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们检测到您试图屏蔽广告,请移除广告屏蔽后刷新页面或升级到高级会员,谢谢
第八十六章:无声
日子正常了一些,陈庆南已有一个多月没来问他要钱,这让陈沐阳心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可他经常收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每次接听,都没人说话。反复几次后,他以为是百折不挠的诈骗电话,就将这个号码拉黑了。
好景不长,陈庆南又开始问他要钱。他一有不乐意给钱的趋势,陈庆南就倒竖起粗眉,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无赖模样指着他的公司大厦,扬言要去自报家门,说他和表姐乱伦。
陈沐阳也想过,假如他爸真的跑去公司说他是吸过毒的,能怎样?上司也不能辞掉他,同事们还会同情他,他顺势卖惨,再让警察将他爸押了去,不就行了。
可他却不敢。他的自尊心容不得他爸这样无耻的羞辱,他也不愿意忍受同事们异样的眼光,更不愿意让陈庆南把她也牵扯进来。
其实,他真的害怕这个老东西把他们的秘密公之于众。
人们的八卦之心是一个永远不会填满的黑洞,他们乐意听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八卦从而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越是出格的、有违伦理的,越是能激起人们内心诡谲的快意。
他不想让她成为填补他人八卦黑洞的牺牲品。
可如果让警察抓了陈庆南,再把他关押进强戒所蹲几年放出来,也不是什么一劳永逸的方法。
独自一人抽烟时,被静寂的黑暗包围着的他还会陷入奇怪的思绪。
父亲蜡黄的脸诉说着无法阻止的衰老与颓败,有时他仿佛能从父亲周围空气中嗅到死人的浊气,父亲那双腐朽枯槁的双眼已然没了生命力的流光,化为雕塑一样的装饰。
这是他心中一个隐秘而难言的愿望,他期待有一天父亲那双没有生命力的眼睛可以永远地闭上,金钱与毒品是将父亲拉入死亡铁轨的绳索。父亲问他要钱要得越多,就证明父亲能消失得越快。
他这样想着,这样迷信地对着老天爷祈祷着。大概没有人会许这种大逆不道的愿望,可他却在每天入睡前凝神静气地祈求,一天也没落下。
连续多日的忧思与工作的压力让陈沐阳渐渐焦虑起来,连宋怡然也发觉他明明有时神色阴冷可怕,却在察觉到她的动静后又迅速恢复成原来柔和体贴的样子,跟她一如既往地拥抱、亲吻、做爱。
她问了多次,陈沐阳都以工作压力糊弄过去。宋怡然即使有疑惑,转念一想到他们事务所确实忙得很,便不再多问,看到他烦躁不安时,给他倒杯茶,被他拥进怀中,又娇娇地柔声抚慰他。
有因必有果,即使是善意的谎言也迟早会被戳穿。陈沐阳费这么大劲,还是敌不过这两个亘古不变的道理。
所以,宋怡然在柳絮横生的五月收到了一个久违的人的消息,也验证了她往日里的疑惑。
那是某个周六下午,她给小孩子上课,课间休息时突然看到了来自许久不联系的沈茂凡的消息。
她顿生疑窦,打开对话框查看。
「那个,我不知道你和沐阳老弟是不是还那个,但是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他最近这几个月总是来问我借钱,然后前不久涛哥跟我说他也问他借钱了,还有另几个。虽然也就几百几百地借……还也还了,但是我不知道他为啥总问我们借钱,问他他也不说清楚……我们又不好意思不借是吧?」
「还有,他虽然说过要保密,但是呢我总觉得怪怪的。想了想反正不在一个城市,他也打不到我。你别跟他说是我说的,你就说是涛哥说的,或者是老张说的!我这不是为兄弟好吗!哎……」
她愣怔地盯着手机屏,快速打下几行字。
「什么时候开始问你们借的啊?」
「忘了,有小半年了。」
「最近也还借吗?」
「前几天刚问我借了一千……」
「他没跟我说。」
「不是,你们是不是租的房子太贵了?还是在大城市挥霍无度啊姐?」
「没,没有啊……好吧,我知道了,等我回去问问他。谢谢你。」
「沐阳老弟别不是干坏事了。」
「不可能。」
回家的路上,宋怡然踏着霓虹灯影,路过各大繁华商场的玻璃门口,心里一直记挂着沈茂凡跟她讲的话。
她除了对他的隐瞒有些生气之外,也不由地反省着自己的迟钝。
但最让她难过的,却是陈沐阳不愿意和她沟通这件事。
他缺钱吗?可是,两个人在一起不就应该相互坦诚、信任吗?她就这么不值得依靠吗?借这么多钱干什么呢?
远处不停闪烁的红色倒计时灯光映照在她迷惘失神的脸上,她的心中陡地泛起一股凄酸,连绿灯亮了也不自知。
「绿灯不走,挡在路口干什么?有毛病。」
路过的一个行人的抱怨声一下子将她拉回现实世界,趁绿灯最后闪烁之时,宋怡然迅速跑过马路,原本藏在衣服里的项链却正正好好跳出了领口。
她怔怔地将它放在手心。难道是因为这个吗?
她走着想着,竟来到了陈沐阳公司附近。现下已经六点多,高耸入云的商务大楼依旧灯火通明。她坐在附近的长凳上给陈沐阳发了一条信息:「沐阳,今天也加班吗?」
很快,他回复:「是的,今天不会加到很晚,八点多吧。你早点休息。」
宋怡然叹了一口气,原本打算质问他的想法又烟消云散,想了想这种事还是当面问比较好。
远处的天桥人来人往,绚丽夺目的霓虹灯光耀眼地点缀在两旁,可她却无心欣赏风景,只有万千疑虑如杂乱的丝线一般在脑海中纠缠不休。
从天桥收回视线的那一瞬间,一个熟悉的身影径直闯入她的眼帘。
她看到了背着包从公司的旋转门里出来的陈沐阳。他穿着笔挺的西装,却并没有走向应该去的地铁站,反而换了一个方向。
路灯下的颀长背影周围却好似有奇怪的孤寂缠绕着。
不知为何,她一下子站起来,躲到旁边的树干后面,目睹着陈沐阳渐行渐远的背影,最后双腿不受控制地跟着迈出步伐。
第八十七章:暴裂
从公司到梅花巷走路大概半小时,陈沐阳正好路过一家银行ATM机,取了一点钱。
接着,他又看到了熟悉的化工厂的大烟囱,黑滚滚的浓烟一路穿过稀薄的云层,巷子深处时不时有土狗发出凶狠的犬吠声,还有狗链清脆地撞击着狗笼的声响。
穿进梅花巷时,在拐角处,陈沐阳好似出现了幻觉一般,她的身影竟然匆匆闪过。
他又用力眨了眨眼,驻足环视了一圈,才发现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只鸽子扑棱着翅膀降落在电线杆旁边,用它尖尖的鸟喙啄食着地上残留的食屑。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大概是被工作和钱搞得神经衰弱了。
陈沐阳掂了掂包里的一万块钱,手上还残留着新钞的钱臭味。
奇怪的是,每次陈庆南都用宋怡然和工作来威胁他,他都不得不屈服。可看到陈庆南继续颓废衰败的模样,他会觉得自己的这种痛苦竟然是值得的。
一个胖子要吃糖,你就给他吃糖,他不仅会笑着感激你,还会当着你的面咒骂那个不给他吃糖并苦口婆心说大道理的人。瘾君子要吸毒,你就给他钱,让他堕落在人与鬼的边缘,最好用针管扎烂自己的皮肤。
月亮早已悄悄地爬上树梢,将柔和的月光撒进这一方小小的天井里。
陈庆南依旧慵懒地躺在铁床上抽烟,几个酒瓶零散地滚在一边。看到儿子熟悉的阴沉神情,他不由地取笑道:「每次都是这副像死了人一样的表情,侄女儿是怎么忍受你的?」
「下次又要多少了?我一个月工资就几千,你要这么多,下次我给不了。」
陈沐阳直接从包里拿出现金扔给他。
「几千?」陈庆南捂着嘴嗤笑一声,「哎呀,你可真会唬人。我早打听过了,你们那个大公司,刚进去就有这个数。」
陈沐阳看到他比的「一」与「二」两个手势,神色漠然地冷笑,而后头也不回地想往外走。
后来的混乱起源于陈庆南下流的几句玩笑话。
陈庆南总是对儿子装模作样的态度深感不屑,穿了一身西装又怎样,真以为自己很厉害吗?陈庆南在心里阴暗地偷笑,装个屁,你这混小子的真面目老子还不知道吗?
于是,原本快走到门口的陈沐阳突然听到父亲用奇怪的语气不着调地说了一句:「这么急,赶着回去操女人呐?」
他倏地回头,父亲的脸被烟雾笼罩得模糊不清,又听到父亲假装恍然大悟的会意一笑:「一直离不开侄女是因为她比较好操吗?改天拿来给你爹用一用呗。」
那张蜡黄的老脸上露出的淫邪笑容让陈沐阳眼角微跳,额头上的青筋已经渐渐显出了轮廓,太阳穴「突突」直跳。
可陈庆南好像丝毫不畏惧,反而得寸进尺,故意将左手圈成一个洞,而后把右手的中指插进去,前后进出,模仿着性交的动作:「真这么好操吗?你天天像这样干她吗?以前我也经常这样干你妈呢,年轻的时候真是好,哈哈哈哈!都是姓宋的,拿来给我用……」
话未说完,陈沐阳像是突然杀红了眼的罪犯,猛地抡拳捶向父亲的脸,那一瞬间,陈庆南听到了自己脸上骨头「咔嚓咔嚓」的断裂声。尚未反应过来,另一边的脸也遭受了相同的打击。
他觉得他的鼻子好像被打歪了,温热的血沫正从鼻孔里流出来。说来遗憾,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鼻子再也不是年轻时高挺的样子了,此时的鼻梁骨似乎断了一样,然而,这种钻心的疼却让常年神智麻木的陈庆南印象深刻。
好小子,下手真他妈狠,唉,年轻真好,老子现在打不过你,操你妈的逼。
陈庆南只觉眼冒金星,儿子的目光凛凛,一簇簇旺盛的怒火像借了东风似的熊熊燃烧。可他仍然无所谓地扯着嘴角嬉笑,他想,打死老子得了,打死老子,老子拉你一起死。
「侄女儿年轻漂亮,下面肯定很紧,是吧?哈哈哈!」
「宋家的女人都是贱逼,就你个蠢货还把她当个宝贝宠着。」
陈沐阳的指关节「咯吱咯吱」地响着,他又在父亲的脸上落下了重重的一击。
他开始抓住父亲的头发往墙上「砰砰」地撞,「你他妈的在说什么?操你妈,不要脸的老东西。」
陈庆南的脑门一下一下地被迫撞着灰墙,他听到儿子的话,恬不知耻地大笑起来:「操我妈?哈哈哈哈,你要操我妈?你要操你奶奶是不?你个畜生,玩了表姐还想玩奶奶?你要去阴曹地府操你奶奶吗?」
被这般言语羞辱了的陈沐阳一下子涨红了脸,暴怒的他像拎着一个提线木偶一样揪着父亲的头发,「操他妈的畜生,狗日的,早点去死吧。」
陈庆南的头皮似乎快从脑袋上被扯下来了,可他居然不觉得疼。他被儿子狠狠地拎到马桶边,熟悉的臭味一下子窜进鼻孔,陈庆南这才慌张地鬼嚎起来。
在父亲慌乱失措的惊吼声里,陈沐阳一把将他的头摁进了马桶水里。
他看到父亲在马桶水里因呼吸不畅而咕噜咕噜地呼着泡泡,瘦弱的手脚像生病的老狗一样无力地扑腾。
陈沐阳突然觉得很快乐,他好久没有这样快乐了,这种快乐里掺杂的大部分情感是复仇的快意,他心想,你这种老瘪三也有今天,还威风个屁?
