的神兵利器「神劲弓」。比神臂弓更加厉害的武器。
还有更里面的那威力堪比九天霹雳据说能开山裂地的虎崩大火炮,这火器据说停产了,因为一种名叫火砂的稀有矿藏绝产了。这能有多少?好几百?这是足够毁灭整支军队的强大火力。
这些年听说军器监的神劲弓也已经停产了,因为材料稀缺。现在的神劲弓是消耗一张少一张,可是自己的眼前这有多少张,一个大箱子里面装个十张是没问题的。眼前的箱子至少有上百,也就是上千张神弓,这要是上交给朝廷,得是多大的功劳。
他拿出一根弩弦装上,手板机关竟然并不费很大力量就能上好弦,这等精巧的设计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以前的强弓硬弩,都得臂力很大的士卒才能使用,这也就是为何军中武艺特别重视力气,神力之人通常被认为是武艺高强之人。但是这个神劲弓,显然一般的士卒也可以使用。
他抽出一根木羽点钢箭插入弩槽,然后瞄了又瞄,大风之中不宜瞄准,只找了个比较近的五十步开外的一棵老树,心想着射一箭试试。嗖的一箭,快的惊人。
不少眼力好的也只看到了一道影子一闪,也许是射程近,狂风几乎没有对弩箭产生影响,一道笔直乌影破风而过,直接穿进了老树的躯干。咔嚓一声竟然透树而出,射裂了树后的岩壁,纯钢箭簇完全钉进石头里了。
众人无不吃惊,这等利器着实骇人听闻。不愧是大宋军器监设计出来的专门对付披重甲武士的杀人利器。这等威力,穿多厚的铁甲也挡不住。
「好厉害!」童贯脱口而出,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古人说李广射石,有了这家什在手,人人都可成为李广。
何灌调给了他一都人马帮他搬东西,在现场的只有三十人,后面的七十多人说是去搜集些大车来以便运输,但是一直没有出现。童贯不由得有些急躁,人怎么还不来?转头过去四处张望之时,众人中却不见了苏湖的身影。
人呢?跑哪儿去了?便在他想着的时候,杨烈突然抬头张望,在上风头处似乎有什么不对劲。接着他大叫一声不好,闪身便躲在一处石头后面。然后是雨点般的乱箭顺风泼洒而来。
童贯下意识的趴了下去,双手抱头,乱箭在空中嗖嗖的飞过,喊杀声大作。
接着有人惊恐的大喊:「西贼!」
抬头看,成群结队的西夏兵马毫无征兆的从前方的山林之中冒了出来,嚎叫着向他们这里冲了过来,一边冲一边放箭。还有数十名骑兵骑马飞奔,在山石嶙峋的地面竟然如履平地。己方已经有数人中箭跌倒,而贼兵却是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冒出来,看样子怕不有几百人。
坏了!怎么会有西贼?
童贯心中震骇欲狂。他撒手扔了弓弩,拔出腰刀,一骨碌身爬了起来。却见西贼的士卒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竟已经冲到了近前,各个穿着西贼的衣甲,有的还穿着兽皮,此时大风呼啸,弓箭失准,这些士卒极为剽悍,收了弓箭各操刀枪如同下山猛虎扑杀而至,残存的二十多名宋兵也是恶吼着各挺兵刃迎上去拼命,双方顿时混战厮杀在一处。
童贯虽然平时在宫内也听说过前辈李宪、秦翰等为大宋在疆场之上征战杀敌的英雄事迹,并且心向往之,也在江湖上历练了一段时间,但是此刻,却有些手脚僵硬。
他是第一次真的身处血肉横飞的战场。也是第一次面对真正的西贼。就在他愣神的时候,一名西夏小校闪身而至端着长枪对准他小腹便捅,口中大吼着他听不懂的羌话,童贯几乎是下意识的摆刀格挡,动作僵硬之极。这一格竟没隔开,那小校顺势平枪一推,童贯惊的魂飞魄散,奋力扭腰才逃过一劫。
那小校武艺十分了得,凶猛无比,手中长枪连抖,招招以命搏命,猛刺童贯。
童贯的武艺也不吃素,但是气势上就差了很多,被那小校连续差点伤到,十分狼狈。这……这就是西贼?连个小兵都这么厉害?
他惊魂未定,武艺的发挥不免打了折扣,接着又两个夏兵使枪的好手加入围攻,没几招顿告挂彩。
疼痛之下童贯竟然突然爆发出一股狠劲,大吼着挥刀格斗,荡开一杆枪头,一刀劈翻一个夏兵。然后就地一滚,几乎是贴着枪锋抢入脚下,一招地躺滚龙刀式,生生又砍断一条腿。
但是第三条枪对准了他,便要扎下之时,一杆朴刀自背后搠下,一刀结果了那夏兵。童贯却见杨烈披头散发,将他拉起,只喊了声风紧扯乎。
童贯自己现在也是披头散发衣袍凌乱,但是转眼看周围已经全都是夏兵的身影,那些何灌的部下虽然还在负隅顽抗拼命厮杀,却被冲散各处,站着的人也是越来越少。一个人倒下之后,便有一群西贼围上去乱刃齐下。
还没等来得及说话往哪里跑,数名夏兵便又冲了过来,杨烈大吼一声迎头便是一刀,接着一个撩阴脚踢翻一个,随后挥舞长刀又厮杀起来。另数名夏兵吼叫着向他奔来。童贯一咬牙,抬手便是一飞刀,接着也不看看有没命中,直接调头便跑!
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逃出生天才是最重要的!他也不分东西南北,只看哪里没有人就往哪里跑,而且一边跑一边脱衣服,将臃肿的棉袄脱掉之后,身体似乎轻便了很多,此刻寒冷已经忘掉了,极度恐惧亢奋的状态下,他竟感到自己很热。山路难行,木石崎岖。但是他童贯跑的可是相当的快,几乎跟飞一样。
他现在根本没有时间思考这到底是西贼的游击部队还是主力部队,是偶然碰上的还是对方早就在这里等着他的。他只知道留在这里便是死路一条。被追上也是死路一条。他可不想就这样死去,在陕西这个不知名的荒山沟里。那些何灌的部下们大概都会选择力战到死流尽最后一滴血为止,他承认自己做不到像他们那样视死如归。
现在的他承认自己怕死,但是他更不甘心这样默默无闻毫无价值的死去。他想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有价值。逃出去,找救兵!这是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他也不辩东西南北,只顾闷头狂逃。前面尽是乱林陡坡,待他好像头熊瞎子硬从树丛之中穿过之时,却发觉身侧好像快速闪过了一个人影。女人!?苏湖?!
他都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腿弯一疼,一枚钢针射伤了他。他腿一软,一个踉跄失足跌下陡坡,在乱石堆中滚了下去……
夜晚,没烟峡,西夏御营。
前日大败,消息已经传遍全军。数十万大军的士气都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自开战以来第一次,夏军没有在夜晚攻城。夏主御帐之内也是特别的愁云惨雾,数十名重臣各说各理,主张撤兵的第一次占据了多数。甚至坐在上面的夏主干顺和梁太后都不知如何是好。
攻城大败,损兵虽然不多,但是对于士气的打击完全是灾难性的。从上到下,各级将校几乎都已经失去了攻下平夏城的信心。以他们的意见,仗打到这个地步,再打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天气又突变,早晨的雨夹雪到现在也没有停止,谁知道寒冷会不会继续恶化,不如早点撤兵。
但是谁都知道就这样撤兵,梁太后是绝对不会甘心的。举倾国之兵攻宋,结果连遭挫败,到现在为止光是伤兵就多达两万余人,打扫战场火化的夏兵尸体也差不多有同样数目。付出如惨重代价却无功而返,这对她的威望是致命的打击。
梁太后肯定还想再打打试试,毕竟距离胜利曾经那么近,几乎是触手可及。
但是理智上,她也知道再打下去也不过是多增加几具尸体而已。探报探的明白,宋军在决战之日动员了好几千人携带大量神臂弓突然从东门出击,一举击溃了东门外的夏军。随后便是夏军的大溃败,宋军完全控制东城之后这两日,大批宋军援兵陆续抵达平夏城,从东门入城。
这些是古壕门北上的宋军,他们到底还是闯过了东山的妹勒都逋那一关。但是她不能因此而责怪妹勒都逋。现在她还要靠他节制诸军。
而且妹勒都逋的行动不算有错,他原本指挥数万夏军在东山与宋军相持长达十余日,期间与宋军累战交锋,虽然伤亡不轻,但是宋军也没占到任何便宜,更是难越雷池一步。但是平夏城总攻失利,狂风掀翻车阵的消息传来之后,他立刻就意识到情况不妙。自己的东山战场只是次要战场,主战场失败了,东山打再多胜仗也没用。
而且夏军经此一败,士气必然低迷至谷底,嵬名阿埋又吐血卧床,无重臣大将坐镇,恐怕军队有不稳的危险。到时万一有人想乘机生事,则必临大祸。
妹勒都逋当机立断下令立刻向前线各垒增兵,同时令骁将谢奉先、于弥庞明率精兵一万猛攻宋军大营,最后连铁鹞子也上阵了。苦战一天付出了二百余人阵亡、近千人负伤代价之后终于暂时击退宋军攻势,入夜之后妹勒都逋大布疑阵,全军暗中次第撤退,以铁鹞子军断后,向中军方向迅速靠拢。
妹勒都逋不愧老将,整个行动安排的滴水不漏,宋军磨蹭了整整一天才发觉中计,但是追击不及,只好顺水推舟过东山直驱平夏城,正好增援的是时候,算是有得有失。而妹勒都逋在撤军路上接到传旨使者,要他立刻赶赴没烟峡见驾,他便顺水推舟,全军迅速撤回没烟峡。
有他及时率数万精兵回来坐镇,总算安定人心。但是有得必有失,宋军的援兵也得以增援平夏城。
此时他在帐内,也知道梁太后的意思。他作为身经百战的老将,自然明白此时撤兵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无论如何,也必须照顾到梁太后的面子。
果然梁太后问他:「妹勒老将军,卿看此时该当如何?」
妹勒都逋想了想道:「启秉太后,以老臣之见,此时言进退为时尚早。我军今日虽战不利,然主动权仍操在我手,欲战欲退皆可自主。且仁多统领率军掠镇戌军未回,此时撤兵恐其有失,不妨等仁多统领获胜而回,看看镇戌军虚实如何,再作打算。」
众臣听了,都明白妹勒都逋是在给太后台阶下。如今天气突变,平夏城雨雪不断,气温陡降,只怕离此不远的镇戌军也好不到哪里去。仁多保忠孤军深入敌区,带的粮食极其有限,能抄掠到粮食还算幸运。万一宋军坚壁清野,或者镇戌军有大军驻扎,出战缠住仁多保忠,再加上这倒霉的鬼天气,他能自保已属万幸,说什么得胜而回可能性实在太低。
这也就是说,给太后一个面子,等仁多保忠回来,只要说打了胜仗抄掠极多,让此次出兵攻宋至少有一次胜利垫底,面子上也算过得去,到那时才是退兵的时刻。
「现如今当务之急,乃是我军云集至此,粮草已经不多,仅够数日食用。如今风雪变大,损耗必然更多。以臣之愚见,莫如先将军中老弱病残及甘肃、西平、黑水燕镇、白马强镇、黑山威福等部兵尽数遣回,以节省粮食。至于攻战之事,河外兵足亦。更令沿边各地守臣将窖藏粟米尽速运来,以济军需。」
妹勒都逋所说基本上都是理论上可行,实际上做不到的事。让河内各部班师回家,必然会影响其他各族的士气。节省粮食的效果却不会明显,因为这些部族回家路途非常遥远,现在又气候如此恶劣,路上也需要粮草。检点沿边窖藏更不可行,那都是各部落压箱底的私粮,要他们献出自己的命根子,在现今情势下跟逼他们造反差不多。
他的实际意思就是提醒梁太后现在的形势,必须赶快做出决断,各路军马已经没人愿意继续打仗了,他们只想快点回家,再不回去只怕大家都要饿死。果然梁太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面上神色忽明忽暗。
「况且其他三路偏师多与宋兵交锋,还不知斩获如何。中军行止,也需三路偏师配合,须等到其他三路文报传来,好做定夺。若是雨雪停止,便是再攻平夏城也无不可。便是做最坏的打算,咱们大不了先回国,明年再来便是,谅宋军也不敢追击。」
妹勒都逋的话说到这里,已经再明白不过了。中军这儿虽然打了败仗,但是说到底是因为天气之故,非战之罪。若是其他诸路能传来一些好消息,哪怕是捏造出来的好消息,此次出兵就不算是太难看,只要太后面子上过得去,到时候就可以把撤兵的原因推到天气上,所有人都有台阶下,顺顺当当撤兵皆大欢喜。
至于所谓的明年再来,不过是说说而已。今年败成这个鸟样,西夏真不知道还有何本事明年再来。
众臣听了都是同声附和,三路偏师前几次战报都在说交战不利。不过伪造几个战报不是难事,大家都是为了撤兵。想来太后也是心知肚明,大家都是为了遮掩面子。
谁料想就在此时,早不来晚不来,帐外传递战报的使者到了。而且还是加急战报,使者背着黑旗,竟然是情况紧急的标志。不会吧,屋漏偏逢连阴雨,偏偏这个时候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使者呈上文报,梁太后不看则可,一看之下顿时情绪失控,气的破口大骂哭出声来,几乎要当场撕了去,由于文报乃是绢书所写,没有撕动,气急之下掷书于地。妹勒都逋急忙拾起仔细一看,只觉气苦难耐,心中诅咒老天不公,当真祸不单行,脑子里只是回响着四个字「大势已去」。
韦州军团再次大败!布沁所部汇合嵬名济派来的援兵反扑宋军,结果惨败之下全军崩溃。现在整个韦州,已成宋军天下。
先前宋军大破夏军于韦州之后,嵬名济遣骁将嵬名特克济沙率精锐铁骑五千赴援,与韦州败军合兵一处声势复震,布沁自率主力守田家流,嵬名特克济沙率部据白地,互为犄角。张诚遣徐子平、刘法率精兵猛攻白地,鏖战一日夜大破夏军铁骑,夏军死伤过半,兵仗牛马损失万记,为宋军重重围困。
布沁得知嵬名特克济沙处境危急,自以为宋军主力皆在白地,便遣援兵二万前往解围。谁料宋将刘安趁田家流空虚,抛下步兵主力,率精骑一千八百趁夜轻兵急袭田家流,以少胜多大破夏军万余,斩首级一千六百余级,余者皆溃,布沁仅率数百骑突围至白地。刘安率轻骑穷追,至白地与徐子平、刘法挥军夹攻,夏军军心动摇全线溃败。
布沁收拢残兵不足两万,欲退往割踏寨,路过期戬泊时又遭宋将张诚指挥的宋军主力的邀击,抛尸数千具,全军溃散,布沁下落不明。
现在宋军前锋的散兵游勇,已经出现在了七百里瀚海的边缘。一旦他们顺着灵州川北上,恐怕要不了两天就会抵达翔庆军了。只是因为天降大雪,才是他们停下了脚步。
盼天盼地希望盼来个好消息,结果真象是老天爷有意作弄。这等坏消息,实在是在西夏君臣本已不堪重负的心防上面再次的沉重一击。
现如今,韦州全局崩溃,布沁生死不明。嵬名济也被在白土川为河东宋军击败,龟缩三岔口,平夏局势也是危急。中军御营败于平夏城,伤亡惨重士气低迷。
妹勒都逋也自东山退回,仁多保忠孤军深入,音信全无。
诸路大军,皆是情势败坏。仅剩驻守卓啰和南军司的驸马罔罗一路,还未有消息传来。但是众臣都是心中打鼓,心想今天定是出门没看黄历,犯了太岁,倒霉事扎堆,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他们的潜意识中,都把这仅剩的一路当作了最后的希望,真的是不希望在从这里传来任何的坏消息了。
然而,便在来自罗萨岭的求援使者满身是血的出现在御帐门口时,众人心沉到谷底了。当真是天不兴党项啊……
「你说什么,全军……大败?保康公主为宋军所获?」梁太后的声音完全都是颤抖着的,几乎都面容扭曲了。周围的妹勒都逋等重臣们听了,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本以为不会有更坏的消息了,结果还真是只有更坏没有最坏。
五日前,罗萨岭就败了。
之所以消息没有及时传回来,实在是因为败的太彻底。熙河地区下雪较早,几日前就大雪纷飞,谁都以为宋军不会在这种天气下犯境,谁料熙帅孙路遣熙河副都部署王憨率军二万冒雪入界,与夏军会战于罗萨岭下,以少胜多大破罔罗。
夏军死伤数千,全军溃散,残部退入卓啰城,余者散布山野。王憨遣第四将王詹、第五将李澄康驻兵济沙谷,监视卓啰城。自己与第七将雷秀率兵扫荡四野,数日内冒雪转战八百余里,斩首级一千五百余级,掳掠人口五百余,尽焚数百里族帐蓄积,得牲畜近三万,并擒获西夏保康公主。现如今宋军兵压卓啰城,这个使者乃是军中骁将,冒死闯连营突围前来求援。
保康公主便是驸马罔罗的妻子,乃是已故老梁太后最宠爱的女儿,当今梁太后的表妹。她的身份可是真真正正的金枝玉叶,西夏最尊贵的贵族,竟然成了宋军的俘虏。想想夏军抓住汉人妇女是如何对待的,接下来的便不敢想。
这可是西夏皇室的奇耻大辱!
「公主被俘……公主被俘……哈哈哈,我大夏的公主被俘了!驸马呢?驸马跑哪儿去了!?他连自己的妻子都保不住,他还有什么脸做驸马?罔罗呢?如此大败,有何脸面再为大将!叫他来见我!」梁太后此时已经是气糊涂了,连受沉重精神打击之下,声音高亢之极,颠三倒四的。
「驸马……驸马他……」使者语气悲痛,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驸马怎么了?罔罗哪里去了?说!」梁太后状若疯狂,头发因为激烈动作都有些披散了,厉声高叫。
「驸马他……驸马……于乱军之中,战死。首级为宋军所得。」使者说完,已是放声痛哭。
「什么!?」所有人都惊呆了。
真个是晴天霹雳。
不止是全军大溃败,竟然连主帅都战死了!?现在夏军虽然诸路皆败,但是还没有任何一路主帅战死的噩耗。没想到南边一路败的如此凄惨,竟然连主帅都死于阵前,须知这等最高级别的大将,西夏上一个战死沙场的还是快二十年前的事情。
甚至连妹勒都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只看着梁太后好像疯了一样又哭又笑,披头散发的出了御帐,在漫天的雨雪狂风之中,哭嚎似的仰天嘶喊。
「天亡我也!」
等妹勒都逋明白过来之后,直觉得手脚冰凉。梁太后难道是受的打击太大而精神失常了吗?她是西夏最高统治者,是西夏的皇太后,是整个西夏军队的精神支柱。当着外面那么多将士的面说出这种不吉利的话,那局势真的可是不可救药了!他赶紧追出帐外时,却见帐外满是黑压压跪倒的夏军将校士卒,每个曾经充满刚毅剽悍的面庞之上,现在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茫然和畏惧。
妹勒都逋在他们身上再感不到悍勇的活力,每个人看起来就像是行尸走肉般的木偶,没有灵魂的躯壳。完了,这场战争在这一刻,已经彻底结束了……
平夏城,宋军阵营。满城大睡!真的是满城大睡。自打援军入城之后,那些坚持了十几天日夜不停的战斗,几乎没有睡过囫囵觉的宋军将校士卒们,终于支撑不住。待援军接管了防务岗位之后,回到营房之内纷纷倒头便睡,不一会满城鼾声如雷。
他们实在是太累了,十几天战斗几乎不断的用药酒刺激精神,此刻终于到了极限。所有人终于可以舒舒服服的睡觉了,这是何等的享受。韩月是最早睡起来的人之一。
精通八步蹬莲这等内家功法的他,有相当深厚的内功底子。身上的伤口都是皮外伤,也幸亏宋军的铠甲精良,否则他早不知在城头死过多少回了。经军医包扎之后,已无大碍。只是他是最早睡起来的人之一,身体筋骨肌肉酸麻却是在所难免,丹田元气有些发虚。不过行功打坐之后,大有减轻。
另外还有百余人歇过来了,这可是真正实打实的无法掺假,能最先歇过来的基本都是城内军中武艺最高强者。这百余人被临时编成一都,以鲁达为都头,韩月也编在内。
此刻宋军加上援军多达数万之众,不可能全部聚集在城内,有大量宋军城外扎营,给城池形成新的外围防线。因新军多来自外地,不熟悉本地情况,故此外围巡逻还是多用本城老军。郭成也不想让客军轻视自家实力,而且夏军退而未败,百余里连营仍然聚集在没烟峡外,于是便派鲁达率领本部人马出城打探军情。
清晨,百余骑宋军马队出了南门,开始往北边绕。此时大雪纷飞,所有人都穿着蓑衣,这种大雪天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不利于战。所以此趟打探军情根本就是做做样子而已,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西贼败局已定,原本平夏城孤军奋战都打不下来,更何况现在援军云集。
踏着厚厚的积雪,信马由缰,所有人都比较放松。如果西贼在这种天气还敢出来挑战,那用疯狂都不足以形容。
韩月也是策马缓行,待到路过一片杨树林,鲁达下令到林子里歇歇马。看样子就准备在林子里磨蹭到天黑然后回去交差了。当然大冷的天谁都不想出去费劲,于是众人全都下马入了林子,找地方准备休息。
韩月也是东转西转,天一冷人不出汗就尿多,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正准备撒尿,本来依照军法便溺等事必须两个人以上同去。但是在场的大部分是乡兵,而且这等军法早就没人当真了,故此韩月一人便离开了大队,绕到一处树丛后面便要方便。
刚想把裤子解开,突然觉得前面有动静,他心中一惊刚想动作,却见面前悄无声息所站之人竟然是哥哥唐云,顿时让他又惊又喜。
「哥哥,你……你没死啊……」
「嘘————」唐云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脸上的表情十分诡秘……
镇戌军,天圣寨以西山野。
狂风呼啸,漫天大雪纷飞。在这风雪交加的野地里,那些被冻的犹如僵尸一般面容麻木的西夏士卒们,紧紧裹着身上已经被冰雪覆盖满的毛毡斗篷,牵着同样被雪覆盖的战马,好像一群群白色雪怪一样在没脚脖子的雪地里艰难跋涉着。
在他们的身后,沿途倒毙着被冻死被遗弃的无力行动的人,零零散散的尸体铺满雪地,然后再被大雪掩埋。冻死的牲畜尸体都已经被肢解充当粮食,剩下的只有人。
仁多保忠穿着厚厚的棉衣,外罩貂皮大氅,有良好的防水保暖效果。此时他却牵着马和部下们一起在雪地中跋涉,原因无他,多活动下还能产生热量。坐在马上不动,不一会就被大风雪吹得浑身冻僵和冰棍差不多。而且这样能节省马力,马力现在是他们能够坚持回去的关键,他的手指现在已经僵了,脸已经被寒风吹的麻木,因为长时间握缰绳保持同样姿势,那真是刺骨入髓的冷。
他现在只是觉得欲哭无泪。他自告奋勇来到镇戌军,自有自己的打算。来之前,他自认为一切皆在算计之中,便是此行不顺利,也能凭借西夏骑兵传统的优势机动性顺利脱身。没想到真应了人算不如天算这句话,一场大雪便将他意外的逼入了绝境。
大雪之中抄掠乡野收获不多,攻打宋军的堡寨更是自找苦吃。而且那场最初雨夹雪一夜之间便令千余人受寒得病,又过了一天互相传染之下,冻伤冻病的数字翻了好几倍。而天气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只是风雪越来越大,变成了完全的大雪。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病患越来越多,病情越来越重,很多人咳嗽发烧拉肚子,手脚冻疮,病的没力走路。
而且在大雪严寒之中,士卒们需要更多的热量,这就意味着更多的粮食。五天粮食现在大概够吃三天。
仁多保忠意识到事情不妙,在耐着性子等到该办的事情办完之后,当机立断下令撤兵。并且将那些病的严重的士卒无情的抛下,将他们的粮食马匹骆驼牲畜强行拿走,任他们在大雪中自生自灭。剩余的不太严重的病患害怕被抛弃,只好拼命跟上大部队行进,在这种情况下掉队就意味着死亡。
但是回家的路也不是那么好走的,因为大雪阻断道路,消息断绝。仁多保忠不知道古壕门一带是否还有宋军驻扎,攻打东山的宋军是否回到了古壕门,若是自己从原路返回恰好碰见以逸待劳的宋军在等着自己,那可就大事去矣。
而且熙宁寨一带宋军堡寨众多,自己来的时候兵强马壮他们不敢出来,现在他们可未必不敢趁火打劫。
所以即使只有三十里路的最短路途他终于还是决定放弃,转向东北决定绕道天圣寨,这一来大概要冒着大雪多走五六十里山路。而且天圣寨的宋军也有可能成为拦路虎。至此他只能请菩萨保佑一切顺利。
这场该死的大雪,不断令他一无所获,还赔上这许多兵马。雪看样子还在越下越大,这一路跋涉回去就算不发生战斗,也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冻死在半道,这些可都是仁多族的男子,是他仁多保忠实力的一部分。他心中恨的只想杀人,心想若是那件事再搞不定,这趟可就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也不知道任得敬那边安排的如何。他点手叫过一个心腹部将,问道:「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将军,一切都安排妥当。那些病兵共三千余人,全都是附属小部落的人,全部安排看押抄掠来的货物大车,随车队前行,无人知道他们看押的究竟为何物,只以为是普通财货。到时候便是死绝了不会损耗咱们的实力,只是咱们仁多族的病号也有好几千人……」
「凡是坚持不住的,任其自生自灭。一切粮食牲畜都分给能坚持下去的人。」
仁多保忠的命令冰冷的如同地上的冰雪。
「将军,这可都是咱们仁多族的男子……」部将犹豫了,先前处理病患都是偏向仁多族的,牺牲放弃的大多数是别的部落的人,仁多族的病兵能带上的都带上了。
「如今全军都面临大难,岂可有妇人之仁?为了几个病夫,难道要全体人跟着陪葬吗?只有活着的,才是我仁多族生存下去的火种。」
「遵命。」部将无奈,领命退下……
白雪皑皑的群山之中,大车组成的车队在风雪中绵延前行,押队的西夏士卒有气无力的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那些大车都有两三匹马拉着,后面有人推,在雪地里走的更加的艰难。
这些士卒各个面色如僵尸,不停地咳嗽,严寒令人瑟瑟发抖,走一段就会有人摔倒,然后再也爬不起来,风雪便会将他掩埋。一路之上,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冻伤冻病就此倒下。他们大多数连马都没有,只有军官有马。
很多人甚至连铠甲兵器都扔了以减轻负担。即便如此,上头还严令不得抛弃大车。这些西夏士卒都不知道为啥要带着这些累赘的东西,也不知道里面究竟运送着啥东西。但是他们只能服从命令,在风雪严寒中挣扎前行。
他们都是依附仁多族的小部落族兵,现在这个时候,已经被抛弃了。仁多族连马匹牲畜都不留给他们,显然认为他们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他们只有活着走回去,才有利用价值,仁多族才会接纳他们。若走不出去,仁多族是不会为了一群失去利用价值的死人而浪费资源的。
又一个人倒下了,幸好他周围的人是他的同族兄弟,赶紧想过去搀扶。「兄弟,撑住。」
那人想将他扶起来,却没有力气。只好向旁边的人求助,但是没人看他们一眼。所有人的眼中都是麻木的如同死人一样的神色。
一个满身是雪的武官骑着马经过,默然看了一眼,转头便不再关注。在这里。
倒下的只有死。他晃悠悠如同泥塑在马上颠簸慢行,空气中却传来尖利的呼啸声。
这是箭矢破空的声音吗?
是幻觉吗?
在如此的大风雪之中,射箭根本不可能射准。
接着一只利箭直接穿透了他的脖子,他只是摇晃了一下,便栽下马来。周围的夏军士兵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呆呆的看着已经变成尸体的军官。
接着就是号炮连响。
两侧雪岭山坡中埋伏的宋军掀掉白布和草木伪装,爬出藏身壕沟,伴随着狂野的呐喊漫山遍野的冒了出来!
「啊?宋兵!有埋伏!迎敌!迎敌!」十几个武官总算没被严寒冻傻,用冻僵的手指握住刀柄,用尽全力大声呼喊。接着看到士卒们都呆呆的没反应,带队的游监将领还想再喊,在风雪中飞来的另一枝箭射穿了他的胸口,剩下的武官们不约而同拨马夺路便逃。
所有的西夏士卒都已经被严寒折磨的丧失意志了,便是看到敌人凶猛的冲过来,他们也只是愣愣的看着,只有部分人想起来举起兵器抵抗,严寒已经让他们的思想都变得麻木了。
当刀枪砍进人体、血肉飞溅的时候,他们才知道战斗开始了。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宋军几乎是立刻占据了上风,将夏军队列截为数段,宋兵士卒挥舞各色兵刃,好像虎趟羊群一样闯入夏军人群之中横杀乱砍。
这些宋兵都是步兵,虽然穿着宋军衣甲,但是却不像宋军传统的战法那样结阵厮杀。倒更像是西夏横山步跋子那样的战法,几乎不使用弓弩,精于近身格斗击刺,甚至还有闪展腾挪的江湖功夫,也没啥队列阵势,只是一窝蜂的向前冲,混战乱战。
不像是大军野战,倒像是绿林流寇械斗。
饥寒交迫、疲病交煎的夏军没一会儿就彻底崩溃了,人群好像没头苍蝇一样大乱了起来,哭喊连天,那些试图抵抗的被砍杀的人仰马翻,剩下的人都在四散奔逃,甚至很多人都第一时间跪倒求饶。何灌拿着大弓,轻蔑的看着一触即溃的西贼,他的旁边站着折月茹。
「西贼这般不堪一击?是否有诈?」折月茹实在不能相信眼前的乌合之众就是横行西北的党项精兵。她虽是将门之女,但是却并未上过战场,对于行军打仗的事情,只限于听族内兄弟长辈们诉说。面对实战,不免疑神疑鬼。
「西贼为大雪所害已是强弩之末,我等以逸待劳,胜之易如反掌。宋江的情报果然不差。」
「他人呢?」
何灌等到想起来,才发觉宋江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这厮什么时候溜走的?
本想趁机将他灭口,他却见机得快。算他捡回一条命。
「大人,所获果然是正点子!」一名部将跑来禀告,身上厮杀的血迹未干,怀抱一具神劲弓献给何灌,兴奋的满脸通红。
天助我也!
何灌心中欣喜若狂,端详片刻交给折月茹,折月茹感叹于这等神兵利器,想想这等利器即将用于辽人身上,就凭那些根本没见识过神劲弓的契丹蛮夷,自以为是镔铁之国兵甲坚利,狂傲自大,等利箭穿透他们的铠甲,射死他们的皇帝,他们才会知道时代已经变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计划成功的时刻,尽管那时候自己九成九已经死了,但是自己死的一定是重于泰山!
契丹,你们这些蛮夷侵占的汉家河山,不会再久染膻腥。
不止是燕云,还包括辽东北庭,这些中原王朝强大时的地区,都曾经是汉人的领土!
甚宠无如使北行,曾同万里听边声。
黄金台下嘶宛马,木叶山前度汉旌。
才到关南逢雁尽,重来海上见波平,故人临月应相望,一夕寒光特为明。
「大娘子,立刻将所有神劲弓和虎崩炮全部运走,某在半路与你会合。」
按照计划,是由红娘子所带来的几百人先行转移这批货物,然后自己率部返回,当然对帅司的行文上是没有遇到任何西贼空跑一趟。随后回兵河东时,在半路和红娘子合流,以官兵身份掩护将这批军械神不知鬼不觉运回河东去。
「这些俘虏如何处置?」部将问道。这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大胜,光是抓获的俘虏就多达一千好几百人,雪地里黑压压跪了一大片。至于那些逃跑的,在这种风雪天,饥寒疲病折磨的半死不活的夏兵根本不可能有体力跑出去多远,宋军只要想追定能一网打尽。
这可是斩俘数千的大捷,而宋兵自己只有三个轻伤,连阵亡的都没有。这是何等的奇功!
甚至此次大战诸路大军都没有这样悬殊的战绩。
便是不要俘虏全杀了也是数千颗首级,野战一战获数千首级!这可是无人能比的辉煌战绩。折可适洪德寨大捷、贾岩扬威神堂堡,都没有这么多的首级。首级是什么?首级就是实实在在的战功。
何灌看向折月茹。
「舍不得功劳?」折月茹笑问。
「做大事者,当知取舍。」何灌终于还是做出了选择。
「全都杀了,一个活口也不能留。咱们今天没有出现在这里,明白吗?」折月茹凤眼含煞,转向那指挥使,语气冷酷之极。
「遵命。」……
第二日,伏牛岭。
此地乃是熙宁寨至天圣寨山路余脉,当地土人谓之伏牛岭。此时大风已停,但雪已变小,但小的有限,漫天雪花依旧飘扬纷纷,一片白雪覆盖的世界里,两个小黑点在山头间移动着。
唐云和韩月二人牵着马,在雪地里缓慢前行。
两人都带着毡帽斗篷,内里是禁军的服色,上面覆盖满雪花,高一脚底一脚的走的很不顺畅。马上驮着包袱兵刃弓箭,看样子像是出远门的打扮。
自唐云意外出现在韩月面前之后,韩月喜出望外之余便义无反顾的当了逃兵,唐云既然不打算回宋军方面,韩月对于宋人也没什么感情,他只想快点离开平夏城这个兵危战凶之地,唐云去哪儿他就去哪。唐云提出他要去寻找那批军械,韩月便凭记忆画出了那份秘图,陪他一同上路。
本来二人混入军队的时候都是刺募进来的,不过好在刺的不是脸面而是右手虎口忠勇二字,便于遮掩。而且当时大宋朝遍地都是贼配军,有一两个身上带记号的实属平常事,也没人注意他们两个冒充禁军的逃兵。
二人连续两天翻山,体能消耗很大,不过总算是距离目的地要近了。韩月时不时拿出图来看,确定方向是否正确,一路走走停停。
「哥哥,你非是宋人,何必管这闲事?宋人的军械丢了,丢了便让他丢去,须不是丢的自家东西。」两人坐下歇息吃干粮的时候,韩月忍不住问道。
「我虽非宋人,然终究是汉人。」唐云说道,「父亲乃是西夏忠臣,某自然也是西夏臣子。然我终究是汉人,岂能眼看事态不利?」
「何以见得。」
「第一次平夏城大败,梁太后便急于得到这批军械,可进必有所图。由此知端倪,这批军械的归属权显然是某个计策的重要一环,说不定便是对付大宋的阴谋。我岂能坐视?而且我希望通过这件事弄清楚梁太后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哥哥既以西夏臣子自居,又何必管它宋朝。」
「此事乃是梁太后亲自策划,想必是有助于她巩固地位的,只有这一条理由,对我便已足够。我是西夏的臣子,岂能看着梁家权奸继续猖狂?嗯……那是什么?」
唐云突然神色一紧,搭眼一看,韩月也时发现了异端,两人看了半天对视一眼,同时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前面地上有个雪包,形态很不自然。下面有人!
此地乃是一处山谷,两人是翻山过来的,正处在谷底,猛然意识到这个地形若是有人伏击,实乃绝地。两人不约而同拔出兵刃,警戒四周,却无动静,雪依旧在静悄悄的下着。四野无声。
唐云摘下弓箭,张弓搭箭对准那雪包射了一箭,却没动静。韩月摘下马槊,离老远戳那雪包,拨散了积雪,露出下面的尸体。
「是夏兵?」看衣甲样式,确实是西夏兵无疑。
两人这才注意到,以此延伸至谷内,星星点点到处都是这样的雪包,难道底下都是尸体?
却见山谷内尸体已被大雪掩埋,却仍能看出端倪,无数雪包隆起,有可知有大量人畜或坐或卧,都已被冻成僵尸,还有翻倒的大车。尸体星罗散布铺满方圆几里范围,一直延伸到东北方的山谷,数量根本数不过来。
「这……这全是,西夏兵?」
唐云和韩月牵马小心翼翼走在这处战场遗迹之中,兵刃弓箭已经握在手中,随时准备开打。如此多的尸体,这里必定曾经发生过非常惨烈的战斗,而且就在这几天。据仁多楚清说仁多保忠领兵掠镇戌军,莫非这些是仁多族的士兵?
小心翼翼检查了半天,总算确定没有活人。检查了一些尸体,可知这些西夏兵都不是冻死的,而是战斗死亡,身上都有伤口。
能消灭数千兵甲俱全的西夏军,天下没有任何盗贼办得到,只有可能是宋军所为。
莫非夏军在此遭到了伏击?但是为何没有宋军的尸体?
宋军打扫战场一般会将胞泽尸体就地掩埋或是焚化,但是在这雪天显然不可能实现,肯定是就地遗弃,但是他们找了半天没有发现任何宋军尸体。
难道歼敌数千,都没有一个宋军伤亡?这简直难以置信。当年号称「三都谷路全师入,十万胡尘一战空」的三都谷大捷,宋军以六千破三万,斩俘过万级,自家轻伤六十余人,便被视为匪夷所思般的战绩。
现如今这情形……两人都是军中出身,知道这种反常现象太过诡异。
而且凡是检查过的所有的尸体,全都是死于刀伤枪伤,无人中箭。也就是说这场战斗没有使用弓弩,这股不知名的宋军伏兵全靠近身格斗就歼灭数千夏兵,这简直不能用匪夷所思来形容了,大概只有神仙能办得到。
还有更反常的事,所有的尸体都是完整的。歼敌数千,这可是了不得的辉煌大捷,竟然没有人割首级。所有尸体的人头都还在!
须知虽然宋军规定面目破损无法看清容貌的首级不能记功,但是这里绝大多数的尸体面目都还清晰,绝对是可以报功勋的,竟然没有被割去首级。这么多首级,不知道该有多少人升官发财,居然被弃之如草芥?
难道不是宋军所为?天下真有如此强大的盗贼?
