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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长风镖局
街旁的一栋二层酒楼上,一身蓝衫的丁寿和白衣如雪的白少川临窗而立。
「白兄,青城派与唐门的人握手言和,这乱子还怎么起啊?」看着远去的唐门众人,丁寿双眉紧锁。
「唐知节心思深沉,或以大局为重,其他人可不会全作此想。」白少川举杯示意。
丁寿陪饮了一杯,疑惑道:「你是说唐知节约束不住门下子弟?」
「唐门四房,分掌暗器制作,解药保管,教导弟子与毒药研发,这些弟子都是三房训练出来的,面上虽不敢忤他之言,私下却难说了。」
「唐门怎会遣出号令不一的人来办事?」丁寿好奇,唐门如此做派分明是自乱阵脚。
白少川摇了摇头,「具体缘由还未知,也许是因为唐知节虽在四房,却是由三房过继,唐门长老觉得他可以胜任吧。」
「哦,你好像对唐门很熟悉。」丁寿侧头看去,一抹阳光洒在白少川脸上,莹白如玉的脸庞近乎半透明。
也许是被阳光刺了眼睛,白少川低眉把玩了一圈酒杯,「我以前是唐门中人,名叫唐川,现在是唐门叛逆,无处容身,所以投了东厂。」
看丁寿欲言又止,白少川继续说道:「白少川是我本名,每当灾年唐门就会遣人招收根骨资质还算不错的孩童进入唐门,若能在一道道考核中活下来就会赐予唐姓,成为真正的唐门弟子,当然,仅是外室弟子,若是屡立大功方有机会成为内室子弟。」
「以白兄才学,定然是登堂入室了。」丁寿恭维了一番。
「山松川水,唐门四杰,我排名第三,除我以外那三人都是唐门嫡传。」白少川语气中却没有一点自豪的意思。
白少川说得平淡,丁寿却可想象,一个孱弱少年无依无靠,要经历多少辛苦磨难才会有了与嫡传子弟并列的一天。
「为什么要告诉我?」
「第一,既然是同僚,彼此坦诚些是应该的,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第二,瞒也瞒不住,这些事督公都知道,你若去问,想来他也会告诉你。」
丁寿还要开口再问,却被白少川打断:「丁兄,白某想交你这个朋友,你若愿意,就请永远也不要问询我为何反出唐门,如何?」白少川看着丁寿,眼神清澈。
丁寿郑重的举起酒杯,二人碰杯,一口饮尽,相视一笑。
楼梯上脚步声响,卯颗领班崔朝栋快步跑上楼来。
「二位铛头,属下探查到秦可人那娘们昨夜款待了长风镖局的方旭。」
「长风镖局?」时隔近四年,丁寿又听到了这个名字。
「是京师的一座镖局,约三十年前由方青云、卫峰二人共同创建。」白少川以为丁寿不知其来历,解释道。
「那镖局应该混的不怎么样吧。」丁寿对于当年那几个大块头镖师胡吃海塞的场景颇有怨念。
「二十年前的长风镖局可是威风赫赫,方青云、卫峰两人以一剑、一棍打下了长风镖局偌大基业,可十八年前的一场变故却使得镖局生意一落千丈。」
「什么变故?」丁寿来了兴趣,问道。
「成化年间,曾在玉泉山中出土一块万年宝玉,宪庙见之大喜,令宫中巧匠细心雕琢,制成了一樽双龙玉壶,此宝晶莹剔透,双龙盘绕,栩栩如生,更为奇异的是将凡水注入壶内,顷刻间便清冽醇美如山泉甘露,端是一件奇宝。
」
「此宝现在何处?」丁寿听了都觉得心里痒痒,有机会把玩一番也好啊。
「不知道。」白少川道。
「不知道!什么意思?」把瘾勾起来,又来这么一句,丁寿感觉被人耍了。
「弘治元年,就藩武冈的朱膺鉟承袭岷王爵位,先帝恩赐了一批珍宝,其中便包括这樽双龙玉壶,交由长风镖局的二位局主亲自押送,不料押送队伍进了湖广后,却神秘消失了。」
「消失?人也不见了?」
白少川点头,「这是当年的一起迷案,岷王震怒,上表称长风镖局监守自盗,欲严治其罪,幸的先皇仁厚,缉查数月,未见长风镖局涉案证据,便恩赦一干人等无罪……」
「镖局经此大变,生意日落西山,原本镖局留下些老人,如金算盘商六,铁掌侯坤等,可惜这些人忠心有余,功夫么……」白少川摇了摇头,不以为然。
「此外方、卫二人还留下三位后人,卫峰留有一子一女,子名卫铁衣,性如烈火,愤世嫉俗,一心想辅助方旭光大镖局,却因方旭的散漫性子时常争吵,怒其不争;女名卫遥岑,自幼玲珑聪慧,博览群书,虽体质所限不能习武,却足智多谋,有」女诸葛「之称,如今的长风镖局就是由她掌控打理,至于方旭么…
…」
白少川笑了笑,继续道:「文武双全,家传的」惊风密雨断肠剑「可称得上青出于蓝,却不喜镖局生意,虽挂着局主之名,整日里流连风月之地,风流成性,交游广阔,与天潢贵胄荣王朱祐枢,富甲天下的邓通交情莫逆,并称」京城三少「。
」
丁寿未想当年野店相遇的一批人物还有如此曲折故事,缓缓回味,抬头见一旁的崔朝栋,「老崔,你刚才说到哪儿了?」
谢天谢地,二位爷,终于想起我来了。崔朝栋心中吐槽,面上却笑道:「
属下在神仙居探得消息,那个可人自到神仙居后只接待过方旭一位客人,且言谈间多次提到此生未缘一见邓府堂皇富丽之憾,那位方大少曾允诺带她一赴邓通寿宴。」
「此话当真?」白少川眼神一凝,问道。
「千真万确,神仙居的其他粉头嫉妒到恨不得将那娘们生吞了。」
「切,还真以为碰到个欢场奇女子,却原来是奔着高枝儿去的。」丁二爷不得不承认,不管前世今世,有钱真的了不起。
「没那么简单,牟惜珠天性善妒,邓通惧内更是京城一大笑谈,人尽皆知,观此女相貌谈吐,应出身世家名门,又偏在此时来至京城,怕是别有所图。
」白少川冷笑道。
「你是说——日月精魄!」丁寿醒悟,脱口而出。
第二十五章 一剑宋中
眼看又多了一方人马插手,白少川当即回去布置,留下丁寿百无聊赖,四处闲逛。
时近申牌初,京城大街上仍旧热闹非常,沿街小贩叫卖声不绝,店铺伙计高声招揽客人,街上行人川流不息,丁寿左看右看,好不自在。
行走间忽闻一阵酒香,丁寿抬头见路左一家酒铺,旗幡上随风飘飘「窦家酒坊」四个大字,酒香淳厚,与自家的「刘伶醉」味道别有不同。
逛了半日,丁寿腹中空空,当即抬步入内,过来迎客的是一小老头,笑容可掬,引得丁寿在一桌前坐下,「公子爷需要点什么?」
「将你这的好酒拿出一坛,下酒菜么随便来上几个好了。」丁寿随口答道。
那老儿应了一声,便捧出一坛酒来,丁寿拍开泥封,略略一闻,「老头儿,你在哄弄我,说了要你们这的好酒。」
「小老儿怎敢,这确实是本店最好的酒了。」老头儿惶恐道。
「别的不敢说,公子爷我可是在酒缸中泡大的,你这酒绝不是我在店外闻到的酒香。」
「您说的可能是本店自酿的」胭脂桃花酿「,这酒是用每年阳春三月所产之桃花酿制,其味醇厚,色如胭脂,饮之齿颊留香,回味不绝。」
小老头儿一顿自吹自擂,将丁寿听得口内生津,连连催促,「快快,拿出一坛来与我尝尝。」
「公子爷恕罪,这酒却不能卖您。」老头儿陪笑道。
「这叫什么话,店中有酒却不予人,莫不是怕我付不起酒钱。」丁寿可从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不会两句话就被人打发。
「您有所不知,小店的桃花酿每年所产不多,如今只余二十坛,已被人早早订下了。」老头儿解释道。
「真的?莫不是欺哄与我?」丁寿有些不信。
老头儿满口叫屈,「小老儿怎敢,公子爷可以四下打听,小的窦二做人一向本分,断不敢有所欺瞒。」
丁寿暗道声晦气,看来今日这酒是喝不上了。
「二叔,我的」桃花酿「可准备好了?」
随着清朗的声音响起,一名丰姿俊伟的华服青年越门而入。
「方大少您来了,快快请进,二十坛桃花酿早已预备齐整,只等您来取了。
」窦二舍了丁寿,直奔着青年迎去。
「有劳二叔了。」青年对着窦二行了一礼。
「方大少折煞小的了,若没您的照顾,小店哪有今天。」窦二连忙作揖还礼。
「此间生意可还好?二叔忙得过来?」青年扫视店内,对着丁寿的目光彬彬有礼地点头示意。
「辛苦些还是支应得开。」窦二叹了口气,「若是丫头在身边,倒是能帮些忙,可她却……唉,女孩家家的,不学些针黹女红,偏偏舞刀弄剑,将来怎么找婆家!」
「令嫒得名师指点,也是一番造化,二叔不必多虑。」青年开解道。
「承您吉言了,小老儿这便将酒给您装上。」
眼看窦二领着伙计向外面的马车上一坛坛搬酒,丁寿心疼的厉害,他倒不是嗜酒如命,只是对想要却偏没到手的东西执念甚深。
「这位兄台,敢问尊姓台甫?」丁寿还是没忍住,上前攀谈。
青年潇洒地回了一礼,口称不敢,道:「在下姓方,单名一个旭字。」
「好名字,所谓」方出旭旭,朋从尔丑「,方旭,嗯,咳咳……」
丁寿细一琢磨,才回过味来,晓得这位是哪位了,长风镖局的方大少。
「请问尊驾有何见教?」方旭剑眉星目,仪表不凡,面上笑意恰到好处,既不亲狎也未拒人千里之外。
「哦,无事,无事。」原打算商量请对方匀出一坛酒来,丁寿现在却有些说不出口,毕竟东厂正在算计人家铁哥们呢。
丁寿正琢磨怎么扯开话题,忽然眼光一扫,一条人影从对面楼上跃下,脚尖地上一点,又飞快窜出,轻功底子倒是不赖。
随即又是一人从人群中跃出,一脚将旁边鸡公车上的一个麻袋挑起,正好砸在快速逃窜的那人身上,直将那人生生砸到地上。
那人地上一滚,又再跃起,倒是没受什么伤,怒瞪着将他打翻的高大汉子,「
宋中,你我无冤无仇,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宋中方面大耳,身材健壮,穿着一件土黄色的粗麻短衣,肩扛一柄装饰简陋的长剑,嘻嘻笑道:「独行大盗崔百里,你作恶多端,血案累累,爷今日便拿你归案。」
「宋中,你只是赏金猎人,无非求财,官府开价多少我出双倍。」崔百里恨恨道。
「爷的规矩只跟一人做买卖。」宋中无所谓道。
「十倍。」崔百里斩钉截铁道。
宋中看似意动,崔百里面色一喜。
宋中又连连摇手,「算了,你的血腥银子爷不要。」
崔百里抽刀在手,「那我只有宰了你。」挥刀向前,挽出片片刀花,向宋中砍去。
宋中用剑鞘拨开刀刃,抢步入内,屈膝顶向崔百里小腹。
崔百里侧身避过,刀身横斩,宋中提溜一转,已绕到崔百里身后。
崔百里大骇,不管不顾发力前奔,直奔到一处牌楼前,双脚一点,借势倒翻,回手向身后砍去,眼前却无宋中人影,腰间一痛,被横踹而出。
这时人声鼎沸,一队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穿过人群向这边奔来,宋中见状不再耽搁,长剑出鞘,一点一拨,已将崔百里手中刀挑飞出去,崔百里就地十八滚,虽说狼狈不堪,却从宋中剑下逃出,转身向人群中奔去。
宋中一声冷哼,手中剑脱手而出,正是其绝技「脱手穿心剑」,剑势宛如急电,直奔崔百里后心。
宋中出剑后便已转身,他对自己的脱手剑有着绝对的信心,可身后却并没有听见预料中崔百里惨叫倒地之声,却有裂帛之音,回头再看,崔百里咽喉被一个年轻人一手捏住,动弹不得,年轻人另一只手正握着他那柄脱手飞剑。
丁寿摇头看着这柄简陋长剑,最多值二两,为了接这把破剑,这身上好云锦蓝袍的袖子被剑势绞的破烂不堪,这下算是赔了,一扬手,长剑被掷回宋中剑鞘,又快又准,毫厘不差。
宋中讶于丁寿不凡身手,问道:「阁下何人?」
丁寿未曾答话,锦衣卫已冲进来,领头是一个百户,腰身笔挺,一副剽悍干练之色,指着众人问道:「什么人光天化日在天子脚下闹事?」
宋中不想和官府打交道,转身欲走,几名锦衣卫成半圆将他围住,那个百户打着官腔重复了一句:「什么人光天化日在天子脚下闹事?」
宋中耸肩,回头道:「你问我?」
「废话,难不成在问我自己?」锦衣卫的百户怒道。
「为何不问问他?」宋中指了指丁寿。
百户转头看向丁寿,刚刚走近,丁寿从怀里掏出一块腰牌扔了过去,那人一见腰牌,脸色一变,双手恭恭敬敬的捧回。
东厂番卫多是从锦衣卫中挑选,两家关系千丝万缕,东厂提督又是天子近宦,历朝锦衣卫都被东厂压着一头,虽说如今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强势,但这东厂铛头还不是他这个锦衣百户招惹起的。
无端由的受了气自然要找别的出气筒,那名百户转过身来看着宋中更加不顺眼了,「看你这人来历不明,闹市持械,非奸即盗,来人,把他拿下。」