潮湿的厕所肮脏恶臭,陈沐阳身上的西装早已凌乱不堪,他甚至还用脚死死地踩在父亲的后脑勺上继续往马桶水里下压,坚硬冰冷的皮鞋被水打湿,父亲挣扎得越厉害,他就越是下狠劲。
陈沐阳看到自己的脸倒映在抽水马桶的金属把手上,恶意驱使着他按下抽水把手,伴随着一阵类似响雷一般的「轰隆」声,冰水直接攻击了陈庆南的老脸。
「你去说,你去警局说啊,你去我公司说啊,随便你,畜生,再给你钱还不如烧掉。」
陈庆南听不真切,水声就像冰锥一样刺满了他的耳膜,他似乎坠入了深海,又像是堕进了火海,等等,他看见鬼差了,那几个拿着八股叉的红脸鬼差正张牙舞爪地飞过来,他们的脸一会儿变大,一会儿缩水,可怖啊可怖。
陈沐阳不记得自己按了几下手把,只是渐渐地,他的耳边好像只有水里的气泡声,还有一个冷冷的声音在不停地回响。
那个声音对他说:继续,反正这个老不死的活着也没什么意义,危害社会,你就为民除害,让他直接上西天。你忘了?这个老无赖直接荡妇羞辱她,又像甩不掉的蟑螂一样跟在你身后问你要钱。你如果是个男人,就干脆一点,直接弄死他,对,就这样弄死他。
陈沐阳踩在他后颈的力道更加大了,好像只需要再用一点点力,父亲的脑袋就会被他踩断,脆弱的骨头「咔嚓咔嚓」地响,陈沐阳被心底的声音所迷惑,眼神空洞,瞳孔呆滞,力量却越来越大,事情几乎要偏离正常的打架斗殴了。
千钧一发之际,陈沐阳的后背突然被撞上了什么东西,冲击力之大叫他不由地回过神,脑袋眩晕之时,脚下趔趄不已。
是一具熟悉的肉体。
那个人紧紧抱着他的腰腹,将他不停地往外拽,随后直接一把牵过他的手,迅速往外跑。
喝了一肚子马桶水的陈庆南猛地从马桶水里逃回来,他一边抱着马桶呕吐,一边无力地吸气呻唤,胸口的肋骨好像断裂一般难受。
他从余光里瞥到侄女坚定地带领儿子跑出自己破败不堪的小屋,原先暴怒的儿子竟沮丧地垂着头,像条失落的野狗。
陈庆南强撑着身体,想站起来,又颓唐地跌落回地上,对着马桶干呕,酸腥的胆汁似乎都到了喉咙边。
外面的黑暗像是要将整座小楼给压塌了一般,陈庆南无声地笑了笑,翻下马桶盖,靠在上面开始哼曲:「我是老狗,她是母狗,生的一条忠心耿耿的小野狗,咱们全家都是狗。」
第八十八章:狂奔
宋怡然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偷偷跟踪他,好几次他站在路口左右张望时,宋怡然慌不择路地往公交车站的站牌那儿躲,有两次直接蹲下,躲在路边的自行车后面。
这样鬼鬼祟祟的举动让周围的一些行人狐疑地打量起这个明明衣着打扮正常但行为怪异的女子。
可她心里全是陈沐阳的事,无暇顾及他人的眼光,远远地见他拐进一条弄堂之后,飞奔似的往前冲,过马路的时候还被脾气暴躁的司机吐着唾沫星子,破口大骂了好几句。
进入梅花巷以后,宋怡然一开始躲在拐角附近的电线杆后面,她像个小偷一样跟着陈沐阳。
这个潮湿阴冷的小巷她是第一次来,人生地不熟,等到陈沐阳进去之后,她就走到小楼对面的杂货铺那儿不停地仰头注意着那座黑不溜秋的古旧小楼。
杂货铺的老板正在悠闲地嗑瓜子、看新闻,宋怡然较为古怪的动作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在找谁?」
「没找谁。」宋怡然说。
老板从藤椅上悠悠站起来,循着她的视线望去,突然笑道:「我知道了,那个很凶的中年男人。」
她转身,疑惑地问:「什么很凶的中年男人?」
「你找的不是他吗?瘦得和猴一样,又看着很凶的男人?」
杂货铺老板拿出一杯泡好的茶叶,喝了一口,「那栋洋房被房东搞成好几个房间租给打工的人了,北面的最便宜,那男的就住那儿,天天吵得要死。」
「有没有,一个穿西装的男人……」
老板打断她,「有啊,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每次都背着包来,年纪轻轻,看着也很凶呢。」
宋怡然心一窒,好似整个人掉进了深潭里,心里从头冷到脚。
他果然有事瞒着我。
宋怡然紧紧抓着包带,正犹豫不决要不要上去找他问个清楚,意外地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小楼的几扇窗户都紧闭着,唯有其中一扇开了一条缝,昏暗的黄光从白色窗帘后方映照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恰好路过窗边的缝隙,她隔得很远都能看到一闪而过的陈沐阳,绷紧的脸上凸起了条条青筋,看着像可怖的蚯蚓。
她远远地就听到了混乱的粗话,不知为何,她有些害怕,可她的双脚却不由自主地迈开,白窗帘后面的黄光像指引的路灯一样带领着她。
「哎,小姑娘,干啥去?」杂货店老板还没来得及劝阻她,她就隐入了小楼的阴影里。
她朝楼上飞快地跑去,楼梯被她慌乱的脚步声震得哐哐响,越是靠近,那熟悉的声音越是清晰。
她听到他在发怒,在生气,在说脏话。
宋怡然撞开那扇尚未合上的大门时,一眼就看到了暴怒的陈沐阳在马桶边用皮鞋踩着姑父的后颈,姑父枯槁的双手死死抓着马桶边缘,溺水一般的呛声闷闷地传来。
「别打……」
「别打了……再这样要出人命的……」她小声地说着,陈沐阳却压根没注意到她,眼下正红着双目,暴戾地虐待着亲父。
「别打了!」宋怡然迅速奔过去,一下子撞在他后背,而后用尽全力将他拉开,在他愣神之际又一把牵过他的手往外跑。
幽深的小巷回荡着凌乱的脚步声与喘息声,陈沐阳在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脸,只有一只温热的手紧紧抓着他。
此时的陈沐阳已经从暴怒的冲动中跳出来,他神色茫然地跟着她跑,却听见自己心里在说,我这副德行被她看到了,完了,她知道我对她撒谎了,她看到我这样会不会害怕我,我不是故意的,是陈庆南那个畜生说话太臭,难道我做错了吗?
不知不觉,两人已来到河边,这时,宋怡然猛地用力甩开他的手,扶着栏杆沉默不语。
陈沐阳不知所措,苍白的嘴唇不时翕动,但最终不知该说什么,一言不发地呆立着。
「骗子。」宋怡然忽的转过身,用手指着他的鼻子,闪烁的目光里好似泛着零星的泪花,「骗子!明明说好的,有什么事两个人一起沟通的,你却什么也不跟我说!」
她嗔怨着低声喃喃:「你是觉得我没什么用吗?只愿意跟我讲好事,但就是不高兴跟我说你遇到的困难。以后还要问你朋友借钱然后把钱送给你爸吗?」
她又从领口拿出海蓝色月亮吊坠,默默凑到他面前,「还是因为这个?」
陈沐阳忙摇头:「当然不是!」
他烦闷地叹了一口气,无奈一笑,「你说什么呢?这条项链我还是能负担得起的。」
「那你就是把借的钱给姑父了,是吗?」
他刚才沸腾的恨意只剩下可怜的残骸,彷徨失措正取代恨意充斥着他的胸口,凉风呼呼灌进他的耳朵,最后陈沐阳梦醒似的点了点头,「是。」
「为什么要给他钱?」
「他问我要。」
「你明明讨厌他,却还给他钱。他是不是说了什么威胁你的话?」
「他……」
当陈沐阳把那天陈庆南说的威胁的话、羞辱的话转述于她之后,宋怡然迷茫怅惘地发着愣,好像被无名的恐惧与忧伤死死揪住,脸色苍白如纸。
「你爸真是一个老恶棍。」她的语气无奈又不屑,而后轻声嘟囔,「让他去警局说,我不怕的。」
「我不怕的。」她又重复了一遍,最后埋到他厚实的胸膛口搂住他的腰身,呜咽道,「我才不怕。但是你可千万别像姑父那样!刚刚的模样,我才怕,你变得好陌生,好凶。你不该……」
晚春的微风轻轻吹拂起她的发丝掠在他脸上,盛怒的心慢慢沉静下来,奇怪的无力与自卑渐渐将他包裹进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对不起。」陈沐阳说,他觉得自己也许真的是一个禽兽,假如没被领回她家,自己的本性可能早就暴露无遗,亦或是早已成为一个作恶多端的恶徒之流。
他不知道在为什么道歉,也许是为他的隐瞒道歉,也可能是为他内心的阴暗所道歉。
「你不能再这样欺瞒我,你还撒谎了这么久,你对我撒谎了这么久,你怎么能这样,你再这样,我就……我就,不跟你好了。」宋怡然使劲击打着他的胸膛,也不知道是在生气还是抱怨,又或者是难过。话说到最后,她不知道该怎么威慑他,声音愈发地低,慢慢化作梦呓般的嗫嚅,「不跟你好了……」
可是这最后一句话却突然让他慌乱地倒吸一口凉气,他也后怕地发现,自己竟是这般害怕她的离去,也许他早就把自己的半条命寄托在她身上而不自知。
「不会了,对不起,抱歉。我太冲动了……」他倏地用力圈紧怀里的人,宋怡然感到一阵呼吸不畅,轻咳了好几声,她打着他的脊背,嗔怒道:「回家!松开,松开啊……跟你好,跟你好,放心吧,松开啊……」
回家的路异常地漫长,宋怡然疲倦地环抱着双臂,陈沐阳想搂她入怀,却被她迅速赌气挣开,自顾自脚底步伐加快,往前跑出一段距离。
陈沐阳一声不响地迈开双腿,没几步就与她并肩了。
一个是无言的赌气,一个是无声的愧疚。
两道凌乱的影子时而分开,时而交融,直到家门口,钥匙的金属碰撞声才勉强打破沉寂。
第八十九章:败仗H
回到家,宋怡然疲惫地捏了捏鼻梁,她注意到陈沐阳漂浮不定的眼神,叹了一口气,停止赌气,坐到他身边。
「你还有什么话想跟我说的吗?什么都可以,好的,坏的,都可以。」
不知道是被发现了秘密之后的心虚与挫败,亦或是对她的抱歉,陈沐阳陷入了自己的矛盾情绪里,眼前所见是自己已经握紧了的拳头,蜿蜒的青筋暴起,最后一只纤细的手掌慢慢覆了上来,柔软有力地包裹住他无处安放的拳头。
他摇摇头,还是习惯性地逞强:「没有了。」
宋怡然目不斜视地盯着他,「你有。你心里还有很多话想说。」
「没有。」
陈沐阳的冷然让她有点心灰意冷,宋怡然随口赌气地说了一句:「没有就没有,随便你吧。」
正想站起身回房,却一把被陈沐阳拉到腿上,紧紧圈着她腰部的双手展示着强烈的占有欲,头抵在她肩膀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闷声说道:
「为什么我有这样的爸。」
「他还说要把我跟你的事告诉舅舅。」
「我都给了他好多钱了,还要问我拿,我只好问我朋友借。」
「我不告诉你,是不想让你担心。」
「我是男人,我觉得我应该变得足够强大与优秀,才能好好照顾你。」
「他老是骂我畜生。」
「我以为我再也不会见到他们的,没想到,才刚工作没几年就碰上了。」
「有时候,我还会觉得自己心理好阴暗,我甚至希望父母都……都去世。」
陈沐阳手上的力道愈发重了,搂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宋怡然呆呆地坐在他大腿上,感受着颈窝处的热气。
他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语气带着埋怨、控诉与委屈,好像全身的刺都直挺挺地竖了起来,刺端还冒着滚滚黑汁,这会儿正如泉水般汩汩流出身体。
「没事的,还有我,你为什么要把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呢?我也可以是你的后盾啊,你觉得我做不到吗?」
宋怡然捧着他的下巴,柔声安抚他。陈沐阳好似突然变成了一个要糖吃的孩子,陷入她一如既往的温柔乡时,急切地找寻她的唇瓣。
宋怡然没做好准备,躲了几下,陈沐阳抢不到糖吃,就自己抢,按住她的后脑勺一下子深深地同她缠吻起来。
有时候,做爱多多少少是能抚慰一个茫然无措的男人的。
黑暗中的陈沐阳极为贪婪地汲取着女人身上的暖香,亦迷失在她软糯无力的泣声里。他的力道之大几乎让她觉得她快被揉碎了而后被他吞咽进腹,可怜的私处正被怒涨的生殖器挤压侵犯着。
陈沐阳释放着压抑心情的同时,心里却在自虐一般地打赌。
他在赌,假如他把她弄坏,假如她知道自己阴暗暴戾的本性,她会不会还像往常一样抱着他、缠着他、亲吻他?
