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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一团乱。
任伟不见了。
辉子给彭勃打电话的空当,倪歆问了几个熟识的朋友,都说看见任伟和彭勃在Pub门口说话,还跟他们打招呼了。倪歆在心里骂:你个傻蛋任伟,你跟他说什么话!可转念一想——大庭广众的,说两句谁也不能想到自己后脚就失踪不是。倪歆真觉得彭勃疯了,干嘛呐!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敢把任伟劫走?可怎么想怎么不对,任伟又不缺胳膊少腿,一个大男人好端端就能被弄走?难不成是跟着走的?那也不对啊!跟着走电话能到了彭勃手里任他胡说?后来又问了几个人,其中一个说跟后巷看见过他俩,任伟喝醉了,彭勃架着他走的。喝醉了?打死倪歆也不信——刚演出完,任伟得喝一个什么速度才能把自己喝醉?再说了,跟谁喝?彭勃?他缺心眼儿啊跟他喝的酩酊大醉!怕事儿闹得再大,倪歆问完被别人反问都说唉咳没事儿,就是没看见他问问。这不是什么光彩事儿,能不让人知道就别让。
颜瞻急得眼睛都红了,倪歆还得控制着他,让他别闹事——谁事先也不知道任伟能丢了,谁也没有提前向你通报的义务。
辉子也让倪歆上火,说给彭勃打电话,再一转脸他也没了。打他手机——占线。倪歆左手举着电话连续重播,右手拽着颜瞻生怕他扑出去咬谁。
后来可算跟酒吧后门看见蹲在那儿讲电话的辉子了,他旁边是喝了一半的那瓶青岛,右手夹着烟,左手拿着手机,骂人的声音格外响亮。怨不得找了这么一个没人的地儿呢。
“我操你妈逼!你甭跟我咬文嚼字!你说没话可说就是劫人?你他妈这不是涮我嘛!你跟任伟有什么过不去的!你他妈怎么他了?你让他接电话!”
“你让他接!他哪儿得罪你了你说,我骂丫挺的!不行我替你抽他!有你这样儿的嘛!”
“你什么你跟我说不着?什么你的事儿你自己处理!你跟我说不着,那你他妈一开始就别让我知道你跟任伟的事儿!任伟是我乐队的主唱,你把他弄走我怎么办?更何况他还是我哥们儿、兄弟!”
倪歆没拉住颜瞻,颜瞻跑过去就把电话从辉子手里抢了过来,“彭勃!你把任伟怎么了!任伟呢!你要带他……”
“我没话跟你说,告诉辉子,让他甭管。”
电话被挂断了。颜瞻迅速回拨——关机。
“你他妈也2!你跟他说什么!”辉子狠狠推了颜瞻脑袋一把,拿过手机,按重播——关机。
“他把任伟带走了,我不跟他说跟谁说!”
“他他妈不想跟你说!”
“辉子!”倪歆推了推辉子。
“任伟跟他有什么事?”颜瞻死瞪着辉子,他不是没听见刚刚辉子和彭勃通话。
“你丫什么意思?”辉子腾一下火大了。
“任伟跟他有什么事?”颜瞻也毫不退让。
“这比你找着任伟更重要是嘛?”辉子一把扒拉开了倪歆,上前一步就揪住了颜瞻的衣领,“我告诉你颜瞻,如果你觉得这事儿更重要,我他妈抽你!”
“操他妈!你们丫干嘛呐!”倪歆插进两人中间,强行分开了暴怒中的二人。
“你。”倪歆指着辉子,“你急你别拿颜瞻撒气,你信我,他比你还急!”
“你。”倪歆又调头看着颜瞻,“找见任伟最重要是吧?你要敢说知道任伟跟彭勃的事儿更重要我也抽你!”
两人都缄默不语了。
“走,出去打车。辉子你想想彭勃可能去哪儿,想不出来就想谁可能知道他去哪儿。颜瞻你先冷静,走头喽我给你买罐可乐喝完你捏罐子撒气。”
两人没人表示反对,倪歆骂了一句:“早知道有这出儿我他妈不喝酒了,开车来!”
彭勃把手机关机后就扔在了副驾驶上,从后视镜里看任伟,他睡得很死。看来那药还挺有效。让他睡:一是避免争执起来他弄不走他,拿颜瞻威胁他根本是诈他,他还没那么下三滥;二是怕他较劲在车上跟他掐,出危险,路程远的很。
车里开着暖风,但彭勃还是停了车,下来把外套盖在了任伟身上。
外面冷得厉害,起风了,国道上往来的除了货车很难看到其他车辆。
彭勃上了车,就这么几分钟也冻得他够呛。点上一支烟,再次起步上路,他开了车载音响,将声音调至很低。金属音乐华丽的吉他不一会儿就惹烦了他,随即他又关了。
车外的风景一成不变,车内安静的掉根儿针都能听见,彭勃一口口的抽着烟,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窥视一眼任伟。
两点过半,彭勃将车泊进车库,开了车前灯。车库里一团黑,他下来,借着车灯的光亮按了电灯开关。感应器不知道几时坏了。
开了连着车库的室内门,彭勃按了遥控器,屋内的灯亮了。
长期无人居住,屋里挺冷,他先开了中央空调,决定等暖和了再抱任伟进去。
你疯了你知道吗?
辉子的骂声仿佛还在耳畔回旋。
彭勃自嘲的笑了一下。
回到车上,他坐上了后座,用手轻轻托起任伟的头,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他凝视着那副熟悉的面孔,不禁用手指轻触任伟的脸颊。
他比谁都清楚他没疯。
刚刚知道任伟跟了颜瞻的时候,他才接近疯狂的状态——他发誓,如果任伟那时候在北京,他肯定会掐死他。
安静的时间与空间,彭勃的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这两年多跟任伟在一起的时候发生过的那些事。任伟笑的样子、撒娇的语气、无助的焦灼、歇斯底里的扑进他怀里;任伟发怒的神态、冷淡的轮廓、所说过的难听的话、激烈指责他的模样……点点滴滴,历历在目。
而现在,这个男人,安静的躺在他的腿上,既不乖戾也不甜腻,但由心而发的那股子忧郁似乎还在。他就算睡着了,眉头也微微皱着。
用手指勾勒着任伟脸颊的轮廓,彭勃细致的看着他。最初,他吸引他的,正是这股忧郁的气质,还有那副深埋在皮肤纹理间的冷漠。他让人想要怜惜、疼爱。他也曾想过就这样在他身边就好,然而,他却一次次的给他希望。他会与你相爱的希望。彭勃相信,任伟并非对他没感觉、没感情。到现在也相信。
……
把任伟抱上三层,彭勃委实有些累。任伟很瘦,但并不矮,又因为是男人,骨头也不轻。更别提他毫无知觉把全身的力气都交给你了。
将他平放在床上,彭勃替他脱掉了鞋子,拿了热毛巾给他擦脸、擦手脚,这样的任伟乖极了。
衣服脱得有些费劲,再换上睡衣就更有难度。但彭勃一点儿也不起急。这不知道比跟他争吵轻松了多少倍。
系扣子的时候,彭勃打量着任伟的身体,用指尖轻抚他细腻的皮肤,虽然那上面没有任何别人留下的痕迹,但他总觉得有什么令他扎眼。
是想象。
他一想到任伟被颜瞻占有,就恨不得拧断任伟的脖子。
令他没去那么做的原因也很简单——至少以后,他不会再让任伟被颜瞻碰触。
他的睡衣对他来说有点儿大,替任伟拉上被子的时候彭勃这么想。
洗了澡回来,彭勃躺到了任伟身边,他摆弄他的胳膊,令他环住自己,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平素任伟是从不会这样的。每次醒来,他都是背对他,被他环在怀中。
这一切明明都是虚假的存在,可又那么真实。
颜瞻是被倪歆扭送回家的。没能找到任伟。颜瞻的状态很不好,找不到也要找,倪歆这才强行给他扭送回来。
进了门颜瞻也是一句话都不说,坐在沙发上,外套都不脱。
倪歆想——他是走不了了。看这架势,准他前脚走,后脚颜瞻又出门。
“喝水吗?”
“我不喝,你自己倒吧。”
颜瞻什么心思也没有,辉子的话还在脑海里回旋:任伟跟彭勃有一段走的很近,但这跟你没关系。那时候他跟龙语交往,很不顺,彭勃挺关心他。所谓他们俩的事儿,就这么点儿事儿。说白了吧,彭勃喜欢他、追他,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任伟没那个意思,俩人一直就这么一个你追我逃的路子。当然,任伟可能有时表现的有点儿暧昧,毕竟那时候他很需要别人安慰,这大概让彭勃……怎么说呢,硬以为自己有希望吧?但那都是过去了。
那他今天这是怎么了?发狂了?干嘛这样把任伟虏走?
……赖我。我告诉他任伟跟你处了。我其实只是想……让他放手、让他死心。任伟不喜欢他,他老这么追着任伟不是事儿!
“想什么呢?”倪歆叼着烟出来,放了一杯热水在颜瞻面前。
颜瞻摇了摇头。
“聊聊?”倪歆在颜瞻身旁坐了下来。
颜瞻再度摇了摇头。
“……你这样可挺不像你的。”
是因为我吗?因为我任伟才会遭受这样的事?又是因为我?为什么总是我让人、在乎的人陷入绝境?连出生都是邪恶的,就因为我妮子才……
但为什么从来没人指责我呢?越是这样,我越是……
颜瞻痛苦极了。
很困。
任伟觉得自己醒了,可怎么也睁不开眼。不仅睁不开眼,头还晕晕的,微微有些疼。
很暖和。
身上的被子很轻,不是熟悉的感觉,却并不觉得不舒服。环着的身体很热,手触摸到的质感很光滑。到底盖得是什么?毯子吗?死熊猫又穿着什么?没穿他喜欢的那件棉布睡衣吗?
“喂,几点了?”像是要确认,任伟勉强张嘴,有气无力的问。
没人回答。
“你不是还睡呢吧?几点了?”
代替回答,身边人环着他的手臂动了动,继而任伟感觉到了很舒服的摩挲。指尖顺着他的后脖颈向下,沿着脊背的中线,速度很缓慢。
“我头疼,像是宿醉……你去煮粥啦,胃也不舒服。”
身边人没有动,还是以指尖流连着他的身体。
“快去嘛……别摸我了……”
始终得不到回应,任伟急了:“别摸了!小心我把你爪子剁下来做红烧!颜瞻!你活腻味了吧?”
床震颤了一下,任伟随着身边人的动作迫不得已平躺下来。身上多了一份重量,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灼热的视线,像要烧伤谁似的。
任伟很想睁眼,可就是睁不开,身体软绵绵的,胳膊都抬不起来。
我到底喝了多少酒?怎么宿醉成这样?
在他思考这一问题的同时,唇贴了上来,任伟自然而然的张开了嘴,但那舌头闯进来,翻搅着他的,任伟猛然觉察到不对——那不是颜瞻一贯与他接吻的方式。他没这么灵巧。
任伟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睁开眼的,瞳孔有些不能聚焦,胳膊沉得像是铅块,那他也努力的抬起它,挡在自己与身上人之间。
努力的看、努力的看,任伟终于捕捉到了伏在他身上的那个人的那张脸。
登时,脑子里像刮起了一场风暴,无数画面闪回着。他几乎是滑下床的。手触到冰冷的地板,他挣扎着站了起来,却如同踩在棉花上。他看见了门,确切说是门框——那扇门大敞着。毫不犹豫的向过走,任伟却撞上了什么,霎时间天旋地转,他就倒了下去。
彭勃始终冷眼旁观。任伟睁开了眼睛,看到是他,那种慌张的神色令人心寒。他翻身从他身上下来,任伟就挣扎着向床边挪。然后他掉了下去,人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床下。他又看着他爬起来,直愣愣的向门的方向走,越走越歪,直至撞到了雪白的墙壁上,倒了下去。
彭勃坐了起来,下床,俯身拉起倒在地上的任伟,架着他向床走,他听到他低沉的吼:“别他妈碰我!”
彭勃冷笑着说:“我也不想碰你,像个死人似的。”
任伟被推倒在了床上,身体还是那么沉,沉得好像根本不是自己的。
他仰躺在那里,翻身都基本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彭勃从视线里消失,又在眼底出现。上半身被微微抬起,靠在他身上——彭勃端了一大杯水,送到了他唇边。
任伟不肯张嘴。
“喝。”彭勃捏住了任伟的下巴。
水顺着喉咙流下去,任伟听到他说:“一整杯都喝了,不喝药代谢不出去,你就别想动了。”
有水沿着嘴角淌下来,任伟不在意,他努力的喝着他灌下的水,以防呛着。冰冷的玻璃杯一离开唇边,他就对他喊:“你他妈到底想干嘛!你把我弄到哪儿来了?你疯了吧!彭勃你是不是疯了!”
彭勃丝毫不理会他,只是再次放平他,替他拉上了被子。
“我操你大爷!你到底想干嘛!”
“等你能动了,咱们再谈。”
任由他怎么喊,彭勃也是无动于衷,最后任伟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
颜瞻的头几次撞到车窗,然后人就猛地清醒过来。倪歆在一旁开车,叼着烟,每每斜视他一下。昨夜颜瞻根本没合眼,就说他扛不住吧?唉。
倪歆决定一找见彭勃就胖揍他一顿——你他妈累谁呢!辉子也是这么决定的——他手机已经打到没电开始用倪歆的了。
问了很多人,去了一些地儿,他们却毫无收获。找不到彭勃,也就等于找不到任伟。
颜瞻要报警,辉子没让——报也没用,警察抓谁也不会抓高官的儿子。
这里不是首都吗?政府不就在这里嘛!
颜瞻不依不饶。
倪歆不得不插嘴道:他要是劫了个良家妇女兴许咱还可以直闯下市长办公室。问题是,他掳走的是个男的。你跟谁说得清啊!
别说颜瞻头一次觉得这么无助,倪歆和辉子也是。
前者情人没了,后者主唱没了,一个比一个着急。
专辑即将投入运作,宣传、采访,哪一个好像都耽误不得。现在可倒好,站最前面那人失踪了。
毫无疑问,他们中的哪一个都想刨彭勃祖坟,跟他祖宗没完。
颜瞻在每个恍惚入眠的瞬间几乎都能看到彭勃欺负任伟的幻象。或者是他揍他,或者是他吼他推搡他,或者是……
颜瞻想哭,忍着。忍不住就把眼泪往下咽,使劲儿的吸鼻子。
任伟再醒过来太阳已经西斜了,身上有了些力气,他猛地坐起来就看见了床头的便条:起来自己去洗洗,饿了就忍着。别企图从这儿出去,锁从内侧开不开,玻璃砸了警报器会响,当然响了也不会有人来,但你鞋我替你收好了,还有衣服。你如果愿意穿不合适的鞋和衣服徒步走十几公里,我愿意告诉你方向你要选南。向北是山。向南十几公里是国道,没有出租车。你要是有幸搭便车,回去后先把小兔崽子藏好,藏不好你就等着瞧。同一件事我只做一次,下次我肯定不绑你。
任伟发现自己的手不受控制的哆嗦起来。
他真是疯了。
去了卫生间,简单洗漱过后,任伟还是感觉头隐隐作痛。他下了楼打量着这幢大的不像话的建筑,主要是窗外。但他压根儿判断不出自己是在哪儿。
他找到了电话线,确切说是电话线接口——没有电话机。
他的手机当然也消失了,连同皮夹。他在身上唯一翻找出来的东西,只有烟和打火机。
任伟一连抽了三支烟,然后开始面对现实:彭勃把他关起来了。彻头彻尾的。
他又不死心的翻腾遍了三层楼,唯一让他怀揣一线希望的是那台笔记本电脑。但很可惜,开机密码他如何尝试都不对。
而当他发狂的想把那台电脑砸掉的时候,楼下传来了声响。任伟赤脚跑上回廊,探头向下看,骂声都已经要出来了,却看到彭勃不是一个人进门的。他身后跟了一个五十多岁左右村妇模样的女人,手里拎着青菜,甚至还有一只活鸡。那只鸡咯咯叫着,奋力挣扎。
“醒了?”彭勃向上看见了任伟,面带微笑。
“……”
“饿了吧?”他说着看向身旁的村妇,“粥煮烂一点儿。”
“你是不是脑子不清醒了!你他妈到底疯到了什么程度!”任伟终究没忍住,咆哮了出来。但他从村妇的脸上,看到是截然不同的想法——她觉得他才真是令人不可思议的失控。
村妇从客厅消失了,任伟看着彭勃上了楼。
“家里不冷也多披一件,地凉,穿拖鞋。”
面对满眼愤怒的任伟,彭勃却说的平淡。他甚至伸出手去摸任伟的头,“我不喜欢你的新发型。”
任伟向彭勃扑了过去,却被他反剪手腕,“给你自己留点儿劲儿吧。”
“我不等了,等也等不来!我没法再这样坐以待毙了!”