「且慢,诸位听方旭一言如何。」方旭由窦家酒铺内信步而出。
「阁下可是长风镖局的方局主?」那百户有些踟蹰。
「正是方某,这位朋友乃是在下好友宋中,绝非作奸犯科之徒,便由在下为他作保可好?」方旭笑着对那百户言道。
「既然是方大少作保,自是没有问题,吾等告退了。」那百户也不废话,既然两边都得罪不起,走为上策。
宋中向方旭点头打了个招呼:「方兄辛苦了。」又转向丁寿,「阁下何人可以见告了吧?」
丁寿呵呵一笑,「还真不方便说。」
「那将此淫贼交给宋某可否?」宋中沉声道。
「哟,这小子还是淫贼呢,看不出啊。」丁寿松开崔百里咽喉拍了拍他的脸颊,崔百里大喘口气,身子后仰,就要跃起逃生,还没等起身,咽喉又莫名其妙被丁寿掐住,「交给你不放心,当街行凶,有违国法。」
方旭插话道:「阁下是公门中人?」
「算是吧。」丁寿揉了揉鼻子,有些无奈,再有一步都快成宫门中人了。
方旭向宋中道:「既如此,将人犯交由官府中人也就罢了,宋兄放手吧。
」
「不行,宋中一剑既出,必有进账,端无脱手的买卖。」
这还是个倔脾气的,丁寿笑问道:「那这个什么淫贼值多少银子?」
宋中一本正经道:「官府悬赏,五百两。」
「啪啪」两个清脆五百,「害老子破财。」
丁寿抽完耳光又顺手掐住了崔百里咽喉,崔百里脸颊红肿,这次没想着逃跑,只是眼神惊恐的看着丁寿,这小子他娘是个疯子吧。
丁寿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点了点,递给宋中,「五百两,人我带走。」
宋中不理银票,右手已握紧剑柄,青筋暴起,即将出手时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按住,方旭冲他摇了摇头。
方旭接过银票,「如此倒省却了一番麻烦,在下替朋友谢过了。」
「方大少快人快语,在下告辞。」丁寿言毕像牵牲口一样引着崔百里离去。
眼看着两人扬长而去,方旭将银票塞入宋中手中,道:「民不与官斗,此人轻易化解你那穿心剑,不可小觑,反正人犯也已归案,就此作罢吧。」
「也好,今日宋某大发利市,请你痛饮一杯。」宋中看了看手中银票,一副玩世不恭之态。
「怕是没这口福了。」方旭笑答。
「方爷,您要的酒都装好了。」方才一直躲在一边的窦二凑上前道。
方旭谢过,对一脸不解的宋中道:「今夜要赴邓通寿宴,你我去共谋一醉可好。」
「我从不惯与权贵应酬,你既无暇,宋某自去。」
宋中背起那柄简陋长剑,哼着小曲儿没入人流……
第二十六章 邓府贺寿
无人小巷内,丁寿放开了崔百里,眼带笑意,道:「你是独行大盗,还是个什么淫贼?」
崔百里满脸惊恐,眼前人喜怒不定,偏偏武功奇高,跑是跑不掉了,低眉顺眼道:「是,小人做事糊涂,还求大人能给条活路。」虽不知此人是何官职,瞧锦衣卫小心翼翼的样子,应该来头不小。
「刚才你要以十倍价钱和宋中做买卖,看来做大盗收成不错。」丁寿不着边际的自说自话,「爷为了捞你可破费不小。」
崔百里立时明白了,掏出身上所有的银票细软,谄媚道:「小小心意,还望大人笑纳。」
丁寿扫了一眼,几张银票,最大的一张也不过三百两,还有些散碎银子和几串铜钱,也不伸手接,只是轻哼道:「这是做什么,把爷当成什么人了,快收起来,将来买副好棺材还够用。」
崔百里扑通一声跪倒地上,哀求道:「大人,小人身上真的只有这么多了,我们这些刀头舔血的行当,身上一般不攒金银的,大人,小人在京城内有三处埋宝地点,合计也有近两万两,愿意都献给大人,求大人给条活路吧。」
丁寿缓缓蹲下,与崔百里平视道:「那你好歹也行走了这许多年的江湖,身上就没点新奇玩意。」
崔百里若有所悟,又从身上掏出一堆瓶瓶罐罐,「大人,这是上好的金疮药,各种刀剑外伤,一包止血,两包化瘀,三包生肌,唔……」
丁寿将那几包金疮药都塞到崔百里嘴里,冷冷道:「咽下去接着说,要是再给爷来这套卖大力丸的把式,保证让你后悔刚才没死在宋中剑下。」
崔百里嚼着满嘴的药沫,口称不敢,拿起一瓷瓶道:「此物名叫」节妇吟「,遇水可化,任凭三贞九烈,只要服用,盏茶之内必欲火焚身,急求交合。
」
眼看丁寿眼中有了笑意,崔百里大受鼓励,「若是大人喜好别的调调,此物名叫」酥筋软骨散「,预先服下解药,迎风展开,嗅到之人一个时辰内浑身瘫软,提不起丝毫力道,要如何,便如何。」
崔百里眼中透出一种你是男人你懂得的意思。
「啧啧,你小子好东西不少么,这些东西还有么,都给爷拿出来。」
「大人,只有这些了,这都是小人花重金从下五门的同行」采花蜂「处购得,那小子两年前被六扇门第一高手铁面无私方未然击杀,如今这些都是用一次少一次,小人平时都是用些蒙汗药,鸡鸣五鼓返魂香这类货色作案的。」崔百里哭丧着脸道。
「好了,把你埋宝地点说出来,拿着你这点棺材钱滚蛋,今后别让二爷再碰到你。」丁寿不耐烦道。
邓通宅邸位于东城黄华坊,占地颇广,清一色的水青雕砖门楼,飞檐重阁,峻宇雕墙。
入夜之后,本就富丽堂皇的邓府布置得更加美轮美奂,彩栏雕楹,挂红垂彩,华木珍果,列植堂下,自门楼蜿蜒至廊庑厅堂,处处垂挂着流苏宫灯,亮如白昼。
长街尽头一阵马嘶,数十名衣饰华丽的骑士簇拥着一驾锦蓬马车,向府门前奔来。
早已立在府门前等候的邓氏夫妇面上涌起笑意,缓缓步下白玉石阶,向着马队迎去。
离着邓府门前还有数丈之远,马上骑士纷纷勒马而住,单单那架马车还是风驰电掣的向前冲去。
眼见邓家主人便要蹈于马蹄之下,这二人却并无慌张之色,车夫一声吆喝,四匹骏马陡然转向,戛然止步,车篷端端正正侧立于邓氏夫妇身前。
「草民夫妇恭迎王爷大驾。」邓通身材微胖,脸上永远是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
「财神爷大寿,谁敢错过。」
随着戏谑的笑声,车帘挑起,一名锦衣青年在从人服侍下踱下了车驾。
「荣王爷言重,王爷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牟惜珠话语中难得带着自谦之意。
「堂堂邓府,富比王侯,岂可称为」寒舍「,惜珠你口不应心。」
锦衣青年处处玩笑,举止间却不失雍容华贵之态,邓府中人更是垂首低眉,小心伺候,只因这位不仅是家主好友,还是当今皇上的亲叔叔,荣王朱祐枢。
朱祐枢举目四顾,似有些意外,「方旭呢?」
「他还没到。」邓通笑眯眯地说道。
「哈,千叮万嘱不让本王迟来,他却晚到,真该罚酒三杯。」朱祐枢对能捉到方旭短处极为开心。
「堂堂荣王,岂可背后说人短话。」声音清朗,却蕴着几分笑意。
朱祐枢与邓通相视一笑,朗声道:「本王事无不可对人言,倒是你方大少,藏头露尾,辱没了声名。」
「方旭早已到了,只是诸位视而不见。」
一顶红幔小轿突然盘旋着从天而降,引得邓府护院与王府护卫纷纷大惊,抽出兵刃上前护持。
朱祐枢喝退手下,对着邓通笑道:「这个方旭,欲发胡闹,竟学女人坐起轿子来了。」
「待我把他揪出来。」邓通挽起袖子便向轿子走去。
朱祐枢大笑点头,牟惜珠也是莞尔。
「来吧,方大少,邓某扶你下轿……」
掀开轿帘,邓通不由呆住了。
轿内人并非方旭,而是一名绝色女子,肤若凝脂,脸赛朝霞,满头珠翠,艳光四射,向着掀帘的邓通嫣然一笑,红唇中露出两行整齐碎玉,动人心魄。
邓通不由痴了,扶着轿帘的手忘了放下,直到身后传来朱祐枢不满的声音,「
好你个方旭,无端端跑到上面是何居心,轿子里是谁,好像把邓通的魂儿都勾走了。」
朱祐枢倒没旁的意思,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邓通想起醋娘子便在身后,如同被蝎子蛰手般连退了几步,这才发现轿子上不知何时立着一人。
长身玉立,风度翩翩,一抹月光洒在身上,宛如镀上了一层银辉,正是长风镖局主人——方旭。
「方旭携神仙居花魁娘子可人,共为小财神贺寿,祝邓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方旭拱手行礼,一副玩世不恭之态。
可人亦由轿中走出,一敛那身花卉缠枝粉红撒花百褶裙,盈盈一礼,「妾身秦可人见过荣王爷,邓老爷,邓夫人。」
即便朱祐枢长自深宫,见惯佳丽,也不由赞叹一声,「名副其实,好一个楚楚可人,真是花仙降世,艳压群芳,不愧风流班头,花中魁首。」
可人闻言梨涡浅现,「可人怎敢当王爷如此夸赞。」一颦一笑,嫣然动人。
「本王由衷之言,寿星公,你说呢?」
邓通还在失神,对朱祐枢的话充耳不闻,忽然腰间软肉被狠狠掐住,痛得他「
哎唷」一声,扭头见牟惜珠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吓得小财神冷丁一个激灵,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王爷,方旭,哦,还有这位可人姑娘,里边请。」难得牟惜珠此时还能笑得出来。
「不急,既然方旭带友来贺,本王又岂能孤身一人。」朱祐枢一指轿蓬,「
且看那是何人。」
雾气缭绕,水气氤氲。
白少川全身包裹在热汤池里闭目养神,头上敷着一条冷水浸过的手巾,洁白的肌肤已被烫得发红。
丁寿走近池边,张臂由侍者解去衣服,扑通一声跳了进去,水花四溅,白少川眉头轻蹙,没有睁眼。
看着头枕着池边养神的白少川,丁寿心中百味杂陈,嫉妒的要死,一个男人长得如此妖孽,老天偏心。
「你在看我?」白少川缓缓睁开眼道。
「没有。」丁寿心虚地把头扭到一边。
唇角轻抹,白少川取了一杯加了冰鱼儿的葡萄酒,猿臂轻推,盛着酒具的托盘借着水波向丁寿飘去。
丁寿自取了一杯,看着再度闭目的白少川,突然问了一句,「白兄可有妻室?」
「没有。」
「可惜了。」丁寿道。
「哦,何以见得?」白少川再度睁目。
「如此貌比潘安,颜如宋玉的浊世佳公子中馈空虚,岂不可惜。」丁寿一本正经道。
白少川闻言不语,只盯着丁寿看,看得丁寿心里发毛,「你盯着我作甚?
」
「丁兄可有妻室?」
「没有。」
「可惜了。」白少川道。
「何以见得?」丁寿奇道。
「如此伟岸身躯,昂藏巨物却孤衾独晓,岂不可惜。」白少川模仿适才丁寿语气,半点不差。
一阵沉默,两人同时大笑,举杯同饮,彼此关系仿佛更近了一些。
东厂探马流水般将消息报回。
荣王由西山赶回,至邓府贺寿。
长风镖局方旭携神仙居行首可人,赶至邓府。
天幽帮似有异动。
唐门中人动向可疑。
青城四剑未见异向。
白少川根据回报从容布置,直到西山一封快报送到。
「督公传信,牟斌回京。」
第二十七章 恶客盈门(上)
邓府,花园水阁。
「岳父,小婿区区生辰,怎敢劳烦您老大驾。」邓通捧着一杯茶奉到牟斌面前。
牟斌并不接茶,冷哼一声,「老夫本也不是为你来的。」
碰了一鼻子灰的邓通讪讪地看了眼妻子,牟惜珠接过茶盏,笑着又送了过去,「
那爹是来看女儿的,才几个时辰不见,便想女儿了?」
「北司得到消息,京城聚集了很多江湖人物,动态不明,这财神府树大招风,老夫不得不多长个心眼。」牟斌捋着下颌短须,淡淡说道。
「有您这棵大树靠着,什么妖风掀得起来。」牟惜珠不失时机地捧了自己老爹一下。
牟斌也被女儿逢迎地心怀舒畅,威严的面容展出一丝笑意,接过茶盏浅啜了一口。
「是啊,咱府中有您老安排的锦衣卫坐镇,那些宵小之徒岂敢造次。」邓通附和着妻子说道。
女婿开口,牟斌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对着翻脸如翻书的老丈人,邓通自讨没趣,老实退到了一边。
「惜珠,老夫自行安歇,你们夫妻去待客吧,别怠慢了王爷。」牟斌对身后的呼延焘与齐元放点了点头,二人躬身退下。
京师的一间客栈内。
几名唐门弟子正向唐知节回话。
「今夜邓通大寿,邓府好不热闹,天幽帮的人似乎想趁机下手。」
唐知节不屑哂笑,「早知道他们按捺不住,正好让天幽帮做出头鸟,试试邓府的底,咱们来个螳螂捕蝉,黄雀之后。」
几名弟子称是,唐知节疑惑地巡睃了一圈,「怎么就你们几个?三妹呢?