于是宋怡然见识到了他最为阴郁的一面。
他将手拢在她的脖子上慢慢圈紧,结实的臀肉机械般地快速耸动,次次尽根没入花心,等到她呼吸声变得急促似有喘不过气的窒息征兆时,他又倏地松开她的脖颈,改为紧捂住她的嘴巴,像强奸一样恶意对待她,指缝中泄露出不成调的破碎娇吟。
他一边蹂躏着她,一边又战战兢兢地等待着她的拥抱。
宋怡然并没有让他失望,其实这些都是她做爱时本能的习惯性动作。她被弄得有些委屈,她在想,为什么沐阳今天把她弄这么疼,她快呼吸不过来了,她好疼,她快死了。
她一委屈就希望能得到他的抚慰。宋怡然其实并不知道陈沐阳内心弯弯扭扭的想法,两只玉白的手臂不知不觉就环住了他的脖颈,努力屈起无力的双腿想缠住他的腰,好让他动得慢一些。
「啊啊啊……沐阳……不,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宋怡然在又疼又畅快的性爱中哭着到了顶峰,尖锐的快感涌遍全身,潮吹的淫水激喷在他滚烫坚硬的性器上,此时他终于不再忍耐,一举顶到最深处,硕大的菇头横亘在宫口开始「噗噗噗」地往她子宫里射精。
她循着男人湿热的呼吸找到了他微阖的双唇,在颤栗与颤抖中努力伸出小舌头吮吻他唇瓣每一处,呵着热气与他交换口津。这时,射完了大泡浓精的陈沐阳像丢盔弃甲的将士一样,鼻息沉重,匍匐在她身上,只能缴械投降。
没一会儿,重振雄风的阳具又慢慢地填饱了她紧致的阴道,脖子再一次被掐住,脑袋缺氧空白之际,她模模糊糊地听见他低声说了一句:「绝不会放开你。」
后来,她又被迫撅起小屁股,抓着枕头承受他一次次凶猛的进出。他用手臂卡住她的脖子,窒息般的快感重新席卷而来,她越是挣扎,他就桎梏地越紧。
宋怡然只能在他后入操穴时,无助地瑟缩小屁股,最后却发现自己在做无用功,甚至让她觉得这会儿的自己就像一只可怜的小母狗,无法逃离他的胯下之物。
「呜呜,沐阳……啊,别戳那里呀……肚子,肚子……」
陈沐阳听到了她无力的呜咽,好似一只受伤的小兽,纤细的蝴蝶骨似乎要破皮而出,美得脆弱娇柔。
滚圆的雪臀摇曳着白皙的淫乱波浪,吃着他性器的娇穴贪婪地蠕动着软肉绞紧他、裹住他、吸吮他,一汪又一汪晶莹的春水泛滥成灾,从肉缝里被带出,最后被捣成黏腻的白色泡沫,淫荡地沾在他浓密的阴毛上。
「疼……沐阳,你弄疼我的脖子了……」微开的红唇发出细细的控诉声,这让挥汗如雨的陈沐阳稍微找回了一点理智,终于放开她的脖颈,俯身亲吻她肩胛上的点点红痕,伸手向前抓住如水滴般晃动的双乳肆意捏玩。
再一次高潮的时候,被迫翻了一个身的宋怡然屁股几乎被带离床单,修长的双腿分开挂在他的臂弯不住地摇晃,而满满的体液在他彻底贯穿直入深处的时候一下子渗出穴口,顺着被操得微隆的小腹滑到乳沟,层层收缩的媚肉开始酸软痉挛,发麻的双腿突然绷直,沉浮于快感中的她涣散地望向身上的男人,红着眼,低声吟泣:「抱我,抱抱我,好不好……」
「嗯……好。」男人趴伏在她身上,乳头相触的一刹那,只觉有奇妙的电流从胸口传来。
宋怡然抚摸着他鼓胀紧实的肌肉,闻着他的男性气息,她觉得她的心暖烘烘的,一种酸涩的幸福正在她身体里泛起涟漪。
「陈沐阳,我爱你,我陪你,你也陪我,好吗……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他忽然停下胯下动作,一瞬间的空虚寂寞却令她撒着娇扭摆起小腰,咿咿呀呀地不停低吟:「动啊……不要停,我爱你,嗯唔唔~~~啊啊啊……
轻点,轻点……」
「轻不了。我好想……」
好想干死你,把你插烂,操坏,变成我真正的肉便器,天天喝我的精液,吃我的口水,被我用鸡巴堵穴。
「你好想什么?」宋怡然娇哼着问他,却没有得到回应,只有发麻的穴道被滚烫的肉棒不停碾压着穴肉。
她被顶得乳房涨疼,又没得到男人的回答,突然抓着他的肩膀控诉,指甲抠在他肌肉上,好像一只发怒的小野猫伸出了利爪一般:「你呢?你爱我吗……唔~~~」
无处安放的粉舌被他一下子贪婪而痴迷地攫住,两条湿漉漉的舌头此刻正疯狂地搅动在一起,男人一边插穴一边霸道地描绘她的唇形,最后摩挲着她潮红的小脸,精液尽数喷出时,他在她耳畔哑声低语:「宋怡然,我爱你,我会陪你,不会放开你。」
不仅肉穴里被内射了好多浓精,她的小嘴也没有被男人放过。陈沐阳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却像是喂她吃食一样把鸡巴塞进她嘴里让她含住,疲惫不堪的她强打精神自上而下吸舔着他的龟头、棒身、卵蛋,连阴茎上凸起的青筋都一一舔过去,嘴里满是之前残留的体液的味道。
光是舔了几下鸡巴,她敏感的小穴又流出了好多春水,她还能清晰感觉到那些水液顺着自己大腿内侧缓缓流动的痕迹。
含着龟头的女人被迫做了几次深喉,陈沐阳看到她哀怨的小眼神,黑漆漆的双眼突然多了几丝笑意,「大鸡巴好吃吗?」
满脸春色的女人乖巧但嗔怨地圈着他怒挺的阳具,他看到她娇怯地睨了他一眼,一边握着他的鸡巴,一边却轻轻点头,再度用湿热的口腔裹住他的龟头努力舔舐。
陈沐阳对上她水汪汪的眼睛,想到方才的告白之后,仰起头含糊道:「输惨了,戒不掉了。」
在她嘴里爆发时,只见一口口咽完新鲜浓精的宋怡然瘫软地趴在他大腿上,温热鼻息轻轻喷洒在他大腿上,软下来的阴茎还被她温温柔柔地轻抚着。
做完爱的陈沐阳在想什么呢?
他在反思,为什么自己先前纠结复杂暴乱的情绪这么快被一种难以名状的酸涩温情所替代了?父亲在吸毒,他难道没有?只不过他的毒是现下那个趴在他身上的女人,瘾君子容易被毒品所支配,他却被她支配,戒不掉的毒让他像是掉进罂粟花海里,最后被她的名字所套上牢牢的枷锁。
这时,宋怡然从他腿间缓缓起身,爬到他身边,紧紧搂住他的腰。他听见她用湿润的声音说道:「以后不许再瞒我,不许……暴怒,不许打人!知道了吗?
不然……家法伺候。」
「不会了,不会再有下次。你打我,多打我几下,爱怎么泄愤就怎么打。」
宋怡然一下子坐上他的腰,用力掐他的胳膊,陈沐阳汗湿的手掌紧紧捏成拳头,克制住手臂上钻心的疼痛。
她看到他发颤的双唇,连忙收手,「掐你,我都心疼了,更何况打你。」
「家法,是什么家法呢?」
宋怡然显然没有想好,垂眸思考片刻,讪讪地正欲开口,陈沐阳又借着她的蜜水趁她不注意,将阴茎推了进去。
「那我来定,以后我惹你不高兴了,我就被姐姐按着做一回。把这个当作家法,如何?」
「什么……啊~~你出去……这分明是你在,做我……唔唔哈~~~」
炽热的舌吻带着男人浓烈的荷尔蒙气息与汹涌的情感,他的舌头不容抗拒,在她嘴里攻城略池,又敏捷地吸住她无处安放的小舌尖用力含吮,连搂着她腰的手也紧了好几分。
「你在做我,因为你在我上面。」
「可是,是你在顶我啊啊啊……陈沐阳……」即使她的理智告诉她不应该做了,可她无意识眯起的迷离双眸却昭示着她其实还想被他疼爱蹂躏。
「那我不顶你,你自己扭腰。」
「我……嗯~啊啊啊,你还说不顶我,别掐我脖子……」宋怡然在被他桎梏住脖子时哽咽得快哭出声,因为紧张害怕,媚肉骤然收缩挤压着小穴里的肉棒,上面的小嘴不住地传出低细的啜泣。
「宋怡然,你真的不会离开我,对吧?」他掐着她的脖子拉到自己脸侧,热气喷洒在她耳廓上,语气却不甚温柔。
「不会啊~~~嗯啊,好深啊……」突然加速的深顶令她呼吸一滞,艰难地张着小嘴连连颤栗。
陈沐阳反射性地低笑,卡在她脖子上的手又紧了几分:「女人床上的话能信吗?骗人怎么办?操死你吗?」
她颤抖喘息,酡红的脸上却露出一丝坚毅与倔强:「骗你我就下地狱,我真下地狱,咳咳……」
「闭嘴。说什么,我才不舍得你下地狱,要下也是我下。」
「我跟你一起。」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能在这样粗暴的性事中一遍又一遍地高潮喷水,身子忽然就变得好淫荡。而他也闷声不响地操弄着她最脆弱的那处,菇头研磨过一块块软肉,熨烫着花径每一处,让她绷紧了身子不住地低吟求饶。
紧实的小穴被插得红肿不堪,肉唇一被他的阴毛刮刺到,就有火辣辣的疼痛酥麻就伴随着快慰的酸胀感席卷全身。
陈沐阳用掌心抹了一把她潮水泛滥的私处,勾卷了一手的淫水叫她含着自己的手指乖乖舔干净,最后连她勃起的阴核也不放过,那小珍珠一被男人的指腹狠狠按压揪捏时,蚀骨钻心的快感从体内迸发而出。
又痛又爽,却还想被他疼爱,渴望每一寸都被他填满,永远不要分开。
从窗外射进来的月影早就变换了几个角度,屋内交织的喘息声逐渐变轻,一室的旖旎风光也慢慢冷却下来,唯有那浓郁的欢爱甜腥味还温热地充盈在屋内。
第九十章:伤心的刺猬
宋怡然从幽蓝的梦境里苏醒,彷徨地发现面前竟是结了冰的河面。
冰面中央有一个发着蓝黑色光芒的球体,她顿感好奇,小心翼翼地踩到冰面上,慢慢往前挪着步伐前进。
她的靠近惊起了附近的一群飞鸟,它们扑棱着有力的翅膀翱翔在蓝色苍穹中,锐利的眼睛不时逡巡着冰面上的一男一女。
然而,越是靠近,那球体周围漂浮的青色藤蔓上的倒刺越是清晰可见。她歪着脑袋,疑惑地咕哝:「刺好多哦。」
「是啊,你还不赶紧走?」
她听见了熟悉的声音,球体的大门悠悠开启,光裸着身子的陈沐阳安静地抱膝靠在球壁上,冷冷地注视着她。
「我为什么要走?」
「不然,你等着被我扎吗?」
宋怡然调皮地笑了笑:「你舍得扎我吗?你忘了,寒拾殿里的和合二仙将我们永远绑在一起了,我才不走呢!我不走,我就不走!」
她不管不顾地继续走近,藤蔓上的刺将她身上的衣服逐渐刮破,原本洁白无瑕的雪肤好似长出了一朵朵红梅,新鲜血液正缓缓流出,她觉得全身像是被火炙烤一般疼痛。
「别过来了……」
可她却理直气壮,一边奋力往前迈步,一边露出稚气的笑容:「我就过来,我就不走,你还想赶我走吗?」
她最终穿过一道强烈的蓝光,光洁无暇的身体赤裸裸地展示在他面前,同时,那些尖利的倒刺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青色小巧的花蕾。
生了花蕾的藤条好像小蛇一样,一圈一圈地从她脚底一直往上缠,并且有力地将她往前猛地一拉,纯洁雪白的胴体最后如一根轻飘飘的羽毛,缓缓降落在陈沐阳的怀抱里。
「你竟然要扎我,我打你。哎,你身上的刺呢?」