颜瞻的吼声在室内回荡,倪歆和辉子对视了一眼,谁也说不出什么——说什么也白搭。这一宿一天把仨人折腾的都有些精疲力竭。
是辉子提议到家里等等看的,也许任伟会回来。但到这会儿竟也是无言以对。他再说不出也许彭勃就是想单独跟任伟说点儿什么这种屁话了。事实证明,远不像他想的那么乐观。再有什么想说的,一宿一天还不够吗?彭勃是真不打算让任伟回来了。就算主观上再怎么不相信,到这一步,辉子也不得不这么去想了。
倪歆碾灭了烟,按了按太阳穴:“那现在怎么办?”
颜瞻不应声,辉子也缄默不语。
“说啊。你不等你打算怎么办?”倪歆抬头,对上了颜瞻的眼睛。他就像一只暴走的笼中困兽,焦躁的在笼子里反复走动。
颜瞻不回答,或者该说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倪歆不理不睬。
“说说,你打算采取什么行动?能找的人都找了,能去的地儿也都去了。说。再不现实我都尽量让它实现。”
彭勃就这么把任伟掳走了,毫无音信。说实话倪歆担心任伟不比颜瞻少——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他不知道失控的彭勃会对任伟做出什么举动。往最坏里想,就是杀了埋了也不是不可能。彭勃那个性格,他字典里就没有“不可能”三个字。这话倪歆当然不可能对颜瞻说。且,倪歆也想不明白:彭勃至于嘛,因为什么他对任伟这么不依不饶。
任伟你跟我说句实话,你跟他有事儿没事儿?
我跟他能有什么事儿啊,再说了,什么叫有事儿什么叫没事儿。
事到如今,倪歆觉得,后半句才是关键。
什么叫有事儿,什么叫没事儿。
一人一个价值观。
你要说任伟后来真再没招惹过彭勃,倪歆都有点儿不信。你不招他,他能忽然炸了?你不招他,他前阵子又对你不依不饶?辉子说任伟跟了颜瞻也是悲剧。但这又能赖谁?你不是非说跟他没事儿吗?倪歆有些恨自己轻信了任伟——半夜挂在门把手上的润喉糖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可现在起疑还有个屁用!
“颜瞻你先坐下来,别溜达了,我头疼。”辉子点燃一支烟,看向颜瞻:“现在咱就算急死,任伟也从地下钻不出来。”
“报警没用我总可以找侦探吧!”颜瞻停住了脚步,“我就不信他能把任伟藏外太空去!报纸上每天都有那么多信息公司做广告,追债都能追到,找人能找不着嘛!别再让我等,也别再说什么他就是想跟他谈谈!也最好别让我逮住他!”
倪歆从颜瞻眼底读到了杀气。
“你想干嘛?你找着彭勃你想干嘛?”辉子也战栗了一下。颜瞻平素从未露出过这样的神情,这神情跟这个一贯和善的男孩格格不入。
“我要找到任伟,现在开始一分钟也不再耽误!”
村妇做了饭就走了,任伟一点胃口也没有,但饥肠辘辘。从昨晚开始,他就没吃过一口东西。他勉强喝了一碗粥,然后就再没碰过其他吃食。彭勃倒是镇定自若,慢条斯理吃着他的晚餐。甚至他还有喝咖啡的闲情逸致,咖啡机磨豆子的声音搅得任伟更加心烦意乱。
他大吼一声:把你那破玩意儿关上!
彭勃却不以为然:你是不是不痛快也不能让机器痛快?
后来咖啡被端到凌乱的饭桌上,任伟把滚烫的一杯尽数倒进了面前的汤碗里。
“我真不知道你还有这个爱好。用汤碗喝咖啡。难道是这杯子太难看了?”彭勃说着,端详着手中精致的咖啡杯。
“你别逼我把它泼你脸上!”
“你不敢。”彭勃看向任伟,“你敢你一早就这么干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把我关在这儿你想干嘛!”任伟的手由于气愤而颤抖。
“辉子说你跟颜瞻处着呢?是吗?”彭勃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别说什么我问不着。任伟,咱俩有没有关系,什么关系,我不需要再重申了吧?更别提什么你没答应,默许也是一种答应。”
看着餐桌对面的男人,任伟这一次没有别开视线:“对,是。我跟颜瞻在一起了。不行吗?”
看到对方抿了一下嘴,眉头向内收,任伟继续说道:“你如果非要谈论咱俩的关系,我可以明确的回答你,我跟你有关系,性关系。但这又怎么样?我让你上了,你也上我了,我爽了,你没爽是吗?”
果不其然,彭勃那张脸彻底阴了下来。
“这就是咱俩全部的关系。”
“说狠话是吧,任伟。”
“不,我没有。我只是如实叙述。把话往难听里说的话,我大可以说‘你喜欢,你愿意跟我在一起,你想方设法追求我,但我对这些无动于衷。’更难听我还可以说‘你捧了一束玫瑰给我,我就是愿意往垃圾桶里扔。’最难听我也可以说‘你花了一千块给我买件衣服,以为这样就可以博得我欢心’。”
任伟看着彭勃拿下了唇边叼着的烟,听到他说:“说你这是气话,说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对不起,我说的都是实话。”任伟发现,到这一刻他倒是无所惧怕了——到这个份儿上,他还怕什么?他就这么把他掳走了,颜瞻会怎么想?他跟颜瞻完蛋了,因为他。他让他再次一无所有了。他就算欠他什么,他们也扯平了。更何况他现在就坐在自己面前,他动不得颜瞻一根手指头。
“你不想收回是吗?”
“我不想。你想上我,我让你上了,但这不代表我就得喜欢你。我空虚、我寂寞,你愿意向我献媚,我领你情了。但就到此为止。不是你把我睡了我就得跟你。说句最操蛋的,我就是个女的、怀了你的孩子我也可以选择不跟你。因为,我不喜欢你。你不是问我是不是压根儿不喜欢你嘛?现在我可以平静的告诉你,对,我一直都不喜欢你!”
“我确实跟你没好说的了!跟你说什么都是废话!”彭勃彻底被任伟激怒了,“你就是畜生。我拿你当人对待是我有病!”
“这话倒是我想说的。”任伟毫不退让。
被彭勃拽了起来,任伟就跟他扭打在了一起。椅子翻到了,发出了很大的声响,但没人在乎。彭勃几乎可算是拖着任伟向前走,任伟使出浑身解数与之抗衡。在此过程中,彭勃吃了任伟两拳,任伟挨了彭勃四下儿。
“你挣扎什么啊?”彭勃照着任伟的肩膀又是一拳,“你不是喜欢被我操吗?你不是爽吗?我犯贱啊,我满足你啊!”
“我不想让你碰!你给我撒手!”
“哦。有男人了是吧?想当贞妇了是吧?晚点儿吗?任伟,你看看现实吧,从头到尾,咱俩的关系结束过吗?你这会儿倒想起节操了?任伟你听好了,你跟颜瞻,没可能。我告诉他了,以后再别找你!我跟你,没他插脚的余地!”
任伟狠狠踹了彭勃一脚,但仍旧没能从他身边挣开。
“小兔崽子觉得你特干净是吧?你是不是也跟着这么觉得起来了?自我感觉特别良好吧?在床上、跟我面前那下贱样儿全忘了吧?”
“我就是个娼妓也轮不到你来给我赎身!”
彭勃气得两眼发红,任伟趁这个空当抄起茶几上的实木水果盘支架就砸在了彭勃背上。彭勃吃痛,不得不放开了任伟。任伟翻过沙发靠背就向门口跑去。他开着内锁,越着急越不得要领。彭勃从身后扑了上来,任伟挣扎着被他按在了玄关的地毯上。
衣服死命的被他撕扯,扣子无声的掉下来,任伟伸手去抓,抓他的脸、他的头。揪扯中,他一把扯掉了彭勃的耳环。血是呼一下冒出来的。
任伟被彭勃揍了,他下手非常狠、全无节制,任伟毫无招架之力。脸上吃了几拳,脑子嗡嗡乱响。
继而,那双手按住了他的脖子。任伟喘不上气来,双手无意义的乱抓,却什么也抓不住。
彭勃收紧双手不留一丝余地,他看着任伟憋红了脸,手缩回来使劲的抓挠他的手、自己的脖颈。渐渐的,任伟没了力气,眼睛瞪得很大,津液从口中啖出,脸接近了紫红色。
他是在他最后残存一点气息前放开手的。任伟已经没了意识,人软绵绵的摊在那里。
彭勃骑在任伟身上,呼吸有些急促。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险些就要了他的命。
曾经,他是这么想过的——掐死他。那是在他刚刚得知任伟和颜瞻在一起之后。他花了数天才冷静下来。彭勃发誓,如果当时任伟就被他找到,他现在早已被他掐死了。
“任伟?”彭勃抚摸着任伟的脸,替他擦去脸上的泪水、嘴角的唾液。可他不给他任何回应。
他俯身倾听他的心跳,还在继续。
他是那样的对他无法自拔,他甚至想,如果就这样掐死他,也或许就一了百了了。可他不忍心。就算任伟再怎么嚣张、再怎么说着不堪入耳的话,再怎么侮辱他诋毁他,他也还是……对这个男人欲罢不能。怎么会这样的?他们又不是没彼此坦诚相待过。明明有那么多快乐的回忆的。一起吃饭、一起逛街看电影、一起开车出去郊游、凑在一起弹琴听音乐、纠缠着彼此放肆的做爱……那么多、那么多。
彭勃起身,继而把任伟抱了起来。他又是那样的沉,沉得像个死人。
将任伟平放在沙发上,彭勃去了洗手间。血滴的哪儿哪儿都是,耳朵彻底豁开了。
我就是个娼妓也轮不到你来给我赎身!
我操你的任伟!
喂,我无聊死了,你干嘛呢,出来陪我,现在马上。
为什么啊,为什么他这样对我,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到底哪儿不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就这贱这么不值得他爱吗?
你会对我好吗?你会一直这样听我差遣?别扯了,信你才见鬼。
效果器呀?你拿着吧,我不太用的到那块儿。去去去,再说定情物我踹你!
嗯……吻我,说你需要我……说你渴望我……
给我点儿时间,我还没准备好,我不是推脱,真的不是。
彭勃,我胃疼,要死了,再不来你听不到临终遗言了。
我一直都不喜欢你!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第二十七章
嘴角抽动,半张脸都疼。任伟半坐起来,左眼皮沉得不能完全睁开。
打量着房间,并非昨天他所待的那间。身上本被扯烂的睡衣也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是一套全新的贴合着肌肤。
侧脸看看,床头柜上放着水和止疼药的药盒。
任伟想喊彭勃,但嘴疼的张不开,就下床去了洗手间。很好找,就在房间内,门也敞开着。
一看镜子,任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张脸简直不堪入目。左眼泛紫布满血丝;嘴角肿得已看不出嘴唇原有的轮廓;鼻梁也发涨,虽然看不出来,但每一次喘息都有种憋闷感;下巴泛青,密密麻麻钻出了胡茬;脖子就更没法看了,紫红色的竖道、也就是抓痕密布。松开睡衣的领口,任伟拉开睡衣向身上看,淤青处数不胜数。
洗漱用具就在梳理台上,任伟头一次体会到闭着嘴刷牙的难以操作,以及,猫洗脸的糊弄。
彭勃不在。任伟拖着满身的疼痛遍寻不见他的存在。
阳光从每一扇玻璃窗晒进来,整幢房子都暖烘烘的。
下了楼,任伟看见了扔在茶几上的烟和打火机,他给自己点了支烟,然后走到落地玻璃窗前,用手敲了敲双层的隔音玻璃。它们看上去并非坚不可摧。但他不敢砸。彭勃在,他敢;不在,反而不敢。他还不至于这就忘了彭勃的威胁——他跑出去了,他不知道彭勃会对颜瞻怎么样。
在沙发上坐下来,任伟拿开了随意搭在沙发靠背上的外套。他几乎都能想象出昨晚彭勃把这件外套盖在自己身上的模样,在他几乎要掐死他之后。
他们已经走到穷途末路了。就算彭勃以前不这么认为,那么在经历过昨晚后,他也应该明白了。
还把他关在这儿干嘛呢?
没意义的。
任伟非常清楚,他跟颜瞻完蛋了,但即便是这样的现实与结局,他也再不会向彭勃索取情感。
是,他必须要承认,彭勃对他一直很好,昨晚可以忽略不计,那是他故意激怒他的结果。但,这份好,他消受不起。
人是不存在不求回报的付出的。倘若真有那样的人,那他一定是白痴。
彭勃不是白痴。他对他有所求,求得也不仅仅是肉欲。他渴望他爱他。但这一点任伟给不出,就算曾经为此踌躇过、努力过,那他也给不出。
所以,他们的供需关系是不平衡的。
你无以回馈,那么他所有的感情付出就是一片汪洋,溺死你不由分说。
冷静下来,任伟昨天对彭勃的那种恨之入骨早已荡然无存。他恨不起来,与此同时,对他的愧疚感又再度浮出水面。彭勃挺可怜的,被自己折磨的体无完肤、几近疯狂。可他没办法,他也不同情他。
不是你爱我,我就必须得爱你。
任伟想明白了,就算颜瞻不出现,他跟彭勃交往,也总有一天,他会离开他。因为不够爱。至于为什么,那是太抽象难解的东西。他不是没试图去爱过他,只可惜,徒劳无功。他与他,到暧昧就戛然而止了。他向他寻求安慰、向他索要性愉悦,但他想要的也仅仅只有这些。他承认他自私,可他就是没法对他打开内心,没法走进他心里触摸他的心底。他不想。他就是没法勉强自己。
这就好比你喜欢抽这个牌子的香烟,而不是那个。烟盒空了你可以凑合抽两支别的,但你不会就此换牌子。
颜瞻。
想到这个名字,那张脸就浮现于任伟眼前。
大眼睛。像被睫毛夹夹过似的又长又卷的睫毛。直挺的鼻梁,干净的鼻头。小嘴巴,粉嫩粉嫩的,嘟起来像一颗樱桃。瓜子脸,脑门上偶尔会冒出令他心烦的小豆豆。粉嘟嘟的脸颊,掐一下好像就会出水。下巴总是干干净净,偶有一两根胡须,颜色浅淡。接近发际处有颗痣,不细看就看不到。
随着这张脸庞的出现,颜瞻整个人在任伟眼前具体起来。他修长的手、宽却稍显单薄的肩、细腰、长腿……总是爱在穿衣镜前比划衣服,还有各式各样的帽子。
帽子控。安娜是这么喊他的。
由安娜任伟又想到了辉子,藉由辉子又想到了倪歆和吉吉。
还真是个不靠谱的主唱呀。
回忆像是一个圆,最终又回归原点。任伟发现,他是这样的……想念颜瞻。
像是要规避对他的思念以保护自己,任伟随手开了电视。频道一个接一个被他换掉。广告、综艺节目、电视剧、大讲堂、刑侦破案、音乐MV……
“喜欢你冷淡的安静,笑容又胜过了太阳,我只能投降。怀疑自己的冲动,怕机会一瞬间错过,决定不再想。你说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但是否可能,我相信只要我爱你,什么都可以,一切都可以。我爱你,爱你没道理,没道理爱你,爱你就可以,就是痴心的痴心的沉溺,沉溺在爱里,就让我沉溺……”
什么破歌儿!
任伟像是赌气一样关了电视。跟颜瞻一个水平的歌词。
任伟我喜欢你。
明知是蜜语甜言,却还甘心沉溺。
可,蜂蜜罐子空了,又该怎么活?
熊去偷蜂蜜,总会被蜇的满身包。更何况他还没有那么厚的熊皮。
早知道你这么喜欢足球,我就带你看球去了。
它是熊猫!熊猫!不是足球!不是黑白+皮革就一定是足球!
这是看到颜瞻对那只皮革熊猫那么爱不释手,任伟曾挤兑颜瞻的场面。
关于这只皮革熊猫的笑谈还有很多,譬如:现在俺不搂着熊猫都睡不着呢,淡淡的皮革味道可好闻了~我袜子你要么?新鞋的皮革味儿足着呢。
坏人!
任伟想笑,但一笑嘴就疼得受不了。
还真是甜蜜与苦痛交织啊。
要是这么说的话,那大抵颜瞻又要喊开了:我来写一首《甜蜜与苦痛交织的交响曲》好了!
