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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鹊巢鸠占(四)
丁寿直到被众星捧月般迎进书房时,还是一头雾水,这些诗礼传家的官宦人家串门规矩太多,先投名帖,再收回帖,一来二去不知多长时间才见一次面,他也是今日心血来潮才自己跑这一趟,随后就蹓跶走了,根本没想着今日能见焦黄中。
可人还没走出多远,就被呼哧带喘的焦黄中连拉带扯的迎进府邸,而且不去会客大堂,直奔私密处的书房,这位焦公子也未免太一见如故,交浅言深了吧。
待进了书房,发现会客的不止焦黄中,还有其父焦芳,丁寿心中就有些打鼓,待焦老大人不顾体面的亲自奉茶,二爷彻底不淡定了。
如今大明朝文贵武贱虽说还没到嘉靖以后的那般离谱地步,可已经有了苗头,不说焦芳品级比他高,就是平级也断没有这般伏低做小向武臣谦恭的,别说丁寿,就是焦黄中看自己老爹那副卑躬屈膝的样子脸上都有点发烧。
焦芳却浑然不觉,读书人的脸面,屁,那玩意半两银子都不值,就说刘宇那小子,成华八年的进士,论资历老夫甩他几条街去,可他凭什么这几年以右都御使代掌都察院事,即便如今受人排挤,还得外放封疆,总督宣大,还不是抱上了刘瑾的粗腿,朝中无人莫做官,这是老大人当官几十年血淋淋的教训。
眼前这小子虽说资历浅,可是刘瑾的亲信,更重要的是在皇上和太后面前都说得上话,当官到了他这一步,如何揣测圣意,才是更进一步的关键,以前苦无门路,如今瞌睡来了送枕头,想到这儿,老大人笑眯眯的,看丁寿的眼神宛如一只盯着肥鸡的老狐狸。
「丁佥事,你我同朝为官,不想还有这层机缘,老夫幸甚。」焦芳捋髯笑道。
「老大人此言寿愧不敢当,由黄中兄论起,下官还要称您一声世伯呢。」
焦老儿的眼神让丁寿直发憷。
「他一无官无职的黄口小儿如何能与四品大员称兄道弟,」焦芳连连摆手,道:「丁佥事文武全才,蒙皇上信重,前途不可限量,待来日鹏程大展,提携一下他便是。」
都不是一个系统的,我上哪儿提拔他去,丁寿摸不着头脑,再看焦芳亮晶晶的眼神,他才明白过来说的是谁,「黄中兄才干兼备,皆是老大人教导有方,所谓虎父无犬子,此等大才,有机会定要向万岁引荐才是。」
「若蒙举荐,焦氏绝非忘恩之人,必甘为马前奔走,不遗余力。」焦芳隔着书案郑重拱手。
「老大人言重了,盛世气象还需勠力同心,共同携手才是。」丁寿微笑还施一礼。
一老一小两只狐狸相视而笑,丁寿不经意向书案一瞥,发现了一件东西,「这是……」
焦芳脸色一变,伸手去掩,却早被丁寿抢到了手中。
丁寿手中之物共有两片,如大钱形,质薄而透明,如硝子石,如琉璃,色如云母,中间用绫绢联在一起,丁寿手中一晃,道:「这是什么?」
焦芳面露赧色道:「老夫年老,看文章久了目力昏倦,难辨小字,以此叆叇掩目,精神不散,笔画倍明。大人明鉴,老夫眼虽花,体力未衰,还可为皇上分忧埃」
合着大明朝就有眼镜了,叫什么叆叇,丁寿不知老祖宗早对光学有了研究,眼镜这东西宋朝就已出现,马可波罗游记就有相关记述,他若是活的长些,明末孙云球连显微镜都做出来了,此时他只是好奇:「这东西哪儿来的?谁做的?」
见他不拿自己年老眼花说事,焦芳才放下心来,道:「江南工匠尤擅此道,锦衣卫南镇抚司掌管军中工匠,细查便知。」
丁寿若有所思,「江南……」
江南,苏州东山陆巷。
一座进深五间的府邸坐落村中,高大的府门上方挂着深黑的匾额,上面镌刻着「惠和堂」三个金漆大字,这便是接到圣旨复出的王鏊宅邸了。
此时王府之内欢声笑语,王老大人妻妾相伴,儿孙满堂,又奉旨复出,可谓志得意满。
「岳父,小婿祝您此番进京宏图大展,一遂平生之志。」一个相貌儒雅,文质彬彬的青年举杯贺道。
「呵呵,借子容吉言了。」王鏊年过五旬,精神矍铄,须发皆黑,抚髯对年轻人笑道:「此番你随老夫进京历练,让你夫妻二人劳燕分飞,素兰不要怪我就好。」
青年身旁一个清秀端丽的女子闻言满脸红晕,嗔怪道:「爹,您又为老不尊了。」
王鏊哈哈大笑,这年轻人是他长婿徐缙,弘治十八年高中进士,王鏊共有四子五女,长女王素兰灵慧通经,最得他喜爱,爱屋及乌,对这个他亲选的长婿也最为看重。
「老爷,」一名老家人跑了过来,「祝老爷,文相公来了。」
「哦,希哲和征明来了,快请。」王鏊展颜笑道。
「老师,听闻您老出山,我和征明特意赶来祝贺,这顿酒您可省不下了。
」一个留着三缕长髯的黑面胖子一边施礼一边高声道,拱手的右手赫然多枝出一根手指。
「学生文璧恭贺恩师。」另一个随他同来身穿紫色程子衣的三旬文士,面色谦和,恭敬行礼。
「好你个祝枝山,整日只知到处蹭酒,老夫让你编修的《姑苏志》如何了?」王鏊指着黑面胖子笑道。
「知道老师的酒不能白喝,今岁二月《姑苏志》初稿已成,您还不该赏学生一碗酒喝?」祝枝山挤眉弄眼道。
「该赏,该赏。」王鏊抚掌笑道,示意家人增设座椅碗筷。
「二位兄长请上座。」徐缙起身让座道。
「子容休要客气,如今你已高中进士,岂有坐我等下首的道理。」文征明拘谨言道。
「二位兄长皆是吴中才子,诗书画三绝为文坛翘楚,小弟后学末进,侥幸蟾宫折桂,断无颜忝居上座。」徐缙推辞道。
「学无先后,达者为先。在科举路上,子容已经走在老哥哥前面咯。」即便豁达如祝枝山,说此话也有几分颓然。
科举之路从来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祝、文二人虽说久负才名,科举道上却是坎坷不平,祝枝山弘治五年就已中了举人,此后屡试不第,文征明则更惨,中了秀才后连乡试这一关都未曾过去,所以适才老家人可以称呼祝枝山举人老爷,而他只能是「秀才相公」。
王素兰在一旁规劝道:「二位兄长就不要推辞了,今日乃是家宴,只论年齿,不谈功名,快请上座吧。」这二人都是王府熟识,是以王素兰等女眷也未曾规避。
徐缙又开口相劝,直到王鏊发话,祝、文二人才依次落座。
王鏊语重心长对祝枝山道:「方志展现一地风貌,不可轻忽,虽《姑苏志》初稿已成,还要细心校对才是。」
祝枝山收起笑脸,恭敬道:「弟子省得,老师放心。」
文征明在一旁接口道:「昌国兄来信说大理寺公务繁忙,不能擅离,请老师恕罪,他在京师扫榻以待,恭迎老师大驾。」
文征明所说的是同为吴中才子的徐祯卿,与王廷相等人并称「七子」,他也在弘治十八年高中进士,可惜因貌丑,未能进入翰林院,而是到大理寺任职,算是断了今后入阁为相的道路。
王鏊点头叹息道:「昌国诗调高雅,虽崇文复古,却又不失吴中风流,仕途竟遭此波折,可叹9祝枝山强颜笑道:「幸好有昌国,不然堂堂吴中四大才子竟无一人登第,老祝岂不羞愧地要一头撞死。」随即又是一叹,「其实我们四人中最早该登科的应该是伯虎,可惜啦。」弘治十二年的科考舞弊案牵扯甚多,他也不便多说。
原本与弟妹言笑晏晏的王素兰神色一黯,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壑舟园中泼墨挥毫,作出「洞庭有奇士,楼室栖云霞」诗作的潇洒身影。
「夫人,可是身体不适?」徐缙见爱妻面色有异,关切问道。
「无事,只是有些乏了。」王素兰面对丈夫关心,心虚回道。
王鏊长子王延喆年轻气盛,没有太多顾忌,又与祝枝山等熟识,突然开口道:「祝大胡子,伯虎兄为何没来?」
文征明闻言停箸不语,神色郁郁,王鏊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二人还未和好?」
默默点了点头,文征明没有多言。
王鏊摇头叹道:「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老夫不便多言,可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你们四人相知相交多年,当思来之不易,全了这份因果。」
见气氛尴尬,祝枝山笑道:「伯虎人虽未来,却教学生给您捎来一幅画作,以贺老师出山,请老师品鉴。」
王鏊当即来了兴趣,命下人展开画卷,只见崇山峻岭间匹马拉拽的一辆轿车行在崎岖山道上,前面一人牵马,左边一位担夫,右边有一位护卫,王鏊则端坐车中。画中笔法圆转细秀,将东山风光细笔勾出。
祝枝山指着画作道:「老师请看,这画中的您有没有您老诗作中」把酒花间花莫笑,春光还属白头翁「的几分意境?」
王鏊一连说出几个好字,对这幅画百看不厌,问祝枝山道:「伯虎现在忙些什么?还在花街柳巷里醉生梦死?」
祝枝山笑道:「伯虎如今寄情山水,可是逍遥得很,他迎娶苏州名妓沈九娘,自号桃花庵主,在桃花坞构筑桃花庵别业,落成之日还赋诗一首。」
王鏊笑道:「伯虎是少有的能从市井百态中悟出处世学问的,所作新诗必定不凡,希哲,快诵与老夫听听。」
「遵命。」祝枝山清了清嗓子,朗声诵道:「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显者事,酒盏花枝隐士缘。
若将显者比隐士,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王鏊低声吟了几遍,展颜笑道:「比起他来,我们倒真成了俗人了。」
王素兰眼神迷离,那个常伴他左右,有如神仙眷侣的桃花庵女主人本该是她碍…
当堂上众人沉浸在唐寅诗作的江南花酒中时,不会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紫禁城中,一个十余岁的少年咬牙切齿道:「江南,朕一定要去看一看……」
第一百四十五章 乔迁新居
邓府占地甚广,布置华丽,亭台楼阁点缀,曲水流觞雅趣,莫说贻青等人,即便出身官宦的谭淑贞看得也是挢舌。
「邓通只是一介商贾,宅邸这间深布局按照大明的营造法怕是早已逾制,被有心人抓住便是一条罪状埃」
丁寿微微一笑,道:「牟斌当权时,谁会去触这个霉头,如今牟大人失了势,这点小事又不值得一提,大明开国百十年来,废弛的又何止一个营造法。
」
谭淑贞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丁寿回首看见,笑道:「无须担心,如今我这四品官按律可有正堂七间,何况这宅子又不是只用来住的……」向着走来的一行人一指,「不还有他们么。」
李怿母子在一队锦衣卫押解下来到了近前,李怿面色憔悴,见到丁寿畏惧的向尹昌年身后缩了缩。
丁寿脸上满是笑意,微微躬身施个半礼,道:「大妃母子对这宅院可还满意?」
尹昌年玉颜不见喜怒,淡淡道:「蒙上国恩典,全了罪臣性命,如今我母子寄人篱下,怎敢有半句怨言。」
「此心安处是吾乡,大妃心胸豁达,定能长命百岁,也许能等到与大君重回朝鲜之日呢。」
丁寿笑得灿烂,尹昌年看得越发可恶,冷哼一声,莲步轻移,带着李怿进了为他们准备的院落。
丁寿转身吩咐谭淑贞道:「将这院落收拾收拾,改成朝鲜样式的,务必要让大妃母子宾至如归。」
谭淑贞垂首称是,迟疑道:「府中人手怕是不足?」
「护卫可以让杜星野调配锦衣卫,府中下人就由你从人牙处购置吧。」
丁寿正安排府中事务,高晓怜过来禀告,「老爷,尚膳监有位公公来访。
」
「哈哈,听闻丁老弟乔迁之喜,咱家特来道贺,恶客临门,未及通传,还请不要怪罪哦。」罗祥仍是一副富家翁的打扮进了厅堂,未语先笑,一身肥肉跟着乱颤。
「公公折煞小子了,前番蓬莱客栈援手之恩还未及报,这里且容在下拜谢。」丁寿说着就要弯腰行礼。
罗祥一把托住他的双肘,笑道:「见外了不是,老哥哥隐瞒身份在先,后又不告而别,才觉得愧对兄弟你呢。」
「公公休出此言,您乃宫中显贵,小子如何能与您称兄道弟。」丁寿推脱道。
罗祥脸上笑容忽地一敛,冷冷道:「怎么,丁大人可是觉得咱家这身子残缺不全,不配和您结交?」
「公公这话从何来,在下出身东厂,与宫内诸位亲近还来不及,岂有小觑之理,」丁寿连忙摇首,道:「既然罗兄折节下交,小弟便高攀了。」
「这才像话,」罗祥肥脸笑得如菊花绽放,「今日你我兄弟就好好喝上几杯,叙叙旧情。」
「甚好,松鹤楼,小弟作东。」
「怎么,哥哥我来贵府一趟,连顿酒都不给喝么。」罗祥不满道。
「罗兄误会了,小弟这府中人手还没配齐,粗茶淡饭的怕是招待不周。」
丁寿一脸为难。
「师父9小长今刚从园子里跑了一圈回来,小脸红扑扑的,进屋一见罗祥,脆生生地喊了声「罗伯伯。」
罗祥喜上眉梢地应了一声,夸赞道:「小妮子几日不见,又漂亮了许多。
」
「真的!?」长今高兴问道,这几日新见到的人都这么说她,小女孩被人夸得欣喜,偷瞄了一眼丁寿,心中喜气不由降了几分,为什么师父从没夸过她,总是跟那些胸脯鼓鼓的姐姐们嬉闹。