挣扎扭动中,陈沐阳透过她丰盈的乳房,看到那颗流着鲜活血液的心脏正扑通扑通地跳着,她的心一半是冰蓝的凉水,一半是赤红的火焰。
那一簇簇燃烧的火苗背后,全是他的各种身影。而另一边被冰封着的事物模糊不清地隐藏在湖底,什么也看不真切。
其实我就是一个禽兽。
「你也爱这样的我吗?」
「爱,怎么样都爱。」宋怡然娇羞地趴在他胸口,「过去的事就忘掉吧,以后有我呢,我陪你好不好?」
陈沐阳莫名觉得她的话像一剂良药,让他这颗阴冷空虚的心变得温暖充实了起来。他的声音带着古怪的湿润,干燥的双唇缓缓翕动:「好。」
发光的幽蓝球体渐渐抖动起来,脚下的冰面突然「咔嚓」断裂,一声冰裂的脆响之后,宋怡然害怕地一下子扑进陈沐阳怀里,他说了什么话她没听清楚,只知道他们正在急遽地坠落,伴随着他们坠落的是飞鸟轻盈的羽毛,像美丽的雪花,笼罩住整个神秘的球体。
「啊——」
宋怡然从梦里惊醒时,天才微微亮,面前的男人正皱着眉,双腿屈起,睡得很沉,像只汤勺一样侧躺着。
这副模样不禁让她回想起他刚来家里时的第一天,那个时候他也睡成这样。
她刚准备挪动身体,却发现骨头像是散架了一般酸软。腿心处似乎还残留着尚未干涸的精液,奶尖被床单摩擦地微疼,她偷偷垂首瞧了瞧,却看到乳肉上深浅不一的指印与牙印。
宋怡然在心里控诉了几下,正好视线越过他的身躯,落在了那闪着红光的手机上。她蹑手蹑脚地起身,勉强撑着发软的双腿,偷偷拿了他的手机往客厅走去。
平时的陈沐阳通常会对她的一举一动迅速作出反应,然而也许是积压了太久的情绪在昨日好似炸裂的气球一般释放出来,男人的眼睑下方隐约漂浮着暗青色的黑眼圈,眉心疲惫地簇拥在一起,轻微的鼾声正悠悠传来。
套了一件衣服后,宋怡然试了自己的生日,手机锁解开了。虽然她并没有看他手机的习惯,但现下还是这一件小事所感动了。
昨天的通话记录尚未删除,除此之外,再之前的通话记录被尽数删除。她叹了一口气,在感慨他心思缜密之后,毫不犹豫地拨通了姑父的电话。
陈庆南还沉浸在浑浑噩噩的梦乡中,听到电话那头不熟悉的女声时,意识稍稍清醒。
他捂着昨天被打疼了的腮帮子,口齿不清地笑道:「怎么是你?我儿子呢,当起缩头乌龟了?」
不出所料的冷嘲热讽。
宋怡然的双手此时紧张地握着手机,她向来不敢与长辈呛声,可一想到昨天无助可怜暴戾的他,宋怡然最后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回应:
「我还叫您一声姑父,您以后别,别再来烦我们了,我们才没工作多久,没钱。而且你也没尽过做父亲的责任,别再死乞白赖地问沐阳要钱了,给您钱也是浪费。我跟他之间的感情问题,也是,我们自己的事。」
停顿了三秒,宋怡然继续说道:「警察不管伦理道德,只管刑事犯罪,你要说,就去说好了,他们先抓你这个小偷。你爱怎样就怎样,反正,我喜欢他,我要跟他在一起。」
电话那头的陈庆南听着侄女簌簌颤抖的声音,脑海中闪过26岁的某一个深夜。
他觉得她傻很有意思。姓宋的女人果然都很傻,一根筋,这种基因还在延续。
他问:「你喜欢他什么?」
「没什么,就喜欢他这个人。」
她将所有的心里话说完,迅速挂了电话,胸口还在不停地「咚咚」乱跳。
而梅花巷的一个小洋房里,乳白色的晨曦挥散了房内的潮湿味,被挂了电话的陈庆南想到儿子昨天不顾一切的行为以及方才侄女磕磕绊绊的话语,这两人竟让他联想到了宋敏一开始奋不顾身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的那副样子,虽然只是一开始的时候。
他又想到昨日盛怒的陈沐阳,那个模样竟有他年轻时候的几丝风采。奇怪的恻隐之心让他自嘲地大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捂着肚子嗷嗷痛嚎,眼里噙满了污浊的泪花。
「还真是亲儿子,一报还一报。宋家真倒霉。」
通电话时候的余悸仿佛还不停地捶打着胸口,删了今天的通话记录后,宋怡然轻手轻脚地回房,将手机放回原位。
躺回被窝里,她伸手轻柔地在他眉心摩挲了好几下,疲惫的陈沐阳终于悠悠转醒。
银白的曙光慢慢映出朱红色的霞光,窗帘上的花纹被朝阳打在他们的被子上。
「醒得好早。」陈沐阳躲避着她直勾勾的眼神,埋到她胸前紧紧搂住她的腰肢。
「昨天弄疼我了,你道歉。」
「对不起。」他注意到她脖子与胸乳附近的青紫印记,怜爱地用手轻轻摩挲。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宋怡然忽的说道:「以后,你不准再骗我,哼,你个坏人。」
「好。」
陈沐阳像犯了错的小孩,这个时候只能依着她,可他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内心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充实胸口,他的指尖滑过她柔软的肌肤时,奇怪的暖流瞬间从指尖传遍全身。
那是一种让人迷茫却深陷的幸福,是他心甘情愿踏入这温热的沼泽。他回想起昨晚的告白,心里浮起某种坚定的信念。
抬头遥望斑驳云影的时候,陈沐阳对上她目光炯炯的视线,他揉了揉她的头发,笑了笑。
宋怡然从他的眼神里好似看穿了他的内心想法:好啦,我不会再骗你了,骗你就是小狗。
「这才对。」
第九十一章:夜烟H
奇怪的是,自那天后,陈庆南居然再也没来找过他。他们战战兢兢地过了半个多月,生活没有任何异常,依旧平静如水。
但是,六月初,陈庆南还是又打电话来骚扰他了。
他听见父亲用低贱的语气暧昧不清地说:「拿四千块钱过来,顺便给你看个好东西。」
陈沐阳已经决定不再受他威胁,在宋怡然关心又焦急的眼神中回应:「我不……
「
她连忙按住他的嘴巴,摇摇头,做了一个「撒谎骗他、让他等」的口型,陈沐阳心领神会,一边憋笑,一边说:「后天会给你送去的。」
挂了电话,宋怡然扁扁嘴,啐道:「就该骗骗他,让他等到天荒地老去吧。」
宋怡然一语成谶,只是陈庆南的「天荒地老」,是生命的终结。
这一年的晚春令她难以忘怀。
原本还和陈沐阳牵着手在小区花园里散步,走到楼底下的时候,却发现一辆警车停在那儿,红蓝色的车顶灯光闪烁着投射在周围一圈花圃上,本来美丽缤纷的花影此刻被拉得狭长,诡谲的氛围蔓延开来。
民警将他们带走,说是要配合调查一件案子,他们从死者的手机通讯记录里发现了和陈沐阳的通话记录与短信。
当陈沐阳知道自己的父亲被人不小心从楼梯上推下去摔死的时候,他除了惊讶之外,另一半隐秘的想法复又从心底那个幽暗的角落里蔓生出来。
父亲一死,就没人再来打扰威胁他们了,也不会再问他要钱了。
他平静地如实回答警察的问题,这种犹如抽丝剥茧般的一点点询问让他暂时从大城市白领的身份里跳出来,仿佛又一下子回到过去,那个黏湿闷热的小房子里有飞舞的苍蝇,爬得很快的蟑螂,汗涔涔的肉体。
「谁把他推下去的?」
「他女人。」
「怎么是……」
「死者死之前,据说有激烈的争吵。话说,这俩人差了有20几岁,不知道怎么搞在一起的,真是什么人什么事都有。」
回去的路上,车窗外飞速掠过的瑰丽夜景在他们身上投射下几层流光,陈沐阳掩藏在阴影下,耸肩环臂,平静的表面下却燃起一股想要狂奔急吼的欲望,他想在更深露重的夜晚昭告全世界,这个世上又少了一个老恶棍。
愣神之际,一双微凉的手包裹住他的手。宋怡然关怀地歪头看看他的神情,正好开到一个十字路口,一道红光将他的双眼映照得阴森奇怪,她吓了一跳,陈沐阳却立刻坐起身,反手握住她,恢复往常的冷静淡漠,柔声说道:「没事。」
宋怡然觉得这几天的陈沐阳异常兴奋,晚上就好像一匹脱缰野马庆祝着自己的赫赫战功,在她身上总有发泄不完的精力。
他不知道从哪儿寻来了丝巾罩住了她的双眼,朦胧中,硬硬的奶粒迅速被含住吸咬,穴里的粗壮肉棒不知疲倦地捣搅着肉穴。
被丝巾蒙着双眼的她却是真真切切感受到耳边男人的低吼声里隐藏着久违的轻松与亢奋,陌生而涣散的眼神透过丝巾的薄纱被她看到,直至爆发时,他皱起粗眉闷哼,伏在她身上耸腰射精,凶狠而冷冽的目光在射完之后被柔和的笑意驱散。
不久,脖子上又被啃咬了好几口,她就像被钉在十字架上一般,由他为所欲为地在自己躯体上留下印记。
被迫架起的小腿上又被他的舌头印满了痕迹,黏湿的甬道又被他再次勃起的生殖器填满。
她猜,他应该是开心的。男人有时候还真是靠下半身思考啊,开心了也要这样搞她,心情压抑的时候也要这样搞她,她好像真的变成了他的……肉便器一样,可是,她不排斥。
唔,这个想法好羞人啊,但沐阳现在好厉害呀,随便弄弄都能让她很舒服,她好喜欢他啊。
灵肉交融,真是人间乐事。
这天凌晨四点半,宋怡然从睡梦里悠悠转醒。被子盖得严严实实,身旁无人,下体泥泞不堪。
透过尚未关严实的房门缝隙,她瞟到客厅里有一闪一闪的光。
宋怡然轻轻地下床,脚尖触地的一瞬间,软绵绵的双腿差点直接跪倒在地毯上。
「沐阳。」她打开房门,电视机正好调在一个深夜电影频道。
她看到沙发上陈沐阳的背影,还有缓缓升起的一缕缕烟雾,「你又抽烟了。」
二指夹着香烟的男人迅速回过头,只见身上只裹了一层毯子的女人正靠在门边凝视他,露出的修长白皙的双腿上密密分布着粉色的点,大腿内侧还有精液的痕迹与斑污。
「难得抽一次。」陈沐阳笑道,「过来吗?」
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宋怡然还是明显感觉到他此刻的笑意柔和轻松,与前一段时间的笑容不太一样。
心里这般想着,她还是紧了紧身上的毯子,光着脚丫乖乖地迅速小跑过去,窝进他令人安心的怀里。
陈沐阳心不在焉地抚摸着她光溜溜的大腿,顺着摸进大腿内侧,手上传来湿湿的触感。
「腿分开一些。」他诱哄道。
「干什么?」宋怡然虽然疑惑不解,可依旧乖乖地将腿分开了些。
被操得阴唇红肿外翻的小穴此刻还在不住地往外流淌糜白的精液,透明的淫水也汩汩流出,整个穴口被水液濡湿得晶莹透亮。
「姐姐好湿。」他捏了捏黏腻的花唇,手掌心上下摩挲着她饱满的阴户。
「都,都是你弄的……」
她默默注意着他的表情,眼睑下方笼罩着一层阴影。
奇怪的男人,他有心事,他这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呢?