那他可想告诉他:你晚了,天才乐队已经写出来十余年了。
明明是这样搞笑的想象,可任伟不知道为什么眼睛会模糊成一片,眼角溢出了滚烫的液体,滑过脸庞,又变得冰冷起来。
任伟的情绪接近崩溃。怎么会这样的?颜瞻竟是这般不知不觉的潜伏进了他的生活,难以割舍。直至,他竟因他而留下眼泪,这让他可真想嚎啕大哭。
他果然栽进去了,就像他预感到的那般。这一次不知道这道伤口又要多久才能愈合。
我要照顾你一辈子,你就安心让我照顾好啦。
你肯定要食言了,但我一点儿都不怪你。
如果真要恨一个人,那肯定是我自己。
门咔哒一声微响,本来埋在沙发里的任伟机警的坐了起来。眼睛好像更肿了,但他不在乎。
进来的不是彭勃,而是那个村妇。她拎着一只网兜,里面冒出郁郁葱葱的菜叶。村妇也看到了任伟,看到他一脸的伤她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她只是冲他点点头,绷着脸就换了拖鞋向厨房走。
任伟一跃起身,快步追赶上她,“彭勃呢?”
“我不太清楚,他只让我按时来做中饭、晚饭。”村妇看向任伟,“他不在吗?”
明知故问,任伟换了问题:“你有电话吗?”
“没有。”
“那你知道附近哪儿有吗?”
“不知道。”
任伟很是恼火,她显然在骗他。
“我有急事,必须用用电话。您再帮我想想。”每说一句话,牵动嘴角,任伟就钻心的疼一下。
村妇把食材放在了橱柜上,像是忍无可忍似的吼了出来:“你能不能不这么纠缠不清!你要电话做什么?又想找毒品吗?年纪轻轻学什么不好,学这些陋习!你有这么好的朋友来帮助你,你怎么就不知道感恩呢?”
“你说什么?”不顾肿胀的嘴角,任伟喊了出来,疼的他五官紧皱。彭勃究竟跟她怎么说的?毒品?
“跟你这种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六亲不认!就知道要要要!他对你那么好,你怎么下得去手那么伤人!他耳朵彻底豁开了你知道不知道?”村妇继续她的质问:“你不知道是吧?你当时脑子里只想着药粉是吧?”
“我操!”任伟气极了,“他到底跟你胡说八道什么了?我不吸毒!”
“你别想骗我,你这样的人狡猾的就像狐狸!还不如去死,活着也是给别人添麻烦!”
任伟强忍住才没有失控,他瞪着村妇,最后什么也没说掉头就走。
根本白搭!
“中午饭做好我叫你。”村妇也转过了身。
“别叫我!我不吃!”
“你不吃我就只能叫他回来,他说了,你不吃饭他就是把你绑起来也会让你吃下去。”
“这叫非法拘禁你知道嘛!”
“那你倒是去戒毒所啊!”
任伟的愤怒无处发泄,他抓起餐桌上尚未收拾的碗碟就砸到了地上。
“你到底要给别人添多少麻烦!你以为我想伺候你呀!要不是看在你朋友的面子上,我才不想花时间在你这种废人身上!”
任伟的手攥成了拳头,他打赌如果不是看在她是个女人的份儿上,他肯定会挥拳相向。
败类。
他听到村妇小声的咒骂。
“我不想跟你吵,你去报警,报警行不行?你能联系他,不可能联系不上警察吧?110,打啊,还是免费的!你所谓的好人,强行把我关在这儿!”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别再编造故事了。我不打电话,你也别想从我手里抢走电话。我可不傻。”
任伟无话可说了。
手机响了,颜瞻迫不及待的看屏幕。来电显示:小熊。
颜瞻按了挂断,失望的心情溢于言表。就如同之前向晓冉的来电。他在等电话,等得却不是他们的。
阳光透过玻璃洒在颜瞻身上,颜瞻很困,他只能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倪歆和辉子都被他劝回去休息了——他们也累的不像样了。本来说让吉吉过来陪他,颜瞻拒绝了。
手机再度响起,还是小熊打来的,颜瞻再度挂断,而后拿过了手边那杯已彻底冷却的咖啡,硬生生将杯中冰冷苦涩的液体全喝了下去。
他已经几天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头很疼,眼睛很干涩,却始终要求自己保持清醒。
礼拜天晚上,他不顾倪歆和辉子的劝阻,联系了信息调查公司。对方答应尽可能快的提供他所需要的信息,但两天过去了,仍旧没传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周一,他们按他所提供的彭勃的电话号码、居住地址,以及其他一些资料进行了调查,结果令颜瞻大失所望:他所使用的号码属于特殊号码,受到严格保护,想要进行手机定位是没有可能的。而他居住的公寓也不在他的名下,同样不在其家属名下,扩展调查家族房产基本毫无收获——以他家的背景,大部分房产与资产做过转移处理不足为奇。
周二,入手了任伟手机的通讯记录。诚如颜瞻所想,彭勃最后给任伟打过电话,且,使用的并非自己的号码。否则任伟不可能像他们问到的那样,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人群。但很可惜,那是一张不记名、不挂失,一次性使用的Sim卡。目前处于关机状态,很可能已被遗弃。但任伟的通讯记录显示,在他呼入之前,正是这个号码呼入。肯定是彭勃。而彭勃的公寓照旧门窗紧闭,任伟的手机照旧处于关机状态。
而今天,信息公司还没有联络他,颜瞻更加的焦躁不安。已经四天过去了,任伟到底怎么样了还未可知。
站起来又给自己冲了一杯速溶咖啡,颜瞻捧着马克杯在厨房出神。本是如此熟悉的地方,没了任伟,顿觉陌生。
端着杯子走回客厅,墙上挂着的钉满两人照片的小木板格外的刺目。
颜瞻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指,去抚摸相片上任伟的轮廓,照片光滑、冰冷的触感令他揪心。干涩的眼睛湿润了,颜瞻发现,自己总是这么没用。永远是眼睁睁的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任伟……
我真没用。
爱这种东西,除了用心表达出来温暖对方,毫无价值可言。面对现实,它总是呈现出无能为力的面貌。既不能拯救生死,也不能保护爱人。
颜瞻难受极了。时光仿佛飞速的在倒退,他又回到了那间病房,透过那扇窗望出去,世界绚丽而多彩,他和她却被隔绝于外。她从身后抱着他,她说:好暖和。但他知道她的心已经快要冻结。
不,瞻仔,这不是你的错。
妮子的声音于耳畔浮现。
颜瞻强忍着眼泪,以至于它们都倒灌进了鼻腔。
“那么这回……也不是我的错吗?就算不是面对生死,我也无法保护我爱的那个人……”
瞻仔,你在尽力了,也一定能够做到的。
尖利的电话声响将颜瞻从出神的状态中拉回。手机一遍遍的唱着:哦,卖大米、卖豆皮、卖耗儿鱼、卖四季豆、卖洋芋、豆是土豆。哦,卖芋儿,每斤一块,要来就来,不来豆爬开,老子还要打金花……
向晓冉的杰作。巡演那会儿,他特意把自己的来电铃声换作了这个。
颜瞻上午就已经听了好几遍,但笑不出来。
“喂……”颜瞻接起了电话,尽量做到发声正常。他相信,小冉必定有事,再不接他就会看见他登门了。
“搞屁啊!老子打你手机打到手抽筋!”
“啊……哦……我之前在弹琴,静音了。”颜瞻了撒谎。
然后向晓冉就噼里啪啦的说开了。大意是:他们之前为电影制作的原声音乐大受好评,电影入围了两项提名,其中一项就是最佳电影音乐。向晓冉说得兴高采烈,颜瞻却听得没滋没味。什么问讯度很高、什么制片人通过他接洽了他们所在的唱片公司、什么公司很有意愿发行原声唱片、什么拟定由HS来重新演绎电影的主题歌、什么编曲要进行大幅度的更改……颜瞻一直“嗯、啊、好”,这样的回答。向晓冉曰:瞻仔你怎么没精打采的?这张原声你可付出了大半的心血,现在怎么这样置若罔闻?颜瞻极力的辩解,却被向晓冉听出了异样:瞻仔你嗓子怎么了?颜瞻说我感冒了,并借此匆忙挂断了电话。他不敢再多说什么暴露自己,只说着都听你的、你的安排总是最好的云云。
拿着手机坐到沙发上,颜瞻精疲力竭。任伟的事他无法向他说,也没有向他求助的道理。始终,小冉都不赞同他对任伟的感情。虽没激烈反对,但从未正视。再者,对于这件事,他也不想求助于别人。
时间悄无声息的随云朵变化而流逝。太阳落山了,余晖将原本淡蓝的天空染上了一层暖红色。又坐了许久,颜瞻起身踱步到窗边,眺望着远处的街景。华灯初上,目所能及到处都像一幅幅的剪影,闪烁不定的灯光点缀其中,令他茫然若失。
手机再度响起,颜瞻几乎是扑过去的。然而,电话并不能凭主人的心态进行筛选,来电显示:小熊。
颜瞻接了起来,再不接真没有道理。
“你到底在忙什么,一直拒接我电话?”
颜瞻答不出。
“旷课三天,当然,还不足以挑战历史新高。”
像是为了让他放松,听筒里传来熊鑫轻松的声音。
颜瞻为了配合他,言不由衷的笑了笑。那是硬挤出来的笑。
“校际新年音乐会我替你报名了,这是不是能督促你抓紧自己?琴房我也没见你来哦。”
“啊?”颜瞻的心里一紧,“你……你替我报名了?”
“于是你明天乖乖来琴房。”
“对不起……我……我没空参加……”
“哈?”
“我……我……有些忙。”
“颜瞻你怎么了?”对方调侃的语气收敛了起来。
“没……没怎么呀。”
“出了什么事?”
“……”
“我知道你有事。”
“没……没事啦……”
“不可能。你说话的声音都不自然。语气更加不自然。且,你破天荒拒接了我N通电话。”
“啊……哈……我感冒了……病了……我一病就要休息好久……所……所以我不参加了。”
熊鑫还在追问,颜瞻一路推搪。最后他们是在沉默中结束的通话。
挂断电话,颜瞻坐了一会儿就给调查公司的调查员去了电话。无人接听。他挂断又拨打了公司电话。24小时客服告诉他:我们也只能通过手机跟他联络,请您再耐心等等看,我们也会尝试帮您积极联络。
天色已经全黑了,颜瞻顺势在沙发上横躺下来。他没有开灯,室内一团黑。
不知过了过久,手机响,颜瞻腾一下就坐了起来,伸手去拿茶几上那个发光体。
“喂?”
他都没能睁眼看看来电显。
“你家具体在哪儿?我只知道大概位置,现在到北太平庄了。还要往北吗?”是熊鑫的声音。
“呃。”颜瞻惊醒。
“赶快告诉我,我可不想违章。我开着车呢。”
颜瞻没办法,向他说明了路线。
从沙发上起身,颜瞻走过去摸到电灯开关就开了灯。光线猛然而至,令他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
适应了好一会儿,头没那么晕了,颜瞻走向玄关,拿下了挂着的外套就开了门。他要提前一些去小区门口等熊鑫——怕他迷路。忘了拿手机,他又折返回来,而后带上了房门。
外面还是那样干冷干冷的,颜瞻的脖子缩在大衣里,手揣在口袋里,整个人瑟瑟发抖。
熊鑫是一刻钟以后出现的。应该说,是他的车。一辆雷克萨斯es350。颜瞻细看看,没错,应该是熊鑫。
车停下来,开了远光,颜瞻下意识伸手去遮挡光线。
“上车。”熊鑫放下了车窗。
颜瞻走过去,拉开了副驾驶一侧的车门。
“你就不能戴手套么?”熊鑫起步,斜眼看了颜瞻一眼。
颜瞻没说话。跟熊鑫相比,他实在很不爱惜自己的手,你看熊鑫,就算坐在车里,也戴着手套。
“也没必要这么冷的天站这儿等我啊,不是感冒了吗?找不到我会给你电话。”他绝对没感冒,熊鑫笃定,气色却委实很差。虽然这样,但颜瞻出来迎他让他稍稍松了一口气,他之前一直拒绝电话,刚才接了也很敷衍,他还以为是自己哪里惹他不高兴了,不想理他。现在看来,并非这样。他不奢望跟他发生什么,但至少渴望有他在身边。
“呵呵。”
车在楼下停稳,熊鑫并没有下车的意思,“我上去……方便吗?你男朋友……会不会觉得太叨扰?”
这话像是一把锥子,扎进了颜瞻心里。
颜瞻忍着、忍着,但回答的声音还是不觉哽咽了起来:“上去吧……他……不在。”
熊鑫下车前看了看颜瞻,他有种预感,颜瞻如此糟糕的情绪,大抵跟那个男人有关。
然,预感归预感,当他获知实情,还是出乎意料,大大的出乎意料——在他的逼问下,颜瞻吞吞吐吐说出了缘由。
“你几天没睡了?”熊鑫看着憔悴不堪的颜瞻问。刚刚一见到他,他就发觉他脸色奇差,两腮有些向内聚拢。
“基本没合过眼……”颜瞻捧着咖啡杯说。熊鑫进门,他唯一没有失了礼数的,大概就是还记得要招呼客人喝东西。
“按时吃饭了吗?”熊鑫叹了口气,“不,吃过几顿饭?”
“……吃不下。”
熊鑫起身,拿了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外套。
“你?”
“我去给你买点儿吃的,吃完你睡一会儿,否则人会熬垮的。”
“不用。我不想吃也不想睡。对不起,跟你说这些,我没事。”
熊鑫没接话,而是径直走向了玄关,“一会儿帮我开门。”
他走了,颜瞻仍旧捧着那杯咖啡,一口口的喝着。他可真后悔一个没忍住跟小熊说这些。这不是让他跟着着急吗?
熊鑫没去太远,就在附近的麦当劳要了一些吃食,走路去走路回,不过是二十分钟的时间。
颜瞻开了门,熊鑫把东西放在茶几上,先把热牛奶递给了他,从而拿过了他手里的咖啡杯,“不吃东西只喝咖啡,你胃会坏的。”
“我不想吃……”
“你虚弱的不像样,才真的什么也做不好。”
颜瞻咬了咬嘴唇,拉过了面前的纸袋。
吃了东西熊鑫就把颜瞻推进了卧室,他说不睡,要等电话。熊鑫不依,拉开被子就推他上去,还把床头的熊猫玩偶递给了他。熊鑫说:你睡吧,我就在你身边,手机响了你听不到我会叫你。颜瞻争辩了几句,但不知是因为太缺觉了,还是小熊在身边令他安心,头沾上枕头,他就呵欠连连。
熊鑫是看着颜瞻入睡的。他凝视着他疲惫的脸庞,心像是被谁狠狠攥着。
颜瞻挺快就睡熟了,熊鑫放轻脚步走出了卧室,带上门,就拿出了手机。
呼叫的号码迟迟无人接听,令他不禁微微皱眉。换个号码,直接呼转语音信箱。
这两个人啊。熊鑫叹了口气,又换了号码。
电话接通,熊鑫开门见山:“我找不到我爸。他人呢?或者你告诉我,我妈是不是又在开会。”
“啊……”对方的语气很谦卑,“令尊下午就离开了公司,令堂确实在会议室。您有什么事吗?我可以帮您代为转达。”
“不用了。你帮我查一个号码。”
“号码?电话号码?”
“对,你等一下。”熊鑫说着,走向茶几,他之前看到颜瞻涂写的那叠纸了。
“你记录。”熊鑫读着号码,“这是一个特殊号码,你懂我意思。”
“哦……”
男秘书拘谨的脸都能随着声音浮现在熊鑫面前。
“我要确切的定位。别告诉我有难度。那二位最近给哪家公司融资我跟所有看报纸的人一样清楚。”
“请您放心,我会尽快处理。”
“嗯,我等你电话,越快越好。”
“我可以问一下这是因为什么吗?”
“不因为什么,别问。”
“那……令尊或者令堂……”
“他们问起你可以说,反正也没人在乎。”
“您看您又说这种话……”
熊鑫把电话挂了。
回到卧室,他把床头灯调的更暗了,他希望颜瞻尽可能休息好。就这样坐在颜瞻身旁,熊鑫盯着身边人出神,他有些嫉妒任伟,颜瞻为他还真是……
时钟的指针走过一圈又一圈,熊鑫借着暗淡的灯光心不在焉的看书。这儿有很多书,书架高而宽,多晦涩难懂,不知道是他们俩谁的。但熊鑫觉得应该不是颜瞻的,至少他没有听他跟他谈论过文学。手里拿的这本是为数不多的流行小说之一,《Dog leg》。但它也真谈不上轻松。
偶尔,他会抬眼去打量这个房间,它不大,却很温馨。每一处都有那个男人的痕迹:数把吉他、效果器、音箱、唱机、散乱的唱片,等等、等等。每一处也都有颜瞻的痕迹:钢琴谱、书本、节拍器、衬衫、帽子、玩偶,等等、等等。他们生活在一起。感情……很好。一定很好,从他们看彼此的眼神就可见一斑。
真令人羡慕啊。
颜瞻的手机十一点多响了,熊鑫起身,却没有颜瞻动作快。别看他睡得那么沉,手机只响了一下他就坐了起来,伸手胡乱去床头柜上抓。他听着他讲电话,情绪很激动,他伸手问他要纸笔,熊鑫忙不迭去客厅拿给他。
颜瞻挂了电话,眼睛炯炯有神,“调查员说交叉核对了公司旧档案,他记得看过彭勃的名字,然后找到了。那混蛋好像经营一家广告公司,多是经手政府项目,曾经有人委托他们调查过这家公司。他给了我号码,还有地址!”