「长今别胡闹,唤贻青去松鹤楼订一桌上好酒宴送来。」丁寿转身对罗祥道:「如此安排,可好?」
罗祥唤住长今,连连摇首道:「不好不好,松鹤楼那帮厨子的手艺跟江湖上卖大力丸的一样,哪能入得了口,带咱家去厨房,且露几手给兄弟尝尝。」
得,在罗公公眼里,京城名酒楼的厨子都是骗钱的把式。
丁寿连说不敢劳烦,罗祥一摆手,道:「既然兄弟家宴,就别来这些客套。」
长今在一旁牵着罗祥袍子,问道:「罗伯伯,你会做饭?」
罗祥笑着弯下腰,刮了刮长今鼻子,道:「伯伯何止会做饭,你上次吃的甜点也是我做的。」
小长今当即欢呼雀跃,「那伯伯教我好不好,将来长今好做给师父吃。」
「好孝顺的小娃儿,你要是想学,这身手艺传给你又有何妨。」
长今闻言迫不及待地拉着罗祥,恨不得立刻飞到厨房里。
看着二人的身影,丁寿暗道,这孩子是不是真的有做药膳的基因,怎么听到做饭这么兴奋,话说也该找个教她医术的人了。
「老爷,梅太医来访。」贻红立在廊下脆生说道。
丁寿转头打量了一圈厅堂,这财神府这么邪门,想谁谁来。
「听闻世叔乔迁新宅,小侄冒昧来贺,请世叔恕罪。」看起来梅金书这些日子在太医院混得不错,红光满面,精神焕发。
「金书来了,在太医院过的可还习惯?」丁寿摆着一副长辈架势嘘寒问暖。
梅金书恭敬回道:「劳世叔挂心,太医院藏书颇丰,小侄这些时日获益良多。」
「外面毕竟不比家里方便,如今这宅邸空院很多,你收拾收拾搬过来住吧。」丁二爷浑然忘了当初是他把人家撵到太医院谋差事的。
梅金书还待推脱,怎奈丁寿执意如此,这个师侄武功不错,又精通医术,这样的家庭医生兼职保镖,怎么可能错过。
梅金书只得答应,又开口道:「小侄还有一事劳烦世叔。」
「自家人,不用客气。」丁寿随意道。
「待小侄引荐一位同僚。」
随着梅金书目光,丁寿发现还有一名年轻人立在廊下院中。
在梅金书引荐下,那个文静的年轻人恭敬行礼,「小人太医院吏目李言闻拜见丁大人。」
一旁梅金书介绍道:「进了太医院方知道子郁也是湖广人,近日来与他交流医术,颇有心得。」
李言闻惶恐道:「先生此言过谦了,这些时日蒙先生教诲,实言闻之幸,怎敢与先生相提并论。」
「好了,你二人在这就不须客套了,金书,你到底说的是什么事?」丁寿有点不耐烦,那边还等着开吃呢,早说早完。
梅金书眼神示意,李言闻还是踌躇一番才开言道:「此事与刘文泰有关。
」
「刘文泰?」丁寿纳闷,这位坑死皇帝的前太医院院判怕是骨头都凉透了,好端端怎么又提起他来了。
待李言闻一讲,他才明白,敢情这位刘文泰生前办过一件大事,领衔编纂了四十二卷《本草品汇精要》,对北宋名医唐慎微所著《经史证类备急本草》
纠补查遗,药分十部,共载药一千八百一十五种,可惜书成当年还未及刊行,他就玩死了弘治皇帝,这套官修本草被束之高阁,藏于内府。
「大人明鉴,《本草品汇精要》由数十名医耗费数年心血,叙述精要,图文并茂,若就此湮没,实非国朝杏林之福,求大人在圣上面前美言,将此书刊行,则大人功德无量。」李言闻稽首道。
「内府?」丁寿略一思索,道:「既然这书在刘公公管辖之内,择日金书便与我一同向刘公公进言,请他拿个章程。」
李言闻千恩万谢,梅金书也躬身道谢,丁寿却提及别事,「金书,某此番出使海东收了个女弟子。」
「世叔慧眼识珠,小师妹一定是冰雪聪明。」
丁寿得意一笑,「那是自然,她可是命中注定的名医胚子……」
话还未说完,小长今嘴里叼着个水晶蹄髈,满嘴流油地蹦了进来,「师父,罗伯伯催您入席呢。」
一抚脑门,丁寿无力地指着长今,道:「就是她了,金书看可还堪造就?
」心中琢磨是不是该给这小丫头节食了,别名医还没培养出来,却先成就了个吃货。
梅金书微微一笑,打量了一番长今后,赞赏道:「小师妹眉目清朗,聪秀灵慧,倒是个学医的苗子。」
「哦?」丁寿又燃起几分希望,道:「那金书可愿传授医术于她?」
「恕小侄无能为力。」梅金书摇头。
「这是为何?」丁寿奇怪,梅金书可还没拒绝过他什么事。
「医术传授,需要明晰人体穴位构造,难免肌肤相亲,如非夫妻血亲,实不宜男女相授。」梅金书恭敬回道:「小师妹年纪虽小,终究是男女有别。」
丁寿张了张嘴,想说不在乎,小心思里却还不愿自家女徒弟被别的男人按来摁去。
梅金书微微一笑,继续道:「若世叔有心,小侄可推荐一位女医给小师妹。」
丁寿百无聊赖,随口连问道:「姓甚名谁?哪里人士?医术如何?」
「医术自不必说,曾到梅家庄向家父请教,家父多有赞誉,是南直隶人士,姓谈,名允贤……世叔,世叔,您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适?」
丁寿张大了嘴巴,久久不闭,心中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女医明妃传?
这TM哪儿跟哪儿埃
第一百四十六章 别有用心
刘瑾托着下巴,面无表情地看着堂下的丁寿与梅金书。
那日听了梅金书细说这位女医身世,丁寿才知道朱祁镇驾崩时谈允贤也才三岁,朱祁钰死的时候她都没出生,三人间别说搞出什么狗血事儿来,这二位她连见都没见过,丁二表示,他再一次被国产古装剧坑了。
不过丁二爷既然受人之托,就要忠人之事,得空便带了梅金书来面见刘瑾,谁知说了托付之事后刘瑾不发一言,让他心里直犯嘀咕。
半晌,刘瑾终于开口:「梅大先生请暂避,咱家有事与寿哥儿细说。」
待梅金书退下,刘瑾勾勾手指,让丁寿近前,轻声道:「你是猪脑子?」
「啊?」丁寿错愕。
「你可是觉得与皇上的关系亲近到可以不顾先皇崩殂的地步了?如今朝廷内外有多少人瞪大了眼睛寻我们的错处,要不是有皇上这份信重咱家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你却要把这份情分毁掉,可是嫌咱家命长?」刘瑾盯着丁寿冷声道。
「公公,属下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这是小事一件,对您不过举手之劳,才敢应承下来。」丁寿心中忐忑,要是刘瑾这棵大树倒了,他们东厂这些猢狲日子绝不好过。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虽是小事,可被有心人操持,难保不会成为大祸。朝堂之上处处凶险,咱家每进一步都如履薄冰,才有了今天,断不会授人以柄。」刘瑾阴测测地说道,随即冷笑一声:「何况,宫里想让咱家死的人绝不比宫外少了。」
「属下这就把那个李言闻赶走,断了他的念想。」丁寿转身就往外走。
「回来。」刘瑾喝止道:「你已经应了人家,若是出尔反尔将来谁还托庇于你,无端砸了我东厂的招牌。」
「那怎么办?」丁寿两手一摊。
「那个叫李……李什么来着?」
「李言闻,太医院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吏目。」
「那小子说的也有道理,这套医书若刊行于世,确是有利民生,不过……
」刘瑾狡黠一笑:「不过却不能是刘文泰领衔编纂的,让姓李的那小子重新校对增补,事后换个名字刊行。」
这也行?说实话,丁寿对那位治死了两个皇帝的刘文泰所编纂的医书心中也是没底,不由问道:「若是发现错漏呢?」
「那更好,再给那死鬼添个罪名,灭了他满门。」刘瑾满不在乎道。
老太监这副视人命如草芥的样子让丁寿脊背发凉,硬着头皮道谢:「属下无状,劳公公费心了。」
「知道就好,你那女娃儿徒弟怎么样了,怎么没带她来见?」
「那小丫头这几日跟着罗公公学厨艺。」丁寿笑着应承,又想起一事,笑道:「罗公公倒也有趣,堂堂尚膳监掌印,那日在蓬莱客栈还说笑他常食人肉……」
丁寿自觉有趣,却不见回应,细端详刘瑾吊着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难道……」丁寿笑容有些发僵。
刘瑾点了点头。
敢情罗胖子还真是个食人狂魔,丁寿还以为那胖子是故作神秘,大言欺哄,这宫里面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他会不会一时兴起把长今给吃了。
「那小丫头不会有事,」刘瑾似乎看穿了丁寿心思:「罗祥原本是个菜人。」
「菜人?」这个词语丁寿听着新鲜。
「所谓菜人,就是用来做菜的人。」刘瑾慢条斯理道。
丁寿明了,自古以来逢大饥之年易子而食的事并不少见,五胡乱华之时视汉人为两脚羊,明朝晚期北方大旱,人肉更被明码标价,可现在不是明末啊,大明预备仓尚有余粮,江南也没有东林复社那帮杂碎带领的同善会带头抗税,无论以工代赈还是钱粮救济,都有余力,怎么就出了菜人了。
「罗祥幼时便和妹妹被卖给大户人家做了菜人,」刘瑾看出丁寿心中疑惑,继续道:「奇怪么?穷人饿极了吃人,有钱人山珍海味吃腻了,也想尝尝人肉的滋味,罗祥命大,那人家觉得女孩儿肉嫩,先吃了他妹妹,他磨断了绳索,趁夜逃了出去。」
「后来呢?」只为口腹之欲而食人,丁寿只觉人性之恶。
「罗祥再出现时学了一身功夫,将那豪强的家人做了满满一桌子菜,逼着那人一口口吃掉,最后他再把那家伙连皮带骨吃个干净。」
「那罗公公怎么进的宫?」这报复手段也够暗黑的,丁寿心道。
刘瑾振了振衣袖,接着道:「那户人家也是当地一霸,上交官府,下结江湖,黑白两道都欲拿他,说是为民除害,可惜,大都成了他的盘中餐,人厨子之名,恶声昭彰,他无处可去,就进了宫。」
「宫中贵人就不忌讳?」丁寿纳闷道。
刘瑾悠悠道:「宫里面的人,谁还没有点辛酸过往。何况罗祥厨艺精湛,皇上就离不开他做的甜食,自没人不识趣地翻那些旧账。不过么……」刘瑾揶揄地看着丁寿:「常有得罪罗祥的人莫名其妙地失踪,尸骨不存。」
刘瑾很是满意丁寿睁大眼睛惊恐的样子,「去把梅金书唤进来,咱家找他有事。」
看着丁寿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刘瑾笑得很开心。
「学生拜见公公。」梅金书恭敬行礼。
「梅大先生,咱家最近身体不适,请您给看看。」刘瑾招呼道。
「学生斗胆,请为公公把脉。」
刘瑾伸出手腕,由着梅金书切脉,仿佛不经意道:「常听梅大先生称呼寿哥儿世叔,不知梅丁两家是怎生的世交?」
梅金书双目微闭,手指感受着刘瑾脉络,恭敬道:「具体情由学生也知之不详,只是谨遵父命。」
刘瑾轻哦一声,「不知梅老先生现在何处,咱家也好当面请教。」
「家父身染沉疴,闭关静修,久不见外客。」
「梅老先生神医之名享誉杏林,竟然也会染病?」刘瑾眼皮微抬,扫了梅金书一眼。
「能医者多不能自医。」梅金书神色不变,收回手指,抱拳道:「公公脉象平和有力,不像有疾在身。」
刘瑾将手腕缩回袍袖之内,缓缓道:「许是梅大先生学艺不精,还是请梅老先生入京诊治吧。」
「这个……」梅金书面露难色,「家父脾气古怪,怕是不能应召。」
「冲着寿哥儿的面子,咱家相信老先生会来的。」刘瑾嘿嘿一笑,胸有成竹。
第一百四十七章 白龙鱼服
午后,风和日丽。
一身白衣的白少川风姿翩然地步出东厂,门旁矗立的番子躬身行礼,白少川点头回礼。
才行了几步,便听到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道:「白公子。」
剑眉轻蹙,虽不情愿白少川还是扭过身来,抱拳施礼道:「郭三小姐请了。」
一身红衣的郭彩云几步走到近前,玉面羞红道:「白公子,不想今日偶遇,真是有缘。」
充作门卫的东厂番子相视一眼,抬头看天,装作没有听见,心中却道:小丫头在东厂大门前堵了快两个时辰了,竟然说偶遇,骗鬼去吧。
白少川潇洒一笑,「今日白某得了差遣,甫一出门便遇到三小姐,果真是巧了,郭三小姐请自便,白某还有公事去办,恕不奉陪。」
言罢转身要走,郭彩云心急口不择言道:「白大哥留步。」
白少川转身面露惊诧,郭彩云自觉失言,雪白脸蛋涨得通红,掏出一物扭捏道:「在下有一物送给公子。」
白少川接过,见是一个用料上乘的荷包,至于做工,可以说惨不忍睹,「
这是……?」
「这是我亲手绣的。」郭彩云螓首低垂,声如蚊呐。
「无功不受禄,在下不敢收。」白少川推辞道。
郭彩云闻言抬头急急道:「去岁牡丹园多蒙公子援手,这只是聊表心意,请公子笑纳。」
「牡丹园之事白某只是恰逢其会,丁兄及梅老先生出力甚多,在下不敢贪天之功独有。」
「白兄这话说的在理,算起来这荷包也该有丁某的一份。」丁寿不知何时冒了出来,一把拿过那只荷包,左看右看,啧啧怪道:「这上面绣的是什么?