宋怡然刚想起身安抚他,陈沐阳牢牢按住她的肩,而后改用拇指和食指掐住烟嘴,黄黄的烟嘴上面留着男人抽烟留下的唾沫与齿痕。
烟嘴被插进穴口,腿间感受到点燃着的烟头的高温,她惊讶地不敢动,心慌慌地目睹他用烟嘴沾了沾她阴道里流出的体液,然后缓缓放到嘴边,用力地吸了一大口。
从他口鼻间吐出来的袅袅烟圈最后化为虚无。
「吸一口。」陈沐阳把烟递给她,「很爽的。」
「你,为什么要……」要沾她的液体。
「我喜欢。」
呛人的烟味一靠近她的鼻子,她就不由地皱眉。尚未抽过烟的她却被内心的好奇所驱使,含住湿湿的烟嘴,轻轻吸了一口。
「唔……哪里爽了,烟味可真难闻。」她呼出嘴里的烟,捂着小鼻头皱眉,嘴里嘟嘟囔囔个不停。
陈沐阳拿回烟,眯起双眼又深深地吸了一口,弯着眉眼,「你这样子真有意思。」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陈沐阳继续猛吸了好几口烟以后起身去厕所,熟练地将烟头扔进了马桶里冲掉。
颀长的身躯再走回来时,她被猛地托起,双腿分开被他拢在怀里。
耳边传来一声悠长的慨叹,像绷了好久的弦终于松开了一般。
「现在真的没事了。」宋怡然靠在他肩上,安抚地轻拍着他的脊背。
良久,耳畔传来灼热的气息,「嗯,没事了。」
回房入睡之后,鲜少出现在他梦境里的母亲突然穿着鲜红色的裙子飘摇到他身边。
母亲身后有一对长满了黑色斑点的红翅膀,她像一只美丽的红蝴蝶,眼神温柔但哀怨。
陈沐阳却像看见了瘟疫一般,飞也似的逃跑了。他一边跑,一边吼:「别来找我了!烦死了,我没钱!现在就知道来找我了,因为我赚钱了。你找你男人去,他去阴间了,你们可以做一对黄泉鸳鸯。」
母亲挥舞着翅膀飞到他面前,所经之处开满了五彩斑斓的美人蕉,映衬得她苍白如雪的小脸异常妖艳。
「我不会来找你,你放心。我看看你还不行吗?」
母亲窈窕的身姿就像风中摇曳的花朵,陈沐阳错开双眼,却看到几只丑陋的恶狼将母亲包围住,她柔弱的身躯忽然消失在血红色的月光下,他再一次睁开眼睛时,眼前是宋怡然光裸的脊背。
正扣好胸罩带子的她准备起床做早餐,然而一只顽劣的手却十分容易地解开了她的内衣带,并从腋下钻过来直接罩住她抖动的双乳不停地揉捏,没一会儿,雪白的奶团上又多了红色的指印。
「呀……干吗!」
「做爱,干你。」
「昨天做过了……」
「做过了,就不能再做了?歪理。」
晨爱结束时,宋怡然小脸绯红,颤着双腿低吟浅喘,大敞的穴口正湿哒哒地往外挤着乳白色的热精,滴淌出来的阳精顺着股沟滑进她一收一缩的小菊眼,两个小口都被男人的精液给占据了领地。
陈沐阳勾起手指,在阴道口刮了一些精液喂到她嘴里:「吃。」
宋怡然便乖乖地握住他的手指,动情而贪婪地用舌头在他手指上打转画圈,小口小口将精液吮吸干净,舔到舌苔上,咂巴品尝着微咸的体液。
那根已经满足了的肉棒黏乎乎的软趴在他腿根,不时冲她点头,让迷情的宋怡然忍不住伸手圈紧了他的阳物套弄搓揉了几下,旖旎的晨爱才在他满意的哼笑声里真正结束。
第九十二章:多得她
生活回归平静的那段日子,陈沐阳总感觉到宋怡然在努力地逗他、安抚他。
在他加班回来时,她总会穿着薄薄的丝质睡裙,光着脚踩在地板上,踏着洁白的月光奔向他的怀抱,关心地询问他工作如何等等。
夜里,他时常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触在他眉心。早上,他醒来的第一眼便看到她半撑着身体一动不动地注视他,晨曦在她身体周围照耀下一圈光晕,松松垮垮的被子滑至香肩,见他醒来了,她才像是定下心,悠悠地打了个哈欠,同他一块儿起床。
有时候,陈沐阳觉得自己是配不上她的。如果说梦里的母亲是妖艳堕落的红蝴蝶,那她就是干净纯洁的白蝴蝶,而他就是生于烂泥的仙人掌。
白蝴蝶与仙人掌偶然相遇,仙人掌被白蝴蝶吸引,坚强茁壮地成长,希望白蝴蝶可以栖息在它身边。
白蝴蝶与仙人掌相爱,后来白蝴蝶不仅化去了它的毒刺,还用它小小的身躯温暖了他,使得他愈发离不开她。
七月底的某一天凌晨,陈沐阳加班回来后,发现宋怡然不在家里。他在房里慌张地来来回回转悠了好几圈不见她人影,忙给她打了电话。
第一个电话没接通,陈沐阳立刻拨了第二通电话,过了半分钟,宋怡然接听了,她话音刚落,陈沐阳便焦急地问她在哪儿。
宋怡然在电话那头笑了笑,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道:「在城北的莲花庵啦。」
他微怔,「你去那儿做什么?」
她说话支支吾吾的:「烧香拜佛……今天是,是观音菩萨生日,庙里好多人哎。」
「你现在信佛了吗?」
「没有,我就不小心听到家长们唠嗑,才想着过来,过来看一看。顺便……
顺便保个平安嘛。」
「今天是哪个菩萨生日呢?」
「我也不知道……」
她听见电话那头的陈沐阳轻笑了一声:「我也来,你等我。」
宋怡然放下手机后,继续向面前的大妈提问:「阿姨,这些佛珠是真的开过光了的,对吧?」
「哎呀小妹妹,我都说三遍了,这些都是开过光了的,庙里的法师亲自开的光,哪能不灵啦?」
「那您觉得这个适合二十几岁、工作还没几年的男人戴吗?」
「你男朋友是哇啦?老适合了嘞~小叶紫檀、沉香木、黄花梨、黑曜石都适合的呀。」
宋怡然又抓了抓头发,歪着头,「唔……送生日礼物可以吗?」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太懂这些,就是想买串佛珠让他戴着保平安。」
「当然可以!」大妈打量着她,啧声打趣道,「你对你男朋友真好啊小妹妹,他可真有福气。」
她柔柔浅笑,大妈看着她甜蜜幸福的笑容,像是被感染了一般,脸上露出了好似女儿出嫁一样的欣慰笑意。
宋怡然继续来回比对、纠结了一会儿后,买了一串紫檀木佛珠,而后放在包里塞好,等着陈沐阳过来。
陈沐阳打车到莲花庵附近时,那条窄小的马路居然停满了车,他在出租车上都听得到寺庙那儿人声鼎沸,异常热闹。
香火的烟雾正袅袅升入灰蓝色的夜空中,寺庙的金黄色外墙与无垠苍穹交相呼应,在城北的这一块小地方形成显眼的地标。
在拐弯处下车之后,陈沐阳迅速找到了她,那时她还一个人站在大殿门外,虔诚地仰望着正中央的佛像,手里拎着一个红色尼龙袋,里面似乎是祭拜祈福用的东西。
宋怡然似有心灵感应,适时回头,便发现了正与人群作斗争的陈沐阳。
他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地穿过人潮走到她面前,宋怡然站在高一级的石阶上,居高临下地笑着轻拍他的脑袋,「你来得真快。」
「你来这儿怎么不跟我说?」
她讪讪地耸肩,「你不是加班吗?怕你太累了,我就打算自己来了。既然来了,那就进去吧!」
说完,宋怡然迅速拉过他,尼龙袋随着走动的步伐「撕拉撕拉」作响。
「这里面是什么?」
「锡箔,香烛,还有一些水果,供给菩萨的。」
陈沐阳亦步亦趋地跟随她,又怕被人群挤散,小心翼翼地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从一个蒲团到另一个蒲团,每一个拜三拜,陈沐阳尚且觉得吃力,可每每看到她闭着眼睛跪在蒲团上双手合掌祈福的模样,他的心灵像是被救赎了。
最后,在香炉附近,宋怡然将她买的元宝状锡箔扔进铁桶里燃烧,呛人的烟味让她不由地咳嗽,眼眶被烫人的烟雾给刺激得红了一片,即便如此,宋怡然观望着那些被雄火燃烧殆尽的残骸,依旧默默地闭眼合掌,心里有说不尽的话想告诉佛祖:
「佛祖保佑。沐阳来我家之前过得不好,姑父又是这样的人,所以我希望他以后能忘掉小时候的不快。
我知道我对不起爸爸了,可是我就想叛逆那么一回,就一回。
虽然我和爸妈关系一般,我也知道我这人有时候凉薄,但……反正错了就是错了。
我从小到大都很听话,他们只要反对的,我屁都不放一个,可我就是不想放弃陈沐阳。佛祖保佑,佛祖保佑,能拖就拖吧。
您也别惩罚我了,我一定好好工作赚钱,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也会给爸爸妈妈买昂贵的好东西,每周来这里塞钱进功德箱。
也保佑……姑姑不要像姑父那样突然横空出现在我们面前了,求求您了菩萨!