熊鑫点头。
“我要去找他!”
“半夜公司不上班。”
“明天一早,明天一早我就去!”
“今天先好好睡。这下能睡踏实了吧?”
“……还是很担心呢,但,无论如何,有希望了。”
熊鑫笑了笑。
“都这么晚了?”颜瞻看向了闹表,“你快回去吧。快十二点了呢。明天的课别耽误了。”
“我不回去。我睡沙发。陪你。”
颜瞻有些感动。
“所以你好好睡。养足精神。”
夜幕低垂,从窗户望出去,成片的星星仿佛唾手可得。收音机偶尔发出嘶啦嘶啦的噪音,但这并不妨碍任伟去听它。电台的女主播正用煽情的声音大发感慨,背景铺陈的歌曲前奏吉他轻盈、透露着淡淡的哀伤。她还在抒情,有个男声已经随吉他流转而出,任伟夹着烟的手指僵硬了一下。那声音他是那么熟悉,虽然听不真切,但他确定他熟悉。而后,女主播的废话又持续了好一会儿,歌声才清晰的亮出来。
“……你的爱是我想要,就算付出我所有,你的爱是我需要……”
嘶啦嘶啦的声响一声高过一声,“……你的眼睛太美丽,我没法忽略在每一个夜里……”
任伟碾灭烟伸手去拨弄旋钮,声音却变得更加扭曲了。他有些急躁,就去拍打音响,但音响像是发出抗议,声音模糊成一片。
良久,它才恢复正常。
“……我知道你和别的男的在一起,我只能眼睁睁看装作不在意,我也知道你跟我有一道距离,那距离就是你对我视而不见……”
嘶啦嘶啦的声音又来了,任伟放弃了跟它的斗争,摸过烟盒,点燃一支烟,就躺到了地板上。厚厚的羊毛地毯在身下,隔绝了湿冷感觉,也隔绝了坚硬。
那是颜瞻什么时候写的歌呢,任伟发现他想不出来。他只知道,这大概就是他们在M唱片公司的合辑内发行的那首歌,否则似乎是不会有公开播出的机会的。
他曾给过颜瞻那样的感觉不假,但那好像已是太早以前的事,然后现在他以这样一个机会听到,感觉真是讽刺。
被彭勃困在这里已经是第五天了。说是“困”,但坦白来讲除了周日晚上的大打出手,他并没怎么他。他只是令他待在这儿,动弹不得。既没有恶语相向,也没有对他施暴。他跟他在同一个屋檐下,他不理他,他就沉默。
任伟谢绝跟彭勃说一个字,甚至正眼都不瞧他。彭勃好像也不恼火,昨天他还给了他音响和唱片,全新、未拆封,多是他们都喜欢听的东西。彭勃白天也总是不在,时钟指向很晚才回来。回来就会待在他身边。他不言,他也不语。
他们最后一次说话还是任伟吼他:你到底跟你请的佣人说了些什么!
彭勃答的稀松平常:我只是杜绝你使出任何手段企图离开我身边。
任伟无聊就睡觉。假睡总能变成真睡。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不想跟彭勃说话他就闭眼。彭勃总是替他盖上毯子、被子这类东西。有时他会以指尖触碰他的脸颊,确切来说是他脸上的伤痕。除此之外,就连拉他的手都不曾有。不知道他是不敢,还是不想。但任伟更倾向于后者。天底下的事就他所知还没什么彭勃不敢做的,可如果是不想,如果是他彻底的伤害了他,他又为什么不放他自由?
任伟又有些困了。封闭的环境,一天二十四小时相仿的时间,疲惫的精神与随时处于紧张状态的躯体。睡眠像是唯一的出路。
也像每次入睡前一样,任伟又想到了颜瞻。他肯定在着急吧?是不是又哭鼻子了?还是说……他已经洞察到了他的真面目,正恨之入骨诅咒他去死?
半梦半醒间,任伟隐约听到了门响。他机警的睁开眼睛,身体也随之缩成一团。
彭勃出现在了门口,左手松着脖子上的领带,右手拎着一只琴箱。任伟一动不动的盯着彭勃,他从没见过他穿的如此正式。那让他看起来好像他从未认识过他,异常陌生。
彭勃走近了任伟,任伟嗅到了他身上的酒气,不免哆嗦了一下。然而彭勃话都没有跟他说,只把琴箱靠在了床头柜上,就转身出去了。
任伟良久半坐了起来,看了看挂表——一点零三分。点燃一支烟,任伟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那把琴他碰也没碰。
彭勃再过来的时候已经洗过了澡,头发湿漉漉的,身上穿着浴衣。
还是有酒味,任伟闻得见,但已淡去许多。也或许是被他指间夹着的香烟掩盖了。
“还疼么?”彭勃的手抚上了任伟的脸颊。
任伟向后靠,不让他碰触。
彭勃似乎被激怒了,他用力扳住了任伟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烟气飘进了任伟的眼底,令他的眼睛有些发涩。烟灰在这一动作幅度下掉在了床上,彭勃却毫不在意。半晌,他才放开了他,“去洗洗吧。”
任伟一动不动。
“你可以把浴室的门反锁。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放松下来,咱们谈谈。”
任伟还是不动。
“别挑战我的耐性。真的。我自己都没信心。”
任伟从床的另一边下去了,向浴室走,然后重重的带上了门。
彭勃若不说,他都意识不到自己需要泡个热水澡。脏不脏暂且放到一边,那种不堪负重的疲惫感正在每个毛孔里叫嚣。
脱衣服的时候,任伟从镜中审视着自己:脸上的青紫还在,就像疼痛也还是那么显而易见;脖子上的抓痕结了痂,愈发触目惊心;身上的淤青倒是浅了一点,青色已泛黄。
浴缸放水的声音单调而乏味,一如任伟所注视的那镜中人。
关掉水的霎那,任伟听到了音乐声,“I've been sittin' here,tryin' to find myself,I get behind myself,I need to rewind myself。Lookin' for the payback,listen for the playback,They say that every man bleeds just like me。And I feel like number one,yet I'm last in line……”
Kid rock,only God knows why。
这是门外的那个男人喜欢听的东西。
任伟躺进了浴缸,有些出神。
“……So I think I'll keep on walking,with my head held high。I'll keep moving on and only God knows why,Only God.....Only God,Only God knows why……”
“任伟。”
音乐声小了,任伟看到了毛玻璃上映出的轮廓,看着那人影渐渐贴着玻璃背靠着它坐了下来,“我不相信你一点儿都没喜欢过我。也不相信你跟我一起只想要性。你承认吗?”
任伟咬了咬嘴唇,没有发声。
“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面对我呢?也不面对你内心真实想要的东西。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但你却说你喜欢颜瞻。任伟你喜欢颜瞻什么?他做什么可以做的比我好?”
面对任伟的沉默,彭勃像是并不在意,继续说道:“任伟你得承认,我从没勉强过你什么。自始至终,我尊重你、我给你选择的权利。至少以前是这样的。我知道你喜欢别的男的,也知道你对他无法自拔。我也尽量让自己做到包容你、体恤你,我喜欢你是我自愿的,我没要求你一定要喜欢我。你跟他交往的时候也好,他离你而去也好,我都愿意让你依靠。但是任伟,为什么、为什么我做了这么多,当你可以再次选择的时候,你就是不选我?他拍拍你的肩,你跟他走了,我认了。那为什么他从你的生活里消失了,你还是不能接受我?颜瞻他到底算什么?你难过的时候、你伤心的时候,他为你做什么了?任伟,我们就算讲先来后到也没他插脚的余地吧?他到你身边,我已经在了。我究竟哪儿做的没他好?凭什么你可以这样伤害我而去维护他?别说你没维护他,那太虚伪了。你比我清楚,我不在的时候,你为什么肯乖乖待在这儿。”
任伟始终沉默,彭勃又点了一支烟,他背靠着浴室的玻璃,两眼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出神。
“任伟,你回答我,你说啊……”
他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像是对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而后,一切又再度被安静所笼罩。偶尔,任伟能听到音响里传来的高阶音符。
后来任伟擦干了自己,换上了柜子里新的、柔软的白色浴袍,放掉浴缸的水,蹲在浴缸旁看着那由池底形成的漩涡,出神。
“任伟,我爱你。你知道吗?我说了我一辈子背着你,我就不会半途而废。就算你再混、再会伤害人,我都认了。为什么就算这样你也不愿意?你到底怕什么?你为什么不信任我?”
玻璃门被拉开,彭勃回头,他看到任伟的头发上、脸颊上还挂着水珠。他看着他缓缓的蹲了下来,“你看着我,看着我的脸。”任伟的话语里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怯懦,他的声音平缓而冷静,“还有脖子。看的清吧?我选择颜瞻,是因为,他从来不会伤害我。即便他从我身上一无所获,他也不会伤害我。非但不伤害,他还义无反顾的继续付出,无论我是怎样冷漠、怎么自私,他都不以我的回报作为他爱我的衡量。你说过,我不懂爱也不会爱,彭勃,我承认。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的我,你认为我伤害你、对不起你所给予我的感情,但他不这样。所以,我选择他。我也愿意对他付出感情。因为他打动我了,他值得我……付出我的情感。”
彭勃的嘴角动了动,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他注视着任伟的眼神也不由得凶狠起来。
“看吧,你又要发火了,还想揍我是吗?随你便。你说谈谈,我跟你谈了,因为至少在我看来,刚刚你还足够冷静。接下来,我无话可说了。”任伟起身,越过彭勃踱步走向了床铺。他在床沿上坐下来,摸过了烟盒。
“你说他不会伤害你是吧?”彭勃的声音再度响起,“言外之意是,他包容你、由着你、你哪样儿他都接受,对吗?”
任伟点燃了指间的香烟,闭口不答。他这样戏谑的态度令他反感。
“你是不是相信,颜瞻知道咱俩的事儿,也会继续如此?即便他清楚的知道,从头到尾,他都是一个第三者;或者说,他坚信的、他的爱人,对他毫无忠贞可言?”
“……”
“彻头彻尾,你是个骗子。你难道不觉得你在欺骗我的同时也在欺骗他吗?”
任伟吐出了一口烟,不置可否。
“你坚信他可以无条件的爱你,那么,你是不是承认你也伤害他了呢?你想让他怎么面对你?抱着你的时候就想到你跟别的男的亲热的模样?或者说,就算他爱你,爱的什么都可以不去计较,你能保证他这样可以持续到几时?一辈子守口如瓶再不提及这事儿?你天真点儿么,任伟。”
“……”
“你不相信他会离你而去是吧?到那一天你要怎么办?非要到那时候再回头来找我?”
“呵呵。”任伟冷笑,回过了头,“彭勃,我可以很确定的告诉你。颜瞻离我而去,我甘愿承受。但我一定不会再找你。你刚才说,你不相信我一点儿都没喜欢过你。我可以诚实的告诉你,对,不是。但那样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了。我对你动过心,也有过好感,甚至我可以承认我想过是不是就那么跟你在一起。但,结束了,早就结束了。尤其,我不会对一个骂我是‘烂货’的男人付出感情,那才让我觉得我真贱。”
看着彭勃的手攥紧握成拳,任伟无动于衷,“我是个自私冷漠的男人,你又比我强什么?你除了在床上让我臣服于你,你又会做什么?什么你爱我啊,你爱我什么?别装出一副温和的嘴脸了。我很想知道,你说颜瞻抱着我的时候就想到我跟别的男的亲热的模样,你呢?”
“任伟!”彭勃感觉自己又无法控制住怒气了,他一把揪住了任伟的衣领,右手出拳袭在了任伟的上腹部。
任伟吃疼,手中的烟掉在了床上。他忍着疼,不慌不忙的拾起来,碾灭在了烟灰缸里。而后,他凑近彭勃的耳根说:“我还可以诚实的告诉你,龙语技巧很好,颜瞻很会说蜜语甜言,我非常喜欢跟他们做爱。当然,跟肉体上的满足相比,我的精神还更愉悦。因为我对他们有感情。你生气吗?”
“任伟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那你成全我吗?与其让我再度面对失恋的绝境,还不如你掐死我算了,我自私嘛,这样一了百了,反正我上没父母需要照顾,下没孩子需要付出。说不定真要是这样,颜瞻又会抱着我哭呢。”
人被扔了出去,任伟的头重重的撞在了床头上。
随后,那一声摔门的声响却让他忍着疼不由得笑了。
长期被关在笼子里,任什么动物也会扭曲。任伟发现,他现在不仅无所畏惧,反而,他的乖戾与暴虐成倍的增长。谁也不能靠近他,哪怕是接近一点点,他都会发狂。
你知道吗?我最怕跟你吵架。你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又长期无人照料的猫,炸毛、伸爪子、一副我跟你拼了的模样。虽然我不接近你,你就无法伤害我,但关键是,我没法不管你。你不如冲上来跟我打一架,而不是这样说着难听的话,尖酸刻薄、旁敲侧击。
任伟不得不承认,龙语看清了他的本性。
唱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播放完毕,任伟揉着头下来,换上了另一张。Within Temptation。看了看CD封套,他选择了那首《Memories》。女主唱的声音飘渺的传来,他也跟她一样,愿意向上帝祈祷,他就在这里。无声的细语,无声的眼泪。所有的记忆,拉近了他与他的距离。
第二十八章
熊鑫听见了敲门声,但由于昨晚睡的很不舒服,人有些犯懒。就在他挣扎着起还是不起的时候,又听到了开门声——颜瞻从卧室出来了。熊鑫躺在那儿,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颜瞻看。平素见他总是光鲜亮丽,原来他也跟所有人一样,刚睡醒也会呈现出邋遢的面貌——头发乱翘、眼底挂着黑眼圈、睡衣皱巴巴、面如土色。
“快递。是本人吗?”
熊鑫没有起来,原来是送快件的。从大门可以窥见客厅,于是他选择继续躺好。
颜瞻站在门口接过了细长条的箱子,在快递单上签字。
大门关上,熊鑫才坐了起来:“早。”
“早。”颜瞻看上去倒是精神很多,就说他需要睡觉吧?但隐隐的,熊鑫感到颜瞻有一丝雀跃,是因为可以去找那个男人了吗?
“睡的好吗?”
“托你的福。”颜瞻笑了笑,“你没睡好吧?”
熊鑫睡的沙发,颜瞻有些过意不去。说了让他睡自己房间的小床,熊鑫却说上面堆的东西太多就别麻烦了。
“还可以。我什么都能吃,也哪儿都能睡。”
“我去给你准备洗漱用具。”
熊鑫看了看手机,还不到八点,“方便的话,我可以借用浴室吗?”
“啊,行的呀。那你先。”
“不用,你先吧。我收拾一下客厅。”
“别呀,就那么放着吧。”
“你去吧,洗好换我。”
颜瞻没再客套、推辞,把包裹扔进卧室就去了洗手间。他决定洗个澡精神一下,也让自己干净一点,毕竟这几天他都没摸过混水阀。快递也送达了,虽然比预想的慢,但还算赶趟。等下组装好,就去彭勃公司。颜瞻趁脱了衣服放水的工夫,透过镜子打量着镜中的自己,那样的神情他已经许多年没见过。他妈妈曾说,瞻仔你那样看上去很吓人。颜瞻还记得曾经企图调戏过妮子的那几个不良少年,也还记得血如同金属般的味道,就连那阵子常去的心理治疗室淡淡的柠檬香气也仿佛能嗅到——这是他曾为他的过激行为付出过的代价。
颜瞻又看了会儿镜子才走到花洒下拉上浴帘。
彭勃,我跟你没完!
熊鑫简单把客厅归置了一把,被子、枕头、毯子叠好规规整整放回了卧室。颜瞻睡过的床也没收拾,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方便帮他收床,就放着没管。
熊鑫冲了一杯咖啡,抽了一支烟,颜瞻就出来了——头发没吹,湿漉漉的贴在前额。
“你用吧,我洗好了。”
那是他熟悉的颜瞻式的笑容。
“你吹头发啊,这样会感冒吧?”