但若是盗贼,尸体上的衣甲兵械必定会被扒走,这些可也都还在啊。而且按照战场惯例,宋军也不会放过这些战利品,这些也是明文规定可以报功劳的,甚至自己私下卖了也是一笔外财。
两人在这里转了很长时间,越看越觉得诡异。不论是谁歼灭了这股夏兵,他们肯定都不想让人知道他们参与了这场战斗。眼看尸体渐渐绵延方向来自西南山谷方向,那正是熙宁寨的方向,与他们要走的方向基本一致,两人决定过去看看。
一路之上,雪地中布满了倒毙路旁的僵尸,有冻死的有被杀死的,逐渐到后面全都是冻死的。还有发现两个夏军宿营地和营盘遗迹,其中都有成片成片的尸体。姿态各异,大多数都是互相抱在一起靠在一起,或是蜷缩着在已经熄灭的营火旁,显然都是被冻死的。
后来发现最大的一处营盘遗迹,竟然僵尸十余里铺满原野,在大雪之中都掩埋不住。散布的四面八方的都是。也不知这些夏兵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反正在这里都冻死了。
「这定是仁多保忠的兵马无疑,这厮领兵欲掠镇戌军,没想到天降大风雪,他措手不及,人马被冻死这么多。」
韩月点头同意,他久在辽国塞北生活,太明白这种自然灾害的厉害,塞外的大白灾、大黄灾黑灾一旦来临,一夜之间整个游牧部落人畜死绝的事情都是屡见不鲜。在天地之威面前,人类力量脆弱的不过如同蝼蚁。
宋军攻夏白草原之役先胜后败,就是因为突然天降大雪,宋军没有防备。粮草消耗完之后,四万兵马只坚持了一天就溃散了,最终撤回来的只有一半。其余的多是冻饿死于荒野。
「真个是人算不如天算,仁多保忠奸诈如狐,算计了一辈子,没想到今天一场大雪把自己的老本贴进去了。看沿途尸体数量,恐怕七八千人是有的,还不包括别的地方,这一下只怕折损要上万。」唐云心中清楚,在平夏城受挫之后,在镇戌军再扔万余人,折损的都是精锐兵马。
仔细算算,从梁氏内讧开始对宋朝的战争直到现在,西夏屡遭惨败,大战小战损失的精兵大概已经接近十五万之众,这个数字还只是正兵的数量,其他损失的族帐妇女奴隶民夫牲畜的数字根本无法统计。也就是说这六七年内,西夏精兵的数量锐减近五成,却没有给敌人造成相应的损失,这对于一个国家的元气来说实在是不堪承受之重。
现在唯一令他们心存疑虑的,就是那个诡异的战场了。在天色变暗之前,两人总算是从迷路边缘摸回到了正途,等他们到了那处埋藏军械的密谷时,影戳戳看到了那个山洞。
「总算到了,就是这里了。」
两人牵马快速前行,但是等到了地方却是大吃一惊,洞前满地尸体,洞内空空如也!
「这是怎么回事?」唐云紧皱眉头,两人赶紧检查洞外的尸体,却发现全都是宋人百姓打扮得壮年汉子,不过脸上刺募的金印却暴露了他们宋兵的身份。一共四十四具尸体,其中有几具夏兵尸体,但是其中一具却让唐云失声惊呼。
「是他,杨烈?」
韩月听了一哆嗦,赶紧过来看,确实是他。对于这个来自汴京的追捕者,他是一贯警惕的。当初两人被捕时,在平夏城城隍庙和他们照过面,自是认得。却见此人面目扭曲,死时满面惊怒,仿佛有什么难以接受之事。而他的额头,钉着一枚钢针,透骨入脑,显然是致命的死因。
「莫非咱们来错地方了?他们为何在这里?」按理说,这三人完成使命后早就该回汴京了,但是为何出现在宋夏交战的前线地带,杨烈更是死在这里。
「没错,不过是被人捷足先登了。地图在他们手上,想必是他们也想要起出这批军械,却遭到了夏军的袭击。」唐云说着在四下寻找,果然找到了一具模样奇怪的弩机。样子与神臂弓相似,但是却更加精巧复杂。
「神劲弓!果然是神劲弓!咱们来晚了。仁多保忠要来镇戌军果然是暗藏别的目的,果然好算计。要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极度冰寒的大风雪,他必定能全身而退。」
「但是他们因何要起出这批军械?他们又不是军中之人。」
「这就不知道了。」
「你们不知道,某家知道……」突然,雪地里一阵簌簌的声音,一个雪怪般的怪物自树丛后冒出,好像野兽般喘着粗气,双眼血红,周身披散雪粉飞扬。一步一颤但是无比坚定的挪动出来。两人面对此人,莫名感到庞然压力。
唐云早已认出此人为谁,但是直觉上觉得这人变了,从里到外气质内涵都变了,一场磨难让一个人发生巨变,变得比以前更成熟更刚毅坚韧。眼前就是例子。
若不是自己认出来这家伙就是童贯,还以为自己面前的是哪个当世豪雄。那种千锤百炼藐视生死的强者气息,竟然和折可适、仁多保忠这样的人相似。
能在这场风雪严寒炼狱中坚持挣扎着活下来,本身就是强者的证明。
韩月早已抽刀在手,但是唐云摆手阻止了他。
童贯与唐云、韩月对视,那种情形,就像三头食肉猛兽的对峙,危险而充满张力。
对方是同类……双方都作出了这样的判断。对于同类,是不需要废话的。
「童公公,背叛你们的,是那个宫娥苏湖吧……」
【云舞月扬】18
宋元符二年十月乙卯,环州合道镇境内。
大雪令路上行人稀少,再加上环州多山地,遍野苍茫银装素裹,举目望去四野无人,甚至连飞禽走兽都不常见,三个骑马的人影在雪地里就有些显眼了。不过三人穿的都是素白段的袍服,和雪地的颜色非常接近,乍一看也看不太出突兀之处。
路上的积雪被踩踏得一塌糊涂,冰雪泥泞,显然这条路刚刚通过很多人马。
而这三人,便是追着这条线下来的。
此时平夏城大捷的消息已然传遍陕西各地,西夏举倾国之兵入寇,而且还是夏主亲征,却损兵折将,数十万兵马占据绝对兵力优势不能克孤城,付出数以万计的伤亡之后灰溜溜败回国内,实乃是西夏立国以来前所未有之重创。
须知西夏攻宋向来喜欢集中力量攻其一点,形成局部绝对优势,以前攻兰州、永乐城、金明寨等都是出动数十万大军,虽然兵力多有虚报,然战事颇有得手。
便是一时失利,也能全身而退。此次却不同,出动的兵力是实打实的实数,不但什么东西都没抢到,粮草储备消耗殆尽,还丧失了数万精兵,十足十的亏本买卖。
而且这本钱亏得绝对是大伤元气,直接让西夏的国力下降了一个档次。
夏军退到没烟峡内,大军开始遣散,不遣散也不行,粮食吃完了军心已散。
数十万各部族兵马开始打道回府,显然西夏已经面对现实承认失败。但是仍有数万兵力驻扎不动,与宋军对峙。看样子似乎还没有罢休,还想趁机捞点便宜。或者是防备宋军乘胜追击,虽然在这种大雪之中,宋军不大可能出动。
而宋军则料定西贼此败受创极深,再无力反扑。除了大肆庆功之外,也加强边备,同时开始遣散各路援军。而河东兵马此次没打什么仗,人数又少。在章桀眼中只是一支不受重视的友军,在不在都没多大关系,于是早早打发他们回河东。
何灌所部二千多兵马接到调令之后便很快打点好了行装,辎重车辆数以百计,显然来援期间没出力反倒捞了不少实惠,不过终究是客军身份,况且此事乃是当时官兵的通病,也没人太过认真计较。
兵马上路之后便是取道环庆,再过延安府、绥州回河东,跟来的时候的老路基本一样。不过毕竟是数千人马,还有大量辎重,队伍拖拖拉拉快不起来。而且也没有人料到有人敢于在大宋境内跟踪大宋的官兵,便是最猖狂的盗贼也不敢,所以队伍后面跟上了「尾巴」也不知道。
唐云、韩月、童贯三人顺着雪地里的痕迹牵马前行,几千人通过的痕迹实在是太明显,不怕走错道路,但是他们担心的是苏湖那个狡猾狠毒的女子是否会中途脱队。
童贯死里逃生,多亏遇见唐云和韩月。经过鬼门关前转了一遭之后,他的心性已经变得和以前天壤之别,多了沉稳少了急躁。对于这两个人和他同行,他并不觉得不妥,这时候谁能帮助他对付苏湖,谁就是他的同志,至于别的,早就扔到九霄云外。自己死都死过一回了,命本来就是捡回来的,还有啥可怕的?
而这两个人,对他来说也不算陌生人。
韩月就不用说了,这次旅程的目标就是此人。而唐云也是打过交道的,当初在他手下吃过大亏,不过这家伙自称是西夏间谍,可是童贯总觉得这人的身份恐怕不是那么简单。亦正亦邪,亦敌亦友,那种感觉真是难以道明。
而且苏湖为啥要背叛他们?这点让他想想都要不寒而栗。
那苏湖乃是刘贤妃的心腹,莫非她身负刘贤妃的密令不成?显然那幅画里面事关刘贤妃千方百计欲隐瞒的阴私,难道是为了灭口?苏湖打算把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灭口不成?这是刘贤妃的意思吗?那自己便是拿到苏湖又如何?自己还能回到汴京宫里吗?自己回去,刘贤妃岂不是更加要把自己灭口而后快?
但是苏湖是如何勾结了西贼?她要灭口,方法多的是,竟然敢勾结西贼?这可是叛国!这代价也太冒险了一点。
这件事,只有问韩月,只有知道了那幅画的内容,大概才能有头绪。
但是问的话,就等于自己真的也成为知道刘贤妃阴私的人之一,恐怕以后随时都会有灭口的刺客上门,自己真的想过那种日子吗?宋朝可不是汉唐,宦官的地位跟奴才差不多,宋朝有不杀士大夫的铁律,可没有不杀宦官的规矩。而且自己区区一个小黄门,地位低下,以刘贤妃那样的地位,只要在她的势力范围之内,要自己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不过再想想,自己已经成了目标了,知道不知道也没有区别了,或许知道了,才有对策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想了一路,此刻终于开口问了。
「韩兄,唐兄,救命之恩感激不尽。如今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在下有一事相询,事关性命,还望如实相告。」
唐云和韩月好像早就知道他要问什么,相视一笑,唐云笑道:「童公公何必如此客气,某还奇怪公公究竟要等到何时才开口相询,公公可是要问那刘贤妃究竟有何隐私在那画中?」
「正是。」童贯眼见两人如此痛快答应,顿时精神一振。
「要我说也容易,只是公公想清楚了,知道了可就回不了头了。」
「洒家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早知今日凶险,当初断断不会出宫掺合这些权贵之事。如今只有破釜沉舟,置死地而后生,才有一线生机。若是听天由命,只怕洒家回宫之日,便是丧命之时。」童贯说的语气悲沉,似乎像个慷慨赴刑场的烈士。
唐云微微一惊,这童贯竟颇有人中雄豪的气魄,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
此刻的他似乎有种生死置之度外的气场,那种感觉难以言喻。
「既如此,某家也有些事要问公公,不如彼此坦诚相见。」
「在下知无不言。」……
天色近暗,远远地,便能看到敷政县城的轮廓。
这座县城乃是延安府境内最南的县城,坐落在洛水之畔,有座石桥贯通东西。
河灌的兵马在天黑之前通过了石桥,到达了县城郊外。
苏湖混在人群之中,依旧男装打扮,只是不做声。此次河东兵踏上归乡之路,她正好随队同行。只要能混着跟他们一起回到河东,到时候梁从政那里她自有办法应付。
对于她的说辞,何灌深信不疑。他们意外的在那处山洞遭遇了西贼,可能是西贼的巡山部队或者是一旅偏师,但是人数上处于绝对劣势的宋兵毫无悬念的被打败杀光了,杨烈和童贯都死于非命,只有她侥幸脱逃。
而何灌此次战役也没有任何收获,没有和西贼打上一仗,便被打发回了河东。
不过倒是中途似乎队伍变得多了起来,多了不少民夫之类的人,还多了不少辎重车辆。不过这些赤佬配军们一向名声不好,想来是中途偷鸡摸狗大发其财。苏湖虽是女流,但是江湖之事也不陌生,知道这是大宋官兵一直以来的通病,再说自己还有要操心的事,何灌的部队暗中搞什么勾当实在没有兴趣打听。
自己只要顺顺利利回到河东,之后回到汴京就不再是问题。除非万不得已,她不想自己上路。陕西到汴京千里之遥,没有官家的身份,只凭伪造的官凭路引一路通关是不那么保险的。梁从政是大宦官,只要有他相助便可事半功倍。
到时候只要这幅关键的画卷在手,那些奸党小人们垮台的日子就不远了。
不过自己孤身一人,和大军随行确实也颇有不便。自己扮作亲兵,是不可能一人一座帐篷。原本是和童贯、杨烈俩人同住一帐,现在总不能和别的人住在一起。自己乃是女扮男装,和这些粗俗的配军臭男人们呆在一起难保不被识破,再加上画卷内的隐私何等机密,决不能再有出娄子!自己实在不能冒险。
自己现在的身份,在这大军之中恐怕只有何灌知道,普通的士卒使臣们,一旦被他们瞧出破绽,这烂摊子就没法收场了。任何有可能知道这秘密的人,自己都别无选择必须灭口。但是在这大军之中,武艺高强的勇士数不胜数,自己的江湖功夫派不上多大用场。很可能就是自己想灭别人的口,到头来反而被别人砍成肉酱。
但是天气太冷,自己又没办法离开人群独自在野外雪地里过夜。所以只有进城过一晚上,或者找些村镇,一路上就是这般对付过来的。
好在何灌通情达理,允许自己独自进城,还给了腰牌令箭。她看着军队逐渐集结,开始在一片空地上搭建帐篷,之后按照惯例要入城采买,城内的商人会出来跟军队做生意,看看军队随身都带了何等财货或者战利品,县衙会派人送来犒军粮草,两下交接。还有知县可能会率领县内的头面人物宴请何灌等将领,当官的可能会进城找勾栏发泄性欲,那时候就有机会入城。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得再忍耐一段时间……
城内,一家客栈门口,唐云等三人坐在街对面的脚店内一边吃着点心果子一边注视着城门,却见城内一时变得热闹起来,军队过境总是做生意的好时机,城内的各个脚店商家都急急忙忙得出城,便是官府也不禁止。
三人抄近道先入了城,便在这里守株待兔。这脚店的东家乃是唐云的叔父辈,唐云管他叫九叔的。此人从前乃是陕西绿林道上的马贼,当年和大盗唐十三是生死把兄弟。唐十三死后,便隐名埋姓居住于此。唐云乃是唐十三的义子也是传人,唐十三的那些绿林兄弟们平日里对于唐云的求助也是从来不会拒绝。唐云便依靠这些人组成了自己独特的情报网络,在西夏和宋朝之间做些隐秘勾当多赖其力。
而童贯只是以为唐云是大盗沙鹞子,但是没想到他又自称是宋军的武官,直属于渭帅章楶,专司在西夏卧底打探军情的,如此峰回路转的变故,当真是如坠五里雾中,那龙边信票告身腰牌一应俱全,却也真假难辨。
只是现在他没资格挑选帮手,有人来帮他就要谢天谢地了。
再说边地多的是这种拥有黑白两道双重身份的人,这些人多与边将边帅有关系,性质上类似于这些将官的私兵,专门为他们打探情报和做一些见不得光的私事。有的甚至为宋夏双方卖命,唐云便真的是马贼大盗沙鹞子,也不妨碍他有宋军武官的身份。反正在大宋,武人历来被看不起,赤佬们被称为兵匪一家也属平常。
这脚店只怕是他平日里的一个贼窝,童贯心中不由惊叹他的神通广大。
「那贼娘们会入城吗?」童贯狐疑低声问道。纵是他早已经历过生死考验,历练已非等闲,但是突然知道了这样一桩泼天般的宫闱阴私丑闻,也不由得心中紧张万分。
谁能想到马上便要成为母仪天下的大宋皇后的刘贤妃,竟然是个如此淫荡不知羞耻的淫欲贱妇,竟然敢淫乱宫闱那么长时间没人发觉。童贯是见过刘贤妃的,平日里端庄明艳,简直如女仙一般的高雅气质,谁料背地里竟还有如此淫乱纵欲的一面。而且她通奸的对象便是面前这个英俊的青年男子韩月,想来这个道士的身份也不一定是真的。
更想不到的是这个韩月也是胆大包天之辈,竟然通过丹青妙笔堂而皇之留下了证据,刘贤妃还在上面亲笔题了淫诗艳词并用了印玺,这是通奸的铁证。这是赐死的死罪!甚至连家属都会性命不保。
难怪刘贤妃欲得此人而后快,这件事如果曝光,便是官家再宠爱她,便是外朝再支持她,她也是死路一条。而外朝一力支持她的章敦等新党大臣,都会受到牵连。整个大宋朝局甚至会再次陷入动荡,甚至整个大宋江山都会陷入动荡。
如此万钧重担压在心头,童贯岂能不紧张。难怪苏湖要杀他们,这定是灭口之举。刘贤妃肯定不会让任何和此事有关的人活着。
只是想不到的是,苏湖是如何勾结上了西夏?或者当时自己想得岔了,苏湖并没有勾结西夏贼兵,只是凑巧事情都碰在了一起?
但是这种可能性实在太低,否则她是如何逃脱西贼的追杀的?若是西贼不来,她打算如何处置现场的数十名宋兵。她不会自大到以为自己的武艺能把所有人都杀了吧?若是她真与西贼有勾结,是何时勾结上的?早在离京之前?一个长居深宫的宫女居然是西夏的奸细?这没有任何可能。除非她打娘胎里就是西夏的奸细了。
实在想不透,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她对付自己和杨烈的目的是为了灭口。
但若是如此,自己就算能平安回到汴京又如何?刘贤妃依旧会把自己当成眼中钉肉中刺设法加以排除,只要她认定自己知道了她不可告人的淫乱秘密。
能依靠郝随吗?是郝随派给自己的差事,说明他拿自己当心腹看待。但是这个分量比的上刘贤妃吗?他会不会为了讨好刘贤妃出卖自己?
实在是难以确定……
郝随虽然是宫内大貂之一,但是毕竟是个宦官,比的上刘贤妃在官家心中的地位吗?而且说不定郝随也是知情人之一,想想还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他会为了自己这样一个小黄门不惜和刘贤妃对立吗?他是这样有正义感的人吗?
这些在宫内勾心斗角混了一辈子的人,可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便是自己下决心一辈子将这个秘密埋藏在心底,将来带入到棺材里,只怕这些人也不会相信吧。看看他们对付孟皇后的手段,便知一个个都是视人命如草芥的人物,自己一个小人物的命运,他们岂会放在心上?
想来想去,实在是左右为难,难道自己永远不回京城,永远在江湖上漂着,那自己的万丈雄心,岂非成了笑话,若是如此决不甘心。
他心情矛盾,嘴上的话便多。此时问起,唐云胸有成竹的低声道:「她必定入城住宿,他是个女人,在军营中多有不便。」
「此前我等也曾在营中。」
「那是以前,你等三人同住一帐,自是无甚不妥。但是现在她单身一人,又非主将,岂有独居一帐的道理?那不是惹人注意吗?若不独居,何人与她共居一帐?若被同帐军士发现他是女人,或是看到那画卷的内容,岂非节外生枝?她不会冒这个险的。」
「若是她与何灌同居一帐?」
「帅帐岂是儿戏?军营之中阶级森严,何灌乃是一军主将,朝廷命官,她不过是个宫娥,身份天差地别。又不知她真实使命,岂会如此自掉身价?便是摆出梁从政的名头来,只怕何灌也不会答应这等无理要求。可她偏偏又不能明说自己真实秘密。而且便是何灌答应了,只怕她也不敢。两人同处一室,若是何灌无意中看到了那幅画卷中的内容,难道她还敢杀了何灌灭口不成?」唐云悠悠答道。
韩月接口道:「便是她有那胆子,以何灌的武艺,要想成功便是白日做梦。」
童贯想想,那何灌的手段确实有惊神泣鬼之威,苏湖那飞针暗器功夫不过江湖手段,真打起来,十个苏湖只怕也不是对手。
「既然军营之中不能住,如今天气寒冷,她一个女人便是武艺再高也不可能露宿野外,况且她还肩负使命,需要足够的体力回去向主子交差,所以只有入城夜宿。」
「若是她不在军营之中呢?既然在营中容易暴露,她何不独自上路?」童贯最担心的便是这个,跟了一路好几天了,过的村镇也不止一处,始终找不到机会,便是中途这女人悄悄溜了只怕也不知道。
「此去汴京千里迢迢,她一个女人凭着假的官凭路引便敢上路?她是不敢冒这个险的。能有大军护送便是再好不过。回到了河东,恐怕她自有说辞对付梁从政。到时候靠着梁从政的关系便可光明正大的回京。」
「梁从政会不会也知道内情?」
「这却无从得知。这苏湖实在不简单,竟然还和西夏有勾结,照你所说,那批军器只怕也是她出卖给西夏兵的。但是这对她来说有何必要?而且你们一直在一起,她若能勾结西夏,只怕早就有联系了。或者,便是另有人在帮她……
唐云对于这一点实在是不能释怀,那批军器是梁太后点名要的,自己现在身负的使命认真来说便是此事。这批军器到底为什么这么重要?而苏湖若和西夏有勾结,那么这批军器被西夏劫走显然不是偶然,显然和梁太后秘密进行的计划有关。这只能说明自己之外还有西夏奸细在宋朝活动并取得了重大进展,搭上了苏湖这条线。
那么仁多保忠所部入镇戌军也不是偶然,是不是也带着这样的使命呢?西夏在镇戌军的大雪中死了恐怕上万人,付出如此高昂到极点的代价也要把这批军器搞到手,西夏所谋之大说出来恐怕要吓死人。
苏湖知不知道西夏的计划?她是不是用这批军器和西夏作了某些交易?她背后是哪些势力?是那些现在失势的元佑党人吗?这些人曾和梁乙逋勾结对付当政的新党,现在仍然在暗中推动着当初的计划吗?
显然,他们的计划终于还是完成了。那批军器到底还是到了西夏人的手里了。
若是自己回到西夏,可能能打听出来某些端倪。但是现在自己真得很想知道,苏湖背后的人究竟是谁,他们到底在搞什么勾当。自己亲身体验过陕西的宋朝军民是在何等艰苦的条件下义无反顾的浴血奋战,守护汉民族的尊严和家园。若是有人为了政治倾轧而暗中扯他们的后腿,让那么多的流血牺牲换来的成果化为乌有,那可是真心替他们不值。
况且,从苏湖口中应该也能挖出来内情,苏湖敢于孤身一女子千里奔波出入龙潭虎穴,想来是个关键人物。
还有那个富贵商行。当年在草原上,自己只是记住了这个名字,大名府的卢氏豪族。
自己还专门拜托过九叔这些前辈们动用一切能动用的关系来帮他调查富贵商行之事,只是这些人多是在陕西一带活动,京畿路绿林并非他们的地盘,对方也非等闲之辈,所以进展十分缓慢,几年来都没啥结果。
想着想着,却见街上一阵铜锣开道,却是县衙的公人们举着肃静回避的牌子冒了出来,跟着便是县令的轿子。想来这是迎来送往的官场惯例。这时九叔也出来了,穿着打扮便像个普通的半百乡农,谁能想到却是这脚店的幕后东家。
「等会知县相公要在县衙内宴请客军主将,要请勾栏的歌伎前去助兴。」九叔低声说道。唐云皱皱眉,若是何灌也进了城,不知会增加什么变数。这知县好生不体面,堂堂进士出身的七品官,居然不尊重大宋重文轻武的传统,亲自出城去拜会一个同级别的武夫,着实令人鄙视。这倒给自己的行动增加了一定的风险。
「何灌不是正点子,诶……来了!」正说着,唐云眼睛一亮,却见到女拌男装的苏湖依旧是一身小校的衣甲,自城门处出现了。
唐云等人连忙压低了视线,他们都经过易容改扮,连童贯脸上也胡子拉碴,而且街上人来人往,苏湖并未发觉有人在盯着她。却见她男装打扮像是个非常俊美的小武官,背着个包袱进了城门,街上的女子多数都注意到了这个青年美男子,无不行注目礼。童贯眼睛死死盯着她的背影,咬牙切齿,脑门上的血管贲起,手中握着刀柄握的死紧,手背上青筋浮现,只想冲过去一刀结果了她的性命。
但是唐云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公然在县城大街上动手,只是自寻死路。
城门口的厢兵弓手就有十几号人,这可不是好惹的。城内还有巡检土兵和乡兵,这等人口繁华的大县城,便是没有禁军驻泊,厢军乡兵巡检弓手的人数也不会少于两指挥,剿灭他们这几个人,跟捻死个蚂蚁一样容易。
更别说这娘们现在的身份是官兵。他们几个流民敢和官兵动手,满街的百姓站在哪一边根本没有任何悬念。
「别急,等她入了客栈,再仔细炮制她。」
「她若不入客栈呢?」童贯心中没底。
「她必然选择距离城门最近的客栈,这样方便行动,而且一旦有事,便于向城门处的官兵公差们求救。她……唉?」唐云自信满满,却见苏湖过门而不入,没有进入他们事先布置好的那家客栈,一直往前走个不停。
「怎么回事?」唐云愣住了,自己很少有失算的时候,这次居然在这娘们身上走了一次麦城。难道她看出了有诈?不对,若是如此,她必然出城回营。难道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办?或是她已经找好了住宿之处?
唐云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露出马脚,不敢贸然跟踪。只好拜托九叔代劳,结果九叔带回的结果出人意料,苏湖这女子竟然去了城内最大的勾栏燕子楼,而且在楼里包了一间屋子,找了个歌伎准备共渡春宵。
如此狡猾,实在出乎唐云等人意料。苏湖假扮男子,又是官兵,入城嫖宿实在是正常不过的事情,此乃官兵的通病。苏湖如此行事,正好显得合乎常理。而且勾栏内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也没人会对她特别注意,关了门也没人会来轻易打扰。别有用心者在如此人杂且乱的环境下也很不容易不被发觉的接近她所在。
不得不说,她选的这个地方实在是高明。
唐云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天,只好说道:「咱们不知这娘们来日会去何处。今晚是唯一的机会了,一旦无法得手,她大概是不敢回河东的。但是若借大军的掩护半路潜往别处,再想找她直如大海捞针。」
只得今晚动手了,童贯虽知此战难度实在大大超出预期,但是确实是唯一机会。
无奈之下,只得兵行险着。三人也扮作嫖客,暗藏利刃,到了那燕子楼前。
门口处红灯高挂,满楼红袖相招。龟奴老鸨笑脸相迎,官人长官人短的,唐云韩月都是久历风月场之辈,随手先点花茶,赏了蒜头金一锭。唯独童贯乃是一去势阉人,对此毫无兴趣,不过也有样学样的假作好色模样,唐云随眼望去,却见九叔的徒弟马关错身而过,对他打了个眼色,唐云随即眼神便转往楼上花字四号房,暗中还一眼色。
敷政县不愧大县,便是勾栏中的女子姿色才艺也是颇有水准。三人因是头一次至此,按规矩要先「支酒」,三人各饮一杯,又赏了白金叶子数枚出去。唐云韩月都是见惯了大钱的人,还没什么。童贯却是个低级的宦官,平生都是奴才辈,也没有多少钱,眼见进了勾栏便花钱如流水,心中着实惊讶。
三人坐定,便又要「赶趁」,各类帮闲跑腿的也凑过来,便是「祗应」,大笔的钱又赏了出去,各招了一个美女相陪,摆了满桌花酒,又招了一个歌伎唱曲。
什么都还没干呢,几十贯便已经花出去了。
那歌伎着实的艳若桃花,好一付风流妖娆的体态,手抱琵琶半遮面,确实是个风流美女。若是平日里。唐云和童贯倒还罢了,韩月定是要心猿意马一番的。
不过此时三人都是无心听曲,只是趋于应付,随手打赏,只是不时地偷瞄楼上。
那歌伎一双媚眼流露万种风情,惹人遐思。樱唇轻启,琵琶清音曼妙,便是唱了一曲南唐后主的艳词《喜迁莺》:晓月坠,宿云微,无语枕边倚。梦回芳草思依依,天远雁声稀。啼莺散,余花乱,寂寞画堂深院。片红休扫尽从伊,留待舞人归。
这歌伎嗓音极好,谱曲也妙,唱的情态动人。唐云等三人不由得赞叹,不过三人志不在此,唐云只是抄出一锭紫磨金赏于这歌伎,让她还有何妙曲便都唱来。
那歌伎得了金子,媚笑谢赏。却不时地将目光扫过韩月,眼神中闪过一丝暧昧之色。此时韩月却是易容改扮的,但是和以前的相貌终究差别不大,那歌伎看着韩月,觉得像是数年前曾经相识的故人,却又不敢确认。
她也看出这三人似乎有点心不在焉,便又唱了一曲《菩萨蛮》:花明月黯笼轻雾,今霄好向郎边去。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蓬莱院闭天台女,画堂昼寝人无语。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潜来珠锁动,惊觉银屏梦。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铜簧韵脆锵寒竹,新声慢奏移纤玉。眼色暗相钩,秋波横欲流。雨云深绣户,来便谐衷素。宴罢又成空,魂迷春梦中。
一曲唱罢,童贯倒还罢了,唐云韩月都是颇为惊讶。心想这等出色的歌伎,竟然能在这里碰上,实是难能可贵。若说长安、延安府等郡望大城繁华之地,有这样出色的人物并不奇怪,但是在这敷政县内,竟也有这般天仙般的人物,莫非是何处的名妓隐居在此?市井多奇人、高手在民间,这话当真是至理名言。
韩月笑道:「小娘子端得好词曲,这等天仙似的人物,着实难得一见。听小娘子似乎有些汴京口音,不知曾在京师居住否?」
那歌伎听得韩月开口相询,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笑道:「大官人谬赞了,奴家之能不足挂齿。数年之前,确实曾在京师住过一段时日。后因故离开,辗转至此,已有两年矣。」
唐云听这歌伎谈吐不俗,也笑道:「原来曾是京师人物,难怪技艺超群。想来小娘子在京师也非无名之辈。」
「大官人说笑了,京师之地藏龙卧虎,天下英才荟萃,奴家之名又何足挂齿。
只是这位官人似乎也有些京师口音?」她看着韩月,韩月笑道:「确如小娘子所言,某在数年前也曾在京师闯荡过些时日。」说着想起当年做假道士出入宫闱奸乱皇妃的浪荡时光,再想起自己现在,不由得心生感慨。
唐云见周围有些嫖客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了,不时打量这边,顿时觉得不便。
须知这勾栏也分三六九等,有些高等的勾栏那里的艺妓都是卖艺不卖身的,而这里勾栏之内所有的女人都是有价钱的,说白了就是供男人发泄性欲的。他们便是唱曲也是多唱些淫词浪曲,以便挑拨起男人的性欲。便是有些装模做样的书生至此,也会露出放浪形骸的斯文色狼本色。而这歌伎所唱的多是名家所作,与周围环境微有些格格不入,故此引人注意。
而此时唐云最不需要的便是引人注意。
于是又笑道:「小娘子所唱的词自是极好的,只是莫非专攻李后主之词否。
吾等兄弟,今夜倒想好好快活一番哪。」说着挤了挤眼,将旁边的女子搂在怀内亲昵,那女子咯咯浪笑,满眼春情只倾注在这英俊男人身上,只想着今夜该是如何的颠鸾倒凤纵情快活。
那歌伎愣了下,她方才所唱的皆是南唐后主的词作,现在听唐云这般暗示,便笑道:「大官人有命,敢不从命。奴家不才,也曾作得一二词曲,便请大官人莫要见笑。」轻拨琵琶,此次唱的却是欢场中常见的艳词,自她口中唱来却是别有一番撩人风情,依旧是菩萨蛮,但是词中情色却是极为露骨:红绳画板柔荑指,东风燕子双双起,夸俊要争高,更将裙系牢,牙床和困睡,一任金钗坠。推枕起来迟,纱窗日上时。
绿窗深伫倾城色,灯花送喜秋波溢,一笑入罗帏,春心不自恃,雨云情散乱,弱体还羞颜。花嫩不禁抽,春风卒未休。
这倒与周围嫖客们所听的一般无二了。旁边还有数桌,所听的都是这般淫词浪调,伴随着阵阵淫笑哄笑,还有妓女们的轻吟娇笑,却是再无人注意他们这里。
童贯倒还罢了,韩月听的却是欲火上升,这歌伎的歌音之中似乎有中奇特的韵律,能挑起男人的欲火。若非他知道现在不是干这事的时候,只怕已经将身旁女子抱入房中恣意享用了。
这歌伎似乎感受到了韩月盯着她的欲焰熊熊的目光,却是唱的更起劲了,接连又来了几曲《玉楼春》、《满庭芳》、《满江红》、《临江仙》:晓窗寂寂春情稠,尽把芳心深意诉,低眉敛翠不胜春,娇啭樱唇红半吐。匆匆已到欢娱处,轻嗔汨汨连夜雨。枕汗衾热不成眠,更尽灯残天未曙。
帘影筛金,簟纹织水,绿荫庭院清幽。夜长人静,消得许多愁。记得当年月色,小窗外情话绸缪。正欢娱,碧梧初出,桂花方吐蕊,殷勤红叶传来蜜意。佳妇新逑,帘内锦衣解,恩爱无穷,一任明月下西楼,良宵伴俊雅风流。须相念,两情长久,年年醉今宵。
曾在书窗同笔砚,旧友今作新人,洞房花烛十分春。汗沾蝴蝶粉,身惹席香尘,滞雨尤云浑未惯,枕边眉黛羞颦。轻怜痛惜莫辞频,愿郎从此夜,日近日相亲。
嫩日舒晴,韶光艳,碧天新霁,正桃腮半吐,莺声初啭。孤枕乍闻箫管悄,曲屏时听笙簧细。爱锦蛮柔舌,韵东风,愈娇媚,幽梦醒,闲愁泥,残香褪,重门闭,巧音芳韵,十分流丽,入柳穿花来又去,欲求好友真无计。望上林,何日得双栖,心迢递。
一口气唱罢四曲,唐云等人拍手叫好。唐云又摸出白金叶子一枚赏了,韩月却是诗兴大发,以前七步成淫诗的本事似乎又回来了,说道:「想不到今日燕子楼中,竟也有这番奇遇。」说着略一思索,便是出口成诗:「一男一女便成俦;哪得人间有好逑。虞舜英皇方燕婉;香山蛮素始风流。
一番夜月芙蓉帐;几度春风燕子楼。美不愧才才敌美;一番佳话自千秋。」
唐云微惊,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风流好色,又通丹青诗词,要不然也不会惹出这一番祸事来,然而却能出口成诗,虽然是上不了台面的淫诗,却也难能可贵。
接着不知怎的,却又想起自己与药宁的往事,当年自己还在梁乙逋身边忍辱负重,便是药宁无怨无悔的帮助自己,背着梁乙逋与自己纵情私通,海誓山盟,那等浓情快意,也让他有些欲火升腾。心中情绪翻腾不休,便也是为了凑趣,干脆也赋诗一首:「采采珍禽世罕俦;天生佳偶对风流。丹心不改同心愿;翠羽相辉每共游。
齐瓦对眼金殿晚;点沙双蹲玉田秋。此身莫遣轻别离;交颈成双到白头。」
接着又觉诗兴未尽,便又来了一首:「海棠开处燕来时;折得东风笫一枝。鸳枕且酬交颈愿;鱼笺莫赋断肠诗。
桃花染帕春先透;柳叶蛾黄画末迟。不用同心双结带;新人原是旧相知。」
这下不止韩月惊讶,甚至连童贯都目瞪口呆,这个怎么看怎么是个只会打打杀杀至多会玩儿些阴谋诡计的家伙,居然还会吟诗?自己以前只把他当个粗人看待,没想到竟然还是文武双全。韩月更是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这个哥哥自打见面以来,从来没有过风花雪月之事,一心只是谋划着报仇的大事,现在是怎么了?
什么丹心不改,什么同心双结带,新人旧相知,想是自己这位堪称铁石心肠的哥哥,只怕也有自己的相好的,现在是触景生情,有感而发。
三人待到此时,发觉外面已是华灯初上夜色降临,县城内一片星火明暗,这里比不得大郡,到了晚上便家家关门闭户,没什么夜生活可言。只有不多的几家酒楼勾栏,还有人声喧闹。不少城外的商人们早已回城,但是唐云预料中的情况却没有发生,城外的官兵几乎没有人进城来勾栏嫖宿,何灌也在县衙酒宴完毕便出城回营。这种军纪,令唐云感到不可思议。
大宋朝竟然还有这样的军队?现在又不是在战区,太平时期当兵的不进城骚扰地方,不吃喝嫖赌?全都老老实实的呆在城外军营里?士卒们如此,连当官的也是如此?