」
几名弟子互相看了一眼,低头不语。
「说。」唐知节一拍圆桌,厉声喝道。
几名弟子被吓得一激灵,其中一个嗫喏道:「三姑姑听说青城的牛鼻子对二公子言语不敬,去寻他们的晦气了……」
青城派众人落脚之处。
「刘师兄,咱们就这么干坐不动,由着别人去抢日月精魄?」性格暴躁的辛烈扯着嗓子嚷道。
「辛师兄,少安毋躁。」齐守城开言劝道。
「眼看宝物被人抢走了,能不躁么,要是落入唐门那帮龟儿子手里,可就没后悔药吃啦。」辛烈对着齐守城喊道。
被喷了一脸吐沫星子的黄土剑无可奈何,求助地看向了黑水剑洪涛。
洪涛轻捋他那一副又黑又亮的美髯,语气平静道:「坐下,听刘师兄说话。
」
一向火爆脾气的辛烈偏偏吃这位没脾气的一套,气鼓鼓地坐下,倒是没在吵嘴。
刘铎看了看这几位性格迥异的师弟,解释道:「青城毕竟是名门正派,宝物如果真的在邓府,不好行强取豪夺之事。」
「要是被唐门抢了先呢?」辛烈心心念念的便是这个。
「岂不正好,师兄可以名正言顺地对他们动手了。」齐守城已经明了刘铎之意。
辛烈恍然大悟,连连称妙。
这时忽听「咚咚」门响,「什么人?」刘铎长眉一挑,手已已握住剑柄。
「客官,小的为您送夜宵来了。」
「我叫的,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辛烈大咧咧地起身开门。
「客官您请了。」一名店小二点头哈腰地进了房门,将夜宵一一摆放在桌上,「
几位客官,请慢用。」
「慢着。」黑水剑洪涛的一柄长剑出鞘半尺,横在店伙颈间。
店伙计被吓得面如土色,颤抖道:「客官,您这是什么意思?」
洪涛看着伙计托盘下的那双手,冷笑道:「扮得很像,可这双手保养得太好了,实在不像干粗活的。」
伙计面色一变,托盘向前一抛,趁洪涛躲开空当,反手甩出数支袖箭。
洪涛挥剑拨开,待要追逐,忽听窗棂破裂,飞蝗石、铁蒺藜等数种暗器破窗打来。
青城四剑将宝剑舞得风雨不透,将暗器尽数击落。
刘铎抬脚一踢桌面,桌上酒菜腾空而起,刘铎袍袖一抖,将酒菜兜住,甩手向窗口泼了过去。
杯盘破裂与惨叫声交杂响起,刘铎一声冷笑,「既然夜宵已经被唐门朋友弄脏了,便请苦果自尝吧。」
「牛鼻子硬是要得。」一声带着浓郁川音的娇叱,「蓬」地一声,一股黑芒由屋门前射入。
刘铎瞳孔一缩,急吼一声,「结阵。」
四柄长剑交织成网,挡在四人身前,那蓬黑芒悄无声息地没入剑网,无声无息。
光网忽敛,四人鼻尖上都已见汗,虽之短短一瞬,却紧张过度,也耗费了大量内力,刘铎看着剑身上竟被钉入了数根银针,足见暗器的劲道刚猛。
「七星透骨针!唐三姑!」齐守城恨声道。
「牛鼻子好眼力,三姑奶奶不陪你们玩了。」声音渐远,人已到了客栈之外。
见对方下死手,连一向好脾气的洪涛都动了怒,「刘师兄?」
刘铎冷声道:「追。」
长街之上,清清冷冷,夜风渐起,两旁店铺都已关门歇业,一道红影上纵下窜,发力狂奔。
四道灰影紧随其后,奔逸绝尘,片刻不松。
「几个牛鼻子,追姑奶奶这么紧,可是想还俗了?」红衣女子脚步不停,调笑不断。
青城四剑不发一言,只是加快了身形,眼见红影渐近,辛烈大吼一声,举剑劈出,剑身之上隐隐有红光涌起,仿佛火苗跳跃。
「好一个剑中离火。」那道红影也不回身,突然贴地一滚,反手抛出一把毒砂,硬生生阻住了辛烈攻势。
洪涛与齐守城身子前倾,两把长剑如毒龙探海,风行电击。
那女子已滚入墙角,无处可躲,忽听屋檐上一声招呼,「青城的朋友,小心了。」
一团黑影向着洪涛二人击来,黑影还未及身,在空中突然爆开,裂成十余片锋利薄片笼罩二人身前。
「唐门毒蒺藜。」
青城与唐门恶斗多年,自是识得厉害,几十年同门兄弟心意相通,间不容发之际,突然举掌相对,彼此借力飞向两侧,堪堪避开暗器攻击范围。
待得二人站定,再看眼前已无人踪。
第二十八章 恶客盈门(下)
一条僻静小巷内。
「三妹,你太莽撞了。」唐知节呵斥道。
「谁教那几个牛鼻子对松儿无礼。」红衣女子容颜娟好,年纪已然不轻,眼角唇边隐隐有细纹出现,举手投足间一股成熟妇人的风情。
轻轻理了理乌云鬓发,女子满不在意道:「妹子我为了你一句话,便调动弟子随你北上,还不知今后如何向门中长老交待,你却为了外人训斥我?」
「你……唉!」唐知节对这位年纪不小却还刁蛮任性的妹子无可奈何。
「好了,四哥,你虽过继四房,咱两个毕竟是一条肠子里出来的,情分不比常人,小妹不和你计较了。」
唐知节哭笑不得,「茯苓,愚兄说你什么好啊。」
「不知说什么就不要说了,你让松儿去寻华山派帮忙,可真要把日月精魄的武功与他们共享?」唐三姑问道。
「那是自然,只怕他们练过之后悔之晚矣。」唐知节握紧了怀中之物,得意笑道。
「唉,今夜邓府的热闹怕是凑不上了。」
邓府之内。
人影纷杂,刀剑撞击与叱喝之声不绝。
数十名锦衣卫围着场中十余名身着夜行衣的黑衣人正在缠斗。
假山上的一座八角凉亭内,牟斌自斟自饮,身后的齐元放恭维道:「大人神机妙算,这些宵小果然自投罗网。」
牟斌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齐元放讨个没趣,悻悻退下。
场中黑衣人在一名手持双环的黑袍汉子带领下,左冲右突,急欲脱出重围。
看着困兽犹斗的众人,牟斌冷笑道:「明火执仗硬闯邓府,真是不把老夫放在眼里。」
呼延焘面无表情,齐元放不敢再上前凑趣,二人俱都不发一言。
此时忽听远处又传来一阵金铃鸣响,声音急促。
「珍宝阁的方向,大人……?」齐元放请示道。
「你去看看,别扰了王爷雅兴。」牟斌依然沉着,面不改色,「声东击西?
有点意思。」
扭身看了一眼身边的呼延焘,牟斌轻声道:「留下活口取口供。」
呼延焘躬身一礼,纵身跃下,落地时手中已多出一对镔铁判官笔,两笔犹如神龙出水,追风破月,将沿途顽抗之黑衣人尽皆打倒,直取黑袍汉子。
那黑袍汉子手举双环迎上,与之斗了三十余招,便左右支绌,抽冷子被挑飞兵刃,随即被一脚踹倒,还没来及起身,判官笔已逼在自己胸前。
「锦衣卫指挥使牟大人在此,贼人还不束手就擒。」呼延焘厉声大喝,那条蚯蚓般的伤疤宛如活了一般,挣扎扭曲,望之生怖。
余众见首领被擒,顿失战意,纷纷弃刃投降。
呼延焘方自喜贼人被一网成擒,忽然一颗石子飞来打在自己判官笔上,将判官笔震荡开去,眼前一花,那倒地的黑袍汉子已不见,抬眼见一蓝袍蒙面人搀着那汉子立在自己丈余外。
呼延焘知遇强敌,凝神戒备,开口询问:「锦衣卫指挥同知呼延焘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示意黑袍汉子退后,蒙面人闷声道:「无名小卒,有辱尊听,不提也罢。
」
「瞧阁下武功断不会是无名无姓之人,遮遮掩掩,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是何道理。」呼延焘咄咄逼人。
呸,二爷在你们面前露过相,要是不蒙着脸,牟老头还不带人杀到东厂去。
丁寿腹诽,口中却道:「阁下若瞧不惯在下装束,只管来取掉就是,在下也好领教昆仑派的震天铁笔。」
呼延焘大怒,挺笔上前,「鬼笔点睛」直取丁寿双眼。
丁寿轻轻后仰,让过笔锋,左掌挥出,已笼罩呼延焘胸前要害。
呼延焘后退避让,又猱身向前,双笔犹如疾风骤雨,攒刺丁寿周身大穴,丁寿不慌不忙,每次出手都攻敌之必救,逼得呼延焘这一番狂打竟无一招使全。
也并非呼延焘本事不济,丁寿阴山穴中习武三年,那老怪物以万象秘籍所载各派武功与他喂招,如今丁寿虽不敢说精通百家绝学,但各派武学长短可是一清二楚。
呼延焘越打胸中越是烦闷,他本是心高气傲的刚烈性子,从未交手的如此憋屈,一式绝招「朱笔点册」刺向丁寿要害,心中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对方出何招式,都要在对方身上捅出一个窟窿来。
丁寿见呼延焘不管不顾的想要同归于尽,也不再戏耍,这招「朱笔点册」虽为震天铁笔杀招,两笔同时可分点人周身十三处大穴,唯有两笔一错之际空门大露,时机稍纵即逝,当下施展天魔迷踪步,切身直入中宫,背靠呼延焘身前,两手已搭他双腕,一记铁山靠,将呼延焘壮硕身子顶飞了出去,两手同时一挥,将夺到手中的两只判官笔直插入地,尺余长的镔铁笔全身入地,不留一丝痕迹。
丁寿刚刚得意地拍了拍手,忽觉身后一股磅礴暗劲涌来,不及细看,扭身双掌拍出,「嘭」的一声,震得双臂发麻,一股大力涌入体内,身子不由向后飞出。
丁寿惊讶同时看清出手之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不想这老儿内功深厚如斯,当下不再恋战,借此掌力倒翻五丈,拉住了正在逃窜的黑袍汉子,脚尖点地,再次跃出,数个起落,已跃出院墙,消失不见。
牟斌抬手止住欲追赶的呼延焘等众锦衣卫,几个呼吸平稳自己翻腾的气血,缓缓道:「你们不是此人对手,将活口押解北镇抚司。」
「大人,珍宝阁哪里……」呼延焘忧心问道。
「有方旭在,可保无虞。」牟斌淡然道。
临水一座凉轩内,纱笼低垂,丝竹阵阵。
轩外不远处,沸反盈天,杀声阵阵。
一名黑衣蒙面人在齐元放率领的锦衣卫围追堵截之下,且战且退,渐渐靠近凉轩。
「轩外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屋内莺声燕语,春色满庭,有趣,真是有趣。
」荣王拍案大笑。
杀声渐近,可人停了琴音,几人俱都靠近窗前。
那名黑衣人武艺颇是不凡,锦衣卫几次合围,俱都被他脱困而出。
眼看荣王与邓氏夫妇全在观望,齐元放面子有些挂不住了,他的夺命双钩享誉江湖多年,投身锦衣卫后功夫并没落下,若是在众目睽睽下再走了人犯,他也没脸见人了。
当即大喝一声,齐元放双钩齐动,如蝎子摆尾,尽攻蒙面人要害。
那蒙面人手中单刀挥洒,如闭门铁扇,将双钩攻势尽挡于外,随后一式穿手藏刀,刀光一隐,从肋下穿出,逼得齐元放连退数步。
「方旭,你就这么看着?」邓通瞥了一眼老友。
方旭轻笑一声,身子已如灵燕穿云,飞出轩外,一柄长剑擎在手中。
「朋友留步。」笑声未停,剑光闪动,化为漫天寒星,笼罩蒙面人全身。
黑衣人寸步不退,刀光变幻,诡异出奇,顷刻间仿佛同时出现了十余把单刀同向方旭身周砍去。
「飞云幻雨十三式。」方旭默念一声,剑眉轻皱,长剑如惊风密雨,将攻势一一化解。
长剑「铮」的一声轻鸣,剑尖不偏不倚点中黑衣人刀身力量薄弱处,黑衣人拿捏不住,单刀脱手。
突然,「啊——」的一声惊呼,由轩内发出。
黑衣人借众人一呆之际,身子窜起。
「哪里走。」齐元放一声唿哨,一张绳网从天而降,八名锦衣卫各执一角,围攻而上。
眼见黑衣人已是瓮中之鳖,无路可逃,方旭也高喝一声,「留下吧。」挥掌向黑衣人拍去。
黑衣人不躲不闪,迎着方旭掌势出了一腿,借着掌风身子陡然变向,斜斜飞了出去,恰好脱开绳网范围。
黑衣人落地后脚下不停,再度腾空,转眼间便消失夜色之中。
「你——」齐元放眼见来人逃脱,对坏事的方旭怨念甚深。
「且看轩中人安危。」方旭撂下这句话,便奔凉轩而去。
此人和王爷、姑老爷关系匪浅,齐元放有苦难言,自认晦气。
凉轩内,可人花容惨淡,娇躯轻颤,摇摇欲坠,邓通关切地扶着她的手臂,「
可人姑娘,发生何事?」
可人指着轩外一片花丛,颤声道:「那里好像有人……」
几人警觉忽起,朱祐枢外间护卫连忙上前搜寻,却无任何踪迹。
「许是妾身眼花。」可人惊魂稍定。
「酒醉人心,花迷人眼,也是平常事。」朱祐枢哈哈笑道。
牟惜珠冷哼了一声,邓通才惊觉自己还扶着姑娘手臂,连忙松开,避嫌般退了几步。
