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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博弈
是什么呢?秦绝珩看着邮箱里的未读邮件,忽然失去了点开的勇气。
种种不安的预感浮涌上心头,让她不禁开始怀疑起赵绩理这些日子的表现。
具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赵绩理开始变得阴晴不定。
时而过分乖巧柔顺,时而又阴郁反叛到让人恼怒无措。上一秒还轻巧讨喜地笑着,下一秒却能够毫不掩饰地开口冷嘲热讽。
尽管秦绝珩一直知道赵绩理说话难听,也知道她乖张难驯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但随着她年龄渐长、眼界与胆量渐开,赵绩理如今说出口的话有时便要比少年叛逆的时候更加能够刺痛人心。
秦绝珩知道一直以来她自己并不是没有错,但无论如何,赵绩理也绝对算不上无辜。而两个人究竟谁错得更多一点,她自己始终逃避着不去深究。
知道了又怎么样呢?她自己还是做不出什么改变,赵绩理也并不会对这种无聊的问题有兴趣。
正犹豫着出神,放在桌面一边的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
赵绩理发来的消息直接弹出到了屏幕上,只有寥寥一句话。
——“有没有看?秦总要是喜欢的话,我这里还有哦。”
末尾还带了个眨眼的颜文字,调子稀松平常得就像是两个好友的晚间密聊。
但秦绝珩并不是她的什么密友,这也更不是什么没有营养的闲聊。眼前赵绩理这种高中生一样的措辞和语气,无端让人入目就感到了一阵甜腻。秦绝珩盯着这句话反复看了几遍,居然也从中读到了几分幼稚。
平时的赵绩理或许会带着目的而撒娇,那时候的语调纵使要比这短信甜蜜上千百倍,秦绝珩也依旧觉得赵绩理此刻说出的这句话,带上了她性子里十足的玩心和幼稚性。
她现在应该很高兴吧,一定在为她的所作所为感到愉悦吧?
听到自己愤怒又惊异的声音时,一定也感到了奇怪的满足吧?
秦绝珩意识得到两人关系有多僵硬扭曲,也意识得到赵绩理有时甚至并不喜欢看见自己得志满意。
这孩子其实无论放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都总是属于光彩出众又自信有为的一类,秦绝珩始终记得这些年来她在种种场合中游刃有余的模样。
她向来是老师眼里的聪明学生,也是同龄人眼中的佼佼出众者,无论是谁的欢心,只要她有心去讨,就一定能够要到。
但即便是这样一个光彩耀目的人,到了自己面前,却无论如何都只能是一个关系不明的情人,甚至是一个违背了隐约伦理的存在。
秦绝珩当然知道赵绩理不甘心。这种事情,无论发生在谁身上,都没人能够感到舒心,更何况赵绩理又从来是一个敏感纤细的孩子、更何况她曾经一度依恋信赖着自己。
一切是怎么终于走到了这一步,秦绝珩已经疲于去深挖。她揉了揉蹙起的眉心,看着赵绩理发来的邮件,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能放在邮件里传送,又足够被赵绩理安心发来的东西,来去也无非就那么几种。秦绝珩已经有了隐约的心理准备,但这想法真正成为现实后,又是另一番滋味。
赵绩理脾气阴晴不定、冷热难辨,一直以来秦绝珩都是知道的。她虽然并不知道有时候赵绩理为什么生气,却知道如果想要哄赵绩理开心,其实很容易。
很多个瞬间,如果她对赵绩理说:这件事随你的心意;又或者对她说:你想怎么样都行——这些时候,赵绩理即便面上仍然冷淡,秦绝珩也能察觉出她心里有那么一秒,还算得上高兴。
但就像她知道怎样让赵绩理感到些微高兴,赵绩理也十分清楚怎样让秦绝珩不悦。
两个人常常就像是在进行一场博弈,秦绝珩为了彼此都好过一些,总会在她允许的范围内退一步、再退一步,去讨好赵绩理。与此同时,赵绩理最拿手的则是招招精准地惹恼秦绝珩。
赵绩理向来心思通透,也就无比清楚地知道说哪一句话能让秦绝珩感到不适、知道将话说道哪种程度时秦绝珩会忍无可忍,也知道自己做出什么样的举动,能让向来放任她的秦绝珩不惜亲自动手去制止。
秦绝珩原以为来日方长,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顺其自然的驯化,终有一日她也能让赵绩理变回昔日记忆里柔软又乖巧的模样。
但如今想来一切过往,其实都只不过是一场又一场没有人赢的较量。她不过是在一味尝试着去关住一只关不住的夜莺,试着留住一个越长越大、野性难驯的少年人。。
如果说仅仅是一些小的进退纷争,倒还不失为情趣。但秦绝珩从没想过,原来赵绩理的那些阴晴不定并不是出于脾性,而是刻意而为、有意埋下的引线。
直到这一刻,秦绝珩才真正意识到原来她一直以为被握在手心里的那个人,从某个不起眼的时刻开始,早就具备了左右人心的能力。
秦绝珩感到一阵尖锐的头疼。她伸手猛地关闭了窗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理智地回想了片刻后,她才终于过迟地发现了赵绩理确实是在有意识地引导自己,不论行为还是心境。
她一定觉得自己很好愚弄、很好哄骗吧。秦绝珩看着分好了段的录像,才真正意识到了当时的冲突都不过是赵绩理一手导好的、预料之中的场面。
她总是有无数种方法惹人生气。
——却到底总也有无数种方法能哄人开心。
秦绝珩神情恍惚,思绪不定地想着,半晌后才又将注意力拉回到了屏幕上。
这一切都无可争辩,秦绝珩知道自己生气的时候会做什么,也完全记得自己在怒极之下都做过什么。赵绩理再精明不过地抓住了自己易怒的把柄,一手将这个错误推上了极致。
秦绝珩将视线聚在了附件里一长列的日期名称上,面色冰冷地急促扫视过后,随手点开了序列较上的一段,场景中都是在记忆里还算清晰的过往,也是秦绝珩这些日子以来算得上熟悉的冲突。
这些冲突的过程都千篇一律。一切起初都还不过是一场交谈,但在某一个瞬间,这场交谈会因为赵绩理的态度而变得令人分外不悦,接着便是熟悉的纷争。
纷争过后,也偶尔会因为赵绩理刻意的挑衅,而发生一次压倒性、带有再明显不过强迫意味的性关系。
画面是无声的,意味着撇去二人彼此,再没有别人能知道纷争是起因于何,而但凡是见者,都能看到在一场谈话中,秦绝珩是怎样先动了手,又是怎样以近乎是施暴的手段压制了赵绩理。
整个过程下来不论前提如何,谁对谁错都再清晰不过。这是赵绩理的聪明之处,也是她的狡猾之处。
“……”秦绝珩沉默着看了片刻,直到看见画面里自己卡着赵绩理的双手将她按在了桌上,才终于无声地捂住了眼眶,闭着眼慢慢伏在了桌边。
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无比清晰又无措地意识到了这些她自以为日渐稳定的日子里,被她极力讨好着的人是怎样始终算计着自己,又是怎样绞尽心力欺骗着、引导利用着自己。
秦绝珩强忍着不适,被依稀泪水模糊了的视线缓缓向下,看见最底端的那个日子后,终于忍不住咬着唇合上了屏幕。
她终于意识到尽管这一切的发生对她而言都太过突然,可对赵绩理而言,却始终是按部就班。
这样的算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秦绝珩毫无知觉。直到亲眼见到了最底部的那个日期,秦绝珩才终于连最后一点希望都涣散。
那是多少年前?五年,又或者六年,而那时候的赵绩理还只是不过十五岁的年纪。
秦绝珩捂着脸,无望而又迷茫的思绪终于在这一刻漫过了理智。
一切曾经期待着的、盼望着的未来都变成了天真的幻想。捂在怀里多年、尖牙足够锐利了的蛇终于咬下了复苏后都第一口。
她或许是真的不爱我。秦绝珩透过迷蒙的泪光,讲实现落在了窗外远处的灯塔上。
那灯塔未明,周遭一切也就都黯淡无光。
——原来从那么早那么早的过去开始,她就渴望着、期待着能够离开自己。
而为了这一刻,她欺瞒了自己许多年。
第39章 不见
心灰意冷的时候,一切选择与结局就变得不再重要。
秦绝珩从来没有如此清醒地面对过赵绩理的真实想法,她甚至终于意识到,自己或许从来都没有真正理解过赵绩理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究竟是怎么想的?秦绝珩过去或许会做出种种猜测,通过赵绩理时而展露的柔顺面、通过她时常的冷漠和偶尔的一个眼神,秦绝珩都自以为完全了解了赵绩理的每一个一闪而过的心思和想法。
但就目前而看,这一切都开始变得扑朔迷离。
——她或许是真的不爱我。
如今走到这个结局,再回过头记忆里也就一点光亮都不剩,秦绝珩左思右想,无论哪一幕都尽是不愉快的回忆。不愉快、不正常,并且无望的回忆。
放弃吗?她看着远处江面上映出的隐约天光,疲惫地再度抬手捂住了眼眶。
这一刻她终于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一直以来,究竟是被她始终尽全力挽留讨好着的人怎样看待。
事实将一度高悬的梦境拖拽坠地,一切都仿佛是一记重击,一瞬的麻木后有呼啸的痛感紧随而至。
那疼痛清晰又猛烈,让她忍不住终于将曾经坚持着、断言永不会放手的一切都暂抛在了一旁。
——如果她不爱我,如果她永远都不会爱我,这一切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即便再度将她留住,漫长的来日里,彼此又该用什么样的神情与心态去互相面对?
一切都变得没有了答案也没有了意义,秦绝珩垂下了眼睫,无声却用力地一遍遍抹去了桌面上斑驳的泪痕。
放弃吧,既然如此,那就放弃吧。。
“……嗯。”
“嗯?‘嗯’是什么意思,代表你没有意见吗?秦总,真的听清我刚刚说的话了吗,没有一点想要反驳吗?”
“没有。”
秦绝珩没什么表情地抬眸看了桌对面的赵绩理一眼,只是一眼便立刻错开了视线,目光在窗外搜寻一圈,最终落在了一棵并不起眼的树上。
二人沉默片刻,秦绝珩才终于继续缓缓开了口。
“我没有意见。”
“断绝收养关系,可以。赔偿,可以。从今往后不再干扰你的生活,可以。”
说到这里,她将视线收了回来,微微叹了一口气,看向赵绩理。
“你想要怎样,都可以。你想撤诉可以,想继续告我,也可以。”秦绝珩一口气说了很多个“可以”,最终话止于此。她抿了抿唇,松开了手里始终紧握着的杯子,指节一时都泛起了微弱的白。
两个人坐在市中心的咖啡店里,身边的窗外就是人来人往的商业街。数不清的行人或匆忙或闲适地经过,没有一个人会在意窗里的两个女人究竟在谈论什么。
“你能这样想就再好不过,多简单的结局。”赵绩理沉默了片刻,最终笑了起来,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眼底闪着细碎的微光:“——我撤诉。”
秦绝珩并不在意赵绩理撤诉或否,也不在意她究竟想要何种程度的赔偿。她用了几秒时间调整好呼吸,才再度开口:“嗯。”
“都不是什么难事,也就解除关系稍微麻烦一点。”赵绩理放下了手里的杯子,轻轻撑着下颌看向秦绝珩:“今天,现在,秦总有没有时间?”