不可能的,官兵不可能有这样的纪律,天下也没有这样的军队。何灌如此约束部队,必定有特别的理由。难道他的队伍里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物,让他不敢离开太长时间?难道是此次战役让他发了什么财?自古边将都是靠打仗发财,他的辎重带的不少,想必是生财有道。不过想归想,这与他却没甚相干。
此时那歌伎越唱越是放浪,什么淫词都冒出来了: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合情,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试与更番纵,全没些儿缝,这回风味成颠狂,动动动,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
而韩月亦是放浪形骸,就差抱着身边女子当场行淫了,盯着那歌伎,面带淫笑,只想一口水吞了她,语带撩拨:邸深人静快春宵,心絮纷纷骨尽消。花叶曾将花蕊破,柳垂复把柳枝摇。金枪鏖战三千阵,银烛光临七八娇。不碍两身肌骨阻,更祛一卷去云桥。
唐云见状,也不知道韩月是装的还是真的动了情欲,今夜是要做大事的,这般下去却是有不妥。于是哈哈一笑,对韩月说道:「贤弟好兴致,我看着天色已晚,春宵一刻值千金,不如我等各自洞房花烛去吧。」说着对童贯使了个眼色。
童贯对女色无兴趣,只是一心想要活捉苏湖,在这里看着两人放浪了许久,心中着实不爽,早已不耐烦。于是点手叫过老鸨,便说要三间暖房,特地嘱咐要花字四号房旁边的。老鸨得了好处,给三人安排的便是花字三号、五号、六号,正好夹住苏湖所在的四号房。唐云心中暗喜,便招呼韩月站起来,各自带着女子便要上楼,谁料韩月点手招呼那歌伎,准备来个一龙二凤。
那歌伎暗自欢喜,老鸨得了打赏自然也无怨言,唐云觉得不妥但是却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韩月搂着两个女子进了屋门。
那妓女被韩月搂着,感受到着汉子身上浓烈的雄性阳刚之气,心中早已按耐不住情欲。只是把身子往韩月身上凑,只想着等会如何盘肠大战,如何快乐销魂。
而那歌伎却是跟在后面不做声色,待到进了屋,那妓女媚眼如丝刚要挑逗,韩月突然关了门,接着一把掐住她的后颈,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就跟老鹰抓小鸡一般。
那歌伎吓得魂不附体,无力挣扎又喊不出声来,掐着她后颈的手指狠狠一按穴位,却也不知弄得什么手法,只觉得眼前金星直冒,当场便昏了过去。
惊变陡生,那歌伎却毫不害怕,只是眼睁睁看着韩月将那瘫作一堆的妓女报上了床,饶有兴趣地问道:「她死了?」
韩月顿时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耳朵趴在上墙听了听。转回头双眼直盯着那歌伎,哪里还有刚才那般放浪荒唐之气,便如一只瞄准了猎物的豹子一般,浑身绷满了力量,随时准备全力扑杀。眼神变得杀气腾腾,锐利的犹如两把锥子,直刺那歌伎的眼底。
「你却在这里做甚勾当?」
「大官人这话是从何说起?」
「莫要装蒜,你以为我不知你是谁?」
「师叔莫非还记得奴家?」
「我自是记得你,你是孙二娘的弟子云娘,过了这几年,我却还是认得出!
说吧,弥勒教在此处又是有何勾当?」
「我能有何勾当?弥勒教已经完了,奴家不过一漏网之鱼,躲在这里苟延残喘而已。师叔若是不信,只管杀了奴家便是,反正奴家也不是师叔的对手。不过师叔要勾当的正点子,只怕打草惊蛇。」
「此话是何意?」
「师叔打算的,不是隔壁那位女扮男装的小娘子么?」
韩月见云娘面不改色,心想这女人果然不简单。那苏湖虽然易容,但是却瞒不过这女人的眼睛。只怕自己出现之后,她便将自己和苏湖联系起来了。只是这女人不是一直跟随孙二娘吗,这几年没有音讯,如何会流落到这里。
孙二娘死后,弥勒教大多树倒猢狲散,一部分人跟着方腊去了江南,这云娘难道没有去?
「你如何会在这里栖身?」韩月的语气已经缓和了。
「一言难尽,师叔若是得闲,奴家自然知无不言。只是师叔如何与那唐云做成了一路?」
「那又如何?」
「他是师傅的仇人对头。」
「那又与我何干?」
云娘沉吟片刻,笑了:「师叔说的是,确与师叔无关,也与奴家无关。弥勒教已经不存在了,过往的一切恩怨就让它烟消云散吧。眼下师叔若想勾当隔壁那小娘子,奴家愿意帮忙。」
「你却因何要帮忙?」
云娘的眼神显得空虚而孤寂。
「自孙师死后,我虽逃得一命,然这几年便如行尸走肉一般,说不出来的空虚滋味。我真的不知道活着是要做甚,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直到今天见到了你,我突然才发觉那种感觉一扫而空了。我总算明白了,我一直在等一个人,一个我觉得命中注定会出现在我人生中的人,而现在你找到了我。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等的人是你,你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找的人是我。不过你我却可互相帮助,之后的人生便会变得不一样,我有这个感觉。」
韩月未料到这女人竟能说出这一番话来,却感不到她作伪,沉吟片刻说道:「你有何条件?」
「带我走,不论你去哪里……」
「此事不难,若你诚心实意,我自然不会不管你。只是你说要帮手,却是如何?」
「师叔岂不闻隔墙有耳,若不想惹人生疑,师叔难道还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吗?」
云娘的脸色变得如同番薯般快,媚笑着掀起了自己的裙子……
隔壁,苏湖小心翼翼的分辨着墙的另一侧传来的动静。
男人和女人交媾欢爱的淫荡声响不停传入,薄薄的墙壁根本阻止不了声音的传播,而那个女人淫叫的声音特别亢奋响亮,别人想听不到都难。还有阵阵晃动的声音,不知道是桌子还是凳子,肯定没在床上行淫。
她一进屋就设法拖延时间,只待到了天黑,便使用针术将那妓女给弄昏了过去。然后一个人握着短剑打坐。
进入打坐的状态,她的感官变得更敏锐了,隔壁传来的阵阵淫靡之声,逐渐变得清晰,萦绕她的耳边。
那种声音似乎带种勾魂的魔力,让她无法集中精神。而且脑海中不由得勾勒着隔壁那男欢女爱的淫荡画面:一个英俊的男人精赤着身子,将赤裸的艳女白皙胴体压在桌子上,粗壮玉茎埋入花穴,从后面猛烈的冲顶着女人的屁股,两人的身上流着晶莹的汗滴,女人口中发出的热气和娇吟混合着男人的喘息,形成独特的奏鸣。
她练过摄魂术、采补之类的邪功,多是用针术配合自己的肉体来吸取人的精力,进而控制别人,性交这等事对她来说不过是小事,但这不代表她生性淫荡。
事实上她的自控能力很强,便是有人在她眼前上演极尽挑逗诱惑的活春宫,她也不见得会心旌动摇。
但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隔壁的淫声实在是搅得她心烦意乱,坐在那里打坐却是打不下去了,她以前还真没遇见过这等情况。
她皱着眉头眼珠转了转,脸色变了变,一手拿起短剑,但是却又轻轻放下。
不由得看起了那在床上昏迷着的妓女……
另一侧隔壁,唐云仰面躺在床上,光着下身,妖艳女子骑着他尽情的扭动腰肢,汗津津的白臀压着他的腿磨来磨去,坚挺肉柱在肉体研磨的阴影中若隐若现。
屋内放有暖盆,却是温暖如春。女人好象骑马在男人强壮的小腹上纵情癫狂,扭腰甩头秀发飞扬,两团乳房一颤一颤甩动着十分诱人。女人只觉得今天当真是运气,如此英俊强壮的男人竟然让自己给遇上了,本钱大身上肌肉也健美,而且不是银样蜡枪头,能坚持好长时间,自己只顾拼命的磨拼命的爽。
下体好像贪婪的肉穴般将男人的阳具完全吞进去,不停的紧缩腔道夹吸,女人泄过一次身子之后变得更加敏感也更加饥渴,身子软绵绵的趴在男人身上只是屁股和腰在动,鲜红的肉穴变得粘淋淋的满是汁液,两片肉唇充血肿胀,带着白色的丝状粘液,依然像个贪婪怪物一样紧含着男子的阳具不停吞吐。
女子此时已然魂魄荡漾,快活的什么都不想,双手紧搂男子的肩膀,樱唇凑到男人的脸上添咬,只恨不得一口水吞了他,两团乳房压着男人的胸肌磨蹭,只想男人主动一点,好好用力要她的身子,让她融化在他的怀里。
只是男人却完全不领这份情,无论女人如何娇艳撩人,如何卖弄风情,他都只是躺着任她在身上折腾扭动,只是发出没什么诚意的喘息呻吟,这和他脸上的表情完全不一样。他此刻的表情非常从容淡定,似乎一点也不兴奋。
唐云此刻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隔壁的动静上。
出乎意料的是,隔壁也有男女欢爱的动静。女人的娇喘呻吟声很有节奏,不像是装出来的。唐云奇怪,心想这女人如何搞法?自己这般原本是为了演戏给她听,她却是不太可能要做到这般吧?这小心的也过分了吧。
两个女人如何做法?难道是虚凰假凤?
走廊上响起脚步声,却是龟奴端着酒菜食盒来敲苏湖的门。看来这苏湖着实小心,一到勾栏便进了屋子不出来,连饭都在屋里吃,根本不给别人多观察自己的机会。门开了,龟奴进去唱个诺,期间苏湖拌男人打赏的声音和那龟奴谢赏的声音都听得清楚,不可否认他扮男人的声音到还是挺像的。之后没一会儿那龟奴便离开了,脚步声响起下楼去了。
倒是听不出毛病,脚步声和上楼来的节奏是一样的。但是唐云总是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妥,但是隔壁的交媾欢好声又开始了,仍是和先前一样。
到底哪里不妥,唐云身上的女人又开始哆嗦了,她已经泄了三次身子,终于无力的摊倒在唐云的身上,唐云大拇指一掐她的脖子,女子直接昏了过去。接着从她的体内抽出涂满汁液的坚挺肉棒,很是麻利的穿上裤子和鞋。
那边厢韩月则是站在桌子后面,云娘裙子被掀到上面,光着腿趴在桌子上,被男人从后面掐着腰兜着屁股猛奸,粗大的阳具猛烈进出肉穴,带出好多淫汁,云娘被剧烈的交媾晃动着身子,桌子也是嘎吱嘎吱的响。
韩月原本只想逢场作戏给隔壁听,但是后来被这个女人的淫叫声勾的欲火升腾,变得只顾发泄性欲,也算他到底是个花柳班头,床上功夫着实了得,癫狂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到了积欲爆发的时刻。他抱住云娘的屁股,半压半顶在桌上,野兽般的猛烈喘息了几声,就在她的体内深处一泄如注了。
云娘如同长叹一样的呻吟,双腿抖动,两只莲足勾住韩月的脚脖子,身子用劲绷紧,竟也是达到了高潮,疲软的肉棒和肉穴蠕动不止,一挤一挤得好多粘汁混着精液溢出,弄得两人阴毛黏糊糊得一塌糊涂,还有冰凉的粘液顺着大腿流下。
韩月只觉得欲火泄尽,浑身说不出的舒泰轻松。穿戴好衣服,却又是猛醒,伸手制住云娘的要害低声逼问道:「你方才用的是何邪术,因何我控制不住我的情欲?莫非是销魂吟?」
销魂吟乃是弥勒教的邪术,但是和八步蹬莲不同,八步蹬莲很多教徒都会练,但是销魂吟只是传说有这门方术,很多人都说有,但是谁都没见过,至于到底谁会练就更说不清楚了。这门方术练到高深处能够蛊惑人心,妙用无穷。当年教主王则肯定是会这门方术,但是他死后据说是流传下来了,但是具体传人就没有确切的消息。
「想不到今天能见到销魂吟的传人。」韩月冷着脸戒备着。
「这销魂吟乃是当年苏延福传给我的,此术教内只有我能练,但我也只是练的皮毛而已。非是对师叔用,实乃是为了……」云娘用手指了指隔壁,却听得那里传来的淫叫欢好之声着实动静不小。
苏湖乃是个女人,莫非她也着了道?两个女人搞在一起……何等的香艳……
韩月释然,又听了听却又皱眉,看来这销魂吟的术力到底还是不到家,隔壁苏湖虽然情动和那妓女搞在一处,但是即便如此仍然没有忘记自己是女扮男装,所发出的声音仍是惟妙惟肖的男声。
明白了,云娘是故意扰乱隔壁的心智,好给他们创造机会。虽然没能完全达到目的,但是无疑已经大大的减低了苏湖的警惕性。
若要动手,现在便是好时机。
黑夜中,城内已经是寂静无声。陕西常年战火纷飞,官民皆有警惕心,比不得内地繁华军州,天一黑便是要宵禁的。此时城内街道之上已经人烟绝迹,只有巡夜的铺丁弓手们还在偶尔出没。而此时燕子楼虽然还有丝竹声乐喧嚣不停,但是大门已经关闭,里面的人无一例外都将留宿在楼内。
楼外窗户轻轻推开,黑影晃动,几下就上了房顶。燕子楼乃是二层结构,黑影上了房之后,小心翼翼听瓦片下面的动静。
男欢女爱喘息呻吟依旧在继续。
韩月轻轻的站在瓦片上,一丝声息都没有,手中则握着一把五金折铁刀。唐云则是来了招绝的,轻灵的如同狸猫般到了房檐,只是用脚勾住房檐,身子则好像没有重量一样往下探了下去,一招珍珠倒卷帘夜叉探海式,直接悬空探到了花字四号房的窗前。
房内依旧有亮光,唐云轻轻用吐沫沾破窗户纸,然后将熏香小铜仙鹤给拿出来了,一拉仙鹤腿,翅膀一动迷香就喷进去了,里面很快就响起了打喷嚏的声音。
唐云顿觉不妥,打了喷嚏便是中了熏香了,但是苏湖本事再大,也绝没有中了迷香还能模仿男声的道理。应该是两个女人的声音,但是里面打喷嚏的分明是一男一女!
不对劲!唐云头发都要炸起来了,合身一扑如同一团风挥开窗户率先跳了进去,紧跟着韩月也进去了。外走廊的童贯同时也到了门前,配合方面是恰到好处。
等三人都进了屋,全都傻眼了。
哪里还有苏湖的踪迹,只有一男一女在屋内,男的却是龟奴,此时赤裸着下身,双眼翻白身体抽动,跟犯了病一样,女的也是同样。
着了道了!三人同时意识到了苏湖肯定是发现了不对劲跑了,什么时候跑的都不知道。唐云立时想到定是那龟奴进来送酒菜的时候出的毛病,但是这娘们当真狡猾,竟瞒过了他的耳目。
经过简单检查,发现这一男一女颈后都扎着针,显然又是苏湖的针术秘技在搞鬼,但是想想着实骇人听闻,这针术竟能配合她的摄魂邪术在如此短时间内控制人的心智,不露破绽的瞒过这么多精细人,这等邪法闻所未闻。大宋皇宫内苑之内竟藏有这等可怕的人物,当真然人不寒而栗。
云娘从外面闪身进来,童贯一惊刚要动手,韩月忙说自己人。童贯不明所以,云娘到得进前一看便倒吸一口凉气,地上这俩人只怕是凶多吉少。明天这人命官司只怕便要犯了,要走今天晚上便得走。
「必须马上离开此城!」唐云眼见这歌伎居然也掺乎了进来,觉的好生古怪。
但是他相信韩月,竟不过问。而且眼下还有更要紧之事。
「外面已经宵禁了,难道回九叔客栈那里?人生地不熟,如何出城啊?」韩月有点沉不住气了。
「我知道路!」云娘闪身到了窗户口,「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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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分,城外的某处土沟,唐云等人躲在一个窑洞内。
延安府境内平地不多,到处都是深沟大壑纵横交错,所以当地土人很多人都在此处做窑洞存身。这个窑洞乃是九叔为了以防万一平日里置备下来的,此时正好用上。
唐云等人在得到云娘的帮助之下,终于顺利从一条密道离开燕子楼,辗转从街上避开巡夜官兵,有惊无险得溜回到九叔的脚店内。九叔一听说出了人命官司,便知城内不可久留。透过自己在衙门里的关系,连夜从将他们从城墙处放了出去。
又带他们到了这里栖身,不过虽然暂时脱离了危险,每个人却都是愁眉不展。
韩月只是恨恨得跺了跺脚,他此时已经料到可能是云娘的销魂吟惹起了苏湖的警觉。这女人既然也会使用操控别人心智的邪术,对于同类型的功夫可能免疫力会高于常人。
一时间自作聪明,没想到后悔药没地方买去。
而唐云此时已从韩月口中得知了云娘的来历,竟然是孙二娘的弟子,感叹天下竟然这么小,到哪里都能遇见熟人。自己以前虽然与孙二娘是对头,但是此时孙二娘已死,弥勒教残余前往江南发展,过往恩怨也算是烟消云散,韩月既然替她作保,自己便也不再说什么了。这女人若是有心害他们,只需在妓院里大叫几声,他们三人便一个也走不脱。
关键是这个苏湖,到底还是自己轻敌了,早知是这个结果,便是拼着大闹县城也要当街把他擒下。
自平夏城的炼狱之中捡回一条命,不辞辛苦爬冰卧雪,一路跋涉追踪这女人,吃了这么多苦,却没想到轻易让她溜了。
没想到这女人如此狡猾。口技当真了得,模仿那龟奴说话惟妙惟肖。而且是大摇大摆当着他们的面离开的,连脚步声都模仿的一般无二。唐云自觉地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今日却在阴沟中翻船。
「大郎,今后作何打算?」九叔安慰几句,便又问道。
唐云自知不能再跟这儿给九叔添麻烦,毕竟人家退隐江湖是有家有口的人了,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那苏湖一跑,想来是起了疑心。如此便不会再与何灌同行,也不会再回河东。这天下之大,却去哪里找?
「她会不会回汴京?」韩月说道。
「便是回去,我等也无法可想。难道我们还能堵在皇宫门口等她回来?在说她也不一定会回汴京。」
「此话怎讲。」
「这女的恐怕和西夏有甚勾连,只怕牵涉到元党和熙党的斗争。那批军纲为西夏所得恐怕是整个计划的一部分,这还得从回到我当年前往辽国和那宋商勾当时的线索查起,不知那宋商所在的富贵商行到底是何背景。九叔,此事不知查的如何?」
「大郎,这富贵商行乃是河北路的,那河北路京畿路并非我们的势力所及,查不到有何有用之事。只是有一条是近日才有之事,据说邠州内要新开一家富贵商行的新店,不过那新店无甚得力之人主持,探听不出什么。」
几人又商量了一阵,总是没有头绪。童贯身家性命全系于此,更是急的恨不得拔刀斩地。云娘乃是新加入的,算是半个外人,又和唐云有些心病,不便插嘴。
但是听得他们说的,却是突然间想起了一件陈年旧事。
「那富贵商行,可是汴京的?」云娘突然插嘴问道。
「正是。」唐云抬眼看了她一眼,直觉这女人可能知道些什么。
「天下事竟有这般巧法,我却知道这富贵商行的老底。」云娘说着瞟了唐云一眼。
唐云心中冷笑,但是脸上却是人畜无害的真诚表现,抱拳说道:「还请小娘子赐教。」韩月也说:「你知道便快些说,何必吞吞吐吐。」
云娘见唐云丝毫不顾及脸面,如此能屈能伸,心中顿时也是阵阵发凉。知道这是个彻头彻尾的功利主义者,这等人翻脸如翻书,得罪了他,自己只怕连觉都睡不踏实。对于自己的行为也颇为后悔,于是收敛起那挑衅的表情,还礼笑道:「大官人不念旧恶,肯容小妇人存身,小妇人已是感激不尽了。先前多有得罪,望大官人海涵。」云娘自己找台阶下,讨好之意甚明。
「当年河东红娘子曾经下过绿林贴查这商行的老底子,二娘在京师借鬼樊楼之力曾查到和富贵商行乃是大名府卢氏的产业,但是其京师背后真正的靠山乃是侍卫禁军步司的大官高太尉和两年前被废的孟皇后养母听宣夫人燕氏家族所掌控。」
「高太尉?」
「此人名叫高师亮,乃是已故高太后的宗族,正牌的皇亲国戚,做过龙神卫四厢太尉。」
「高师亮!高太后?燕夫人?」唐云目瞪口呆,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弥勒教女子竟然知道如此内幕,而且恰好让自己遇到了。
真是天意,一连串的线索似乎开始串起来了。
高太后乃是元党最大的后台,而孟后又是高太后选的,政治倾向不言而喻。
他们掌控的这个商行却偷偷与敌国勾结,显然是元党在这里面搅风搅雨,这件事到此已经是轮廓完全清晰起来了。
高太后死后,宋主亲政,以章敦为代表的熙党改革派东山再起,对当年无耻迫害他们的元党大肆反攻倒算,对高太后也是极尽咒骂抹黑之能事,甚至要追废高太后,誓要彻底把元党打得永世不得翻身。而元党人士虽然素来以爱国君子自居,但是面临此生死存亡的关头,也不顾什么节操了,为了生存所有能使出来的招数全都使出来了。
这高师亮身为太后族人,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有人侮辱太后名节而无动于衷,便是为了自己身家性命考虑也必须反击。
而燕夫人所代表的孟皇后也对与新党勾结图谋后位的刘贤妃恨之入骨,孟后二年前因为厌魅之案被废,一时轰动朝野。燕夫人、方士法瑞、宦官王坚被处死。
这就除了公仇之外又多了私怨!
于是三方势力为了共同的敌人终于拧成了一股绳。为了对付熙党,他们不惜勾结敌国,显然他们和西夏之间已经完成了某种密约协议,而苏湖和富贵商行就是这个计划的执行者之一。
那批被西夏得到手的军械也是计划的一部分,这点也已经确信无疑。
显然那高师亮乃是个关键人物。但是人家是朝廷禁军的太尉,何等身份。难道上门去质问他,恐怕都不够人家捆去报官的。
「高师亮……这名字听得好生熟悉,啊!对了!」九叔听了突然一拍脑门。
「我这脚店之中一个月前便住过一个名叫高师亮的流官,据说是得罪了朝廷的相公被贬了的。说是以前便是京师禁军的大官。后来得罪了执政,被贬往河东。
后来又给贬了到邠州去监酒税,堂堂太尉,转眼间成了芝麻小官。前些日子刚从延安府经过,过敷政县时便是住的我的脚店。当时我还奇怪,这朝廷官员为何没有驿卷,想是得罪了权贵得罪的紧了,故意折辱。」
九叔这一番话更让唐云有拨云见日的感觉,又是邠州!
这不可能是巧合!
时间上也配合的这么好!苏湖若真的是旧党派出的执行者之一,那她的一切行为都能说得通了。现在她既然不可能回河东,那么唐云能想到的就只有眼前的结论了。
童贯在旁边听了,便如遇溺之人最后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几乎便要起身立刻直奔邠州。唐云笑着对他说道:「童公公,你的运气当真是不错,可见老天爷还未抛弃你。若是邠州再扑空的话,那可就是真的无计可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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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后,邠州治所,新平县。
这里是名副其实的山野偏僻小县。整个邠州算上实际充为州城的新平县一共才辖有四个县,整个州境内才一共有十座城池。当然其中除了新平、三水、永寿、宜禄四个县能算得上真正的城池之外,其他的都只能算是堡寨而已。
高师亮身处在城外十里的一处路边草店之内,心里怀念着汴京那犹如天堂般的繁华,心中着实痛断肝肠。
自己在汴京过的是何等锦衣玉食花天酒地的顶级奢华生活,皇亲国戚、上四军的太尉,虽然是虚衔,但是自己本来对于军事便资质平庸,也没有典兵的野心,更没有任何军功战绩,只想借着外戚的身份高太后的遗泽便爬到高高在上的地位。
那时自己的身份何等的贵不可言,再看看现在,被一贬到底,几十年的奋斗算是一朝成空。
此时他的心里实在是矛盾之极,说不后悔绝对是假的。对于从来没有离开过汴京的他来说,汴京以外的一切地方都是蛮荒之地,离开汴京就跟要他命实在是没多少区别。早知道会落到这等田地,自己决不会不知天高地厚的跑去招惹新党。
但是自己是高太后的族人,又在禁军中做高官。自己便是不招惹新党,恐怕也是难逃被清算的命运。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新党奸臣们骂高太后是奸后,那自己这个奸后的族人能有啥好下场?
不过想想,若是自己主动投靠呢?朝中那户部侍郎蔡京新党出身,元佑更化之时第一时间易帜投靠司马光,绍圣绍述之时又摇身一变重回新党怀抱,过的当真是如鱼得水。自己虽是高太后族人,但是若主动投靠新党呢,会不会保住自己的地位?
说到底,自己会卷入新旧党争,主要原因是害怕新党会迫害自己。若是新党并没把自己看在眼里,自己现在的处境岂不是冤枉?
自己说到底不过是一个武官而已,大宋乃是士大夫的天下,武官便是做到狄青的地位,在士大夫的眼中也不过鹰犬而已,自己也不过是个鹰犬而已。自己被贬,也是因为自己在酒楼乱说的话被人告到了御史那里,也许自己不乱说的话,新党根本不会注意到有自己这样一号小人物存在吧。
两府相公们会和一个鹰犬一般见识吗?
哦,也许说自己是鹰犬都抬举自己了。能打仗的人才有资格做鹰犬。自己这个膏粱子弟裙带太尉也许在新党相公们眼中连鹰犬都不配作,大概只能算个蝼蚁。
人会特意去对付一只蝼蚁吗?
高师亮此时真正后悔之极,若有机会重返汴京,哪怕是做个普通老百姓,他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抓住。但是此时说什么都晚了,自己被贬到河东宪州那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作都监才不到一年,便又被贬成了个查酒贩子税的芝麻小官。
宪州已经是大宋朝大概是最小的州了,整个州境内只有一座城池,即是州城又是县城。出了城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群山。把自己流放到那样的鬼地方还不满足,居然又追贬。显然自己已成为新党的目标。
这也许都是自己妄动惹的祸,党争的水有多深,自己不知好歹偏要去试试,还不如等着看看。
现在京里又是一片峰浪滔天,执政章相公又在兴大狱,说蔡确之子蔡渭揭发高太后在神宗驾崩前曾经和宰相刘挚一起密谋欲废今上,更事涉三朝巨擎文彦博,皇帝震怒下令穷治,更有风声说朝廷准备追废高太后,被贬往岭南的旧党名臣们人心惶惶,唯恐再被牵连上。
而现在,自己将再做一次赌博。宝押对了,能不能翻身还真难说。押错了,那可真是万劫不复。旧党那些隐藏于幕后的人之所以还能看得上自己,就是因为自己还有个皇亲国戚的身份,自己还有在皇族外戚圈子里的人脉,而宗族戚里以及开国勋旧之后,其中不少人还是同情旧党的。
这些人也是有渠道有能力直接接触皇帝的。
旧党可以利用这股渠道和力量,将某些事直接捅到官家面前。自己对于他们来说,也就剩下这点利用价值了。
他想到这里,暗叹一口气,看着眼前的男子。这个名叫燕翔的汉子,财雄势大,几年来就是他一直在暗中奔走各地串联那些反对新党的势力。这个人的身份他也知道,废后孟氏的养母听宣夫人燕氏,便是他的亲娘。他的亲娘在宫廷斗争之中命丧新党之手,这凭这一点,他对新党已经是解不开的死仇了。
「高公,今日之事功在千秋啊,高公可莫要糊涂。」燕翔似乎是瞧出了高师亮心中的动摇,语气之中带着隐隐的威胁。他的身后还有两个随从,一看就是武艺出众的冷血杀手。
「功在千秋,我只希望莫要在有什么风波牵涉到我身上,日后还有机会能平安返回汴京作个富家翁,我便心满意足了。什么名垂青史,我可不敢想。」高师亮冷冷得说道。
「这个好说,只要朝中妖氛荡尽,还世间一个朗朗乾坤,又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呢?」
「哼哼,你便这般有把握?那何灌若是……」
「高公且等等看,不出一个月,北边必有大事发作,到时便知端倪。」燕翔说着,突然站起来拍手笑道:「这可不是来了。」却见北方路上,道姑打扮的苏湖风尘仆仆,出现在众人视线内。
「苏娘子,叫小弟好等。」燕翔迎上前去,抱拳拱手。
片刻之后。
苏湖坐在草庐内,仰头把一碗酒完全干下肚,自顾自只是吃着点心果子。身上终于多了些暖意。抬眼看高师亮,却见他打开画卷看的是目瞪口呆,大张着嘴哈着白气,显然无法接受这样巨大的冲击,刘贤妃作主角的春宫图,甚至还有玉玺淫词。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简直就是灭族之罪!
那是当然,若是等闲之物,自己一路之上又岂会险象环生?
便是在敷政县的燕子楼内,若非是自己精通太阴摄魂术这等操人心智的方术,恐怕便真得着了道。对方也是厉害,竟然在自己毫不察觉的情况下完全掌握了自己的行踪。并且布下了精密的杀局。
自己能够脱身完全便是运气。
甚至到现在自己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有这样可怕的敌人暗中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实在是找不到安全感,便是何灌的大军也不能让她丝毫安心。若非看到了燕翔布设在各地的暗号,临时找来这里,自己都不知道该怎样回汴京。
自己的使命终于告一段落了,远在海外崖州的父亲大人终于可以安心了。想到自己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这一路来多么不容易,心中着实感叹。
「哼哼哼,高公请看,有了这东西。还怕那奸妃不死?还怕章敦那奸贼不死?」
燕翔呵呵笑道,眼神中露出怨毒至不似人类的恐怖神采。「奸妃,你的把柄终于落在我的手中了,我倒要等着看看你怎么死。若是落在我的手中,定教你受尽千人骑万人压,尝遍天下酷刑而死。」
燕翔怨毒的自言自语尚未说完,突然身侧的那两个护卫大喝小心,接着叮的一声脆响,一只小弩箭被刀光击飞。众人大惊,却见数道人影已在眼前,再看,都是熟人。
唐云哈哈大笑:「跟着高大人果然没错,我就知道你们必然会碰头的。」说着转脸再看燕翔,抱拳笑道:「先生请了,数年前塞外一会。想不到风采依旧。」
燕翔看着唐云,突然认出来他就是当年在草原上和他碰头的那个西夏奸细,顿时一阵诧异:「你来此做甚,我们之间的交易已经结束了,该给的东西都给你们了,莫非你是要横生枝节?你是要反悔?」
苏湖看着童贯,眼角杀气流露,冷笑道:「原来你这宦竖还没死。」看到唐云和韩月才恍然,「原来是你们!」再看云娘却不认识。
燕翔问道:「他们是谁?」
苏湖咬牙道:「这个人便是这画的作者,他便是那奸妃的私通汉子。」
「哦,擒下了你,那奸妃便是更加死无葬身之地。」此时便是瞎子也看出对方不怀好意,燕翔说完打了个手势,「动手!」身侧的两个护卫身形一动,先亮个门户:夜战八方藏刀式,接着脚踏奇门步法,手中单刀舞出朵朵刀花,化作雪亮的匹练白光直奔唐云等人,苏湖手中的钢针同时激射而出。唐云四人身形亦是如旋风般飚起,与对方四人激斗在一处。
唐云当面的那持刀护卫手法极快,手中单刀舞成一片白光,忽如旋风般欺近,刀浪滚滚而来。唐云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凌厉的刀法,连接十余招已经手忙脚乱,反手一刀却撩了个空,那刀手趁着破绽便已欺入怀中,刀光暴涨之下森寒杀气如泰山压顶。
唐云躲无可躲,举臂便当。
当的一声刺耳巨响,唐云暗藏袖中的精铁护臂竟被这一刀砍得裂了。
那刀客乃是江湖中的成名高手,平生经历江湖死斗不知几百回,却未料到唐云竟带着军中铠甲的护臂,刀被震的差点脱手,心中方要大骂如此不懂江湖规矩,腰间一凉,却见唐云的刀已经齐腰掠过,那刀客惨叫一声,跌倒毙命。
几乎同时,韩月也拼着挨一刀,一脚踢死了和他放对的刀客。
这就是军中武艺和江湖功夫的区别,军中武艺讲究的是以命搏命,生死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能决定,而唐云和韩月这两个在军阵沙场中经过千锤百炼的勇士,几乎没有浪费任何时间,就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而他们都赌赢了。
所以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燕翔此时后悔之极,为何没多带几个人出来,他满身是伤,颓然坐倒在地,而苏湖已然自尽身亡。她被童贯和唐云夹攻,不多时便负伤数处,为了不落活口,她将一枚钢针扎进了自己的太阳穴内。
转眼间,现在只剩下自己。
和那个已经吓得抖成一团的高师亮了……
童贯拿着手中的画卷,只觉得重有千斤。
他的使命终于结束了,剩下来的事和他无关了。现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回到汴京,将这幅画交给郝随,接下来的奖赏便等着自己了。当然,奖赏有可能就是一杯毒酒。
他不再是刚离开京城的那个天真无知的小宦官了,他已经见识到了这个世道的黑暗和卑鄙。
他现在必须为自己打算。
唐云对他的话启发很深,反其道而行之,致死地而后生。目前唯一的办法,只有让自己的敌人对自己有所顾忌,才能保得性命。也就是说,这幅画决不能交回刘贤妃手上,否则便是自己的催命符。
但是自己也不能留着这幅画,最好是交到一个信得过的人手中。而这个人,是郝随和刘贤妃轻易动不了的。
童贯想起了杨烈。
他的主人蔡京蔡大人乃是外朝的高官,当今户部侍郎,又是执政章大人的得力臂助,而且对此事应该知道内情。凭自己和杨烈的关系,应该能见到他的面吧。
最关键的是,自己对于朝廷大臣们谁都不认识,蔡京自己虽然没有见过面,但目前唯一算是和自己关系沾点边的外朝官员。
而且听杨烈平日里所说,这个蔡大人也是个奸雄之辈呢,想来自己并非全无机会。
当然他不会想到自己在一个月后回到汴京,敲开蔡府大门面见蔡京,历史上著名的奸臣组合在属于自己的时代来临之前,第一次互相打量着对方的时刻,会在历史上留下怎样的印记。
童贯收好画卷,再不回头。
至于身后唐云他们要对那两个人做什么,已经不是他该关心的事。他走了几步,却听得身后那燕翔高声惨叫,却不知在受何酷刑。惨叫中夹杂着大骂:「你们想阻止也不成了,何灌此时已经进入辽国境内了,你们这些奸贼小人就要大难临头了……」
(19)
宋元符二年十月卯已,宋夏边境,浊轮川。
峻峭的山路之上,唐云和韩月、云娘三人骑马前行,虽然此时唐云心急如焚,但是他们没有沿边藩部的本领,在这山路之上骑马要快也快不起来。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是最终揭开谜底的时候,唐云也没想到这竟是一场如此规模宏大的巨大阴谋,完全将宋辽夏三国完全卷了进去,此阴谋若然成功,必定将彻底改变天下各国的版图。
这个阴谋最初是从元佑年间便开始的。
那时高太后垂帘旧党当政,不断割地求和,结欢西夏。但是西夏梁氏当政,却不断发动战争侵扰陕西,旧党相公们自以为抚夷有术却被残酷现实不停打耳光。
于是现实逼迫他们不得不想一些歪门邪道来扭转局势。
最后他们想到的是设法引发西夏内乱。当时梁家兄妹争权,斗的你死我活。
于是旧党便暗中勾结了梁乙逋,决定暗中供应他威力巨大的军器以助其夺权。那批虎崩火炮和神劲弓在洪德寨大捷之中名扬天下,成为令梁太后闻风丧胆的神兵利器,和两样东西便是旧党的筹码。之后的孙二娘劫夺军纲之案,其实都是暗中安排好的。
当然双方谈好的条件是梁乙逋夺权成功之后,便要兑现承诺。西夏上表称臣,干顺接受宋朝的册封,夏军停止骚扰边境,而宋朝重开岁币与互市。当然以梁乙逋的秉性来说,多半是不会信守承诺,旧党的相公们十有八九是要又被耍一次。
但是谁也没料到这中间出了个唐云,因为唐云这个卧底奸细之故,梁乙逋夺权失败,满门被杀尽。旧党一下失去了合作对象,连军器也赔了进去不知所踪。
这个计划中途遭遇重挫,被迫中止。
之后高太后死了,新党卷土重来大肆清洗旧党,旧党为了自保,便重新开始推动这个计划。只不过这次合作的对象,乃是仁多保忠,以及他身后的梁太后。
这批军器最终还是会落到西夏人的手中,而执行此事的就是苏湖这个女子。
想她一介女子孤身行此大计,最终成功,也算是了不得。但是西夏不会使用这批军器,而是会在一次战斗中被何灌所部「缴获」。
这是典型的借刀杀人、移花接木。
而何灌将会利用河东红娘子的势力,以及辽国内部一个暗中策划推翻辽主的集团的帮助,使用这批军器前去狙击辽主!
何灌也许并不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了,但是也许他是装着不知道。在这个人的心中,没有任何事情比得上一劳永逸的解决中原王朝北方大敌威胁重要。为此他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了,又如何会在乎自己是否被人利用。如今辽主御驾便在雁门关外,最近不过几里,如此接近宋境,实在是动手的天赐良机。
而最终不管成功与否,辽国最终都会向宋朝宣战。和西夏不同,辽国这种等级的对手带来的压力,宋朝旦夕便有亡国之祸。那时对西夏的军事行动必然全面终止,西夏将会获得宝贵的喘息之计,甚至可以坐看宋辽相争而渔翁得利。甚至反攻陕西,那时东西夹击,宋朝灭顶之灾便在眼前,最起码黄河以北将不会再为汉人所有。
一旦宋朝面临如此灾难,新党的末日也就到了。不管他们再如何喊什么变法图强富国强兵,他们四处发动战争的政策导致国家面临灭亡的危险,任何皇帝都会毫不犹豫的彻底抛弃他们。新党将会永世不得翻身,旧党将会借这场危机重掌朝政,铸就万世不拔之基。
当然何灌不可能知道这些,他只是被人利用的一杆枪而已。他大概还想着自己若能一击成功,塞外蛮夷群龙无首,必生大乱,无暇再窥探中原。大宋便可趁此机会收复河西,甚至运气好的话还可北伐收复燕云。到那时自己便是死了,也是名垂青史,光耀万代。
但是既然这是被人设计好的,唐云料想多半何灌的计划是不会成功的。辽主多半最后还是安然无恙。到那时对于宋朝便是最糟糕的结果,辽主必然兴师问罪大举南下。到时候这个黑锅必然是由当政的新党来背。
就算运气好,这一切最终没有发生。或者效果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大,契丹最终没有南下,只是保持着压力,旧党还掌握着那幅画,抛出这个秘密武器,足以让刘贤妃身死族灭。同时牵连到新党,内外两者相加对新党的打击大概也能达到可以接受的效果。
当然这些自诩为以天下为己任的士大夫们并没有在意他们的计划会对普通老百姓造成何等的灾难。他们只知道要全力把小人赶出朝廷,为此多少代价都可以牺牲。区区百姓,算得了什么?