这样说会有点对不起姑姑,但是我真的希望她别来这个城市,跑去哪儿就呆哪儿。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祈祷完毕,宋怡然蓦地睁眼,勾起他的手臂,「好了好了,回家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他低笑,歪过头问她:「这儿这么多菩萨,什么文殊菩萨、观世音菩萨,你好像每个都这样说了好久,你是有多少心愿?」
她轻哼一声,「我在帮我丈夫祈福,你懂不懂?」
陈沐阳一怔,眼里遮盖不住的惊喜与愉悦。短暂的停顿之后,他紧紧反握住她的手,眼底一片缱绻柔情。
他微微俯身,说:「我也帮我妻子祈福了,我跟菩萨说……」
她迅速将食指抵在他唇上,「嘘——哎呀!不能说出来啊!之前在寒山寺,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嘛!你这人记性好差啊。」
陈沐阳微愣,最后笑着点头,「是我忘记了。放心,我不说,我不说就是了。」
临走之时,陈沐阳偶然一个回头,正好望向大殿里金色佛像的双眼,佛像洞悉一切的眼神让他突然虔诚地低头,他不敢正视佛像双眼,却直勾勾地盯着那金色大掌,心中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回响:
「我希望,她永远是我的 怀中人。」
第九十三章:誓H
他生日前一天晚上是周五,陈沐阳加班到十点回家,快速洗漱完毕后,偎着她蹭了一会儿就睡着了。忙得连生日也几乎忘了的他不曾想到宋怡然其实早就给他准备好了礼物。
宋怡然在黑夜里仔细端详月色下他的容颜,发现他脸上的棱角更加分明了。
她想,他在工作的时候一定是经常深锁眉头,不然眉心怎么多了几道褶皱。
他绵长的呼吸热热地喷洒在她眼睑处,这让心里记挂着送他佛珠的宋怡然更加睡不着了。
还好明天他不用加班了。宋怡然在心里欣慰地松了一口气,凭感觉察觉到已经过了夜半,便打算偷偷地给他套上佛珠。
陈沐阳在睡梦里紧搂着怀里的人,睡得很沉很香,身上炙热的体温不容忽视地萦绕在她周身,即使开了冷空调,依旧让她热得有点透不过气。
那串佛珠被她放在了床头柜,她一点一点地小幅度往外挪,陈沐阳在睡梦里也自动地靠近她,不时短促梦呓一两声,大手又迅速捞过她的纤腰往怀里带,她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生殖器不偏不倚地抵在她的臀肉上。
动弹不得的宋怡然只好努力伸长手臂,小心翼翼地打开床头柜抽屉,在黑暗中窸窸窣窣摸索着勾到了那串微凉光滑的佛珠。
清幽淡雅的檀香缓缓袭来,让人闻着安心、沉静。
她低头看到夜色中他扣紧了她腰肢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毫无防备地搭在她腹部。
宋怡然拿着佛珠的手慢慢往下移,偷偷摸摸地照着他的手腕比对了几下,正想给他套上去,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动作就好像男人给女人戴戒指一样,似乎暗含着私定终身的意味。
她的心随着身后男人节奏规律的心跳一齐跃动着,皎洁月光照耀着的佛珠串散发着安定沉稳的光芒,像普世的佛光。
宋怡然打从心里觉得他们已经被佛祖庇护了,所以她最后坚定地、认真地迅速给他套上了这串熠熠生辉的紫檀木佛珠。
陈沐阳被手上光滑的触感给唤醒,他睡眼惺忪地打了一个哈欠,似乎没意识到手上的重量。
宋怡然低笑,轻轻用指尖敲了敲佛珠,清脆的声音清楚地传进他的耳朵,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手腕上多了一串佛珠。
「这是,给我的?」
「当然。」她翻了一个身,回抱住他,「生日礼物。」
陈沐阳定定地凝视手上的珠串,不时转动手腕,最后满腔的喜悦与感动化为一声悠长的喟叹,将温暖的吻落在她头顶发旋处。
她哼笑道:「你得天天戴着,知道吗?开过光的,就当作你的平安符,能让你顺顺心心的。」
「好。」陈沐阳觉得有一种晕眩的酸涩之感在胸口回荡,他默默捋着女人的发丝,柔软的发梢落在掌心处,恰好与他的生命线贴合在一起。
那天宋怡然的记忆定格在高潮时出现在眼前的佛珠串上,他的手撑在她头两侧,透亮的佛珠串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抖动撞击着他手腕处的血脉,清淡的幽香夹杂着热乎乎的汗味钻进她的鼻头,在他最后生猛强悍的几下深顶之后,她一把紧握住他的手腕,哭吟着承接他的精液。
「嗯……」陈沐阳仰头低啸,兴致高昂之际,「啪啪」打了几下她发抖的小屁股,惊得她顿时不敢动,也是在这时,那些精液开始浇灌进子宫,冲刷着内壁。
从天堂跌落下来的小女人虽然眼圈发红,可那款摆的腰肢正抵着他的囊袋微微扭动着,被插得软软的小花穴还在不争气地吐水缩搅,仿佛要将他灌进来的浓精一滴不剩地吞进小肚子里好好珍藏起来。
「小骚货。」
陈沐阳第一次舔着她的耳垂这般说她,宋怡然尚未从绝美的浪潮里出来,冷不丁被淫语刺激了一番,小腹深处又涌起一股酸涩空虚,白嫩的小屁股情不自禁地就自己摇了起来。
「小淫娃,肉便器。」她真好玩,每说一句荤话,她就会倒吸一口气,连水穴都吃得更加紧。
陈沐阳尝到这种挑逗她的乐趣后,一直不停地哈着热气在她耳边恣意妄为地呵笑重复。
「沐阳、别,别这样说……」好奇怪,她似乎并不排斥他如此「骂」她,甚至觉得这几个词被染上了欲望的华彩,蒙蔽了她的双眼,抹杀了她的理智。
「嗯、沐阳……想要,要沐阳哥哥……」怎么办,她还想被他狠狠侵犯,还想被他的生殖器弄得魂飞魄散,但她不敢说,却偷偷摸摸地吸气收腹,紧紧咬住体内的大肉棒,让它慢慢地在自己最脆弱最隐秘的地方变大变硬。
陈沐阳觉得自己似乎将她疼爱成了一朵鲜嫩多汁的海棠花,年少时的青涩懵懂已经消失不见,多了娇滴滴的妩媚玲珑。
思及此,陈沐阳高兴地亲了亲她的小嘴,宋怡然乖乖地主动探出香舌让他直接吸进嘴里吮嘬。
「给你就是了,来,换个姿势。」
将她小心翼翼地转了一个方向后,就变成了她分腿跨坐在他身上的姿势了。
她好喜欢这个姿势,既能被入得很深,又能抱着他,跟他亲吻、相濡以沫,胸前的奶团也能被他好好地安抚,还能与他耳鬓厮磨,她好喜欢。
激烈的交欢,凶狠的插入,狂放的动作,她已经快被操得神志不清了,甚至连唾液漏出了小嘴滴淌下来也不自知,呜呜咽咽地软声求他更重一点,在他深顶开宫口开始灌精,邪恶并亲昵地唤她「肉便器然然」时,眯细着眼睛,在抽搐中攀上了灭顶的高潮。
事后,在她呜咽娇喘之时,她趁他亲吻她脖颈的当口,又重复了一遍:「你要天天戴着它,不戴,你就是,就是小狗。」
陈沐阳胸口暖洋洋的,宠溺地与她摩挲鼻尖,「不戴我就是小狗。」
「戴了它,你就永远是我的人了。」她轻喘着说道。
他一怔,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宋怡然蹙眉,拖长了尾音,扭头娇声威胁:「怎么,你不愿意?」
陈沐阳笑着摇头,低声说道:「我很愿意。」
宋怡然曾经也幻想过电视里那些在白色的神圣大教堂里结婚相拥的场景,如今她虽没了这个心思,但心底还是想品尝一下这种浪漫。
她戳了戳他的肩膀,「你有没有听过教堂里神父主持婚礼的那些话?你说给我听听吧。」
陈沐阳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对上她的眼神,抵着她的额头,说:「是这句吗?无论贫穷、疾病、困难、痛苦,富有、健康、快乐、幸福,我都愿意对宋怡然不离不弃,一生一世爱护她。」
她倏地呼吸一滞,没想到这句被说烂了的话杀伤力竟然这么大,她的眼眶微润,最后破涕为笑,「人家都说男人在床上说的话不能信。」
「骗你是小狗,是王八蛋,是龟孙子。」
入睡前,她埋在他胸口,听着他如鼓的心跳,温声呢喃:「无论贫穷、疾病、困难、痛苦,富有、健康、快乐、幸福,我都愿意对陈沐阳不离不弃,一生一世爱护他。」
陈沐阳忘了具体是哪一天,总之是某个深冬的夜晚,他的心里起了买对戒的念头。
在回到家看到她裹着被子躺在沙发上打盹,双手握成小拳头抓着被单时,陈沐阳注意到她纤长白皙的手指空落落的模样,不知为何,他心底就生了买戒指这个念头。
等到他拿完年终奖,陈沐阳又去了上次买项链的专柜。
过年时结婚的新人很多,饰品专柜前人头攒动。他看到好几对男女流连于几个专柜之间挑挑拣拣,柜姐也使出浑身解数来说服他们购买自家产品。
陈沐阳只身挑选对戒的身影一开始被柜姐忽略了,后来才有一个刚刚送走一对新人的柜姐注意到他,连忙过来热情地帮他推荐。
美丽简约的铂金对戒象征着「一生挚爱」的美好愿景,陈沐阳走出商场大门,遥望着夜空中的银色月盘,才觉手上的沉重。
他像宋怡然一样,都趁对方睡觉时偷偷地将信物给对方戴上,也不知道是谁随了谁。
不过宋怡然不像他那样这么容易醒,红扑扑的小脸窝在他胸前,睫毛如蝶翅轻颤,呼吸平稳悠长,整个人睡得好生踏实。
陈沐阳不舍得叫醒她,给她和自己戴好戒指后,与她十指紧扣,才幽幽入睡。
白天,他在小女人的呜咽声里渐渐转醒。怀里的她一眨不眨地深深凝睇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察觉到他醒了以后,却破涕为笑:「你怎么学我呢!还有,刚拿了钱就又花光了。」
「对不起啊。」
「一大早的,又跟我道什么歉?」
「民政局的红本子,我给不了你。」
宋怡然的眼睛再度模糊了起来:「一纸婚书,形式而已,我不在乎,只要……
你在我身边就行。」
「戒指大小合适吗?」
「正好,你没有挑错尺寸。」她拥住他,柔声说,「我好喜欢。」
那天东升的太阳暖融融地铺满整座城市,陈沐阳去平时经常光顾的早餐店门口买包子豆浆,那个老板娘早就对这个高大俊朗的年轻人印象深刻,往常都要寒暄个几句。
今日瞥到他无名指上的戒指时,她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小伙子,你已经结婚啦?明明年纪还轻嘛!」
陈沐阳心情异常地好,周身散发着和煦的春风,脸上似有幸福在颤动:「早点定下来才好。」
「哎哟——那祝福你了,你老婆真幸福啊,有个一大早出来帮她买早点的老公。」
陈沐阳笑着摇摇头:「其实,我才幸福。」
老板娘还在跟他絮絮叨叨着家长里短,陈沐阳裤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原来是宋怡然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好饿啊,老公快点回来呀。」
他回去时,看到晴光丽日下的宋怡然趴在窗台上,微眯的双眸在看到他时闪烁着迸发出一种蜜糖般的流光。
他觉得太阳在微笑,大树在欢舞,他迷信此时所有美好事物的象征,包括那对在太阳光下灿烂夺目的戒指。
他想,时间如果能停留在此就好了。
第九十四章:暗涌(上)
时间当然不可能只停留在幸福美好的瞬间。
当他们的浓情蜜意化为绵长的平淡幸福后,老天爷这个坏家伙又默默地将棋盘上的棋子重新拨弄了一番。
一件刻意隐瞒的事情也许在初期尚能安全地保密,然而根据世人皆知的墨菲定律,越害怕发生的事情就越有可能发生。
他们曾经在脑海里预想过的那一幕场景每次都被他们的侥幸心理所镇压,这种侥幸心理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让偷吃禁果并蜗居外乡的陈沐阳与宋怡然渐渐地没了防备,理所当然地过起了没有婚姻关系的地下婚姻生活。
老天爷也许觉得已经时机成熟,偷偷地在错综复杂的棋盘上拉起了一根线,命运的转盘终究会不可避免地指向注定的结局,更何况业已过了这么多年。