「发生何事?」方旭踏步而入。
「何事?方旭你今后切莫再吹嘘自己如何武艺高强,堂堂方大少,连一个蟊贼都捉不住……」邓通为掩饰心中尴尬,抢白道。
「说得有理。」唯恐天下不乱的朱祐枢连连点头。
莫名躺枪的方旭没好气道:「听了轩内惊呼,我若不以你们安危为先,还算得朋友么?」
朱祐枢附和道:「此言甚是。」
「王爷,你到底帮哪边的?」邓通道。
朱祐枢摇了摇头,「不知道,反正本王帮理不帮亲,你们继续。」
「千错万错,错在妾身。」可人施个万福道:「今夜诸位未曾尽兴,明日妾身在馆内摆酒赔礼,还望拨冗见顾。」
方旭微笑还礼,「方某必定到场。」
「本王自无不可,只怕某人难以到场。」朱祐枢意味深长地看向牟惜珠,眼角全是笑意。
邓通欲言又止,偷眼打量自家夫人神色。
「你们都看我做什么,腿长在他身上,他若要去,我还能拦着不成。」牟惜珠被几人看得浑身不自在,脱口说道。
「好,既然邓夫人发话了,明夜神仙居,不见不散。」朱祐枢抚掌大笑。
第二十九章 魔踪初现
夜风习习,鸟鸣啁啾。
城外一处山坳内,被救的黑袍汉子不住的向丁寿道谢。
「在下天幽帮地堂堂主罗双环,此次得蒙恩公施以援手,得脱大难,此恩此德罗双环没齿难忘,不知恩公可否将大名相告,在下也好铭记于心。」
「罗堂主客气了,在下丁寿,与贵帮杜三魁堂主乃是旧识,些许小事无须挂在心上。」
丁寿揭下面巾,当初赚了杜三魁一笔银子,今日就算还个人情,留着这小子又能给牟斌添乱,一举双得,何乐不为。
「原来是敝帮的朋友……」罗双环突然醒悟过来,「丁寿,阁下莫不是赢了富贵赌坊数万银子的那位?」
「哦,难得罗堂主也知道在下。」
罗双环苦笑,何止知道,杜三魁莫名其妙账上少了五万两银子,为了面子又不肯说是在赌桌上输了这许多银两,只说为帮上交了一位武功高强的好朋友,可说起名字谁知道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
总护法左冲亲自带人盘了他的账目,又对赌坊中人详加盘查,认定确有一名丁姓年轻人与杜三魁盘桓半日,虽不是杜三魁黑掉了自家银子却也非他所说主动赠与,而是实打实的输了,斥责了一番他办事不力,也就罢了,在帮中还成了一段时日的笑柄。
「此番贵帮有不少人陷落锦衣卫,京中落脚处不宜久留,罗堂主最好早作打算。」
丁寿也无暇久留,几句话交代完就准备闪身离开,忽然心中生警,向林中深处看了一眼。
「恩公,可有什么不妥?」罗双环问道。
「哦,无事,,在下告辞,有机会还请向杜堂主带好。」丁寿觉得夜幕中仿佛有人在观察自己,却又未曾发现异常,心道这鬼地方早走为妙,留下几句场面话闪身走人。
瞧着人踪渺渺,山林寂寂,罗双环长吁一声,这回出师不利,折了许多人手,不知向帮主怎样交待,这锦衣卫的鹰爪孙竟这般扎手,实在始料不及。
罗堂主自怨自艾,正要离去,林深处突然弹出一道气劲,将刚刚抬起一条腿的罗双环定在当场。
「隔空打穴!此处还有高手!」罗双环心中大骇。
林间草木簌簌作响,一个戴着人皮面具的长袍怪人缓缓走出,「你是天幽帮的人?」
不知对方与帮里是敌是友,罗双环不敢说实话,反问道:「请教阁下大名?
」
怪人不言,一指戳在了罗双环璇玑穴上,罗双环只觉全身如万蚁吞噬,又痛又痒,黄豆大的汗珠由额头滚下。
「老夫问你话,老实作答就是,懂了么?」
罗双环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连连点头。
怪人随手解了罗双环穴道,「说吧。」
罗双环缓了口气,不敢再隐瞒,「风闻日月精魄出世,敝帮帮主曾言此物与她有些关联,故奉总护法左冲之命,入京查探消息。」
「与她有关联?」怪人哼了一声,语气不屑,「就这些?」
「真的就这些。」罗双环连连点头。
「司马潇没给你其他东西?」
「没有。」罗双环道。
怪人不信,亲手搜索了一番,一无所获,极度失望,「果真没有。」
「前辈,在下知道的都说了,可以放过我了吧?」罗双环迫切说道。
「放你?好。」怪人轻蔑一笑,缓缓举起右掌。
「悬壶难济苍生苦,回春未救自家身。梅落繁枝千万片,惊煞前朝秦越人。
」
林中声音忽高忽低,左右盘旋,犹如鬼泣,不可捉摸。
「什么人?」怪人面具下的双眼显露惊骇之色,身形宛如怪鸟般扑入林间,将那位抬腿举臂,姿势怪异的罗堂主扔在山野之间。
「又来一个高手,京城太可怕了,我想回家……」罗双环欲哭无泪。
夜静如水,月色朦胧。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林间往复穿梭,却无一丝声息。
来至一处空旷处,前面那道人影倏然止步。
面具怪人一张脸白森森的吓人,阴森说道:「阁下将老夫引到这里,所为何故?」
另一人全身罩在黑色斗篷里,兜帽将自己脸遮住了大半,看不清形貌,只是淡淡的道:「你是冷一夫?」
面具怪人似乎松了口气,傲然道:「不错,既然知道老夫的名号,想必你也不是无名之辈,何必藏形匿影,遮遮掩掩。」
「你自己不是也不敢在人前露出本来面目,何必强求于我呢?」
「只怕由不得你。」
面具怪人冷一夫不再废话,向前一纵,抬手便向那人脸上抓去。
那人侧头闪避,斗篷扬起,斗篷下双掌齐出,罩向冷一夫胸前要害。
冷一夫深吸口气,胸腹内缩,避开掌势,脚下魁星踢斗,那人身如鬼魅,轻飘飘滑开五尺,出掌如刀向冷一夫肋下切去。
轻哼一声,冷一夫腰身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了过去,转过身来劈出五掌踢出十三腿,那人身形飘忽,围着冷一夫连消带打,将五掌十三腿的攻势完全化解。
冷一夫怒不可遏,两掌前后一错,左右双飞,吐气开声,一掌劈出,这一掌势头凶猛,那人身后有树木阻挡,退无可退,唯有硬接。
那人一声轻笑,侧掌横挥,一股霸道的刀气竟从他掌中发出,将冷一夫掌风劈开,直奔冷一夫而去,冷一夫冲天而起,刀气从他脚下飞过,砍到身后两丈开外的大树上,入木三寸宛如刀砍。
冷一夫那一掌的残余掌风也将那人兜帽打掉,露出一张方面阔口,皱纹如刀刻的苍老面孔。
冷一夫未曾看人,回身看着树上印痕惊呼:「天冥斩,你是……」待转过头来看着眼前人容貌时,又迟疑起来,「你……你是……杜问天?」
那人轻抚脸庞,缓缓道:「岁月无情,风霜侵蚀,这张脸连梅师弟都认不出了么?」
「小弟拜见三师兄。」冷一夫躬身施礼,说罢抬手将脸上人皮面具抹去,露出雪髯皓首。
杜问天注视冷一夫良久,叹道:「你也老了。」
「一晃三十年,已经七十多了,能不老么。」冷一夫摇头苦笑。
「三十余年了,我魔教的圣手魔医梅惊鹊成了闻名遐迩的神医梅退之,又成了轰动武林的魔神冷一夫,还真是物是人非啊。」
化名冷一夫的梅惊鹊无奈道:「师兄不必见笑,小弟有自己的苦衷。三十年前黑木崖被毁,日月双使失踪,教中兄弟姐妹零散,小弟手抄的日月精魄的武功也失落了……」
「你还是练了日月精魄,记不记得主公将日月精魄交给你时是怎么说的?
」
「自然记得,小弟自幼沉迷医道,主公将日月精魄交于我时曾言,其中所载医术大可修习,只是切不可习练上面的武功,其中有莫大隐患,他老人家言日月精魄尚有第三块」星魂「失落北元,五十年前潜入大漠也有完璧之意,谁料主公归途遭人暗算,随后教中与天下武林混战不休,每日见着弟兄惨死,却因武功低微无力相助是何等滋味……」
梅惊鹊喟然道:「于是小弟便将日精记载的武功抄录在绢帛上,日夜修习,谁料黑木崖突然遇袭,那张绢帛也遗失了,教中神功岂能落入他人之手,小弟便带着两个襁褓幼子建立梅家庄,闯出个神医的名号,结交武林人士,另一面化身魔神冷一夫行走江湖,打探消息……」
「可曾找到?」杜问天问道。
「一无所获。」梅惊鹊摇了摇头,「直到二十年前凌家庄主人凌腾蛟登门求医,他自言病体沉疴,我一搭脉象便知其所言不实,那些年我已受尽日月精魄反噬之苦,他的脉象与我相似,分明是走火入魔的迹象,所差的是他不明医理,不知中和调剂,比我严重得多,结合原本籍籍无名的凌家庄忽然名声鹊起,江湖好事人竟然冠以」天下第一庄「的名头,便更坐实了几分,怎奈他矢口否认,我便言无能为力,请他另谋他法。待其返程化身魔神半途袭击,哼,他果然是练了日月精魄,我将他击杀之后,既得偿所愿,又闻听那几个老对头得到风声,有出山之意,便从此销声匿迹……」
「那你如今再入江湖所为何事?」
「这些年来反噬之苦越来越重,若再不觅得救治,命不久矣,想起当年主公所为之事,那块」星魂「未必不在幸存的宫里那位身上,所以前些年我将日月精魄献入宫廷,看能否引出那第三块玉珏。」
「这些年你过得不容易。」杜问天唏嘘长叹。
「杜师兄你这些年呢?」梅惊鹊问道。
「我么,黑木崖之战后受了伤,跟着秦师姐一段日子,她的性子你也知道,伤愈后不久把我撵走了,再见她时带着一个女徒弟……」
梅惊鹊暧昧的一笑,「那女徒弟……」
杜问天也跟着笑了,「那女娃娃悟性根骨都是不错,只是幼年家逢大变,性格偏激了些,秦师姐拉着我与她传了几年功夫,又怕她身单力孤闯荡江湖吃亏,为她建了个」天幽帮「遮风挡雨……」
「天幽帮,那娃娃是司马潇,难怪江湖传闻司马潇有断袖之癖,呵呵。」
「我就是给你提个醒,你这个饵太大,如罗双环这般小鱼小虾死再多也没关系,要是伤了秦师姐的美人鱼,她可会亲手毙了你。」
「哈哈,知道知道,毕竟是自家师侄,你放心吧,多年不见,你我且共谋一醉。」
两人也不见如何作势,身形已同时隐入山林夜色之中。
第三十章 甘堕美人局
翌日,本司胡同。
神仙居张灯结彩,往来姐儿尽皆打扮的花枝招展,脂粉飘香,今夜荣王要在楚云馆宴客,京城三少都要前来,王爷的势,邓家的财,方旭的貌,都是青楼姐儿梦寐以求的,若是有幸被瞧上了眼,那可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唯一不爽的是三位大爷只要可人那狐媚子一人作陪,其他人只好在门前迎送上花心思了,真没天理,那个故作清高的可人才来了十天啊;待得秦妈妈传下话来,除了楚云馆其他馆阁歇业一天,闭门谢客,姐儿们不由哀鸣老天果真没长眼睛。
「昨晚落单的刺客查出来路了么?」在毗邻楚云馆的潇湘馆内,丁寿嗑着瓜子问身旁的白少川。
「不曾,对方很是小心,我们的人追到东直门附近的民居就再也查不见踪影,那里商贩百姓聚集,都是杂居院落,单靠东厂的人手不够,若要详细盘问除非锦衣卫或五城兵马司出面,怕就打草惊蛇坏了督公的大事。」白少川自倒了一杯茶,缓缓说道。
「你安排的人靠不靠谱?」丁寿抢过那杯茶自饮道。
白少川摇头苦笑,又倒了一杯,「放心,楚云馆四周都已悄悄布上听音铜管,坐记听壁可是东厂的本行,小财神府锦衣卫把守森严,出了邓府包管他邓通一言一行都在咱们掌握之中。」
「这个什么可人真有问题?」丁寿问道。
「说不好,只是疑点甚多,她十天前自投神仙居,自称卖艺不卖身,接待何等客人也要由其自择,结果只接了方旭这一位客人,听伺候下人说她言谈中不断提及仰慕京城三少风采,尤其是小财神府富甲天下,渴求进府一长见识,便有了昨夜小财神府一行,随即邓府就进了刺客,这其中可玩味处太多,多留点心总是不错。」白少川蹙眉答道。
「督公就要陪着圣驾回京,这日月精魄还在邓府,经昨夜一事怕牟斌很快便会察觉,该如何是好?」
白少川摇了摇头,「牟斌借保护荣王车驾为由提前回京,确在我等预料之外,如今只有见机行事了。」
「二位铛头,邓通来了。」崔朝栋上前禀告。
丁寿看了看外面天色,奇道:「宴席定在傍晚,此时天色尚早,他来做什么?