而一旦战争爆发,北方无数的百姓将会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无数的汉人将会在战火中家破人亡。
唐云只能盼望何灌还没有发动他惊天动地的屠龙之计。
韩月虽然明白了大概,但是他对于宋朝却没什么感情可言,他从小在辽国长大,弄明白身世之后,才知道他的父亲虽然是汉人,但是却是夏臣。宋朝对于他来说,却没有家乡的感觉。对于唐云的紧张,他也微有些不解。大哥既然已夏臣自居,自是忠于姓李的,那么宋朝是赵家天下,与他何干,为何如此紧张?
莫非是单纯为了不想让梁氏的奸谋得逞?
而且他也明白了当初自己投身红娘子门下,也是被人利用了。何灌既然与这红娘子乃是一路货色,当初自己被派去救孙二娘显然是一个局。红娘子只是利用自己前去寻找那批军火而已,但是中间绕来绕去如此复杂,实在是令他瞠目结舌。
他敏锐地想到了那个宋江,仔细想想,这家伙似乎无处不在,所有关键的地方都有他的身影,他究竟是什么角色?他真的是红娘子的手下吗?韩月心中疑云重重。
「哥哥,小弟有一事不明。哥哥此行,莫非是为了阻止何灌?」
「正是,此计着实毒辣无比,若不阻止……」唐云很少有的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但是话一出口,自己也愣了。
「哥哥此时是宋人的立场,还是夏人的立场?」
这句话好像巨锤一般重重敲击在唐云的心头。对呀,扪心自问,自己现在的这种感情,到底是身为宋人还是夏人?自己现在到底是在为谁打算?自己不是以夏臣自居吗?凭心而论,此计若成,对于西夏绝对是利大于弊。
那么自己为何还要阻止?难道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变成一个宋人了?
不是!绝对不是!赵宋江山与自己何干?自己对于在汴京的赵官家没有半分忠诚。这是确信无疑的。
但是,心底的那种情绪,却无论如何也割舍不下。
自己……尽管自己的父亲是夏臣,但是自己的血管里毕竟流的还是汉族的血。
自己……终究还是个汉人……
自己打懂事起,斗一直以矢志复仇为己任,对任何事都能做到冷酷无情,向来对于血统族群之事看得很淡,但是没想到到了这关键时候,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其实是自欺欺人。
人毕竟不是草木,岂能真的无情。
呆了些许,唐云终究是长叹一声:「二郎,你说得不错。我现在是身为宋人还是夏人,我却是弄不清楚。我以为我早已放下了,可笑的是到了此时,才知我一直只是在下意识的回避。我此行之立场,既是宋人也是夏人,更是以汉人之身份行此。」
他顿了顿又说:「我当年潜身宋军之中,虽是别有所图,但是和那些勇敢纯朴的战友胞泽们朝夕相处,已经潜移默化的影响了我。这些人艰苦奋战,只是为了保护家园。而章相公、折太尉更是忠义之士,那些朝廷政客们的倾轧争斗,却要牺牲千万将士们以血换来的成果,我着实为他们不服。让这些忠勇的战士沦为利益斗争的工具,我着实不忿!」
「我好歹也算在宋军中吃过几年兵粮,在章相公、折太尉面前也是发了誓的,便算是为赵宋出最后一次力,这便是我宋人的立场了。」
「而且,爹爹身为夏臣,忠于的是夏主,不是梁氏。此计若售,宋必受重创,然功劳利益皆归于梁氏,梁氏极有可能声威重振。夏主依旧是傀儡,我身为夏主臣子,也不能坐视。爹爹当年便欲借宋朝之力除梁氏,我相信爹爹此时若是在世,也会赞同我的做法。我身为李家后人,不能不继承爹爹的遗志!这便是我夏人的立场!」
「而且,一旦辽夏联手,千万汉家百姓将沦入水深火热之中,这无数的百姓何罪!?我身上流着的,终究是炎黄血脉,其能坐视!这便是我汉人的立场!」
唐云像是自言自语,又偏是字字千钧。
「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无愧于心。二郎,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韩月静静听着,原本玩世不恭的眼神逐渐变得肃穆,胸口起伏,似乎有什么情绪正在酝酿,待到最后一句相询,他以从未有过的庄重抱拳说道:「小弟一生行事,多为浪荡放纵游戏人间,从未想过什么大义。得遇哥哥,才知这天下间当真有大义所在。哥哥愿继承爹爹遗志,小弟不才,愿舍命相随!」
旁边云娘也是抱拳致意,前嫌尽释。
入夜,前方浊轮川已在眼前。
苍凉的山脉、荒漠,以及那条已经结冰断流的小河水,天地之间尽是寒风呼啸。
唐云见得远处似乎有星点灯火闪动,似乎是一支队伍的宿营地,面现喜色。
韩月见唐云脸色,猜到前面的人马可能唐云是胸有成竹的。说道:「二郎,我与某人有个约定,便在此处相会,待我去勾当一番。」说着策马往前走了没多远,便有十数骑披甲壮士好像地里面冒出来一样突然出现在他们周围,引弓对着他们,口中大叫着羌话。
唐云早就料到对方必定在营地四周布有警戒哨,不过自己事先竟没察觉对方的接近,显然这些骑卒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斥候。
仁多楚清虽然不掌兵权,但是毕竟是西夏重臣,仁多族也是党项大族。他手下的私兵虽然远远不及仁多保忠那般兵强马壮,但毕竟还是养得起些许豪杰之士的。似眼前这十几骑甲士,只看几个简单的动作,便知道身手恐怕都不弱于自己和韩月,云娘那江湖功夫就更不用提了。
唐云一动不敢动,生怕引起误会,弃了缰绳大声用羌话回道:「某家乃是仁多相公故交唐云,与相公约好在此相见,烦劳各位壮士代为通禀。」
为首一名甲士冷然改用汉话喝道:「交出兵器,随吾等来!」
营地最豪华的一顶大帐内,点着牛油大蜡,光明照耀。仁多楚清坐在那里擦拭着一口宝剑。这柄剑乃是他父亲仁多零丁的佩剑,也是他从他父亲处继承来的不多的遗产之一。他的武艺平平,这柄宝剑平日里是不用的,但是今天擦拭,却有着别样心思。
自己要行之事凶险非常,且无退路。一旦失败,恐怕便真地用得上这柄宝剑了。
西夏一向对辽称臣,夏主干顺年纪渐长,辽主准备赐婚,以辽国宗室贵女和亲。这是西夏建国以来的大事,自己这个御史中丞便为了这件事出使辽国。
凭心而论,在现在西夏对着宋朝屡战屡败、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与辽国的联姻实是对举国上下稳定人心局势起到不可估量的正面作用。但是仁多楚清却知道梁太后是非常不满的,梁家两代都是皇后,才造就梁氏三十余年的辉煌。若想继续保证梁家的富贵,最好在梁氏宗族的女子中找一个作为新的皇后。
但是梁氏经过内讧之后,人丁不及以前旺盛,找个合适的女子并不容易。而契丹作为宗主国要求和亲,做臣子的却找不到合理的借口来拒绝。这等于辽国借和亲的名义对于西夏内政横插一脚,将来辽国便可借着这个女人来操纵西夏的国政。
梁太后认为这完全是越过了她的底线,无论如何,她一个妇人和强大的辽国之间如何选择,对于这国家的大多数人来说根本就不是个问题。她便是再狂妄,也不认为自己能和辽主的影响力比肩。
一旦这个婚事成了,那就是自己末路的开始。
所以此次出使辽国,实是探听辽国虚实,看看辽国对于这件婚事到底是安的什么心。能让这件事流产是最好不过。
但是这件事对于他自己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反正自己永远也不会抵达辽国。
他早就和唐云约定,借着出使辽国的机会,唐云接应他叛逃至宋朝。而浊轮川这个三国交汇处,正是他们约定的地点。
这里所有的人,包括那些护卫的兵马,都是他的亲族。而且他多年积累的金银财物也秘密的带了出来,他是绝不打算再回西夏了。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唐云那边进行得是否顺利。他已经抛弃了在西夏的一切,如果去不了宋朝,那可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所以当他看到唐云出现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大半。
「唐郎君,果是信人。」仁多楚清笑脸相迎。
「仁多公,别来无恙。」唐云施礼。
「唐郎君,这两位是……」
「此乃章相公所派密使,并带有相公亲笔书信一封。」唐云将早就准备好的书信奉上,上面有大宋泾原路帅司衙门的关防。仁多楚清一面看一面微笑点头,尽管他并不知道这封书信的可信度有多少,但是至少心理上是个安慰。而且到现在他只能毫无保留的相信唐云,他怎么想都想不到唐云欺骗他能有什么好处。
将信看了一遍,仁多楚清叹道:「未曾想我仁多楚清身为党项人,却也有背弃西夏的一天。也罢,某的身家性命,便着落在唐郎君身上了。」
「良禽择木而栖,仁多公肯弃暗投明,前途不可限量。」
「某家何德何能,敢言前程,至东朝能为一富家翁余愿足矣。」
「仁多公何必妄自菲薄,以公之才,何愁天子不用?若能建立功勋,必得美职相酬。」
「郎君说笑了,什么功勋轮得到某家来建立?」
「眼前便有一事。」唐云终于还是下决心了。眼前只有仁多楚清可以依仗,他手下有数百私兵,若能掌握这股力量,事情仍是有可为的。
「哦,郎君之意……」仁多楚清敏锐地发觉唐云似乎是有求于己。
「此事也和仁多保忠有关,公若能相助,不仅天大功勋便在眼前,而且还能重重打击仁多保忠,让他从此一败涂地。」
仁多楚清的瞳孔猛地缩小了,仁多保忠这个名字,实在让他咬牙切齿的痛恨。
自己之所以在西夏待不下去,大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个直娘贼的奸诈小人。如果没有他的存在,自己现在该是何等的风光,恐怕早成为手握重兵呼风唤雨的一方霸主。如果能够伤害他,实在是莫大的乐趣。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顾忌,只要能令仁多保忠不开心的事,他就要去义无反顾的做。
「唐郎君,愿闻其详!」
夜晚,辽宋边境,五寨关。
五寨关原本是宋朝领土,熙宁年间辽朝趁着宋朝天灾人祸不断,宋军主力又被拖在熙河地区作战的机会,背弃盟约大军压境强行索取关南七百里土地,五寨关便被划入辽国版图。当然,自熙宁年间至此时还不过二十多年的时间,宋朝军民,尤其是宋朝河东的军民仍然习惯上把五寨关看作是宋朝故土。
崎岖的山路之上,数不清的兵马正在通过关隘。
耶律和安骑着战马在路边看着,身边是耶律达和数十名亲随私兵,众人皆是顶盔贯甲,目视着身侧通过的一队队兵马。
这绝对是历史性的一刻。
自檀渊之盟后,南朝的兵马第一次以成建制的方式踏足辽国的土地。虽然这土地是以辽国以蛮横背盟的方式得到的,而且也只有二十余年的时间。
自己要做的事,成则富贵封王都是等闲事,败则身死族灭。身为契丹贵族,却是勾结南朝兵马意图造反刺杀皇帝,这是何等的大罪。但是成功的诱惑却始终不能摆脱,当今辽主耶律洪基实在是人憎鬼厌,国内外咒他早死的人多如牛毛。
俗话说得民心者得天下,耶律洪基他有什么民心可言?他早该退出历史舞台了。
一旦成功,自己就是拥立之功,封王的诱惑。想想耶律乙逊,他当初发家不就是在政变之时站在耶律洪基一边吗?事后酬功他何止是权倾天下。自己若能做到他那个地步,身死族灭也是值得的。
这些南朝兵马,不过是己方利用的一枚棋子而已。
不远处,燕之古看着眼前的男人,问道:「宋郎君,何灌没问题吧。只凭这些兵马,真得能一击得手?王爷以大事相托,可是容不得半点差错的。」
真名任得敬,化名宋江的男子似乎永远都是那么从容不迫。
「江大人此言乃是未见过宋朝神兵利器之威力。宋辽两国近百年未曾交兵,王爷不了解也不足为奇。西夏十数万兵马一夕崩溃,便是此等神兵之威。如今我等有心算无心,出其不意,胜负之势又何待言?何灌乃当世之雄,所部皆是死士,只要配合到位,一击得手并非不可能。我等行此事本来就是行险一搏,又岂能瞻前顾后一点风险都不冒?」
燕之古沉默了,他本是智谋之士,又怎会想不到这一层?只是相对于宋朝吹嘘的神兵利器,他更直观地感受到辽主身旁数万御帐皮室的精悍,那可是真的在塞外数百年建立起契丹霸权的最根本的武装力量,兵甲人马之精冠绝天下,天下间几乎没有人能够挑战他们的地位。
即使李元昊也不例外,李元昊虽然曾经大破过辽主亲征,但是代价是国内残破。严格来说,那场战争没有胜利者。
面对这样得对手,谁能肆无忌惮?
但是箭在弦上,己方已经没有退路。耶律洪基若死,才是天下各国的幸事。
也是辽国的幸事。便是再大的风险,也是值得冒的。事情进行到这一步,宋朝的兵马都已经开进境内了,也只能把计划进行到底了。
宋江不知何时又消失在黑暗之中了,这家伙就像个幽灵一样。燕之古不知道他是不是去向陈王殿下密报去了,这个家伙的身份当真是神秘之极。但是他既然是陈王面前的座上客,自己也不便深究,自己虽然是陈王心腹,但是可以想见,陈王必定也不止只有自己一个心腹。
尤其他要谋划的还是这样的大事……
山路上,宋军的人马之中。
何灌穿戴着辽军的铠甲,骑着战马,默默前行。他身侧的一千精兵也全都是辽军的打扮,这些死士乃是数十年不断培养积累出来的精锐,平日里散养于民间,个个弓马出众不逊于那些塞北游牧民族,而且全都会说契丹话。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刻便是用到他们的时候了。
而这些铠甲便是数十年来不断同辽国边境将领交易走私回来的,红娘子几乎将压箱底的积蓄全都拿出来了。契丹铁骑的铠甲千领,这天下间除非造反,否则断无人会囤积如此数量的兵甲。
他身为大宋武官,蓄养私兵,擅自挑起两国战火,大概也跟造反差不多了。
不过若能名垂青史,便是死了也是值得的。在他何灌看来,这世上有些事情是比生命更重要的。
他身后的马匹之上,一匹马左右各驮着一个黑乎乎的虎崩炮,上面用布蒙着。
而他自己亲自挑选的四百善射精兵手中,都有一张神劲弓。尽管是契丹最精锐的御帐军来了,神劲弓射出的弩箭也可以轻易而举的在三百步外贯穿他们的铁甲,就算是最大最重的橹盾铁盾,在一百三十步之内也能贯穿,而在这个距离,辽军的铁甲跟一层纸没有区别,一箭射穿七八层铁甲乃是平常事。
和这东西相比,神臂弓的威力已经变得很平常了。
在这些威力无比的利器出其不意的打击之下,契丹铁骑肯定会产生混乱,当然最终他们肯定会缓过气来,但是自己需要的只是一丝空隙,己方摧枯拉朽的攻击会把这个空隙放大,只要抓住这个机会冲到距离辽主足够接近的距离之内,他确信天下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逃出他的禽弓之术。
他握紧了手里的大弓,看了看身边并骑而行的红娘子。
红娘子做男装打扮,也穿着辽军的铠甲,好像一个极其俊美的军官。此次她义无反顾的选择了与自己同赴死,有这样的红颜知己陪伴,夫复何求?
他们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心只是想着如何在死前给辽国造成更大的伤害……
朔州,偏关,黎明时分。
此地紧临黄河,乃是辽国西京道境内一处要津。而偏关更是天下名关,宋初之时杨家将曾在此镇守多年,屡拒辽军进犯。后来两国定盟,兵戈止息。此地变成了辽夏通行的重要枢纽,凡是辽夏使者往来,多半都是在此处渡过黄河。此地的河水势缓易渡,且渡口设施齐备,各地商旅都从此过,此地便逐渐从一个军事要塞变成了商旅互市之所在。
不过此时隆冬时节,并非商旅活跃的季节,群山大地之间显得苍茫荒凉,唐云韩月率领着数百党项战士,已至渡口处。
对于唐云来说,进出各国边境如同家常便饭。曾经作为大盗「沙鹞子」,行走在三国边境地带,带领区区几百人躲避辽国边防军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再加上韩月曾经是西京道拦子马出身,驻扎地区恰好就在这一代,各地大路小路关卡哨所他了如指掌,所以这数百人才如同入无人之境一般深入到了黄河西岸。
这数百党项战士,自然就是仁多楚清的族人私兵。
仁多楚清虽然是西夏国内权力斗争的失败者,但是到底仍算一号人物,其果决超乎预料。在知道事情原委后,毫不犹豫的将这数百私兵交给了唐云统领。一点也不在乎这些人日后的命运如何。便是唐云领着他们去爬刀山下火海,他也不再管了。
唐云佩服的同时,也知道这其实是仁多楚清唯一的选择。
宋朝不是辽夏吐蕃,仁多楚清作为降人来投,宋朝便是接纳他,也断不可能允许他保留如此多的私兵在身边。这些兵马日后必定要打散编入宋军之中。无论如何,是不会有他仁多楚清得份了,反正注定了不是自己的东西,不如用来打击一下仁多保忠,或者能立下功勋,加大自己投宋的筹码,何乐而不为。
果然能在西夏那种严酷的政治环境下爬到高位的人,都不是吃素的啊……
唐云心中暗叹,便准备寻找渡船。但是还没等人马撒开,周围的野地里突然啸声大作,唐云心中一惊,难道又中了埋伏?是辽兵?再看渡口周围的野地里突然冒出了成群结队的披甲壮士,各个都是上京道游牧部落的打扮,不只是马贼还是山贼。甚至河对岸也出现了不少人,这些人手中都持着弓箭,虎视眈眈。
渡口转眼间便落入对方控制之下。
「唐老弟,别来无恙乎。」人群之中一个身影越众而出,唐云的手握紧了大弓,再看来的那人,韩月惊怒交集:「宋江,是你!?」
「不才正是区区,敢问二位贤弟,这是要上哪里去?」
唐云冷冷得看着宋江,这个人实在是太神秘了,他显然是早就在这里等着他了。他难道是无所不知的神仙?此人到底是敌是友?他直觉整件事里面,这个宋江一直在暗中活动。他到底扮演什么角色?
「宋兄,阁下是专程在这里等我们的吗?」
「不敢,不欲节外生枝而已。」
「你到底是为谁效力?」
「唐老弟聪明人,难道还猜不出来吗?」
「宋辽相争,西夏得利。你是一品堂的人?不,你似乎有你自己的目的。仁多保忠?」
「果然高明,唐老弟不愧是李公之后。」
「你知道我的身世?你到底什么来路?你曾在红娘子门下行走,那何灌意图舍身狙击辽主……是不是你在暗中推波助澜?慢着,还有辽国的内应,难道也是你?你在这三方之间穿针引线,就是为了搞得天下大乱?」
「李公李公,有子如此,你却是可以瞑目了……」宋江仰天长叹。
「你认识我爹爹?你知道我的身世,你认识我爹爹?」
「当年李公为将之时,某乃是李公麾下一亲随小校。」
「你,你究竟是何人?宋江到底是不是你的真名?」
「哈哈哈,某家当年在李公麾下时乃是一默默无闻之辈,因此时候也侥幸逃过了梁氏的清洗。宋江乃是假名,某家实姓任,名得敬。任得敬是也!」
唐云和韩月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震惊了。
「你……你是先父旧部?」
「正是,我任得敬一生唯一佩服的,便是李公,除此之外芸芸众生,皆不足道。」
「那你可知我等此行之目的?」
「不外乎是为了去阻止何灌。」
「那你让不让我们过去?」
「你们为何要去阻止何灌?」
「为了天下苍生,为了不让梁氏奸谋得逞,为了继承先父之遗志!」韩月大声喝道。
「继承李公遗志,那你知不知道李公毕生心愿究竟为何?」
「先父毕生心愿,便是扶保李氏驱除外戚,使西夏行汉礼用汉制,不再作为蛮夷之邦被中原鄙视嘲笑,将这西北数千里江山变为小中华。宋夏两国永止干戈,两国百姓不再受刀兵之苦,天下太平。」
「说得好,不过,李公最终还是失败了。」
「那又如何?」
「那就说明,李公这条路,说到底仍是走不通的。」宋江的表情变得阴沉下来。「某家当年,也是亲眼看着李公事败身死族灭,从那时起,某家便知道这条路理想虽好,但却是一条死胡同。某家曾在李公墓前立誓要继承李公遗志,但是绝不会再走那条老路,某家亦有自己选择的道路。」
「你?」唐云当真吃了一惊,没想到眼前这个汉子,竟然也是自己父亲志向的继承者。看来除了自己之外,仍有其他的仁人志士在暗中默默积累着力量。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李公当年以一汉人之身,试图推动整个党项胡人汉化,无异于缘木求鱼。胡人终究是胡人,便是说汉语用汉制行汉礼衣汉服,他们仍旧是胡人!胡人永远成为不了汉人!这便是李公当年败因所在!而你若想扶保当今夏主干顺,以为能转化他们归汉,那就大错特错!最终结果,必然如同李公当年一样,以失败告终!」
唐云听得宋江竟然说出这样一番大道理,不由得惊诧莫名。这样一个江湖汉子,竟然能够将世情看得如此透彻,很有些国士无双的劲头,这样的人……
枭雄之辈!
不过这不代表唐云就此认输,事实上这宋江口口声声都是说自己的不是,好像他自己无比正确,这也让人觉得刺耳。唐云讥讽的道:「阁下口口声声言某家所行皆谬,那请问阁下有何良策以教我?」
「某之策不过反其道而行之罢了,西夏乃是胡人的国度,要想让它汉化,唯有先将它变成汉人的国度。」
唐云韩月全都张大了嘴巴,这等荒谬绝伦的论调,他这辈子是头一次听说。
将西夏变成汉人国度,那其实和灭亡党项也没什么区别,这等事大概连辽宋这样的大国都难以做到。这等话说了也等于没说。若此事轻轻松松便可办到,大概宋夏之间也不用打这么多年战争了。
「阁下高论。」韩月讥讽之意非常清楚。
「韩老弟以为某家只是徒知大言之辈吗?当今西夏人口不过数十万,然而其中真正的党项人才有多少?便是算上吐蕃回鹘等藩人部落,也比不过汉人之数。
现如今西夏国内,汉人已占举国之半,已经成为最大的族群,便是朝堂之上,汉人文武大臣亦比比皆是。只不过汉人地位太低,一贯为胡人驱使为奴,不受人重视罢了。」
「若是这股力量动员起来,老弟以为没有机会吗?」宋江侃侃而谈,显得非常自信。
「你也说汉人百余年一贯受胡人压制,那胡人岂会坐视汉人翻身?」韩月毫不示弱。
「谁说汉人便不能翻身,梁氏窃权近三十年,那些党项贵人有谁敢不听话吗?」
「梁氏?梁氏岂是……」唐云冷笑着刚要反驳,但是突然嘎然而止。他突然想起来,其实从血统上说,梁乙埋、梁太后可都是正正经经的汉人,梁氏一族绝大部分人也都是汉族。虽然他们早就淡忘了自己的汉人身份,但是从血统上说,他们确实是真正的汉人。
非要硬抠道理的话,西夏确确实实是被汉人掌权统治了几十年,甚至直到现在也是。现在的小梁太后,从血统上来说也是汉人,只不过没人把她当汉人看。
「梁氏以外戚柄政,只是拉拢国内的党项贵人势力,而忽视了汉人潜在的实力。梁氏忘记了他们自己本来的血统,以党项人自居。若是不忘本,汉人这股力量能够为梁氏所用,谁说西夏不能变天?」
「异想天开!」唐云不客气的反驳。「梁氏若想拉拢汉人,就得改变政策用汉制行汉礼,这样汉人的地位才能提升,同时停止对宋朝的战争,结好宋朝以求得到中华正朔的承认。但是停止战争,他就掌握不了兵权,没有兵权,他的地位何来保证?」
「谁说一定要获得宋朝的承认,只要有实力,他不承认也不行。行汉制用汉礼是不错,但这不是唯一的方法。汉人只要掌握了刀枪,地位同样可以提升。拳头大道理就大,这个法则在西夏至少是行得通的。梁氏若用此策,谁说没机会改朝换代?」
「会不会改朝换代不知道,但是一定会引起西夏内乱才是真的,梁氏除非疯癫,否则岂会行此下策。」
「想翻转天下之人,未成事之前哪一个不是被世人视为疯癫的?若等闲手段也可奏效,那天下早就遍地都是称孤道寡之辈了。正因为梁氏没有勇气行此策,现在的下场天下有目共睹。」
「那阁下以为你会成功吗?」
「至少某家有这样的信念和勇气,而且某家若能掌权,有生之年定可实现。
现在西夏已不比从前,夏军屡败,丧师十余万,国家元气大伤,而且损失的大部分都是党项各部精锐。党项势力已经被大幅度的削弱了,没有个几十年时间断难恢复。这时候正是汉人崛起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以后西夏要拒辽宋侵攻,必然逐渐依赖汉人势力。汉人的地位水涨船高已然是必然之事。」
「那和阁下有何关系?阁下挑动宋辽相争,便是为了在西夏掌权吗?恕某愚昧,怎莫看不出这其中的关联如何?」
「要掌权,也非旦夕可成,凡事总要一步一步来。以魏武之英果,也需花费数十年时间才可稳固霸业。某要谋进身之阶,唯有先立下大功。若能挑动宋辽相争,对于西夏乃是存社稷之功,仁多保忠又岂能亏待于我?」
「然后你便在仁多保忠手下等待机会取而代之?进而夺权?」
「事情当然不会如此简单,但是总的来说没错。」
「你算的倒是精细。」唐云冷笑,但是心中着实惊讶万分。这个宋江,或者叫任得敬的家伙所谋划的计策只能以疯狂来形容,但是仔细分析的话,倒是并非没有成功的机会,甚至成功的机会还不小,方方面面都被他考虑到了,称的上算无遗漏。
的确,西夏给人的印象上面就是党项人的国度,当权的一定是党项人,仿佛这就是天经地义的。但这其实也是一个观念上的盲点。梁氏当权的时候,没有人把他们当成汉人看待,但是他们其实就是汉人。
想必这个情况给了某些野心家的启发。而现在党项族群在战争中已经不可避免的踏上衰弱之路,这又让某些人看到了机会。
「某家唯一没有算到的就是你们能够如此之快的赶来。」任得敬面露苦笑,所有的一切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脱离轨道,但是唯一的变数,而且是致命的变数,就是他没想到唐云韩月竟然会横插一脚,如此之快的看破了他的布置,并且能这么快弄来如此之多的人手。
若是只有他们俩人,他有一百种方法可以阻止他们。但是多了这数百精锐兵马,他费尽心力调集人手,却仍处于下风。他看得出来,唐云韩月带来的足有六七百人,装备精良不说,看气势都是武勇出众的百战之余。而自己人数上已经处于劣势,士卒战斗力方面可能也没法比,唯一依仗的便是地利,真要动起手来,他们要硬闯渡河,真不一定能拦得住他们。除非是放火烧毁渡口,但是火势一起,难保不被在野外游荡的辽军拦子马发现,到时候又平添很多无法预料的变数。
他之所以费这么多口舌,只是想看看能不能说动唐云。毕竟自己曾是李清的旧部,不算外人,而且他们是李清的后代,包括他自己都是为了继承李清遗志,只不过方法不同,闹到刀枪相向绝不是他所愿意看到的。而且说起来,唐云应该和宋朝没有什么感情才对。
无论如何,他不想和他们打,更不想伤害李清的后人。当年李清对自己有恩,若他的后人伤在自己手中,他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所以我们若是硬闯,你是打算动手了?」韩月不客气的低声威胁,他看得出自家场面占优。凭面前这些江湖马贼想要拦住他们,只能是痴人说梦。
「我们之间,没有动手的理由。但是你们忍心看着令尊大人的遗志就此破灭不成?」
「宋兄,哦,该叫你任兄才是,你这番计策说的确是天花乱坠,若是成功,确实有可能成就千古之名。」唐云的神情让任得敬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观察唐云的神色,确定他刚才确实动摇过,这说明自己的话并非没有效果,但是此刻又恢复了平静。
「但是某只有一个小小的疑问。」
「请讲当面。」
「以某家猜测,西夏军中现在多有汉军,撞令郎、泼喜军,以及新组建的对垒军都是汉军。这些都是现成的汉人力量,一旦任兄成功挑动辽宋开战,想必仁多保忠许诺的是让任兄统领这些汉军以酬功。」
唐云嘴角带着讥讽的笑容。
「任兄凭什么肯定仁多保忠会信守承诺而不是卸磨杀驴?而且,仁多保忠并非国相,更非夏主,他凭什么说让你领军就能让你领军?」
「仁多保忠视我为心腹,以此机密大事托我,足见其对我的重视。此人也是个野心家,要想成就霸业,必须广纳良材以为羽翼,只要我能一直在他面前展现出足够的价值,只要我能让他觉得还有利用价值,他就不会鸟尽弓藏。」
「是吗?可是我听说这些汉军,已经被调入别人的麾下了。而且任兄是没有机会再夺回来了。」唐云悠然说道。
「什么!?唐老弟不会是危言耸听吧。」任得敬脸色微微一变。
「这等雕虫小技,在任兄面前毫无意义。是不是事实,任兄只要自己留心当会知道。某曾执掌一品堂,在夏军之中颇有耳目。现在虽然不干了,但是有些事只要是想打听,最多费点事,还是能打听出来的。」
「便是真的又如何,能调走自然能再调回来。」
「西夏不是大宋,将不专兵。而且我却不知汉军调入嵬名阿埋、妹勒都逋的麾下,任兄凭什么把人从他们手里要回来。休说是任兄,便是仁多保忠也做不到吧。」
这回任得敬的脸色是真的变了。
「唐老弟是说笑吧,阿埋和妹勒已经失宠了,他们二人败军辱国,阿埋还有伤在身,有何能力再执掌军权。仁多保忠亲口对我说的,这两人已无能力再掌朝政,梁太后也已对二人起了厌弃之心。」
「哈哈哈,就在任兄说这番话的时候,仁多保忠以放牧为名,领军正前往天都山。任兄知道在那里等着他的是谁吗?」
「难道是……」任得敬脸色再变,他知道这些情报是不可能随口编出来的。
「梁氏对阿埋和妹勒起了厌弃之心,但是讽刺的是,二帅也因此次大败对梁氏起了异心。眼看军权地位不保,二人岂会坐以待毙?西夏,终究是以各大部族为基础的国家。几个大部落的首领一发话,大树也要摇三摇。既然对方不会坐以待毙,仁多保忠一贯喜欢投机,再加上他本身也和阿埋、妹勒一样同为大部落的首领,任兄觉得他会如何选择?」
「其实他肯去天都山与二人密会,本身就已经做出选择了吧。」
「你……你是如何可以确定?」任得敬终于慌乱了。
「我身后的这些兵马,任兄以为来自何处?」
「倒要请教。」
「实话告诉你吧,这些兵马便是仁多保忠的族兄,西夏御史中丞仁多楚清的亲兵。仁多楚清以决意降宋,这些兵马便是他送给我的。仁多保忠虽然是族长,但是仁多楚清毕竟是前族长之嫡子,族内兵马调动也瞒不过仁多楚清的耳目,此亦是由他亲口所言。任兄以为这情报来源还算可靠吗?」
任得敬此刻已经是目瞪口呆,他心中充斥着无力感。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仁多保忠这个老狐狸居然会变卦。但是想想,像他这样的投机分子,这样的选择实在并不意外。自己居然没有算到这一点,竟陷入眼下如此局面。
仁多保忠确实是个奸雄之辈,但是他毕竟和自己不同。他本身就是一个大部族的首领,在西夏部族势力乃是立足之本,他的任何举动,肯定都会考虑部族的利益。也就是说,他的选择会首先要保证尽量不吃亏,其次才是能占便宜就占便宜。
而此前战事之中,仁多保忠的兵马遇到暴风雪损失惨重,这时他首先考虑得一定是先设法补足损失。如果接下来的选择仍然有可能导致部落实力受损,他一定会尽可能的避免此种情况发生。
现在,梁氏意图解除二帅兵权,二帅起了拥兵自保的念头。他仁多保忠要如何选择?
是紧抱梁氏的大腿,同二帅对立?
还是抛弃梁氏,同二帅联手执掌朝政?
前一种选择,如果胜利了,他是有可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相,但是他的部落也可能会在火并之中再次受到损失,倒时候说不定还会有别的实力派跳出来渔翁得利。如果失败了,就更不用提。
而后一种选择,则不用发生战斗。他们三人现在掌握着西夏大半的精锐军队,梁氏因此次大败,在军队中的威信已经降低到了一定的水准。如果是他们三人联手发力,确实可以架空梁太后,在西夏朝堂之上建立三足鼎立的政治态势。这样他不用受到任何损失,便能捞取大量实质性的好处,而他的部族也可以不付出任何代价就发展壮大。
仁多保忠虽然是个野心家,但是并不是好高骛远之辈。
他既然前往天都山与其他二人相会,就说明他选择了后者,这是个现实理智的选择。
而许诺给自己的好处,被他转手交给了阿埋和妹勒,大概是作为妥协的条件。
自己现在已经成了一颗弃子。自己自以为还对他有利用价值,殊不知在仁多保忠的眼中,阿埋和妹勒的价值比自己高的多。自己已经被无情的出卖了。
唐云趁机再加一把火。
「任兄可知仁多保忠此次行动,并非梁太后的旨意。只待任兄成功挑起宋辽之战,西军必定大举东援,仁多保忠、阿埋、妹勒将会率军会师于天都山,趁着陕西空虚大举攻宋,宋朝断无可能两线作战,必定舍陕西而保河北。夏军此战必定大捷,到时三人会挟大胜之声势,回军兴庆府,一举取得政权。任兄的利用价值还真是被他榨得干干净净呢。」
任得敬脸色数变,终于仰天长叹。
「想不到,终究是被这个老狐狸摆了一道。」
「事已至此,任兄,还想要阻止我们渡河吗?」
「来而不往非礼也,看来某苦心谋划,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既如此,某便助你们一臂之力。」任得敬说着一挥手,众手下全都放下了弓箭。
唐云没料到此人竟如此提的起放的下,心中到有几分佩服。
如此人物,他的谋划未成只能是天意了。若是加以时日,让他好好经营一番,未必不能成功。
「任兄,来日方长,不必气馁。今日相助,必有所报。小弟在西夏国内也算有些关系,兄日后若雄心不改,不妨走走西夏晋王李察哥的门路。只要任兄报上我唐云的名号,想来不会吃闭门羹的。」
「还是叫我宋江吧,在仁多保忠未死之前,某是不能再回西夏了。」宋江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唐云一眼,「晋王察哥,好,某家记下了。某家也立誓,若是真可得晋王之力成事。若晋王仍在,某家只会是晋王之臣。」……
一天时间又快过去,天色渐沉,偏关以南,猪牛岭山脚下一片小树林中。
萧吼一身黑甲黑衣,将马鞍放在地上,一口奶酪伴着一口奶酒,手中是一块牛肉干,含混地吃着。他的身侧有几十匹战马在地上啃草根吃,战马上都挂着弓箭刀斧。而他身侧的十几名拦子马小校,也是衣不解甲挟弓悬刀,坐在地上啃干粮吃。
这里是辽军拦子马部队的一处暗马铺,像这样的暗铺在整个塞外草原天南地北各个角落里都存在着,相当于拦子马军校们在野外的临时补给营地。
辽军的远探拦子马都是特别善于孤军深入敌境作战的精锐斥候尖兵。有的甚至能离开主力部队远出数百里,孤身深入敌后打探军情。甚至在塞外作战之时,拦子马往往能够追杀败军达上千里,三五个月在野外游荡。有这样大范围的活动区域,近乎整个辽国国境都是他们的活动范围,这就客观上造成了有时候拦子马外出执行作战任务之时仅靠随身携带的给养是不够的。
所以不知道从何时起,拦子马开始以道为单位,有计划的在各道境内分散设置各种各样的明暗马铺,有些是公开的,有些事隐秘的。其中埋藏有钱粮草料、给养药品、武器兵甲等等,以供行动时的不时之需。甚至传说有些还埋藏着拦子马在作战时虏获的不愿被别人知道的奇珍异宝。
当然这些只是传说,没人找到过证据。
而这些马铺的位置,每一年都在变化,有的废弃,有的增设。而每个拦子马每设置一处马铺,都必须将位置存货数量种类记录下来,回去上报押队。押队上报队帅,队帅上报都辖,层层上报,最后汇集成军图表册,作为拦子马部队的传家宝,一代一代的传下去。
而这些马铺的存货,也随时随地在更新着。拦子马们极度重视这些补给点,一旦消耗了存货之后,总会自觉地设法补充,以供后来人使用。
萧吼作为西京道拦子马军的一名押队,自然是对本道内的马铺位置了如指掌。
现在皇上御驾幸西京,他们这些本地的拦子马都被远放出去数百里警戒上京道方向的阻卜叛匪。他们在野外已经游荡了半个月了,给养耗尽的情况下,便来到偏关附近的一处暗马铺。
「不急着赶路,大伙好好歇歇。」萧吼吃饱喝足,伸个懒腰,多少天没有好好睡觉了。阻卜叛军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那些草原上的蛮夷有什么本事过黄河?自己在这里不过是白费力气而已。幸好有这处马铺。
说起来,这还是当年韩月做押队的时候设置的,也不知道韩月现在怎么样了。
当年之事,真是令人唏嘘。
正想着,突然听得一阵急促呼哨声响起。
有敌情?!