“等下自己就干了,有暖气嘛~我收拾收拾,还没干就去吹。”
熊鑫点点头,向浴室走去。
“浴巾用挂在架子上那条就行,新洗的~”
熊鑫进了浴室,颜瞻就回了房间,别上了门。他用美工刀割开了快递箱子的封箱带,急不可待的拆包。
里面的铝合金箱子份量不重,颜瞻打开,透明的包装材料里,气枪的部件安然躺着,子弹盒也在里面,跟点144口径的气枪躺在一起。还附赠了一只望远镜,但颜瞻想不出它对他来说有什么用。
只用几分钟,颜瞻就将气枪组装好了,常随父亲打猎的他对此十分拿手。虽然很早以前气枪就已经被禁,但熟悉过的东西你不会轻易忘记。更何况父亲到现在还留着好些气枪,时不时会拿出来在自家玩一玩。
装好他就拿过了琴箱,把气枪、子弹、望远镜扔了进去。然后又去阳台,拿了好几个空啤酒瓶一并放了进去。箱子还敞着,颜瞻继续往里面搁东西:小刀、肥皂、凡士林、油漏斗、旧衬衫、剪子、水杯等等等等都是他一早准备好的。有没有用武之地,单说。
坐到床边,颜瞻努力想了想,觉得不差什么了,一会儿路上再买一瓶柴油就好。颜瞻不傻,徒手他是打不过彭勃的,这一点上次交锋他就已经心知肚明。熊鑫洗澡没他快,颜瞻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开始换衣服。
“我洗好了。毛巾挂起来了……”熊鑫一出来,就看到了整装待发的颜瞻,吃了一惊,“你这是?”
“准备出发!”
“你打算……”
“去找彭勃!”
“直闯?”
“我才没那么傻!先过去啦,然后给他公司打电话。随便找个理由,确定他在不在。在的话我就等他。”
“然后呢?”
“他出来我就跟上他,跟着他肯定能找到任伟!”
“要是他不在呢?”
“死等!”
“……”熊鑫的头发已经吹干了,他在沙发上坐下,点了一支烟,“那琴箱又是干嘛的?你要带着?”
“嗯。”
“当凶器?”
颜瞻点头。
熊鑫瞠目结舌——是要用箱子砸人么?
“玩笑。”颜瞻拿过了茶几上的马克杯,“装了些东西而已。”
“装了什么?”
“反正不是琴。”
看颜瞻没有回答的意思,熊鑫追问:“刀?”
“才不是。”
“哦。”熊鑫松了口气。
“那等下我就出发。有个不情之请,车借我用用。”
“不是刀是什么?”熊鑫追问。
“酒瓶。”
熊鑫差点儿笑出来,忍住了——这种武器也只有颜瞻想的到吧?
“我肯定会完璧归赵。行吗?”颜瞻看着熊鑫问。
“不用借,我陪你去。”他还真是不放心他。带着几只酒瓶能干嘛?
“不行。”颜瞻说的很坚决,面对熊鑫的视线,他接着说:“我找到任伟的话……我想……他见到你……会很……”
熊鑫懂了——很尴尬。于是点了点头,可他实在不放心颜瞻一个人。
“你安心去上课吧,我自己没问题的。”
谁还有心思上课?熊鑫无奈。但却也再不好说什么。
“于是,我现在送你去学校。改天我做饭给你吃……今天……只能让你饿着肚子出门了……”颜瞻吐了吐舌头。
放下熊鑫,颜瞻就照着信息公司给的地址去了。是幢很高档的写字楼,通过大厅的公司分布图,颜瞻获知整个十七层都归属这家公司。旁边是告示牌:大厦值冬季期间,只开放东门出入,西、北、南三侧电梯照常运行,请分散搭乘电梯。
乘电梯到B2地下车库,回到车上,颜瞻给这家公司去了电话。冗长的集团电话提示音过后,颜瞻按了0。电话没有接入,看来前台正忙。颜瞻重播,眼睛注视着熊鑫吊在后视镜上的装饰物:一把小提琴。连弓子都有,精致极了。
电话又打了两次才接通,前台小姐的声音很甜,问着好、报着公司名称。颜瞻装作随意的说:“请帮我转接彭勃。”
小姐的回答很清脆:“他还没有到公司哦。”
“这样啊,那他大概几点会到?”
“我想是下午吧,您是要来拜访吗?”
“我再联系他好了,谢谢你。”
“不客气,因为下午公司有会议,所以他不一定方便跟您见面。需要我帮您预约吗?”
“不,不用了。谢谢你。”颜瞻不知道接下去要说什么好,想挂电话。
“是韩先生吧?”
颜瞻愣住了。啥?
“我记得您的声音。如果是企划方面的事,我也可以帮您转接吴总监。”
“不用,不用,我稍后联系他吧。”
颜瞻挂了电话,长出一口气。还在想前台小姐怎么这么多话,原来是错把他当作别人了。真是走运,现在他至少知道了:彭勃会来。
颜瞻坐在车里等,他停车的位置是在地下车库主干道旁的区域,离入口很近。彭勃还没来实在很幸运——这样他的车一开进来,他就会看到。车牌号辉子一早告诉过他。颜瞻决定:等彭勃停好他就贴过去,这样彭勃离开的时候他就方便尾随了。
手心了出汗。颜瞻去拿矿泉水瓶,发现手心湿湿滑滑。
上午颜瞻接了几个电话,有小熊打的,还有辉子、倪歆、吉吉他们打的。前者关心他进展如何,后者更关心的是他人在哪儿、精神好些没、有没有任伟的消息。对前者颜瞻可以坦诚相待,但后者……颜瞻不希望他们介入,一来自己持械准会被禁,二来深知任伟性格的他,想要帮他维护尊严。
那辆黑色的GLK开进来是一点过半,颜瞻看车牌确定无疑——是彭勃。那时候他刚狼吞虎咽下一份快餐。小熊说的对,这时候不能吃不下东西,那是犯傻。
过了约莫十五分钟,颜瞻把雷克萨斯倒出停车位,然后向着彭勃刚刚驶去的方向缓慢行驶。基本可算一步一趋。他生怕看漏掉。后来颜瞻在西北角的二层停车位上看到了那辆车。彭勃来的太晚,只能使用铁艺的悬空车位了。于是,新的问题也出现了——这附近根本没有空余车位。
要去出口处吗?那边更不会有车位吧?
颜瞻有些着急。车肯定不能开出去,没有可以停车的地方。
那要怎么办呢?
后面有车鸣响了喇叭。这就更糟糕了,它说明:他刚刚的车位肯定有车停了进去。
迫不得已,颜瞻继续向前行驶。阿弥陀佛,有辆M6正倒车。
手机响起的时候,熊鑫正打算再给颜瞻打过去,在咖啡馆静坐实在异常消磨人的耐心。
电话是母亲打来的。熊鑫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显而易见,秘书先生必然转告了母亲他曾去电这一事实。
坦白来说,如果不是颜瞻遇到了此等棘手的事,你打死熊鑫,他都不想跟父母联络。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上一次跟他们碰面,父母都在至少要追溯到一年半以前。个人成绩上母亲胜出,她上个季度给他打过公式化的“关怀”电话。
熊鑫已多年谢绝主动跟父母联络。前不久颜瞻想参观楠书房,他明明可以报出父亲的姓名直接带他进去,然而他还是选择了默默排队预约。他同样没有向颜瞻炫富的意思,那次说那样的话,实在是不希望颜瞻总“格外”照顾他,那让他心里不舒服。一定程度上来说,熊鑫很羡慕颜瞻,他们年纪相仿,颜瞻还可以依赖于家庭撒娇要爱,但他不能。
母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于是所有友好的情绪听起来都不那么真诚。
通话的内容一成不变:你最近好不好啊?有没有按时吃饭?琴弹得怎么样?最近参加什么比赛了吗?诸如此类。同样一成不变的还有:卡里的钱你怎么老不用啊?不是又在打工吧,还是比赛又获奖了?不要老去酒店弹琴不合身份,等等等等。
熊鑫只是听着。她永远也不明白:她与其给他钱,不如给他买件厚外套。钱和心意,划不上等号。
以前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这样的。在熊鑫的记忆里,母亲的形象永远停留在他小时候——她总是打扮的美美的,带他去学琴;出席各种他的演出,给他加油。她也总是记得入冬时节给他买新外套,夏天帮贪凉的他关上他永远也不会记得关的空调。后来一切就都变了。钱就那么重要吗?胜于一切?他不知道是自己太过于理想主义,还是父母活的太现实。
又是一通毫无意义的电话。
彭勃心情很糟,如果可能,他一点儿也不想来公司。但没有办法,旅游形象的项目如果他置之不理,他的合伙人准要跟他算账。今天要评估预算,标书也要着手准备。昨天跟一帮人应酬到很晚,又喝了不少酒,最后就是被任伟气得要死。这阵子忙的不可开交,致使他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待在任伟身边,彭勃不知道这究竟是省去了很多气受还是少了很多机会说服任伟。
他不想放手。对,不想。即便任伟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他的底线,他也无法放手。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死缠烂打又能换来什么?一次比一次心寒。彭勃始终不明白,他到底哪儿做的不够好,或者有什么致命的缺点令任伟不能接受他。他想不出来。两年多的感情,在任伟眼里就真的什么也不是吗?
任伟说他不是没喜欢过他,但那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因为他骂他“烂货”。可你怎么不想想,究竟是谁逼我骂出那样的话。任伟,你都是怎么对我的,你自己不清楚吗?需要的时候就贴上来,不需要就一脚踹开。我始终由着你,我一直说服自己你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可结果呢?
我跟颜瞻在一起了,不行吗?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曾经,彭勃坚定的以为任伟不是对他没感情,他只是生性冷淡防备心强。也正是因为这样,听辉子说任伟早就跟颜瞻处上了的时候,他才会萌生掐死他的冲动。因为他欺骗了他。而冷静下来,他决定好好跟他谈谈,面对面、没有旁人在。但当他真的营造出了这样的环境,他又得到了什么?任伟死都不想给他一点点爱。甚至,他读出了他对他的恨。任伟像发了狂一样,浑身都是斗气。也因此,彭勃不得不对马姐说了那样的话——我在强制帮他戒毒。不这样,他就无法自圆其说了。夏天的时候他有时会过来这边自己待一段时间,马姐是照顾他生活起居的不二人选。她是个好人,是个善良朴实的女人。
曾经,彭勃以为任伟是一块海绵,挤一挤,就会淌出一点点爱。可他现在就像一块坚硬的冰,碰一下都会伤手。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彭勃想不明白。宁愿选择那小兔崽子也不选我吗?我陪在你身边的时候,他又在哪儿?退一万步,同样都是追逐你,为什么你愿意停下来等他而不是我?
我选择颜瞻,是因为,他从来不会伤害我。即便他从我身上一无所获,他也不会伤害我。非但不伤害,他还义无反顾的继续付出,无论我是怎样冷漠、怎么自私,他都不以我的回报作为他爱我的衡量。
他才爱了你几天?
我付出我当然想要回报。我给你一座金山,你给我一把沙砾我都认了。你还要我怎么样呢?那么一点点我也不该要吗?
你这个混蛋。
彭勃几次都想把任伟扔进河里或者埋进土里,但每每这个时候,任伟温和撒娇的模样就出来搅局。他不是没对他好过。不是。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陷得这么深。感情是一个发出与回馈的过程,他接收到虚假信号,始终认为他们不过是暂时断档了而已。难道真的逼我推翻吗?
秘书来敲门,彭勃已经抽了数支烟,一屋子烟雾缭绕。他看着她放下会议资料,听她说着大小公事,却始终心不在焉。
他的思绪,还停留在那个男人身上。那个他无论怎样都换不来心的男人身上。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会议上,什么PPT讲解说明,什么企划、议案,什么预算评估,统统左耳进右耳出。
会议是五点一刻结束的,之后又是股东会议。彭勃烦躁极了,几次发火,毫不留情。晚上又有跟旅游局的应酬,推不掉,令他更为恼火。领带好像在自主收缩,像是要令他窒息。
彭勃六点半过一点出现在了颜瞻的视野里。相较于他平时的形象,颜瞻觉得他此刻看起来像个十足的衣冠禽兽。一想到他会怎么样任伟,颜瞻恨不得现在就下车跟他拼命。还好,理智让他忍住了。他的首要任务是——找出任伟。
彭勃驶出地下车库,颜瞻就跟了上去,但他没有料到彭勃会来酒店,这样来来往往的环境藏的住一个人吗?可他一路跟着他,就跟到了酒店门口。更奇怪的是,尾随前往,彭勃并没去哪个房间,而是去了宴会厅。至此,颜瞻甚至有些怀疑彭勃并非天天都会见任伟了。你看,他还在继续着自己的生活。而由此,颜瞻还想到了更糟糕的情形——任伟是不是被他……甩了甩头,甩掉不佳猜测,颜瞻不管,打定了主意——彭勃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只要跟住,肯定能找到任伟。任伟不会遭遇不测的!他知道,他就是知道!他们的生命他相信是相连的。就像薄荷草离不开水与阳光,仅有土壤一样会枯萎。
等到十一点多彭勃才从酒店出来,颜瞻小心的跟了上去。他一路向北,走了一段高速,颜瞻始终紧紧跟随。他不敢跟太近,也不敢跟太远,时而超车时而减速。后来彭勃驶向了国道,车一下少了很多。颜瞻更谨慎了。
有一辆雷克萨斯一直跟他同行。彭勃偶尔会在倒后镜里看到那辆银色的车。起先他并不在意,后来上了国道再度看见它,他就有些心生疑窦。
到分岔路口,彭勃故意右拐停车,那辆车也跟着减速,最后才超过他开了出去。彭勃坐在车上,一直目送那辆车远去,然后才倒车,继续沿公路笔直向前。
颜瞻气急了,他没想到彭勃会停车。他不能跟着停下,只能超车。
他发现我了吗?还是车出了什么状况?
确定已驶出GLK的视野,颜瞻才停车。他在等后车赶上来,但等了十分钟有余都不见踪影。颜瞻破釜沉舟,调头往回开。可回到那个分岔路口,却早已没了GLK的踪影。
颜瞻的心里咯噔一下。
毫无疑问,彭勃把他甩了。
颜瞻用力拍了一把方向盘,满腔怒火。
怎么办?
你怎么这么没用!
在车里静坐了一会儿,颜瞻给熊鑫打了过去。他下午到晚上给他打过数个电话,问他怎么样了。最后一个他没接,那时候他已经上了高速。
熊鑫接的很快,语气还是那般的温和、耐心。
颜瞻都有点儿想哭鼻子了。吭吭哧哧才说出自己搞砸了。
熊鑫沉吟了一会儿,问他在哪儿。颜瞻只顾跟车,完全没留意道路。他向前开了一点儿,看到路牌报上了国道名称。
熊鑫说你别动,等会儿我联系你,就挂断了电话。
几分钟后,颜瞻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是一个地址。
颜瞻不明所以,回拨。熊鑫说:你去这儿吧,他们应该是在这儿。然后颜瞻才知道,熊鑫昨天就托人帮他定位了彭勃的手机,根据昨天彭勃的行动路线,又由于颜瞻现在所处的位置,熊鑫肯定彭勃会在那儿,因为昨天一整晚他的手机都定位在那儿没移动过。颜瞻瞠目结舌,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为什么不马上告诉我?熊鑫说:也刚不久。我给你打电话了,你没接。我还以为你已经找到任伟了。颜瞻连连道谢。熊鑫说:我就怕你说欠我一个人情。他没有告诉颜瞻,他傍晚就拿到了信息。因为他知道,颜瞻是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去解决这个事。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告诉他。他仅想做到有备无患。而在此之上,他更不希望颜瞻谢他。那才真叫他难堪。他想帮他,是不计较任何的、纯粹的。
颜瞻挂了电话就开车上路了,GPS可以准确的告知他方位。手紧抓方向盘,他迫不及待要看到任伟,看到他好好的。
那是一幢孤零零的三层屋邸,左右无建筑毗邻。彭勃的GLK就停在冬天荒凉的院落中。毫无疑问,他就在这儿了。
颜瞻靠近院落之前就熄灭了车灯,此时此刻,他注视着这幢屋邸,使劲的向有灯光流泻出的房间内窥探。显然,大厅亮着灯,但颜瞻看不到人。三层也有房间亮着灯,颜瞻看到有人影晃动。并非一人。
他急不可耐的打开了琴箱,翻出了随气枪赠送的望远镜——想不到真能派上用场。想来也是,打猎怎能离开望远镜?他现在的行为,又何尝不像打猎?
举着望远镜向三楼眺望,颜瞻一眼就捕捉到了任伟。
是他的任伟。
可怎么……脸……伤成那个模样?
颜瞻的心一紧,牙齿咬着嘴唇,怒不可遏。但他并没有贸然行动,彭勃看上去正跟任伟说什么,一时半会儿没有伤害他的倾向。颜瞻趁这个工夫儿跪在驾驶席上,向后探身将琴箱中的零碎拿出来,着手准备。
实际上,他还没有考虑过这些物品是否能派上用场。但有备无患是他所坚信的。
等着瞧,要你好看!