」
一见丁寿露面,郭彩云扭身想走,听了此言还是忍不住道:「那是燕子。
」
「这么胖的燕子!分明是只鸭子。」丁寿连连摇头,「哪家的女红?这女子怕是找不到婆家喽。」
听了这讽刺话语,郭彩云低头看着针眼密布仍然红肿的手指,眼泪如同断线珠子般流下。
白少川看了不忍,「丁兄……」
「白兄慎言,这是兄弟家事。」丁寿身形一转,飘到郭彩云身前,「不许哭,背着男人勾搭汉子,这是要浸猪笼的。」
「什么猪笼啊?」一个娇嫩的女声从身后响起,丁寿暗道不好,侧头看去,一个黄衫少女与两个容貌相近的美貌女子玉立亭亭在不远处。
丁寿干笑几声,「采薇,你怎地来了,还和郭家几位小姐在一起,哈哈,真是好巧……」
「你还说?从高丽回来也没想着去找人家,枉费人家为你担心。」顾采薇琼鼻一皱,不满说道。
丁寿大呼冤枉,「愚兄归心似箭,就是为了能早日见妹子你,今日本就打算去寻你的。」
顾采薇面上微微一红,嗔道:「当着这么多人说什么疯话。」顿了一顿,又不确定地问道:「今日真的是去寻我?」
丁寿指天发誓,从怀里掏出一件锦盒,「这几日若不是操持这东西,早就去寻你了。」
顾采薇满脸疑惑地接过锦盒,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是一支盘珠卧凤钗,整支凤钗由珍珠串联而成,凤身和凤尾由淡绿色的玉石连接,做工极为精巧。
「这是……」顾采薇惊喜道。
「不错,这就是那日正阳门外你喜欢的那支珠钗款式,此番出使得了不少极品东珠,这几日让内府工匠赶制,就为了搏妹子一笑,可还满意?」丁寿暗暗擦汗,幸好今天带了这珠钗出门,要不然这关不好过埃「难为丁大哥惦念小妹了。」顾采薇笑靥如花,忽地想起什么,「刚才你和郭家小妹说什么猪笼?」
「啊,那个,那个白兄啊,郭三小姐一番苦心绣了这只燕子,虽说体型不堪了些,可也不用说配上竹笼吧,这让三姑娘情何以堪,瞧瞧人家都哭鼻子了,快把这荷包收起来,给人姑娘道个歉。」丁寿一边说一边紧着使眼色,满是哀求。
白少川一副瞧不起你的表情接过荷包,躬身向郭彩云道:「白某谢过姑娘美意,适才言语不周,请姑娘海涵。」
顾采薇厌恶地看了一眼白少川,过去挽住郭彩云,道:「彩云妹妹,犯不着为这样男子伤心,他哪里知道为了绣这荷包你平白吃了多少苦头。」
「不,不,不是……」郭彩云不忍心上人被人误解,有心要为白少川辩解两句,却见到丁寿恶狠狠的眼神,左右为难,掩面而去。
「小妹,你……」郭依云一指丁寿,气恼着要将当日之事说出。
大姐郭飞云持重得多,一扯二妹,摇了摇头,她不知顾采薇和丁寿的关系,可那日汤泉的事说出来对三人名节有碍,且得罪锦衣卫对她们这些绿林人士终不是好事,「寻小妹要紧。」急急追了过去。
「郭家姐姐,等等我。丁大哥,我们改日再叙。」言罢顾采薇白了一眼白少川,跟了过去。
丁寿暗吁了口气,抱愧道:「白兄,委屈你了。」
折扇轻敲掌心,白少川幽幽道:「女人一个已是麻烦,你如今真是麻烦透顶。」
面对熙熙攘攘人流,丁寿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今日本要去寻顾采薇的,结果也不用寻了,以后遇到她和那几只燕子在一起还得劳心解释,女人多了果真是麻烦。
他正在愁眉苦脸,肩膀突然被人敲了一下,扭身看,朱厚照一身月白文士袍,笑嘻嘻地立在身后。
「皇……」见朱厚照面色一变,丁寿立即改口:「公子,您怎么从家里出来了?」
近来刘健和科道官儿们连着进谏,劝阻小皇帝观游,连一向伴在朱厚照身旁的张永都建议在宫中修身读书,减少外出,怎么这位爷又偷溜出来了。
看朱厚照身边不见贴身侍从的张永,丁寿低声问道:「张公公知道么?」
「这叫什么话,张永也是奴婢,公子爷要出来玩还要他准许不成。」一个身材微胖,管家打扮的人说道。
另一个同样打扮,身形瘦削,面色漆黑的人接口道:「老马说得不错,公子爷要干什么何需别人来聒噪。」
朱厚照很满意二人的话,一指他们道:「魏彬,马永成,还不给丁大人见礼。」
丁寿连忙止住二人,「二位公公就别客气了,既然公子爷白龙鱼服,咱们就免了这些俗礼吧。」
「也好,」朱厚照张目四望,「既然碰到了,你就随我们一同逛逛吧。」
第一百四十八章 有求必应
午后的北京城车水马龙,人烟辏密,店肆如林,热闹非常,小皇帝兴致大起,于是君臣四个人就在大街上四处闲逛开来。
这一路逛下来,丁寿才知道朱厚照还是一位砍价高手,逮到一个摊铺就和人讨价还价,一番唇枪舌战价钱落下来了,他转头就走,丁寿被老板那杀人眼神看得脸发烧,只有掏钱买下,没一会,他和魏、马二人就拎上了一堆没用的东西。
顺带一说,明朝皇帝虽长在深宫,还真不是「何不食肉糜」的主,比起大清皇帝惊讶大臣早餐竟然吃得起鸡蛋的情商,明朝皇帝清醒得多,隆庆皇帝喜欢吃长安街的果饼,尚膳监和甜食房开价几十两银子给做了一份,隆庆吃完后告诉他们,这果饼五钱就可以买一大盒,坑了皇帝的内臣们战战兢兢低首认罪,隆庆皇帝哈哈一笑也就完了。
玩嗨了的朱厚照又被一家巨大门脸的店铺招牌给吸引了,一个硕大银钩高高挂起,再无旁的文字,店内人来人往,进进出出,朱厚照看不出名堂,抬腿就往里进。
丁寿等要跟进去,在店前被人拦住,「几位,这是赌场,当铺在斜对面。
」
马永成肩扛手提着一大堆东西,尖着嗓子叫道:「混账,爷们像需要进当铺的人么?」
「不像,」那店伙摇了摇头,又道:「可几位这大包小包的也不像是进赌场玩两把的,几位爷见谅,银钩赌坊店大却不欺客,您别让小的为难。」
「说得好,既然贵店不欺客,这些东西就劳你看顾了。」丁寿早已不耐烦,将这堆东西往地上一扔,奔了进去。
魏彬和马永成有样学样,把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一扔就追了进去。
店伙看着这一地零碎,哭笑不得。
经这么一会儿耽搁,丁寿进店已然找不到朱厚照,这店内格局可比大同的富贵赌坊大得多,大堂边上还有许多套间,乌泱泱的人头,丁二爷可是犯了愁。
还是魏彬二人熟悉朱厚照爱热闹的性子,终于在人最多的台子边找到了小皇帝。
「开大,开大。」小皇帝脸红脖子粗,大力挥舞着手臂。
庄家揭开骰蛊,竟是小,朱厚照一阵捶胸顿足,见了丁寿一把抓住,「来得正好,我刚把玉佩输了,借我些银子翻本。」
「您怎么还玩起色子来了?」丁寿苦笑道。
「这东西叫色子?看他们玩这玩意大小分明,输赢立见,真是痛快。」朱厚照兴奋道。
丁寿笑了笑,他缺银子那阵子也没到赌场来,人家也是开门做买卖,这玩意对他跟抢钱没什么分别,如今既然是哄小皇上高兴,就委屈下赌场吧。
「谈什么借,在下出银子做本,赢了五五分成如何?」文华殿算是同窗,如今再一起分赃,这关系应该更进一步了吧。
朱厚照果然答应,丁寿笑着递过一锭银子,小皇帝拿着银子,犹豫问道:「这把押大还是小?」
「您随意,反正押哪个都是赢。」丁寿笑着把手指按到了赌台下面……
「哈哈,又赢了。」朱厚照身前已经垒起一堆银山,过瘾得很,刘瑾成天说内库没银子,这银子来得不挺容易嘛。
「公子爷手气真好,财星高照。」魏彬一旁奉承道,他和马永成论资历比不得刘瑾、张永,今日好不容易得到机会陪着小皇帝出来玩,只要把这位爷伺候舒服了,将来好日子多的是。
「押校」朱厚照又一把将银子都推了过去。
庄家哗啦哗啦又摇起骰蛊,刚一落地,丁寿就已听出「四四五」,只要将「五点」变成「二点」,这局小皇帝就又赢了。
「开宝。」随着荷官唱和,骰蛊打开,「四四五,十三点,大。」
丁寿脸色一变,喝道:「你再仔细看看,分明是四四二,十点,校」
手指暗中用力,那粒色子变成「二点」,可转眼间又变成了「五点」。
这群人里有高手,丁寿手指力道加深,可对方也跟着加劲,只见骰蛊里那颗色子滴溜溜乱转,点数忽大忽小,摇摆不定。
「有鬼。」围观赌客呼啦啦散开,赌台上除了丁寿只有一个紫脸膛的华服老者同样将手按在了台案上。
那老者精神矍铄,双眼炯炯有神,看着不断变幻的色子,沉声说道:「小赌怡情,年轻人,当晓得适可而止。」
「老先生当听闻大赌养家,何必挡人财路呢?」丁寿嬉笑道。
「若是江湖朋友一时手紧,老夫自当解囊相助,可这样明着砸场,却是不把老夫放在眼里。」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受人施舍又怎比得上自己凭本事拿呢。」
老者嘿声道:「老夫看你怎么拿。」双掌同时按在赌台上,将丁寿隔桌传来的天魔真气消弭无形,色子稳稳停在「五点」上。
丁寿轻轻一笑,嘬唇作势,那粒色子腾空而起,飞出了骰蛊,被朱厚照一把接过。
老者面色一变,轻轻一拍桌案,骰蛊中剩下的两粒色子凌空跳起,变成了两个「六点」。
还未等色子落下,丁寿屈指连弹,两粒色子登时被指风打个粉碎。
「一个点都没有,这该是小吧。」丁寿抱臂,一脸得意之色看向老者。
老者没有意料中的恼怒,而是抚髯大笑道:「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夫顾北归今日认栽了。」
「阁下便是」赛孟尝「顾老前辈?」丁寿变色。
「老夫可比不得门下食客三千的孟尝君,江湖朋友抬爱而已。」
顾北归笑得爽朗,丁寿却心中苦涩,第一次见面就在人家地盘出千,还能指望老儿把闺女交给他么。
「小子孟浪,冒犯老前辈之处还请恕罪,这些银子如数奉还。」丁寿一推身前银堆。
谁料朱厚照一个虎扑就趴在银子上,「凭什么还,这是赢的。」
朱厚照倒是不在乎这点银子,可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挣银子,按他的本意这些银子应该找个香案供起来,敲锣打鼓的让天下人都知道当皇上的不光只会花银子。
丁寿附耳低语了几句,朱厚照嘴一撇,「你刚才使诈了?」
看丁寿面色尴尬地点了点头,朱厚照鄙视道:「人品太差。」不情不愿地从银子上爬起来。
顾北归看这两个年轻人有趣,乐呵呵道:「赌场无父子,各凭本事,这是你们赢的,便该你们拿去。」
「老儿爽快。」朱厚照转嗔为喜,拽过魏彬来,大把大把的往他怀里装银子。
「哎呦,公子爷您慢点,装不下咯。」魏彬大呼小叫。
马永成原本在人群旁看热闹,眼角突然发现一个人进了赌场,不由一愣,急忙跑到朱厚照身边说了几句。
朱厚照脸色一变,一拉丁寿,道:「快走。」
丁寿还想交待几句场面话,朱厚照压根不给他机会,连桌上银子都不要了,急匆匆钻入了赌客群里。
几人走得匆忙,顾北归微微讶异,又听身侧有人道:「世伯,何故聚了这许多人?」
顾北归扭回身,见一个英俊青年立在一旁,竟是一身锦衣卫飞鱼服装束。
他与这青年乃是熟识,笑道:「小事情,几个小家伙耍弄手段赢了些银子。」
「竟有人在太岁头上动土,」青年剑眉一挑,道:「是何模样,小侄传令五城兵马司缉拿。」