萧吼一个翻身跳起,随手摘下弓箭。辽军拦子马每个人都是随身携带六张弓六百支箭和三匹战马,尽管大多数弓箭都挂在战马上,但是每个人身上随时都是有弓箭的。所有人在第一时间全都张弓搭箭,用战马作掩护,对准来人方向。
前方两骑,一男一女直奔而来,辽兵们面面相觑。有人弓弦一松,嗖的一支冷箭飞出。
那骑马汉子在马上漂亮的一个旋身,抄手便接住了那支箭。拦子马兵们不少人惊呼出声,那汉子的徒手接箭分明是拦子马军中操练的武艺,动作老练至极,一看就是马上战斗的老手。而拦子马士卒所用的都是强于普通士卒的一石弓,射出的高速箭能如此轻松地接住,实在匪夷所思。
萧吼心中一动,那人的动作让他觉得非常眼熟,难道……
「来者为谁?」萧吼大声用契丹话吼道。
「前面可是萧吼兄弟,某家韩月!」那汉子大声喊道。
「都住手!」萧吼心中一动,再看来人样貌,果然是韩月,只是多年不见面上多了些风霜之色,但是英俊不减当初。
「你这逃兵来做甚?」
萧吼待韩月到了近前,冷冷问道。
「萧兄,请将小弟押了带到陈王处,陈王如今大祸便在眼前,小弟是特为此事而来。」……
陈家村,何灌所部营地。
尽管装成了辽军的摸样,但是在行动之前,没有人敢于轻举妄动。契丹御帐宫卫虽有十数万之众,但是各部之间彼此都不会认错。他们这群冒充契丹人的汉人若是轻易露面,只怕当场便会露馅。
而且,现在还有更加棘手的问题。
何灌此时就觉得自己好像万丈高楼失脚,扬子江心断缆崩舟。再看身侧的红娘子,也是面色发白,双眼冒火。
眼前这个被五花大绑的唐云,说的都是真的?
自己辛苦所谋划的一切,难道都是被人设计的不成?身边的众将此时已经是面面相觑,军心动摇。自己不怕死,但是就怕死的没有价值。他有些后悔,不该让这个家伙轻易的便来说这些混话,也许自己从来没有遇见过他才好。
但是还有那个该死的宋江同样也是一般说法。
难道自己要半途而废?
不行,事情都到这一步了,怎么可能半途而废?干脆杀了他们,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何灌的眼中闪过森寒杀气。
但是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那该如何是好?杀了他们又能改变什么?自己若是蛮干,岂不是最终会成为天下笑柄。但是准备了这么多年,眼看到最后一击的时候,却发现是个如此的结果,人谁都会觉得气的想要撞墙去死。
再说谁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但是就怕是真的。
万一是真的,那自己可真成了整个汉民族的罪人。怎么办?
平时杀伐果决的何灌,平生第一次犹豫了。他可以一点不皱眉毛的去死,但是他希望自己死的重于泰山。若是被人利用了死去,那他可是一万个不情愿。
他看着红娘子,红娘子的眼中突然充满了泪花。双眼迸射出了疯狂的杀气,手一晃,一道匹练般的电光直接挥向了唐云的脖子。
刀锋,稳稳地顶到了脖子上。血,喷溅而出……
【云舞月扬】大结局
辽寿昌四年十月乙辛,西京道,朔州,雁门关外。
今天是十月的最后一天,寒冷的朔风扫过苍茫的原野山峦,天地之间尽是沉重的铅灰色,远方的太行山脉好像起伏的苍龙,遍野茫茫枯草,一幅了无生机的景象。
若是放在以往,边境关寨在这个时候都是非常紧张的时刻。宋辽之间虽然有一纸盟约在,百年无大战,但是其实边境上的小规模冲突一直存在。契丹骑兵越境跑来打水、砍柴、放牧毫无顾忌,还有化装成盗贼打草谷更是家常便饭。到了冬季,塞外游牧民族更是到了一年一度的抢掠季节。当然宋朝的边军也不示弱,在秋冬季除了要防秋以外,更要出关去烧荒,焚烧草原,冬天更是重点盯防的时期。
像今天这个天气,到了晚上肯定月黑风高,是要征募勇士出去放火的。但是自从十余万辽军陈兵关外之后,整个河东便风声鹤唳了,代州雁门一带青壮男女皆被强征入伍,日夜心惊胆战的等着战争不知何时爆发。
所以在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刺激契丹人比较好。况且此时从关城之上往外看去,都能看到不远处的旷野之上密密麻麻的辽军骑兵正在浩浩荡荡的行进。
辽主耶律洪基此时端坐在一匹雄骏绝伦的白马之上,立马于一个小丘上,手中拿着马鞭,对着雁门关指指点点。而他的身侧则是他的文武重臣和数千御帐精骑拱卫着他,耶律洪基的表情十分的不屑,好像在蔑视对面的南朝。而他身旁的重臣们则大都一脸忧虑,不住的劝谏皇帝不要跑到这么危险敏感的地方来。
「雁门之险,果然名不虚传。」耶律洪基看着南边的雄峻关山险隘,很是赞叹。丝毫不在意自己孟浪的举动会对两国外交带来何等影响。辽主亲率大军陈兵关下,这在宋朝看来,只有轻蔑的挑衅一种解释。
「漆水郡王,若是你用兵,如何克此雄关?」耶律洪基似乎心情很好,扭头看看身侧的行宫都部署耶律罕特剌。这位执掌御帐宿卫军权的重臣,征剿上京道阻卜叛贼,可谓百战百胜,其名声已经差不多快要成为大辽第一名将了,契丹民族多久没出过这样的豪杰了。
随驾的虽然也多有王爷,但多是契丹宗室亲贵,封王靠的是祖宗荫泽。陈王萧燕六乃是西京留守,雁门关外乃是他的防区,显然更有资格回答此问。但是像耶律罕特剌这样实打实靠战功升上来的军功王爷,含金量显然更高。
考较考较他,也是一种乐趣。
耶律罕特剌眉头微皱,对这种无意义的问题,他实在不想回答,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但是皇帝开了金口,他也只有先敷衍一番。
「启奏陛下,臣以为用兵之道,在于知己知彼,随机应变。若不知南朝守将为何人,兵马钱粮之数,我军之详情,臣实难言胜负。」耶律罕特剌巧妙的打了个马虎眼,一方面表明自己不是纸上谈兵之辈,另一方面隐讳的表示这个话题没有任何实际意义,讨论起来只是浪费时间。
「就以朕随驾来的这一万精兵为例,若是由你统领,如何作战?」耶律洪基却是不依不饶,好像非要刨根问底。
御帐亲军,乃是辽国最精锐的雄悍劲旅。耶律罕特剌对此却是深知,此时他不知道皇帝是在随口一说或是另有深意,若是真的让自己现在统领这一万兵马前去攻打雁门关,这也不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毕竟现在的皇帝就是这么荒唐的一个人。
「启奏陛下,我大辽铁骑之长,在于驰骋骑射,冲陷野战。南朝之长,在于坚城硬寨,结阵自守。若是臣用兵,必设计诱其出战,于野地断其粮道,乱其阵型,后从容击之。」
「我大辽古语有云,结阵不战。若是南朝兵马结阵,离城不远,如何图之?」
「此非可图也,必诱其远离城寨方可击之。」
「若其不出城,只是龟缩城内自守,如何图之?」
耶律罕特剌很想告诉他的皇帝若是南朝撄城自守,当今天下没有任何军队能奈何得了他们,还是早点洗洗回去睡吧。他宁愿去面对草原上狂野剽悍的阻卜蛮夷,也不想面对宋军把守的坚城硬寨。自宋辽相争以来,一直就是辽军擅野战,宋军擅守城。当年大辽南下,每次攻城必败,一直打到檀州,却没能攻下宋军把守的任何一座城池。
那时大辽军力鼎盛,都做不到的事情。现在国力衰败至此,又有什么本事能做得到?
只看对面雁门关隘雄峻,山势奇险,绵延城墙数里,其上吊斗林立、城高池深;所有的大小隘口都密布着碉堡寨楼、拒马鹿角,其外又是一层又一层的壕沟和羊马墙,其内还不知有多少陷马坑绊马索,多少虎落翻板机关隐藏在地表之下。
城上各种床弩擂石都已经伸出女墙,黑压压的士卒虎视眈眈,显然也是含有向这边示威的意思。
这样的要塞……凭这一万不擅攻城的御帐亲军,便是耶律休哥在世,也无能为也。
不过不能这样和皇帝说。
「启奏陛下,南朝守城而战乃是其看家本事。若图之臣以为用间方为上策,促其内部生变,城池唾手可得。然此非一朝一夕可以成事,非有长期经营才见效果。」
「若是用间不成,如何图之?」
「若如此,唯有死战尔!狭路相逢勇者胜!当调派南京道之汉军、渤海军、以及西京道之汉军前来相助,此皆我大辽善步战者。再选调精锐骑军,间道插入敌后,阻敌援军抄其粮道,断绝内外交通孤立其城。大军围之蚁附登城,此党项所以克永乐、金明也。」
话说到这个地步,耶律罕特剌也算是豁出去了。几乎就是明白的告诉皇帝,凭借手头这点兵力想要攻克雁门根本就是白日做梦。西夏攻打区区一座永乐城,就几乎将全国的男子和壮年女子全部拉上前线,而且最后还是依靠围困的方式最终侥幸得胜。其间各路宋军拥兵不救、最后那场泡塌了宋军城墙的关键性的暴雨也是西夏的获胜的主要因素。而金明寨之设防远不及永乐城,区区不到三千守军,西夏也动用了超过二十万的兵力围攻才获胜。
雁门险固,天下雄关,大概比永乐城有过之而无不及,而河东宋军向来以剽悍顽强著称,想要攻克眼前的雁门关,怎么着也得动员个十几万兵马,加上各种大型攻城器械才有作战的把握。
但是想想百多年前宋军在雁门大破辽军的战例,便知此战的凶险。若是宋军集结一只精锐马军从小路绕出来突然直击辽军之侧后,会不会引起全军溃乱?当年杨业就是这样胜利的。而辽军几乎不可能将宋军所有可能的偷袭路线都看住,这就是雁门易守难攻之处,出入的小路太多太偏僻分散,而这些小路的隘口都掌握在宋军手中。
宋军虽然号称一向缺战马,但是并不是国内没有马军。各路藩骑藩军便多是马军,以河东为例,著名的折家藩骑便多达数千。再加上各路禁军的驻泊马军,努力凑出来万余骑精兵是可以做到的。
而这万余马军对于辽军来说便是巨大的牵制。若要看住这万余马军,辽军在每个宋军可能出现的隘口外,至少也要部署三千骑军才可保证安全,少于这个数字便可能为宋军所乘。但是这样的隘口,不下四五十个,辽军不可能将如此庞大的兵力用于这种任务上,事实上也不可能看得过来,也就是说总会有漏洞出现。
这种情况就像当年西夏占据横山,威胁整个陇右的情况。也有点类似辽军威胁河北路的情况,因为不知道敌人何时会出现在何处,宋军被迫囤积重兵处处设防。现在陕西的情况还好些,宋军蚕食横山,步步推进,横山之险已为宋夏共有。
但是河北路却依旧是堆满了重兵,防备辽军随时背盟南下。
若是真想开战,与其打雁门,还不如攻打河北,毕竟那里才是适合辽军铁骑纵横驰骋的平野战场。
而此时在这里,说不定就有数千马军随时突然从侧翼杀到。随驾的万余精骑布阵,也是防备侧翼可能突然出现的敌情。毕竟谁都不认为自家如此跑到南朝家门口耀武扬威,南朝会忍气吞声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想到这里,耶律罕特剌突然想到此时,是否有一只南朝精锐马军正在雁门关城门之后集结,虎视眈眈的准备正面出击?
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而这个方向恰恰却是防备力量最薄弱的方向。
大辽君臣一向轻视宋军不敢野战,这恰恰是个心理上的盲区,大概现场众人谁也没做好宋军突然出关正面挑战的准备。就在这最不可能的时刻和最不可能的方向,恰恰宋军突然出关,数千精骑突然向他们所在的这个小丘冲杀而来,不知在场兵马有多少把握能挡住宋军不犯驾。
以他这样身经百战的宿将眼光来看,危险迫在眉睫。
一旦宋军真的杀出,必然是全力以赴不计伤亡的直扑耶律洪基御驾之处,只要能杀了耶律洪基,即使全部兵马死光、即使河东的全部马军全都死在这,也是盖世大捷。而这些御帐军能不能把耶律洪基保护的风雨不透,实在难说。毕竟御帐亲军虽然没有丢掉武力至上的传统,但也是很多年没打过仗了,而河东和陕西的宋军因为与西夏近百年的战火锤炼,几乎都是百战之余的精锐。
若真是那样,很可能用不着那种大逆不道的……
但是令他失望,也是意料之中的是,宋军终究还是没有出战。而耶律洪基在他的「苦谏」之下,终于还是哈哈大笑着说:「漆水郡王不必如此,朕岂不知此事无能为也,特戏之尔。传旨,漆水郡王为国操劳,忠勤用事,赏金百两,铜百斤,绢百匹,珍珠五斗,歌伎十名。」
「臣谢恩。」耶律罕特剌滚鞍下马,叩谢于地,心中却是叹了一声。
今晚,便要……
他偷眼去看陈王萧燕六,萧燕六虽然也有随驾,但是两人一直没机会交流。
直到现在才抓住一点机会,偷眼看去,却见萧燕六面沉似水,向他示意的眼神让耶律罕特剌的呼吸都差点停滞了,怎么回事?难道事情出了纰漏不成?
萧燕六虽然没有说话,但是耶律罕特剌从那略带慌乱的眼神之中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事情有变!
「传旨,今日已看的够了,南朝鼠辈不敢出城,咱们便收兵回营吧。」耶律洪基志得意满,对自己强大实力恐吓的效果十分满意,可惜南朝此时国内没什么天灾人祸之类的,西边也是连连得胜,士气正盛。否则又可敲诈勒索一番,让赵煦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子知道知道大辽的可怕之处,当年自己连他老子都不放在眼内,到了儿子这一代自然不在话下。
军阵之中传出震撼低沉的号角,黑压压的骑兵们簇拥着黄罗伞盖的御驾,逐渐远离雁门关守军的视线。
辽军御营并未驻扎在朔州城内,当今辽主对于田猎的喜爱堪称是史上罕见,御帐便扎在桑干河之滨的狼牙村内,便于随时出去打猎游玩。桑干河在大同府境内分岔,流入应州境内的支流叫做浑源川,朔州境内的河段当地土人也叫做灰河,此河水量充沛,即使冬天也不结冰,正好供大军取水之用。
御驾回营,留守的文武大臣在皇太孙燕王耶律延喜率领下齐来迎驾。耶律洪基自觉的今天在南朝面前耀武扬威,南朝胆小如鼠不敢应对,心情甚好,哈哈大笑让众卿平身,接着就吩咐大摆宴席,歌舞伺候,与众卿同乐。
契丹皇帝御帐巨大无比,高达丈余,方圆占地达到数丈,好像一座小山耸立。
周围一圈用铁枪插地,上有毡伞,侍卫们便在伞盖下站岗,再外面全都是侍卫的营帐。契丹的御帐军虽然亲贵,但是只有其中最勇猛忠诚的猛将能有资格宿卫天子。此时众臣鱼贯而入,各自解下兵器交给守在帐门口的侍卫太保,萧燕六故意拉在后面,低声和耶律翰特拉说了句什么,两人最后进了金帐。
很快,金帐中热闹起来,乐声绕梁,十六名绝代佳人翩翩起舞,舞姿风流挑逗,如粉蝶穿花,曼妙妖娆。在场众臣皆是辽国当权的显贵人物,无不见多识广,府中也多蓄养有歌伎,但是这些御用歌伎无论相貌舞姿,都是众人从未见过的。
金石丝竹、罗绮珠翠之中,众人大多如痴如醉。
耶律洪基更是欢喜,连连赐酒,又命众臣赋诗作词,凡是行不上酒令的,都要受罚。众人多拍皇帝马屁,个个抖擞精神,出口成章。辽主心情舒畅随口赏赐,无数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翡翠珍玩便这样随意的赏了出去。看得个别真心忧国的大臣们心中十分无奈。
如今十余万大军在外,又不作战,只是终日在旷野之中游荡,每日空耗钱粮都是天文数字。再加上这样奢华浪费,国库本就空虚,这样浪费下去禁得住几下折腾?跑去雁门关外耀武扬威一番又如何?便是再耀武扬威,于他南朝又有何损失?不曾削弱南朝一兵一卒,又没能从南朝手中拿走一寸土地一文铜钱,实是自己消耗自己。皇帝不但对此视而不见,反而觉得好像打了个大胜仗一样,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但是这样想法只能在心中,谁敢说出来?
喝了一阵儿之后,歌舞也散去,耶律洪基心情舒畅便又要玩他喜欢的双陆游戏,耶律翰特剌却是和萧燕六交换个眼色之后起身告退。
「启奏陛下,臣执掌宿卫,恐饮酒误事,当回营处分巡营军务,请陛下准奏。」
萧燕六和萧阿鲁代也站起来言回营处理军务,一起请辞。
耶律洪基正喝的高兴,却见这三人想要退席,便觉得有些扫兴。但是他也知道耶律翰特剌治军素来以军纪严明著称,最讲究主帅以身作则为诸军表率。凡是军中规矩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能改动,不管大小将帅无一例外,他自己是断不会违反自己设置的军规的。他要走,定是到了主帅该在营中露面的时候了,自己也不好强留。
而萧燕六则是西京留守,自己是在他的防区逗留,他细心于防务也是可以理解的。萧阿鲁代则是统兵老臣,和耶律翰特剌一起征剿上京道叛贼。此人平时最喜欢小题大做的给自己进谏,仿佛自己每做一事他若不进谏就好像没有尽到臣子的义务一般,他若走了也好,省的扫兴。
于是耶律洪基便顺水推舟准奏三人离席,又褒奖三人忠勤,各赐狐裘一领,刚才的绝色美女又各赐一名,引得众人羡慕不已。
三人退出金帐,萧阿鲁代自回营。但是萧燕六和耶律翰特剌却是兜了个圈,两人相会于萧燕六的大帐之内。待屏退了左右,耶律翰特剌便急不可耐的问道:「王爷,事情莫非有变?!」这位辽国的常胜将军即便在刀山火海的沙场之上面对千军万马都不会皱下眉头,此时却是惊惶莫名,脸上的汗都出来了。
萧燕六知道此时是不能再瞒了,否则这人恐怕出了营帐立刻就会去向皇帝告密。低声说道:「不瞒郡王,事情确实有变,但是还有的补救。」
「究竟何事?」耶律翰特剌的脸色顿时白了。
「吾等皆中了西夏梁氏的奸计了!」
「此话怎讲?」
「这一切都是梁氏的计谋,我等皆被其玩弄于鼓掌之上。她想挑起宋辽战火,他西夏好从中得利。」
「这么说,今晚来的……」
「今晚确实会有袭击发生,但是袭击的目标却不是御帐。」萧燕六说着拍拍手,两名心腹亲兵带着韩月自帐外的黑暗中幽灵般的出现。
「小人韩月,参见二位王爷。」……
不久,耶律翰特剌鞭策马离开了陈王的大营,打马如飞往自家大营奔去。
借刀杀人移花接木,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好一条毒计!梁氏毒妇,我耶律翰特剌不抱此仇,枉为大丈夫!
金帐之内,耶律洪基喝的满面红光,与一干臣子玩的十分高兴,赢了的都是赏赐珠玉珍奇,输了的都要打屁股。皇太孙耶律延喜不胜酒力,早就被灌倒了。
耶律洪基笑着命侍卫将皇太孙送回,直到夜色深沉,这才让众臣散去。
耶律洪基伸个懒腰,觉得今天十分满意。宫娥进来想要侍候他宽衣,但是却被他屏退。若在以往他是要睡觉的,但是此时他只觉得酒意很足,反而睡不着。
在这隆冬季节只觉得满身发热,大帐内本就温暖,他却坐不住,直接出了金帐之外。
帐外冷风一刮,反倒觉得说不出的舒服。金帐外的侍卫们登时跪了一地,连带外围的御帐亲军们也跪了黑压压一片。
「都平身吧。」耶律洪基摆摆手,突然觉得自己若是效仿一下古人,来个天子亲自巡营,是不是很有趣。想当年自己也是马上豪杰,平定过耶律重元的叛乱。
但是到现在,多年没有亲自统兵征战了。
「传旨,尔等随朕巡营,不必带御驾仪仗。」
「遵旨。」侍卫们毫不含糊,立时起身各自牵过战马。耶律洪基想了想,说道:「先到皇太孙营中巡视一番。」耶律延喜毕竟年轻,没什么酒量,喝了那么多身体肯定不适。自己的皇位便指望这一根独苗香火传延下去,还是先去看看的好。
辽主巡营,本来必然有一番排场。但是耶律洪基下令不许声张,只带数百最亲信的侍卫随身护驾,凡所过之哨卡各拦子马、军将、各部贵人不得离岗迎驾,只需各安其位便是,擅自泄漏皇帝行踪路线者族灭。辽军营伍之中,不论契丹还是部族属国或是汉军,同队之人基本都是同乡同族,一人犯法形同连坐,此令一下,辽主行踪顿时便无人敢于乱传。所以耶律洪基一行直到皇太孙营前之时,营内东宫诸官才知道御驾亲临,慌慌张张的跑出来叩拜迎驾。
耶律洪基对自己这一趟微服巡营并不如何满意,自认为看到了不少情弊。以他观察,御帐亲军的军纪还算不错,但是各部也是有高低分别的。至于宫分军则有些纪律颇严,营伍严整,夜间巡哨并未懈怠。但是有些则松懈不堪,甚至连拦子马都没有放出,守夜的兵卒还在睡大觉。契丹兵马尚且如此,至于京州兵、部族兵则更加不如,不但营伍不整,纪律更是松懈,有的彻夜饮酒作乐,有的在赌博,更有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妓女出入营中如同出入菜市场一般随意。
不过令他欣慰的是皇太孙的东宫大营还算不错,自己一行人离老远就被拦子马发觉了,显然警惕性并未松懈。看来不枉自己费心培养,总算没叫自己失望。
「众卿平身,皇太孙何不见驾?」
耶律洪基此问并非存心找茬,其实只是个场面话。他料定耶律延喜此时醉酒难起,只待众官解释一下,便顺势赐解酒汤药,然后入帐好生抚慰皇太孙一番。
但是却见众官一个个只是叩头,却无人敢接话。
这班人平时机灵,怎的到了这时便如此呆头呆脑?
耶律洪基心中暗笑,却见这班官员紧张的面无人色,似乎真是被自己的「王霸之气」给震住了,他此时酒劲醒了些,夜风刮的身上有些冷了。也不想再捉弄这班人,便又问道:「皇太孙可是酒未醒?」
这一问,这班官员有人忍不住喊了一声:「皇上恕罪!」这一喊,顿时这班人争先恐后的喊起来,一片恕罪之声让耶律洪基摸不着头脑。但是他本能的感到事情有些不妙,立刻下令戒备,身边侍卫立时将他围住,同时左右散开将这群官员包围个里三层外三层,一个个张弓搭箭,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动手。他的侍卫太保萧藏奴拔出腰刀,厉声高喝:「有敢妄动者皆斩!东宫兵吏放下兵器!不从者就地格杀!皇太孙!皇太孙出来见驾!皇太孙呢!?」
耶律洪基此时也是怒目圆睁:「尔等这是怎么回事!?皇太孙呢?皇太孙可在帐中!?皇太孙在不在帐中?」他直觉是皇太孙可能出了什么问题。
此时大营所有的兵将全都老老实实放下兵器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那些官员吓的体如筛糠,哆哆嗦嗦只顾喊皇上饶命。耶律洪基对萧藏奴喝道:「进去看看怎么回事。」萧藏奴说道遵旨,一纵身便从马上飘身而下,身着铁甲虎背熊腰的壮汉竟然给人轻如鸿毛的感觉。却见他疾步如风,一晃身便闪进了大帐之内,很快便又出来。
「启奏圣上,帐内无人。」
「无人?皇太孙哪里去了?」耶律洪基顿时大吃一惊,看这些官员的样子,难道是耶律延喜出了什么事儿了?但是若是皇太孙出了什么意外,岂会有人不禀奏自己?没出事,那人哪去了?耶律延喜喝酒喝的都吐了,不可能再有力气出去行走。便是真出去散散步,也不可能走远,自己既然到了,必定有人会去通知他,而且这些官员也没必要吞吞吐吐的。
耶律洪基越发狐疑,喝道:「皇太孙哪里去了?」
这些东宫的官员胆子再大也不敢当面欺君,在皇帝的盛怒之下几乎要给吓晕过去,总算有个官还算胆大,等他战战兢兢地说完耶律延喜的去向,耶律洪基顿时大怒。
去找耶律南仙了?
喝成那样儿还能跑那么远?
不可能!除非……这小子是在装醉!
这是当面欺君!这小子,什么时候竟养出了欺君的胆子?
若非自己今夜突然性起亲自巡营,只怕根本不会发觉这小子还有这样的一面。
这是那个在自己面前恭顺听话的小子吗?耶律洪基本就是多疑之君,否则当年也不会听信谗言杀了自己的老婆和儿子。现在发觉耶律延喜暗地里竟然还有自己所不知道的一张面孔,顿时心中阵阵狐疑。
而且这小子竟然是去找耶律南仙?他有没有把国家大事放在眼中?!玩女人不是问题,问题是耶律南仙是自己亲自选定的和亲西夏的宗室女子,这小子竟然搞上了她?这不是存心坏国家大事吗?他有没有把自己的旨意放在眼内?!
其实他早就听说过一些这样的风声,说是皇太孙和耶律南仙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因为查无实据,所以他暗中命令萧燕六提醒一下皇太孙不要弄得太过分,前面的事既往不咎,后不许再有来往。没想到,这小子竟然阳奉阴违?
耶律洪基越想越怒,真的感觉自己对这小子的培养呵护算是白费心血了。今天他敢对自己阳奉阴违,明天呢……他还会把自己的这个爷爷放在眼内吗?
「好大的胆子!萧藏奴你去传旨,让皇太孙速来见驾!呃……等等!」
耶律洪基盛怒之下话已出口,但是突然心中一动难得的又冷静下来。
此事若是闹的尽人皆知,恐怕就不好收场了。耶律延禧毕竟是自己皇位的唯一合法继承人,到时候自己还能如何?难道废了他?
还有自己毕竟没有亲眼所见,只是偏听一面之词,会不会是有人设计陷害皇太孙?自己一怒之下若是做出了什么不可挽回之事,到时候……耶律洪基想起了自己的儿子昭怀太子和自己曾经的皇后萧观音,当初自己就是偏听了耶律乙逊这个奸贼的谗言陷害,毕竟没有亲眼见到皇后的奸情,却一怒之下铸下大错。
当年耶律乙逊曾经还想谋害皇太孙,现在这情况,不是和当初非常相似吗?
莫非有人想谋害耶律延禧?但是这群东宫的僚属官员,众口一词,难道他们都要舍命来陷害皇太孙?要知道皇太孙失德,这些人可都是要负上没有好好规劝教导的责任的。大辽不是南朝,没有不杀士大夫的规定。
思来想去,耶律洪基很快有了决断。连百姓村夫都知道捉贼拿赃、捉奸拿双的道理,这件事他不会再听信别人的言语,就由自己的双眼亲自来判断吧。
他对萧藏奴做了个眼色,萧藏奴会意,立时一挥手,四周的侍卫如狼似虎的冲了上来,将在场的东宫僚属兵吏全都绑了押了下去,不管如何这些人的命运已经注定。此事属实那就是欺君之罪,而且将皇太孙导向邪路的黑锅也将由他们来背,下场就是死路一条。若不属实,诬陷未来辽主,离间皇帝和皇太孙这等大罪足以将他们夷族。
「尔等随朕去,朕要亲自去看看实情为何,胆敢走漏消息者立斩!」耶律洪基决定亲自去耶律南仙处看看。
「皇上,是否要召阿思翰鲁朵皮室护驾?」萧藏奴眼见今晚事情发展已经超乎预料,本能的觉得只有这数百侍卫实在太不保险,万一事情有变,御帐侍卫虽然皆是骁悍绝伦之辈,但是在这十万大军之中,不值一提。便是加上辽主直属的御帐亲军阿思翰鲁朵,人数上面在这大军之中也属于少数。
而号称契丹精锐的宫卫骑军几十年前便已日渐式微,号称十宫一府十万精骑只不过是撑场面的话,否则也不会让阻卜叛军逍遥这么久。况且宫卫骑军毕竟不是耶律洪基嫡系亲信,他们其实是从前历代辽国皇帝的御帐军,虽然对朝廷命令依旧服从,但是与现任辽主耶律洪基并无多大瓜葛。
辽国军制,历代辽主从开国太祖耶律阿保机开始,便有自己的亲信卫队,称为「算翰鲁朵」,契丹语中「算」便是心腹的意思。皇帝驾崩之后,朝廷便会营造宫室安置他的嫔妃,而他生前遗留下来翰鲁朵御帐军们便会转为宫卫军,替皇帝守陵和监护宫室遗属。而新皇帝则会另组建自己的翰鲁朵亲军,兵员或者来自州县地方或者豪强大部的勇士,也有的来自前任皇帝的翰鲁朵,自此成为制度。
大辽到了耶律洪基这一代,历代前任统治者留下了共有十宫一府,分别为:太祖的「算翰鲁朵」是为宏义宫,太宗的「国阿辇翰鲁朵」是为永兴宫,世宗的「耶鲁完翰鲁朵」是为积庆宫,应天皇太后的「浦素碗翰鲁朵」是为长宁宫,穆宗的「夺里本翰鲁朵」是为延昌宫,景宗的「监母翰鲁朵」是为章憨宫,承天皇太后的「狐稳翰鲁朵」是为崇德宫,圣宗的「女古翰鲁朵」是为兴圣宫,兴宗的「窝哒碗翰鲁朵」是为延庆宫,孝文皇太弟的「赤是得本翰鲁朵」是为敦睦宫,晋王耶律隆运(韩德让)的文忠王府。
这些宫卫分布在辽国各地,等于是还负担有分镇各地要津的职责。
这历代留下的宫卫军,本是契丹族战斗力的精华所在,但是随着时代变迁,很多宫户的后代虽然还是在宫卫军籍之中吃兵粮,但是早已不复他们的祖辈当年之勇,打仗多靠着家丁冲锋陷阵的大有人在。到了耶律洪基当政之时,其治国昏庸无道,国力日下,宫卫也加速腐化,虽然还不至于完全腐化,但是各宫有战斗力的部队在减少却是不争的事实。
而现在的西京道内便分布有宏义宫、永兴宫、崇德宫、文忠王府。宫卫骑军总数高达三万一千骑,如今全部随驾,但是实际数量大概有二万八九千骑。而其中堪称能战者唯有崇德宫和文忠王府的骑军近两万,宏义宫和永兴宫的战斗力远不及此二者。
十余万大军之中,御帐军和宫卫军的总数可能还不到四万,剩余的全都是各部大首领、随驾的朝廷重臣、皇族的私兵和汉军以及所谓的五京乡兵、部族军。
这些人的可靠程度,可能还不如宫卫军。
一旦情况有变,实在是难称安心。
「哼哼,这周围都是我大辽的军队,你还怕有人敢造反不成?朕倒要看看,谁有这等泼天的胆子?」耶律洪基冷眼藐视着他的侍卫太保,言语间所自然流露出来的豪气令人慑服。对于此事他实在不想大肆宣扬,此行牵涉到皇家阴私,他不想多带庞杂人等。
「不必多言,尔等只管随驾便是!」
「遵旨。」萧藏奴被耶律洪基的气势震慑的不敢抬头,眼看耶律洪基拨马前行,便赶紧打了个呼哨,侍卫们急忙围拢过来,簇拥着耶律洪基急急沿着河边向西而去……
灰河边某处小谷内,耶律合安见到了燕之古和宋江。
除了极少数的心腹将领之外,他手下的绝大部分兵马都不必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为何。只是服从主将的命令跟随来此而已。当然他们都是西京道的兵马,耶律合安声称此乃西京留守司的军令,调他们前来宿卫天子,也无人怀疑有它。
真正明白此行目的的,就只有耶律合安、耶律达、燕之古三人而已。而他的百余亲兵,都是久随他的心腹死党,虽不知端倪,但是可以托付信任。
以耶律合安的地位,当然不可能知道辽主金帐的具体位置。但是燕之古乃是陈王殿下的心腹,他亲自传来的消息是不容置疑的。未免出现不必要的麻烦,他的部下三千余骑都在十余里之外的另一处密林之中驻扎,以避免和「南朝贼兵」
提前碰面坏了大事。此行他只带了十名心腹亲兵随燕之古前来,耶律达率领剩余的亲兵留守后方。
小谷内,密密麻麻的全都是人马,或坐或站,但是却无人喧哗很安静。偶尔有战马不安的打响鼻或者嘶鸣,也立刻被主人安抚下去。这些扮成辽军的南蛮子,一个个的都很安详从容,丝毫没有面对死神的畏惧紧张。
能被挑选出来执行这种自杀任务,果然都不是等闲之辈。红娘子能聚集如此之多的精锐死士,看样子比大辽的宫卫精兵还要精锐三分,不愧是号称绿林女王的巾帼英雄。
在宋江和燕之古的引荐下,耶律合安见到了红娘子和何灌。
这两人都是名噪宋辽边境两侧的风云人物,何灌禽弓神射威震边陲自不必说。
红娘子更是绿林之中的神秘人物,外人根本不知她的真实面目。耶律合安在五寨关之时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宋人大队,并没看清楚二人的面目,此时两个人主动在他面前露面,他心中也不由得好奇起来,想看看这两个胆大包天的狂人究竟是何人物。
他虽然久在西京道,但是守的是辽夏边境,后来因揭发陈王妃有功,踏上了飞黄腾达之路,升迁到了西京大同府,后又调任倒塌岭节度使司统兵,现在任东胜州知军州事兼西南招讨司副都部署,在西京道也真正成为了重权在握的一方诸侯。但是他从没到过宋夏边境,也从没见过这两个宋朝名人。
见了何灌,他的心中首先觉得这人看起来比想象中年轻,但是十分英俊。气质桀骜眼神狠定,整个人似乎像一把出鞘的刀子一样充满了刚厉锐气,一看就知道是个三刀六洞不眨眼的狠角色。而那红娘子身着铠甲,骨子里却有种撩人媚意,但是眼神也不善,整个人总觉得邪气妖媚。
这女人便是红娘子?如此遮挡不住的妖媚风情,看来能支这么大的摊子,一定是善用了女人天生的武器。
而他们的部下们,让耶律合安有些疑惑,这些人虽然都作辽军打扮,但是有些人看起来有点像是西夏人,有点像是羌人的感觉。他曾经长时间镇守过辽夏边境,对于西夏境内的党项羌、沙漠中的马贼部落很熟悉。这些人给人的感觉像是西夏人,甚至是上京道的那些蛮夷部落的兵卒。但是那些蛮夷绝不可能有如此好的纪律。
明白了,这些南蛮子也算机关算尽。他们不只是一层假扮身份,实际上准备了两层三层的假身份。河东地处三国交界之处,他们肯定从辽国和西夏都吸纳的有人,现在用上了。他们虽然假扮辽军,但是一旦交战肯定会被揭穿,他们已经做好了被揭穿的准备。
西夏军、或者上京道阻卜叛军假扮辽军袭击御帐,无论成功失败,这帐都算不到南朝的头上。嗯,还真是煞费苦心呢。
耶律合安心中好笑,这等小聪明有何用处。他扫了一眼堆放在一处土崖之下的那些黑黝黝的大火炮,还有这些人手中所持的那些从未见过的弓弩。这就是天下闻名的神劲弓和虎崩炮吧,你们若是在战斗中使用此物,哪还能瞒得了你们宋人的身份?