咔啦、咔啦。
安静的车内,安静的郊外,手动填充气枪空气的声音听来格外刺耳。这是开枪之前的必要步骤。气枪并非真枪,一来威力相对而言较小,二来不能连发。
颜瞻无法确定这幢屋邸的玻璃采用的是哪一型,于是不敢贸然对三楼窗户开枪——如果玻璃碎裂,很可能波及到任伟。再者,气枪也是有射程的,就像弹弓一样,超过射程势必无效。
瞄准一层大厅的落地窗,颜瞻扣下了扳机。
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果不其然,是强化玻璃。它碎了,但布满纹路连成一片,像一幅不明所以的抽象画。恼人的嗡鸣声随之响起,大概是报警器。
颜瞻继续填充空气,再来一枪,子弹的尖头部分就会击穿这张网状玻璃。应该会整片滑落吧?
咔啦、咔啦。
轰……
果不其然,玻璃垮了下来。
咔啦、咔啦。
颜瞻迅速的再次填满空气,然后就看到彭勃从楼上跑下来了。颜瞻不去看他,而是拿起望远镜去捕捉凑到三楼窗边的任伟。
“我刚还在说好像被尾随,果不其然呐,颜瞻。”
彭勃的喊声传了出来,颜瞻拎着气枪下了车。
“让任伟出来!”
“不然呢。”彭勃说着,向窗边走。
“止步。”颜瞻回手透过车窗,拿出了已被改装成燃烧瓶的啤酒瓶。引线他特意做的很长。
但彭勃身处明亮的环境,外面又是一团黑,他没有看到颜瞻的动作。
“你能怎么办?拿你的玩具手枪向我开火?”彭勃的语气里充斥着戏谑。
“你以为气枪就打不死你?”
“气枪啊?你想把枪顶我太阳穴上开火?你也得敢靠过来。试试看啊!”
“我不敢。”颜瞻拎着燃烧瓶踹开了院落的装饰性铁门。
任伟趴在玻璃上向下看,他眼看着颜瞻摸出了什么,黑暗中,什么亮了一下,然后,似乎有东西被点燃了,冒出了火。接着,颜瞻抬手了……
“颜瞻!”
任伟情不自禁的喊出了声。他的到来就已足够令他惊诧,而现在的举动更是……
一声炸响,彭勃虽然看到颜瞻投掷跳开了,但震惊的无以复加……
他竟然,扔燃烧瓶!
“让任伟出来,否则我继续扔,炸死你还是烧死你我都不在乎!”颜瞻已经提枪走到了窗边,他将枪口对准了彭勃,“或者我打死你!”
任伟已经顺着回旋楼梯跑了下来,颜瞻近距离的看见任伟,他脸上的伤看上去更加触目惊心。
“王八蛋!”
颜瞻扣下了扳机,彭勃躲闪不急,肩膀上重重的挨了一下,钻心的疼,人由于惯性向后趔趄。
咔啦、咔啦。颜瞻没想就此停手,他再次扣下了扳机。
任伟见势想冲向窗口,却一把被彭勃拽了回去。彭勃的手臂勒住了任伟的脖颈,他将他圈在了怀中。
“想跑是嘛?任伟,你还真自私。”彭勃在任伟的耳边说。
“你蠢呐!快放手,我再不出去颜瞻准把房子烧了!”任伟相信颜瞻干的出来,从他眼底,他读到了愤怒冲顶的意味。颜瞻俨然失控了。那样的他看上去令人畏惧。
“放开任伟!”颜瞻大喊。
“你爱他是吧?”彭勃的声音更大,听在任伟耳里有种刺痛感,“你再扔啊!他也跟这儿呐!”
“彭勃我可以很明白的告诉你,我会继续扔。我不能眼看着任伟出事,但我不介意跟他死在一起。”
颜瞻说着,掉头向院外走。
“颜瞻!停下来!”任伟喊得撕心裂肺,“你冷静!”
颜瞻不顾任伟的喊叫,从车里又拿了一个燃烧瓶出来。再站到窗前,面对任伟,颜瞻的表情柔和了下来,“任伟我跟你说过,我最怕……束手无策。妮子我没办法,我不能控制生死,但现在不一样,我要救你。如果我做不到,我不会袖手旁观。”
“彭勃。”任伟放低了声音,“你也冷静下来好吗?这几天我说了太多难听的话,我让你发怒,我迫使你失去理智。因为我想让你恨我,让你停止对我的感情。我不值得你这样。我是个懦弱的人,正因为知道自己亏欠你的感情,我才无法面对你,才选择逃避。你知道,那天我很晚回家,看到门把手上挂的润喉糖,我就……始终,咱俩的关系,我……对不起。我尝试过去接纳你,但……感情这东西,我没办法勉强自己。”
“任伟你害怕了是吧?”彭勃的声音很冷。
“不,我不害怕。颜瞻失去理智了,我相信他会继续扔燃烧瓶,但我不怕。他说了,他不会袖手旁观,他不介意跟我死一起。从来……没人为我这样过……我就是想要这样一份感情,现在……我得到了,我还怕什么?怕死吗?我怕不怕死你知道。至少这几天你该知道了。”
“我为你又何尝不是?我付出的还少吗?”
“所以我亏欠你。我……你给我的感情,曾经帮我走过了一段最艰难的路。我依赖你,我向你索取温暖,但那不是爱,我感激我欣慰。我承认,这样的我,很自私。”
又一只燃烧瓶被投掷进来,一声炸响。
“这些话,我其实一直想对你说。可一次又一次,我说不出口。因为我知道你爱我,你说你愿意一辈子背着我。不感动是假话。但感动,并不意味着我爱你。我摇摆过,但徒劳无功,甚至我越来越怕你。那种怕不是因为你威胁我什么,而是……你给我的越多,我越不知所措,越无以回馈,越……内疚。尤其,你又这样把我关起来,我什么也不想说、不会说了,因为我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了。这一刻,我对你说,是因为我不想到死都亏欠你。这次不说,也再没有机会说。咱俩完蛋了,我肯定没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还能继续跟你保持来往。我疏远你,是因为……如果就那样淡了这段关系,也许有一天我还能笑着跟你聊天。我第一次跟你做爱,其实……我就隐隐后悔了。是我毁了咱俩的关系。”
“……”
彭勃放开了任伟。这个结局,他并不意外。但他不后悔,这段感情,总算有了个结尾,在两年半之后。
任伟向前走,听到彭勃在身后说:“他肯定还不知道咱俩的事。”
任伟回头,“你怎么知道他不知道?”
“那我现在跟他说?试试看?”
“我无所谓。”任伟笑了,“随便你。我说了,我想要的,我得到了。你能打击到我什么?”
彭勃再没说话。他败给了任伟的自私。爱他,是个难题。这道难题,他永远也不会解开了。
任伟越过窗户走到了庭院里,颜瞻仍旧端着枪,意欲攻击。
“够了!”任伟喊出了声。
颜瞻不听,再次扣下了扳机。
趁他加压,任伟快速靠近颜瞻。他站到他身前,轻轻的按住他的手,吻上了他的唇,“够了。”
那一瞬间,颜瞻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他触到了真实的任伟。切实存在的,而非记忆中的。
任伟揽住了他,拥着他向庭院外走去。
颜瞻替任伟拉开了副驾驶一侧的车门,任伟坐上去,颜瞻脱了外套扔给了仅穿着单薄睡衣的任伟。
任伟透过车窗向那幢三层建筑物看去,火苗没有引燃什么,渐渐熄灭了,彭勃站在一片光亮里,看起来落寞不堪。脚下踢到了燃烧瓶,任伟拾起来把它们统统扔到了窗外。玻璃碎裂的声音。
“我不甘心。”颜瞻仍旧站在车外,端着枪,两眼出神。
“够了。”任伟只重复这两个字。
“他打你了。”
“我也打他了。”
“不,不行。他伤害你了!”
颜瞻说着,就跨步向前。
“颜瞻!”
任伟下了车,外套掉在了地上,他拦腰抱住了颜瞻:“你带我出来了……够了……颜瞻……冷静下来……”
“我没办法冷静!我……他伤害你了!”
“颜瞻,你只是想保护我,你不是想伤害别人。”任伟抱紧了颜瞻。
“……”
“上车吧。咱们走,离开这儿。”
颜瞻注视着与他对视的彭勃,抬着的手臂垂了下来。
“彭勃!你再找任伟麻烦,我一定饶不了你!”
这一声呐喊像是发泄,又像是嚎叫。
任伟知道,这几天,颜瞻一定已经被逼疯了。
第二十九章
一路,任伟和颜瞻都没说话。颜瞻给熊鑫发了条短信报平安,任伟接过颜瞻递过来的手机给倪歆打了电话,内容很简短——我很好,没事,别担心了。任倪歆怎么追问,任伟也还是这句话。
看见加油站,颜瞻减速开了过去。请工作人员将油箱加满后,他把车驶向了加油站的便利店,在不碍事的地方停靠了下来。
“喝点热的吗?”颜瞻看向任伟。
任伟仍旧看着窗外,只点了点头,并补充说:“带盒儿烟,还有打火机。”
颜瞻下去了,任伟靠在了副驾驶上,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所有的感触是交织在一起的:轻松、紧张、内疚、忐忑、沉重、雀跃、悲伤等等等等。
正像他有些无法面对彭勃,他也同样无法面对颜瞻。
我没办法冷静!他伤害你了!
那样的颜瞻,对他毫无半点揣测,只是为他心疼、为他愤怒、为他悲伤。
被彭勃困住,任伟满脑子想的都是颜瞻会放弃他。而现在这样的情形,是他始料未及的。
那么,可以就这样和他在一起吗?
任伟发现,他过不了的是自己这道关。
在等待椰汁加热的过程中,颜瞻始终眉头紧皱,被他攥在手里的烟盒轻微有些变形。任伟不和他说话,甚至,上车后,看都没有看过他。他只是靠在窗边,木然地注视窗外枯燥的景色。
肯定是自己吓着他了,颜瞻无比的懊恼,半小时之前的自己委实谈不上正常。可那时他没法控制自己,他被满腔的愤怒所操控,理智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
任伟对我有看法了吧?觉得我凶悍又乖戾了吧?讨厌我了吧……
颜瞻不争气地想哭。
他也不想这样的。
“有些烫。”服务员把装着椰汁的纸袋递给颜瞻,提醒道。
颜瞻道谢,拎着纸袋走出了便利店。
再度回到车上,颜瞻把纸袋递给了任伟,“小心喔,有些烫。”
任伟“嗯”了一声,继续着他的沉默。
车停在自家楼下,任伟下来空洞地望着那扇熟悉的窗口,百感交集。颜瞻跟在他身后上楼,到门口却先一步替他开了门。
灯亮起来,家里有点乱,却带来了生活的气息。
两人谁也不说话,安静得叫人害怕。
颜瞻路上就有些肚饿——晚上什么也没吃过,这会儿肚子居然咕咕叫了起来。更尴尬了,他想。
任伟侧脸看了看他,没吭声,进了厨房。
他洗了手,开冰箱,拿了两只蛋、火腿、浓汤宝、一颗有点儿打蔫的白菜,又从橱柜里拿了挂面和木耳。
烧上水,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应该说点什么,任伟想。他一边扒着白菜一边努力想着要说的话,最后却只挤出一句:“我确实只会做面条。”
真冷。
任伟鄙视自己。
令他没想到的是,身后的那只熊猫飞扑了上来,狠狠抱住了他。他蹭着他的后背,胳膊用力地收紧。良久,他听到他泣不成声的说:“俺好没用……让你受苦了……你都不埋怨我……还……还……呜呜呜……”
你让我情何以堪?
任伟快要崩溃了——果不其然,他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嚎啕大哭。
想回身抱住他,颜瞻却丝毫不放手,他一边抽泣一边说:“别转过来……俺哭得可丑了……呜呜呜……人家……人家好喜欢你……人家……人家好没用……不值得依靠……呜呜呜……”
锅里的水底部冒出了小气泡,任伟看着,看得出神。
“你害怕我了吧?是不是觉得……觉得我好可怕……觉得我不正常……觉得……呜呜呜……人家是着急……是心焦……你的事我就是没法冷静……”
一直到锅里的水沸腾起来,颜瞻还在哭、还在呢喃。任伟是始终背上黏着熊猫做的面条。舀出一勺水泡上木耳、切了白菜与火腿、放入浓汤宝、下面条、打蛋等等一系列动作,背上都很沉。
颜瞻一直抽着鼻子,蹭着眼泪鼻涕,不停地道歉,呜咽着。
让他自己去拿辣椒,这才把他支开。任伟把锅里的面倒进大碗,给颜瞻端了出去。
颜瞻取了辣椒放在水池旁,开了厨房的水龙头洗脸——这张脸得多难看呀,满是鼻涕眼泪。拿了纸巾擦,颜瞻一边擦一边还在抽鼻子。出来走到餐桌旁,任伟坐在那儿,正抽烟。
碗上架着木筷,热腾腾的香气袅袅上升。
“快吃吧。再磨蹭面条都糟了。”
颜瞻在任伟对面坐下来,心里轻松了不少。刚那一哭,一肚子的不安都哭了出去、一肚子的懊恼也跟着哭了出去。这会儿,任伟又这么温柔地注视着他,语调温和地对他说话,颜瞻肿着眼睛努力地笑。
这令任伟更加无法面对他了,“你吃吧,多吃点儿。我去洗澡。”
颜瞻刚刚挑起一柱面,马上开口说:“不嘛……你……你陪我吃嘛……”
“我又不饿。”
“……可是人家想看着你。”
“像个猪头似的,有什么好看的。”任伟起身,碾灭了烟。
颜瞻眼巴巴抬头看,虽然撒娇未果、央求不成,但任伟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他就又安心了。
“吃吧。你动筷子我去洗。”
熊猫仔心满意足地吸溜了一口面。真香。
浴室的花洒哗哗地喷着热水,任伟却不靠过去,他抓着换洗衣物看着镜中的自己,看着逐渐氤氲起来的水汽,恍惚出神。
颜瞻他……什么也不知道。
是真的,还是装的?
可无论是哪一种,你任伟还能再选择欺瞒吗?
面对这样的颜瞻。
那么,你想和盘托出真相吗?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就这样让它过去,不好吗?就当作什么也不曾发生,你从未背叛过他,加倍对他好、更用心地爱他可以弥补吗?
有一道槛,横亘其间——正是自己良心的那道槛。
然而,如果真去让自己坦白,任伟又惧怕——说了会怎么样呢?颜瞻会是什么想法什么态度呢?不乐观的话(肯定也乐观不了吧?)自己要去求他吗?
脱了衣服,任伟走到花洒下,浴帘都没有拉。
心慌、踌躇。
颜瞻呼噜呼噜像头饿狼似的吃着面,面热乎乎,心里也热乎乎。
一会儿要好好跟任伟说:自己没有发狂,也轻易不会这么冲动,更加不是一个粗鲁、凡事靠暴力解决问题的人。他是真的着急,快要急疯了;他是真的担心他安危,担心他受苦吃疼;他是真的爱他爱到头脑空空,爱到不能也不肯失去……
汤又香又辣,颜瞻的脑门薄薄出了一层汗。
人放松下来,颜瞻去回想之前的一幕幕,不禁发抖——你还真的很敢干耶。他现在想来腿都发软。彭勃的怒容、彭勃的吼声……再去回想这些颜瞻才能靠愤怒支撑住自己内心的畏惧。
都是他的错,他自找的!他欺负任伟!
任伟一点都不喜欢他,使劲地疏远他,他还如此疯狂、如此丧失心智!
他揍任伟了。他下手肯定好重的。
想到这里,颜瞻推开碗筷,去找药箱。
等下要好好给他上药呢。得多疼啊。
人的想象力是可以无限延伸的。由任伟脸上的伤,颜瞻联想到了任伟跟彭勃发生激烈争执的模样,想到了彭勃是以怎样的表情去痛殴任伟,想到了彭勃的拳头是多么的毫不留情……继而……他的脑子不可抑制的又去想到任伟可能被彭勃怎么样了。这个怎么样,令他百爪挠心。
颜瞻使劲地摇头,使劲地。
他绝不要因此在看着任伟的时候产生什么不快。绝不。他不在乎,什么都不在乎。他会好好的对任伟,对他更好。他一定比他伤得更深。他需要的是爱护、是包容,是宽慰。他会更加细心地温暖他,他一定要让他忘记这一切。
颜瞻蹲在沙发上咬手指——小王子洗了好久都还不出来。在此期间颜瞻吃完了面条,洗了碗筷收拾了厨房,就连屋里的地都里里外外擦了一遍。
好久喔……
蹲得脚都有些麻了,熊猫仔就抱着皮革熊猫坐了下来。
怎么会这么久嘛。
颜瞻的脑思维又朝着恶俗的方向去了——好像影视剧里,那个……女主角要是被人……非礼,都会拿浴花狠狠的刷洗自己,洗几遍都不够……
颜瞻挠头。你都在想些啥子嘛……
皮革熊猫在颜瞻怀里,始终面朝浴室的方向,得以规避它主人揪头发抓脸的窘相。
决定了,颜瞻想,等下小王子一出来他就扑上去,狠狠抱、狠狠亲,告诉他自己有多想他,有多挂心他,还要检讨自己的凶狠形象!一定一定要让他宽心,也一定一定要让他相信——我是无害的……
我爱你。太爱你了。
任伟磨蹭了半天才关水。他想了很多、思踱了许久,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穿好衣服,他再次认真地端详镜中的自己。他发现镜中人笑了,笑得凄惨。
深呼吸了一口,任伟开了浴室的门。刚踩上棉拖鞋,蹬蹬蹬的小跑声就来了。
颜瞻几乎是飞扑进他怀里的,小脸儿仰起来,嘟着嘴就要往他唇上贴。
任伟反应很快,马上伸出手跟他拉开了一臂距离。
颜瞻的表情难以形容,但任伟还是沉着声音对他说:“我有话跟你说。”
眨了眨眼,熊猫仔不死心地往上凑,又被坚决拒绝了。紧接着,他听到那把熟悉的嗓音说:“咱们分开吧。”
这一句仿佛一声尖利的炸雷,将颜瞻的脑袋劈开了。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嘴都合不拢。
任伟绕开了颜瞻,向茶几处走去,从容不迫地坐下,点燃了熟悉的香烟。
“你……你说什么?”