秦绝珩呼吸微微滞了滞,等了几秒后才轻声回答:“……有。”
“那待会儿就去办吧。”赵绩理指尖轻轻敲了敲脸颊,带着笑意的目光在秦绝珩脸上转了两圈:“我户口本还在秦总那儿呢,待会儿不要忘了带。”
秦绝珩极轻地应了一声,将身边的包拿了起来。
“秦总没必要露出这种绝望的表情吧?”赵绩理跟着站了起来。她这些年长高了不少,今天的鞋跟又比秦绝珩的要稍高一些,一时两人对面,视线完全平了齐。
秦绝珩微微向后错开了一步,沉默着抬眼看向赵绩理的脸。
直到如今,秦绝珩才完全意识到了她的成长。
赵绩理长大了,早已经不再是那个一度完全依赖自己的孩子,也不再能够被自己牵制。她已经成为了一个独立的、即便离开自己,也一样能够独当一面的成年人。
而在长大之后,她终于还是完成了从年少时起就埋下的心愿,终于离开了自己。。
这一次的和解并不算是和解。没有人赢,甚至算得上双方皆输。
赵绩理说不清自己究竟斩断了什么,也不愿去想在这之后会失去何物——但她知道,这段扭曲又无望的关系总该有个终结。
多年的压抑与束缚终于消散殆尽,她第一次真正从那个曾经逃不出的桎梏里脱出,不再被一段令人窒息的关系牵绊,也不再有一个人始终欺压在她头上、始终企图着控制她一言一行。
两人间的和解很顺利,秦绝珩果真并不再干预她的任何选择,彼此间最后的相处气氛寂静却默契,让赵绩理在某个出神的瞬间还会怀疑,这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就如此平和地走到了结束。
“钥匙我还给你了,放在玄关上。”
赵绩理背对着房门口,将一摞证明文件码放整齐,又拉开了书桌左边的抽屉,翻找着什么。
秦绝珩安静地站在房门外,并没有回答。
她静静地看了赵绩理片刻,半晌才开了口:“你不怕我反悔吗?”
赵绩理站在书桌边,闻言回头瞥了秦绝珩一眼。
“不怕,因为你不会。”赵绩理没什么表情地拆穿了她,将收拾好的东西推到了书桌另一边,动作干脆。
“可我并没有说过放你走就代表我会放弃。”秦绝珩靠在门边,漫不经心地抬起手,抚摸着自己光滑剔透的指甲:“你要走,要搬去哪里,只要我想知道,我也还是能知道。”
“哈。”赵绩理听出了秦绝珩话里的威胁意味,轻轻笑了一声,放下了手里拿着的东西。
“秦总的意思是,”她朝秦绝珩走了过去,凑到了她面前,“我都做到了这一步——你还想留我?”
距离很近,有隐约的香水味钻入嗅觉。秦绝珩记得这种味道,是她亲手给赵绩理挑的香水味道。
忽然就感到了一点安心。秦绝珩伸手握住了赵绩理的胳膊肘,两个人近距离地对视着。
“我喜欢你,赵绩理。”秦绝珩的声音很轻软,像是所有童话故事里最善良又温柔的无辜少女,又像是清晨林间受了惊、遭了什么委屈的鹿,在柔和的光线里神情脆弱,看起来全然无害:“可我留不住你。”
她语气如吹如叹,像是经历了什么不可承受的无望结局,仅仅一眼就无端让人见之不忍。
赵绩理盯着她这表情看了片刻,忍不住抿着嘴唇笑了起来。
——为什么这个人无论做过什么、无论心里有多贪婪又自私,却总能在面上做出这一副无辜又委屈的表情?
赵绩理至今还记得许多时候,秦绝珩莫名其妙、尽管谈不上虚伪,却也足够突兀的眼泪。
看着眼前神色和姿态都完全柔软示弱的秦绝珩,赵绩理渐渐隐约想起了某个扬着郁金香风色的夏夜,她第一次出于愤怒和无措吻住秦绝珩时,对方眼里明显的脆弱。
一片枯叶落地的时间,记忆一时风一般掠过,将书页翻起又翻落。
赵绩理又隐约想起记忆深处,那个被贴上封条的夜,想起那时的某一个瞬间,滴落在自己脸颊上的、秦绝珩微凉的泪水。
许多记忆翻涌浮上心间,让赵绩理清晰地意识到了秦绝珩的强势和控制欲背后,其实也另有脆弱又柔软的一面。
——她很脆弱,也很擅长示弱,甚至很轻易地,就能在你面前流泪。
可她凭什么脆弱?又凭什么感到受伤?
一直以来,秦绝珩都总能用压倒性的手段制住赵绩理,即便赵绩理表现得再软硬不吃、再冷漠叛逆,却也总是要最终要屈服在秦绝珩近乎强硬的手段之下。
想到这里,一切相关的记忆都并不愉快。这些年里不过都是在一次次近乎是受辱的忍耐屈服中度过,秦绝珩的爱意太过于令人窒息,又太过于畸形,全然不是赵绩理所期望的任何一种温柔。
想着,赵绩理烦乱地看着秦绝珩,心底不甘又不耐地想着——在我都没有流泪的情况下,她凭什么比我先哭?
她分明并不是一个完全柔弱的人。她暴躁而易怒,骄傲又自视高人一等,有着良好的教养,骨子里却始终是一个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弟。
这样的一个人,究竟为什么要在明显是更弱者的我面前流泪?
“——你留不住我。”赵绩理盯着秦绝珩看了片刻,才伸手推开了她,转身回到了书桌前。
“我想你或许意识到了,”赵绩理不在意地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秦绝珩,“其实你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我的想法。”
“你觉得我会爱你,你觉得我总有一天会变成你想要、你期待的样子,你认为我所有的叛逆和冷漠都只是暂时。”她将最后一点想要带走的东西整齐地放在了书桌一边,微微靠坐在了书桌边缘上:“你是这么想的吗,姨姨?”
秦绝珩的神色依然很清浅,她微微叹出一口气,并不对赵绩理的质问作出回答。
“那么我要告诉你,我并不坚强,也并不冷漠。”赵绩理双手撑在桌面上,下颌微微抬起,说完后停顿了片刻,抿着唇看向了房外的秦绝珩。
“我有过漫无边际的无望,有过彷徨痛苦到想要奋力挣扎的冲动,也有过绝不、永不愿平息的不甘。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不明白究竟为什么,我会因为你而感到痛苦和绝望,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会被自己看不见的东西束缚。”
“我只知道,很怪。”赵绩理像是在努力去回想什么,纤长的睫毛轻轻颤着,神色看起来分明天真:“——从来都很怪,让人窒息、看不见未来,这是你给我的‘爱’,你给我的承诺。”
“——你的承诺,小孩子都不信呢。又缥缈,又无望。姨姨,你以为我是傻子吗?”
赵绩理笑了,从桌面上跳了下来,朝前走了几步,靠在了离秦绝珩一步之遥的门内。
秦绝珩站在门外,垂下了眼睫安静地听着,不知所思。
“还是因为你知道我是个孩子,知道我最好控制,比你所接触过的、所玩弄过的任何一个成熟女人都要无知、都要幼稚,所以你才敢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说出你对她们不敢说的话?”
“——说你喜欢我,说你爱我,说你会永远、会一辈子陪伴我,说你会给我一切。”
赵绩理嗤笑了一声,看着秦绝珩晦暗不明的面色,继续说着。
“你极尽全力把我捏造成你想要的样子,把我押进你一手布置的牢笼,却还要对我说——你看,这个金丝的笼它多美、我给你的一切多舒适,多安全。”
“秦绝珩,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东西?还是你以为不论你想要玩弄的是谁,只要你欺压揉捏的力度足够强大,就无论是什么都能最终变成你想要的?”
“我害怕,也恐惧这种变质的爱,我怕你透过笼缝看我的眼神。那种含满了观赏一样的爱意,那种认定我永远无法逃离的、沾染了变态占有欲的爱意。”
“——这是爱吗?是什么爱?你爱我的青春,还是爱我的皮囊?”
赵绩理的态度并不冲动,尽管她的话语带了十足尖锐的攻击力,秦绝珩抬头去看时,她的面色也依旧很平静。
她原来是这样想的。秦绝珩无助地看着眼前的赵绩理,咬着嘴唇,几次想要开口解释些什么,却发觉她根本无话可说。
占有欲、控制欲,和恨不得能让赵绩理一辈子只在自己身边的扭曲爱意,这些都是真的,也是无可辩驳的。
这些日子以来受到的冲击,都在这一刻被揉搅入了赵绩理的话里,互相纠缠着蔓延,让秦绝珩感到了一阵混乱,几乎不知所措。
秦绝珩忽然感到了几分迷茫,她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眉眼,低下头,不再去和赵绩理对视。
错了,一切都错得严重,一切都并不是这样、也不改是这样。
“不过——”赵绩理看着秦绝珩明显是无话可说的反应,心下也有些滞塞。
她面色带了些玩味,第一次的开诚布公,最终还是不可克制地说出了并没想过要说的话:“不过我想,我或许也是喜欢你的。”
这句话的声音很轻,赵绩理说话亦真亦假、虚实难辨,但方一出口,秦绝珩还是明显地僵硬了一下。
“一直以来无论你怎样对我,无论你带给我的受辱感有多强,我的心里居然都始终有你温柔时的样子。”
赵绩理的语气带着恶作剧的狡黠,说出来的话也令秦绝珩觉得格外失真:“那是我喜欢的样子,是我眷恋的你。”
“但清醒过来的时候,我知道我们的关系太过于扭曲。只要有一天你是透过牢笼看着我,只要有一天你是站在高处俯看,它永远都不会生长,永远都只能像现在一样枯萎死去。”
赵绩理认真地看了秦绝珩一眼,将收拾整齐的东西抱了起来,开始朝楼下走去。
站在门边时,赵绩理仰起头看向仍旧立在原地的秦绝珩,面色平静。
“——所以我想,或许我也爱你,但是这一切病态又扭曲的关系,到此为止。
我们不要再见了吧,至少不要再见面。”
第40章 转圜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最近,秦绝珩像是入了一道云雾缭绕的迷境,满脑子都总盘桓着赵绩理离开前说的那些话。
那些话像是在某一夜里的梦与醒之间忽然冒出、从被秦绝珩刻意逃避绕过了的记忆里忽然展露脱落,倏地落入了一片平静无波的深潭中,晕开了难以平息的涟漪。
而这涟漪突兀又难以散去,日日夜夜始终在脑海中盘桓。
——只要有一天你是透过牢笼看着我,只要有一天你是站在高处俯看,它永远都不会生长,永远都只能像现在一样枯萎死去。
——我想我或许也爱你。
这些话像是再直白明显不过的决然拒绝,就连那句“喜欢”和“爱”都像是赵绩理一直以来拿手的恶作剧,带着模棱两可的朦胧气息。秦绝珩仍旧记得赵绩理说出这些话时面色上的平静无波,也记得她语调里的隐约玩味。
但时过许久的这些日子里,秦绝珩每每隐约回想起来时,又总仿佛觉得不止如此。
事到如今,再去自作多情地设想赵绩理其实有多喜欢自己已经变得没有了意义,但她心里又总能隐隐约约察觉到不对,觉得一切的结局,并不该只是如此。
赵绩理的离开很突然,也很认真,这将近两年的时间里,纵使秦绝珩每到元旦依旧会给赵绩理送去礼物,但她也从来没有收到过赵绩理的消息或回音。
一边是不愿去捅破的尴尬关系,一边是远在加州、难以真正放手的心上人,秦绝珩并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抉择。无论是真正放下赵绩理还是继续厚着脸皮装作无事发生,好像都并不是令人愉快的选择。
一切行为都需要权衡利弊,而这一权衡,秦绝珩又开始了逃避。
这种逃避持续了十余年,从某个扬起轻纱、暗含琴音的夏夜开始,她逃避着喜欢赵绩理的心意。而在许许多多个发生过关系的瞬间,她逃避着去理解赵绩理的真实心情,掩饰一般地始终坚持着,她喜欢自己。
十余年后的如今,她开始逃避去面对和赵绩理破碎的关系。逃避彻底断绝,也逃避去尝试重新开始。
但想到赵绩理,秦绝珩心里却知道她一定过得很好。
洛杉矶的生活一定新鲜又斑斓,在一个既艺术又自由的城市,没有了被强加的束缚、没有了种种挣不脱的牵绊,或许赵绩理终于开始接触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一切。
甚至或许也会喜欢上别的什么人,会过上没有自己也依旧有声有色的生活。
秦绝珩每每想到这里,便克制不住心间的五味陈杂。
或许她可以轻易地知道赵绩理最近过得怎么样,也可以不过是一通电话的工夫,就能得到她想要得到的任何消息。但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随着赵绩理的气息与存在感变得越发暗弱,秦绝珩也开始变得越发犹豫。
在犹豫的尽头,她也终于想起来了这许久时日里都没有想起过的问题,终于渐渐开始意识到,或许一切其实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这些日子里盘桓不散的记忆仿佛在提醒着她什么,将其他的可能性推上心头。
——赵绩理厌恶她的高高在上,厌恶她的一手遮天,秦绝珩从来都能察觉到。
但在过去,那是她留住赵绩理的唯一手段,也是她维持那段关系的唯一办法。
而时到如今,这段关系早已不复存在,赵绩理也再留无可留,秦绝珩知道自己如果仍旧一味高高在上,或许接下来的一辈子都会真的与赵绩理再无交集。
赵绩理从来都是一个骄傲的、不服输的,吃软不吃硬的狡猾孩子,秦绝珩亲身经历过,也就深知她是如何地不肯被人束缚,如何地不甘屈居人下。
她不可能会接受一段不平等的感情,更不肯能会在亲手斩断这一切后,再去回头看一个依旧停在原地的人。
——但如果两个人是站在同一个平台上、是平等的呢?她还会厌恶、还会抗拒吗?