顾北归摆了摆手,引着青年走向后堂,笑道:「犯不上,那几人不像缺银子的,只是小孩子贪玩罢了。」
「世伯宽宏,却总有宵小欺上门来,若不严惩几人,怕无宁日。」青年还不打算放过。
顾北归扯开话题,「不提他们了,侯爷身子可还康健?」
「劳世伯挂念,家父还好,只是……,」青年难得脸色一红,「只是挂念我和采薇的事。」
「这丫头被她娘宠坏了,小侯爷将来可有苦头吃的。」顾北归哈哈笑道。
「小侄便是喜欢她的爽朗性子,」青年略一踟蹰,迟疑道:「适才去府上,下人说采薇和人出去了?」
「近日老友的女公子来访,采薇和她们结成了手帕交,常常结伴出游,小侯爷敬请宽心。」顾北归看穿了青年心思,一语道破道。
青年小心眼被人看穿,神色讪讪道:「小侄没旁的意思,只是听闻近来京郊常有女子失踪,怕采薇有了闪失……」
第一百四十九章 春色相宜
「小公子,何故匆匆而去?」丁寿被拉扯到人群川流不息的大街上,才得空问道。
「方才进来个熟人,被他看到我就不妙了。」朱厚照摆摆手道。
想着今后怎么面对顾家人,丁寿苦着脸道:「您这回可害苦我了。」
朱厚照听丁寿把一肚子苦水倒完,不以为意道:「多大个事情,我下旨指婚不就是了。」
「您高抬贵手。」丁寿作了个揖,「我可不想这么早摆房正妻在家里,不是给自己找罪么。」
丁寿刚说完就觉得失言,「我……我……不是说您。」
小皇帝没当回事,鼓着腮帮子道:「若不是有这个规矩谁想大婚,不过婚后就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了,看谁还把我当小孩子看。」
「您说的是,看天色不早,是不是陪您回家?」丁寿堆笑道。
「不回,难得出来一趟,还没玩够呢。」朱厚照摇头。
「没错,我们总要让公子爷尽兴不是。」马永成二人小鸡啄米地点头。
「那您说还要去哪儿玩?」今天摊上这个熊孩子,丁寿也打算认命了。
朱厚照仰头看天,半天憋出一句:「你拿主意,反正要好玩的,我没玩过的。」
这不是耍无赖么,丁寿挠头。
这时一辆青布蓬的马车缓缓驶过,车帘挑开,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丁兄,道左相逢,这是要去哪儿啊?」
丁寿暗道帮手来了,「焦兄,近来可好?」
身材瘦削的焦黄中下车与丁寿客套了几句,看了看朱厚照等人,疑惑道:「这几位是……」
「这位是……」丁寿发愁怎么介绍小皇帝。
朱厚照呵呵一乐:「兄长请了,在下朱德正,乃是丁大人的表弟,这两个是家中长随。」
「既然是丁兄表弟那便是自家人了。」焦黄中得了老子嘱咐,一定要好好结交丁寿,姿态放得很低,「正好愚兄约了几个朋友小聚,几位同往如何?」
朱厚照爱热闹的性子当然叫好,这位爷同意了,其他人哪敢说不。
于是一行人上了马车三拐两拐的来到了本司胡同,虽未到掌灯时分,各房院落中还是能飘出浓浓的脂粉香气和丝竹之声。
这地方丁寿可不陌生,拉住焦黄中,道:「此处是教坊行院密集所在,怎么到了这儿?」
「诗酒风流怎能少的了红袖添香,聚会之地便在宜春院。」焦黄中理所当然道。
「宜春院,这名字真是好听,快走快走。」朱厚照连声催促。
马永成和魏彬二人也是跟着附和。
得,你们几个非要逛妓院,二爷奉陪。
宜春院外观看起来像是一座书寓,粉白墙面,青砖碧瓦,倒还真像个风雅去处。
一进大门,便有足穿毛猪皮靴,头戴绿色角巾的龟公过来迎客喊堂,「楼上的姑娘们见客了。」
焦黄中一块碎银丢了过去,「休要呱噪,去唤一秤金来。」
接了打赏的龟公一脸贱笑,点头哈腰道:「几位爷里边请。」
时候尚早,此时行院内客人并不多,几人过了天井,进了大堂,朱厚照选了张椅子一屁股坐下,抖着衣衫道:「今天逛得累死了,快点上茶。」
马永成赶快跑到皇帝身后,拼命舞动袖子帮着扇风,魏彬扯着嗓子喊:「
没听见公子爷的话么,快点上茶,人都死光了?」
焦黄中一愣,看了丁寿一眼,丁寿一摊手示意他也没办法,只得由焦黄中上前,「朱兄,这里不是我们坐的。」
朱厚照左右看看,「这桌子有人占了么,怎得没看见?」
「勾栏行院自有一套规矩,从」前门「」升阶「」登堂「到 」进轩「」
落座「」定情「,次序分明,我等的身份不宜在此散座。」焦黄中解释道。
「怎么到这吃酒还要像朝堂站班一样,那么多的规矩讲究?」朱厚照本就是个讨厌规矩的,谁想处处都是规矩,一个字,烦。
「这位公子说的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行院规矩传承千年,自有道理。
」一个身披粉红轻纱的妇人手拿香帕迎了出来。
「几位公子,好久不见,真是想死奴家了。」妇人挥动香帕,娇声嗔道。
朱厚照纳闷,「本公子今日才第一次来,何来久不相见之言。」
妇人笑容一滞,焦黄中和丁寿忍俊不禁,这女人拿风月场中桥段兜客,却被这初来的雏儿一句话给噎住了。
妇人毕竟老于世故,转瞬间便噗嗤一乐,「原来公子第一次来,可奴家总是觉得您面善,莫不是前世有缘?」
「真的,这世上真有轮回一说?」朱厚照自小聪慧,精佛学,擅梵文,对佛家转世轮回还是有几分相信的。
「好了苏妈妈,不要逗这小兄弟了。」焦黄中一旁笑道。
「奴家哪敢耍弄几位公子爷,这不一听焦公子来了,人家便倒履相迎么。
」妇人掩口笑道。
朱厚照恍然,「你刚才在骗我?」
「奴家怎么舍得骗您这样俊俏的小公子。」妇人媚笑,腰肢轻扭,转到了朱厚照身边。
「大胆。」「放肆。」马永成和魏彬在后面大喝道。
「唷,二位爷,您悠着点,还没到您使劲儿的时候呢。」妇人如葱玉指拍着自己高耸的胸脯,大惊小怪道:「您这嗓门,真吓死奴家了。」
他们要是能在这地方使上劲,那才见了鬼呢,瞧着魏、马二人被这话噎得三尸神暴跳,憋得脸红脖子粗不敢发作的样子,丁寿心中不无怜悯地冒出一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
那边妇人说完故意用手指挑开纱衣,胸前大片雪白肌肤都暴露在空气中,朱厚照觑见那道幽深诱人的雪沟,不由俊脸涨红,窘迫地低下头去。
妇人呵呵一笑,暗道果然是个生瓜蛋子,举目看向焦黄中,「焦公子,今日是打茶围还是摆饭局?」
「劳烦苏妈妈且给我们寻个雅轩,酒席先预备着,朋友来了便开席。」焦黄中吩咐道。
「好嘞,奴家给您安排去。」香风飘过,走到丁寿身边还抛了个媚眼。
丁寿眼尖,见那鸨儿虽上了年纪,却风韵犹存,胸前高耸的玉峰丝毫不见下垂,年轻时想必也是个尤物。
焦黄中见他呆呆盯着鸨儿背影,笑道:「这女人年轻时也是一代花魁,缠头之资不菲,一秤金的花名就是这样得来的,真名倒是没几个人说了,后来嫁了乐户苏淮,旁人都唤她苏妈妈了。」
「既然是花魁,怎么还嫁了个乐户?」丁寿问道。
「说是花魁,无人脱籍不还是个贱籍乐户,还能嫁谁,这夫妻两个收养几个女孩儿,开起这宜春院,就是日进斗金,也脱不开贱民的身份。」
丁寿点点头,不再言语,大明朝军民匠灶,世代不易,这是朱八八定的规矩,这边根红苗正的大明接班人坐在边上,还是少说两句为妙。
几人被小厮领着进了一处布置典雅的竹轩,方一落座,就有从人捧上点心小吃,又一个龟公挑开帘子,「姑娘们奉茶咯——」
一个个各具姿色的女子鱼贯而入,捧着托盘,上面摆着精致茶盏,陆续来到几人身前行礼。
丁寿见这些女子有的清秀,有的艳丽,这个身材修长,那个娇小玲珑,环肥燕瘦,钗影满楼。
这是所谓的「加茶碗」,朱厚照可不懂青楼里的规矩,见人端了盘子上来,总得打赏不是,反正魏彬怀里揣着大把银子,一出手就往盘子里放了五两。
那身着鹦鹉绿裙子的女子一阵惊喜,「谢公子。」
没法不喜,明末陈圆圆出局也不过五两,清唱一曲也是五两价码,这女子身价自没法与秦淮八艳媲美,难得有这样的主顾打赏。
朱厚照不管那些,一看人家高兴,他也高兴,下一个又往盘子里放了五两,一个接一个,来者不拒。
焦黄中看不下去了,伸手拦住道:「少兄,愚兄在风月场里多混了几年,劝你一句适可而止,倒不是心疼那几个」盘子钱「,可一次订交了这许多姑娘,怕你身子骨吃不消。」
朱厚照压根没听懂他说的意思,只是懵懂地点了点头,焦黄中挥手让其余的姑娘都下去,那帮没得到盘子钱的姑娘们看焦黄中恨得牙根直痒痒。
即便如此,前面得了赏的也不少,呼啦一下子围了上来,把赤胆忠心的魏彬和马永成给挤到了一边。
「公子,您喝茶。」
「公子,您尝尝这点心。」
「公子,这是奴家为你嗑的瓜子,来,吃一个。」
莺莺燕燕,将朱厚照围得密不透风,魏彬马永成想上去撵开这帮女人,可又不知朱厚照是否乐在其中,怕恼了小皇帝,急得在圈外直跺脚。
焦黄中微微一笑,举茶相邀,「丁兄,你这位表弟有趣的很埃」
门帘一挑,一秤金款款步入,见被众女环绕的朱厚照,她也是一愣,「瞧不出,这位公子爷胃口倒大,奴家今日走了眼。」
朱厚照奋力将众女分开,丁寿一见他的样子不由乐了,一脸的胭脂口红,倒真像个脂粉堆里的膏粱子弟。
「表兄,我饿了,什么时候能吃饭?」朱厚照一边抱怨,一边由着魏彬二人用手巾将脸擦拭干净。
「正要跟几位爷回禀,您的朋友们来了。」一秤金笑道。
焦黄中长身而起,「丁兄,朱兄,请入席。」
第一百五十章 朱门酒肉
院内一处雅轩,酒席早已齐备。
「焦兄盛情,小弟等愧领了。」席前几名华服公子躬身行礼。
「几位贤弟,难得此番相聚,待愚兄为诸位引荐新友。」焦黄中笑指一个年轻人道:「尤其是你,顺卿,更该认识一下。」
「哦,请兄长指教。」那名俊雅的年轻人好奇道。
焦黄中暂且不理他,对丁寿道:「丁兄,这位是仲卿的三弟王朝儒,刚刚进京求学。」
扭身又对王朝儒道:「顺卿,这位是仲卿的至交好友丁寿,你二人还不亲近亲近。」
王朝儒稍微一愣,施了一礼,道:「离开金陵时,家兄携嫂出游,未曾听闻丁兄大名,没能及早登门拜会,失了礼数,告罪告罪。」
丁寿还了一礼,笑道:「顺卿兄无须多礼,小弟也是近日在泰山偶遇令兄,一见如故,才有了这番机缘。」
「原来如此。」王朝儒点了点头。
一旁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听闻丁寿名字后一直拧眉思索,忽然开言道:「
敢问阁下可是在文华殿作出《少年中国说》,蒙皇上恩赐同进士出身,职任锦衣卫指挥佥事的丁寿丁大人?」
丁寿见一群人里数他年纪最小,相貌清秀,不由生了几分好感,点头道:「正是在下。」
少年一步跨前,挽住丁寿手道:「家父常常夸赞丁兄文思敏捷,广闻博学,不想今日得见,幸会幸会。」
抄文章还抄出文思敏捷来了,就算丁寿脸皮厚,也有点发烧,「不知令尊是哪一位?」
少年躬身施了一礼,「家父四川杨新都,现任职詹事府,小弟杨慎,今后还要请丁兄多多指教。」
丁寿连道不敢当,心说原来是在文华殿把二爷驳得体无完肤的杨廷和的儿子,这老儿在家里还夸我,真的假的?