良久,颜瞻转过身,一步一趋地走向任伟,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
“我说,咱们分开吧。这儿你可以继续住,我搬走。你找到合适的房子想搬也没问题。”
颜瞻冲到了任伟身前,他用力抓住了他的肩,使劲儿地摇晃,“我不懂你说的!不懂!我不和你分开!”
任伟拿开了右手,生怕指间的香烟烫着颜瞻。
“我知道刚才我肯定吓着你了,但我不想要那样的……我只是……我只是太担心你了,我只是……见不得别人伤害你。你相信我,我永远不会那样对你的!永远都不会!”
任伟不说话,也不去看颜瞻。
“我不跟你分开!我不要!我……我发誓会一直对你好,发誓绝不伤害你……我……”
“没有。你没吓到我。你也……我相信,你永远不会伤害我,也会对我好。是我……伤害你了。”
颜瞻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他蹲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任伟。
任伟深吸了一口烟,将那半支烟碾灭在了烟灰缸里。
“我跟彭勃……不是你所想的,毫无瓜葛。他不是忽然发疯才把我掳走。我……在跟你交往之前……就跟他……纠缠不清了。那时候刚跟龙语分手,我心情很差,不仅跟他有了性关系……也很依赖他,动不动就找他陪我。我虽然不喜欢他,但我更不喜欢自己一个人。我很自私,我知道。后来,你过来北京了,在我身边,我以你借住为托词,既不让他来,也不去找他。一拖就是很久。我想借此机会疏远他。你们打过一架,那次之后我更是再不搭理他。再后来,渐渐地,我喜欢上了你,也觉得跟他就算断了。可……夏末的时候,他忽然找我,说……他喜欢我,要跟我在一起。我拒绝了,但……我想,也许是不彻底吧。也或许……我也说不清,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搞的……你后来去巡演了,我跟他又纠缠在了一起……我明明答应跟你交往了,还是跟他……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这样在你们俩中间来回。直到你过生日,我去找你,我才坚定了和你在一起的决心,于是我开始躲着他、不见他、逃避他……他终于火了,也终于知道了真相,这才会……所以我说,咱们分开吧。我从来都不是你想的那么好,也始终欺骗你、对你撒谎……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这些,也总有一天你会恨我。我不是一个豁达的人,也无法委屈自己。与其到那一天,你知道这些,开始对我有看法,开始看着我就想到我是如何的欺瞒你、如何对你不忠……不如现在就分开。因为我不想有一天,去恨你、去埋怨你。是我错了,我愿意承担,但我受不了因为瑕疵而不断累积的恨意和轻视……我也不想再伤害你了,我这种人……”
左脸重重地挨了一耳光,任伟的话头被截住了。颜瞻站了起来,从高处俯瞰着任伟,他的手有一丝颤抖:“我在你眼里从来不值得信任是吗?”
任伟抬起头,充满疑惑地看着颜瞻。
“你就不相信我能原谅你?就坚信我会不停地翻旧账?你从来都不对我抱有希望,对吗?”
任伟看着颜瞻,说不出话来。
“听你说这些,我的心像被划了一道口子,但不是因为你背叛我、你欺瞒我,是因为……你从来都不信任我!任伟,你知道一直以来我就想你怎么样吗?我就想你信任我、依靠我!你做错了,你对我说,我高兴还来不及,因为你再不是封闭起来的你了,再不是伪装起来的你!可你倒好,说是说了,说这些却是为了要跟我分手,为了你自己不再被这份感情煎熬!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我是你的什么人?什么你不想再伤害我?你已经伤害我了,还想掉头就跑!你这种人……你这种人怎么啦!就算你再怎么样,我也从来没生气过!你觉得自己不好,我觉得好!你这种人怎么了嘛!你虽然从来不说好听的,可你对我……你对我……你对我很好,你觉得只有一点点好,我觉得特别特别好!”
“颜瞻……”
“这么久了,我反反复复对你说,请你信任我、请你依赖我;我喜欢你,我想尽心尽力对你好。你从来都没相信过我。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不值得你依靠吗?你情愿自己陷入这种境地,也不愿意对我说一个字。却在这个时侯,我遍寻不见你、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时候,对充满自责的我说,分手。”
任伟的手抬起来,握住了颜瞻微微颤抖的手。他的指尖很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你真的想跟我分开吗?任伟。”颜瞻的眼眶本就有些红肿,这会儿又微微湿润了,“我真傻……你不见了……我不停地责骂自己、不停地反省、不停地……”
任伟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颜瞻,渐渐的,那张面孔模糊了起来,他听到自己以哽咽的声音对他说:“我不想……我不舍得……”
心理最后的那道防线崩塌了。任伟听到了它崩塌的声音。
“我求求你,别离开我……别让我在相信了真的会有一个人可以这样不计一切的去爱我之后,转身离开……我不想跟你分开……不想……我不能想象没有你的生活我要怎么过下去……求求你……我不能总是这样一无所有……颜瞻……颜瞻……”
他听到自己泣不成声的挽留一个男人。他知道自己此刻已经再没有退路了。他那道曾以为为谁也不会打破的底线荡然无存。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将全部的自己都交给了面前这个男孩。他不能失去他。他不想跟他分开,那不过是他无畏的挣扎,为了保全他最后的一点点尊严。
颜瞻抱住了任伟,将他哭泣的脸藏在了自己的衣襟下。他反复不停地胡噜着他颤抖的背脊,他的手因他的体温而温热起来。
“任伟,我爱你呀……我怎么可能离开你……应该哭的是我才对呀,你刚刚还在说要跟我分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任伟不停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你道歉我也不会轻易饶过你。你都背着我和别的男的在一起,还企图以分开来逃避我对你的惩罚!”颜瞻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有些哽咽,“我会狠狠地折磨你的!也许等你脸好了,我会再给你一耳光。但,你相信我,以后,这一辈子,我都再不会提起这件事。永远不会。”
任伟听着,抱着颜瞻,眼泪更加不能自制地冒出来。
“而且你发誓你要改,你再也不能这样对待我!再有下一次,我就……我就真的会哭死给你看……”
“……到底是……谁在哭啊……我哭得这么伤心好嘛……”
“那我看看,你到底有多伤心。”
任伟不肯,使劲地往颜瞻衣服里钻。
“不公平啦,让我看看,每次都是你看着我哭……”
“死也不……”
“那就不许再哭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那天……我听调频……听到了你唱的歌……”任伟的脸颊贴着颜瞻的肚皮,虽然濡湿,却并不冰冷。
“你也哭了吗?”
“才没有……”
“……”
“早都哭够了。”
颜瞻更用力地拥住了任伟,“你听到我哪一首歌了?”
任伟轻声地哼唱了起来,调子不难记住,但歌词很繁复,他只记得两句:我知道你和别的男的在一起,我只能眼睁睁看装作不在意……
“是这一首啊。”颜瞻叹气,“好讨厌……”
“嗯?”任伟不懂。
“这首歌叫……不能失去你……”
“……”
“你那时候对我好冷淡的……总带别的男的回家呢……”
“你已经开始找后账了。”
“两回事啦,我是谴责你没有听完。你听完肯定会知道它叫——不能失去你。副歌部分一直在重复这一句啦,那是我那时候唯一的想法。”
“有什么办法,调频断断续续的。”任伟张开双臂环住了颜瞻。
“把脸露出来啦,我去洗毛巾,给你擦干净。”
“不要……”
“那我和你一起哭好了……这样你就不觉得只有自己好难看了……”
半晌,任伟才肯放开颜瞻,顶着红红的眼圈去看他。
颜瞻洗了热毛巾,给任伟敷眼睛,他抚摸着他脸上的斑驳,像是问任伟又像是自言自语:“他怎么能下这样的毒手……好疼的吧?”
“因为我死也不让他碰我一下。”
这下好了,颜瞻瘪了瘪嘴,险些哭出来。他使劲儿忍着,抽鼻子、仰脸、大口的吸气。一定不能哭,颜瞻想,他一定要更坚强,才能被他所依靠。
“别动嘛~擦了药膏会好很快的……”
任伟总是别过脸去,害颜瞻一次次的扳过他的下巴。
“你躲什么嘛~很疼吗?”
任伟还是较着劲,颜瞻嘟嘴。
“马上就好了,你忍忍嘛!”
好不容易擦完药膏,颜瞻凑过去想亲亲任伟,又被他躲开了。
熊猫仔瞪大眼睛,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喂!你干嘛啦!”
我就不信呢!熊猫仔卯足了劲儿,伸手环住了任伟的脖颈,强行亲了上去。唇碰到唇,然后湿漉漉的舌头就企图撬开任伟紧闭的双唇。任伟绷着劲儿,颜瞻愈发更执。
终于亲吻到一起,颜瞻像是掠夺般发起进攻,任伟向后错身他就跟上去。
别扭的一吻结束,任伟又别过了脸。
“你又在闹什么脾气嘛!”
“……脸多难看啊。”任伟半晌才吭声。
“我又不在乎的!”
任伟哼了一声,“是谁啊,跟人打完架就跑,说自己脸难看……”说起来,也是那时候,他们第一次有了亲密关系。他讥笑他毛儿都没长全,谁能想到后来竟……
“喂!”颜瞻哀嚎,“我厌恶自己又不会厌恶你!我只是怕你嫌恶我好嘛!”他知道任伟说的是上回他跟彭勃动手,跑去酒店住了好几天的事。
“那我现在也厌恶自己,总之你别看我。要不我也出去住酒店。”
“你!”颜瞻气结。他现在可想拥抱他了,可想抱着他又亲又摸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可他居然说这种鬼话!
任伟不吭声,脸跟颜瞻朝向不同的方向。
颜瞻站了起来,离开沙发处向卧室那边走。
任伟感觉到动静,看过去,问:“你干嘛去?”
“关灯总行了吧?”
“你……”
颜瞻进了卧室,没几分钟出来就关了客厅的灯。
房间登时陷入了黑暗,只有那一点点从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亮,尽管眼睛适应了一会儿,也仅够看清物体的轮廓。
沙发上传来了轻微震颤的感觉,而后,任伟的手被颜瞻的手覆盖上了。他凑了过来,以唇探着他的唇。
其实并非脸在作怪,任伟百般推脱是因为……他不确定颜瞻是不是真能原谅自己,或者说,是不是真能不嫌弃自己。很多时候,我们都是说一套做一套。颜瞻即便只有一丝丝勉强,任伟也会难过得无以复加。少有的,他有些紧张。
“你不累啊……”
彼此交换着气息,任伟在唇与唇分开的间隙轻声问。
颜瞻用动作回答了他,他环住他,吻得更激烈了几分。随之,温热的手掌钻进了任伟的睡衣。
灼热的吻不间断地持续着,任伟嘟囔了一句“真拿你没办法”继而跨到了颜瞻的腿上。他有些放心了——他是如此这般的渴望着他。
颜瞻得到了回应,拥着身上人更加急切地索取。
唇舌纠缠在一起,安静的房间里只有他们的呼吸声若隐若现。
颜瞻解着任伟上衣的扣子,黑乎乎的有些不得要领,任伟向后靠像脱套头衫似的脱下了睡衣。
稍有些凉,但颜瞻温热的唇跟了上来,吻落在了他的胸口。灵巧的舌头探寻着目标,触到小小的乳首,便就绕着它打转。唇相辅相成,贪婪的吮吸。
任伟被颜瞻圈在怀里,动弹不得,他喘息着,双手环着颜瞻的肩。
“我好想你……”
他听到他动情的呢喃。
手摸向颜瞻的腰,任伟解着他的裤子,颜瞻向后错了错身,方便他的动作。摸到那根家伙,它已经硬了,热热的被任伟握在手中。
亲吻与爱抚中,任伟套弄着颜瞻勃起的那话儿,听到他的喘息声越来越沉重。
颜瞻往下扯着任伟的睡裤,却没什么效果。任伟按着颜瞻的肩膀站起来,刚把睡裤褪到脚踝处,就被颜瞻一把扯进了怀里。
这一次,他是背靠着他。吻攀上了他的脖颈,继而那双唇去吮吸他的肩膀。把碍事的睡裤踢开,颜瞻的手已经顺着他内裤的底围钻了进去。他的那话儿也鼓胀着,灼热并坚硬。
颜瞻套弄着任伟的那话儿,唇舌流连于他光滑的背脊不肯离去。
“嗯……”任伟闷哼着,他令他很舒服。他们可有段时间没这样缠绵过了。
敏感的左侧乳首被他揉捏着,任伟靠在了颜瞻身上,没了力气。颜瞻还在亲吻着任伟的脖颈,拇指摩挲着任伟那话儿的顶端,溢出的爱液令那儿滑滑的。
“别弄了……”任伟伸手去拉颜瞻的左手,他的揉捏令他愈发的难耐。
颜瞻的手指离开那硬挺的小颗粒却并不乖乖听话,他修长的食指探进了任伟的口中,强迫他吮吸。他压着他的舌头,以指肚摩挲他湿滑的舌。
“嗯……嗯……”任伟被他搅得呼吸有些不顺畅。
待到那根手指离开,任伟大口地喘息,却不等他放松下来,那湿漉漉的指尖就钻进内裤抵在了他股缝间的私处上。
那儿被指尖轻轻地刮挠,任伟按着颜瞻腿的手不禁收紧,与此同时,他感到那指尖顶了进去,并一点点地深入。
颜瞻啃咬着任伟的脖颈,双手都在他的内裤中动着,他听到他口中流泻出了露骨的呻吟,听到他反复地呢喃着他的名字。那委实令人兴奋。
“舒服吗?”他贴着他的耳根问。
“嗯……”他模糊不清地回答着他。
被颜瞻放倒在沙发上,任伟的腿分开着,颜瞻按住了他的大腿,跪下来,以舌尖抵住了那私密的一处。他不间断地舔他,听他呻吟得愈发不能自已。像是害羞似的,他总企图合上双腿,这时候颜瞻就会更用力地分开它们。
任伟的手抚摸着颜瞻柔软的头发,有时候会以指尖揉搓他的耳垂。那唇舌在股缝间停留了很久才渐渐攀爬上来,吮吸他的囊袋,接着含住了他坚挺的阴茎。
“舒服……”任伟抓着颜瞻的肩膀,摆动着腰肢。
“你也帮我弄嘛……”半晌,颜瞻央求开了。
他站了起来,任伟跪在沙发上,用手握住了他的那话儿。以舌头舔舐着他那话儿,任伟的手一下下套弄着那勃起的阴茎。嘴张开就会疼,但他还是尽可能地张开,可也只将将能含住他的龟头。他吮吸着,含不住的部分就以手替代。
“嘴巴是不是会疼?”颜瞻轻轻地抚上了任伟的脸颊。
“有一点……”
颜瞻抽出了他的那话儿,俯身吻上了任伟。任伟圈着颜瞻的脖颈,仰脸去回应。浓情的吻像是怎么吻都不够,他们俩持续不断地接吻,直到颜瞻扳过任伟,令他平躺下。
沙发有些窄,颜瞻便就抬起了任伟的腰,令他的背悬空,腰贴在沙发扶手上。
有湿凉的液体淋进股缝间,任伟更大的分开腿,顶进身体的手指缓缓地动着。
颜瞻摸黑在茶几上胡噜,摸着套子。他记得它就应该在润滑剂旁边,刚刚是一起拿出来的。但很可惜,他越是着急越是摸不到。
“就这么进来吧……没关系的……”
任伟伸手抓住了颜瞻的手腕。
“不要吧,等下,好像摸到了。”
戴上套子,颜瞻扶住那话儿抵住了入口,没入的过程中,又是那样的压迫感,又是被紧紧吸附的感觉。每次这时候颜瞻都得拼命令自己冷静下来,否则肯定会射出来。
“嗯……”像每次最初的时候一样,任伟有些疼、有些不适应。他的手滑下去握住了自己的阴茎,缓慢地套弄着。
颜瞻等了一会儿才试探着动起来,他不敢动得太快,始终保持着缓慢的频率。
任伟随着他的动作呻吟着,颜瞻掐着他的腰,俯身加重了力道,发起了进攻。一下、一下,快速而深入。
任伟的头处于比较低的位置,此时他有一种眩晕感,人软绵绵的。
颜瞻在他的体内冲撞起来,他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
“让……让我起来……”半晌,任伟断断续续地说。
“怎么了?”颜瞻不情愿地停了下来。
“晕……像脑充血似的……”
颜瞻退出了任伟的身体,任伟半坐起来,靠在了沙发背上。
“没事吧?”颜瞻凑了过去。
任伟定了定,抓过了颜瞻的腰,扯下他那话儿上的套子,唇贴了上去。嘴巴虽然很疼,但他还是张开含住了他,开始吞吐。
“嗯……任伟……”颜瞻按住了任伟的肩。他令他很舒服。
任伟吮吸着颜瞻勃起的阴茎,时而以舌尖舔舐,时而揉搓他紧绷的囊袋。
口交持续着,颜瞻的腿有些打颤。
“你搞得我快站不住了……”颜瞻说的是实话,每次他都对他灵巧的唇舌毫无抵抗力。
“那你坐下来啊。”任伟松开口,仰视着颜瞻。虽然他看不见他的脸,却能窥见他的身体轮廓。
任伟跨到颜瞻身上,颜瞻的背抵在了沙发靠背上,他扶着他的腰,令他更顺利的下压身体。欲望整根被吞噬,颜瞻吻上了任伟。热切地、情难自禁地。
任伟缓缓动了起来,狭窄的沙发上,相拥在一起的两人贴得很紧,几乎没有罅隙。
不一会儿,颜瞻托住了任伟的臀瓣,向上顶着。任伟本就兴奋不已,这下几乎要忍不住了。他的胳膊挂在他的脖颈上,断断续续地呻吟。
我喜欢你。好喜欢你。
颜瞻的呢喃更像是催情良药,任伟敏感的那处一下下被冲击,他的手滑了下去,套弄着自己的阴茎。
后来颜瞻将任伟按了下去,他单腿跪在沙发上,另一只脚踩上地面,姿势虽然有些蹩脚,却不妨碍他冲撞起来。
顶了几下任伟就射了,颜瞻却进入得更深更快。任伟放纵地叫了出来,射精的快感令他几近失控。颜瞻被他的痉挛所带动,肆无忌惮的冲击着。他总能令他这般的意乱神迷。
在即将射精的时候,颜瞻抽出了阴茎,任伟继续用嘴帮他吮吸,随着一声低吼,白浊的精液都灌进了他口中。吮吸持续着,颜瞻的快感也持续着。
“吐……吐出来啊……”
回过神,颜瞻将手指聚拢,伸到了任伟嘴前。任伟却以舌尖舔了舔他的手心,“已经咽下去了。”
“……”
“于是,你现在还肯吻我吗?”