c市的城南新区新开的楼盘被一抢而空,五年的时间里,这块原本不起眼的区域的房价却因为政府的开发规划决策而翻了四倍,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坐落着许多企业的研发大楼,冰冷的玻璃光反射在上班族一张张平静的脸上。
新楼的开盘带动了这个地区装潢公司的业绩,炎热的夏季午后本应坐下来啃几瓤甘甜的西瓜消消暑,宋康却若有所思地站在这家毛坯房的阳台上抽烟。
「爸爸,最近天冷了,别着凉。」
「不会,我身体好着。」
「给你买了一点冬虫夏草寄过来,到时候你收一下吧。」
「上班累不?」
「还好。」
「那就好。」
像这样平淡疏离的电话过后,便是宋康短暂的叹息。几年的时间里,父女俩的关系依旧和两座城市的距离一样遥远。
他眺望着远处的住宅区,视线好似穿透远处的河流到达某个看不见的地方。
电工捧着一瓶冰水过来,「老板,喝水不?」
宋康笑着接过,拧瓶盖时,突然抬起头问道:「老朱,你女儿几岁了?」
「三十一,咋了?」他抹了抹汗,疑惑他老板为何突然问候起他女儿来了。
「结婚了不?」
「早结了,我外孙女都六岁了,可懂事了。」老朱憨憨一笑。
「你女儿和女婿是相亲认识的啊?」
「是啊,托媒婆搭的线。」老朱摸了摸下巴,突然想起什么,「老板您女儿不是在大城市工作吗?那可真厉害啊!结婚了吗?」
他点点头,却叹了一口气,「每年就回来一两次,我倒也不是在乎这个,可是很奇怪,我女儿这几年竟然都没谈朋友,我问了也有好几次了。想了想,她也26了,怎么着大学里也肯定谈过至少一个吧?谁大学里不谈朋友啊?」
老朱摆摆手,「现在年轻人想法很多,谈恋爱也不乐意告诉家长,嫌烦。」
「这有啥好嫌烦的?」宋康皱眉,心里不禁纳闷起来。
「那不就是怕家长阻挠啦,啰嗦啦,挑剔嘛?要么是她自己不想谈,要么眼光高没找到喜欢的,要么……」老朱停顿了几秒钟。
「什么?往下说呗,没事儿。」
「要么喜欢上了一个不能跟你说的人呗。」他摊手。
宋康顿时警觉起来,「什么样的人不能跟我说?」
「现在小姑娘很多喜欢比她们大好多岁的那种男人哦,或者比她赚钱赚得少的,现在还不好意思带回来给你看的那种小青年。」
宋康呆愣了好长时间,想到自己听说过的别人家的八卦,又想起自己看过的诈骗无知小姑娘的新闻,一下子焦急地摇头,「不行,老男人怎么行?专骗小姑娘的。比她挣的少的也不行,这打算吃白饭啊?」
「老板您女儿一定很乖咯?能考到大城市的名牌大学也不容易,但是讲不定哦,毕竟单纯,哪比得过人家那一肚子坏水的人啊?」
可宋康转念一想,外甥也仿佛没有谈起过他自己的感情生活。他又把这事儿同老朱说了,老朱撇撇嘴,「老板我说这话您别不爱听,但是毕竟你外甥……也不过是你外甥,跟亲女儿总归是不一样的。」
宋康回忆起陈沐阳在家里小心翼翼的样子,又抿了一口水,「也是,他心思藏得深。」
老朱的话提点了木讷的宋康,他突然后悔当年让宋怡然去外地念书工作的决定,甚至觉得女儿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远,传统刻板的他想努力做一个开明的家长,习惯了工厂、公房两地跑的忙碌工作生活,却不懂得如何跟子女交流。
他有时候羡慕他一些能和子女打成一片的下属,但是他始终学不会,婚姻是这样,亲情亦是如此。
偶尔,宋康也自暴自弃地想过,也许他这种人就是适合闷头工作,像一头勤恳耕耘的老黄牛一样,不适合结婚。
可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宋康从工作中闲下来时,老朱的话便会像飞舞的苍蝇蚊子,在他耳边嗡嗡不止,越是想,他就越觉得这话有理。
他想起自己的亲妹,想到她大着肚子,纤弱但高傲地带着比她大八岁的男人回来的模样,无端地让他害怕起女儿会重蹈覆辙,到时候也找一个那样子的男人回来。
结束了这户人家的装修之后,这种俱意最终演化为实际行动,他临时决定去一趟s市。宋康从皮包里翻出那张还未扔掉的记着他们租房地址的小纸条,只带了一个挎包,就奔上了去s市的高铁。
他在高铁上不由地盯着窗外掠过的风景出神,而后又默默地扳起手指,算了许多他人生中重要的几段时间。
中年男人在自己紊乱的思绪里渐渐进入了梦乡,他梦见女儿刚出生时的模样,明明只有六斤重,他抱在怀里,却好像有千斤重,那无形的负荷与担子触动着这个男人的心。
他只在前妻哺乳的时候见识过她温柔似水的美丽,之后,她和普通的已婚女人一样,逃不出对生活的忧虑,不论是钱、房子,还是女儿的教育问题,稍有分歧,他们最终会像两败俱伤的老虎,互相消磨对对方的情感。
他是个不称职的丈夫,总喜欢用工作来逃避生活中的繁琐。
别的同龄人早就学会为夫、为父之道,他有时候却不甘心地与自尊作斗争,很多小事其实没有对与错,双方都学不会让步的情况下,最终只能以破碎的结局收尾。
宋康从乱梦纷纭中醒来时,车窗外的金色夕阳像一把利剑刺得他睁不开双眼。
他突然感到孤独正如潮水一般向他涌来,手腕上的金表反着闪耀的光芒,表盘上的秒针每走一步,宋康就心慌地觉得自己的生命在快速流逝,那是中年男人初老的症状。
空洞绵长的秒针转动声渐渐被放大,宋康合上双眼,开始思考见到女儿后该说什么话并默默地整理起语序。
第九十五章:暗涌(下)
宋康到达s市的时候正好是下午四点,深秋十月,白昼变短,寒流南下,街上来往的很多行人都已裹上了围巾、穿上了大衣,各个埋头快步走在落满金黄色银杏叶的沥青马路上。
他乘地铁到了小区,因为周六,只有陈沐阳一个人在家,宋怡然还在机构上课。
陈沐阳本来在厨房里煲汤,无意间往楼下瞟了一眼,只见一个男人的身影酷似宋康,正疑惑时,楼下大门的门铃响了。
陈沐阳愣怔了几秒,却转身直奔北卧,故意摊开被子弄乱,又跑去阳台把他和她的内衣裤收进衣柜,徒留一只只袜子挂在晾衣架上。
手上的佛珠和戒指被他小心取下,放在衣柜里一个小角落。每次舅舅来,他们都会把项链、佛珠、戒指取下,等舅舅走了再分别戴上。
他们没有什么情侣装、情侣牙刷杯等东西,除了两个人喜好不同之外,也是前几年防止舅舅看出端倪而习惯性的举措。
陈沐阳给她刚发完短信,门铃声又再度响了起来。
他赶过去接听时,听筒里果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喂?」
「哎?沐阳啊?开一下楼下的大门。」
陈沐阳按下开门键之后,呆立在门口。他觉得舅舅这次不打招呼就跑过来的行为有些反常,心中有说不出的混乱与慌张。
即便如此,深谙说谎伪装之道的陈沐阳在宋康敲门的刹那收敛了自己的不安,开门以后习惯性地淡淡微笑:「舅舅?」
「那边暂时不忙,就想过来看看你们。」宋康的话不假,却也不是他的真实意图。
进屋之后,宋康先去洗手间洗了个手,而后背着双手来回踱步,并不时同他说话。
陈沐阳在厨房里炒菜,隔着厨房玻璃,低声附和宋康的话。
宋康循着「滋啦滋啦」的爆炒声望去,看到高高瘦瘦的外甥穿着单薄的居家服全神贯注地炒菜。虽然天已经变冷了,他却穿着灰色的短袜,一双灰色塑料凉拖。
这个天还穿凉拖。宋康刚想唠叨几句,可话到嘴边最后又被他咽了回去。他心想,孩子大了,自己又不过是他舅舅,说这些干啥呢。
陈沐阳从眼睛的余光里看见舅舅坐进了沙发开始抽烟,盯着电视机上方的时钟出神。宋康突然意识到这个家里多了一个水晶玻璃烟灰缸,去年来时,还没有这个东西。
宋康好奇地向陈沐阳看去,陈沐阳顺势转身,将厨台上的垃圾扔进垃圾桶以躲避宋康的目光。
舅舅的脚步声再度响起,余光里的人影越发地近了。
「怎么有烟灰缸了?」
「我开始抽烟了。」
宋康一愣,随后自言自语道:「原来是你抽烟啊,我还以为是谁。」
陈沐阳默默注意着舅舅的表情,好奇他怎么不问关于然然的事,也不问他为什么抽烟。
宋康又坐回去,继续抽烟等待女儿回来。
一缕缕青烟袅袅上升,由青烟联想到的关于宋敏的模糊的、清晰的回忆却在脑海中一一浮现出来,这令他更加警惕起来,猛吸了一口烟之后将其掐灭在烟灰缸里。
「然然呢?」
「她五点半回来,估计已经在地铁上了。」
「她最近还好吧?」
陈沐阳被问得不明所以,又疑惑又心虚,缓缓点头,埋头翻炒锅里的菜。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宋怡然开门回来时还是一不小心惊讶地叫出了声来,她爸投射过来打量的目光时,她迅速恢复平静的神色,叫了一声「爸」之后,立刻开始脱鞋。
宋康此时背着手,悠悠站起来,在女儿将一绺发丝别至耳后时,注意到了她耳垂上奇怪的银色字母耳钉,像是一个小圆圈,上面似乎又有一个豁口。
他皱眉,年轻人的时尚与审美果然和他不一样,宋康觉得女儿的耳钉极丑,这种新潮的首饰哪里比得上白莹通透的珍珠耳环那般能衬女人的优雅与知性。
她背对着宋康,蹲在地上解开鞋带。不知道是因为慌张还是什么,今天的马丁靴鞋带异常地难解开,屋内的温暖更叫她紧张地冒出热汗来。
宋怡然忽的想起自己今天出门戴的耳钉,于是立刻将头低下来,柔发因为重力原因又从耳后滑落下来,遮住了她因紧张而发红的耳朵。
宋康瞥着她的身影,看到她奋力扒拉开鞋带后趿拉着毛绒拖鞋,又短又薄的灰色棉袜遮不住她纤细的脚踝。
在她将外套口袋里的交通卡、手机、耳机等尽数拿出来时,宋康却听到了奇怪的金属「叮咚」坠地声。
他循声望去,女儿有些焦急、彷徨地左右转动着脑袋,不知道在找什么,同他视线相撞时,女儿又迅速地拎着包和笔记本电脑回了房间。
她回房间更换了衣服,并悄悄取下项链与耳钉,便出来一起吃饭,只是吃饭时一直魂不守舍。
奇怪的是,宋康明明有许多的问题要问女儿,却不知为何,一下子又被这异常安静的吃饭氛围给弄得没了心思,他只知道,他的女儿身上虽流着自己的血液,但是这颗心已经与他隔了很远。
他挫败地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好父亲,也突然迷茫起他着急赶来这儿的原因是什么。
「爸,你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来了啊?不然我,我还能去接你。」
宋康从思绪里跳出来,干笑了几声,「我又不老,自己来就行了,不用你接。」
她扒了几口饭,也尴尬地笑了:「噢……好。」
第九十六章:无澜水
宋康每次来他们这儿,陈沐阳都会在北房间打地铺睡觉。他刚睡下时,宋康的声音在黑暗中突然响起:「然然她有男朋友吗?」
陈沐阳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没。」
「真的没?」
「嗯。」
宋康刨根问底:「连谈都没谈过?」
「我也,不是很清楚。」
「那你呢?」
陈沐阳继续不动声色地撒谎:「我谈过……一个,分手了。」
「什么时候的事?」宋康略惊讶地问道。
「一年前,朋友介绍的。」
宋康饶有兴致,笑问:「怎么分的?」
「她嫌我,太沉默了。」
「不论是女孩子还是女人,都是要哄的。」宋康叹了一口气,「然然吃亏啊。」
陈沐阳背对着床,心跳如鼓。
那天凌晨,陈沐阳做梦梦到了父亲。
老贱人用嚣张的语气大笑着说道:「我赌你们没结果。」
他想也不想地向他挥拳,可陈庆南却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了,鄙贱的笑声如同挥之不去的回音一样使他的梦境震动不已,最后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轻手轻脚地出去上厕所时,陈沐阳却惊讶地发现她正跪在地板上,趴着用手电筒找东西。
宋怡然听到声响,回头一看,随后尴尬地愣在原地,表情愧疚委屈。
「地板这么凉,别找了。等舅舅走了,我再帮你找戒指,可能掉到沙发底下去了。」他蹲下身,扶起她,压低声音说道。
「沙发底下没有……我刚刚看过了。对不起啊沐阳……我太慌张,没注意……」
说完,她垂下脑袋叹了一口气,扁扁嘴,苦涩地微笑。
陈沐阳揉了揉她的头发,哑声道:「没事,快去睡吧。找不到我给你重新买一个。」
「我不要重买的,我就要这个,戴了快五年了。」
「听话,早点睡。」
宋怡然不甘不愿地被他从地上拉起来,忽然不着调地问了一句:「爸爸这次为什么不打招呼就来了。」