」
丁、白二人起身,来至一间暗室,室内有数个喇叭形铜管,几个耳目聪明的番子正在凝神倾听。
丁寿与白少川各选了一个,将耳朵贴了上去,虽说声音含糊不清,却能将楚云馆内情况听个大概。
「昨夜招待不周,惊了芳驾,今日邓某特来请罪。」邓通的话音中带了几分讨好。
「邓官人言重,可人担当不起,请上座奉茶。」可人的声音娇柔婉转,不即不离。
邓通连道几声「不须客气」,楚云馆内安静了片刻,忽听邓通道:「可人姑娘房内布置甚是雅致,这对金钗做工也是精巧,咦,为何这铜镜要一分为二?」
可人幽幽一叹,「说来惭愧,妾身虽在秦楼楚馆,心中所羡的还是莲花并蒂,鸳鸯吻颈,乐昌公主虽国破家散,终能夫妻团聚,破镜重圆,妾身却只能分钗合钿,聊寄心思了。」
「青楼女子伤春悲秋,倒叫邓官人见笑了。」可人道歉声音中带着淡淡哀怨,闻者伤神。
「不不不,姑娘说哪里话,倒是邓某唐突,扰了姑娘心境。」邓通声音中又带了几分自得,「说来在下与姑娘可是不谋而合,且看邓某带来这几件物事。」
「兔毫盏?」可人声音确是带了几分惊异,「此盏色泽青绿,晶莹温润,想必是前宋建窑所出精品。」
「姑娘好眼力,再看看这几件。」邓通言语中有些卖弄。
「玉水注、黄金碾、细绢筛,邓官人莫不是还带了龙凤团茶来?」
「着啊,宋人有云:轻拍红牙留客住,韩家石鼎联新句。仍重龙团并凤髓,君王与,春风吹破黄金缕。」邓通哈哈一笑,「这龙凤呈祥,岂不正与姑娘寓意相同。」
「可人不敢高攀龙凤,观这瓮中之水,轻无杂尘,想必是玉泉山所出,邓官人不愧是缇帅佳婿,旁人怕是半滴亦不易得。」
「这个……」邓通有些语塞。
「一朝团焙成,价与黄金逞。宋人烹茶极尽奢华,团茶制作更是糜费民力,国朝初年,太祖诏罢龙团凤饼,改进散茶,以宽民力,百余年来,龙凤团茶制法已尽失传,不想还能蒙邓官人之惠,得以重见,可人谢过。」
「岂敢岂敢,府中不过养了些闽南茶农,平日焙制一些附庸风雅而已,教姑娘见笑。」
邓通有些讪讪,「在下适才所言可是孟浪,惹姑娘不快?」
「官人哪里话,可人只是感怀身世,这龙凤团茶风光之日,斗茶成风,名士墨客为之癫狂,可一旦风气过后,不过昨日黄花,风光不再,便如妾身今日虽有行首之名,却也难敌似水流年,待人老珠黄,弃如敝履耳。」可人声音悲戚,铁汉为之动情。
「是在下无状,这便告退。」邓通匆匆告辞。
丁寿与白少川对视一眼,白少川起身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赚下这么大家业,邓通也不是蠢笨之人,不会上当吧。」丁寿也有些吃不准这位财神爷的性子。
长风镖局,练武场。
一道人影手持一柄单刀削砍劈拨,蹲越闪转,手起风生,恍若云龙变幻。
「好一个飞云幻雨十三式!」声音犹如缓缓流淌的溪涧泉水,柔和清脆。
单刀飞回兵器架,方旭转身轻笑,「遥岑,你又在取笑我了。」
一名素裳少女由廊庑下走出,只见她清丽秀雅,眉宇间一股淡淡的书卷气,艳丽虽不如可人三分,清秀却更胜一筹,正是长风镖局大小姐卫遥岑。
卫遥岑闻听方旭之言,微笑道:「由衷之言,谈何取笑,你这套刀法是经过凌老爷子亲手指点,已得其中精髓,江湖中如你一般精通的人物怕是不多。
」
「昨夜我便遇到了一个。」方旭接过卫遥岑递过的手巾拭了拭汗,说道:「
而且刀法精熟,应是凌家嫡传。」
「凌家庄有人来京了,凭三家交情,怎未登门?」卫遥岑美丽的眼睛中闪过狐疑之色。
「许是难言之隐吧。」方旭不愿多谈,扯起另一话题,「昨日我还见到了宋中。」
当下方旭便将昨日遇见宋中的事情说了一遍,卫遥岑蛾眉轻蹙,「那人用袖子接住了宋中的」脱手穿心剑「?」
方旭郑重地点了点头,「不错,你该晓得,宋中的」一剑穿心「凌厉非常,我也不敢直撄其锋,而那个年轻人竟然用袍袖接住这一剑,不知是何来路。
」
「少林破衲功?」卫遥岑说道。
方旭摇了摇头,「此人武功不像少林刚猛一路。」
「武当派的流云飞袖?」
方旭迟疑了下,「虽说内劲淳厚,但多了几分诡异阴柔。」
卫遥岑又连说了四五种功法来历,方旭总是觉得似是而非,摇头否认。
「那我也无法了,未能亲见,实难知其根底。」卫遥岑无奈放弃。
「遥岑你博学多闻,见微知著,若你当面,自可看穿来历。」方旭嘻笑奉承道。
「可有些人的心思我总是看不透。」卫遥岑秋波流转,语含嗔怪。
方旭知其所指,连忙打个哈哈,顾左右而言他,「晚饭不必等我,神仙居那里今夜还有应酬。」
「又是去见那位新来的花魁娘子?」卫遥岑美目微闪。
方旭贴近遥岑娇靥,轻声道:「吃醋了?」
未等佳人生嗔,方大少举步就走,迎面却又来了一个灰袍青年。
青年与卫遥岑容貌有几分相似,只是脸庞棱角分明,显得刚毅非常。
「你又去哪里?」青年对着方旭沉声喝问。
「哦,铁衣,今夜约了邓通与荣王在神仙居小聚,时候不早,我先去了。
」方旭似乎不愿与青年纠缠,打个招呼就要走人。
青年却不愿放过他,「整日里交结权贵,纵情声色,不务正途,有这心思该多打理镖局生意才是。」
「是是是。」方旭连连点头,「镖局生意反正有你、遥岑和六爷打理,我全都放心,我先走了。」
「你……」见着扬长而去的方旭,青年有怒无处发,狠狠捶了下廊柱。
「哥,方旭天性不羁,犯不着与他置气。」卫遥岑上前软语劝慰。
青年正是卫遥岑长兄卫铁衣,闻听之后哼了一声,「都是你把他宠坏了。
」
「咱们三个从小相依为命,一起长大,何必难为他做不愿意的事呢。」
「你啊,镖局这些年出多入少,坐吃山空,再这么下去,怕是你的嫁妆都置办不起喽。」卫铁衣长叹一声。
「哥——」即便黠慧如卫遥岑,也被自家哥哥这句半真半假的调侃之言,弄得晕生双颊,大发娇嗔。
潇湘馆。
白少川与丁寿耳朵紧紧贴着听音铜管,神色凝重。
邓通去而复返。
「邓官人,这是何物?」可人问道。
「一对玉珏。」比之适才,邓通话语中少了几分卖弄,多了份真挚。
「可人姑娘请看,这对玉珏玉工巧妙,分则为珏,合则为璧,且还镂刻八字小篆」日精月魄,天作之合「,其寓意当可比得上姑娘的破镜重圆,合钗而簪……」
尼玛,你小子泡妞还真下血本啊!贴着耳朵的丁寿忍不住暗骂了一句。
第三十一章 顺势而为
神仙居,楚云馆。
可人语气中不觉带了几分激荡:「如此厚谊,可人愧不敢当。」
「可人姑娘,邓某终日蝇营狗苟,与孔方为伍,一身铜臭,自昨夜见姑娘一面,魂牵梦萦,夜不能寐,始知世上方有」情「字一说,若姑娘不弃,邓某愿舍弃家业,与姑娘效法梁氏夫妻,操舂举案,终老田园。」邓通诚恳言道。
「官人既有深情,妾身岂能无意,红拂夜奔,亦是妾身心愿。」
「可人……,春宵一刻值千金!」邓通意味深长的来了一句。
听壁的白少川剑眉轻蹙,丁寿眉毛一挑,脸上不自觉出现一丝猥琐的笑意,有好戏看,哦不,好戏听了,二爷的窥私欲蹭蹭上涨,整个身子都快贴到墙上了。
「官人,且待酒宴之后……」可人声音有些羞涩。
「这个……」邓通有些急不可耐。
「邓爷,可人,方大少来了。」神仙居老鸨秦妈妈声音突然响起。
「来得可真不是时候。」邓通与丁寿心中同时道。
白少川起身示意丁寿出房。
「日月精魄已然易手,怎么办?」丁寿问道。
「如今已经明了,可人必是夺宝中人的一支,只不知她是哪一路的,酒宴将开,荣王府侍卫必然接管楚云馆,留下几人盯梢,速速回禀督公为上。」白少川展开折扇,轻轻摇动。
丁寿点头认同,瞬间心中有些同情牟斌了,真不知牟大人知道这个宝贝女婿所作所为会作何感想。
这时有番子奏报:刘瑾回京。
东厂,内堂。
换了便服的刘瑾逗弄着笼中金丝雀,听二人禀报京中发生之事。
「不管那个可人是哪一路的,小川盯紧了她,将她一举一动掌握在手里,估计她会很快出京,离得越远越好,远到牟斌鞭长莫及,咱们才好发力。」刘瑾轻声细语地下了命令。
二人领命退下,不多时有人来报,神仙居外有一人行踪可疑,看身形应是昨晚夜探小财神府之人。
「不会看错吧,夜色昏暗,那人又一身夜行衣,可别出了岔子。」丁寿怀疑道。
报信番子信誓旦旦道:「属下断不会认错,若有差池,属下自己废了这双招子。」
白少川一旁解释道:「酉颗领班计全,绰号」三眼雕「,长于追踪识人,他认准的应是不差。」
二人随即带人隐匿于神仙居外,见院外车马簇簇,王府护卫还算尽职尽责。
楚云馆内,酒宴正酣。
邓通心有所思,频频劝酒,希望两位好友极早尽兴,好容他成其好事,偏偏这二位兴致颇高,高谈阔论,饮酒唱令,终不言退,他邓财神总不好开口撵人,只得耐着性子陪酒。
「王爷,邓府老管家来访。」一名王府侍卫进来奏报。
「他来做什么,唤他进来。」邓通纳闷。
邓府老管家从邓家老辈起便开始伺候,如今一大把年纪,一副忠厚之相,见了在座几人便上前施礼。
「有什么事?」邓通问道。
「老爷,夫人请您回去。」老管家道。
「这才开席多久,客人还未尽兴,回去作甚?」邓通不悦。
老管家堆着笑,道:「夫人让我给您带句话,请老爷近前。」
「说吧,在座都不是外人。」邓通道。
老管家有些为难,「有些不方便。」
「说。」邓通有些恼怒,连个老家人都不听他的话了。
「是。夫人说……」老管家看看在座几人,还是尽量把声音放低,「如果老爷此时不回,以后也不要回去了。」
声音再低,屋内几人也听清楚了,邓通被气得站了起来,偷偷打量其他人的神色,早知邓府情形的荣王与方旭忍俊不禁,可人面上倒未有轻视之意,让这位小财神羞恼之余暗松了口气。
酒宴作罢,邓通未能一亲芳泽,悻悻地上了邓府马车。
「咱们这位小财神真是色令智昏,以他府中那位醋娘子的性子,怎会让他在外过夜,落入彀中而不自知,可笑。」丁寿此时不忘调侃一二。
「这女子步步算计,看似行险,却无损毫发,比之凭武强夺的那些人,可高明万分。」白少川道。
丁寿饱含深意地看了白少川一眼,「白兄倒是惺惺惜惺惺啊。」
王府侍卫一撤,被盯紧那汉子即潜入神仙居,约莫一刻功夫,便携可人带包裹而出,此时的可人虽洗尽铅华,布裙荆钗,仍是容貌殊丽,明艳无俦。
「大哥,都准备好了?」可人一上马车便关切问道。
那汉子浓眉大眼,比可人要大上七八岁年纪,一边驾车一边答道:「放心,朝阳门守军那里已经使了银子,可以放我们出城。」
可人欣慰地点了点头,「好,这下泰哥有救了。」
大汉叹了口气,「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别这么说,大哥,为了凌家,可人心甘情愿。」
不多时,马车便已赶至朝阳门。
「什么人?」城门守军涌了过来。
「几位军爷,家里人病重,急着回去,请几位行个方便。」驾车大汉陪笑道。
「城门落锁,赶明早吧。」城门官摇头,还使了个眼色。
大汉不明所以,「军爷,咱们一早说好的……」
「什么说好的,胡说八道,爷根本不认识你。」城门官急了。
大汉强压怒气,从怀里掏出银袋,「军爷,实在是家里病人等不及,还请通融一二。」
城门官不接银子,避嫌般跳开,「大胆刁民,竟敢贿赂门军,来人啊,给我拿下。」
大汉托着银子一脸懵懂,什么时候大明的门军这般清廉了。
「行了,别再喊了。」轻佻声音响起,一个身着蓝袍的清秀少年踱了过来,「
搞得跟真事一样,演给谁看啊。」
「卑职一向尽职尽责,从未有贪赃渎职之事,请大人明察。」城门官瑟瑟发抖。
「要出城?」少年打量了一眼大汉,问道。
「是。」大汉摸不准此人来路,不变应万变。
「车里什么人?」
「家中女眷。」
少年听了上前将车帘撩起,「哟,这不是可人姑娘么?」
「原来是丁铛头,怎么东厂也管起守门的事了?」可人在车内施了个半礼,朱唇轻启问道。
「风闻昨夜邓府闹刺客,咱们也不能光让锦衣卫的兄弟们忙活不是,倒是可人姑娘,听闻今夜与京城三少把酒言欢,怎么又急着出城了?」丁寿嘻笑道,一副不正经的欠打模样。
「酒宴已散,妾身家中有病人亟需看顾,故夤夜出城,还请官爷高抬贵手。
」可人纤纤玉指轻抚乌云,嫣然一笑。
「亲人抱恙,还有闲暇侍宴之后才以归省,对比当日,姑娘还真是厚此薄彼啊。」丁寿慢悠悠道。