不过自己没必要替这些南蛮子操心,他们本来就是一群替罪羊而已。一群注定要死的人的命运,不值得挂心。
想到此处,耶律合安还是调整心态,冲着何灌和红娘子一抱拳说道:「二位请了,今番合作,是为了我宋辽百姓长久太平着想。某非不知伦常之辈,然此人若是继续在位,不论大辽还是大宋,都休想有好日子过。故……」他自己说着都觉得别扭,好在那何灌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我等前来,只是为了杀耶律洪基来的,别的废话不必多说。」
耶律合安见对方如此无礼,心中愤怒。但是转念一想,这些人已经有了必死的觉悟,自然不会在意旁人感受。于是忍下怒气,只是点点头说道:「既如此便是最好,某静候佳音,只待诸君得手,某必不负约,如违此誓,死无葬身之地!」
燕之古也说道:「某等自是为了大义,尔等南朝莫要以为只有你们才知道义之所在,须知我大辽契丹之中,亦有愿为天下苍生赴汤蹈火之辈!」
宋江在一旁打圆场地说道:「各位都是英雄好汉,莫要起了嫌隙,都是为了大事而来,不须如此。谁知明天还能不能活着相见,能死在一处也是个缘分。」
那何灌冷着脸毫不领情,干脆到一旁收拾马甲去了。耶律合安见对方如此态度,也是心中恼怒。毕竟两国敌对了这么多年,三言两语就想化解仇恨实在是不可能。燕之古对他施了个眼色,他自认为这帮南蛮子已经死到临头,也没必要和一群快死的人生气。冷笑着说道:「某静候佳音,告辞!」说着拨马领着那十余名亲兵便回去了。
待这一行人消失在夜色之中,何灌和红娘子才从人群之中闪出,看着耶律合安远去的方向冷冷得说道:「那便是替死鬼了?」
「正是,此人正是最完美的替死鬼。」
何灌转身看了看另外那个「何灌」和「红娘子」,那「何灌」的脖子上还有刀痕伤疤,皱眉问道:「你是汉人,如何为西夏效力?」
「我只效忠我的理想,莫忘了现在我是在救你东朝。」
「你的人能保证不露出马脚吗?」
「他们都是仁多氏的族兵,而且他们并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只知道服从我的命令,便是落了活口也是说不清楚的。倒是你呢?你能保证你的人都能信任吗?」
「你以为几十年培养出来的死士是乌合之众吗?他们从此刻起,都会以西夏人自居,他们所有的人都会说羌话,到死也不会改口的。只要我的命令不停,他们全都会力战至死。」
「我倒没想到你竟真的能放弃原先的计划,我实在是低估了你。」
「若我不放弃呢?」
「只好杀了你。」
「你做得到?」
「做不到也要试试。」
「你我都是同一类人,胆大包天的亡命之徒,为了理想信念可以不顾性命。
卧薪尝胆数十年,只为今日,却发觉给人利用了,你却以为我会气昏了头不顾一切的蛮干吗?我能忍这么多年,自然还能忍下去,等到下一个机会到来。你,确实是低估了我。」
「和你这样的人说话就是痛快,那我也不再废话了,我不会为了你的大宋效忠死节,一旦情况不妙我会立刻逃命,不管成功与否,我都会回西夏去。」
「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不过你坏了梁太后和仁多的大计,他们焉会容你?」
「仁多马上要和梁氏决裂了,梁氏正需要人扶持,我去帮她正是雪中送炭,她又怎会不容我?再说有谁知道我曾在此出现过?我现在的名字叫做何灌。」
「你算的倒精。」
「你是不能露面的,你久在边境,威名素著,辽军之中恐怕多有认识你的人。
一旦你被人认出来,只怕前功尽弃。红娘子也不能露面,这既然是一场假打,你们这些真正的主角就没必要出来送死。再说某毕竟曾是折太尉旧部,不能眼看着他的女儿去死。」
「你若至宋,凭你的才能,何愁不能一展抱负?」
「我虽是汉人,毕竟乃是夏臣。背主求荣,你还会看得起我吗?」
「良禽择木而栖。」
「哼哼,只看现在大宋,党争不断,那些相公们只顾互相倾轧,追名逐利,谁管边庭百姓疾苦?那些士大夫,口口声声说着百姓疾苦,贫者无立锥之地。但是谁家不是兼并土地,家财巨万。国家有难,边地军民将士血战,哪个不是于国有汗马功劳。但是在那些士大夫眼中,这些纯朴将士百姓却如鹰犬猪狗一般任其轻贱欺辱。要我去给那些文人们当奴才,这样的朝廷你以为我愿意去效劳吗?」
「西夏那边一样会因为你是汉人而猜忌排挤你,你可忍受那些委屈,却不能忍受父母之邦的委屈?」
「谁说我要忍受?天下之大,万国并立,能去闯荡之处多亦。我父亲虽是西夏之臣,我不过继承我父亲之遗志罢了。有朝一日我在西夏该办的事情办完之后,若觉再无可留恋之处,便是夏主求我留在西夏我还不一定稀罕呢。」
「哼哼,狂生,你以为天下是好闯的吗?」
「你以为辽主是好杀的吗?」
「未曾想折太尉用了你这样一个间谍,西夏真不知该说是福是祸。」
「是福是祸,带过了今晚再说吧。」……
夜色深沉,灰河边的耶律南仙所住帐幕外,东宫的百余侍卫正在巡视,紧紧护卫住那个平常无奇的帐幕。萧合达身着铁甲,手提双戟,背背强弓,立于帐外不远处。
耶律南仙虽然被封为成安公主,其实不过是出于政治需要。她虽然确实是皇族宗室,但是属于那种非常远的亲戚,和现任辽主八竿子打不着,她出身的部族也是契丹旁支小部族。故此她所在的部族的营寨距离辽主金帐非常远,几乎到了营区的边缘地带。若非她是未来的夏主王后的身份,她的部族根本不会引人注意。
所以皇太孙到来,并未引起多少人注意,更何况皇太孙还刻意隐藏了身份。
帐内,一双年轻男女赤身裸体搂抱在一起,便在那床榻之上翻滚绞缠,肉体充满欲望的挺动和颤抖,亢奋的呻吟喘息荡人心魄。
牛油大蜡的火苗不时摇曳,将帐内照的光亮无比。耶律延喜压着耶律南仙那苗条婀娜的成熟胴体,将她的赤裸的下身压得完全分开,在她的双腿之间如痴如醉的耸动着,青笋般的阳具在那娇嫩的阴户之中进出着,带着快感欲浪和湿淋淋的淫汁。两人的影子映在帐壁上怪异的颤动着,像两只叠在一起的欲兽。
耶律延喜的身体本就不强壮,虽然个子不低,但是瘦削苍白的像是营养不良,此时和耶律南仙成熟妖娆的肉体比较,有种怪异的官能倒错的性感。
他迷恋这个女人的肉体,这个女人真的美丽,是他见过得最美丽最有魅力的女人之一。他每次见到她都特别渴望占有她的肉体,那种强烈的占有欲让他欲罢不能。他的癫狂让欲火始终不能平息,盘肠大战已有半个时辰,两人滚落的汗水沾湿了床榻上的柔软兽皮毡毛,他已经在她的体内射精过两次了,但是他仍旧想抱着这令人迷醉的肉体拼命发泄自己的性欲。
在他经历过的女人里,只有这个女人能让他产生如此强烈的魔性欲望。一想到西夏那个从未谋面的国王将会拥有这个女人,耶律延喜就感到嫉妒如火。
但是他没胆子也没能力反抗自己的爷爷做出的决定。
此刻他已经忘记了一切,只想全身心的将自己的所有性欲全都发泄到她的体内去,深深的射入她的身体最深处最尽头,让她全身每一处都完全的属于自己,都深深打上自己不可磨灭的烙印。
他根本不觉得疲累,只是不停的捣动着身躯,阳具用力蹂躏女人令人疯狂的阴户,那种包夹紧缩的感觉就像一张嘴含住她的阳具高度技巧的吮吸,让他射精后的疲累飞到九霄云外,让他的欲火很快复苏甚至烧得更猛。让他感觉全身似乎有发泄不完的欲火,他用力抱着压着搂着,用全身的力气猛烈冲击挤压身下的女人肉体。
「哦……哦……朕……要让你怀孕……你的子宫是属于朕的……」耶律延喜只有在她的面前才会如此放浪形骸忘乎所以的自称朕,这等欺君之罪只有他在耶律南仙面前才敢放开心怀和疏解压力。
「皇上……皇上……」
耶律南仙也是非常知趣,以诱惑的声调纵情吟哦,白肉荡漾扭动胴体接纳青年肉体那无穷无尽的精力,她也是泄过一次身子了,少年的精液灌满了她的阴户,让她的小肚子里面热热的,阴中敏感异常,水湿滑嫩,淫水和精液粘浑成白浊粘液几乎是被挤压着往外流溅。
她对这个迷恋自己肉体的年轻男子也有特殊的感情,他是未来的辽主,天下最强大帝国的皇帝,自己的身份何等平庸,能够侍奉他是自己的荣幸。虽然自己无法抵抗命运,将来注定会成为那个西夏国王的王后,那么在此之前能够把自己全身心都交给这想交给的男人,自己也算是幸福的吧。
她努力勾住男子的脖子,雪白的修长美腿上面全是汗光和揉搓的手印痕迹,小腿分开从后交叉勾住男人的腰,让男人的小腹完全贴到自己双腿之间的阴部无法离开,以这种最淫荡大胆的姿势迎接男人的冲击,每次的深入都能顶到她的子宫口,痛苦快乐混杂的火热触感让她哆嗦的魂飞魄散。
耶律南仙淫荡的表情让耶律延喜亢奋的难以抑制,连帐外的侍卫们似乎都听到了里面那情欲勃发的喘息呻吟,那种动静实在让人心旌摇荡,似乎皇太孙猛力狂干之下,连床榻都要给摇塌了。侍卫们各个脸色古怪,拼命捂着耳朵不敢多听。
萧合达皱着眉头示意他们再离大帐远一些,便在这时,却见前面来了一骑快马。
帐内,耶律延喜几乎是站了起来,兜着女人的身子悬空站立,耶律南仙双腿夹缠着他的大腿,手勾着他的脖子,就那么悬空挂在他的身上,任男人的阳具完全在自己体内凭着摇晃动作搅动,那感觉让她欲仙欲死,大量淫水失禁般的溅出,漏洒了一地。
「燕王!燕王!殿下!殿下!」帐门口传来了焦急的低声,燕王是耶律延喜的封号,辽国历代契丹之主的继承人惯例上都要加燕国王的封号。耶律延喜加封燕国王实际上就是确立了继承人的地位。以前耶律延喜最喜欢听别人叫他燕王,但是此刻却是充耳不闻,只顾兜着女人的双腿站着猛干,他的脸色胀得通红,脑门上青筋暴贲,显然已经是到了高潮的边缘。
耶律南仙也没有听见,她只觉得阴中火热,快感如潮淹没浑身上下的神经。
她拼命搂着男人的脖子,双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勾住男人的双腿,全身悬空着拼命搂紧磨蹭,腰部主动摇晃扭蹭,感受着坚挺的肉棒在自己体内的搅动,努力夹紧含吞,直到高潮再次来临。
然后她突然痉挛了起来,强烈的高潮快感完全吞没了她。
缠在身上的女体突然之间勒紧了他,耶律延喜体内的欲浪涌动霎那间爆发到了极限,电流从绷直的双腿直到后脑。
男人发出了野兽一样的狂喘,用力猛顶女人悬挂在自己小肚子上的屁股,直接顶到了最尽头,接着精液喷薄而出,完全顶着射到了女人的子宫口。女人好象打摆子一样身体乱抖,完全瘫了,男人的腿不停哆嗦,支撑不住女人的重量,两人连接着萎坐在地。精液和淫汁顺着两人结合的肉缝流了出来。
接着外面的萧合达就闯了进来,一脸惊慌的高呼:「殿下!」
耶律延喜好像触电一样直接从女人身上弹了起来,直愣愣的阳具还抖动着射出了一道白浊的精液,在空气中溅落在女人脸上嘴上眼睛上。
「萧合达,你大胆!」耶律延喜吓的不知所措,接着尴尬无比,最后恼羞成怒。他不知道萧合达为什么会擅自闯进来,但是自己这幅模样实在是不堪之极,暴露在下人的眼中,实在是大不敬之罪!这家伙不要性命了吗?
「殿下!快穿衣服!皇……皇上来了!」
「啊?!皇上怎……怎么?」耶律延喜顿时吓得魂飞天外,忙不迭的赶紧抓起衣服就往身上套,还连连催促耶律南仙赶紧起来。耶律南仙女流之辈,早给吓得不知所措了。只觉得自己犯了欺君之罪,这下是死定了。
「快穿衣服啊你!快……先先拦着皇上!」后面一句却是对着萧合达说的。
萧合达赶紧退出帐外,他虽是辽国著名的勇士,能徒手猎熊虎而不变色,但是此时也是吓得满脸惨白,心中早就乱了方寸。适才突然接到心腹拦子马回报,皇上御驾数百人突然向这边来了,明显就是奔着皇太孙来的。
萧合达第一个反应就是坏事了!皇太孙和耶律南仙的奸情肯定曝光了!皇帝这是来兴师问罪来了!否则皇帝在御帐饮宴喝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跑来了?事先一点招呼都没打。这太不合常理了。
拦着皇帝,怎么拦?莫非不要命了?皇帝盛怒之下,谁敢拦?难道是想被族灭不成?萧合达虽勇武超群,但是可没有造反的胆子。这时候去触皇帝的霉头,和自杀无异。除非皇帝并不是来寻皇太孙晦气的,可能是偶然路过此处。但是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小,事先没有侍卫通传接驾,显然是皇帝刻意隐瞒行踪。
皇帝为何要隐瞒行踪,针对的是谁?
此时他在帐外束手无策,只是干等。眼看着前面已经看到了皇帝御驾的人群,他却不敢真的上前拦驾,同时也不敢再进帐。只好率领众侍卫跪倒路旁,耶律洪基转眼间就到了近前,他是认得萧合达的,喝问道:「萧合达,皇太孙可在此处?」
声音虽不大,但是低沉威压,好似千斤重担压在心头。
萧合达吓的连头都不敢抬,一听皇帝张嘴就问皇太孙,立时知道完了!出叛徒了!哪个直娘贼的奸贼泄漏了皇太孙的行踪给皇帝知道,这是不是朝廷内有奸贼针对皇太孙的奸计!?他脑子嗡嗡作响,眼前金星直冒,不敢实话实说,却更不敢当面欺君,只好应道:「启奏陛下,臣罪该万死,臣……臣……」
耶律洪基一看他这样子便知道事情果然是向着自己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他一挥手,两旁侍卫立刻冲上将萧合达按住绑了,周围的他带来的侍卫一看顿时吓得瑟瑟发抖,一个个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恨不能将身子伏倒土里。耶律洪基气冲冲的下马,亲自奔帐门而去。
待他一掀帐门帘,看到里面的情景,顿时气的脸色铁青。
帐内满是浓重的精骚味和性分泌物味,还隐约有尿骚味,耶律延喜衣衫不整,敞胸露怀,发丝散乱,面色惊慌。此时只是穿上了袍子,光着脚正在努力套裤子,只套上了一半,下身还露着,直挺挺的阳具晃荡着,上还有些粘汁秽物。耶律南仙这女人则是赤身裸体,只是用棉被和狐裘勉强遮住身子,眼见皇帝闯进来,顿时吓得眼一翻直接晕过去了。
「你……你这逆子!你好大胆!」耶律洪基怒声斥骂,气的火冒三丈。这下由他亲眼所见,总是不会错了,没想到这两个鸟男女真的搞到了一起。
耶律延喜顿时跪下,吓得体如筛糠,连连求饶。
耶律洪基真想一脚把他踹到九霄云外去,但是总是还没气的失去理智。上年纪的人总是不像以前那般冲动火爆了,他怒道:「还不快把衣服穿上!回去朕再好好收拾你!」不论如何,这总是皇家的大丑闻,他也不想闹得尽人皆知让臣子们看了笑话。耶律南仙毕竟是要和亲西夏的宗室公主,与耶律延喜算是姐弟亲戚,姐弟乱伦这传出去非让天下各国耻笑不可。
耶律延喜忙不迭的急忙又套起裤子,动作笨拙狼狈,急的脑门上尽是汗。像他这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儿,此刻紧张害怕万分,竟是穿了半天都穿不上去。
耶律洪基气的抡起马鞭凌空啪的抽了一声爆响,吓得耶律延喜又差点坐地上。
外面响起了侍卫们的呼唤和脚步声,大概是听到这一声鞭子响,以为里面出啥事了。
「休得进来,违旨者斩!」耶律洪基一声爆喝,外面的动静顿时小了。
这等情形,要不要把外面的侍卫全部灭口?耶律洪基对于人命根本就是视如草芥,为了皇家的尊严,赐死个几百人对他来说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毫无犹豫。
还有那些东宫的属官也都不能留,反正耶律翰特剌也该走马上任,以后教育皇太孙的责任就是他的了。
好容易等到耶律延喜穿好了衣服,却又战战兢兢的问道:「皇上,这都是臣的错……臣愿受任何责罚,请别降罪成安公主……」
耶律洪基一听便是又冒火气,你现在还有心思顾着别人,先顾着你自己吧。
却又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这小子竟还为别人求情,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还真是挺有情有意的。换了自己,肯定是尽力往耶律南仙身上推。这小子,总算还是有点担当。
「少废话!责罚自然少不了你的!你先顾着你自己吧!」
外面萧合达和燕王侍卫们都被押解在地上,御帐侍卫们多分散警戒四周。萧合达被反绑着跪伏在地,头都贴到地面上了。他本是辽国有名的猛将,便是御帐侍卫之中也有相熟的,侍卫太保萧藏奴见他这样子稍有不忍,便说道:「萧合达,你便好好向皇上认罪吧,说不得皇上还是看重你的,先把头抬起来吧。」
谁知萧合达满脸惊疑,竟是不起来,只是把头贴在地面上,仿佛在听什么。
只是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双眼顺着河岸盯着远处的夜色,说道:「沿河大约有上千人马,正在向此地快速接近。」
「什么?」萧藏奴也是机警过人之辈,精通地听之术,赶紧将头趴在地面上听了一会儿,脸色早已大变。
确实有大批人马正在快速接近。
难道是外围的官兵?
不可能!
外围官兵各有防区,调动如何没有火牌传令?便是各大部领的私兵,各地活动的拦子马也应该早有消息传回。而且这附近一马平川,并无任何地形遮掩,远远看去竟看不到半点灯火,如此数量众多的兵马暗夜潜行,皇帝御驾在此,难道……
大事不妙!
萧藏奴大喝一声护驾!众侍卫立刻摆出了战斗队形,弓箭全都对着来犯方向。
但是对方的行动也确实迅速,他们刚摆好阵势,仿佛黑暗幽冥之中密密麻麻的马队就出现了,黑压压的看不出来有多少人,也不打火把,沿着河岸向这边快速涌来。
「圣上御驾在此,前方军马止步!什么人!?停下!再不停下放箭了!」一名小校策马迎了过去,借着火把的亮光,却见对面来的全都是辽军衣甲的骑手,一个个衣甲鲜明。
难道是哪一路的官兵?
他刚扯着嗓子喊了两声,对面嗖的一声尖锐的风啸,暗箭伤人!
能入选御帐侍卫的,皆是武勇骁绝之辈。这小校虽然阶级不高,但也是武艺高强。平日里休说着等距离,便是再近些射箭光听风声也能躲开。他听到机簧风声一响,立时凭感觉一扭身子,同时扬起了左臂的旁牌,却挥了个空。
劲箭穿透了铁甲,直接将他的身子射穿了。他惨叫一声,带着一股血浪被巨大的箭力凌空惯下马来。
他刚摔下马,萧藏奴的弓弦就响了,雕翎箭离弦而出。数百名御帐侍卫的弓箭几乎同一时间发射,一阵乱箭如雨而去。地上跪着的萧合达虎吼一声,身上骨节噼啪作响,肌肉一瞬间好像爆炸一样的鼓胀,麻绳节节寸断。他抢过一张大弓,嗖的一箭射向来敌!
黑暗中不知倒下多少人马,但是没有起任何阻挡的作用。接着便是喊杀声大作,似乎漫野黑压压的兵马狂嗥着向这里冲至。
帐内,耶律洪基和耶律延喜都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耶律延喜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耶律洪基却是经验丰富,一听外面兵荒马乱喊杀喧嚣的动静便知道自己又面临一次叛乱。霎那间他看着耶律延喜的目光中充满了杀机,难道是这小子?他怕自己责罚,便想谋反?他有这等谋反的胆子吗?
正想着,一枝劲箭劲洞穿了皮帐,竟从外面射了进来,在另一侧开了个小洞又出去了。耶律延喜下的惊叫一声,但是却站起来挡在了耶律洪基的身前。耶律洪基反应迅速急忙抄起一张凳子挡在胸前,心中惊疑。
若真是这小子谋反,便不该以这里为目标。刚才这一箭有可能伤了他,这样看来应该与他无关?但是战场上的流箭流矢难说的很。而且他竟不惜性命挡在自己身前,这可不是装出来的。难道真的另有人谋反?
若是如此那可就麻烦了。刚才那一箭说明对方已经有人冲到了距离帐篷很近的距离,近的可以用弓箭袭击这里了。御帐侍卫骁勇和忠诚他是非常清楚的,这些死士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对手想要接近到可以威胁自己的范围距离内真是难如登天。除非他们遇见的对手远非等闲可比!
正在此时,萧藏奴和萧合达手持弓箭急匆匆得进来了,萧藏奴的肩头中了一箭,血淋淋的胡乱抱扎着。两人进来便跪下大声道:「皇上,有贼人作乱!请皇上速速移驾!」
「萧藏奴,何人作乱?!」耶律洪基当了四十年的皇帝,经历过耶律重元和耶律乙逊作乱,对于窝里反这种事有着丰富的经验,只是慌乱了一会儿,现在已经镇定下来了。
「皇上,贼人皆穿官兵衣甲,所持多弓弩,所言多汉话。真实身份不得而知!
请皇上速速移驾,调兵平乱。」
「什么?!贼人有多少?」
「暗夜之中看不清人数,不过已知兵马当有千数上下。」
耶律洪基也不是傻子,一听就知道对方这是早有准备。穿着辽军的衣甲,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真的那里发生兵变了,但是兵变的队伍如何知道自己在这里?
另一个就是有人假冒官兵,若是如此那就可能是早有预谋的。自己的身边近臣侍卫里,可能有奸细存在。
若是早有预谋,自己匆匆忙忙的离开,可能反而落入对方的圈套之中。对方喊汉话,莫非是汉军叛乱了?西京道的乡兵之中确实有不少汉军,但是汉军如何穿着契丹的衣甲?还有弓弩,从刚才那穿帐而过的一箭来看,对方的弓弩可不是辽军之中那些百多年前缴获的陈年旧货可比。
莫非是宋军?!
耶律洪基的脑海中猛地冒出一个看似荒谬的想法。宋军对自己白天的耀武扬威并没有忍气吞声,现在他们用这种方式回敬自己来了?
喊着汉话,多用弓弩。难道真的是宋军假扮辽军前来袭击自己?若是如此,自己更不能轻易离开。这么多宋军既然能渗透到距离自己咫尺之遥,没有内应是不可能的。那么可能在别的地方还有伏兵等着趁乱取利,自己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慌乱!
「此时乱走易为贼所乘,朕倒要看看何人有吃了豹子胆敢犯上作乱!萧藏奴,你速速吹号召集附近兵马前来应援!同时派人持旨意前往萧燕六和漆水郡王处传旨他们发兵平乱!萧合达,给你个立功赎罪的机会!你去外面抓个活口,朕要看看到底来的是不是宋军!」
耶律洪基笔走龙蛇顷刻间写就两道圣旨并盖了玉玺。他此时心中惊疑不定,毕竟宋辽夏国内都有大量汉军存在,甚至上京道内还有不少汉人马贼帮伙活动,他真不敢相信宋军竟有如此胆子敢来直取自己首级,若真的是宋军,那就意味着两国战争的开始!
难道是上京道的叛军勾结汉人马贼跑到这里来了?这些蛮夷竟有如此的神通不成?
他始终觉得有点不对劲。自己今晚是临时决定来这里的,若是真有内应,这内应未免也太神了吧,难道能未卜先知?对方来的时机未免也太恰到好处了。
眼见皇帝如此镇定,萧藏奴和萧合达也只好尽忠到底了。很快外面的号角声开始呜呜的吹响,这是辽军之中惯用的战斗号角,接战不利便吹号,很快四面八方的友军都会向这里集结,此乃辽军传统战法。而耶律洪基也是很快穿戴好了一身名贵犀甲,甚至连耶律延喜都披挂铠甲出帐观战。
侍卫们苦劝无效,只好用盾牌和人墙护卫着两人出了大帐,耶律南仙则被侍卫们抬到一辆大车上用铠甲盾牌遮盖好。耶律洪基自知身上犀甲乃是真正的宝甲,刀枪不入,并不以为意,只是观战。却见自己的侍卫们已经形成了阵势,用战马和骆驼披上马甲橹盾当作掩护,连成纵排如墙,用弓箭和对方展开对射。
密集的箭雨在空中飞来飞去,不时有人中箭。
到得外面,才知局面不妙。耶律洪基也是马上皇帝,一看就看出来情况危险。
对方的箭射的非常狠非常远,射程远超己方。自己的御帐侍卫个个都是善射的能手,使用一石强弓只是等闲,能使用一石五斗这样强弓的也大有人在,但是却被压制的处于明显下风。这等干挨打不能还手的局面实在不利,侍卫们几次试图冲过去跟他们近战,但是冲不到弓箭能发挥作用的距离就被乱箭射退。
地上倒着十几具侍卫尸体,对方的箭力实在是太狠了,一旦中箭,铁甲就像一层纸般穿透,甚至有被钉在地上的。这等犀利到难以想象的弓弩,耶律洪基知道天下只有宋朝能制造得出来。
但是奇怪的是,对方似乎很是沉稳,只是利用弓弩优势一边推进一边对射。
这令耶律洪基很是不解,同时也很是心惊肉跳。换了自己,敌方皇帝就在眼前,必定命令不惜一切代价用最短时间冲到皇帝面前杀掉他,杀了皇帝就是最终胜利,岂会如此沉的住气。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不紧不慢的进攻,是确定自己逃不了!
也就是说,除了现身的这批敌人之外,还有别的捕食者隐藏在黑暗之中,等着自己露出破绽。敌人还有厉害后手,他们在等待那个时刻的到来。一旦那个时刻到来,对方将展开全力攻势,给自己致命一击。
而且,喊杀声中,对方的叫喊虽是汉话,但是腔调古怪,似乎还夹杂着羌话。
当然这个不足为奇,既然假扮辽军,显然是为了隐藏身份,那么语言上也会作出伪装。凭这个还不能断定对方真的是宋军。
尽管空中冷箭横飞,但是耶律洪基还是很镇定,因为此刻四处来援的兵马已经陆续出现了。顺着河岸西侧,还有北面大营之中,号角连天,无数灯火人影马影正在急速向这里靠拢,数以百计的契丹骑兵已经冲进了战场。他们迅速加入了对射的行列,虽然很快就被射的人仰马翻,遗尸数十,但是毕竟充实了侍卫们的阵容。
不管对方有啥后手,他们不该如此磨蹭。弓弩虽利,但是人数方面还是这边占优,官兵源源不断的到来,他们能保持上风多久?他们若是一开始便全力冲杀,也许有机会。但是他们自己错过了机会。在大军云集之下,他倒要看看他们有啥后手能奈何得了自己……
乱军之中,人喊马嘶金戈交鸣,任何声音都被淹没在混乱之中,便是如此,萧合达也能分辨出尖锐的呼啸声群至。
「小心弩箭!」萧合达奋力狂吼,手持大弓,另一手扬起一面沉重的铁盾,当的一声就像大铁锤狠狠砸在盾上,一枝劲箭竟射进了铁里,巨大的力量把萧合达震的差点没把盾牌脱手。辽兵们反应迅捷,齐刷刷举起盾牌侧身躲避,但是仍被射翻五人。
萧合达旁边的一名辽兵被射穿盾牌,劲箭破颈而过,皮肉筋骨皆被撕裂,直挺挺的倒下。腥热鲜血溅了萧合达一头一脸,他赶紧抹把脸,手中大弓弦响,连续四箭射出。旁边的辽兵们也是一阵反击,乱箭射出,犹如一群飞蝗直往对面的人影中投去。
两名小校手持大盾牌遮护着他,萧合达借着木寨墙的掩护,引弓连射。他所用的乃是一石五斗的强弓,射程极远且准,连射之下,对方被射倒了三人。但是对方弓弩的射程比他更远,远隔三百步就有劲箭呼啸而来,所以多数时候是他被压制。
对方的弓弩太厉害了,隔着那么远还能轻松破甲伤人,此等武器简直可称之为「神兵利器」。尽管不断有援兵加入,但是感觉援兵来的快死伤的更快,他们来了也是跟送死差不多,地上躺着的尸体和伤兵基本都是这些援兵们留下的。
面对从来没有见过的犀利弓弩,辽军几乎是被成片成片的射倒。
萧合达不止一次希望萧藏奴下令将己方的灯火熄灭掉,因为对方是在黑暗中,而己方都打着灯球火把,光亮之下目标身影十分明显,对方的狙击手们可以从容点名。但是萧藏奴说死也不答应,正因为有这些光亮,才能让对方有所顾忌不敢过分靠近。这便黑了,说不定对方杀手就趁机潜行过来了,皇帝圣驾可就在这里,任何一点冒险都是不被允许的。
己方兵马对然不断来援,但是阻止不了对方的顽强推进。现在对面射过来的不只是弩箭还有普通羽箭,这说明他们已经逼近到弓箭的射程内了,再下一步大概就要开始冲锋了。若让对方借着这股气势冲起来,只怕大事去矣。
萧合达也是经验丰富的惯战猛将,心一横已有了决断。对射既然占不到便宜,只能贴上去肉搏,趁对方还没开始冲锋抢先来个反冲锋,把对方的气焰坚决压下去才是上策。
尽管刚才已有数次反冲锋失败,但是萧合达已经不在乎生死了。他大吼一声:「不怕死的随我来!」说着扔了弓箭,从地上拖起一具披着重甲的尸体举在头上做挡箭牌,这死尸全重达二百三四十斤,他却像举个小孩一般轻松,就那么狂吼着越出寨墙,拼命向前冲去。
周围辽兵多是御帐侍卫和东宫燕王侍卫,此辈皆是忠勇死士,为了护主他们根本不惜命,顿时有样学样,纷纷捞起地上尸体作掩护,跟着萧合达冲了出去。
后面的辽兵们顿时士气大振,萧藏努大吼放箭放箭,乱箭纷纷射出,接着数百名辽兵不顾危险骑着马呼喝狂嗥着跟在后面也闯了出去。
后面的耶律洪基和耶律延喜看的心惊肉跳,此时官兵虽然络绎不绝来援,但是局面依旧不占上风,随时可能被敌人翻盘。但见萧合达带头冲锋,耶律洪基点头赞赏:「萧合达真不愧我契丹的飞大虫,果然骁猛无双,若此次出击能奏效,贼人当为之一挫。」
旁边耶律延喜也是紧张的满头是汗,突然惊喜欢呼:「杀进去了!杀进去了!
成功了!」
众人定睛再看,却见萧合达举着扎满箭矢的尸体,迎着扑面而来的乱箭,真好象一头猛虎般狂吼着以摧枯拉朽之势撞进了贼军的人群之中。
而后面,前赴后继的辽兵相继破阵而入!
而贼军反应也非常迅速,黑压压一大片人影,应该是骑兵也是呐喊着迎了出来,双方短兵相接,在黑暗中混战厮杀在一处……
当疯狂的辽兵冲过来的时候,唐云是第一个拔刀迎上去的。
西夏设计宋辽相争,是为了坐山观虎斗,宋兵不识道路,必须要辽军内部的内应来带路,宋江若按原定计划,无论如何不会把他们带到辽主御帐那里去的,因为若是宋兵一击成功,辽主身死,塞北会有动乱的可能。辽国若乱,宋军则有机会继续西进,西夏需要辽主活着报复宋朝。
这个计划本来面目是诱导宋军去袭击燕国王耶律延喜,若能杀了耶律延喜,耶律洪基失去继承人,这跟袭击辽主的效果差不多。但是现在既然不再按西夏的剧本走,那么目标就改成了耶律南仙。
袭击耶律南仙,阻止辽夏联姻,也是一个选项。
但是根据情报,这里的守军兵力绝对不应该这么多,而且这些辽军绝对不是普通的正兵,骁悍顽强的难以想象。
他们出其不意便直攻入腹地,而且手中的弓弩犀利远超对手,占了先发制人的优势,却始终压制不住对手的反击,只能一寸寸的往前挪动。
这些辽兵武艺实在高强,疯狂不要命,在唐云看来在西夏大概只有御围内六班直的死士可以相比,他们还击射过来的箭又准又狠,中箭者多不胜数。若非己方来得也都是剽悍死士,甲胄精良,恐怕早已不支。
这个耶律南仙虽然被封为成安公主,但并非真的亲贵宗室,她只是个政治工具而已。她的身边如何会有如此之多的猛将护卫?
但是身处战斗之间,根本无暇多想,眼见对方再一次发起反冲锋,冲锋势头恐怖之极,那么多人竟然举着尸体冲锋,势如疯虎搏命。乱箭射过去,尸体多被洞穿也有倒下的,但是更多的人竟好像感觉不到伤痛,只是大吼着如同蛮牛撞入刀刃枪从,给后面的人开路。
他第一次亲眼见到神劲弓齐射阻止不了的敌人。
「孩儿们,给老子干他娘的!」唐云用西夏语狂吼,刀光如电迎向迎面而来的铁戟。一声巨响,他的刀直接脱手飞出去了,他震的胳膊发麻,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迎面而来的那辽将也是冲势一滞,但是接着便是右手反手一戟横扫,唐云一个懒驴打滚,风雷自头顶掠过,直接将旁边一名西夏兵胳膊劈飞,鲜血溅了他满身。那西夏兵狂嗥惨叫着翻身栽倒,还未落地另一戟化作飓风从下兜至,将他上半身生生劈裂的碎骨血肉都飞散出来,尸体离地而起飞出了人群。
唐云翻身爬起,顺手捡起一把铁鞭,他身边的仁多楚清私兵也都是骁勇不怕死的悍将,此刻一拥而上,迎着辽兵便毫不相让,劈头盖脸的乱砍乱杀,密密麻麻的武装士兵在黑暗中混战的不可开交。
再见那辽将手持双戟左劈右砍,周围都是穿着辽兵铠甲的黑暗不辨敌我,他便逮着谁砍谁,真如虎趟羊群一般,片刻之间已经给他劈飞了十余人。唐云知道这肯定是领头的,刚才就是他带头冲阵而入的,但是刚才交手一招便知自己力气武艺只怕皆不是对手,便是自己有铁布衫硬功,挨上一下只怕也受不了,他临急大吼道:「这个是契丹主将,射死他!
萧合达挥舞双戟砍杀的正是痛快,听的这么一声,顿时跳起直扑唐云。铁戟交错如凶鹰盘旋,招招夺命。
谁料这贼人换了铁鞭这重兵器之后舞的也是水泼不进,竟然连接十余招不退,最后一招戟鞭相击竟生生砸断了铁鞭,借机瞅个破绽仰面后翻一个兔子蹬鹰撑在自己小腹上,好在有铠甲护身只疼不伤。
他倒退数步,纵身又扑起。
交战至此,只有此人能在自己全力功击下安然无恙,武艺最高,想必此人是这群贼人的头目,擒贼先擒王!自己拼命陷阵,哪人多往哪冲,便不信这些贼人会拚着误伤同伴来射自己。弓弩到了近战,便没有用武之地,此乃兵家常识。己方兵马源源不绝,只要能拼命搅乱了贼人,便胜券在握。
然而他刚扑起,那恐怖的机簧弦响群起,无数劲箭自黑暗中四面八方的扫射!
正在混战的人群惨叫着倒下一大片,有敌人也有自己人。他在半空中惊叫着拼命一个拧身,竟然神乎其神的侥幸躲过了一劫,十余枝弩箭朝他而来竟无一枝射中他。
这群贼人疯了!他们不在乎自己人的死活吗?
再看周围的辽兵一下子被乱箭射倒有上百人,连贼人也有数十名误伤的。那种独特的风啸声密集如虫群飞舞,仍有无数的弩箭乱射,辽兵们几乎是成排成排的中箭。转眼间地上已经是横七竖八躺满了死伤者,辽兵占了大多数。
惨了!中计!
这些贼人后面埋伏的的弓弩远比前面交战的多!他们早就做好了近战的准备!
他们是什么人?!
萧合达身为拦子马大将,自然懂得兵家诈术。这些人刚开始喊得是汉话,但是一旦真正接战,面临生死关头,重伤惨叫,却都是西夏羌语。
根据他的经验,一个人在死到临头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要使用母语的。难道这些贼人是西夏人?在他的印象中,以南朝之文弱,不可能有如此骁悍的战士。
倒是西夏,历史上曾经击败过大辽,他们契丹人对于党项人的战斗力,还是有几分敬畏的……
后面各处涌来的辽兵越来越多,到处都是火把照的周围几里都是通明。耶律洪基和耶律延喜早被兵马簇拥到了安全地方,这里的兵马来自各部各军的都有,旗伍杂乱,号令不一,但是人数上绝对是黑压压的直到河边,远处还有不知多少看不清楚。
有这么多人马,还怕什么贼人?倒要看看是哪些贼子敢来犯驾,待擒了这些贼子,定要将他们开膛摘心,看看他们的胆子是什么做的。
兵马越来越多,但是前面的仗依旧打的十分艰难,自己的侍卫们是唯一能冲过贼人弓弩攒射的,但是即便冲过去与贼人混战,喊杀虽然响亮,却似乎没有多大影响,贼人的弓弩还是那么密集,其余兵马上去多少次却被射回来多少次,地上都不知躺了几百人了,空有人多马多来回回就是支援不到那些正在孤军苦战的御帐侍卫。
「无能之辈,人马多的这般都打不过去吗?当真无能之极!真令我大辽铁骑蒙羞!」耶律洪基越看越气,这仗打的也太不像样了。这些兵马都是谁统带的?
哪部的宫卫?怎么这般无能?我大辽那些能征善战的勇士都哪儿去了?前一段对着阻卜叛贼不是还连战连胜的吗?耶律翰特剌呢?萧阿鲁代呢?他们怎么还没来?
正看着,却听得溃哗之声,却是他的侍卫们潮水般也败退了下来。对方的疯狂实在令人发指,竟连自己人一块消灭,这根本就是一群疯子!他们实在抵受不住那夺命的弓弩,最终还是退了下来。
眼见自己的御帐侍卫也被打退,耶律洪基顿时雷霆震怒。刚想下令砍几颗脑袋下来,却见一条彪悍身影,却是萧合达拎着一个半死不活的辽军飞快便至驾前。
「萧合达,你带的好兵!无令擅退该当何罪?」耶律洪基冷冷问道。
「启奏陛下,臣奉旨去捉活口,此是来向陛下缴旨。」萧合达满身血污,铁甲布满枪箭之痕,几乎染成红黑色,一看就是经历恶战。
「活口何在?」耶律洪基早就忘了自己适才所言,这时想起来也是没好气儿。
「陛下,此僚便是贼中一人。」
「什么?这不是我大辽的官兵吗?」要不是萧合达说,耶律洪基还真以为这人是被抢救回来的辽军伤兵。
「陛下,黑暗之中看不清楚,但凡臣所遇之贼,皆是我大辽官兵的打扮一般无二!不知者当以为此官兵也。臣以为贼人能深入大营犯驾而不惊官兵多由此。」
「那他们究竟何人?是不是南朝之人?」
「陛下,臣以为此事蹊跷。这些贼子初时皆作汉声,然拼死搏杀临急呼唤,却多做党项羌语。而且陛下请看,此人可不是汉人,只怕是个党项蛮子。」说着萧合达将那人头盔打掉,却露出党项人习惯的秃发结辫的发型。
刹那间,耶律洪基脑海中闪过了很多可能性。
「不管是用刑还是什么!朕要你立刻让他说实话!」耶律洪基喝道。
萧合达领旨,即刻开始炮制这活口。几下便将他手指全部折断,那俘虏惨叫连连,口中所说全是党项羌话。萧合达皱眉也用羌话问答,耶律洪基周围的御帐侍卫中也有懂得羌话的,现场同步翻译,只听的耶律洪基疑窦丛生。
仁多族的私兵?西夏人?汉人?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些人是西夏派来的?不可能吧?西夏已经被宋朝攻的喘不过来气了,如何会再来招惹辽国给自己惹来灭顶之灾?这活口说的是否是真的?