另一个带有巴蜀口音的贵公子调笑道:「用修自幼才学过人,有神童之誉,七岁能诵,十一写诗,十二作文,十三岁名动京华,连李阁老都呼为」小友「,还要何人指教啊?」
杨慎腼腆道:「维新兄,你我同为川人,此言太不厚道,李相游戏之言若是当真,我辈便恁地不识天高地厚了。」
众人哈哈大笑,焦黄中又将余下二人一一介绍,通政司右通政韩福之子韩守愚,翰林院学士刘春之侄刘鹤年,再加上詹事府詹事杨廷和之子杨慎,南京户部侍郎王琼之子王朝儒,吏部侍郎焦芳之子焦黄中,丁寿一看,好家伙,一屋子官二代。
焦黄中笑道:「这几位都是为了下届科举,进京备考的。」言到此处,想及自己年岁最大,自家老子却死摁着不让参考,语意不免落落。
弘治十八年的科考刚刚过去,朝廷又不开恩科,下次科举要到正德三年呢,这么早进京备考,活动关系、疏通门路才是真的吧,丁寿暗中撇嘴。
焦黄中落寞之意稍显即逝,又展颜道:「还有一位是丁兄的表弟,姓朱名德正……」人呢,转了一圈,才发现那位朱德正坐在席前已经自己动筷了。
菜离得远不怕,那二位长随拿着小碟满桌转悠,小爷想吃什么,颠颠跑过去给夹过来,丁寿羞得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小祖宗,知道天老大,地老二,你老三,平时自在惯了,不在意这些繁文缛礼,可你顶着哥们表弟的名头好歹给我留点面儿埃丁寿一低头,团团作了一个揖,几人相视一笑,纷纷入席。
「你们客套完了?」朱厚照将嘴里菜咽下,指着一道金灿灿的菜肴问道:「这是什么菜?好吃得很。」
杨慎年岁与朱厚照相差不多,自觉亲近,笑道:「这菜名」秃黄油「,以母蟹的蟹黄炒公蟹的蟹膏,一丝蟹肉也不要,用黄酒焖透,高汤调味,不须佐青配面拌饭,单单作为一道菜白嘴儿吃,最是美味。」
朱厚照又一指一道汤,说道:「这道笋汤确是滋味鲜美,与别家不同。」
韩守愚轻敲桌案,笑道:「朱兄一语中的,这道菜原名」腌笃鲜「,将竹笋与咸肉鲜肉同炖,三者相互浸淫渲染,本已十分鲜美,然而勾栏里做这一味,只用肥鸡、火腿腰峰和竹笋中段为料,滋味更上层楼。」
焦黄中夹了一筷菜肴,送到朱厚照碗碟中,「来来,少兄且尝尝这道」瓜子肉「。」
「瓜子肉?」刚刚被姑娘们喂了一嘴瓜子的朱厚照细细端详,「哪里有瓜子啊?」
众人哄笑,焦黄中解释道:「哪有什么瓜子,只是瓜子大小的肉丁罢了,这菜乃是剔出塘鲤鱼头面部两侧活肉清炒,百来条塘鲤鱼,不过得此浅浅一盆而已。」
丁寿原以为御膳房里食不厌精,却没想到勾栏行院中才是精致挑剔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看着这些宦门子弟习以为常的样子,可知是此处常客,想着罗祥自幼被卖,也不过是成为这桌上的一道菜而已,这帮贵胄公子即便出仕做官,又有几个会识得民间疾苦,果然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埃朱厚照尝了一口,连连点头,魏彬又为他斟上一杯酒,他将金黄色的酒液一饮而尽,又道:「甜,好甜,这酒叫什么名字?」
「东阳酒。」王朝儒浅酌一口,回道。
「东阳酒?李东阳酿的?」朱厚照翻着眼睛问道。
「此东阳非彼东阳,」杨慎一笑,细细分说:「国朝金华府,元时为婺州路,隋时设东阳郡,因此地水质颇佳,称之重于他水,即便邻邑所造亦大不如也,所酿之酒,色泽金黄,李太白有诗为证: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此酒清香远达,味甘性醇,虽饮之至醉,亦不头痛,不口干,不作泻,堪称佳酿。」
「几位公子爷用的可还高兴?」一秤金柳腰款摆,挑帘而入。
「苏妈妈,今日这火腿熏得有松柏之香,你这宜春院的厨艺怕是已经超过了松鹤楼。」韩守愚赞道。
「还不是几位公子爷赏脸光顾,奴家要不尽心怎对得起诸位呢。」一秤金招呼周到,众人如沐春风。
「焦公子,今日选哪位姑娘唱曲啊?」焦黄中乃是今日东主,一秤金自是向他问话。
「今日贵客临门,当然要选三姑娘了。」
「哎呦,不巧,三姑娘如今有客。」一秤金面露难色。
见焦黄中面色不豫,一秤金忙道:「莫若让雪里梅为诸位唱上一曲,待三姑娘那边客散了再来这边相陪,焦公子您也知道,自一仙走后,奴家这儿最红的就是这两位姑娘了。」
焦黄中这才满意点头,待一秤金退下,向丁寿道:「这宜春院内最红的三位美人都是清倌人,唐一仙身姿轻盈,能做掌上飞舞,可惜早早被人重金买去,据说是到了南边;雪里梅肌肤娇嫩,白里透红,如梅赛雪;可这最漂亮的还是那位苏三姑娘……」
「焦公子若是惦念姐姐,奴家便退下了,免得庸脂俗粉的在人前碍眼,惹人嫌弃。」一个娇娇糯糯的声音从帘外响起。
「罪过罪过,小生哪敢嫌弃雪里梅姑娘,平白折了在下的寿数。」焦黄中双手合十连连告饶,「请现芳踪,以慰小可相思之苦吧。」
第一百五十一章 题诗接联
门帘挑开,一女轻移莲步,抱琴而入,丁寿凝目看去,见此女果真冰肌玉骨,薄衫下酥 胸浅露,柳眉杏眼,樱口琼鼻,杨柳细腰,袅娜生姿。
此女落落大方行了一礼,「雪里梅见过诸位公子。」随即坐在一个绣墩上,玉手轻挥,琴音淙淙,仿佛高山流水,时而柔缓,时而激越,丝丝入耳,莺声婉转,听得人缠绵入醉,意马难束。
杨慎也是精于音律,听得兴起,从旁边拿起一只琵琶,左手轻捺,右指弹挑,乐声轻扬,如秋风习习,竟与雪里梅所奏之曲高低相和,毫无突兀。
一曲弹罢,雪里梅上前盈盈一礼,「公子高才,随节取音,却严丝合拍,奴家拜服。」
杨慎忙回了一礼,「一时技痒,唐突冒昧之处,还请姑娘海涵。」
王朝儒击掌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曲好,琴好,人更好,姑娘弹得好,用修和得好。」
「说得好,说得好,」焦黄中鼓掌道:「良辰美景,醇酒佳人,我等行个酒令如何?」
丁寿自问玩不了这些文人雅客的酒令,正想着推脱,又抹不开面子,毕竟自家是这群人里唯一有功名在身的,尽管那功名里全是水。
那边小皇帝歪着脑袋道:「酒令?我来不了的。」
神助攻啊,皇上,你这个猪队友终于发挥作用了,丁寿都想抱着他亲两口。
焦黄中微微一笑,「少兄不用担心,这个酒令简单得很,诸位兄台既然要久居京师,便不可不熟此地风物,便以这京师的景、物、事为题作对,无谓俗雅,工整即可,如何?」
正德想这倒简单,犹豫着是否答应,魏彬撺掇道:「公子爷,跟他们对,不还有小的们么,常言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
瞧小皇帝斜眼看他,魏彬自己掌嘴,道:「让你胡说八道,公子爷一人就能顶个诸葛亮,小的两个臭皮匠最多半个,哦不,半个都比不上。」
见朱厚照也点了头,焦黄中斟满一杯酒,道:「那由愚兄开始,」略一思索,将酒递给雪里梅,「单牌楼。」
雪里梅掩唇笑道:「东单还是西单?」
焦黄中笑道:「反正都是单,你若答不上来就得喝酒。」
「双塔寺。」雪里梅娇哼一声道。
众人赞声工整,雪里梅随即把酒递给韩守愚,「珍珠酒。」
韩守愚接酒稍想了想,「琥珀糖。」转递刘鹤年,「王姑庵」。
刘鹤年答曰「韦公祠」,随后看到丁寿,笑来一句「白靴校尉」,递给杨慎。
「红盔将军。」杨慎脱口而出,酒杯转递丁寿,「京城内外巡捕营。」
擦,怎么到我这这么长,丁寿心中叫苦,今天没事出什么门,在家里搂着女人取乐,欺负朝鲜那母子解闷不挺好的么,朝鲜,对了,丁寿接过酒杯,答道:「礼部南北会同馆。」
众人叫好,丁寿拿着酒杯,暗自琢磨下一个是小皇帝了,出题不怕,万一这孩子答不上来怎么办,怎么才能往宫里有的职司上靠,有了,「奶子府。」
京城内的礼仪房俗称奶子府,每年四仲月,对各坊初孕少妇检验相貌,细分乳汁,留备宫中宣召索用,到了日子要是宫中没有需要,就把人放出去再重新选,这事正归锦衣卫管辖,九千岁魏忠贤的相好奉圣夫人客氏便是这么进的宫。
这个对子小皇帝果然没有犯难,张口就道:「勇士营。」宫中御马监所辖兵马除四卫外就是勇士营,朱厚照喜兵爱武,自然张口就来,至于出什么对子么,小皇帝想了想,「三千扫雪。」
大内每逢大雪后,就从京营调拨三千兵卒入内廷扫雪,轮番执役,常有浪荡少年花钱顶替兵卒入内,当然肯定不是为了学雷锋,只是想看看皇帝老儿的禁掖宫廷什么样,要是运气好捡到宫女们丢失的钗履和玩坏的淫具,那出来后跟人吹嘘,绝对倍儿有面。
小皇帝肯定不知道那帮小子的龌蹉心思,单纯只是知道宫里这规矩,于是以此出上联,果然王朝儒犯了难,其他人也在拧眉沉思有何典章风物可以应对,「五百捡花。」时间将到之际,王朝儒说出下联。
可众人听后却面露迷茫,显是不知道这是哪一出。王朝儒解释道:「南京旧制,设捡花舍人,额定五百人,盖当年供宗庙荐新,得玉食餹𫗮之用。」
丁寿笑道:「南京旧制,而非北京,顺卿你输了。」
「南北二京皆是京师,有何不可。」王朝儒辩解道。
焦黄中帮衬丁寿道:「可这捡花舍人之制废弃久矣,与当下无关,还不认罚。」
「好好,小弟认罚。」王朝儒满饮而荆「朱少兄,你既然胜了,便由你出题吧。」焦黄中让道。
朱厚照眨了眨眼,从怀中掏出一物,道:「诸位请看。」
「骰子。」焦黄中不解他拿出这东西干嘛。
「骰子?」朱厚照转头看向丁寿,「你不说这叫色子么?」
「此物据传是三国曹子建所创,原名」投子「,取投掷之意,本为玉制,后多用骨和象牙,便叫了骨旁的」骰子「。」
杨慎开怀一笑,「丁兄说得也不错,传唐明皇时将幺四点涂红,因六面都有不同色点,故而也叫」色子「,温庭筠有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朱厚照一听乐了,「既然七步成诗的曹子建和八叉手而作韵的温庭筠都与此物有关系,便以」骰子「为题,分韵赋诗,如何?」
杨慎轻笑,「只怕我等没有曹、温二位前辈的才情。」
「不比先贤,就以十数为限,输了无非喝酒,赢了么……」朱厚照看向丁寿,「表兄,你来出个彩头。」
被你叫几声哥就要出血,凭什么,丁寿心中再不情愿也还是从腰间解下一块鸡心玉佩,放在桌上。
焦黄中张罗道:「既然朱少兄有这兴致,我等便凑兴如何?」
众人称好,便低眉沉思,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才高八斗的曹子建,命题赋诗,哪那么容易。
看众人皱眉,小皇帝很是得意,拖长声音念道:「小弟开始计数了,一…
…」
话音刚落,房外响起一个悦耳的女声:「一片寒微骨,翻成面面心。
自从遭点染,抛掷到如今。」
随着一秤金掀起房间门帘,一位丽人曳裙而入,满室灯火似乎都为之一暗
第一百五十二章 行院争风(上)
丁寿只觉眼前一亮,这女子身着月白对襟袄裙,眉目如画,一双眸子流波荡漾,仿佛画中玉人,清丽难言。