「荣王凤子龙孙,贵不可言,邓府财雄势大,富可敌国,方大少交游广阔,友遍天下,无论哪一个妾身也得罪不起,形势比人强,可人也是无奈,还请丁铛头见谅。」可人幽幽一叹,柔肠百转。
「说得好,自身不如人,也难罪及他人,丁某受教。」丁寿半真半假作了个揖,随即一伸手,「拿来吧。」
马车上二人同时一愣,「什么?」
「方才要给门军的东西啊,大晚上总不能白让人辛苦吧。」丁寿理所当然道。
大汉心中狂喜,取出银袋奉上。
丁寿看也不看,将银袋丢给城门官,「开门,放人。」
「大人,这不好吧……」城门官有些吃不准这位爷的路数。
「嫌少?」丁寿眼睛一翻。
「不敢,不敢。」城门官立即令手下开门。
「今日谢过丁铛头援手之恩,来日自当报答。」可人盈盈一笑,明艳照人。
「有机会的。」丁寿笑道。
可人只觉丁寿笑容中带着几分邪气,心中一震,未及多想,车轮滚滚,出城而去。
「好一个聪明伶俐的可人儿,邓通这番入局也算不得冤。」丁寿赞道。
城门暗影中走出白少川等人,一向眼毒的计全躬身道:「二位铛头,那汉子应该是九江凌家庄的凌安。」
「凌家庄?自从凌腾蛟死后已经沉寂多年,怎么又掺进这一滩浑水了?」白少川疑惑重重。
「管他呢,白兄,可人姑娘丽质天生,且莫要牛嚼牡丹,辣手摧花,还望三铛头一路上保全一二。」丁寿千叮万嘱。
白少川没那么多功夫跟他磨嘴,瞧着自家这位不务正业的四铛头,无奈点头,「
尽力吧。」
第三十二章 马脚显露
车辚辚,尘飞扬,凌安驾着马车沿着官道一路前行。
马车简陋,又无减震,可人饱受颠簸之苦,俏脸苍白,烦闷欲呕。
「可人,前面有处茶棚,咱们歇歇再走吧。」凌安见了可人脸色心中不忍。
「大哥,我无碍的,还是赶路要紧。」可人强笑道。
「是我累了,想歇歇。」凌安自顾减缓了车速,勒住马匹。
可人知晓其心意,莞尔道:「谢大哥。」
茶棚只是路边临时搭设,方便过往客人歇脚使用,很是简陋,三五张桌子,七八个条凳,茶博士在一张桌子上埋首打盹。
「伙计,来壶茶。」凌安请可人坐下,对着茶博士喊道。
梦境神游,茶博士无一丝反应。
凌安与可人相视一笑,走到近前,推了一把,「伙计,来客人了。」
茶博士身如软绵,一推即倒,面上是骇人的青灰色,肿胀的不成人形。
凌安惊得后退一步,「可人,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哎呦,二位客官,既然来了小店,怎么着急走啊。」
数人由茶棚后转出,领头的红衣女子得意笑道。
「凌家庄凌安携弟妇在此拜会,不知哪路朋友当面?」凌安凝神戒备,拱手为礼。
「少报字号唬人了,凌家庄的招牌在我唐茯苓眼里不值分毫。」红衣女子拨弄鬓发,咯咯笑道。
「原来是唐三姑芳驾在此,凌某失敬,凌家自问与唐门并无过节,不知足下意欲何为?」
「放下日月精魄,去留随意。」唐三姑道。
「强人所难,看来今日唯有做过一场了。」凌安沉声道。
唐三姑又是一阵娇笑,花枝乱颤,「做过一场?没那个机会了。姑奶奶在这里与你磨嘴皮子,你当为何?」
凌安面色一变,低头见自己两只手都已渐成青灰色,与那茶博士脸色仿佛。
「本来只是一只手中毒,你偏偏假客套行虚礼,不过无所谓,一只手两只手结果都一样是——死!」唐三姑冷笑一声,「上。」
数名唐门弟子分别向凌安与可人扑来。
凌安只觉双手肿胀,不能持物,眼见唐门弟子近前,将刀鞘夹在腋下,身子一甩,单刀出鞘。
凌安将家传刀法的缠字诀用到极致,一柄单刀犹如活物,盘旋在凌安手腕之间,刀光飞舞,血花四溅。
「唷喂,好一个缠手摘心,耍得挺好看的。」唐三姑娇笑道,对倒在地上的唐门弟子看也不看一眼。
凌安挡在可人身前,两只手腕夹着单刀,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适才消耗也是不少。
「官道上人多眼杂的,既然你们一心求死,姑奶奶只好不留活口了,暗青子招呼。」
闻听唐三姑下令,余下的唐门弟子纷纷抛出暗器。
凌安拼尽全力,一柄刀如闭门铁闩,风雨不透。
唐三姑面上浮起一丝歹毒笑意,从腰间掏出一物,喝声:「看打。」向凌安击去。
凌安挥刀便砍,耳边忽听一个声音提醒,「退开。」不及细想,凌安连忙纵身后跃。
「砰」的一声,那物于空中爆裂,发出浓浓黑烟,及无数「嗤嗤」的细微声音。
凌安竭力舞刀,耳听一阵叮叮当当之声,好不容易暗器之声渐止,他也不慎吸入少量黑烟,感到一阵眩晕,摇摇欲坠。
「可人!」凌安忽然发现可人不知何时已软倒在地,惊骇疾呼。
大势底定,唐三姑胜券在握,掐着柳腰一指二人道:「把东西搜出来,马上灭口。」
残余的几名弟子领命上前,凌安此时身中前后两种剧毒,无力反抗。
一个懒散的声音突然响起,「杀人夺财,你们这买卖比爷的划算。」
「是谁?」唐三姑扭身厉喝。
一名穿着粗布短衣的健壮汉子拄着一把长剑,似笑非笑地看着几人,「爷姓宋,平日最喜与人送终。」
「一剑宋中?!」唐三姑惊道。
宋中很开心,「看来爷名气在外,将来生意少不了。」
「今日的事宋朋友既然赶上了,也是有缘,不妨开个价钱,唐门双手奉上,大家各得其所如何?」
宋中摇头,「爷可不与你这心肠歹毒的娘们做生意。」
「宋中,你别不知好歹,你也是靠杀人赚钱,又强到哪里?」唐三姑怒喝道。
宋中长剑一指地上的茶博士,「爷不杀无辜。」
「找死,上。」多说无益,唐三姑也不废话。
宋中一声长笑,剑已出鞘,身如游龙出水,星驰电走,片刻不停,唐门弟子纷纷倒地,竟无一招之敌。
「唐三姑,拿命来。」宋中长剑一摆,奔唐三姑而去。
唐三姑已被宋中快剑所吓,不敢迎战,纵身疾退,手中同时甩出两三个球状黑影。
宋中面色一凛,不敢小视,长剑在地上一点,借势翻飞,后退数丈。
只听「蓬蓬」几声爆裂,重重黑雾中夹杂多种暗器激发,声势骇人。
待得黑雾散去,唐三姑早已不见踪影。
「跑得倒快。」宋中又恢复了懒洋洋的样子,扛着长剑对着凌安喊道:「
诶,你没事吧?」
凌安此时单膝跪地,强自支撑,听了问话勉强道:「在下无事,敢请阁下帮忙看看敝同伴如何?」
「麻烦。」宋中一步三摇慢腾腾蹭地到了可人身前,看清可人容貌后,整个人便是一呆,「是你?!」
「兄台,她怎么样了?」凌安身在不远,却移动不得,忧心忡忡地问道。
「啊……哦,她脉息很弱,应该是中了毒。」宋中慌忙大力摇了摇头,将心中杂念赶走。
「这该如何是好啊!」二人全都中毒,寸步难行,自顾不暇,还谈何返回凌家庄,凌安心焦,五内如焚。
恍然想起什么,凌安勉力高声喝道:「适才不知哪位朋友出言提醒,可否现身一见,容凌某当面答谢。」
「不必谢了,我也救不得你。」
一名白衣公子立于官道,丰姿俊雅,衣袂飘风。
锦衣卫,北镇抚司内堂。
牟斌独自一人捧书品茗。
呼延焘挺身而入。
「卫帅,口供得出来了。」呼延焘身上犹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牟斌「哦」了一声。
呼延焘继续道:「他们是天幽帮的人,进京是为了抢夺一对名叫」日月精魄「
的玉珏。」
「日月精魄?」牟斌掩卷沉思。
深夜,小财神府。
「诶,你说爹怎么突然问起那对玉珏来了?」牟惜珠对着铜镜,边卸妆边问道。
「岳父不是说了么,近来有江湖匪类在打玉珏的主意。」邓通立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妻子。
「好端端地,那对玉珏怎么就不见了?」牟惜珠疑惑问道。
「前几日府中闹刺客,怕就是那时失窃了。」邓通很佩服自己的急智。
「哼,这些蟊贼越来越猖狂,主意都打到御赐之物上了,岂有此理!」
见夫人又要大发雌威,邓通连忙极力安抚,才哄得牟惜珠心情舒畅,安心上榻……
「呜呜呜……真舒服!」
仅着中衣的牟惜珠赤裸着下身,骑在邓通的身上,上下挺动着腰胯,用肥厚湿润的蜜唇套弄着邓通的阳物。
邓通的中裤未及脱下,只褪到膝盖上,已经射过一次的阳物,在牟惜珠激烈的套弄下涨得发麻,邓通暗自叫苦,自家醋娘子不光性格强势,在床上也强势如此,若是不能让她满意,怕是少不了一番苦头。
牟惜珠此刻也是满头大汗,连续盏茶时间的套弄,把她累得气喘吁吁。
「用力……使劲……干穿我……」渐渐进入状态的牟惜珠淫话连篇,在邓通的身上拼命扭动着肥大屁股。
邓通像被强奸了一般,被压在身下肆意玩弄,倍感屈辱,但阳物还是在牟惜珠温暖的小穴中越来越坚硬,在牟惜珠的身下连连挺腰,阳物连续插在花心上。
「啊——」牟惜珠失声大叫,抬起大屁股狠狠地向下坐了几下,然后浑身抽搐着达到了高潮,几乎同时,邓通也哆嗦着射出今晚第二波精华。
「今晚你还行!」终于得到满足的牟惜珠,意犹未尽地在邓通圆圆的脸庞上亲吻着,邓通面上应和,心中却充满失落,多年夫妻,自己还是畏妻如虎,连床笫间都是弱势,不由想起了神仙居内那个楚楚可人的倩影。
邓通一声长叹,拉过锦被将二人盖上,道声睡吧,忽然警觉床边站了一个身形高大的黑衣蒙面人。
牟惜珠一声惊叫,缩在一边,蒙面人抽刀逼住二人,闷声道:「不许出声,说,日月精魄在哪里?」
邓通眼珠一转,立即道:「前天夜里府中遭贼,想是被那人偷走了。」
「不错,那夜的人就是我,我根本没有找到日月精魄,所以一定还在你们府里,若是不说……」那人作势欲砍。
「别!」邓通惊惧之下实话脱口而出,「日月精魄让我送人了。」
牟惜珠惊讶的看了眼邓通,没来得及教训,再看那黑衣人拉下了面巾,一道刀疤赫然入目,正是自家父亲爱将呼延焘。
一向骄纵的牟惜珠怒气顿生,才要出言呵斥却又发现不知何时,牟斌站在门前脸色阴沉的盯着自家夫妻二人。
第三十三章 旧友新朋(上)
京师正阳门周围以及南至鲜鱼口、廊房胡同一带作坊林立,商旅云集,从钱庄票号到珠宝玉器店各行各业不一而足,为免宵小乘机扰乱京师太平,弘治元年开始在街头巷尾设置大栅栏,昼开夜闭,倒也成了京中一个消遣去处。
廊房四条一带有许多茶楼,茶楼内提供点心小吃,还设有戏台,各茶楼都有演杂剧的,唱南曲的,说平话的招揽顾客。
如今一个茶楼内台上说书的是京城有名的快嘴刘,吐沫横飞的讲着一段《西游记平话》,此平话从前朝就已流传,此时把各类平话、传说整理编写出《西游记》的吴承恩大才子还不知在哪个地方穿开裆裤和泥巴玩呢。
丁家二爷如今就是百无聊赖在二楼一桌边喝茶捧场,时不时惠而不费的喊几声好,待快嘴刘讲到五行山下大圣被压,且听下回分解时台下众人一片意犹未尽,邻桌有人嘟囔道:「难得出来一次,听书都听不爽快,那孙猴子恁得可怜,本领如此高强却还被佛祖降服,压在山下五百年,仅靠铜汁铁丸为食。」
丁寿扭头看去,邻桌坐着一个贵介公子,年纪约十五六,衣饰华丽,身旁陪坐一个管家模样打扮的,正开口劝解:「公子爷无须为这猴子担心,佛祖慈悲心肠,五百年苦不过是磨砺猴子心性,将来破山而出赐予大任,护祐江流儿到达灵山,取得真经,受封成真,也是一大圆满。」
少年心性易于开解,那年轻公子果然展颜,却听旁边一声嗤笑,那管家对旁人可不像对自家主人一般和气,抬头瞪向丁寿,双目开合竟然精光四射,俨然是一内家高手。
丁寿内心惊诧,脸上却不露声色,「二位恕罪,适才听得兄台所言一时失态,还请见谅。」
少年倒是没有动怒,饶有兴趣的看着丁寿:「这位兄台对孙大圣最后得成正果有别样看解?还是觉得大闹天宫如此大罪佛祖不该对这猴头网开一面?」
「看解不敢当,孙大圣英雄盖世却落个修成正果的下场,觉得可悲罢了。
」
「哦,修成正果不好么,兄台何以用」下场「作比?」少年奇道。
「修成了佛却也没见哪个庙供奉,佛祖也许真的心存慈悲,只是有一件事,佛祖没有猜到,也没有看透。那个压在五行山下历经五百多年磨难的,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逍遥自在,号称齐天大圣的猴子了,如来没有杀他,却毁了原来的他!