颜瞻扑倒了任伟,两人挤在沙发上,吻得几乎要窒息。
我爱你。
黑暗中,颜瞻听到了任伟的呓语。他蹭着他的胸口,用心地听着他的心跳。他说过这句之后,心脏突突地跳着。
“起来了,我要去洗洗。”任伟推了推颜瞻。
“……你再说一次嘛……”
“说什么?”任伟半坐了起来。
“说你刚刚说的。”
“我刚才说什么了?”
“你……”
任伟摸到了烟和火儿,他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
“你再说一遍能死呀!”颜瞻气鼓鼓地喊。
“死倒不至于,会贬值。”
任伟叼着烟往卫生间走,颜瞻跳了起来,扑上了他的背,“你说嘛说嘛……才不会贬值呢……”
“你去死好了。”
“嘿!嘿你怎么搞的嘛!又不是你哭喊着说离不开我了……”
“找后账是吧?你小心我把你行李都打包,扔出门外。”
颜瞻瞠目结舌——他……他好狠!
任伟去洗澡了,颜瞻开了灯,客厅一片狼藉,他套上衣服裤子开始收拾。看到躺在地板上无辜的皮革熊猫,颜瞻悲哀的发现,大抵他永远都会跟这只呆愣的熊猫一样,被任伟欺负……只要小王子一斜眼,他就败北。
可一想到他刚刚说“我爱你”,熊猫仔又心满意足了。他这辈子可能也就这么点儿出息了。
“喂,给我拿套睡衣。”卫生间的门猛地被拉开,伴随着哗哗的水声,任伟伸出了一只手。
颜瞻飞速地奔进卧室,拿了两套睡衣裤,然后硬是挤了进去。
“出去,你不嫌挤啊!”
“不嫌~”
“我嫌!”
“瞎说。你那里那么窄,不是都让我进去吗?”
到底是谁把他教成这样了,任伟郁闷。
“人家好喜欢你……”
颜瞻死劲儿地蹭任伟的背。
“别贴着我,你……”顶着他腰的东西是啥?任伟有种不祥预感。
“好喜欢你……”
“……”
有东西往任伟两腿中间顶。
“你腰怎么都直不起来?”颜瞻的手摸向任伟的乳首,轻声问。
“废话!”任伟气结。他确实有些站不稳,手不得不撑住了墙壁。
那儿还柔软着,颜瞻的那话儿很容易就顶了进去。
任伟很想求饶,根据以往经验,第二次他会做很久。他已然疲惫极了。
“我好兴奋……你夹的好紧……”
任伟的眼睛审视了一圈,也没发现他能用啥把颜瞻捆起来。颜瞻抓着他的腰冲撞起来了,任伟决定认命。找个小朋友,让他吃不消的事儿有很多,精力旺盛也是其中一条。
但任伟没能愁太久,越疲惫越兴奋,一片雾气的浴室里,他再度沦陷了。让他做个痛快算了,反正自己也会High到极点。
“说那三个字嘛……你不说我可不会停下哦……”
原来是那仨字儿给他打了鸡血。任伟的脑子一跳一跳的疼。
第三十章
“让你担心了~”颜瞻将罐装咖啡递给熊鑫,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冬季的校园即便是午后时光,人也很少。台阶上挺凉,但颜瞻穿得厚实,也就不去在意了。
熊鑫微微一笑,把车钥匙扔进外套口袋,拉开了罐装咖啡的拉环。
“俺帮你把车停在了小区里,不合适的话你再挪喔~”
“停哪儿都行。”
“不是吧,万一刮了蹭了呢。”
“反正有保险公司嘛。”
“啧啧。”颜瞻喝着奶茶斜视熊鑫。
“他……没出什么事吧?你没联系我,我也没好问你。”
“旷课达人这不是都出现了嘛~嘿嘿。没什么事,吃了些苦头但……反正俺报复回去了。哼。”颜瞻的小鼻子翘得高高的。
“用酒瓶砸那人脑袋了?”
“才没呢。”颜瞻想了想说,“俺扛着气枪去的。”燃烧瓶就不要说了,怪吓人的。
“啊?”熊鑫瞪眼。敢情那天琴箱里装的是……
“你别觉得俺欺负人哦,以前俺就跟他打过一架,但俺不是他对手。所以这回必须有备而去~”
熊鑫捂脸。这都行呀?
“喂,你真的帮我报名了校新年音乐会?”
“必须是真的。”
“可我都没时间练琴啊……”
“还有一段时间呢,加油吧。”
“不行的……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今天要不是他乐队的朋友们去,我……我还是没空出来。”
“你……不是吧?”
“就是不放心呢。这阵子我想多陪陪他。”
“那……让他陪你来琴房呢?”
“他不肯的啦,脸上……还有伤。”
熊鑫点了点头,“那你自求多福吧。我准备喝倒彩。”
“你也好坏的!”颜瞻嘟嘴。
“呵呵。”
“总之,这次真的很谢谢你,帮了我好多忙。”
颜瞻侧过脸看着熊鑫说。
“没事儿。倒是他,没问你……什么吧?”
任伟对他怀有敌意,熊鑫不是粗线条感觉不到。
“问我什么?”
“譬如怎么找到他的啊,谁借了你车啊……之类的。”
“哦……问了。”
颜瞻喝了一大口奶茶。第二天任伟就问他了,他枕着他的肩膀,像只乖巧的猫似的缩在他怀里。那时候已过正午,卧室的窗帘之前忘了拉上,暖洋洋的太阳照着两人,他俩一个比一个慵懒。颜瞻几乎要脱口而出“小熊帮了大忙”,硬给咽下去的。任伟看着他,他还算流利的回答:俺委托了信息公司……这也不算假话嘛。任伟很温柔地环住了他,再没多问什么。后来起来准备午饭,任伟穿衣服的时候问:你向谁借了车?颜瞻很想回答——信息公司。想想太假了。汽车租赁公司呢?也不真。便就说问小冉的朋友借的。果不其然,任伟马上就变脸了:你跟向晓冉说这事儿了?颜瞻拨浪鼓状摇头:才没有,一个字也没提。这话颜瞻当然说得理直气壮——事实嘛。任伟看了他好一会儿,相信他了,之后支支吾吾地说:我是觉得太丢人了,没别的意思。颜瞻长出一口气。看看吧,才说了小冉,任伟就急了,这要是实话实说扯出小熊,保不齐任伟会翻脸。
熊鑫看着颜瞻等下文。
“我说问乐队的朋友借的……”
熊鑫点点头。
“你别多想哈,他跟你不熟,肯定不想我去麻烦你。”
熊鑫笑了。他也不想挑明什么。
“认识你真好。不是说你帮到我,是……怎么说呢?”颜瞻认真地想,“呐,你是我到这座城市后,自己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很投缘、很……真的就是那种‘有你真好’的感觉。”
熊鑫点了一支烟,伸手摸了摸颜瞻脑袋,毛线帽的触感令人温暖。
颜瞻笑得灿烂。
“翘课达人,咱准备去上课吧。”
“我其实……以前都不翘课的。”
“小学时代?”
“扯呦!俺大学时候都能做到全勤呢!”
“哦?成年了才开始堕落?”
熊鑫起身,颜瞻追了上去。
“你太可恶了!”
被颜瞻揽住肩膀,熊鑫叼着烟看着他俩投在地上的影子,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做朋友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还免去了分手的那一天。
“会聊天儿么?”倪歆蹬了辉子一脚。电视里的电影画面继续热闹地上演,葛优正真诚地向村民道歉。村民热泪盈眶:您可来了,他把我们村儿鸡都吃光了。
吉吉叼着烟哈哈乐,任伟窝在单人沙发里啃着苹果。
“你丫又踹我干嘛啊!我这不是看见那丫给扔村儿里,忽然就……”
“你就2吧!”
任伟这时候搭话:“你甭理他了,猪头345一个。”
“任伟!”辉子瞪眼。
“是啊,要不怎么跟鸡巴彭勃是朋友,一个水平呗。”倪歆嘲讽辉子。
“操!你不提啊?你提还连名带姓的。”辉子反击。
吉吉这时候抬头,看向任伟,“你要想这事儿烂他俩肚子里,难。”
任伟不吭声了,继续啃苹果。
这帮人中午就跑来了,问东问西当然是出于善意。任伟吭吭哧哧不肯细说,既觉得自己脸上挂不住,又觉得会令颜瞻难堪。已经推三阻四有几天了,哥儿几个再绷不住了坚决要登门,昨晚已经是颜瞻接他们的第N个电话。手机没了,跟钱夹衣服之类的一起不知道让彭勃怎么处理了。是说想补号买新手机,顺便挂失银行卡重新办理业务,可脸这么丑出不了门任伟就一直拖着。还是颜瞻替任伟答应让他们明天过来的,颜瞻说大家都这么担心你,你就不要在意你的脸了。任伟就知道这张脸要惹事,倪歆窜了,辉子也火儿了,吉吉更是怒了。任伟不坦白也不行了。挤牙膏似的往出蹦字儿,开了个头就有点儿说不下去。颜瞻握着他的手使劲儿用眼神鼓励他,任伟这才大致说了个所以然。傻逼。倪歆跟辉子果不其然冒出了这俩字儿。吉吉更简短,一个字儿——该。倒是颜瞻死命护着他,害倪歆五体投地曰:任伟你偷着乐吧,你家小四川实在很着调。够爷们儿,辉子补充。刮目相看,吉吉敲边鼓。
陪他们聊了会儿颜瞻才出门。何为寸步不离,任伟这几天深有感触。死熊猫恨不能把他当手机链挂手机上。
他不出门,他就也坚决不出门。可颜瞻不是没事儿能空耗在家里。但任伟没办法,说不动,他就是坚持:不放心你!
颜瞻说了要顺道去还车,辉子问什么车。一听说楼下那辆雷克萨斯是颜瞻借的,倪歆比辉子嘴还快:你还认识这么有钱的人呐?颜瞻说是小冉朋友的,逃也似的出门了,他们嘴太损。
任伟心里是各种过意不去,为他的烂事儿,颜瞻是又着急又上火,花钱搭人情儿一样不差。到头来,自己那天竟还说出“分手吧”那种话。实际上不用颜瞻问他那么说后悔不后悔,从打他做了决定他就知道自己够极品了。没有最自私,只有更自私;没有最混蛋,只有更混蛋。可他没办法,直到那一刻他也不肯放弃自己最后的一道防线。直至,颜瞻那样去质问他。任伟说不清是什么令他放弃了固守的底线。是颜瞻的坚持吗,还是他对他的感情到了那一步?这是完全不同的方向,可任伟找不到答案。但至少殊途同归是肯定的,从他的底线溃不成军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这一辈子都会喜欢这个男孩子。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盘踞了他全部的情感世界。
“诶,任伟。”倪歆伸手推了推任伟,“别闷闷不乐的了,过去就过去了,这事儿肯定烂在我们心里,谁再提谁是孙子。”
“对对,完活儿了。翻篇儿。我说,晚上吃什么啊?”辉子转移话题。
“我想吃烤鱼,咱簋街吧。”吉吉发表意见。
“你们去吧,我肯定不出门。”任伟扔了苹果核,摸过了烟盒。
“靠,你请客好不好?”吉吉瞪眼。
“那就家里吃呗。我这副惨相儿就不出去现眼了。”任伟点上了烟。
“让你们家小四川做,我们点菜。”
“你能不使唤他么?”任伟斜视倪歆。
“嚯。嚯嚯。瞅瞅这护着。”倪歆快进,电影到煽情处总特不招他待见。
“吃锅子得了,我让安娜下班儿过来带点儿菜?”辉子提议道。
“别让娜姐买啊。”倪歆参与发表意见,“任伟请客,任伟买去。”
“没钱。骗你是孙子。”任伟说得是实话。钱夹没了。既没现金也没卡。
“你讲不讲道理啊?”吉吉敲茶几。
“小四川有。”倪歆按了播放,电影画面可算回归了正常速度,“他买菜洗菜热锅一条龙。”
“诶,你就跟颜瞻过不去吧?”任伟瞪眼。
“你看吧,还是倪歆讨厌吧?”辉子站了起来,摸出了手机,“咱俩是一头儿的,倪歆是公敌,等,我给安娜打电话。”
“酒没了,我去拿。”吉吉起身去了厨房。
“我怎么又全民公敌了?”倪歆笑骂。
客厅里就剩下他跟任伟,任伟不予置评。
“我不是就嘴损点儿么。”倪歆乐,用胳膊肘顶了任伟一下,“说句实在话,我挤兑他是我看得上他。”
“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讲故事。”任伟也笑了。
“去你妈的!说正经的,这男孩儿靠得住,你丫别再耍了。”
任伟弹了弹烟灰,顺手抄起了之前被他撂在一边的吉他扒拉。
“跟你说话呢。”
任伟扒拉着音阶不接话。
“臭德行。”
“你德行好。”
“比你强点儿吧。”
“脸真大。”
“没你大。”
“你好意思吗?”
“本来就是啊,我脸没肿~”
任伟踹了倪歆一脚。
“君子动口不动手。”
“没动手啊,我是踹你,用脚。手机给我使使。”任伟坐了起来。
“干嘛啊?”倪歆还在玩儿遥控器。
“使使!”
“你吃人啊?”
“赶紧的。”
倪歆把手机扔给了任伟。
任伟拿过去,动动手指给颜瞻发短信:【晚上这帮子要吃火锅,安娜下班也过来,你几点回来?任伟。】
短信回复的不慢:【俺知道是你啦,不用特意打名字了。俺已经下课了,需要我买食材吗?】
【你怎么知道是我?不需要,安娜下班带过来,我阻止他们奴役你了。】
【俺知道你口气呀~你尊好,狠狠抱>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