「他就说工作不忙,想来看看我们。」
「是吗,我总觉得他有话要说,可就是不说。」
「再观察观察吧,也许舅舅不过是想你了,还关心着……」他微顿,「关心着你的感情生活。」
宋怡然沉默不语,忽的揪住他的领口往下猛地一扯,踮起脚尖,直接跟他舌吻起来。
她努力认真地舔着他的唇瓣,这让陈沐阳欲火大增,可是理智又像冰冷的江水一下子熄灭了他的情欲,在她继续主动攻城略池之时,却被陈沐阳一把抗到肩上,随后轻轻地将她放在南房间的床上。
「你别弄我了,舅舅还在。」他狡黠地凑到她耳边低笑,「姐姐想要了?」
她微嗔,轻推了他一下,淡淡地微笑:「你快回去吧,我刚才就是想亲你。」
陈沐阳在她脸侧落下一个吻之后,恋恋不舍地回去睡觉了。
「我的感情生活?哎,果然吶,爸爸开始着急了,是想让我找对象然后结婚吧。」
「怎么办呢?」
那天宋怡然独自坐在床上,歪头盯着窗外灰蓝色的夜空看了好久,没有月亮的苍穹显得异常寂寥空旷,她偷偷拿出陈沐阳送给她的项链,将月亮吊坠高高举起,手动点缀在夜空中,这时,她才稚气地笑起来。
一朵硕大的乌云渐渐飘来,宋怡然垂手而立,心弦像是突然被人刮了几下。
她觉得这件事可能快到头了,佛祖菩萨有筛选的权利,他们可以选择保佑与否,毕竟他们这么厉害,寄托了万千世人的心愿。
秋风宛若悲冗的安眠曲,她听见窗外树木沙沙的婆娑起舞声,这使她开始自暴自弃。
她想,不如就早点结束吧,总归要放弃什么的,长痛不如短痛。
最后,宋怡然仿佛做好了所有心理准备,心就像一潭没有波澜的静水,安然睡去。
第三天,家里只有宋怡然和她爸,宋康忍不住拉过她坐下,拐弯抹角地说了几句话之后,引出正题:「你有没有谈朋友?」
「没,没有。」她从刚才就知道父亲一直在探她口风,这会儿直接了当地被问及此事,她又有些心虚。
原来……爸爸只是在意她的恋情,并没有怀疑她和陈沐阳,这让她又失望又轻松地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呢,还不如早点解放了她。既然这样的话,算了,那就继续伪装吧。
「你都26岁了,真的一个都没谈过?」
「我,我没遇上喜欢的,不想谈,谈恋爱好麻烦。什么叫『都』26……」
「你喜欢哪样的,爸爸找人给你介绍。等你年纪再大一点,就不是你去挑别人,而是别的男人来挑你。」
宋怡然低着头,「大城市的人结婚都挺晚,不用急的。我们机构有一个女老师都快四十了,也没……结婚嘛……」接着她的说话声越来越低,最后回归沉默,为这场父女之间的谈话带去了无声的尴尬。
她沉默的倔强让宋康不知该作何回答,他这时才发现,小时候乖巧听话的女儿现下已不是对父母言听计从的小女孩了,而是一个肚子里装了许多想法的成年人。
他听罢,有些愠怒,「你不要管别人,管好你自己就行。」
宋怡然这么大了,还是有点惧怕父亲的威严,虽然她心里想反驳,说出口的却是「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这几个字。
他沉吟片刻:「行,反正我跟你说,找对象,最主要门当户对,年纪差太大的不要,比你赚的少的不要,人品差的也不要。到时候谈了,先给我看看。」
良久,她才吞吞吐吐地应声:「好……」
她听到父亲起身时微弱的一声叹息,似乎在表达「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而她的叹息,则是精神紧绷之后一下子松弛的轻松与落寞。
宋怡然的内心纠结不定,她其实很想告诉父亲真相了,可是她总是不敢说出口,因此她会在心里默默地鄙视自己。
人每次到了这种难以抉择之际,通常会借助类似占卜的东西。
宋怡然转了三次硬币,两次反面,一次正面,根据她之前定的规矩,那就是「不告诉真相」。
她趴在桌上把玩着硬币,忽然自嘲地笑了笑:「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样幼稚。」
「其实你就是不敢说,对吧。」
「是啊……我胆子很小的。我,我暂且听老天爷的吧!」
「你觉得你爸发现了会怎么样?」
「大概……被臭骂一顿。我也不知道,发现就发现吧。」
第九十七章:云散月明(上)
生活的荒诞戏剧性在于,当你好不容易对一件事安心了,没多久它必定重新成为侵扰你梦境的恶魔。
它成为梦魇的契机也许只是如米粒大小般的琐碎,但是很多时候,「琐碎」
却是打开某个真相的关键钥匙。
就好像多年以后,宋康回忆起当初发现女儿与外甥私情之时,总会为自己的愚钝和他们的欺瞒无端地感到愤怒,如果没有那个微小的细节,他可能依旧一无所知。
那天,宋康准备回c市,宋怡然和陈沐阳一起送他到s市高铁站。
换乘地铁的时候,宋康在某个拐角路过一家卖报纸的店,他想着买一份高铁上看看,就进去挑了一会儿。
付钱之际,正在掏钱的宋康从老板身后的玻璃橱窗里看到女儿不小心被一个托着黑色大行李箱的男人撞了一下,行李箱好似快碾压她的鞋了。
眼疾手快的陈沐阳迅速用力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外拉,女儿的肩膀撞到了他的胸膛紧紧贴合,在男人道歉后,陈沐阳才慢慢放开了她。
「三块五,先生?」
「哦,等一下,我找找零钱。」
乘地铁到高铁站之后,宋康摆摆手,让他们直接回去。
「爸爸,路上小心。」宋怡然错开他的目光,眼神不知道聚焦在哪儿,只是漫不经心地浅浅一笑。实际上,这几天她疲惫不已,这会儿好不容易暗暗松了一口气,脸上却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
这种类似生意场上的模板笑容他见得多了去了,心知肚明。
宋康不动声色地觉得失望,大概是自己的到来给她带来了麻烦。他用胳膊肘夹着皮包,低声说:「我还要去便利店吃点东西,你们先回去吧。」
「爸爸再见,路上小心啊。」
中年男人的步伐在往前迈了几步之后慢慢停下,他缩了缩脖子,往回看了一眼,女儿与外甥还静立在原地,见他转头看他们了,他们默契地一同伸出手在寒风中朝他挥手告别。
尚未走远的他眯起被苍老细纹包裹住的双眼,在几秒钟的愣怔之后,转身径直走入便利店,余光瞥到他们尚未离去、僵直站立的身影。
排队结账,宋康没来由地陷入从前的回忆里。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开始回忆过去,就好像有人突然扔了一粒小石子在湖面上泛起了小小涟漪。
一桩桩微不足道的小事好似被编织成了一张蜘蛛网,最后又被脑中的混沌漩涡所吞没。
那无形的网宛如抓不住的流水,只一瞬间,便消失不见,这令他突然头疼起来,连收银员的提醒声也没听见。
「先生?先生?前面也可以结账哦。」
店员的提醒声让他从回忆里挣脱出来,他尴尬地对收银员笑了笑,迅速走上前去结账。
宋康在高铁站外面的便利店里买了两个包子填肚,玻璃窗外是一个个拿着行李箱的匆匆旅人,一对情侣正好站在不远处哆嗦地拥在一起取暖。
宋康仔细瞅了几眼,只见女生穿着运动鞋,还露出了脚踝的一块皮肤。男生虽然穿着靴子,裤子与靴子中间也露出了一点皮肤。
女生长得很漂亮,张扬的银色大圆圈耳环显眼地晃荡在耳垂上,在寒风中摇摆不定,他好似听见了清脆的金属「叮当」碰撞声。
保守的中年男人在心里暗暗感叹「年轻人要风度不要温度」,并且再一次对年轻人的新潮时尚表示不解。
他盯着年轻情侣的鞋子与冻红了的脚踝,几个熟悉的镜头却突然如闪电一般在脑海中一晃而过。
不知为何,从刚才开始,他就好似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啃咬包子的动作慢慢停下,宋康撑着额头,努力回想先前在那儿看到的一切。
几乎长得一样的灰色棉袜。
干净无尘的北房间,床单床被异常凌乱。
女儿开始一看到他时的惊慌。
女儿不时躲避并且空洞的眼神,过于淡漠安静的陈沐阳。
他们送他到高铁站时,女儿不小心被人撞到时陈沐阳反应敏捷地拉过她的手臂保护她的动作。
在他说完让他们直接回去后,女儿紧绷的身躯一下子放松的模样。
还有他难以理解的新潮字母耳钉。
女儿的发丝如棕色的绸缎朦胧地遮盖住她红红的耳朵,他看不太清楚具体的字母,但那是一个长得和圈一样的字母,大写字母的下半部分是圆润的弧度。
凝视着手机键盘的时候,老朱的话如同星火一般在他脑海中燃烧起来。
「您女儿可能喜欢上了一个不能告诉你的人。」
「不能告诉我的人?」
宋康喃喃自语。他瞪着窗外的情侣,紊乱的蜘蛛网终于在心底结成。他的眼里突然闪烁起一团蓝色的阴郁火焰。
有一种不详的预感瞬间浮上他的心头。都说人有第六感,这时候的宋康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横亘在其中,喉咙哽得吞不下食物。
他回忆起前几年他来这里时他们的样子。拘谨,克制,不温不火,其实都没有变过。可是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们。
便利店的店员就是在这个时候被这个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的中年人给吓了一跳,桌子上还留着一个塑料袋和一份干干净净的报纸。
小区大门对面有一个老旧的家庭旅馆,宋康要了一间能看到小区大门的房间。
中年男人将椅子推到窗帘半拉开的窗台边,「砰」一声坐下后,一边吸烟,一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紧盯马路对面的小区大门,从白天看到了黑夜,第二天醒来后,再继续死盯着小区大门。
他看到拄着拐杖的老头老太伛偻着背走出来到水果摊挑挑拣拣,并涨红着脸和小摊贩讨价还价。
他看到骑着电瓶车的快递员神色漠然地背着储食箱,毫不减速地拐弯进去。
他看到岗亭的保安不时走出来对骑着三轮车来收垃圾的人怒吼,并摆手让他滚远一点。
他看到穿着校服的学生一脸倦容地背着沉重的书包早起去上课,边走边啃着路边随便买的烧饼。
他看到女儿笑盈盈地挽着外甥的胳膊靠在他身上,并一同走向附近的地铁站。
中年男子立刻将烟头掐灭在大理石窗台上,他两片干燥的嘴唇突然颤抖着翕动起来,寂静无声的房里只剩下一记重重的关门声。
宋康一开始坐在小区花园的凉亭中,残留的桂花香弥漫在周围,再一次将他带回了久远的记忆中。
他努力从回忆里找出他们二人生情的迹象,除了零星的几串回忆,他竟然找不出半点蛛丝马迹。
宋康怒极反笑,他也不知道是在嘲笑自己的迟钝与愚蠢,还是对他们的严谨感到佩服。
他被骗了。可是,他从什么时候被骗的?他居然被两个小孩骗了,他们竟然装得那么好。他好蠢啊,这种事要是让别人知道了,他做家长的还要不要面子了?
宋康觉得有一股血液直冲脑门,中年男人将胸中的怒气撒在桂花上,他用鞋跟奋力踩踏掉落在地上的一朵朵桂花。
可怜的花汁黏乎乎地沾在地上,闻香而来的蚂蚁群正有序地排着队蜂拥而至,可是很快,脆弱的它们便丧生于男人的鞋底。
后来,宋康又坐到五楼与六楼中间的台阶上独自抽烟。走廊里的声控灯暗了,他就重重地跺好几脚。随着跺脚声一齐发出来的,是六楼某个住户家的狗叫声。
从六楼下来的住户陌生地打量这个坐在台阶上的奇怪中年男子,宋康却靠在墙壁上,旁若无人地抽烟。
时间安静地流逝,手腕上的金表秒针转动声与窗外乍起的秋风完美融合,在脚底掉落第七个烟头的时候,宋康终于等来了那两个人。
他听见女儿娇憨黏人的声音慢慢响起,陈沐阳低声应和的声音也刺耳地撞击着他的耳膜。
「沐阳,你今天睡回来吧,冷。」
「嗯,好。」
「戒指原来掉到电视柜底下了,吓死我了!还好你找到了呀。」
「就卡在柜脚那儿,你眼睛这么大,掉在你面前还看不到。」
刚准备掏钥匙的宋怡然倏地觉得身后传来一阵熟悉但奇怪的脚步声,她回头的那个瞬间,却看到了父亲阴森愤怒的脸如同慢镜头一样渐渐被拉近至自己面前,父亲眼中的红光是她脑袋空白前的唯一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