」
闻言那二人都默然不语,少年脸上阴晴不定,喃喃道:「他已不是他,他毁了他……」
此时戏台上已经换了一出《救风尘》,丁寿再无兴趣,一帮男伶扮上女装咿呀作态,自家三铛头不用扮相都甩出他们一条街去,同二人道声告辞就起身离开。
回东厂的路上,丁寿一直寻思着适才二人什么来路,年轻的一身贵气,随从深藏不露,绝非一般人家,到了地头也未想个明白,甫进东厂,便有番子来报,三铛头回来了。
丁寿不再耽搁,疾步走进大堂,见白少川刚刚入座,看情形应是向刘瑾禀报完毕。
「白兄,怎回来地这般快?」丁寿向白少川打了个招呼,便将疑惑问出。
「那两人出城后着了唐门的道,都已中毒,幸得被江湖中以快剑著称的宋中搭救,刚刚送入了长风镖局。」说到这白少川想起了什么,揶揄一笑:「丁兄可以死心了,那个可人名花有主,是凌安兄弟凌泰的未婚妻。」
丁寿古怪地打量了白少川一番,未婚妻而已,便是已经嫁了人又有什么了不得,二爷几曾忌讳这个,你开心个什么劲。
刘瑾轻笑:「如今兜了一圈日月精魄又回到了京城,若是再被牟斌寻回,咱们爷们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咯。」
白少川上前躬身领罪,丁寿纳闷道:「既然是中了唐门的毒,白兄在路上给他们解了就是,何必让他们巴巴的再跑回来。」
白少川难得苦笑:「这可难为我了,凌安中的毒不只是唐门的,而是唐三姑得自湘西言家的」腐骨尸毒「,在下可没的解药。除非是金针沈家的传人,可凭金针度穴锁住周身穴道,再将毒素逼向一点,缓缓排出,白某却是力有不逮。」
「难道这长风镖局便有解毒之法?」
「久闻卫遥岑乃女中诸葛,博学多闻,或可解毒也未可知。」白少川道。
丁寿哼了一声,「如今北京城风声鹤唳,长风镖局会为了他们自陷泥淖?
」
「凌、方、卫三家乃是生死之交,方旭为人更是义字当头,这世上若是还剩下一个肯为朋友在两肋上插刀的人,必是方旭。」白少川对这位方大少的为人很是褒扬。
「那我们还担心什么,人既然进了镖局,他们能不管么,恰好让荣王也趟上这滩浑水,碍着王爷面子,牟斌那里必然投鼠忌器,诸多手段无法施展。」丁寿笑道。
刘瑾指着丁寿嘿嘿笑道:「你小子脑子倒快,唉,情这东西就是个羁绊,多了不如少了,你们几个要引以为戒。小川歇息几天,寿儿哥盯紧长风镖局,别再出了岔子。」
丁寿领命,暗道进京这些天了,以往的故人也该见见面。
京城九门及大街小巷忽然间以缉捕盗犯名义严加盘查,弄得人心惶惶,百姓畏惧锦衣卫权势,敢怒不敢言。
邓府,内堂。
牟斌高居上首,冷眼打量着自家的女儿女婿。
「那个可人失踪了。」牟斌沉声道。
「可是发生了不测?」邓通急忙问道。
牟惜珠哼了一声,「你倒还惦记着小妖精……」
声音中带着浓浓怒意,邓通心有余悸地看着妻子那新修的指甲,摸了摸脸上的几道血痕,嗫喏道:「我是担心咱家那对玉珏……」
「担心个屁!那你还把东西送人?」牟惜珠厉声怒喝,抬手又赏了自家男人一耳光。
「好了,如市井泼妇一般,成何体统!」牟斌拍案怒斥。
见老爹真的发怒,牟惜珠只得收敛怒气,狠狠瞪了邓通那又肿了一圈的圆脸。
「卫帅,有眼线禀报,那个可人也许进了长风镖局。」齐元放立在堂下禀报道。
邓通与牟惜珠同是一惊,牟惜珠脸带喜色,邓通愁容隐现。
牟斌却甚为不满,「进就进了,也许什么?」
「是,属下无能。」齐元放垂手道:「有人用东厂腰牌护送一辆马车进城,下面人不便搜查,只得远远观望,马车内两男一女进了镖局,那女子好似神仙居的可人。」
「会不会认错了人?」邓通忍不住问道。
「回姑老爷,属下那眼线曾在寿宴上与那女子打过照面,应该不会有差错,另外那女子昏迷不醒,好像受了伤……」
「伤得可重?」邓通脱口发问。
「心疼了——」牟惜珠阴阳怪气地插了一句。
「哪里话,我是怕牵连了方旭。」邓通讪讪而退。
看着无精打采出门的邓通,牟惜珠哼了一声,转首对牟斌道:「爹,分明是那长风镖局勾结外人觊觎御赐之物,你可不能放过他们,尤其是那个叫可人的狐媚子。」
牟斌不理女儿的话,自语道:「东厂?看来刘瑾也要凑上一份热闹……」
第三十四章 旧友新朋(中)
长风镖局,后宅客房。
屋内弥漫着浓浓的药味。
斜靠在榻上的可人花容憔悴,将将喝掉一碗药汤,虚弱道:「谢谢遥岑姐姐。
」
帮着可人安顿好,卫遥岑理了理云鬓,浅浅一笑:「三家本是世交,客气些什么。」
「可人,你可好些了?」方旭扶着凌安,卫铁衣搀着宋中进得屋来,四人之中除了方旭竟然都面色苍白,一脸病容。
「大哥,你的手……」可人看着凌安缠满绷带的双手,泫然泣下。
「手废了,命却保住了,该高兴才是。」凌安倒是看得开,此时还能笑出来。
「此番的确是侥幸,若非有高人及时施救,将凌大哥的毒气锁在双手,不使其蔓延,后果怕是不堪。」卫遥岑想着二人方至镖局的危险情形,仍有余悸。
「也幸有遥岑妙手回春,否则也是枉然。」凌安道。
「小妹不过借花献佛,救治之法还是月魄所载。」卫遥岑摇了摇头,不敢居功。
「日月精魄中所载俱是梵文,若无女诸葛般博学,旁人纵入宝山,也只有徒呼奈何。」方旭调笑道。
「偏偏有些人整日放浪形骸,不知洁身自持,需要纯阳之体救人时,半点忙都帮不上。」扫了方旭一眼,遥岑语含薄嗔。
方旭尴尬地笑而不语,卫铁衣连连点头,甚为认同。
「还要多谢铁衣与宋大侠损耗功力,为我二人驱毒之德。」凌安对着二人深施一礼。
卫铁衣扶住凌安,朗声道:「些许内力,过些日子便能恢复,谈这些虚礼便是见外了。」
宋中散漫道:「宋某杀人赚钱,当不得」侠「字,也不想做」侠「。」不经意看了榻上可人一眼,眼中痛楚一闪而过,「要救人是我想做,与你们无干。」
可人忽然从榻上起身,盈盈下拜,「可人因己之故,隐瞒身份,且向诸位赔罪。」
「可人妹妹,快快请起。」遥岑匆忙扶起可人,安慰道:「你有难言之隐,我等自当体谅。」
凌安忽地长叹一声,「如今身陷京师,伤病在身,归途漫漫,这日月精魄真不知如何保全!」
闻弦歌而知雅意,卫遥岑与方旭会心一笑,「凌大哥无须多虑,且安心调养,今后之事且交由小妹筹划。」
一名下人过来禀报,「局主,邓府来人请您过府一叙。」
凌安与可人同时色变,看向方旭的目光中带着浓浓忧色。
方旭微笑示意二人安心,吩咐道:「回话过去,我随后便到。」
金算盘商六这阵子很开心,辛苦操劳了大半辈子,五十多了才成亲,六十岁时又有了儿子,更开心的是儿子他娘才二十多岁,即便是练武之人还有这样的精神体力的也不多见,人逢喜事精神爽,老爷子一天天都透着兴奋劲。
镖局中都尊称「六嫂」的商夫人过了晌午奶完孩子刚打了个盹,自家爷们就兴冲冲的进了门,一口气弄了小半个时辰,商六自幼习武,没近女色,临老了开荤就像有用不完的劲。
商六正打算快马加鞭一泻千里的功夫,忽听有人来报,外面来了一位少年公子,指名道姓称要拜见自己,虽不高兴,但这镖局的事情商六从不耽误,起身穿衣迎了出来。
来人不到二十岁,一身蓝衫,面目俊朗,只是一对桃花眼莫名带着一丝邪气,商六看着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那人一拱手,道:「当年宣大路上野店与您与莫老把酒言欢,一别已是三年有余,六爷风采依旧,可喜可贺。」
「噢,原来是丁公子,许久不见,请到堂上奉茶。」商六恍然,伸手延请。
进屋落座,丁寿不等商六开言便道:「在下今日前来有两件事,一是风闻贵镖局近日有人罹患在身,特奉上一瓶」雪蛤回血丸「,效能弭伤除患,祛病强身。
」
商六面色一变,凌安等人进入镖局,极为隐秘,这小子从何得知,提防之心顿起,「哦,镖局内有伤患?老朽竟然不知。」
「」风闻「而已,捕风捉影,若有错漏也是难免,但贵镖局做的是刀头舔血的买卖,这」雪蛤回血丸「终究用得上。」
「久闻」雪蛤回血丸「乃用长白雪蛤、人参、灵芝等十数种灵药凝练而成,殊为珍贵,不知阁下从何处得来?」声音清脆,如出谷黄鹂,一清丽女子从后堂走出。
丁寿眼前一亮,不觉站起身来,商六起身叫声「大小姐」。
丁寿立知其为何人,上前几步施礼道:「原来是卫大小姐当面,久闻大名,在下丁寿,是六爷故人。」
卫遥岑觉得这人向前凑得有些过分,不经意扫了商六一眼,眼神中有求证之意,商六会意颔首道:「不错,大小姐,丁公子与我在三年前有过一面之缘。」
轻哦一声,卫遥岑已然明白商六对此人来路底细也是不知,请二人回座,在主座坐下道:「此礼实在过于贵重,还请公子收回。」
「大小姐客气了,此药虽非凡品,却也不过是一物件,只要用得其所,何谓贵贱。」
「无功不受禄,遥岑不敢愧受。」
「实不相瞒,在下此番前来一为送药,这二么,若是大小姐不肯收药,实在不好开口。」丁寿为难道。
卫遥岑与商六对视一眼,「丁公子莫不是有事相托?」
「不错,在下的确有事相求,所以还请大小姐勿要客气,收下此药。」
「那么究竟何事,可请公子见告。」
「这个么,在下如今效力东厂……」丁寿只得答道。
卫遥岑与商六心中一凛,若说锦衣卫大名天下皆知,东厂凶名更在其上,如今凌家二人托庇于镖局,已成锦衣卫缉拿要犯,东厂中人此刻前来,难保不怀好意。
丁寿对二人心思心知肚明,白少川入城时虽用腰牌开路,却并没有张扬,凌家二人并不知其身份,自己贸然拜访,镖局众人心虚疑虑乃是常情。
当下丁二只得装作糊涂道:「前些时日在下偶遇贵局方大少,恰逢其购得最后二十坛」胭脂桃花酿「,唉,一坛也没剩下!」
丁寿说到这里突然叹了口气,对当时情景颇为怨念。
卫遥岑与商六相视而笑,这位倒是方旭酒中知己。
丁寿继续道:「怎料路遇宋中于闹市追杀淫贼崔百里,为免惊扰百姓,丁某把人截下,本拟送交三法司,怎奈贼人奸猾,被他逃了,快剑宋中游戏风尘,行踪不明,故想请托方大少代丁某致歉,至于这」雪蛤回血丸「乃是谢礼,此上种种皆是实情,还望大小姐不要多虑。」
卫遥岑对这瓶「雪蛤回血丸」颇为意动,只是不想凭白承受东厂人情,此时略一沉思,便道:「遥岑定将阁下意思带到,至于这灵药……」
「万望笑纳。」丁寿急声道。
「那就却之不恭,遥岑谢过丁公子了。」卫遥岑福礼谢过。