这个可能性新鲜又刺激,出现在秦绝珩脑海中的第一秒,就仿佛是一束冲破了昏黑的微光,又像是一束救命的稻草,被秦绝珩紧紧地握在了手心里。
该怎么做?
秦绝珩指尖无意识地抚弄着腕上的手镯,将目光落向一边。
片刻后,她终于轻轻叹出一口气,拿起了手机。
第41章 桥头
“小小姐很好。”停顿片刻,那边的声音像是怕对方不信,强调了一遍:“没有遇到过任何棘手的问题,也从来不需要我们去帮着做什么,老板,小小姐真的适应得很好,没有过一点问题。”
秦绝珩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沉默片刻,轻声说:“不要紧张,我不是怪你们拿钱不做事。她没有问题,我当然高兴。”
又停顿了片刻,她抿抿唇终于还是问出了口:“那……她近况怎么样?”
“有没有什么能告诉我的消息?和她有关系的,大事、小事,都行。”
秦绝珩的声音很低,说完后,她有些难为情地用力咬了咬下唇,在樱色的唇上留下了一圈微白的齿印。
为什么会感到这样难以启齿?秦绝珩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眼窗外,心里知道自己这一年有余的逃避终究还是走到了尽头。她的确不能没有赵绩理,从来就不能。
这份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她曾经也绞尽脑汁、竭尽全力地想要留下赵绩理,却最终发现那种错误的方式对二人的关系根本无事于补。
静下来的时候她也会想到,自己究竟是喜欢赵绩理的什么呢?又究竟是为什么,让她即便一度风流薄情,最终居然也非一人不可了呢?
答案可以有很多个,但归根结底,或许又根本就没有答案。
赵绩理的确是绝伦的漂亮,性子纵使在自己面前娇惯带了些任性跋扈,却也仍旧是一等一地吸引人。她的一切在秦绝珩眼里都仿佛是镀上了一层光,让人仅仅是一秒的想念,都变得漫长又怦然。
这样的心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秦绝珩永远都找不到答案。但到了眼下,这份思绪早就变得深不可化、变得不可割舍。
喜欢就是喜欢,爱也就是爱,秦绝珩能察觉到这样的感情已经超过了普通,成为了一份永远不可能放手的执念。是说不出为什么,也不可能不去想的情意。
电话的那一头,秦绝珩雇来去照应赵绩理的人还在滔滔不绝地向她汇报着赵绩理的近况,秦绝珩说了要事无巨细,对面当真也就大小不遗,就连赵绩理最近交了个什么样的朋友、那朋友叫什么、长什么样,都全部竹筒倒豆一样报了出来。
秦绝珩一边心满意足地听着,一面又开始暗暗反省自己做得是否不太对。
眼下她的行为无论怎么看都相像是暗中监视,不管怎样都有些不够光彩。如果赵绩理知道了,会不会嗤之以鼻?
秦绝珩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就被那一头的声音抓住了注意力。
“谁?”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声调微扬地重复问了一遍:“你刚刚说谁?”
“乔凛,老板。小小姐昨天,去见了一个叫乔凛的人。”那头的声音像是被秦绝珩的惊讶震住,变得更加小心翼翼:“老板想知道这个人吗?我们可以去查。”
“……”秦绝珩直到这时候才想起来,许多年前也有个人叫乔凛,也想起来这个人又是怎样被自己一手从江市赶去了国外。
这倒是天道好轮回。谁知道那个乔凛好死不死也在加州?秦绝珩几乎在这一瞬间想起了赵绩理叛逆期做出的全部糟心事,也想起了这些事里乔凛这个人一直起了多大作用。
沉默数秒,秦绝珩皱着眉“啧”了一声,先前面色上的扭捏与微绯全都不见,心下浮起一股不快,语气也开始变得强硬:“去见她做什么?她们干了什么?”
“小小姐和这位乔小姐关系应该不错,两个人一起去了一家川菜馆,晚上小小姐送乔小姐上车,然后自己回了公寓。”对面的声音如实报告着:“据我们所知,乔凛小姐和小小姐并不是同学,而是在加州艺术学院,平常和小小姐见面并不是很频繁。”
还敢频繁?秦绝珩烦躁地将手中的笔在桌面上敲打着,不悦地应了一声,继续问:“还有别的这种消息吗?”
对面像是听出来了秦绝珩的火气,沉默了一秒才小心翼翼地提问:“……您指的是,哪种消息?”
“……”秦绝珩被问得微微愣怔,回过神来居然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反应过激。
她有些没辙地将手中的笔丢开,向后靠倒在了椅背上,捂住了脸,闷声答道:“算了。没事了。”
“把她现在的号码发给我吧,就现在。”说着,秦绝珩挂断了通话,目光微沉地落在了窗外树梢上。
早知道确实是会有这种事发生,也知道一切确实不可能永远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但真正面对之时,秦绝珩还是会对自己的束手无策感到心慌。
之所以一年有余不敢去过问赵绩理的近况,之所以即便是能够知道也不愿去问,无非就是害怕现在的这种情况。
她对赵绩理终于没有了掌控权,也失去了任何一丝的影响力。事到如今,她赵绩理在重洋之外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自己就算是再不满,也只能一个人生闷气,对赵绩理产生不了半点影响。
秦绝珩习惯了用强硬的手段摆布他人,但到这一刻,这种手段却终于失去了作用。纵使她依旧能够去尝试,但这样的手段对于她和赵绩理的关系而言,却根本是全然无用,甚至算得上是火上浇油。
——那么一般人面对这种情况,又究竟会怎么做?
秦绝珩伸手捂住了眼眶,脑中空空,却依旧强迫自己去想出一个办法来。
会怎么做呢?她咬住了嘴唇,最终还是伸手拿起了方才被丢在一边的手机。
——管他该怎么做,总之做就对了。做了,就一定会比不做好。
秦绝珩难得地不再逃避,也意识到了该一鼓作气。她看着屏幕上新发来的那串号码,咬着嘴唇站了起来,走到了窗边,视线几番飘浮,最终还是落定在了手上。
但当她目光闪烁了几番,最终犹豫着决定按下拨通时,她忽然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时差是多少?秦绝珩为这个忽然冒出的想法而愣住了,她忽然就意识到了赵绩理和自己的距离究竟有多远,也意识到了这一年有余的互不联系,可能给彼此之间埋下多大的鸿沟。
一阵隐约又陌生的紧张感浮上心头,让人为之心下纠缠,思绪都乱做一团。
秦绝珩极少有过这样的心境,也几乎从没有过这样忐忑的体验。在她过去的认知里,喜欢就是喜欢,喜欢就要用尽一切手段得到,也要用尽所有办法留住。
但如今,过去的认知早就被赵绩理全盘推翻,也让秦绝珩再清晰不过地明白,自己的一切强硬手段在赵绩理身上,其实都是并无作用的。
沉默片刻后,她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手机放回到了桌面上。。
直到终于到了夜里,秦绝珩也始终没能忘掉这件事。她估计着这个点,那边的赵绩理怎么说都该醒了,才坐在床边又拿起了手机。
五月初的夜间已经有了几分热度,江风还是熟悉的感觉,时急时缓地从窗边流入。秦绝珩扭开了床边的灯,将光调到了并不明亮的程度,咬着下唇朝窗外看了片刻,最终微微叹出一口气,向后斜躺倒在了床边。
其实可以说的话有很多。秦绝珩仔细想了想,赵绩理从来都是个不愿对人表露心迹的孩子,但出乎意料的,每每当她对赵绩理剖白心意时,无论赵绩理真心信否,都总会态度有些许松动。
其实从来都是个很心软的孩子呢。秦绝珩想着,微微笑了笑,重新撑着床沿坐了起来,点亮了屏幕。
吃软不吃硬,从来是赵绩理在秦绝珩面前最大的特点。
从前尽管不说,秦绝珩也能察觉到赵绩理在看到自己眼泪后那一瞬间的无措。
不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又或者是做出了怎样过分的事,但凡赵绩理看到自己露出脆弱的神色,尽管会露出烦乱不耐的神色,却也总会变得不再计较错误本身。
就像她无论何时,只要看到赵绩理露出乞求的神色、听见赵绩理带着微挑尾音的迷惑声音,都会不可抑制地、下意识地去选择满足对方。
她向来对这样的赵绩理没有任何抵抗力,只不过赵绩理从长大后,就几乎不再向她展露过这样一面。
如此想来,其实她们都有办法,有除彼此外谁都没有的办法,让对方变得无计可施。
秦绝珩想着,开始庆幸自己无论如何还算是了解赵绩理,这也就能让一切变得比绝境稍轻松一些。
夜风吹起了窗边未合的轻纱帘幕,将下摆撩起,柔柔地招摇着。
窗外是寂静如常的江景,一切都恰到好处,无声又沉静。
“喂?”
通话那一头清浅又熟悉的声音终于打断了秦绝珩全部的胡思乱想,也让她在一瞬间就屏住了呼吸。
两头都很安静,安静得能听得见彼此哪怕最细微的响动。秦绝珩咬住了嘴唇,好半晌才轻轻吸了一口气,回道:“喂。”
她并不知道赵绩理是否认出了自己的声音,也不确定赵绩理究竟记不记得自己的号码,但在这一瞬间过后,她忽然发觉了自己的无话可说。
该用什么来开头?又该用什么来结尾?