王朝儒手中折扇似乎忘了挥动,只是呆呆地看着,刘鹤年用肩膀轻轻撞了下韩守愚,在席下一挑拇指,韩守愚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
焦黄中喃喃轻语:「金玉满堂壁生辉,玉堂春之名可谓实至名归。」
「苏三当不得公子谬赞。」玉堂春向众人道了三个万福。
朱厚照左顾右看,「诸位,这一局可是这位姑娘胜了?」
杨慎轻笑,赞道:「以诗自喻,字字双关,在下自愧弗如。」
众人俱都称是,朱厚照倒是无所谓,一帮大男人连个女子都比不过,活该失了彩头,拿起桌上玉佩,道:「既如此,此物便是姑娘的了。」
这块玉佩是丁寿从朝鲜弄来的,据传是汉武帝设立四郡时流传下的古物,玉白无暇,阴刻蟠螭纹雕工精细,一秤金可是识货的,一见便目泛异彩,快步走上前,「奴家替女儿谢过公子爷了。」说着便要伸手接过。
朱厚照把手一收,只看向玉堂春,一秤金会意,连忙把玉堂春扯到近前,催促道:「女儿,还不谢过公子厚礼。」
玉堂春看了一眼玉佩,却螓首轻摇:「太过贵重,奴家不敢收。」
一秤金好悬没一口老血喷出来,要不是当着诸位小爷的面,她都要一巴掌抽过去了。
「适才酒令博彩,这是彩头,并非馈赠,是姑娘应得之物。」丁寿在旁帮衬,心中却想着以后出门身上是不是少带些值钱的玩意。
一秤金又是一阵撺掇,玉堂春才将这块玉佩收起。
「今日得逢女校书,幸甚。」杨慎展颜笑道。
「奴家才疏学浅,不敢与扫眉才子相提并论。」玉堂春神色间流露出一股淡淡哀愁,才如薛涛,不过也是名妓而已。
「击鼓抗金梁红玉,花开堪折杜秋娘,古来风尘中从不乏奇女子,」杨慎心思细微,察觉到玉堂春愁思,温言开解道:「三姑娘有此才情,又何必顾影自怜,黯然神伤呢。」
「杨少兄说的不错,」丁寿将朱厚照那枚骰子拾起,对玉堂春道:「正如这骰子,无奈一身遭点染,有心自重不轻抛。」
玉堂春闻言身子一震,瞧着丁寿面露异色。
「哎呦,看不出公子爷如此清楚我这女儿心思,真是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呢。」一秤金插科打诨道。
「三姑娘既已到了,便请入座吧。」焦黄中笑道。
刘鹤年摇头道:「且慢,三姑娘只有一人,坐在谁的身旁合适呢?」
「这个……」焦黄中有些为难,他自是有心让玉堂春坐到丁寿身边,可这次酒宴本是为王朝儒接风而设,瞧那边王三表面不在意,却不住拿眼睛偷瞄,可知他也对苏三有意,他总不能将这大美人一刀两断,一家一半吧。
朱厚照瞧这些人为了谁更近便狎妓计较,甚是无趣,一挥手道:「这位姑娘自己有腿,愿意坐在谁的身旁就坐在哪里,何须你等劳烦。」
话虽无礼,却解了焦黄中的大围,「对对,朱小弟说的有理,哪个入了三姑娘法眼,请芳驾自专。」
玉堂春美目流转,见除了那个年纪最轻的公子只顾喝酒吃菜不亦乐乎,其他人都眼巴巴瞅着自己,掩唇轻笑:「奴家可不敢随便得罪贵客,索性不入席,只是弹曲助兴如何?」
众人面上尽是失望之色,却也只能称善,玉堂春款款而坐,轻抚案上秦筝,一首古曲《出水莲》应手而出,音调古朴,曲意韵雅,与这教坊靡靡之音格格不入,却连朱厚照都停杯落筷,凝神倾听。
一曲奏毕,玉堂春轻笑,「苏三献丑了。」
众人才算收回迢渺神思,杨慎眼睛半眯,还在回味曲中意境,脱口赞道:「绮筵雕俎换新声,博取琼花出玉英。肯信博陵崔十四,平生愿作乐中筝。」
「用修方才也有此急智,也不会让三姑娘赢了彩头,失了面子。」刘鹤年取笑道。
杨慎不以为然,「维新兄此言大谬,苏三姑娘才情过人,在下适才输得心服口服,岂会妄想凭一拙作挽回颜面。」
几人还要说笑,忽听外面一阵喧哗,一秤金秀眉一蹙,掀帘而出,问道:「什么人吵吵嚷嚷的,惊了贵客你们担罪得起么?」
一个龟公凑了过来,「老板娘,有一个山西老赶非要见苏三姑娘。」
一秤金瞪了他一眼,「不知道三姑娘有客么,让他换人。」
「说了,没用,这是个犟脾气的。」龟公委屈道。
这时楼下有人喊道:「握(我)就是要见苏三姑娘,谁要坐你这个床床(小板凳)。」
一秤金往楼下看,一个穿着灰绸袍子的粗豪汉子不住叫嚷,脸上堆着笑道:「这位大爷消消气,有什么话慢慢说。」
大汉仰着头道:「握唤方争,是来京城做贩马营生的,问询你这里有个叫苏三的女子吸人(长得好看),握愿出一百两高价求一夕之欢。」
此言一出,满楼哄笑,方争不知他们笑什么,一脸迷茫。
「这位大爷,京城不是山西,一百两银子?也就隔帘子看我这女儿一眼吧。」一秤金绣帕掩唇,轻笑道。
「握们大同婆姨也是出了名的,你这女子莫以为握是山汉(乡巴佬),吹打日哄。」方争恼道。
「苏妈妈,」王朝儒随后跟出,取出一张银票对一秤金道:「适才蒙苏三姑娘奉茶,未及言谢,这是茶钱,聊表心意。」
一秤金接过银票,惊呼道:「三百两!奴家替女儿谢过公子咯。」
满楼嫖客粉头也都窃窃私语,三百两银子一杯茶,就算在京城教坊也是骇人听闻。
「后生,你跟她们是一伙的?」方争惊疑不定。
「在下祖籍太原,与兄台还算乡党,岂有伙同他人欺哄的道理。」王朝儒笑道。
方争看周围人都对他指点取笑,不觉脸上发烧,跺跺脚快步离去。
待王朝儒回席,众人举杯相祝,韩守愚道:「顺卿掷金退豪客,笑语慰佳人,也算一段佳话。」
王朝儒谦辞推让,又对玉堂春笑道:「一介行商走卒,竟敢唐突佳人,但愿没扰了三姑娘雅兴。」
玉堂春盈盈一礼,「谢过公子。」神色淡淡,即便有人为她石崇斗富,也只是被人当作一件可以争来抢去的东西,有何自傲。
在桌旁侍立的魏彬悄声问马永成道:「这王三出手便是三百两,怎地如此阔绰?」
马永成看着洋洋得意的王朝儒,带着几分羡慕低声回道:「南直隶是财赋重地,他老子在户部任职,想必是油水不少。」
这边酒兴再起,几人推杯换盏,这杯酒还未及唇,外面又是一阵嘈杂声,朱厚照酒劲上涌,将酒杯重重向桌上一放,「今日还有完没完?」
主忧臣辱,魏彬、马永成当即躬身道:「小的出去看看。」
一秤金在楼下正劝着一群人,「曹老爷,奴家哪儿敢骗您,雪里梅和玉堂春真的有客,几位公子点了她二人作陪。」
领头那个汉子倒挂眉,斗鸡眼,神态倨傲,厉声道:「屁的公子爷,小侯爷点她们出局,哪个小杂种敢拦着,再啰嗦老子砸了你这婊子窝。」
汉子正骂得兴起,突然眼前一花,一股大力涌来,身子不由自主凌空飞起,正砸在自己带来的打手之中,登时倒地一片。
摔得头晕眼花的汉子被人扶起,晃了晃脑袋,见面前站着一胖一瘦两个仆从打扮的人,这还了得,他堂堂曹大爷岂能被下人打了,跳脚骂道:「哪来的两个冒失鬼,敢打大爷我,活腻味了?9魏彬、马永成二人冷笑,魏彬冷声道:「嘴巴干净点,我家主人在上面饮酒,识相的快滚。」
魏、马二人职司不如刘瑾权重,可在宫里也是掌人生死,只是在朱厚照面前表现得唯唯诺诺,此时霸气侧漏,即刻吓得这几人心中一跳。
可这瞬间心慌却使得曹姓汉子觉得受了莫大屈辱,老子是谁,竟然被两个下人唬住了,戟指二人骂道:「呸,谁家小子穿了开裆裤,露出你们两个老兔子,四九城打听打听,爷们曹鼎是谁。」
两手向前一挥,「小的们,教他们怎么做人。」
第一百五十三章 行院争风(下)
身后打手齐声应和,一拥而上,曹鼎刚才言语恶毒,已经气得二人手足发抖,马永成冷哼道:「不为人子。」
扭身而上,抓住一名打手肩膀向下一拍,只听「咔嚓」一声,那打手抱着膀子在地上翻滚哭嚎。
魏彬双手环抱,避过周遭打手袭击,几步就已到了曹鼎面前,鼻尖都几乎贴在了他的脸上,吓得曹鼎当即一拳挥出,魏彬上身不动,整个人忽地向后飘出,落在圈外,仿佛从没动过。
曹鼎正琢磨这倏忽来去的老兔子在折腾些什么,忽然觉得小腿迎面骨一阵剧痛,嗷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原来适才他的两条小腿已被魏彬踢折,魏彬动作太快,人已退回,他才感到疼痛。
转眼间气势汹汹的众人抱腕扶腿,哀嚎一片,也是二人心中顾忌,总算没弄出人命。
有着腿脚还利索的把曹鼎扶起,曹爷倒真是不含糊,虽折了双腿,仍是嘴硬:「今儿这事爷们记下了,有种的别走,等爷回来。」
魏彬眉头一皱,向前跨出一步,唬得曹鼎大力拍着扶着他的打手肩膀,「
快走,快走。」一帮人连滚带爬的逃出了宜春院。
一秤金快步上前,哭丧着脸道:「二位爷,你们可闯了大祸了。」
马永成不以为意,「几个恶狗刁奴,若不是怕扰了公子兴致,就是杀了又如何。」
一秤金满腹苦水,又说了几句,魏、马二人当即色变。
此时房内觥筹交错,玉堂春与雪里梅如穿花蝴蝶在众人间斟酒布菜,钗影留香,即便酒不醉人人已自醉。
魏、马二人进屋,朱厚照随口问道:「已经料理了?」
「公子,事情有些麻烦。」马永成看了一圈在座众人,低声说了几句。
「寿宁侯府的人9朱厚照声音陡然拔高。
席上气氛忽地一冷,几人相顾愕然,寿宁侯,当今皇上的亲舅舅,还是国舅的时候就横行霸道,如今张皇后已经成了太后,更是肆无忌惮。
「小弟家中有事,就先告退了。」刘鹤年拱手告辞,这里面他叔叔官阶最小,翰林院的官平时可以动动嘴皮子,真要被人收拾起来也最容易,对面焦黄中他老子就是前车之鉴。
韩守愚面上惶恐,起身道:「诸位,家父在先帝时就因弹劾寿宁、建昌二侯不法之事,恶了当今太后,在下实不敢再为家中招祸,恕罪恕罪。」
杨慎皱眉道:「焦兄,这里你年齿最长,还请拿个章程,毕竟朱少兄也是为我等才引来麻烦。」
「这个……」焦黄中也是犯难,自家老子现在就想和宫里打好关系,偏偏又惹了宫里关系最硬的权贵,他能怎么办。
「焦兄,你和顺卿、用修也快回避一下吧,这里我们来应付。」丁寿不太当回事,皇上舅舅怎么了,皇上还在自己身边坐着呢,怕个毛啊,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你们都溜了肩膀,在二位姑娘眼里才能显出二爷路子野呢。
「也好。」就等你说这句呢,焦黄中立即带着二人起身,杨慎还提醒一句,「丁兄,你也早寻退路吧。」
「为何?」丁寿笑得很自信。
「按大明律,官员不得狎妓。」
擦,把这事给忘了,不是丁寿健忘,实在是大明有些律条传到而今跟放屁没什么两样,可再不当回事,现在也是犯法,那边魏彬二人还在劝说朱厚照,朱厚照可不认为有什么要躲的,莫说寿宁侯府的下人,就是寿宁侯本人来了,他有什么可怕。
「表弟,若是让家里人知道你来这声色之所,怕是不好,还是避一避吧。
」丁寿帮着劝道。
「表少爷说的对,老夫人知道了必然生气,小的二人怕也没了活路,公子爷就当是心疼我们哥俩,忍了这口气。」马永成哭丧着脸哀求道。
「家里人?老夫人?快走,快走。」朱厚照错愕间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是谁,浑身一激灵,急忙站了起来,连声催促。
丁寿对玉堂春二人道:「二位姑娘,今日给贵处添了麻烦,甚是抱愧,改日登门赔罪。」