不会是嫁祸他人?这口供真的可信吗?
待到萧合达回禀,耶律洪基正在努力理清楚思绪。
「那你认为他们到底是何人?西夏人?还是宋人?」
「皆有可能!这些贼人所用弓努必定是宋朝的,宋朝与西夏打了百多年仗,从中找几个会说党项羌语的人一定都不困难。甚至很多宋朝藩部本就与西夏蛮夷很相似,化装一下也不是难事。但是宋军作战不论大小无不列阵,适才臣与之交手,却发觉他们皆是一窝蜂的猛冲猛打,便是弓弩对射也不似宋军那般列阵,这一点上便又像西夏人了。」
「还有上京道的蛮夷,那些蛮夷有的也和西夏蛮夷类似,不会是他们假扮官兵吧。」律延喜在旁边也开腔了。经过刚才一吓,此时他也有点回过神了,赶紧显示一下存在感。毕竟若是耶律洪基怀疑是他图谋不轨便糟糕了。
「上京道的蛮夷岂会有如此之多的官兵铠甲?」耶律洪基这话一出,顿时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不管是宋人还是西夏人,更别说草原蛮夷,光是这么多兵甲怎么来的都是个问题,而且没人带路,又如何能直来犯驾?
耶律洪基虽然昏庸荒唐,但也是聪明之人。宋辽夏三国并立百数十年,在这河东又是三国交界之地,互通语言者何止千万。西夏国内也多有能说契丹、汉语者。仅凭语言实在无法断定贼人真实身份是谁。
但是绝对不可能是普通的马贼草寇!
这里十万官兵驻扎,普通绿林贼寇便是吃了豹子胆也不会靠近。而且什么样的贼寇有本事击退他的御帐侍卫?他的御帐侍卫可是武勇冠绝大辽的精兵!在如此之多的官兵到来之下,他们还敢继续进攻,这绝对不是普通贼寇!
只有正规军做的到!而且还得是精锐的百战之余!这种军队,除了宋就是夏,再无其他选项。
是宋?但是这数以千计的辽军铠甲可不是一天之内就能置备齐的。自己早上跑去雁门关外挑衅,宋人便是决定报复,要置办这些兵甲最快恐怕也得十天半月的。更何况还得摸清楚被千军万马层层保护的自己的动向,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宋朝的奸细不可能神通广大到这地步。但是他们说的汉语,用的宋朝弓弩……
莫非是宋人早有此计,只不过恰好今天发动?还是说西夏人假扮宋人,再假扮辽兵,设个虚虚实实的连环计。说不通,实在是说不通!
难道是西夏?若非宋朝,便只有西夏!但是西夏是如何知道朕的行踪?
辽军内部有内奸!
若是辽军内部有内奸,那这会不会根本不是什么宋人西夏人,这就是辽军自己的一次兵变,他们把自己化装成西夏蛮子,用着南蛮子的武器,再扮回官兵,双层伪装!若是兵变,他们根本就不用伪装。
若他们本来就是辽兵呢?只不过竭力把自己伪装成外国人?
若真的是兵变,那会不会还有暗中等待作乱的部队。联想到刚才贼人不紧不慢的进攻,耶律洪基越发肯定了这一点。周围那些杂七乱八的军伍分属不同部落不同将领,他们其中会不会混有贼人?一想到这里,耶律洪基顿时没有了安全感。
「皇上,阿思翰鲁朵亲军来前护驾!」正当他忐忑不安,萧藏奴突然便兴奋的大喊起来。再看沿着灰河北岸,一眼望不到头的骑影在漫山遍野火把亮光的映照下,犹如黑压压的海潮漫过了平原和山野,气势雄悍如山。无数契丹铁甲骁骑蜂拥而至,很快便将耶律洪基层层包围,领头将领十余人齐齐下马跪倒。
「臣护驾来迟,罪该万死!」
「众卿来得正好,给朕拿下这些贼人!」耶律洪基突然胆气壮了起来。众将领暴喝遵旨,正待整顿队伍进攻,前方战场突然喊杀声大作!
再看,适才辽军不但反冲锋被打退,而且贼人们借着这股势头开始加速冲锋,不再稳扎稳打的对射。辽军刚退,还没有缓过气来,被这一冲竟被冲的阵脚大乱,步步后退。尽管不少辽兵拼死抵抗,但是对方射过来的乱箭着实要命,洞穿铁甲毫不费力,很快就死伤枕藉,对方的骑兵黑压压的一大片纵马猛冲,辽军的人群坚持不住竟突然溃了。
溃兵四下乱窜,贼人趁机突进到距离营帐不远的地方。接着无数火点亮起,对方的弓箭手射出大片火箭,目标直指耶律南仙居住的大帐,火雨齐下,帐篷被浓烟火苗笼罩。
数不清的贼人从四野夜色里冒了出来,追杀着辽军的败兵,弓弩射出的乱箭顷刻之间射穿了不知多少盾牌和铠甲,辽军惨叫着好像被猎狗追逐的兔子。
「贼人有火器,保护皇上离开,翰鲁朵骑兵立刻迎敌!」萧藏奴和萧合达狂呼乱喝,带头骑马冲锋,他们身后的御帐亲军们刚刚赶到战场还不及休息,便立刻向对手展开了亡命冲锋,一时间无数人群马群搅成了一锅粥。
耶律洪基和耶律延喜在被侍卫掩护着仓皇转移之时,清楚地听到了对方狂热的嗥叫,汉话羌话党项话契丹话什么的都有,意思只有一个:杀耶律南仙!杀耶律南仙!杀耶律南仙!杀耶律南仙!杀杀杀!杀耶律南仙!
耶律南仙?!耶律洪基和耶律延喜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不解。
这些乱贼,竟是冲着耶律南仙来的?
数里之外的旷野之上,前来往这处集中的各路杂牌军中,耶律和安和他的三千骑兵在战场的边缘徘徊,按兵不动。
普通士卒和大部分将官们都不知道其实前面有皇帝的御驾在,故此主将下了严令妄动者斩首示众,军法当头,他们也乖乖的不动。数千骑兵排列整齐,黑压压的一大片。只有耶律和安亲信的心腹牙兵们在耶律达德率领下充当拦子马外出传递打探消息。
其实这些辽军们也不知道前面乱哄哄的是在闹什么,看样子是部落之间的火并,这种事便是在大辽境内很是常见。休说蛮夷好勇斗狠,便是契丹各部贵人之间有私怨,动用私兵械斗的也是动辄数千人参与,甚至汉人之间群殴械斗的也是常事,大辽就是以武立国的风俗,动拳头多过讲道理。
但是听得这动静也太大了吧,不知多少人参与。还起了火头,谁还放起火来了?这可闹得有点出格了。但是主将似乎不想参与这趟浑水,那大家就都看着呗。
他们的主将耶律和安骑在马上,面色铁硬抿着嘴唇,看样子紧张的简直不能行。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等什么。
直到惊雷炸裂,火光撕裂夜空。
此起彼伏的巨大的红光闪亮了整个夜空,然后轰雷般的巨响回荡,直如惊雷炸耳震撼心魄!浓烟雷火撕裂了黑夜,众人脚下的土地都在颤抖,数百道霹雳一起炸响,大爆炸一声接一声,战马被惊得四下乱窜,不少人被吓得跌下马来。
怎么回事?天神发怒了?!
触目所及的人群已经全部乱了,人喊马嘶奔突崩溃。千军万马的惊溃之声犹如山呼海啸,道道霹雳炸亮夜空,伴随着浓烟和火光。
终于开始了!耶律和安的心一下缩紧又放开,刷的抽出了佩刀。
「孩儿们!萧藏奴作乱,勾结御帐侍卫作乱劫持皇上,随本官平乱救驾!各个都有爵赏!胆敢退却者,族灭!」……
耶律南仙是被那巨大的爆炸声给从车上震下来的。
她本来给吓昏了,但是惊雷般的巨响将她震醒。
她从车上摔了下来,衣服还没穿好,只是胡乱披了件狐裘,又裹了件布袍,露着艳光四射的两条修长白腿,白花花的阴部和屁股都没遮全。她昏头胀脑的爬起来,都还没来得及感觉到寒冷,就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呆了。
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军卒和战马好像疯了一样四处狂奔,人马之间横冲直撞互相践踏,火把扔了一地,到处火头燃起。特别是脱缰的战马四处狂奔,马背上的骑手根本控制不住,无数人落马被踩死拖死撞死,人的惨叫惊呼、马的嘶鸣咆哮完全混杂在一起,巨大的爆炸声好像霹雳惊雷,震的大地都在抖动,可怕的暴风和气浪卷着沙石排空横飞。
这是怎么了?
她的脑子完全是一片空白。
接着她就看到耶律延喜和皇帝在侍卫们的保护下仓皇奔来,耶律延喜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只来得及喊了一句快跟我走,接下来的话又被巨大的爆炸声淹没。
然后数不清的战马好像决堤的洪峰狂涌而过,将所有挡路的东西不论是人还是别的障碍全部淹没踩平,无数士卒也是惊叫着好像没头苍蝇般乱跑乱蹿,不时有人被狂奔的马群撞翻踩死。
皇帝的侍卫们大多被冲散了,有两个侍卫就在她眼前被马群踩得成了血糊糊的肉泥。
她便是再不懂军事,看到这种景象也觉得「兵败如山倒」这个词大概就是形容眼前发生的一切。
「出什么事了?」自己最后便是记得被皇帝捉奸在床,自己给吓昏过去了。
怎么现在突然大军崩溃了,难道是开始和南朝打仗了?是不是被打败了?难道被打败了?
「有贼人作乱!休再啰嗦!」耶律延喜少有的厉声喝斥。阿思翰鲁朵骑军不愧是耶律洪基最亲信的亲军,便是在这等惊吓溃乱的情况下,所有人都在试图控制住自己的马匹。而耶律洪基身边还有千余骑精兵努力控制住了局势,护卫着皇帝等人试图撤退到安全的地方。
但是遍地都是狂奔的惊马和混乱的人群,还有可怕的火光,已经没人分得清东西南北。这千余人只好守在一处石崖之下,这个地形比较易守难攻,外围是一串鹿角,崖下乃是一处粮寨,侍卫们在核心紧紧围着三人,外面是翰鲁朵甲士,用盾牌为阵张弓搭箭对着外面,凡是失控向他们冲来的马群,都是毫不留情的一阵箭雨撂倒。
很快他们阵前便人马死尸累累。
核心三人在阵内气喘吁吁,耶律延喜脸色发白,眼神之中有着按耐不住的恐惧。偷眼去看他的爷爷耶律洪基,却见这位大辽皇帝也是铁青着脸,惊魂稍定且一筹莫展。
耶律洪基从没见过如此可怕的景象。
这些贼人难道会使妖法?这是什么神通神力?这等神威,是天上的雷公降世了吗?
他确信自己永远忘不了这恐怖的霹雳炸雷之声。
就在耶律南仙的大帐被烈火点燃之后,他的御帐翰鲁朵骑兵也几乎在同时发起了反扑,数不清的骑兵形成了战马的海洋,在密密麻麻的灯火之中,能看到黑压压的骑影一望无际,直到天边尽头,直接形成十几里的一张大翼,向贼人席卷而去。
他确信这将会是最后一击。不论贼人如何了得,都不可能抵挡得住数以万计的精锐骑兵的抄袭,他最信赖的御帐亲军们从不会让他失望,他们会为他解决掉这些贼人。
但是接下来的记忆有些模糊。
他甚至回忆不起来是如何发生的,突然之间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天塌地陷了。
遍地都是可怕的炸雷霹雳,人群中突然迸发的强烈火光撕裂夜空,人马残体被火焰和爆风抛向空中,好像碎裂的稻草人一样落下。大爆炸燃出的火光和黑烟白烟直冲霄汉,被炸裂的人群溃散奔逃,然后就是一片火海。整个平原似乎都被这可怕的霹雳雷火点燃了,到处都是火海,到处都是地震。
数以万计的受惊战马便脱缰发狂了,在那片区域里没人能控制得住座下的战马,所有的马都开始疯狂乱跑。甚至他都还没从那惊恐的震撼之中反应过来,他眼前所有的军队都已经陷入了混乱当中。
在这种情况下,耶律洪基明白他的军队数量越庞大乱起来越不容易收拾。而那些贼人们还在,他们显然受的影响肯定小的多。此刻辽军已然大乱,这些身穿辽军衣甲的贼人如果趁乱进攻,大事去矣。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在这混乱的战场之上,突然自北面冒出来密密麻麻的雄壮骑兵,尽打辽军旗号掩杀而至,混乱一片的营地根本无法阻挡他们的突击,片刻之间便杀入那些惊溃的乱军之中。
这些人口中高喊奉旨护驾平乱,全都是字正腔圆的契丹语。乱军们不成组织,被冲得四散,这些不明身份的骑兵乘机冲入,直奔耶律洪基所在而来。
难道真的有乱兵哗变了?!耶律洪基一眼就能认出来这绝对是正宗的契丹铁骑。这些骑兵也都是真正的辽军。他们这个时候出现在战场,来势汹汹绝对不怀好意!难道那百猜不透的内部奸细真的现身了?他还真是找了个好时机!
不用他吩咐,他最精锐的翰鲁朵骑兵们纷纷策马迎战,乱箭齐发如雨,霎时对面人仰马翻倒下一排。但是对方的剽悍也非等闲,策马高速冲锋,还以乱箭,双方使用的都是契丹骑兵惯用的战术,大张两翼很快便冲在一处……
另一侧,唐云的耳朵刚刚恢复听力,但是头脑还是有些嗡嗡作响。
他没想到这虎崩炮的威力竟如此惊天动地,难怪宋朝造不出来了。若是能源源不断地造出来,天下有何军队有何城池能当此神威?而他旁边的汉兵和党项兵也都还没从混乱中恢复过来,刚才的爆炸不止是炸乱了辽军,也惊乱了他们自己。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们,天下亲身经历过这两样武器的,只有几年前在洪德寨战场的宋军和夏军。在场的任何人都没经历过这等威力,也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辽军一乱,无数战马四处狂奔,黑夜中不辨东西南北,反而将他们也冲乱了。
等他好不容易聚集起部分兵力,却见场面已经是一片混乱。
足够了,做到这一步就够了。这时候再不离开,等辽军从混乱中清醒过来,就来不及了。唐云知道,这只是前戏,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
他正想下令撤退,却见到旁边不知何时冒出一人,手持大弓,正是何灌。
「你?!你怎么来了?」唐云大惊,这家伙不是放弃了此次行动了吗?由自己和云娘冒充他俩的身份引耶律和安入彀。他怎么跟来了?却见他穿着一身辽军的铠甲,手持大弓。眼睛死死盯着远方某处。
「你要做甚?还不快走!」
「那些辽兵为何呼喊护驾?莫非辽主真的在此?」何灌的眼神狞猛的吓人,此时他已经不像人类,像是吃人的恶鬼。
唐云一听就知道,这家伙原来到底还是没放弃他的计划。
「那不过是计策而已,辽主岂会真的在此?你莫非疯了?」
「辽主不在此?那又是谁?」何灌的眼神犀利的好像锋芒宝剑,但凡神箭手的眼力都是非常好的,而何灌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在黑暗之中,只凭火光,还有无数混乱人马跑来跑去,但是他那一双天生的鹰眼偏偏就看到了在一处山崖之下,被层层护卫着的身穿龙袍的大胡子契丹贵人。
那是龙袍!
虽然何灌没见过辽主,但是他知道天下之有一种人可以穿龙袍!
「你休要乱来!你不要命了?!」唐云知道此刻耽误一时便多一分危险,急怒之下,便要阻止,但是恶战之下筋力疲乏还是晚了一步,何灌已经冲了出去,往前急冲数十步站定,手中闻名天下的三石大强弓张开,雕翎铁箭搭上,弓呈满月。
霎时间,森寒尖锐的庞然气势如狂飚乍起,直如鲲鹏扶摇,直上九天!何灌整个人似乎和他的弓箭完全融为一体,禽弓之术最后的大招:鲲鹏杀,已然蓄势待发。
辽贼,受死吧!
在松开弓弦的刹那,已经冲到他身后的唐云甚至产生了错觉。似乎眼前的空气都起了无形的涟漪,何灌身上爆发出来的气势激的衣袍鼓荡,而他们身后的人似乎感觉到眼前引爆了一个虎崩炮,虽然无音也无形,但是那种扑面排空而来的气势却让所有人避开了锋芒。
矢如狂飚,转瞬即逝!
唐云也不由自主的转头去看这一箭有没有射中目标,这等惊世骇俗的箭法,当真举世无双!大音稀声,大象无形,何灌的境界竟然已经达到这等超凡入圣的地步了。
「还不快走!」唐云反应过来,一把拽住何灌的衣服大吼!这次何灌没有反抗,转身便跑。
「快走!风紧扯乎!」唐云和何灌一起用党项羌语狂喊,然而已经晚了,突然之间,似乎大地都在颤抖,滚滚雷鸣自灰河两岸传来,那是无数的骑兵纵马奔驰的声音,接着便是狂风呼啸之声,万千箭矢从天而降!
山崖下,侍卫们一阵混乱。
耶律延喜震惊的几乎魂飞天外,他从没想到过天下竟会有如此的神箭手!而今夜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是哪路贼人要来刺王杀驾?而贼人当中,竟存在着这等超凡入圣的杀手。
这是凡人的手段吗?
他平日里只听说过南朝弓弩犀利,南朝的床子弩、八牛弩等奇门兵器射出的弩箭能够击铁裂石洞穿城墙,在南京他就见过百多年前自南朝缴获的大床弩,那射出去的都是标枪,扎人一扎一串,但是眼前这一枝射来的绝对是普通羽箭。
但是就是这一枝普通的雕翎铁箭,之前却只是一道肉眼无法看清的狂飙,精准穿透了两名身着重甲的侍卫的身体,穿透了他们的盾牌和铠甲。甚至连大辽皇帝御用的、天下独一无二的白犀甲都给射穿了。
他看了眼前的尸体,双腿不住哆嗦。若是这一箭被自己撞上……
旁边,身穿一身侍卫铠甲的耶律洪基也难掩震惊恐惧之色。
难以置信,这样的神箭手,大辽国内存在着这样的人物吗?天下间有这样的人物吗?只怕是传说中古时强极一时的匈奴、突厥中的射雕手也不过如此吧。
若非萧藏奴忠心,自己刚才和萧藏奴换了衣甲,现在这已经凉了的尸体必定是自己无疑。
这个神箭手,还在暗中潜藏着吗?是不是在准备这下一次致命一击?
想到这里,耶律洪基突然猛醒,低声道:「快!作出混乱嚎哭的样子,假装朕已遭毒手!」同时命令百余侍卫留守照例围成一圈,另一小队最亲信的侍卫护着自己暗中转移。
若是平时两军对垒,这等神箭手便是有天大本事,他这大辽皇帝也不会正眼看他一眼。但是现在他实在不想面对这个可怕的神箭手。
但是周围都是兵荒马乱,又躲到哪里去?再看前方交战之处,自己的翰鲁朵亲军正和那群冲杀而来的叛军拼命混战。火光之中,到处都是骑兵人影晃动奔驰,喊杀嘶吼惨叫响成一片,但是双方都穿辽军衣甲,也看不出谁占上风谁占下风,还有不少落单的骑兵四下乱蹿,也不知道是叛军还是自己人。
不过,穿过战场往这里杀来的骑兵已经越来越多了。那些叛军不知道是谁的部下,竟在大喊萧藏奴作乱,勾结御帐亲军犯上作乱,以勤王救驾的忠臣自居。
这等话语颇能扰乱人心,不少周边经过的散兵游勇不知底细,竟不敢轻易参战。
其实这等计谋要破也不难,只需耶律洪基亲自站出来喊上两句,保证那些叛军立刻要散上一大半,周围那些拿不定主意的兵马立刻都会群起攻之。他就不信这些叛军个个都是真心作乱,其中被蒙骗的必定占了大半。但是自己一旦现身,那个神秘的神箭手那追魂夺命的狙击说不定就要随之而来,结果他到底还是没敢出头。
眼看着不知何时叛军大队只怕便要冲过阻拦了,耶律洪基却是一筹莫展。
难道,我耶律洪基做了快四十年皇帝,今日却要不明不白死在这一场叛乱之中吗?连叛乱的主谋是谁都不知道。而且对方似乎主要目标是耶律南仙。也就是说,这可能是一场原本和自己没多大关系的叛乱。
自己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结果今日却因为这个可笑的原因葬身此处吗?
正在他万念俱灰之时,却听得凭空卷起飓风般的密集狂啸。他抬眼望时,却看到霎那间遮天箭雨横扫战场,刚才还在横冲直撞的叛军骑兵们眨眼间被射的犹如刺猬一般,连人带马跌翻滚倒,甚至有不少御帐翰鲁朵骑兵也被射的惨嚎坠马,人马尸体奔驰冲刺借着惯性不停翻滚摔跌,层层叠摞。
接着是如同滚滚沉雷的马蹄声,至少有上万骑兵正在向这里大举进攻!
什么人?援军吗?还是别的叛军?
耶律洪基知道,在这样寒风凛冽的黑夜中,要形成这样规模的精准箭雨,只有那种饱经杀伐、实战经验非常丰富的百战劲旅才能做到。而在现今大辽之中,如此素质的军队全部集中在两个人的手下,那就是奉命征讨阻卜叛贼的漆水郡王耶律翰特剌和左金吾上将军萧阿鲁代。
来的是萧阿鲁代?还是耶律翰特剌?
接着却听的山呼海啸的声音:耶律合安犯上作乱,漆水郡王奉旨平叛,从逆者族灭!众将士莫要附逆!杀耶律合安者赏万金!
来的是耶律翰特剌!总算是来了!
耶律洪基总算是放下心来,耶律翰特剌对自己的忠诚是无可置疑的,他相信他看人的眼光。耶律翰特剌身为行宫都部署,随驾兵马皆归其节制。他又是常胜名将,在军中威信极高,只要他出面,叛军必定瓦解。此地大乱,消息早晚会传到耶律翰特剌那里,他之所以迟迟不愿弃军而逃,就是在等耶律翰特剌的军队前来。
但是耶律翰特剌知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若是黑暗中一阵乱箭连自己这边也当叛军给误杀了,岂不冤枉……
河边,耶律合安浑身颤抖的看着眼前的惨状。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约定好了一起取皇帝的性命吗?怎么陈王变卦了?看着满地被射的状如刺猬的人马尸体,再看看耶律翰特剌手下那如狼似虎的精锐兵马带起的漫无边际的死亡箭雨,耶律合安便是再傻也明白自己被萧燕六出卖了。
耶律翰特剌在阵前大喊:「耶律合安,你胆敢犯上作乱!死期将至还不受缚!
众将士,莫要从贼!下马跪地,便饶性命!」喊完便消失在牙兵的护卫之中。
然后他身边的甲士也出来几十个嗓门大的一通狂喊。
这是为什么?明明大好机会便在眼前……
周围的兵将们几乎已经全部下马跪地放弃抵抗,没有人敢于反抗耶律翰特剌,再加上自己心虚,早无斗志。
完了……真的完了,自己身边只剩下侄子耶律达等数十名亲信,只要下一波乱箭,大家都要去奈何桥报道了。
但是就在此刻,却见数十名御帐侍卫打扮的辽兵自黑暗中闪出大声叫喊:「燕王在此,耶律翰特剌不得放箭!」
然后十数骑冲出,为首一人穿着御用犀甲竟是当今皇太孙耶律延喜!却听见耶律延喜大喊:「耶律翰特剌,快快救孤王!」旁边还有一人,看不清面目,看衣袍却似是御帐侍卫太保萧藏奴,却见他也是重甲护身,旁边十数名侍卫举着大铁盾在旁护着两人,也齐声大喊:「耶律元帅,殿下在此,莫要放箭!」
然后乱箭突然停了,耶律翰特剌的中军竟然莫名的起了一阵波动。
好机会!此刻没人敢冒着误伤未来辽主的危险放箭!
耶律合安一拨马头,领着数十骑亲信策马往西跑去,此刻战场上的混乱还没有完全平息。到处还都是乱跑乱蹿的惊马惊兵,他这数十人竟然成功混进了人群,接着黑夜的掩护拼命往战场外侧跑去……
直到黎明天色渐白,唐云和何灌等人才抵达五寨关所在山沟内。
虽然早已料到最终耶律翰特剌和萧燕六的兵马会出现,但是没料到他们来的这么快,而且破坏力如此暴烈,此次参加行动的千余汉兵死士,活着回来的不到二十人。至于唐云所带来的党项武士,则根本就被抛弃在了战场上,一个也没有跑回来。
契丹不愧是塞北霸主,耶律翰特剌所部的战斗力,着实令人感到恐怖。铁蹄所至,杀人如割草,成片成片的毁灭一切生命。
若非突然之间乱箭停了,他们根本逃不出来。
何灌此刻精神竟然很是振奋,想来他也以为自己肯定射中了辽主。虽然不知道当晚辽主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甚至都不知道他射中的是不是辽主。但是何灌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轻松,竟像是已经卸下了心头重担,就好像多年的夙愿终于达成了一样轻松无比。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至此,他们能做的已经全都做了,剩下的,就只能看老天爷了……
「后会有期。不过,大概是后会无期了。」
「你还是要回西夏?」
「你射中的那个契丹贵人,不知道是不是辽主。若真是辽主,今夜之事恐怕会引发辽国倾国报复。本来要栽赃给西夏,但是现在后果可能超出西夏承受能力。
我需回兴庆府好好看看形势,固然我不欲西夏得逞,但也不欲西夏亡国。」
「西贼也是我大宋的敌人,或许我该在这里先杀了你灭口。」
「你还拉的开弓吗?昨晚一战你开弓不下三百次,你的胳膊大概已经麻了吧。」
「哼哼,你却数的清楚。」
「再说你想灭口灭的过来吗?宋江你灭得了吗?辽国那边的人你灭得了吗?」
「你这样的人若为西贼所用,终究会是大宋的祸患。」
「你如何想是你的事。」
「你觉得你在这里所作的一切,坏了西夏的好事,回去能瞒得严丝合缝?梁太后会不知道你做得好事?稍有不慎,你就会人头落地。」
「你不也一样吗?刀山火海都敢闯,你不是也活着回来了吗。」
「看来你是心意已决。」
「多说无益,你还是快点回宋境吧。说不定等会儿追兵就追过来了。」唐云说完,便领着云娘拨马往西南方向走了……
五寨关以北,沿着朱家川旧河道,十余骑正在亡命向西奔驰。马上骑手拼命打马,完全不顾惜马力,只求争分夺秒远离昨夜的噩梦。
耶律合安伏在马上,累得喘不过气来,满脸尘土和汗水。
骑马奔逃了一夜,到现在只剩下这些人跟着自己了。
转眼之间,一场泼天般的富贵却成了泼天般的祸事。自己梦想改朝换代做从龙功臣,没想到啊没想到,到底是被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大人物们给耍了。不但自己身败名裂,甚至家族都是死路一条。但是自己现在甚至都没有时间再去顾及家属了。
他已经累的没精力和心思再去想为什么萧燕六会突然变卦,为什么自己会被出卖?再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现在自己唯一需要考虑的是该怎么逃命。
留在大辽是不可能的了,唯一的出路就是投奔他国。南朝?西夏?高丽?大理?回鹘?总之是要去一个辽主势力无法触及的地区。他自家明白,以他的罪行,只要朝廷没有得到他确切的死讯,就会一直派人追杀他,直到海枯石烂。
而这天下间,有能力对抗大辽的,大概只有南朝。但是南朝会不会为了自己对抗大辽?自己有没有这个价值?
或者自己可以飘洋过海,去海外倭国避难。自己是听说过的,大辽东京道女真蛮子的地盘再往东,是高丽国。进了高丽国一直走,就能走到大海边。到了那里做大船出海往东航行,就能到达倭国。
南朝据说也有商人和倭国有来往,想来也不会是未开化的蛮夷之地。远隔大海重洋,或许自己能够躲过辽国的追杀。
但是要如何去高丽?或许先到南朝避难,然后再取道高丽?或者从南朝直接找机会去倭国?
他正胡思乱想,胯下战马却是累得跑不动了,口吐白沫。他们这一群丧家之犬活命都要靠胯下坐骑。若是累死了马匹,谁都别想逃命。眼见其他众人也全都累的快不行了,耶律合安知道不休息不行,只好让众人下马,契丹是骑马的民族,平时不管干什么只要是骑马随身都要带着粮水草料,这时也解了下来,优先给坐骑饮喂。
耶律达跑的头盔都没了,铠甲只剩了一半。因为为了减轻战马的负担,大多数人都扔了铠甲和刀枪,只剩下了弓箭。
他晃晃悠悠的下了马,坐在地上好一通喘,真个是面如死灰。此时他一个粗汉,早被昨夜的变故吓得魂飞天外了,此时脑子里完全是空白一片。只是看到耶律合安,才想起来绝望是何滋味,他哭喊着爬过来哭道:「叔父,这是因何至此啊?咱们怎么办哪!这可是……可是灭族的大罪啊……」
耶律合安可不像耶律达这般没出息,他敢做这等大逆之事,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狠狠说道:「咱们被人当枪使了。萧燕六这老贼好生狡猾,他利用咱们弑君,随后又借平叛名义将咱们灭口,他倒落个忠义名分。走着瞧,只要咱们逃出生天,终有一天报仇雪恨!」
「这,这往哪里逃啊。」
「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我意先隐名埋姓入南朝暂避一时,然后或取道高丽至倭国,或者去江南出海,总之离大辽越远越好。我就不信,隔着大海,朝廷还能追过来不成?」
「大海?大海是啥?」耶律达莫名其妙,但见叔父对于后路似乎胸有成竹,自己也放心了些。耶律合安懒得跟他解释,正想打发他统计一下看看还有多少弓箭兵器及伤兵人数,突然之间嗖的一声尖啸,接着一名亲随脖子被冷箭射穿,血洒满地死尸栽倒。
「啊!?」耶律合安也算是颇有武勇,团身一滚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周围的亲兵们却乱了起来,本就已经心慌意乱,又哪里顾得上抵抗,都不看看敌人到底什么来路,只是想转身逃走。
但是冷箭成群攒射,哪里跑得出,转眼间三十多匹战马全部中箭被射倒,另有十余人被射翻,余者全都不敢动了,只是趴在地上躲在马尸后面,用仅存的旁牌遮护,同时乱糟糟的用各种语言乱喊,大意就是询问是哪路绿林好汉在此发财,己方愿意将身上财物全部交出,只求一条活路。
至此时刻,大家都是心存侥幸,期望碰上的只是普通的绿林马贼,说不定还能有条活路。但是只有耶律合安心知死期将至,若真是马贼,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射杀战马的,因为战马代表着大笔的钱财,他们只会杀人越货。对方的目标一开始就选择坐骑马匹,显然是为了不让他们逃跑,这只能说明追杀他们的追兵已经到了。
却见旷野之上,仿佛地里冒出来的一样,大群大群的精悍骑兵策马出现在视野之中,他们全都是黑衣黑甲挟弓持刀,大约有百余骑拉着散兵线从三个方向包围着向他们缓缓逼近。
「拦子马军!」不知谁喊了一声,接着便是哭喊声一片。
身为大辽军将,谁不知道威震天下的契丹拦子马的强悍残酷,这些人都是真正的冷血屠夫。早该料到追杀他们的任务必定会落在这些经常远探千百里的精英杀手的手中,但是现在真的面对这残酷现实,所有人的信心都崩溃了。
敌骑从容逼近,不急不缓,根本就拿他们当死人一样。
突然,不知谁打了个唿哨,一时间缰绳齐纵战马嘶鸣。拦子马军士们齐齐拔出雪亮长刀,策马举刀展开了最后的冲锋。
反观耶律合安众人,完全没有人想到过拼死一搏。
有人闭眼等死,有人趴地求饶哭喊,有人转身奔逃。但是如何跑得过快马,无数马蹄踏起烟尘荡卷,就像一大排烟尘土线自地面上冲刷而过,快马冲过人侧,刀光一闪必然带起冲天血浪,接着便是死尸栽倒尘埃。
待到数十骑冲过一趟,已然是满地死人。
耶律合安木然的看着滚在脚下的那颗人头,那是耶律达的人头。耶律达刚才转身想逃,一骑快马自他身边掠过,只一刀就让他的脑袋飞上了半空。拦子马的本事他是知道的,对付已经没有斗志的对手,根本用不到第二刀。
他现在是唯一还活着的人了。
也许他们是想抓活的?不对,萧燕六不会让自己活着回去乱说的。但是这些人也许不是萧燕六的人呢?
若真是这样,自己就算是死,也要拉上萧燕六这老贼垫背。
那斩了耶律达的骑士摘下蒙面的黑巾,策马直至耶律合安面前,冷笑着说道:「耶律合安,你可知罪?」
「小人知罪,小人知罪,愿至陛下面前领罪。」
「想见陛下?某乃是陈王帐下远探拦子马军队率萧吼,奉陈王之命,来带你的人头回去。你既然知罪,还不把脖子洗干净等爷爷来砍?」说完哈哈大笑。
耶律合安听了抬头细看,他原本是认得萧吼的,听他戏耍的冷笑,便知道今天是不可能活着离开了。心顿时一沉到底,最后一丝希望也告灭绝。
「这么说,是萧燕六那老贼派你前来灭我的口的?」
「大胆!死到临头还敢狂妄!」萧吼怒喝,接着却又说道:「灭你的口,还用不着我。今日要杀你的人,是他。」
一骑战马出现,马上骑士冷冷得看着耶律合安,突然哈哈大笑。
「耶律合安,没想到吧你也有今日。当年你害死我韩家满门数十口的时候,可想到有朝一日会落到我韩月的手中。」
耶律合安仔细端详了对方一阵,才突然一惊。
「你……你真是韩月?你如何和萧燕六做成了一路?」他对于韩家之事早已淡忘,毕竟已经过了好几年了,当年韩月虽然漏网,谁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对耶律合安来说,韩月只是一个不值得自己在关心的杂鱼而已,但是现在他却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焉能不错愕?
「哼哼,今天终于可以报仇了……」韩月下了马,抽出长刀。
「等等,下令杀你全家的是萧燕六,你却是帮着仇人做事。」
「不过陷害我家的却是你耶律合安!天可怜见,没想到我韩月竟然还有亲手报仇的这一天!对了,你想知道陈王为何临时变卦吗?」
「你……莫非是你?你怎能……」
「小爷我当年逃了之后,一直在红娘子门下讨饭吃。这下你明白了吧。」
耶律合安顿时觉得眼前冒金星,血气直冲顶门。这家伙是红娘子门下,必是知道了此次计划的机密,最终陈王的变卦与他必定脱不了干系。这也解释了他为何同西京留守司的拦子马在一起,这家伙原本就是拦子马的军官。
没想到,功亏一篑的关键便在这小子身上!当年自己害了他全家,现在轮到他来害自己全族!
他突然疯了似的大吼一声,拔出长刀,直奔韩月。
两刀相击火星四溅,一道白光直飞上天,接着刀芒激搅,耶律合安的疯吼嘎然而止,变成了呵呵的呻吟。
韩月的刀尖深深插入了他的腹中,血水迸流。
耶律合安好像一摊泥似的没了力气,软软靠在韩月身前,刀尖深入直到身后透出,半身已被染红,脚下血流成泊。
韩月运刀一拖,直接开膛破肚,肠子内脏带着热腾腾的热气噗噜噜滑落而出。
耶律合安腿一软直接跪下,满口是血,摇摇晃晃便要栽倒。唐云反手一刀,电光自颈中掠过,好大一颗人头溅着血花飞起。
一切又归于沉寂。
萧吼看着韩月,心中暗叫可惜。这样一条英雄好汉,阴差阳错之间再不能为大辽效力,实为可惜。当年自己也在他手下听差,并肩驰骋何等快意,若是能回到当年该有多好。不过这等事也就是想想而已,宦海沉浮这些年,他早知道有些事注定快意不得。
不过,陈王并没有命令自己取他性命,只是这一点他便已经知足了。
韩月提着耶律合安的首级,交给萧吼。
「给王爷带个话,我韩月欠王爷的,如今已经偿还干净了。从今往后,我韩月正式恢复李家之姓,不再是大辽之臣。以后世上再没有韩月这个人,我就叫李月!」
说完,策马头也不回的奔西南而去。
一个时辰后,李月和唐云以及云娘在一处土岭下碰面了。
唐云那种如释重负的表情,让李月发自内心的感动。两人自分手,各自执行可说是有去无回的任务,谁都做好了随时送命的准备。真是没想到,两人还能活着碰面。
「哥哥,大事成矣!」
「梁氏之计,终于还是被我们化解了。看来老天,还没有抛弃中原和西夏。」
「哥哥,你还是想回西夏吗?只怕……万一消息泄漏,梁氏岂能容你?」
「这是我选的路,我不能半途而废。爹爹的遗志,我不能随意放弃。况且现在梁氏地位不稳,西夏国内情势复杂,我未必没有机会上下其手。倒是你,你真的不想和我一起去西夏吗?」
「我这人,天生是个浪子的性子,不想在一地久待。当年在辽军之中当兵,有军令在身,总觉得每天都有个目标。后来入宋,跟着那见鬼的弥勒教做神棍,也不算空虚。后来再入红娘子门下,做些江湖勾当也觉得是个消遣。如今随哥哥做下这般天大事情,反觉得以前经历真是味同嚼蜡。大事已了,心中空荡荡的不是个滋味。云娘随我出生入死,我不能辜负了她。我想先带她游历天下,待到有一天我走得累了,再去找哥哥吧。」
「既如此,我不强求。我与你说的西夏国内可靠之人的联络暗号,你都记下了?」
「记下了。」
「将来有事需要联络,尽可以此为信。」
「彼此彼此,哥哥请多保重。」
「多保重!」……
清晨,灰河狼牙村辽军御营。
此时昨夜之混乱依然彻底平息,但是遍地狼藉的凄惨情景还是提醒着人们昨夜那场乱事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此时整个御帐周围遍布铁骑,一万多名阿思翰鲁朵亲军黑压压的蔓延数里,层层包围着辽主御营。其余所有部族、所有军州、各部宫卫都被严格限制在自家营盘之内不得外出、不得互相走动、不得私下交会;由翰鲁朵亲军会同耶律翰特剌、萧阿鲁代、萧燕六所部的西北路招讨司和西经留守司数万精锐兵马巡视各处监督各部族帐,有胆敢犯令者立刻就地处决。
而各部贵人首领随驾重臣近二千人,都一个不剩的全部集中在御营之内,承受皇帝陛下的雷霆怒火。
昨夜先有贼人犯营,有后官兵叛乱,情势危急时,御帐侍卫太保萧藏奴都中箭而死,若非将士死战,耶律翰特剌救驾来得及时,天子几乎陷于贼手!