想说的、要说的话都在这一刻消失无踪。当许久不曾接触到的这一刻真正到来时,秦绝珩只感到有一口幽幽微微的气渐渐从心底上浮,终于堵在了心间嗓眼,几乎是茫然又无措。
第42章 离人
那边赵绩理挑眉等着通话另一端的反应,但等了好几秒,等来的都是一片空白和细弱至极的呼吸声。
赵绩理有些好笑地嗤了一声,确认性地放下手看了眼屏幕。
她心里完全能够确认这个电话是谁打来的,第一秒的时候确实也微微吃了一惊。但随着沉默一点点扩散,她终于还是将情绪整理回了常态。
于是没等那边的秦绝珩继续说些什么,赵绩理就果断地掐断了通话。
但她按断后,并没有立刻将手机收回口袋里,反而是放软了姿态,背靠着走廊的墙边,盯着手机屏幕开始等待。
“……”
另一头的秦绝珩被猛地挂断,心里也知道赵绩理多半是明白了这是自己打来的电话。她愣怔了几秒,随即心下生出了些许羞恼。
仿佛是为了点起气焰,秦绝珩伸手将床头的灯调亮了些。她无声地微微眯眼,盯着灯光看了半晌,最终索性还是又拨去了第二次。
赵绩理毫不意外地看着没过多久再次亮起的通话提示,指尖捏着自己的下颌,足足数满了七秒,才慢悠悠接起了通话。
“喂——?”
赵绩理尾音拖得长长的,语调里满是捉弄人时的狡猾味道。
秦绝珩确实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她这样的语调,如今乍一听见,居然一瞬间也就没了脾气。
“秦总这么闲吗?”赵绩理见秦绝珩依旧不说话,忍不住开了口。
“大半夜不睡觉给老情人打电话,是第二天不用工作吗?”赵绩理笑了一声,朝走廊边上又走了几步,背靠墙壁单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c-h-a 在套装裤兜里,眼神在地面上飘了一圈后才继续缓缓说着:“……不用工作是因为终于还是残废了吗?不知道断的是哪条腿?需不需要我送花篮?或者过几天我直接订花圈?”
“……”
这人都在说什么跟什么?秦绝珩被赵绩理的想象力和一通抢白噎住,半晌不知道回什么好。
她听得出赵绩理确实是心情很好,好到甚至愿意接自己电话、愿意开口和自己若无其事开出玩笑来。
“你要是想送,我也不是不能收。”半晌,秦绝珩轻轻笑了一声,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
“我不想。”赵绩理果断地回绝了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将左手从裤兜里拿了出来,指尖轻轻揉着右手腕上的细表带。
“秦总有什么事吗?我这边还要工作。”赵绩理的语调很平稳,让人听不出情绪。秦绝珩几乎已经想象到了她绷着脸面无表情的样子。
她想着,思考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里就染上了几分软意:“没有什么事。
只是有些想你。”
秦绝珩声音沉而绵软,听筒凑在耳边时,那低柔的声音一时几乎就像是飘到了颊畔耳际。
许多被刻意遗忘了的回忆瞬间回拢,赵绩理猛地屏住了呼吸,脸色一时不自在了起来。
她听不惯秦绝珩这样说话,一瞬间满背的猫毛都要倒立了起来,嘴上用力“嘶”了一声,跺了跺高跟鞋后跟,站直了朝电话那一头小声喊:“秦总,说点人话行不行?你以为你还很可爱吗?是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吗?掐着嗓子说一句‘我想你’,就能让所有人心软吗?”
——可你就是心软了。秦绝珩心里想着。耳边赵绩理的声音分明是气急败坏,让她一时忍不住笑了出来。
“没有什么好笑的。”赵绩理语调凉凉的。她感到没趣地松开了表带,微微舒展开五指,在光下看着自己指尖指甲的颜色:“怎么,秦总就没有别的人可以想吗?我都要忘了您了,麻烦您也忘了我吧。随便去找个猫啊狗啊,到时候您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哈。”秦绝珩靠在床边,无意识地捏着台灯调节开关,将灯光扭得一明一暗。
这样明明暗暗的光映在她眼里,也将人眼底映得闪烁起来。
“可我就是想你啊。”她靠着软枕,语调又低又缓,把那边的赵绩理汗毛都听得立起了一片:“哪里找了什么猫啊狗的,我没有。”
赵绩理忍着那股奇妙的汗毛倒竖感,僵硬地回了一句:“那可真是难得。”
“有什么难得。”秦绝珩笑了,也终于不再感到紧张,反而渐渐找回了过去同人说话时的迷惑腔调来:“这么久,我一直就只喜欢你,什么时候又喜欢过别人。想也是一直只想你一个。”
赵绩理深感秦绝珩脸皮极厚,这种明显半哄半骗的话,居然能丝毫不停顿地一气说出口。
“那秦总就继续想着吧。”赵绩理的语气听起来对秦绝珩的剖白没有任何动摇,依旧是冷硬如常:“但想想可以,秦总最好不要再想着做什么了。”
“做什么?”秦绝珩的语气很无辜,反问道:“赵小姐认为我想做什么?”
赵绩理从来都讨厌秦绝珩装无辜,闻言立刻憋了一口气。但她咬了咬牙刚打算开口数落,就抬眼看见走廊边走来一个人。
“Boss needs you. ”
那人走到近前,看着赵绩理指了指走廊另一头的办公室。
“Okay tell her I ‘ll be there soon. ”
赵绩理捂着手机朝那人点了点头,随即开始朝楼梯间走去。
“你老板是女人?”秦绝珩在那边听了个大概,却不知道抓住了什么重点,语调关心异常地问:“多大年纪?有对象吗?”
这事情不好开玩笑,洛杉矶同性文化那样昌盛,赵绩理又这么出色,万一她新上司好死不死就喜欢她呢?毕竟又有谁能不去喜欢她?
秦绝珩忧心忡忡,赵绩理却嗤地一声笑了。
“秦总对我上司有兴趣?”
“……”
“有兴趣是好事,有机会我把她介绍给你?”赵绩理语气亦真亦假,像是在开玩笑,语调却又出人意料的认真:“但不是今天了。抱歉秦总,我很忙。下次聊。”
说着,秦绝珩再没能c-h-a 上一句话,通话就被掐断了。
“?”
谁对谁有兴趣?谁给谁介绍谁?秦绝珩微微瞪着眼,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半晌没发出一点声音。
这么许久不联系,赵绩理像是换了个人。尽管仍旧说话不怎么好听,却到底变得少了许多敌意。或许是认定了天高皇帝远、秦绝珩怎么也管不着,又或许是终于忘却了被束缚的感觉,多少回复了些当初的天真性情,总之秦绝珩如今看赵绩理,一时便觉得既新鲜又熟悉。
或许是分别过久,让一切的过往都糅杂在了一处,将记忆都揉乱。这不过是一场短短的隔洋对话里,有许多个瞬间,秦绝珩也会恍然觉得一切都还像是赵绩理还年幼时的模样。
仿佛只是某个念头、某个一瞬之前,赵绩理都还是个天使一样狡黠又无垢的孩子,有些幼稚的同时到底不失可爱。但如今恍然回眸,这个孩子就已经长大,染上了更多成年人才有的成熟气息。变得独立又安定,言笑间更多的是风流摄魄、风情攫人。
或许是时间太晚,又或许是这样的突然接触带来的怦然还未结束,秦绝珩心下想着赵绩理,居然有些止不住的微微迷茫眩晕。
她斜躺在床边,看着透过指缝漏入的光束,打量着自己的指甲,一边恍惚懵懂地出着神。
眼下时间已经很晚,将近凌晨一点。最近的日子里,秦绝珩很少这么晚还醒着,一时脑子里也就有些懵。
忽然,秦绝珩清醒了一些,隐约察觉到了不对。
——下次聊?
整个通话的最后,赵绩理在最后,是不是说了一句“下次聊”?
像是想到了什么奇妙的可能性,秦绝珩眨了眨眼,渐渐笑了起来。
第43章 识香
“怎么,最近有什么好事?”乔凛看着对面笑意盈盈的赵绩理,起了一身j-i皮疙瘩的同时,纳闷问道:“是什么好事让你笑成这样?”
赵绩理正往咖啡里一连下去好几块方糖,闻言停下了动作,看着乔凛。她盯了片刻,又视线下飘扫了眼手机,才笑着舔了舔牙尖轻声回答:“看好戏。好笑。
有趣。”
“怎么,”她把指尖最后一块糖丢进了杯里,拿起勺子搅动,朝乔凛眨了眨眼,“你有兴趣?”
“有啊,当然有。”乔凛举着叉子,放下了叉尖上那一摞甜饼,把盘子里的一堆食物堆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形状。她看着最后那摞甜饼的位置,眼睛忽然亮了亮,注意力彻底被盘子里的东西吸去。
乔凛边左右上下仔细打量着那形状,边含糊问道:“所以到底什么事啊?”
赵绩理见她思索得认真,不由得眼里闪过了一点狡黠。她忽然伸手从乔凛盘里那个小雕塑的底部叉出一个草莓,看着整个构造因为她这个动作七零八落:“——不告诉你。”
“我c ,ao?”乔凛看着盘子里的一片狼藉,小声骂了一句,瞪着赵绩理。
“别他娘捣乱好不好。”乔凛又拿着叉子试图把盘子里的东西复原:“明天就要交作品了,让我好好构思一下不行吗?待会儿回去还差一点就可以完工了,按这种构造来说没有问题,就是还少了一点灵气,少了一点……少了……”
乔凛嘀嘀咕咕地用几个蓝莓代替了草莓,忘记了继续去问赵绩理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一定要回答的话,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这些小事的出现,却很及时又到位地调剂了生活。
赵绩理从来都知道秦绝珩是个骨性风流的人,在自己不存在也不知道的许多过往里,她一定也一度媚眼如丝、招蜂引蝶,也一度是个善于调情的人。
在过去那些年里,赵绩理的身份过于特殊,也就几乎从没有见过秦绝珩这样的一面,更不用说亲身体验。
过去秦绝珩对她的讨好,都莫名地更多带了些长辈宠爱晚辈的溺爱,但如今,赵绩理也说不明白秦绝珩究竟想要做什么。她对情。事与风月的认知除却曾经那段扭曲的关系,其实根本算得上一无所知,所以秦绝珩到底在做什么、到底要做什么,赵绩理并不能很好地预测。
想着,她放下了杯子,微微出神地把玩着手里的香水。
对了,香水。赵绩理看着指间小巧的瓶子,看着瓶内的液体在白昼光下泛着的微光,心里止不住感到有些好笑。
这款香赵绩理再清楚不过,是秦绝珩一直以来最习惯用的,也是赵绩理一直以来最最熟悉的味道。虽然到底还是和她本人身上的气息隐约有些差距,但对于如今远隔重洋又经久未见的情况而言,这一点熟悉的味道,已经足够让赵绩理完全联想到曾经最熟悉不过的那个人。
这点小把戏明明该是让赵绩理感到不屑的,但一切却并没有按着赵绩理下意识所想的发展。结合了秦绝珩这段时间的举动来看,这一切居然也让她解读出了几分莫名其妙的缱绻意味。
前些日子是送花、送小玩意儿,大节小节就几乎没有断过,殷勤得半点都没有矜持可言。这次又是这样一出识香思故,赵绩理已经开始有了几分莫名其妙的关注感。
或许她就是想这样循序渐进、温水煮青蛙,用一些能松动人心的小殷勤来消除我的敌意和戒备。联系到秦绝珩的风月老手形象,赵绩理深以为然,心里又不满了起来。
——居然还是那么自信,认为我很好哄、很好骗,很好控制吗?