二女回礼,玉堂春浅笑道:「公子宽心,这争风吃醋的戏码在这风月场里演得不少,我二人见惯了。」
话中自嘲之意甚浓,丁寿此时也没空开解,抱了抱拳,带着几人出了房门,突然听得整个宜春院一阵鸡飞狗跳,大队人马涌了进来。
「有不法之徒在此行凶,顺天府缉拿凶犯,无关人员暂避。」
「五城兵马司缉捕恶徒,阻挡之人视为同党。」
妓女娇呼,嫖客大叫,龟公哀嚎交织一片,不时还有瓷器破碎和家具倒地的声音,一个个衣衫凌乱的男女从房间中被撵出。
前面出不去了,丁寿对魏彬二人道:「二位公公,今日无论如何不能让皇上身份泄露。」
魏彬点头,焦急地搓着手道:「丁大人说的是,可如今怎么办?」
「我保护皇上从后面先撤,您二位殿后。」丁寿说这话脸都不红。
六神无主的朱厚照一听连连说好,「就这么办,你二人去挡一挡。」拉着丁寿就往后院跑。
留下一脸惊愕的二人,「老马,这小子他娘比我们还不要脸?」魏彬苦涩说道。
宜春院不见有多深,可这布置着实费了番心思,回廊曲折,四处点缀着粉红纱灯,气氛是有了,找出路可是费了劲,丁寿二人又不认路,没头苍蝇般在后院撞来撞去,直到迎面碰上了花容失色的一秤金。
「苏妈妈,你这后门在哪儿?」丁寿一把抓住一秤金问道。
一秤金迷茫地一指方向,朱厚照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丁寿要随后跟上,却被一秤金一把拉祝「公子爷,您几位今日闯下这天大祸事,不能一走了之啊,可怜奴家吧。
」一秤金呼天抢地。
「嘘——」丁寿见朱厚照跑得不见踪影,心中焦急,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今日损失我赔了,若不够改日到我府上龋」
一秤金看那是张五百两的银票,喜笑颜开,打发那几个兵痞可用不着这些银子,至于曹鼎那倒霉鬼,京城里谁还没个靠山,背后主子点头,他也只能认了,香帕一挥,「奴家谢过公子打赏了。」
这手一挥动,一秤金洁白丰润的胸脯直露在丁寿眼前,想伸手去接银票,丁寿却将银票往回一收,一秤金一愣,见丁寿直勾勾看着自己猩红抹胸,不由得意一笑,一挺胸脯,道:「公子看些什么?」
丁寿嘻嘻一乐,拉起她的抹胸将银票往里一塞,顺势还狠捏了一把,只觉肌肤细腻,柔软光滑。
「哎呀,公子爷手劲倒大。」一秤金呼痛,娇嗔道。
「爷别的地方劲儿更大,想不想试试?」丁寿用身子轻撞了下美妇人丰润肩膀嬉笑道。
一秤金美目白了他一眼,「奴家倒是想,可您那同伴怕是着急呢。」
对了,把那小祖宗忘了,丁寿一个转身窜了出去,只剩下一秤金香帕掩唇娇笑。
「人呢?」出了宜春院后门只有一条小巷,丁寿顺路一口气跑到大街上,也没见小皇帝踪影,自问那熊孩子跑得绝没自己快,可是人去哪儿了,二爷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蓦回身想回去再找,看小巷深处忽然灯火通明,一帮子衙役兵丁已然追了出来,迎面必然撞上,丁寿左右看顾,见十几个锦衣卫挺胸腆肚的从一处酒楼里晃了出来。
二爷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大声问道:「你们谁是头儿?」
「什么人大呼小叫的?」一个络腮胡的大汉吃的沟满壕平晃晃悠悠踱了出来,一见丁寿,哈哈一笑,「这不是丁佥事么,有何见教?」
丁寿一见还是位熟人,锦衣卫副千户张彪,也不顾这位是呼延焘的人了,当即说道:「顺天府与五城兵马司在本司院教坊闹事,你们随我前去弹压。」
还当多大个事儿啊,反正平日里也没少教训这帮孙子,张彪大手一挥,「
孩子们,吃饱了消食去。」
一帮人跟着丁寿进了小巷,没多远就碰到了迎面而来的衙役兵丁,对面一看锦衣卫当面,心头也是发憷,领头班头躬身道:「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缉贼,请诸位爷们行个方便。」
锦衣卫人分两排,丁寿越众而出,看着让他大晚上劳神破财的一帮杂碎,二爷怒从心头起,一指对面:「给我狠狠地打……」
第一百五十四章 北京一夜(一)
东厂,大堂。
张永、谷大用等人抄手而立,面带焦急之色。
刘瑾背对他们,站在上首,不断用手指敲着椅背,「皇上还没回来?」
「没有。」张永沉声回道。
「司礼监王岳他们知不知道?」丘聚拧着眉毛问道。
「目前还不知道,我让人封了干清宫,只说皇上已然安歇。」
「那就好,那就好。」脸上永远带笑的谷大用此时也笑不出来,「张公公,不是咱家埋怨,平日里又不要您多操心旁的事,只是护持皇上安全,别让些别有用心的人亲近,怎么还把人给弄丢了呢?」
张永抬了抬眼皮,「近来刘阁老和英国公都在劝阻皇上止于观游,咱家也觉得他们说得有理,跟着劝了几句,皇上这几日不太愿意让我侍奉。」
「哎呦喂,我的张公公,那几个人的话您当屁给放了不就完了,咱们做奴婢的还不就是变着法让皇上高兴……」
「好了,别说这些了,」刘瑾转过身来,「可知皇上的去处?」
张永摇了摇头,随即又道:「不过有魏彬他们跟着,应该不会有闪失,只是……」
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了进来,禀告道:「几位公公,宫里面眼线传来消息,司礼监王岳去了仁寿宫。」
谷大用面色一变,「大晚上的王岳去太后那里做什么?」
「怕是那老狗已经嗅到了味道。」丘聚恨声说道。
张永没说话,只是抬头看向刘瑾。
「来人。」刘瑾高声道。
「督公有何事吩咐?」廊下白少川踏步而入。
「寿哥儿呢?今日该他当值。」见只有白少川一人,刘瑾有些意外。
白少川略一犹疑,回禀道:「四铛头午后出游,还未回来。」
丘聚一声冷哼,见刘瑾不满的眼神扫来,低头不再出声。
「十二颗领班全部出动,传话石文义,锦衣卫九门大索,就是把京城内外翻过来,也要找到皇上。」
「九门已然落锁,这时出城寻人,怕是动静太大,掩藏不住了。」谷大用提醒道。
「皇上若是有了意外,难道就盖得住了?」刘瑾冷笑,「你们几个随我进宫,咱家倒要看看,司礼监能弄出什么花样来。」
石文义接了令不敢怠慢,一时间,锦衣卫缇骑四出,满大街都是戴着尖帽的东厂番子和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
刚把杨慎送回家,坐着马车往家里飞奔的焦黄中掀开车帘看了一眼,疑惑道:「这么大阵仗,难道有谋逆大案,怎地吏部一点风声都没漏?」
话一说完,却没有回应,扭头看王朝儒在痴痴出神,焦黄中提高声音道:「顺卿,想什么呢?」
「啊?焦兄,」王朝儒回过神来,笑道:「没想到北国还有此等佳丽,小弟魂牵梦萦,让兄长见笑了。」
焦黄中笑着指着王朝儒道:「顺卿,不是愚兄说你,你这玩法可不大对啊,今日出手便是三百两,即便在苏杭一带,也能梳笼个清倌人了,怕会被鸨儿当成冤大头,狠敲一笔埃」
「兄长多心了,南京六朝金粉之地,小弟不还是安然无恙。」王朝儒很是自信。
焦黄中摇头叹道:「那你是不知北国燕姬的厉害。」
「请焦兄指教。」
「寄居都下的缙绅士子,常有购置京中女子以慰寂寥,但每购一姬,便有其家中姑姊姨妹蜂拥而至诱弄其夫,一旦受其蛊惑,便整日流连床笫之事,若不精髓竭尽,便是囊中如洗,则女子四散,再寻佳偶。」焦黄中摇头晃脑说得头头是道。
「彼人不知自爱,也是咎由自龋」王朝儒不为焦黄中言语所动。
良言劝不住该死的鬼,反正花的不是自家银子,焦黄中也懒得再劝,看在王朝立的面子上,又多说一句:「那个苏三清高自矜,怕是没那么容易上手。
」
王朝儒折扇一合,胸有成竹,「小弟自有进身之阶。」
且说朱厚照跑出宜春院后门,顺着巷子一路小跑,远远看到街口一队兵丁跑过,做贼心虚的他自不敢向前,看旁边一间小院挂着红色灯笼,门扉上截吊起,其后隐约看红裙闪动,他一头就扎了进去。
门后是一红裙女子,年不过花信,明眸皓齿,容颜娟好,见突然闯进人来也不慌乱,仿佛见了熟人,轻启朱唇道:「公子您来了,请屋里坐。」
朱厚照点点头,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看,走进了屋里,屋内空间不大,只有内外两间,收拾的倒是干净,堂屋内摆着几个果盘蜜饯,都是寻常小吃,瞧着里面似是卧房,盘着半截火炕,铺着一床蓝布棉被。
屋外那女子见朱厚照进了屋子,便摘下了门外灯笼,轻轻将门扉掩上,却不知刚合上门扉,心急火燎的丁二爷就一阵风地窜了过去。
女子轻移莲步,随着进屋,却瞧见朱厚照端着茶壶嘴对嘴咕咚咕咚地灌着凉茶,不由惊呼:「公子爷,那茶凉了,奴家给您换壶热的。」
朱厚照摆手示意不用,一口气灌了半壶茶水,才把气息喘匀,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道:「多谢这位姐姐了。」
「公子到这来是看得起奴家,谈什么谢。」女子笑盈盈的坐在朱厚照身旁,口吐幽香问道:「公子贵姓?」
「我姓朱,姐姐呢?」女子身上香气醺得朱厚照脸红心跳。
女子启齿轻笑:「奴家嘛,姓刘。」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唠起家常,朱厚照家世简单,爹死娘不亲,留下偌大产业,两个舅舅成天从自己家里往外捯饬东西,家里老管事欺负自己岁数小,还老拿辞职要挟自己,说得多了,这位爷都开始抹眼泪了。
女子怜惜之心大起,连忙从身上掏出一块香帕,递给朱厚照擦眼泪,软语宽慰。
少年性子易开解,抹抹眼睛,朱厚照打了一个哈欠,刚才贪杯,东阳酒属实没少喝,此时酒意上涌,有些昏昏欲睡,「姐姐,我困了。」
女子一笑,牵着他的手进了内室,帮他脱下衣物,朱厚照在宫里被人伺候惯了,此时浑浑噩噩也没在意,赤身上炕,裹着棉被躺了下去。
待那女子将他的衣服在竹熏笼上挂好,看他已然悠悠睡了过去,女子抿唇一笑,也解了袄裙,身上只着了一个大红肚兜,浑圆雪臀和胯间乌黑毛发尽显无遗。
女子掀开棉被,挨着朱厚照躺下,抚摸着他那清秀又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庞,笑道:「好一个俊俏的小公子。」朱唇如雨点般在朱厚照额头、眼角、唇边亲吻。
朱厚照睡得迷迷糊糊,只觉靠在一个软绵绵香喷喷的身子上,慢慢睁开双眼,迎面的是一张春意盎然的娇靥。
「姐姐,你……」
「别说话,姐姐让你舒服。」女子轻咬着朱厚照耳垂道。
一只玉手轻轻摩挲朱厚照结实胸膛,顺着小腹缓缓而下,朱厚照突然觉得棉被下自己尿尿的东西被一只温暖滑腻的小手一把攥住,身子不由一紧。
女子小手如同游鱼般灵活,在他小腹、大腿内侧和下阴处来回挑动摸索,几下子他那龙根就直挺挺的翘了起来。