这等惊天大事,着实骇人听闻!
其实看看御营外高杆之上挑着的那一个个还新鲜的人头,还有御帐侍卫们的战马后面拉着血淋淋的残尸断肢,便知道皇帝的怒气何等的暴烈。这些人都是昨晚作战不利的翰鲁朵亲军将领,上万精骑被不知名的可怕火器袭击,竟然大溃,随后面对叛军攻击也是阻击不利,若非萧藏奴忠心护主,皇帝必遭致命狙击。
还有那些一同溃乱的别部兵马,还有被耶律合安蒙骗叛乱的叛军,他们的各级领军将领和贵人同样跑不了。耶律洪基对于他们的处分只有一个:五马分尸,然后悬首示众!
到目前为止,已经连续有二百八十九名将校和契丹贵人、部族首领被处死!
其余众臣则是长跪伏于地,战战兢兢冷汗直冒,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恨不得自己现在立刻变作一只蚂蚁,赶紧找个地缝躲进去,免得皇帝把怒气宣泄到自己头上。
御帐内,数十名御帐侍卫披甲侍立,目不斜视,便等着皇帝下旨再把谁拉出去处死。他们都是昨晚力战建功的侍卫,不少人身上铠甲还有斑斑血迹。
而皇帝御案之前,跪着黑压压的群臣,不够资格进御帐的臣子近千人,在帐外跪了黑压压一大片,周围都是精壮甲士们手持刀斧维持秩序。
整个大帐够资格坐着的只有皇帝耶律洪基和燕王耶律延喜。连昨夜救驾有功的耶律翰特剌、萧阿鲁代、萧燕六三人都只是站着。
此时耶律洪基又看他的孙子顺眼多了,这个历史上有名的荒唐皇帝虽然自己绝没资格说别人荒唐,但是之前被耶律延喜气得够呛。不过这时候又对他有所改观,这小子行事荒唐好色,但是关键时刻还总算是知道舍身护主,看来并非是不可救药之辈,还是有资格继承自己的帝国的。
至于三位平乱功臣,耶律洪基更是心中感慨「疾风知劲草、国乱显忠臣」。
更觉得自己果有识人之明,重用此三人果然没错。
满帐之中,虽然跪满臣子,但是耶律洪基却有种敌我难辨的不安全感,只有这三人才让他完全放心。
毕竟这三人若是有异心,昨晚取自己性命简直是易如反掌。他们执掌的平叛大军杀到后,当时一片兵荒马乱,而且又是黑夜之中。要趁乱干掉自己就是举手之劳,只要下令一阵乱箭无差别的覆盖下去,自己和身边的侍卫保证变成刺猬,完全没机会表明自己的身份!整个战场甚至不会留下任何活口来指控他们弑君,而自己因为穿着侍卫衣服,甚至有可能自己死了都没人知道。
自己当时完全是性命操于别人手上,他们若有反意,自己早死多时。
千言万语,比不上实际表现。这三人用实际表现证明了自己的忠诚。自己有这样的臣子忠心效命,实在是大辽之福。
而耶律翰特剌和萧燕六两人站着,面上庄严肃穆,但是心中却不约而同的感叹人算不如天算,对于昨夜阴差阳错,干掉这昏君的机会自面前白白溜过,均感到那心里跟猫抓挠般难受后悔,若是老天能给重来一次的机会,必然将他干掉。
他们昨夜得知了西夏奸计之后,便当机立断改变计划。两人都是智谋之士,很快就发现事情尚有可为,那些宋人都是死士,一门心思就是来为了理想死得其所的,只要将耶律合安推出去当替死鬼,当他叛乱之后他们再出面平乱,一举将所有参与叛乱者斩尽杀绝灭口了事。
萧燕六本来是想连韩月一起灭口的,但是想想韩月不可能一人孤身行险,他身后的宋江也是知情人,杀了韩月这宋江必定有办法去向耶律合安说些什么,还有那些宋人和西夏人想必也是不看到韩月活着回来是不会发动的,这就给自己留下了无穷隐患。再加上自己当年已经杀了韩家满门,自己身边又不缺美女,韩月和自己老婆通奸的仇恨早就淡了。韩月此行又是来拯救自己的,所以思前想后还是放了韩月一条生路。
他们知道袭击目标已经由燕王行营改为耶律南仙的营帐,从一开始他们就在暗中密切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为了显示清白,当耶律南仙的营帐被烧之后他们便立刻前往御营向耶律洪基禀报以请旨平乱。
谁料到了御营之后,他们才得知皇帝不在,御驾前往皇太孙处了。他们风急火燎地追去,到了地方才发觉东宫情势不对,皇帝早离开多时,而且皇帝下旨严令不得透露御驾行踪,留守人员没人知道皇帝到底在何处。而此时远方传来轰隆隆的霹雳惊雷炸响,犹如天崩地裂。他们知道那边真正的战斗开始了,再也顾不得寻找皇帝请旨,只有先挥军平叛再说。
这一来二去耽误了时间,若是早来一刻,他们说不定会发现皇帝的行踪。但是等他们来时,萧藏奴已经身死,耶律洪基已经换了侍卫衣甲躲起来了,阴差阳错之间,他们不知道皇帝在此。
而耶律翰特剌到了战场才发现皇帝的阿思翰鲁朵亲军居然也在场,正和叛军混战。他还有些闹不清楚怎么回事,耶律翰特剌心中怀疑会不会这么巧皇帝就在此处,若是在此若能趁乱将他干掉便是再好不过。但是在黑夜间谁也看不清楚,他便照常下令乱箭齐发,心想若能碰个侥幸也不错。他部下的兵马都是跟随他征剿阻卜的百战雄师,战斗力强悍之极,一出手果然便是血流成河。
但是正杀得起劲,没想到突然之间有燕王侍卫大喊皇太孙在此,顿时将萧燕六和耶律翰特剌吓个半死,若是耶律延喜出什么意外,那真是聚九洲之铁不能铸一错字。
接着就是耶律延喜在众侍卫的扈从之下闯阵而出,直奔他而来。可笑他还赶紧下令停止战斗,唯恐伤了皇太孙,甚至还派兵接应,结果到了近前才发现其中有个侍卫竟然是皇帝陛下假扮的。这下措手不及,他才知道原来皇帝真的在场,但是也错失了唯一的宝贵机会。皇帝陛下已经公开在众军面前露面,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刺王杀驾。
而且皇帝打着皇太孙的旗号掩护,当时在耶律翰特剌看来明显是对他表现出不信任。其实事后他才知道当时有个可怕的神射手在暗中狙击皇帝,萧藏奴就是死于其箭下,皇帝让皇太孙作掩护也是迫不得已,并非是对他不放心。
但当时疑心生暗鬼之下他只感到大势已去,心中不轨之意早就扔到九霄云外。
为了挽回影响,只好卖力攻击叛军,但是就是那暂停的一小会儿时间,便让耶律合安逃离了战场。虽然后面萧燕六早就布置好了伏兵,耶律合安的人头不出意外的被送了回来,但是两人都在哀叹世间竟然有如此阴差阳错之事。
但是想想当时就算知道皇帝在场,但是身边还有皇太孙在,难道他们还能把皇太孙一起干掉?结果照样还是不能进攻。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耶律洪基注定是命不该绝。
两人站在那里心中动转着念头,但是耶律洪基却不知道。他此时只是拼命的想杀人,连续处死了几百官员贵人之后还是心火旺盛。他真想把所有跪着的人全部抄家灭族!但是眼看着外面不停的送进来血淋淋还连着脊椎血肉的人头,再看看跪在他脚下的如同待宰猪羊般的这些贵人臣子,他心中的愤怒却是转化为了无力感。
难道自己还真的能把这些人都杀光了不成?他即使再荒唐昏庸,他的智商还是正常的。杀光了臣子的光杆皇帝,还能称得上真正的皇帝吗?这些人即使再不堪,大辽这个巨大的国家机器运转还需要这些人来执行。
但是凭借这些人,这些无能之辈,还能维系大辽的威势吗?
昨夜之事,真正让他惊觉大辽所谓的天下最强其实已经沦为自我吹捧。区区贼人,就能将十万大军搅得天翻地覆,若是来的几万宋军或是几万西夏军,那他是不是就得束手就擒?
当他们的皇帝陷于危难的时候,这帮废物没一个管用的!
而耶律翰特剌送来的统计数字,更是火上浇油。
一夜之间,官兵光是阵亡的就接近二千人!伤员的数字二倍于此!还损失了五千多匹马!牛羊牲畜亦有近千头!至于旗鼓帐篷各种物资就多得数不清。贼人留下的尸体也有一千四百多具,基本都是被乱箭射死,但是据估计这可能就是所有的贼人了,这让耶律洪基几乎气炸肺。
虽然还有后面的叛军作乱,但是贼人竟然只有区区千把人,竟差点干掉他这个皇帝!与此相比萧燕六送来耶律合安的首级对平息他的怒火来说已经是作用可以忽略不计了。
但是更加让他怒不可遏的是萧燕六、耶律翰特剌、萧阿鲁代三人拷问俘虏之后得出的结论!
西夏!?竟是西夏在犯上作乱!?
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几个活口都是党项人,说党项羌语,其中还有说是仁多族的族兵的,而且他们的口供就是假扮宋人来杀一个叫做耶律南仙的契丹女人的。
这点耶律洪基深信不疑,因为战斗时他亲耳听到那些贼人高喊杀耶律南仙。
而且他们一开始的主要攻击目标就是耶律南仙的帐篷。还有萧合达曾在战斗中生擒过一个贼人,当时也怀疑是党项人。既然是假扮宋人,那么他们的目的不外乎是想挑起宋辽之间的冲突,西夏好渔翁得利。
西夏最近连吃败仗,国内几乎溃不成军,屡次希望辽国出兵都被他拒绝,嫁祸宋朝引发两国战火,他好争得喘息之机,这点耶律洪基自然是想得明白。那些犀利的弓弩和威力恐怖的火器,这绝对宋军才有的货色,这想必是为了栽赃宋朝载的更结实。
本来事先就有怀疑,再加上三位平乱忠臣的判断也是如此,耶律洪基不知不觉在这三人的引导下思虑便向设计好的方向滑去。
他现在是绝对信任这三人的判断。
耶律合安想必就是里通外国勾结这些贼人,不外乎荣华富贵金银财宝收买了他。这点耶律洪基没兴趣去了解,他想不通的就是两件事。
这些弓弩火器到底和宋朝有没有关系?毕竟他还真是不太相信西夏有这胆子敢行此险过剃头的计谋,须知这计谋一旦被识破,小小西夏可能要共同面对辽宋两个超级大国的怒火,基本就等于自杀的效果了。
还有他们为什么要谋杀耶律南仙?
但是由谎言和欺骗编制无形大网早已将他罩定,萧燕六只是稍加引导,耶律洪基便联想到了当年宋朝长安发生的京兆府劫纲大案,此案在宋朝乃是惊天动地的大案,辽国在宋朝境内探子多如牛毛,耶律洪基如何会不知道。
然后耶律翰特剌也出来作证,两人的「情报来源」都显示这件大案乃是西夏在背后策划,最终这批武器是为西夏仁多保忠所得。两人一唱一和,说的其实还都不算是假话。再加上俘虏中还有仁多族的族兵,这下耶律洪基算是深信不疑。
而耶律南仙之事他居然自己想明白了,仁多保忠一向亲附小梁太后,现在西夏虽然夏主在位,但是不过是个傀儡而已,国事实际掌握在梁太后手中。但是夏主总有一天会成人,到时候梁太后是否还政还是问题,将来两人之间必定会引发权力冲突。
若是夏主立辽国公主为皇后,则必然会对梁太后的权势造成重大冲击。而这也是辽国借和亲插手西夏内政,梁太后不会看不出来。对于任何西夏皇后,梁太后都有能力毫不留情的除掉,但是辽国公主是为一例外,因为她后面是天下最强大的帝国。
所以表面上看辽夏和亲乃是加强两国联系,实际上加强的只是夏主和辽国的联系,不但没她梁太后什么事,反而会削弱她的权力,这就等于侵犯到了底线了。
甚至从西夏递交过来的请求辽国出兵增援的国书之中那充满大不敬的言词,便可以想见梁太后对于辽夏和亲是何等的态度。
于是便有了这条毒计的产生。
收买耶律合安这个逆贼为内应,派兵假扮宋人使用宋军的武器袭击耶律南仙,杀掉她便彻底断了和亲之路。然后顺手再嫁祸宋人,引得辽宋开战她好坐山观虎斗,真正一石二鸟。
这么一想下来,所有的事都是顺理成章了!
「可恼啊!」耶律洪基重重一拍桌子,气的怒目圆睁,「西夏逆贼大逆不道,竟敢设如此毒计!朕必发兵荡平此跳梁!朕必诛之!」最后怒吼,音波几乎掀翻帐篷。
但是三位忠臣却同时跪下。
「怎么?!西夏逆贼如此大逆不道,你们还要进谏吗?」耶律洪基的怒火熊熊燃烧。
「陛下,攘外必先安内。大逆不道者,梁氏也,非西夏国主。」
「陛下,阻卜蛮夷仍在作乱,此时发兵实乃大忌。再者西夏若亡,岂不便宜了南朝?」
耶律洪基冷冷得看着三人,其实他心中何尝不知这些道理,只是咽不下这口气。自己堂堂大国之君,差点被一妇人给耍了,心中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陛下,梁氏一妇人尔,用计除之不难。其后陛下若能正西夏朝纲,夏主干顺必定感恩戴德,用一计可收一国之心,何必亡其国。」
「用计除之?计将安出?」
「正好成安公主将尚夏主,不妨借此作作文章,臣有一计,灭梁氏便在反掌之间。」萧燕六面色阴沉,眼角中流露出来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西夏,怀州。
唐云站在怀州城门前,看着这座黄河边上的土城,心中感慨。
离开西夏已经多长时间了?快两年了吧,天佑八年走的,现在都天佑十年年底了,今天终于又回来了……
他和韩月分手之后,便转头北上,顺着黄河一路从倒塌岭入了西夏境内,然后从黑山威福军顺河而行,一路南下来到怀州城。这里是兴庆府的门户之一,距离都城不过十里之遥。他这一路上在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而是亮出了一品堂的金牌,果真一路顺利,看来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没有泄漏出去,否则早就有兵马来抓自己了。
这让他悬着的心又放下了。
在回兴庆府之前,他在怀州准备停留一下,等药宁前来相会,这是两人约定好的。现在西夏国内情势如何他并不太了解,只有等药宁来了之后他才能得到关于兴庆府朝廷和宫内的详细情报。
在怀州城内,也有一品堂的秘密落脚点。当年他执掌一品堂的时候,利用职权之便给自己在全国各地都置办过这等秘密据点,以供不时之需。尽管现在他已经不再执掌一品堂了,但是并不代表这些地点不再安全了。
事实上,唯一他觉得有威胁的只有仁多保忠,不过他现在远在千里之外的天都山。
或许自己应该选个更隐秘的地方,但是可供选择的最近的地点也在百里之外。
梁氏覆亡在即,让他不由自主的有些松懈了。他太想见到药宁了,他太想见到这朝思暮想的情人了。越靠近兴庆府,他竟然越有一种归心似箭的感觉。
他进了城门,并没有刻意的化妆改扮,在街上转了几转,便直奔左边里坊的一处宅院而去。
而在他身后的城楼上,有双眼睛始终看着他。眼神之中流露出来的,是不加掩饰的讥讽和杀气……
药宁此时正牵着骆驼从南门而入。
怀州小城,只有南北两个城门,她此刻装扮像是一个西域的胡女,西夏风气开放,军中尚有数万麻魁寨妇,民间则有过之无不及,妇女在外抛头露面的多的是,这等西域湖人在西夏境内遍地都是。怀州靠近西夏国都,亦算是极其繁华的所在,大街集市上人很多,并没有人特别注意这样一个胡女。
她脚步匆忙,急切的想见到朝思暮想的情郎,这不仅仅是心中情爱急迫,更是有些关于兴庆府的情况一定要让唐云知道。
兴庆府先暂时回不得,仁多保忠放出的风声可能只是个障眼法。若回毫无准备的回到兴庆府,很可能便落入仁多保忠的算计之中。
但是就在她距离那里坊还挺远的时候,突然之间便见到前面大队披甲兵马冒了出来。霎时间将那里坊团团围住,附近房顶上冒出了一群弓箭手。路上的百姓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吓的顿时鸡飞狗跳一阵混乱,家家关门闭户,转眼之间大街上的人都消失的差不多了。
药宁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
坏了!是陷阱!
她自以为中计,正待取出暗藏的小弩。突然旁边闪过一人,一扣她脉门,当即身子麻了半边,那人急忙拉着她直接闪进了旁边的一个土院内。她以为落入敌手,正待拼死一搏,那人却道:「别动手,我是李云的朋友。」
李云!药宁停下动作,凡是知道李云真名的,都是信得过的人。
但见身后那汉子是个皮肤黝黑的矮个男子,大约三十许岁,双眼有神,一身普通牧民的打扮。
「某家宋江,乃是李云的朋友。前路已断,莫要自投罗网。」
药宁毕竟是做大事的人,从最初的震惊之中迅速恢复了冷静,她急道:「大郎呢,大郎有没有陷在里面!」
「晚了一步。云儿哥刚刚进去,周围埋伏便发动了。」
「地道!对了,有地道!」药宁一听唐云身陷险境,心立刻沉到了谷底。她只盼唐云能够顺利从地道脱困,尽管这不太现实,因为时间太短了。而且对方既然是处心积虑的在这里守株待兔,想来这处堂口早已暴露,对方多半已经堵死了地道。
「没用的,地道只怕不可靠。」宋江阴沉着脸摇了摇头。
「那难道眼看着他送死不成?」药宁现在只是衷心希望对方只是想要生擒唐云,但是猜想对方的来历,她只能想到仁多保忠,若是仁多保忠,只怕唐云凶多吉少。
「现在只能等着了,我早就警告过他莫要轻易回西夏。」宋江无奈的叹了口气。
药宁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自打和唐云认识以来,他们就做好了随时去死的准备。但是唐云屡次死里逃生,屡次险中求活,一次又一次扳倒强劲的对手,让药宁觉得也许唐云真的是不可战胜的。但是残酷的现实终于让她猛醒,原来唐云也是普通人,也有中计的一天。
她想起了两年前唐云临走时交给他的那封信,那时他似乎就做好了一去不返的准备。
若是他真的做好了必死的觉悟,自己又做什么小儿女之态呢!
宅院内。
唐云看着周围屋顶上的弓箭手,看着满院子手持兵刃的甲士,面露苦笑。此时面对死神,他心中反而平静得要命,一点没有激动、恐惧等情绪,有的只是遗憾。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自己终日算计别人,终于也轮到自己被别人算计。看来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只是自己没办法再见药宁一面了。
也许是大事已了,自己心中没牵挂了,他显得很从容。
再见一面药宁已经是奢望了,但是他很好奇究竟是谁在这里等着自己,或者说他想弄明白自己到底死在谁的手上。
人丛中有人越众而出,是一个锦袍金甲的老将。他那笑面虎似的神态之中带着嘲笑和酷厉,走到唐云面前嘿嘿笑道:「唐郎君,别来无恙。」
唐云平静的看着他,自嘲的笑了下:「仁多保忠,果然是你。」
大胆!敢对统领无礼!甲士之中有人暴喝,仁多保忠举手止住部下,得意地看着唐云:「唐郎君,可知本官在此等候所为何事?」
「必是取某家性命。」唐云淡淡说道。
「果然高明。」
「是太后让你来得吧。」唐云摇摇头,长叹道:「可笑我唐某一生算计,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想不到太后她老人家也不再需要我了,我还傻傻的回国为她分忧。自取死路,不死待何?」
「你如何知道是太后要取你性命?」
「你此刻既然不在天都山,那还不是一切都不言而喻了吗。」唐云冷冷得看着他,「某只是有一点想不通,你可不是那种忠义之辈,为何要投往太后一方?」
「谁说我投往太后一方?我为何不能左右逢源?」仁多保忠狡诈的奸笑。
「我等三帅联手,太后必败无疑,但是战果却是三方平分。太后又岂能坐以待毙,拉拢我是必然的选择。既然两方都需要我,我为何不能待价而沽。除掉了你,只能领太后更加需要我。」
唐云一听就明白了,仁多保忠不愧是投机的专家。即使放出了三帅联盟的风声,其实还是暗中保持着和梁太后的接触,不管是和谁合作,他都抱着个随时变卦的心态。太后为了拉拢他,必然将自己作为了妥协的条件。
毕竟她现在的地位不稳,急需军中有威望的大将支持,仁多保忠在军中威信素著,这种威信是自己无法带给她的,自己擅长的只是阴谋诡计而已。
而一旦宋辽开战,西夏的国防压力减轻,她也就不是特别需要自己了。或许自己不在的这两年,她已经扶植了新的一品堂首领,一山不容二虎,既然有了新人,自己这个旧人若还不知好歹的不愿谢幕,就只有死路一条,因为自己知道太多的秘密,这些秘密必须随着自己的尸体一起埋葬在黑暗当中。
自己确实没想到这一点,但是在这种级别的较量当中,一点错误就足以致命了。
「而且还有一点。」仁多保忠阴笑,「你知道太后的阴私实在太多了,一旦你为别人所用,祸事不小。太后为绝后患,你也必须死。」
「我明白了。」唐云已经知道自己决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间院子了,「只是最后还有一问。」
「请说。」
「我死之后,你是否还是要回天都山?」
「正是,做戏总要做全套才是。」
「看来你也已经有对付其他二帅的计策了,既如此,我也算死个明白了。动手吧。」
「唐郎君也算是我大夏重臣,岂能受小人所辱。给你个机会,自裁吧。」
唐云一笑,将钢刀架在了脖子上,眼睛望向兴庆府的方向。
想想这一生,只是为了报仇。先依附梁乙逋,后依附梁太后,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为了往上爬可以不要良心。自己做了多少昧良心的事,手中沾染了多少无辜的鲜血。自己要报仇,那些被自己视为踏脚石而无辜牺牲掉的人呢?他们应不应该来找自己报仇?
也许,这真的是自己的报应到了……
药宁,察哥,来世再见了……
运刀一抹,血光迸溅。唐云的身子摇晃了两下,气管中发出呵呵的怪声,喷溅出来的鲜血已经染红了他半边身子,钢刀落地,身体瘫倒,气绝身亡……
远处,当药宁看到那西夏骑士手提的那颗首级之时,两行热泪终于滑过面庞。
他身后的宋江,亦是仰天长叹。
李云啊李云,你最终还是和你的父亲一样,最终都是为了西夏而死。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你们的路是走不通的,要改造西夏,以后便只能看我的了……
十一月乙辛,宋泾原路,渭州。
折可适看着眼前的女儿折月茹,还有那个神情中带着悲伤之色的青年男子,再看着手中的这个信封,心中阵阵触动。
自己的女儿亲自引荐的这个人,确实激起了自己的兴趣。
唐云,或者说李云已死,这是他以生命为代价最后送出来的一份情报。自己当年亲自简拔出来的奸细,早看出他不是池中之物,却没想到唐云的身世竟然这般离奇,他竟是李清的后人,而面前这个男子,竟是他的亲弟李月。
李清乃是西夏名臣,他居然能瞒自己这么久,当真隐忍非凡。
难怪他要潜入西夏,他是要为他的家族报仇。
现在呢?他却已经为了大宋牺牲了。他的大仇报了吗?
「这个信封,乃是我大哥离开我嫂子时亲手交给她的,他亲口说过若有不测,便将此物亲手交给折太尉你。你们根本不知道我大哥为了宋朝是何等的披肝沥胆,你们也根本不会知道他究竟为宋朝免除了何等的灾难。若非是我嫂子的嘱托,我根本不会来送这封信。」
折可适听着,看了女儿一眼。他已经知道了雁门关外发生的一切,深知眼前这青年男子,正是令大宋免除大难的关键人物之一。
李月说完,便将那面当年折可适亲手交给唐云的铜腰牌递交给折可适。
「此物物归原主,从此我们李家,与宋朝再无瓜葛。」
「等等。」折可适叫住了正待转身离去的李月,「这封信里写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却来送这封信?」
「这封信不是我送的,是我哥哥的遗命,或者说我嫂子才是真正的送信人。
我不过是个跑腿的。若真说起来,该是我嫂子药宁才是。告辞!」
折可适一生杀伐,早已心如铁石,但是这个年轻男子的背影,却让他呆呆得看着发愣。心中居然有中说不出的感触,让他没有下令将他拦下,而是就这么任他离去。
待到他离开了,他才拆开信封,却见里面只写了六个字:锉子山,锡翰井。
折可适陡然一惊,抬眼看去,却已不见那男子的背影。
片刻之后,折可适出现在渭州经略帅司衙门之内。
渭帅章楶正在一幅粗糙的地图前烦恼着。自他主持西事以来,屡破西贼。所打的胜仗,都是党项叛乱以来百余年数一数二的大胜仗,西贼迭遭重创,元气大伤。但是其顽固的韧性也令人瞠目结舌。
官兵在平夏城、镇戌军令西贼尸积如山,国内溃不成军。但是这么快他们就计划着卷土重来。有情报显示西贼三帅在天都山一带秘密汇合,很明显是准备明年开春之后黄河解冻,再次侵犯宋境。
章楶实在弄不明白这些党项人死伤那么多,难道不需要补充?粮草器械军资财货,这些都不可能凭空掉出来。他们就打不累吗?就算能够占点便宜,但是必将面对宋军猛烈的报复,这实在是两败俱伤。但是西贼就是这样一群疯狗,哪怕打得我自己成为残废,也要咬掉你一大块肉。即使自己死,也要让你吐三斗血。
他们不在乎自己废成什么样,他们只关心能把你废成什么样。
他们就是通过这样的狠酷坚韧,才在宋辽这两个庞然大物之间站住脚的。
章楶决定先下手为强,自他经略陕西以来,严守步步为营的浅攻战略,严禁各将出击百里之外,但是今次他决定反其道而行之,抢先对三大贼酋下手。
但是天都山一带方圆百里全都是深山峡谷密林,藏个几万兵毫不费力。而此次出兵要出其不意,速度是第一要素,所以参战部队必然全是精锐马军。除去各路驻守之兵,能够动员集结起来的藩汉精锐马兵能有一万骑,而一万骑兵行军起来的动静绝对是小不了的,指望不被西贼发现实在是白日做梦。
在很有可能会被对方察觉的情况下,这万余骑兵不可能有时间去对天都山地区进行大范围的搜索,必须一击致命。否则对方必然逃遁甚至反击,到时候休说取胜,甚至全身而退都不可能。
也就是说,必须精确定位这三贼的具体位置,这正是章楶头疼的。
但是折可适带来的情报,让他大喜过望。
「药宁?这个人可靠吗?」
「此人…乃是嵬名阿埋的亲随,唐云将其策反之后送出这条情报,末将愿以性命担保此人情报有十成把握。」折可适先是不易察觉的犹豫了一下,但是接着说得斩钉截铁,说到最后,竟是跪拜在地。
折可适乃是章楶的爱将,他深知折可适为人沉稳精细智谋过人,兼且实战经验丰富无比,绝非徒知大言之辈。若是西贼设计,他不可能看不出来。他敢当着面说有十成把握,这在章桀所知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他非常信任折可适的判断,若是三贼帅当真在锉子山锡翰井峡谷,这一战说不定将会像雪夜袭蔡州一样成为名垂青史的伟大战例。
「遵正请起!容某细思……」章楶急忙扶起折可适,原本儒雅的面庞之上此刻已经布满了百战煞气……
十二月乙辛,天都山。
寒夜中的天都山好像蜷伏在黑暗中的怪兽,群峰连绵,山势陡峭。夜晚无月,天上竟还飘起了小小的雪花,给山峰披上一层银装素裹。
锡翰井大营,仁多保忠离开了嵬名的大帐。
这是他们第十次密会。
这两老朽对自己毫不怀疑,看起来,计划一切顺利。
但是,宋江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也不知道辽国那边进展如何,按计划是早应该发动了。也不知道辽国现在反应如何,不知道向宋朝宣战了没有。自己时间上需要把握好,但是在宋朝的探子多没有情报传回,实在不好掌握。
这两个老家伙,自以为能够凭借军力压服梁太后。却忘记了两厢各监军司只会听从来自兴庆府的命令,你嵬名阿埋已经不是六路都统军了,你现在能够指挥的只有保泰军柔狼山的那几万人。
不过这正好方便自己左右逢源。
此二人带兵打仗确实不俗,但是若要论阴谋诡计和自己比还差得远呢。仁多保忠信马由缰,向锉子山方向走去。走着走着,没有来突然打了个冷战,想起了唐云。
那个汉蛮子,大概是自己平生仅见的阴谋家,和自己是同一类人。
当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能感觉到那种同类的威胁。就像是食肉猎食者发觉同类闯入自己领地一样的那种威胁,自己和他注定了一山不容二虎。
他从来没小看过那个汉蛮子,就像他从来都不轻视自己。后来果然自己的直觉是正确的,这小子巴结梁太后,行事不择手段且杀伐果决,竟然执掌一品堂成为国之重臣,竟还以监军的身份参加了第一次平夏城之役。
那时他才惊觉这汉蛮子在梁太后心中的地位已经能和自己平起平坐了。别看这汉儿位卑权却重,再加上自身也是才干出众,加以时日必将取代自己的地位。
不过幸好自己还是技高一筹,先结果了他。
不过他临死前问我是否还回天都山,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年他执掌一品堂,军方在天都山锡翰井一带秘密开凿水源,以备大军隐蔽驻扎之用,有些事确实瞒不过他。但是他能想到几年以后?除非他是诸葛武侯再世!
但是不知为什么,他越想越觉得心中忐忑。
这种野兽般的直觉已经不知道救了他多少回,突然之间,他感觉头皮发炸!
那种迫在眉睫的危机感让他莫名其妙,他突然之间下了马,摸黑爬上旁边的一个乱石山头,往远处眺望。
他的心脏甚至都停止了跳动!
却见黑压压的人马暗影在风雪之中,好像沉默的黑色洪流一样,漫山遍野的滚滚而来……
李月和云娘、宋江、药宁站在一座山头之上,身边是几具西夏斥候的尸体。
他们看着远处的峡谷那满山遍野的灯火,还有那洪流般的兵马呐喊冲杀,到处是火光,到处是厮杀。
那里就是锡翰井峡谷。
「起风了,风雪天都山,此战必将名垂青史……」宋江喃喃而言。
「要开始了……」李月好像在自言自语。
大哥,你在天之灵别散,看着吧。今夜,将是仁多保忠的命运终结的时刻……
「我要走了……」药宁突然说道。
「嫂子不想看到仁多授首吗?」李月微讶。
「此战宋军必胜,仁多再经此败,将在朝廷内再也无法翻身。今晚之后,他不管是死是活,他和他的部族都将失去以前的地位。这对于他来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在我的眼中,他死还是活已经没有区别了。」
药宁说完,转身飘然而去。
「我也要走了。」宋江自顾自的也走了,「云哥儿与我有个赌约,我可不能偷懒。从现在起,我却是要重头开始奋斗了……」
云娘看着李月,李月的目光竟是有些痴了,不过终于还是恢复了清明。
「咱们也走吧。」
「去哪里呢?」
「不管去哪,我都跟着你」
「那就走吧。」
两条人影,渐行渐稀,终于完全融化于夜色之中。天地之间,只留下寒冷的朔风,在默默地注视着、诉说着……
后记:
宋元符元年十二月,宋渭帅章楶集精骑万匹,以折可适、郭成为将,六路出兵奔袭天都山,大破夏军,斩俘数千。西夏名帅嵬名阿埋、妹勒都逋皆被宋军生擒。仁多保忠为宋将李孝杰所袭,赖部下死战侥幸负伤逃生。
此战之败,夏军彻底丧胆,曾经代表西夏军威的天都山自此被宋军完全占领。
也为哲宗朝宋夏军事对抗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次年正月,辽主遣萧燕六为使入夏言和亲事并仁多楚清事,耶律翰特剌陈兵十万于辽夏边界以壮声威,并秘遣精兵数千自沙漠入界。李干顺暗结萧燕六,借助辽国力量在兴庆府发动政变,成功推翻了西夏太后小梁氏的独裁统治,并将小梁氏鸩杀。自此持续三十多年的梁氏专权局面终于结束,李清父子俩带夙愿在李云死后两个月终于成为现实。
折可适在此战之后,再次成为天下敬仰的名将。哲宗特别在文德殿召见折可适,亲自为他庆功。并将他占领的天都山地区改为西安州,并以折可适为历史上第一任西安州知州。之后折可适继续以武将之资态活跃在宋夏前线之上。在五年之后的崇宁三年,他终于坐上了他的老上司章桀曾经的位置:泾原路经略安抚使、马步军都总管、渭州知州,成为了对西夏作战前线最高司令官。又七年之后的大观四年,折可适终于活着达到了宋代武臣成就的最高峰:淮康军节度使,并成为历代折家将之中唯一活着建节的人。在当年十月,这位戎马一生的传奇名将在边关病逝,享年六十一岁。
章楶在此战之后名满天下,不过哲宗驾崩后他也被调离前线。宋徽宗登基之后他被任命为同知枢密院事,成为大宋帝国军事最高负责人。在崇宁元年,章桀病逝。而他身后的评介非常之高,宋史之上对他的评价在狄青和王韶之上,称为「西边功为最」。
章惇与此战之后继续执掌政权,并且直至哲宗驾崩,他始终独相。之后因为在皇位继承斗争之中站错了队而遭到政治报复,堂堂宰相最后被贬到岭南雷州成为司户参军,并最终死在雷州任上。而他认为「轻佻不宜为人君」的端王最终的表现也证明了章惇的预言正确无误。
何灌此后继续在河东为将,历经岷州、沧州、河州等地,与西夏作战之中屡立战功。后参与镇压将南方腊之乱立下大功,得到旧识童贯赏识,被点名参与宣和北伐,北伐失败之后调入汴京殿前司为将,卷入宋徽宗二子夺嫡争端,在宋徽宗退位之后以武力恐吓恽王赵楷阻止其入宫。靖康元年金兵南下包围汴梁,何灌以武泰军节度使之身份率领殿前禁军出城迎战,结果腐朽的京师禁军全军崩溃,何灌与其长子何蓟,部将韩综、雷彦兴全部殉城死节。
仁多保忠此后失去了在西夏国内问鼎权利顶峰的资格,并且势力逐渐削弱,终于在四年之后的西夏贞观四年被夏主干顺借口与宋将王厚私下交通而彻底废除了一切权力,仁多族也彻底从党项望族名单之中除名。
李干顺,历史上的夏崇宗。他在位期间是西夏历史上少有的没有外戚权臣欺凌君权的时期,他即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应辽国的要求发兵攻打上京道拔思母阻卜叛军,在辽夏两军的双重绞杀之下,轰轰烈烈的阻卜大叛乱终于被镇压,但这也是辽国的最后一次胜仗。
李察哥此后以西夏晋王之资态继续活跃在西夏朝廷之上,并在干顺朝成为权倾一时的重臣,不过他对于夏主干顺非常忠诚,令干顺放心的将军权交付给他的手中,贞观年间他主持了西夏的军事改革,令西夏有限的恢复了部分元气,天盛二年李察哥病逝,西夏失去了最后的擎天之柱,西夏再次陷入了外戚干政的深渊。
宋江(任得敬)此后继续以宋江之名在宋朝境内浪迹江湖,发展势力。在仁多保忠垮台之后恢复了任得敬的本名,后来混入了宋朝的官场,成为西安州通判。
元德七年投降西夏,献其女给夏仁宗成为皇后,得封为都统军,随后大庆四年镇压萧合达之乱立下大功得以掌握军权,贿赂晋王李察哥不断获取权利。天盛八年进位为西夏国相,在其掌权期间,不断排挤党项贵人势力而拉拢西夏汉人将领,成功令汉人势力第一次在西夏国内占据了绝对上风,其也成为远远超过没藏氏、梁氏等诸多权臣前辈的空前绝后的盖世权臣。干佑元年,任得敬得封楚王,逼迫仁宗分国,试图将西夏一分为二,他自领兴灵富饶之地建立汉人国度,仁宗等党项人被赶入河西走廊寒苦之地,至此他与李云所言的被称为「不可能实现」的设想基本实现。但是在金国的干预下,分国最终失败,任氏家族在政变之中彻底毁灭。
刘贤妃此后继续淫乱后宫,在哲宗死后成为了著名的「元符太后」,但是很快就因为试图干涉朝政而被蔡京算计,很快太后淫乱宫闱的传言就流传到了宋徽宗的耳中,之后刘太后就诡异的自杀于宫内,一代淫后就此香消玉陨。
耶律南仙此后并没有改变成为西夏皇后的命运,贞观五年她正式嫁给李干顺,并被册立为皇后,给李干顺生下了太子李仁爱。但是元德七年辽为金所灭,金兵穷追辽主至夏边境,干顺权衡利弊终于出卖辽主,耶律南仙与太子李仁爱忧愤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