长风镖局,后堂之内。
镖局众人围着那一瓶「雪蛤回血丸」各抒己见。
宋中皱眉道:「那日所见此人张狂不可一世,怎会因人犯逃窜一事上门致歉,其中定有蹊跷。」
「虽未交手,凭他能接住我的一记」脱手穿心剑「可知功力不俗,崔百里会从他手里逃走,简直笑话。」此时的宋中虚弱得很,因连续说话发力一阵咳嗽。
遥岑问道:「六爷,您与这人相识最早,有什么看法?」
商六摇头道:「不好说,当日只是一饭之缘,初见感觉此子不谙江湖世事,是一毛头小子,但为人四海,颇喜交友,谁知三年多后再见已是官身,一入官场这口染缸,人变成什么样说不清楚喽。」
遥岑点头道:「我也如此担心,东厂既能侦知凌大哥他们下落,又岂会不知宋中也在镖局,以锦衣卫的手段想必更不难查出,怕东厂此番名为向宋中道歉实为敲山震虎。」
「怕他什么,管他东厂还是锦衣卫,难道还能无凭无据的明火执仗闯进镖局拿人,就算来了也要问问我手中的镔铁盘龙棍答不答应。」二局主卫铁衣话说的豪气干云,却中气不足,断断续续。
「所以我才甘冒不韪收下这瓶」雪蛤回血丸「,有了此药相助,大哥与宋中的内力也可早日恢复,从容应对下步局势。」卫遥岑轻声言道。
东厂,丁寿所住小院。
「你诓走我一瓶」雪蛤回血丸「,就换回这一坛酒?」白少川手捧酒盏,语带戏谑。
「知足吧白兄,这酒是白饶的,小弟原打算空手而回。」丁寿没个坐相,斜倚在圈椅上说道。
丁寿临走时,卫遥岑送了他十坛「胭脂桃花酿」,算是意外之喜,二爷很满意。
白少川抿了一口殷红酒水,笑道:「那卫大小姐相信你的鬼话?」
「既是鬼话,哪有人会信,我只是找个理由让她收下药而已。」丁寿摇了摇头,这酒后劲好足。
白少川闻言点头,「运功逼毒必然损耗不小,便明知是计,他们也只有认了。
」
「这出戏总得两边势均力敌,才有的看不是。」丁寿眼珠一转,突然问道:「
白兄这阵子歇的可好?」
白少川此时也有了几分醺意,霞染凝脂,星眸微睐,以手支颐道:「有劳丁兄挂念,倒是还好。」
「如此正好,明日小弟要出城去看望个朋友,城中的事就有劳白兄了。」丁寿向白少川拱手言道。
第三十五章 旧友新朋(下)
夜色如水,月光凄凉。
长风镖局花园内,可人痴望明月,孤坐石凳。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可人轻轻吟诵。
一个虚弱沉闷的声音由背后响起,「此生此夜不长好,明年明月何处看。
」
可人娇躯扭转,「宋大哥,是你?」
宋中由花丛暗影中走出,步履轻浮,神色憔悴,面上却还是懒散笑容,「
怎么,奇怪宋某这等粗人竟能接上苏学士的诗。」
「不,宋大哥说笑了。」待可人见到宋中手中的包袱和佩剑时,蓦然一惊,「
你要走?」
「有方旭照看,你们安全无虞,我留在这里也是无用。」宋中语气落寞,「
宋某独来独往惯了,实是住不惯。」
「可是你身上的伤……」可人忧心道:「还要请遥岑姐姐调理才好。」
「过些日子自会好了,请姑娘代我向其他朋友打个招呼,宋某不再一一辞行。
」宋中道。
可人端正施了一礼,「此番多赖宋大哥援手,可人铭感五内,永生不忘。
」
「姑娘言重,宋某出手……」宋中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口道:「私心作祟。
」
「哦?」可人不解,美目中出现迷茫之色。
宋中惨然一笑:「姑娘可愿听宋某讲一个故事。」
可人微微颔首。
月色清泻,下照无眠。
一张石桌前,两道残影,娓娓而谈。
书房。
刚刚回到镖局的方旭面前是一碗香气扑鼻的八宝攒汤。
以手试温,恰可入口,方旭知晓必是一直小火煨着,才能如此,抬首对佳人一笑,「你怎知我还未用饭?」
「不知。」素手轻扶鬓间花钿,卫遥岑一提罗裙,坐在当面,悠悠道:「
我只想方大少引荐的花魁娘子为邓府招了这么大的麻烦,邓夫人总不会大度地摆酒答谢吧。」
「难道我不能在外面吃么?」方旭抬起杠来。
「当然可以,可某人出门匆匆,忘了拿银袋。」卫遥岑美目中俱是笑意。
方旭只得举手投降,乖乖低头用饭。
「慢些,吃得到处都是。」遥岑欲用香帕擦拭方旭嘴边汤汁,嗔怪道:「
堂堂方大少,也没个吃样,让人笑话。」
方旭拨开玉手,呼噜噜地扒拉一口煨面,用袖子蹭了蹭嘴,「在你面前,还拿捏什么体统风采,岂不做作。」
遥岑不语,手托香腮,静静看着名满京师的方大少狼吞虎咽,风卷残云。
酒足饭饱,方旭拍了拍肚子,很是满意。
遥岑起身收拾碗筷,嘱咐一句,「才吃过饭,等会再歇息。」
「哎,你不问问邓通找我何事。」
「你想说自然会说,我何必问。」卫遥岑反问。
「我为镖局接了一单生意。」
卫遥岑「噢」了一声,还是没有问,「方大少终于浪子回头,大哥该高兴才是。」
看着端着托盘远去的窈窕背影,方旭粲然。
和风熏柳,花香醉人。
丁寿沿着河岸信步前行,来至几间茅屋围成的一个小院落,真怀疑计全给自己查到的地址错了,没想到莫老儿一副市侩模样,所居之地竟有几分雅趣。
「莫老可在?」丁寿站在院外高声道。
「谁啊?大呼小叫的,还让不让我老人家睡觉了。」一阵嘟囔,接着听闻「
趿拉、趿拉」拖着鞋子的声音,一张睡眼惺忪的老脸从门内露了出来,「你是——丁小哥?」
「莫老好记性,正是在下。」丁寿笑道。
「我老人家就是靠着博闻广记吃饭,若记性不好岂不是要饿死,呵呵,快请进。」莫言倒是很客气。
丁寿随了进屋,屋内陈设简单,一桌二椅一张榻,难得是倒还整洁,丁寿将手里食盒打开,将里面的菜肴一碟碟拿出,最后将带来的酒坛泥封拍破,一股浓郁酒香四溢开来。
莫言吸吸鼻子,「好酒啊。」迫不及待坐下来,也不客气,一口酒一口菜忙的不亦乐乎。
「探望莫老自然要带好酒,京中有名的」胭脂桃花酿「,平常人难得见一坛。
」丁寿笑答,转头四顾,不经意间看到窗前花瓶内还有一束紫薇插花。
「莫老真是风雅,陋室之内品酒赏花,有五柳之风。」
莫言一张嘴扒进了小半盘干煎丸子,扫了那花瓶一眼,含糊不清道:「老人家我可不好那调调,这是顾小丫头收拾完屋子做的点缀,毕竟是人家一片心意,虽不喜也不能扔了不是。」
「好啊莫大叔,人家费心思给您折来的花枝您却说不喜,看我以后还管不管你酒了。」声音清脆柔转,剑挑门帘,一个清丽少女已然走了进来。
丁寿心中一动,此女步履轻盈,一呼一吸间相隔许久,一望可知修炼乃玄门正宗内功,且有相当火候,这京中竟还隐藏这如此年轻高手。
「呵呵,丫头莫怪,你也知道你莫大叔人老嘴烦,有口无心,若还不解恨,拿你的玉芙蓉砍你莫大叔几下。」此时的莫言没有野店中一副讨打的德行,而是陪着笑脸讨那小丫头欢心。
「莫大叔欺负小孩,我若是伤了你,回家爹非把我罚死不可。」小姑娘撒娇道。
「别理那糟老头,他要是敢罚你我去收拾他,来来来,该砍就砍。」得,莫言还认真起来了。
「您这样为老不尊的,也不怕人家笑话。」小丫头抓着莫言一只袖子,摇晃着示意莫言看还有丁寿在场。
「噢,顾丫头,还没来得及介绍,这位公子是你莫大叔的小朋友,叫丁——嗯,丁——」莫言没有计全那看人一眼这辈子忘不了的特异功能,他还能认出三年多前的丁寿已是不易,哪还想得起来丁寿名字。
「在下丁寿,见过姑娘。」丁寿上前施礼。
「对对对,丁寿丁公子,这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芙蓉女侠「顾采薇,手中一柄」玉芙蓉「享誉江湖。」莫言摇头晃脑不住夸赞。
「原来是鼎鼎大名的顾女侠,久闻大名,幸会幸会。」丁寿倒不是客气,既然在东厂混饭,对京中各路神仙都要了解一下。
计全曾言京城中的武林人物尤其要关注的便是「赛孟尝」顾北归,顾老头手眼通天,交游广阔,无论黑白两道的朋友只要有麻烦找上门去定然鼎力相助,江湖上搏了个「有求必应」的名号,且这老儿一家子没一个省油的灯,娶妻是二十年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煞星「修罗仙子」凤夕颜,此女自出道便一人斩「天山七狼」,独闯陇甘二十八寨,坏在她手上的好手不知凡几,女儿顾采薇家学渊源,又拜峨眉静安门下,得其传授「风雷九式」绝技,「芙蓉女侠」的名号可不是好事人贴金得来的。
顾采薇武功虽高,性子却羞涩的很,闻言俏脸一红,「公子莫要听莫大叔乱说,」芙蓉女侠「什么的都是没来由的胡诌的,当不得真。」
「什么胡诌,这是实打实的真本事,也就是那帮跑江湖的碎嘴重男轻女,什么」别情悲歌,惜花无忧「,武林四公子真要和你比试,还不得被你打的满地找牙……。」
「莫大叔一喝酒就爱胡说,那四位公子都是江湖上闻名的英雄豪杰,岂是我这小女子能与之相比的,若传到人家耳中定会笑我不自量力,若是不和我这小女子一般计较就罢了,万一想着一山不容二虎找我来比试一番,我就把人往你这里一拉,说谣言都是你传出去的,看你怎么收拾。」
「唔,这个么,想必那几个败家子也不会大老远的为这事跑趟京城吧……
」莫言出言又觉得现在这帮混江湖的年轻人办事也没个准谱,不确定的问丁寿:「你说他们会来吗,丁小哥?」
「噢,会吧。」
莫言吓得脸都白了,「为何?」
「一山不容二虎嘛,除非——」丁寿故意拉长声音。
「除非什么?」莫言宛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追问。
「除非一公和一母。」丁寿一本正经道。
「扑哧」顾采薇一声娇笑。
「哈哈哈」莫言开怀。
一番畅聊,丁寿得知,别看这莫老儿混的如此惨样,莫言与九城大豪顾北归却是总角之交,莫言性格也怪,到处舍下脸混吃混喝,却从不要顾北归的银两接济,三不五时的顾采薇就替父亲过来看看这位老朋友,帮着收拾收拾屋子,再带些日常家用。
直到日落西山,顾采薇回城,丁寿也起身告辞,二人结伴而行,一路上丁寿妙语如珠,将一个说话脸都会红的芙蓉女侠逗的前仰后合,花枝乱颤,小脸红扑扑的煞是讨喜,直到自家府门才依依不舍的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