许是宫里营养不错,朱厚照的家伙比同龄人大出许多,女子也是面露异色,随后咯咯媚笑,玉手拇指食指轻扣成环,加速撸动,白腻光滑的大腿不住磨蹭着小皇帝双腿。
朱厚照感到阵阵舒爽酸麻,尿意越来越急,「姐……姐,我要……协…
小解。」话还未说完,身子不由挺直,一股热流从鸡鸡流出,喷射在棉被上。
「姐姐,我……我不是……故意……我赔。」小皇帝眼泪都下来了,在人家床上睡觉,还尿炕了,这也太丢人了。
刚刚拭净双手的女子先是愕然,随后娇笑,食指刮着朱厚照脸颊道:「那不是尿。」
朱厚照窘迫道:「那是什么?」
女子调整了下姿势,抱着朱厚照的头,玉手再次下探,握住他的肉棒,轻轻揉弄,慢慢道:「男人的这个器物叫阳根,除了用来尿尿,还能让女人快活。」
朱厚照枕着丰硕的胸脯,闻着淡淡乳香,感受下身不断传来的快意,说不出的舒服,「那姐姐也有这个阳根么?」
一阵娇笑,女子牵着朱厚照的手探向自己下阴,「女人的这里叫阴户,也叫玉门。」
朱厚照在毛茸茸的毛发间没有摸到熟悉的肉棍,只有两片肥厚的肉唇,中间夹着一条水淋淋的肉缝,好奇的将手指探了进去。
「这里是男人的销魂洞,哎呦,别乱捅,那是姐姐尿尿的地方。」女子猛地呼痛,两条丰腴大腿将朱厚照探幽寻秘的手掌夹祝经女子一番挑逗,朱厚照胯下肉棒再度涨大挺立,惊喜道:「姐姐,我这东西像孙大圣的金箍棒能大能校」
女子快速撸动几下肉棒,娇哼道:「本事再大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
「姐姐不是如来佛,是观世音菩萨。」朱厚照傻傻笑道。
玉手点弄了下跃跃欲试的独眼怒龙,「那本尊者就舍身普度你这小和尚。
」
「怎么个普度法?」
「男为天,女为地,男为阳,女为阴,要想天地交泰,阴阳融合,你说怎么普度?」玉笋般的手指点着朱厚照额头反问道。
朱厚照登时明了,一个翻身将玉人压在身下,挺着胯下长枪就是猛刺。
「哎呦」、「哎呀」两人同时呼痛,这样冒冒失失如何能扎对地方。
朱厚照这时浑身火热难受,不管不顾又是一挺,还是没有进去,撞得女子蛾眉轻蹙,阴阜生疼。
「姐姐怎么办?」朱厚照喘着粗气,焦急问道。
「你且躺下,姐姐来。」女子将朱厚照推倒,挺起身躯,缓缓跨伏在他身躯上,双腿分张,只见她拱起的两片圆滚玉臀之间,露出一片乌黑阴毛,羞处已经是淫水泛滥,腰身缓缓下沉,将那摇头晃脑的阴茎尽数吞入阴户内。
朱厚照感到自己器物好像被一个温暖湿滑的套子包裹着,宛若无数小手在不停的按摩,从来没有过的舒畅感觉,让他大呼出声,「舒服,姐姐,我好快活。」
「碍…真好……姐姐也……嗯……快活。」 女子两片圆滚的玉臀有如波浪鼓般的急速摇扭,鼻息粗喘的轻哼着。
这样的动作女子能够主动掌握深浅,却是耗力,才过半晌,玉臀扭摇抬坐的速度缓缓降下,「姐姐累了,你在上面好不好?」
「好。」朱厚照抱着女子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紧盯着玉靥,二人性器紧紧贴在一起,却一动不动。
女子闭眼却没等到意料中的狂风骤雨,睁眼看少年瞪大眼睛瞅着她,羞怒地一拍他的屁股,「你是死人啊,快动一动埃」
「怎么动?」朱厚照无辜问道。
「屁股抬起,大力落下,嘶——,对……就这样……力气再大些……碍…」在女子指导下,朱厚照挥戈猛进,女子挺臀向迎,肌肤撞击声越来越响亮,女子呻吟声也越来越大。
「碍…人小鬼大,嗯……真好……够劲。」香舌轻舔着朱唇,女子双腿紧紧交叉在朱厚照后腰,带动着他向自己更深处挺进。
朱厚照感到胯间涌至全身的舒爽感越来越强烈,「姐姐……我又要尿了…
…」
「忍忍……再忍忍,来……摸姐姐……的……奶子。」女子一把扯掉身上最后一片遮羞布,露出一对又圆又大的玉兔,浪叫道。
依言而为的朱厚照感受着滑腻松软的手感,和胯下温暖紧裹的快感交织,「不行了,姐姐,我要尿了……忍不住了。」
「尿吧,尿到……姐姐……花心里,我们……一起……碍…」女子艳媚的娇靥泛起一阵粉红,紧紧抱住身上的朱厚照,感受他身上一股股热浪不住喷洒在自己小穴深处。
朱厚照一头埋在那对高挺玉乳里,额头细汗和白腻胸脯的汗珠混杂在了一起。
他二人水乳交融,如胶如漆,却浑不知外面不远处打得昏天黑地。
第一百五十五章 北京一夜(二)
几十个衙役兵丁被十几个锦衣卫举着绣春刀鞘抽得满地乱滚,连滚带爬地往宜春院后门涌了回去。
两个华服少年被几个恶奴簇拥着正从后门出来,一见这场面暴跳如雷,年岁大的那个少年拽着一个总旗官的脖领子,大骂道:「几十个人打不过十几个,你们都是废物么?」
那个总旗惶恐道:「小侯爷息怒,他们……」咽了口吐沫,为难道:「他们可都是锦衣卫埃」
「锦衣卫怎么了,打回去,出了人命小爷我扛着。」这少年就是寿宁侯张鹤龄的儿子张宗说(音通「悦」),今晚上约了几个小伙伴喝花酒,结果没叫来陪酒的女妓,自己的手下反被打折了腿,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这是没把老张家放在眼里啊,带了兵马司的人缉凶,结果人都堵住了,愣是被行凶的人犯跑了,这怎么能叫小侯爷不发火。
他身边的少年是建昌侯张延龄的儿子张宗俭,年岁小还比较怕事,劝解道:「哥,锦衣卫是天子亲军,真出了人命不好交待。」
「怕什么,当今皇上是咱们表兄弟,表少爷打死几个家奴怎么了。」张宗悦恶狠狠地看着那个总旗,「倒是五城兵马司,缉凶缉不到,打架还不是人对手,呸,连鸡肋都不如,留着他们有什么用9那个总旗脸上一阵发烧,大喊一声:「弟兄们,小侯爷发话了,打回去。
」
五城兵马司是六品衙门,官职不大权力不小,掌管京城内外的治安、火禁及疏理沟渠街道等事,相当于现在的市容环卫、城管、公安、消防综合体,成立之初也是一心为公,从业为民,街坊邻里有个大事小情一呼即应,分文不取,可沦落到现在就差官匪一家了,平日街上收保护费没少被锦衣卫欺负,早憋了一肚子气,可人家天子亲军身份在那摆着,敢怒不敢言,如今有人撑腰,新仇旧恨正好一起了,揍他丫的。
这帮锦衣卫刚刚活动完筋骨,正想回去向上司请功,忽听嗷唠一嗓子,那帮子衙役兵丁又突然打了回来,日头真打西边出来了。
当先一个锦衣卫往拳头上吐了两口吐沫,没挨够打,爷们成全你,对着迎面一个衙役就是一记冲天炮。
没想那衙役躲都没躲,任由那拳在自己脸上开花,拦腰抱住那锦衣卫大力一扳,锦衣卫一个跟头摔倒,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看另一个兵丁不知从哪寻摸一块砖头对着自己脑袋就拍了下来,当时这倒霉鬼就昏死了过去。
按说这帮锦衣卫都精擅小巧擒拿,最适合在这巷子里群战,只不过没想到一直窝囊的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突然「男人」一把,让人很不适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潮湮没,只剩下挨打的份。
「废物。」张彪狠狠骂了一句。
「接着上。」丁寿在旁令道。
「是,大人放心,卑职这就去唤人来接着收拾他们。」张彪一抱拳扭身撒腿就跑。
我刚才话没说清楚?看着跑得没影的张彪,丁寿心中寻思,再抬头看一帮子红着眼的衙役兵丁冲他过来,冷笑一声,径直迎了上去……
爱怜地轻拍着枕在自己胸脯上的朱厚照,女子将一个红纸包裹递给了他。
「这是什么?」朱厚照打开红纸,里面是一枚永乐通宝。
「你还是童男子,按规矩该给你包个大红包的,」女子脸上泛起一丝哀愁,「可最近生计不好,只有委屈你了。」
朱厚照不懂为什么给他包红包,可却听出来女子缺银子,赤身跳下床,拿过自己衣服,里里外外翻出在宜春院里没赏出去的银子,只有个几十两,不好意思道:「姐姐,我只有这些,回头再给你送些来。」
「太多了,太多了。」女子惊呼道,看朱厚照光身站在地上,忙掀开被子,「地上凉,快上来。」
朱厚照笑嘻嘻的应声准备上炕,忽听外面门扉响动,有人推门进来,大声喊道:「家里的,我回来了。」
「是谁?」朱厚照惊疑不定。
「我男人。」女子轻笑道。
「你有丈夫?」朱厚照很是惊恐,他再不通世事,也知道按照《大明律》
逮到通奸的可以直接砍死不犯法的,何况这位爷满脑子都是《水浒》里面武松斗杀西门庆,石秀智杀裴如海的桥段,一骨碌爬起身来手忙脚乱的往身上套衣服。
「你慌些什么?」女子虽惊讶,还是帮着他穿衣服。
能不慌么,我是奸夫,你是淫妇,要是被人捉奸在床,他这个皇帝真要遗臭万年了,也不顾穿戴整齐,朱厚照掀开窗户就跃了出去,七尺多高的墙头,这位爷从小习武,绝不在话下,纵身一跃,手扳墙头,一个翻身就落了下去。
一个白面汉子紧接着就进了屋,见自家女人光着身 子站在地上,诧异道:「你在做什么?」
「刚送走一个客人。」女子面色古怪。
「客人?」男人扭头看看,「我怎么没撞见?」
「怕被抓奸,从这边走的。」女子一指窗户。
「抓奸?」男人失笑,「他不知你是干什么营生的?」
「怕是不知道。」女人摇摇头,轻叹了一声,「这是他给的银子。」
「这么多9男人眼里都是星星。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女子慢慢穿戴衣物,问道。
「别提了,锦衣卫到处设卡盘查,也不知出了什么大事。」男子喝口凉水,继续道:「咱这巷子里锦衣卫和顺天府兵马司的人打得一团乱,人躺了半条巷子,我得空才跑回来。」
「这么乱?」女子取出饭菜,摆在桌上,不敢相信地问道。
男子点点头,拍了拍朱厚照留下的银子,「原以为京城里好讨生活,却也不易,既然已经有了盘缠,咱们还是回大同吧,熟门熟路的,我二人弹琴卖唱,也好过这皮肉生意。」
女子略一思忖,点了点头,那个少年虽说改日回来,谁知那是不是个托辞,也许只是一个过客罢了。
小巷内,衙役兵丁连同一帮恶奴都已躺在了地上。
张宗悦兄弟惊恐地看着不断走近的丁寿。
「呔,你这恶徒,我乃寿宁侯之子,你敢把我怎么样9张宗悦哆嗦着身子,色厉内荏地喊道。
「啪」的一记耳光,清脆响亮。
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张宗悦不敢相信,指着丁寿,「你……你敢……打我?」
「啪」反手又是一记,皇上丢了,自己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都是因为这个小王八蛋,丁二爷打定了主意,除非皇上从天而降,不然就直接抽死这小兔崽子。
撸胳膊挽袖子,丁寿准备大发神威,左右开弓之际,忽听身后「扑通」、「哎呦」两声,扭回身去,眼睛不由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