想着,她抬眸看了眼不肯好好吃早午餐、仍在摆弄那堆食物的乔凛,眼神一转拿起了手机。
「秦总会不会觉得自己送的这款香有些过时了?」
赵绩理按下这行字,指尖在发送键的上方犹疑了片刻。她抿着唇思索了一番,忽然觉得无论怎么看这句话都隐约带着一股浓郁的、年轻女孩子的矫揉造作感。
不妥。赵绩理按着删除键,把这些汉字一个个删除,又抬眸看了一眼乔凛。
这一次,乔凛终于停止了摆弄刀叉,开始正正经经把食物往嘴里送了。
赵绩理撇了撇嘴,重新打了一句话。
「秦总的礼物真是很有意思。」
也不行。赵绩理皱着眉,怎么都觉得这句话里居然莫名带了一股鼓励的语气。
她可不愿意让秦绝珩感到一丝一毫的得意。
出于一种多年以来积淀的报复心理,赵绩理总是恨不得看着秦绝珩哭——即便真正看见她哭时,自己又会感到烦乱。
但不知道报复心理在作祟或否,总之无论如何,目前赵绩理并不想让秦绝珩在自己这里讨到一点好。
想着,赵绩理再次按住了删除键,将汉字清空。
“……”她皱着眉,开始仔细思考究竟该怎样表达,才能让秦绝珩感到挫败的同时,也让自己显得满不在乎。
想着,赵绩理支住了下颌,指尖在屏幕上来回徘徊,却迟迟没能打出一句完整的话。
“干什么呢。”乔凛忽然凑了过来,吞下了最后一口咖啡,盯着赵绩理的手机屏幕问道。
赵绩理被她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微微惊了一跳,双肩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朝后退去。
这个动作的幅度有些大,以至于赵绩理也没看清到底怎么回事,就发出去了一条消息。
消息的内容很简单,甚至很莫名其妙。赵绩理看着屏幕上没办法撤回的已发短信,伸手猛地推了乔凛一下。
“你有病啊?”赵绩理微微瞪着眼,盯着那条消息,抬头看着乔凛:“没事动手动脚的干什么?”
“啊?”乔凛被赵绩理推了回去,无辜地发出了一声疑问,随即发觉自己挨了骂,立即不甘示弱:“你才有病,反应那么大干什么!?”
赵绩理没好气地站了起来,准备去前台结账。
与此同时,秦绝珩本来已经是将要入睡,却在关灯的前一刻收到了赵绩理的短信。
短信的内容简单又莫名,像是随手发错,又难说是不是本意,总之居然只有一个符号。
「~ 」
“?”秦绝珩看着屏幕上那个跳跃的波浪号,再三确认了发件人确实是赵绩理,忍不住倚着床靠笑了起来。
她笑了几声后,随即从床边站了起来,走到了窗前。
「可以理解成是你喜欢我的礼物吗?」
秦绝珩没有多作思考,很快就把这条消息发了过去。发完后,她又捏着下巴思索了几秒,继续开始编辑。
「喜欢的话,可不可以和我多说几句话?」
「——或者多说几个字?」
赵绩理看着手机屏幕上连进了三条消息,想也不用想就知道那一定是秦绝珩。
她微微横了乔凛一眼,付款的同时点开了秦绝珩的消息。
“……”赵绩理向来知道秦绝珩有时脸皮厚得惊人。她看着消息啧了一声,付清款后走出了店门。
眼见现在还有段路要走,也没有了时间再去编辑消息,赵绩理心下却又想着——或许秦绝珩马上就要睡了。如果错过了这几十分钟,或许再交流就要等到好几个小时后。
赵绩理一时怎么也不想让秦绝珩就这样得意地入睡,干脆拿起手机拨去了一通电话。
“喂。”
秦绝珩那边很安静,赵绩理听她的声音还带着隐约的笑意,不由得更加懊恼,转过身又瞪了跟在身后的乔凛一眼。
乔凛没所谓地耸耸肩,听着赵绩理开始语气不善地和电话那一头说起了话。
“看不出来,秦总倒是还是那么自信。”赵绩理穿着高跟鞋,却走得比乔凛还要快,边走边毫不留情地说着:“这个礼物我会不会喜欢,难道秦总自己心里没点数吗?俗话有爱屋及乌,也有恶其余胥,我想我对秦总的感觉是哪一种,大家心里都清楚。”
“是爱屋及乌啊。”秦绝珩一秒都没有思索,立刻接上了话,回答道:“我清楚的。”
她声音既轻又浅,或许是因为时间晚了,总带着股迷离的气弱感,一时入了赵绩理的耳,简直像是有风吹过了耳根。
那边乔凛正一脸八卦地跟在赵绩理身后,却还没来得及理清楚怎么回事,就见到赵绩理猛地挂断了电话,咬着嘴唇瞪向了自己。
生气了?乔凛莫名其妙地被瞪了一眼。
这倒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第44章 想见
并不是没想过干脆见面。
但如果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去找她,首先不说自己身上一担子事撇不清,也还总苦于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长留。
如今江市的生意秦绝珩也不愿意做了。她本来也就从不是个多醉心工作的人,如今有了更重要的头等大事,也就更加没了当老板的心思。
直到好几个月下来后,她把手里的生意都处理干净——能推给家里两个姐姐的推给姐姐,姐姐也不想要的,就都干脆让了卖了完事。
在这之后,她也终于算得上是一身轻——终于可以正经地开始考虑更加重要且紧迫的事。
“喂,小齐。”
将近十月的天气晴而无云,秦绝珩坐在自家书桌后,撑着下颌看着窗外的天光水色。
“哪儿能呢。”她微微侧着脸,笑着和电话那一头聊着天:“大家多少年的交情了,这不是想起来了,问一问你么。”
那一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秦绝珩垂下眼睫忽然笑了起来。
“行,那我就不客套了。”她笑过后,指尖在转椅扶手上轮流轻敲了起来。
“L.A.的生意还好吗?”秦绝珩伸手拨拉着桌面上的笔筒,指尖从参差不齐的笔上一一掠过:“我记得上次见面的时候,你说你在那儿新开了个餐厅,找不到合适的人照料。”
“算不上餐厅,顶多算个咖啡店、甜品店什么的,规格半大吧。”齐知意在那头答完后,又觉得不对:“怎么?满姐有兴趣?那店太过家家了,确实是找不到合适的人照料没错,你也不算是合适的人,太大材小用了吧?给你去度假经营着玩玩儿还行,如果是真想去那地儿待,还是咱家前两年开的酒店靠谱。满姐要酒店不?”
秦绝珩安静地听着她说完,思索了几秒,轻声回绝:“——酒店还是让我们齐总自个儿来吧。”
“就当我是去度假,我也不是想去做什么正经工作,给我那个小店,倒还更省心。”秦绝珩侧着脸,眼睫缓慢眨了眨:“好不好?”
这一声好不好又娇又软,齐知意在那头听得脸一红。
这么多年过去,秦绝珩这个风流惑人的性子非但没收敛,反而不知道为什么变得使起来更加得心应手。齐知意被秦绝珩这一句“好不好”激得乱了神,秦绝珩提出的本来也不是个过分要求,甚至算得上是一个再小不过的小请求,而狐朋狗友间互相照应又是经常的事,齐知意愣了几秒后立刻应道:“满姐想要,那当然是没有问题。”
秦绝珩笑了,一时眼睫弯弯,纤长的睫毛缓慢地扑闪了几下,松了一口气一般朝椅背上靠去:“那就多谢我们小齐总了?回头……我请你两场?”
她听着电话那头齐知意连连说着不用不用,轻声坚持:“那怎么好意思。”
两个人来来回回又聊了挺几句,直到齐知意承诺尽快打点好,秦绝珩才满意地挂断了电话。
想见赵绩理其实很容易,但凡秦绝珩认真地想要去做,就总也做得到。而这之中唯一的难过的关,总也还是她自己。
秦绝珩握着手机,许久都还没能平复下微微怦然的心跳。她说不清此刻究竟是怎样的心情——是紧张还是期盼、雀跃还是微惧,她都无从分辨。
但一切终将走到应有的路上去,她也终将见到赵绩理、终将将她重新求回到自己身边。
要做的还有很多,秦绝珩感到隐约怦然的同时,却也到底还是有几分胜券在握。
无论如何,她都总是太过于了解赵绩理。以至于赵绩理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对什么毫无抵抗力,怎样会感到心软、怎样会感到心动,秦绝珩都几乎了如指掌。
而这种程度的了解,总是能让一切变得更加横生趣意。
第45章 一瞬
才不是就这样简单地接受了。
赵绩理看着桌面上照例在节日前送来的礼物,心有不甘地想着。
——为了表示抗拒,就不拆了吧。她想着,伸手捏住了那个小盒子,拉开手边专用来放秦绝珩所送礼物的抽屉,指尖一松,让这一份礼物也落了进去。
赵绩理放完后,下意识朝抽屉里打量了一番。里面七七八八的礼物有很多,在这不过短短六个月不到的时间里,秦绝珩着实花了些心思,以至于这好大几十种礼物里,居然没有哪两个是重样的。
秦绝珩确实很了解赵绩理,也很明白她喜欢什么,以至于赵绩理在头几次打开那些礼物时,第一瞬间真的会感到动心。
但随即,赵绩理清晰地意识到了这种动心根本不该存在。
——才不是就这样简单地接受了。
赵绩理在心里再次强调了一遍,抿着嘴唇,嘭地将抽屉关上。
随即,她起身拉走到窗边,将公寓卧室的窗帘猛地拉上。
幼年时候面对多种感情的迷茫,都终于随着年龄的渐长慢慢变淡,赵绩理很难说出自己对秦绝珩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意。
不可否认,她打心底恨过秦绝珩的很多方面——不论是控制欲还是畸形的占有欲,秦绝珩的缺点有太多太多,以至于让她曾一度绞尽了脑汁想要斩断、想要逃离。
但随着年岁渐长,赵绩理却也意识到了自己隐约的异样。
她骨子里的脾性,从有意识起其实都并算不上温吞柔软,她或许可以一时忍受她不满意的环境,却不可能长时间地对她所不满的人与事忍气吞声。
简单而言,赵绩理讨厌受委屈,也不愿让自己吃哪怕一点亏。但秦绝珩却算得上是一个奇妙又难缠的意外,让赵绩理想要逃离的同时,仍旧与之纠缠了许久。
如今想来,那或许确实就是喜欢、确实就是吸引。
从最早开始,一切就都不仅仅是孩子对照看人的依恋与孺慕,也不只是出于孤单的、对温柔的渴求。
——但那又怎么样呢?赵绩理抿抿唇跺了跺高跟鞋跟,确认穿好了后才推开门朝外走了出去。
但凡秦绝珩仍旧高高在上一日,她就一日绝不妥协。
宁可从此将过往的期盼全部压下、宁愿来日遥遥长路都只剩一人寂寥,她也不愿再回顾那个让她拼尽了力气逃出的桎梏,不愿再仰视那个曾让她一度甘心受缚的人。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震,应该是来了消息。赵绩理下意识立刻伸手拿出手机,垂眸看了过去。
「圣诞礼物还喜欢吗?」
是秦绝珩。赵绩理方才还在想着,要怎样探明秦绝珩这些日子里的讨好究竟带了几分真心,这一秒就进了她的消息。
「秦总追人,就这点诚意吗?」
赵绩理简短地回了一句,就将手机滑回了风衣口袋,不再去看。
纵使她此刻面上不动声色又毫无表情,发出这条消息后,她心里却想的要更多、更复杂。
如今将近半年的时间里,秦绝珩的消息、电话还有礼物,从评率上来看,都算得上是一等一的殷勤。赵绩理从来没有被人用这样猛烈的攻势纠缠过,但如今冷静下来回想,一切又都少了那么几分意思。
这种程度的情话、这种程度的礼物,对于少年便风流十分、早已是久经风月的秦绝珩来时,想必都只是过家家的程度吧。而如果是真的喜欢自己、是真的想要求回自己,她又怎么可能会忍住,这样许久都不和自己见面?
秦绝珩的言辞入了赵绩理的耳,无论怎样都像是半哄半骗的甜言蜜语。赵绩理并不相信秦绝珩一年有余的不联系与着近半年的猛烈攻势,会是因为她真的苦恋着自己。
——或许,只是因为过去那一年里,在旧情场上生了烦腻,而后想起了旧情人心有不甘,才会这样对她纠缠不清的吧。赵绩理垂着眼睫,心里微愤地想着。
潜意识里,赵绩理其实知道一切或许都并没有自己想的那样复杂又过分。但毕竟是经久未见,二人间又有并算不得愉快的前尘往事与旧账在前,赵绩理也就说不清自己会这样想,是否只是因为这样许久不见的时日里,她悄悄地生了些骄纵又需宠的小脾气。
想什么呢。赵绩理胡乱纷飞的思绪到了这里戛然而止,她面色未变,眼底却到底闪过了些懊恼,伸手将颊畔一点发丝理了理,目光落向了路旁树上。
圣诞将至,街道边的树都或多或少缠上了星星点点的小灯。这些绕在细绳边的小灯在白天并未点亮,却还是因为材质问题,在日光下显得有几分莹亮。
洛杉矶的冬天并不寒冷,虽然没有普通的隆冬感觉,却也仍旧有着十分浓厚的圣诞气氛。这些日子学校并不上课,到了一年一度的佳节,导师没什么事,公司也没什么事,赵绩理居然难得地清闲了下来。
她漫无目的地沿着街头走了数分钟,才在路边的甜甜圈店前停了下来。
倒是很久没有尝过江市里浣风苑的点心了,有些想念。或许甜甜圈,也多少可以消解一番心里对中式甜食的相思。赵绩理想着,推开门走了进去。
赵绩理皱着眉在柜台前来回徘徊了好几圈,还没来得及下定决心究竟买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就连震了两下。
这肯定又是秦绝珩了。赵绩理想着,微微抿了抿唇,赌气一般地捂紧了口袋,决意不去看。
如今会给她发短信的人本来就寥寥无几,普通朋友要么就在社交app 上联系,要么干脆见面或打电话,上司导师之间,则是邮件与电话更多。
没谁会有那个心思,用条条收费的短信方式和自己联系。
真是吃多了撑的。问问自己的其他联系方式就有那么难吗?赵绩理心下不耐,也没了心思再去细细挑选,随手指了几个甜甜圈包起来,付了款便走出了店门。
手机又震了一下,赵绩理一手捏着甜甜圈的纸袋,站在路边终于还是把它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可我是很诚心要追你啊。」
「特别诚心。」
「要不给你看看我的心?」
“……”三十多岁的人,说出来的话比中学生还不如。赵绩理看着这三条简直幼稚十分消息,不知道是笑好还是烦好,干脆回了一句:「不看,不想看。」
消息发出去还没几秒,秦绝珩就回了一句话。
「可我想给你看。」
赵绩理看着这句话,气笑了。
「那你给我看啊。」
赵绩理发出这句话就后悔了,无论怎么看,这一来一去的消息记录,简直都幼稚到了家。看什么看?谁看?看谁?怎么看?
赵绩理浅浅翻了个白眼,笑着“嘁”了一声,指尖搓了搓手里的纸袋,发出细微的刺啦声音。
今天没什么风,天气也隐约能见晴,是个赵绩理喜欢的好天气。想着,她朝街道的尽头看去,开始思索自己这一趟出门,究竟是想去哪里。
第46章 拒收
秦绝珩看着赵绩理发来的消息——那句充满了挑衅意味的“那你给我看啊”,忍不住笑了出来。
恐怕赵绩理是认定了天高皇帝远,自己鞭长莫及,才敢不假思索地这样说话。
倒是天真可爱得很。
想着,秦绝珩看了一眼车窗外。
街边的铁栏里隔了一段绿化带和车道,再往里就是赵绩理租的公寓。这里地段处在她学校和实习公司的正中,无论要去哪一头,都算得上十分方便。
秦绝珩盯着那栋楼看了片刻,回过神来后还是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赵绩理不在,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回来,秦绝珩看着她发来的消息也并没有再去回复,而是站在了她公寓楼群的大入口外,施施然站在并不是很宽阔的街道边,等了起来。
天气怡人,情景也恰到好处。秦绝珩等了没多久,就远远看见从模糊拐角边捏着纸袋朝这里走了过来的赵绩理。
很久不见了,一切像是没变,却又其实变了很多很多。秦绝珩看着远处垂眸数着地砖一路走来的赵绩理,只是一眼就知道赵绩理一定是在想心事。
这个孩子总是喜欢在走路的时候出神,边出神边数地砖,还总喜欢踩着地砖缝走。
小时候还好,现在长大了,又穿着这么高的高跟鞋,还踩着地砖缝出神,就不怕摔?
秦绝珩有些担忧地想着,越发靠近的赵绩理也终于有所感应般抬起了头。
冬日的气息很浅,此刻更像是在春秋。阳光不知什么时候又从云层里露了头,将树影与影外金光分割得明显。身边的树形状奇怪,是秦绝珩不熟悉的品种,白昼的亮度正好,将沥青的车道映照得有几分色浅,又在不远处的建筑墙上投下灼眼的光。
小区外的小路上人很少,车道也并不宽,在圣诞的前夕并没有谁从此处经过,一切带了几分陌生的安静,两人眼里也就只有了彼此。
明明此刻应该感到惊讶的人是赵绩理,但眼前神情更为恍惚的却是秦绝珩。
她微微抿着唇,看着赵绩理。
好像又高了些,头发长了,有些卷卷的。到底是长大了,风情外露间显得尤为艳骨无遮,入眼身量高挑又纤细,白皙精致的五官被清浅的神情一衬,完全勾起了秦绝珩的全部纷乱思绪。
“你……”
“这不是秦总吗?”
两个人同时发声,秦绝珩却还没来得及说完话,就被赵绩理瞬间变得玩味的神情和语气给堵了回去。
“还真是好久不见啊。”说着,赵绩理向前几步,笑容只停留在了皮面上,又不知道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的工作习惯还是别的,走近的同时朝秦绝珩伸出了手:“不知道秦总在这里等我,有何贵干?”
倒是很久没能当面领会到赵绩理这幅阴阳怪气的姿态了,秦绝珩也没想别的,反而眉眼微弯,笑了起来。
她伸出手去,握住了赵绩理的手,像是往日里生意场上最正常不过的见面一样,动作轻又不带任何他意,柔声接话:“是很久不见了。”
赵绩理看着秦绝珩略显生疏的动作,也微微愣了愣。她开始后悔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和秦绝珩握手,这实在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举动。
这样想着,她下意识就要将手抽回来。
但她想到这里,抽离的动作还未落实,就感到秦绝珩五指突然使力,她再抽,却是怎么都抽不出来了。
而后,她就看着秦绝珩握着她的手,将手背翻了过来,微微倾身蜻蜓沾水般落下一吻。
倒是个再标准不过的吻手礼——如果忽视那一吻骤离时留下的微微一点湿润触感外。
这一吻外加小动作过后,秦绝珩笑着抬眼,仍旧握着赵绩理的手,抿着唇看着她。
赵绩理气结,被秦绝珩这样抓住手亲了一下后,整个人立刻变得烦躁了起来。
“秦总自重。”她右手在秦绝珩手里挣了一下,不出意料未果。
手背上唇瓣细腻的触感尚未消失,甚至那一点温软濡湿的感觉也还并未散去,赵绩理被秦绝珩牵着,控制不住地放大了感官,一时只感到背上都竖起了猫毛,此刻只想赶紧收回手,当着秦绝珩的面狠狠擦干净手背。
烦乱间,赵绩理几次抽手未果,干脆用力回握住了秦绝珩。这一回握的力道不小,秦绝珩微微吃痛,指尖略有松动。
赵绩理趁虚而上,直接抓住了秦绝珩的手腕,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
“我不知道你是要来干什么,但你保证过不干扰我的生活。”赵绩理语调平稳说着,仿佛确实是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
她面上毫无表情地松开了秦绝珩的手,朝后亟退了几步,高跟鞋跟在石砖人行道上留下了几点清脆的声音:“即便你想要让我接受,但我还是不可能轻易靠近你,更不可能招待你。”
“所以秦总,自便。”说着,赵绩理捏紧了左手里攥着的甜甜圈纸袋,转身就走。
这次她也不再低着头数地砖了,反而从速度来看,很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秦绝珩站在路边看着赵绩理消失在了公寓楼后的身影,笑意渐深。
赵绩理确实是感情上十分空白、几乎完全经不起撩拨的一个人,这一切从她的种种反应中都不难看出。
想着,她抿了抿唇,回味着赵绩理手背上的那一点甜味,轻轻咬住了嘴唇。。
赵绩理甩开了秦绝珩后,一路几乎是跑回了公寓。她快步一气到了房门前,关上门后才终于松开了紧紧攥着纸袋的手,而这一松,她也就发觉这可怜的纸袋几乎都要被她给揉破了。
这什么人啊!赵绩理有些气恼地在心里责备着秦绝珩。
不过将买回来的食物重新包好放进冰箱里后,赵绩理却缓慢地察觉到了似乎有哪里不对。
往日里出于种种原因,她常常会抓着秦绝珩的手腕把她手拿开。这动作的次数太过数不胜数,以至于赵绩理十分清楚,秦绝珩的右手腕上是应该有一个镯子的。
那个镯子确实是很好看,翡翠的颜色就像一片晕开了雾气的深深寒潭,而那雾气又仿佛能流动,将整个镯子的颜色晕染得时浓时浅,是让人看了一眼就总挪不开目光的颜色。
而在这样的颜色之上,还有沉金暗描的竹叶云纹,让整个镯子隐约都变成了一幅画一般充实精致。
实在是很好看又很典雅的东西,以至于在赵绩理年幼的时候第一眼看见,就感到很喜欢。
“这是我母亲的嫁妆哦。”那时候,秦绝珩把她抱在怀里,脱下手镯递进了她手里。
——“哪天我们绩理要是嫁人,我就把它给你,好不好?”
赵绩理忽然就回想起了这个瞬间,也回想起了这句清浅的话,即便过了许多年,那时候秦绝珩温软的语调仿佛就还在她耳边。
那确实是很久远的从前,一切也都和后来、和如今大不相同,以至于再度回想起时,赵绩理甚至感到如隔往生。
那时候,她还是无论心底或面上,都对那个人毫不掩饰地表露着极度眷恋的吧。
垂眸沉默了好半晌,赵绩理才想起了一切究竟怪在哪里。
——这个镯子是秦绝珩几乎从来不离身的。纵使她身上首饰如流水般常常换来换去没个定数,但这个镯子也是总在那里的,以至于从前赵绩理每次捏住她手腕时,都能够间接地握到这个镯子。
但今天没有。
赵绩理一瞬间灵光一闪,感到了一阵不祥。她猛地关上了由于出神而忘了合的冰箱门,朝卧室走去。
赵绩理动作干脆地拉开了抽屉,拿出了今天收到的那个礼物盒。
——最好不要是吧,不要是那个镯子。
想着,赵绩理迅速拆开了复杂精致的包装。
“……”
她看着打开的盖子下安然躺着的那只手镯,不到一秒就立刻盖上了盖子,指尖翻飞,把搭扣和绳结迅速复原,而后随着咚一声轻响,把盒子放在了桌面上。
这是什么意思?赵绩理微微瞪着眼睛,看着桌面上的锦盒。
深吸一口气后,她拿出了手机。
“我不要你家的嫁妆。”
赵绩理开口就是单刀直入,也不管秦绝珩听清楚了没有,径直说着:“我不要这个镯子。”
第47章 本意
赵绩理会拒收这个结局,实际上早就是预料之中的。秦绝珩接到这个电话后也并没有表示出多大的惊讶,而只是幽幽反问了一句。
“——刚刚不是才说,我追你没诚意吗?”她此刻已经坐在了车上,边说边笑看着挡风玻璃前的长长车道,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理了理方才接到电话时匆忙戴上的耳机。
“我可是把我最喜欢、你也喜欢的东西送给了你。况且谁说它就是我家嫁妆了?”
“……”那头的赵绩理沉默不语,隐约预料到了秦绝珩一定还有胡言乱语在后,不如等一并听完了再发话。
果不其然,秦绝珩笑了一声,继续说着:“它不是嫁妆。”
“——是聘礼。我给你的,行不行?”
秦绝珩的声音又软又轻,半点都没了从前的强势音调,赵绩理微微恍惚了片刻,随即反应了过来。
“不行。”她冷着声音断然拒绝,声音里显然攀上了些怒气:“秦绝珩,你是不是有病?”
“不要跟我油腔滑调甜言蜜语行不行?”赵绩理有些生气,却不知道究竟是气她摸不透秦绝珩的真意,还是气她发觉自己根本经不住秦绝珩这样的撩拨。
“我们约定过互不干涉,你究竟为什么又要出现在我面前?”赵绩理攥着桌面上锦盒的丝绦穗,语调有些不耐,但这调子入了秦绝珩的耳,却能让她隐约听出几分慌乱。
“你什么时候走?”仿佛是被这个手镯刺激到,又仿佛是因为那句“聘礼”
炸了毛,赵绩理有些忍无可忍地催促着:“你快走行不行?”
秦绝珩听着她明显烦乱的语调,一时轻轻笑了出来。她猛地踩下刹车,在无人的车道上停靠向了路边。
“你在怕我吗?”
赵绩理听着那边静了下来,随后是秦绝珩带着些调笑的声音:“我还在江市的时候,你对我可没那么抗拒呢。”
她向来听不得秦绝珩这种自信又闲适的语调,也讨厌她这种仿佛很了解自己的态度,闻言下意识就要反驳。
“我怕你?怕你什么?秦绝珩,你以为你很好、很值得我喜欢,会让我念念不忘吗?少给自己脸上贴金行不行?”
“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你、不喜欢你,”赵绩理一连重复了三遍,不知道究竟是在强调些什么,“你赶紧回去,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行不行?”
秦绝珩其实也听不得赵绩理这种嘴硬又毒舌的语调,更何况她本来就是花了好些功夫才从江市来到了这里,而赵绩理不仅没有任何表示,反而在见上面的第一天就开始赶人。
想着,她面上的柔软终于也生硬了起来,也有些来了脾气,忍不住要抬杠:“不行。”
“我很早就说过,怎么样都没关系,只要我还喜欢你一天——”
——你就永远都别想离开我。
——我说过怎样都没有关系,说过即便是我让你走了,也绝不代表那就是我选择放弃。
——你是我的,除非我不要你,你永远都只能是我的。
……
这些话秦绝珩完全不需要多加以思索、毫不犹豫就能够说出,也是往昔时日的争执里,她说过最多的话。
但这一次,秦绝珩没能再说完,而是只说到了一半就惊然止住了话头。
她在干什么?
秦绝珩猛然反应了过来,意识到了一切早就和过去大不相同。
但那边的赵绩理已经真切地听到了她没说完的那半句,冷笑了一声。
“你喜不喜欢我,又怎么样?”赵绩理的语气恢复了冷硬的音调,半点都不再有方才的隐约慌乱。
“秦总态度也太过理所当然了吧?”她嗤笑了一声:“我看还是让秦总想好了怎么说话之后,再来考虑要怎么喜欢别人。”
秦绝珩知道到底是自己说错了话,不由得咬住了嘴唇也不再像从前一样反驳回去,而是安静地听着。
她下意识以为今天这场通话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以为赵绩理会随即立刻挂断,但等了两秒后,居然还能听到那头的隐约声音。
赵绩理拉开了抽屉,把一堆秦绝珩这些时日里送的礼物都拿了出来,发出了一阵磕碰和窸窣交杂的响动。
“我不想再收你一点东西,不管是什么,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再也不想见到。”
隐约嘈杂了数秒后,赵绩理那边又安静了下来:“手镯我不可能收。”
“你在哪里,我还给你。”
赵绩理一句话都不想和秦绝珩多说,恨不得隔空把东西丢进秦绝珩怀里,再也不要联系,一个消息都不想看到、一个电话都不要再接起。
“今天晚了,你又这么生气,下次见面再给我吧。”
秦绝珩声音很低,气息浅弱,倒是不再像从前那样对赵绩理下命令,反而带了几分柔软的商量意味:“都没关系的,下次也不急。”
“秦总不急,我急。”
赵绩理不知道她究竟是有多厚的脸皮,上一秒还像是要吵架一样带了好些跋扈,这一秒就能完全松软下来,像是完全无辜一样带了些小心翼翼。
——这样看来倒像是我蛮不讲理、欺负了人?
赵绩理对秦绝珩莫名其妙的无辜语气感到心烦意乱:“你到底在哪里。”
秦绝珩听赵绩理这个语气,也知道她多半是脾气上了头,这个时候要是还坚持己见,接下来恐怕又会是一场争执。
——到底也是我的问题,从来都是我的错。秦绝珩想着,垂下眼睫选择了妥协。
她报了个地址,还没来得及多说上一句话,那边赵绩理就立刻挂断了通话。
熟悉的忙音急促响起,秦绝珩咬住下唇一角,极力压下了心里的烦乱。
她沉默了半晌才终于松开了牙关,丢开手机,叹一口气将前额撞在了方向盘上,引得一串鸣笛声响起。
自己的脾气有多不好,秦绝珩一直都知道。或许是早年被母亲和两个姐姐宠坏了,总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她少年时也曾是完全的纨绔性格。
本来就是众所周知的名门子弟,又生得容貌绝好,一举一动都矜贵漂亮,即便骄纵跋扈、沾染了富家纨绔的气息,也总是最不缺人喜欢。
那时候她坚信没有什么是她得不到的,只要她想要,无论是什么,都能最终落入她手中。
朋友是这样,感情是这样,什么人、什么事,都是这样。
于是她即便是江市出了名的风流会玩,时到如今她再回想,却发觉自己在少年时候的每一段关系中,都是失败的。
或草草结束,或不了了之,从没有谁能和她坚持到最后。
曾经她认为那是因为她本来就朝三暮四、风流成性,是她无意将关系坚持到最后、是她主动结束了那些一段段的关系——但如今想来,却分明远不止如此。
——你看,就算我再钟情、再用心劳力,也还是怎样都换不来赵绩理的欢心。
秦绝珩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一时陷入了反思。
——明明知道赵绩理是吃软不吃硬的,明明知道自己只要始终坚持住、忍住不发脾气,赵绩理就是一定会心软的,她究竟为什么要去说那些话?
秦绝珩趴在方向盘上低落了好半天,直到忽然想起了赵绩理说要来找她,才惊然坐直了起来,将车驶离了街道。
也不是没有机会,机会总就在眼前。
怎样都没有关系。秦绝珩想着。无论如何,赵绩理对自己也绝不是全无感情。
如果是真的不想见,在会面的那一刻,她就绝不会压下唇角。
压下唇角的动作和抿嘴的动作区别有多大,以秦绝珩对赵绩理的了解,足够让她得到一个让人安心的信息。
——那一刻,赵绩理或许其实是想要笑的。
第48章 接受
亲手直接经营这种规模的独立店面,秦绝珩是从没有尝试过的。但她其实也并不很在意,左右不过找一份事做,这事不能太忙碌,也不能太清闲。
如此看来,这个地方倒是正好合适。
柜台前的白人店员对于忽然换了个老板娘这件事也没有什么看法,唯独感到新鲜稀奇的是秦绝珩来的这一趟,还带了个江市的点心厨师来。
中式的点心在异国他乡本来就少见,其一是和本地的口味并不相合,不是所有人都习惯;其二是就算习惯了的中式点心,也都是改头换面、不知道变得多不正宗了的味道,而秦绝珩直接带来的这两个厨子,却完完全全是原汁原味。
这样想来,相比于本地人习惯了的传统点心,这些东西或许其实并不会有多大市场。但秦绝珩这样做也并不是为了盈利——赚不赚钱都是次要,而主要的意思,还在赵绩理。
“老张,昨天让你做的冰皮点心待会儿包两包出来,放柜台上方便拿的地方。”
秦绝珩很快赶回了餐厅,一进门就快步走进后厨,轻轻拍了拍点心师的肩膀:“还有双皮奶的材料吗?待会儿做得出来吗?”
“做得出来,老板。”厨师见到她这样风风火火,还以为是来了什么重要客人,又或者是什么华人聚会的外送大单,下意识问道:“要多少?五十杯够不够?”
“……”秦绝珩知道厨师在想什么,但情况根本不是那样。她顿了顿,耿直答道:“老张,一杯就够了。”
“……”厨师愣了愣,随即反应了过来:“好的老板。”
秦绝珩点了点头,看着那边的本地厨师摆弄着一块华夫饼,又看着自己这个厨师麻利地打包着冰皮点心。
赵绩理喜欢的东西她都记得,而赵绩理刚才一路过来攥着的甜甜圈纸袋她也看到了。她知道赵绩理并不是很喜欢甜甜圈,但她会买,想必都是因为实在没有完全合心的,也就只好退而求其次。
而这个厨师是她花了些功夫从浣风苑带来的,做出来的味道也就必定都是赵绩理最熟悉、最喜欢的味道。
无论如何,想要讨赵绩理的欢心,秦绝珩自认还是有许多种方法。
想着,秦绝珩居然有些期待了起来——赵绩理会说什么、会怎样反应呢?
或许当面,她什么也不会说,甚至还会维持着生气的样子、面无表情。但她如果收下了点心,一切就绝对好办。
如果她收下了,一个人回去之后,会不会多少也感到些开心呢?
想着,秦绝珩就笑了起来。
——尽管表面上态度看起来足够唬人,但赵绩理其实在秦绝珩眼里,到底也还是个年纪轻轻的晚辈,是个经不住一点撩拨的稚气孩子。
……
正出神,店门外停来了一辆货车。秦绝珩百无聊赖地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看着两个店员将玻璃门推开按好,而后跑到了货车前去接圣诞树。
两个人抬着树左右比划着进了门,其间不经意将一包装饰掉落在了地上。秦绝珩袖手旁观,没有丝毫要上前帮忙的觉悟,反倒是柜台前的收银员绕了出来,三四个人门里门外地奔走。
现在这个点不尴不尬,午餐和下午茶的人都前脚刚走得差不多,晚餐的时间又没到,店里只有几桌客人,余下就都是空桌,算得上安静。
秦绝珩托腮看着街对面的人行道,等着赵绩理出现。
几个店员按着秦绝珩吩咐的位置,七手八脚把一棵圣诞树立了起来,收银员回到了柜台后,几个服务生就开始拆一旁的几大包装饰品,将圣诞花环往四处悬挂。
门外的货车还没开走,一个店员正代替了秦绝珩这个老板在向运输公司付款,仿佛碰到了什么事,两个人叽叽咕咕地对着话,迟迟没有动作。
秦绝珩铁了心不打算太辛勤,只愿意当个闲闲散散的甩手掌柜。
她随心胡来惯了,但从前在江市做生意时到底碍于家里的面子,不好意思做得太过闲散,丢了秦家的脸。
如今不同,其一这不是秦家的门面生意,其二又是异国他乡,谁也不会在意这个独一家的餐厅换了个什么样的老板。
于是她第一天到时就承诺加薪加福利,如今每天不过规划规划,坐在店里想想心事看看天当个吉祥物,真正要早起奔波的事,全都归给下头那些员工。所有人都碍于薪水福利的面子,倒是并无微词。
如此一来,秦绝珩也就丝毫不在意那店员是碰上了什么麻烦,全都交由他自己去摆平,而她只顾只一心一意地盯着窗外,时不时看一眼手机屏幕。
不过多久,甚至那辆货车都还没驶离,秦绝珩就看见街道远处赵绩理走了过来。
赵绩理确认性地沿路看着店面招牌,直到目光前移,看见了坐在窗边的秦绝珩。
两个人隔着一面窗对望着,秦绝珩面上带着笑,仿佛方才的争执都消散到了云霄之外,歪着头朝赵绩理挥了挥手。
赵绩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但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完全交换眼神,一个店员就抱着满怀的装饰品走了过来,将一个花环挂在了两人视线正中的窗面上,一时深红深绿交织着的花环就将彼此的脸遮去了大半。
“……”秦绝珩瞪着这个不上道的服务生背影,还没说出什么,就看见赵绩理绕到了店门口,推开门走了进来。
秦绝珩立刻站了起来,朝门口迎去。
“还给你,这个。”
赵绩理进门,秦绝珩还什么都没说,就被迎面递来一只袋子,塞了个满怀。
秦绝珩打开看了看,不出意料果然是镯子。
她下意识想要说些什么,但赵绩理看也没看她,只垂着眼睫继续从挎包里往外掏东西,一样样都摆在了离门最近的那张木质餐桌上。
“这个、这个,还有这些,都还给你。”
她把那些没拆过的礼盒全都一字排开,干脆利落地放下后,抬头盯住了秦绝珩。
“剩下的有些不方便再还,就没带来。”她语气幽幽的,像是在威慑,又像是在掩饰什么:“秦总,东西都在这里,以后也别送——”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着秦绝珩的笑脸,止住了声音。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能不能正经点?”赵绩理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捏着挎包带子,瞪着秦绝珩:“你能不能好好听我说话?”
“哈。”秦绝珩忍住了笑意,朝赵绩理抬抬下颌:“嗯,咳,行。你说,我听着呢。”
赵绩理被她这样一闹,也没了心情再说下去,一时微微眯眼瞪住了秦绝珩。
——秦绝珩自然不是无缘无故笑的。只是因为她打量了一圈桌面上赵绩理归还的东西,慢慢发觉了这些都只是些用来讨赵绩理欢心的、外面搜罗来的、并不是很特殊的新鲜小玩意儿。
反倒是些暧昧不清的东西没还呢。
比如秦绝珩前几个月送的、她自己常戴的那只戒指,比如秦绝珩常年摆在书房藏品柜里的、她最喜欢的那个小象牙梳,还比如秦绝珩惯用的那款香。
这倒是奇怪。
她买来的贵重东西,赵绩理全都不要、全都还了回来,反倒是秦绝珩自己用过的、并不是那么值钱有用的小玩意儿,赵绩理说“不方便”,不肯还。
秦绝珩忍不住又微微弯了眉眼,也将手撑在了桌面上,倾身朝对面的赵绩理凑了过去。
一时距离拉近,她放轻了声音,幽幽问:“——那么,是怎么个不方便法,让你不肯还我戒指?”
“我丢了。”
还没等秦绝珩话音落下,赵绩理就退后了两步,飞快地接上了话。
她拉开了和秦绝珩的距离后,面不改色地解释着:“我讨厌你的戒指,所以收到就丢了。没办法还了。”
赵绩理的语气很僵硬,秦绝珩显然是不信的。但她不能怀疑,免得赵绩理恼羞成怒摔门而出。
于是秦绝珩撑着桌面,语调似信非信地发出了一声:“——哦~ ”
“是这样啊。”
秦绝珩微微咬着唇,打量了赵绩理一圈,发觉赵绩理眨眼的频率明显快于平常,心下好笑。
她也不点破,只是一瞬间便全然扫去了方才的忐忑,心下变得轻松了起来。
——果然还是有救。
她想着,也不再说什么,绕过了柜台,将先前点心师备好的两三个纸袋拿了起来。
“你怎么来的?”
秦绝珩为了避免自己笑出来,干脆换了个话题,朝赵绩理走过去的同时问道。
“关你什么事。”赵绩理没好气。
秦绝珩也不生气,她感到自己窥破了真相,现在只感到得意,丝毫也不在乎赵绩理口头上说了些什么。
无论赵绩理冷言冷语说些什么,秦绝珩满心听到的好像都是几句“其实我还是喜欢你”“我不想你走”“我不是真的生气”,诸如此类。
不过她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若是哪天赵绩理明面上当真说出这几句话,秦绝珩才真要吃惊。
胡思乱想着,她拉起了赵绩理的手,将几个纸袋递了过去。
“这是我带的点心师做的。”她无意说出这点心师就是浣风苑的厨师,只说:“都是这里没有的味道,你拿着。”
赵绩理被秦绝珩突然牵住了手,一时微微蹙眉,下意识想要甩开。但她听着秦绝珩说的话,到底还是忍住了。
专门带个点心师?
这倒怎么看都不像是秦绝珩会做的事,毕竟她对点心并不是多么钟情,反倒如果说她是带了个品酒师,赵绩理还会更理解些。
赵绩理心里隐约知道了秦绝珩这个举动的原因,但她半点也不想承认,以至于那个念头才冒出一个尖,就被她自己掐了回去。
才不是就这样轻易接受了,才不是,不是。
第49章 理由
这边赵绩理瞪着秦绝珩僵持不动,那边隔断后的几个服务生边挂装饰品边频频张望。
厅里就没谁听得懂中文,但秦绝珩和赵绩理两个人的动静也足够大,引得店员们都忍不住想看自己家新老板究竟在做什么。
秦绝珩像是感觉到了,抿抿唇回头看了一眼后,伸手把桌上的东西都摞了起来,拿起来放进了柜台一边。
她放进去时,特意嘱咐收银的小姑娘不要动也不要让别人动,话没说完就见到那小姑娘点头如捣蒜,连连回答没问题。
秦绝珩心情好,也并没有多计较几个店员的八卦偷看行为,只柔柔一笑,回身走到了赵绩理面前。
“你不是开车来的吧?我送你回去。”她转了转指尖上勾着的一串钥匙,朝赵绩理轻声说着。但她没想到,手上那串钥匙太多也太重,转了一下后险些从指尖上掉下去。
秦绝珩眼疾手快地去握,却没料到指尖一弹之下,反倒彻底将钥匙甩了出去,砸在地砖上引起当啷一串响动。
钥匙串甩到了赵绩理腿边,险些砸到她脚背。秦绝珩不太好意思地垂下眼睫弯腰想去捡,却被赵绩理先行一步捡了起来,握在手心里。
“不了。”赵绩理躲过了秦绝珩要伸手来接的动作,抬手把钥匙哗啦一声扔在桌面上:“秦总手抖就别开车了,怕死。”
说着,赵绩理就从开着的店门里走了出去。
秦绝珩愣了愣,没想到赵绩理的动作这么快,下意识抓起了桌面上的钥匙跟了出去。
但没走出三步,她又顿住了动作。
——让她去吧,总归又不是从今就跑没影了。倒是如果今天此刻追上去,又不知道要吃下多少脸色。
相比于不经意间就可能引来争执的当面对话,秦绝珩知道不如让赵绩理回去、一个人待上一会儿。而一个人待着的赵绩理,总能多少卸下些刺来。
这样想着,秦绝珩又慢悠悠退了回来,将钥匙扔了回去。
收银小姑娘看着自家老板去而复返的行径,吃吃好笑。没笑几声,就见到秦绝珩转过了脸,盯着自己。
“下次见到她再来,记得把门关好。”秦绝珩尽管面色柔柔,语调却还是隐约有些不满,边说边起身将店员搬树时忘了关的玻璃门合上。
——如果早些关门,也不至于让赵绩理走得那么快了。
“能保证吗?”她关好了门,用手按住了门上那一串铃铛,将响动止住,回头朝看着她的侍应生说。
好几秒过去,那个被注视了的侍应生突然笑了,点点头了然于心。
听秦绝珩说这句话的语气,这些店员就算再不知前情又听不懂中文,此刻也都多多少少知道了方才来了又走的那个中国女人,和他们老板之间大概是个什么关系。
秦绝珩倒是对店员莫名其妙的笑容并不在意,在门口站了片刻后,就绕道柜台边将赵绩理还回来的东西全都拿了出来。
她首先打开了赵绩理最先塞给她的那个纸袋,将手镯从盒子中取了出来,微微撩起袖口戴了回去。
熟悉而微凉的触感传开,秦绝珩甩了甩手腕,理正了袖口。
不要并没有什么没关系,秦绝珩想着。——还了这个,总还可以送那个。
今天走了,明天也总能回来。。
那边赵绩理还没到自己公寓那条街道,就收到了秦绝珩发来的信息。
「这家店是我的,点心师也是专门给你带的,所以以后还有什么要求,可以告诉我。」
赵绩理翕了翕唇,下意识想要啧一声,但很快屏幕上又弹出了下一条消息。
——「或者来找我~ 」
“……”赵绩理看着这句话末尾的符号,想起来了点什么,抿着嘴唇心里一片复杂。
她半天调整不好情绪,但又不想表示妥协,就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哦。」
纠结着回完后,赵绩理将手机滑回了风衣口袋,慢慢也到了公寓大门前。
而直到开了门,将手中的三个纸袋放在了桌面上,她才开始反思、意识到了不对。
——她是怎么鬼使神差就收下了这些?
随着反思渐渐深入,赵绩理又想到了秦绝珩提到的那枚戒指。
戒指确实是丢了,也没有半点办法再找回来。
——怪只怪一切毫无预警。赵绩理收到戒指打开的那一个瞬间,许多发烫的回忆就蔓延而上,仿佛火舌灼痛了指尖,让她不知为何没能拿稳。
她不知道那一瞬间冒上来的情绪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她到底咽不下那口气。
于是赵绩理半是没拿住、半是恼羞成怒,就让枚小巧的戒指从指尖骨碌碌滑走——她也就这样将戒指丢了出去。
而不巧,丢出去后她才恍然反应过来,那天打开戒指时,她是站在实习公司的八层走廊窗边——窗下是一片茂盛的灌木丛和野草地。
当时倒是立刻就下去找了,但那天赵绩理足足找了十分钟也一无所获,最终还是只好放弃。
确实是个愚蠢的错误。
但这种错误并不是唯一,赵绩理渐渐发觉每当收到这些秦绝珩的小东西后,她都总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一如那个掉下了八层高楼的戒指,也如那个被按断了两根齿的小梳子。
赵绩理是直到收到了好几份诸如此类的礼物后,才渐渐意识到这一点。于是紧接着,她就选择了不再拆开秦绝珩送的任何一份礼物,是为了保持距离和拒绝的态度,也为了杜绝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发生。
想着,她咬着嘴唇垂下眼睫,伸手拨拉开了纸袋口。
但这些点心,倒还当真都是她喜欢的。而如果没有记错,这个糕点的样式,只能是出自江市浣风苑的点心师之手。
——这是她年幼时候最喜欢的东西,也是她长大之后虽然依旧喜欢着、却因为长久的叛逆期而不再愿意接受的东西。
秦绝珩倒是记得清楚。赵绩理看着纸袋里的东西,微微叹了一口气。
她不可抑制地再度回想到了许多事,也想到了许多在纷乱回忆中一度被掩藏了的东西。而此刻独处,她不需要掩饰自己的行为,也不需要掩饰自己的想法。
于是许久的沉默后,赵绩理无奈地循着这些冒出了尖的念头,垂眸默默拿出了手机。
想了想,她到底还是将简短的消息发了出去。。
天光正好,风色悠悠。餐厅里已经装饰得差不多,高高的圣诞树立了起来,通上了电的小灯泡熠熠生辉,将壁纸映出了一小片光辉处。四下都挂起了装饰品,或是毛茸茸色彩悦目的花环,或是夸张的大铃铛,让整个厅里都显得热闹了起来。
眼看着离饭点越来越近,三三两两的客人渐渐推门而来,秦绝珩也从窗边站了起来,面上带着明显的笑意,推门走了出去。
赵绩理发来的消息很简短,只有两个字,却到底让秦绝珩感到了绝伦的愉悦。
她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