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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封门风门
载客面包车行驶在遮天蔽日深林中一线公路上,旁边苍绿的幽林寒气森森,一片寂静没有一点人声。
“吱——吱——”偶尔传来几蝉鸣在空旷中回荡,瘆人的寂寥。
司机老陈今天不知是第几次从后视镜与后座的男人猛然对视,仓皇收回视线总伴着一身冷汗涔涔。
男人怀里蜷缩着一个少女,阖着薄薄的眼皮,呼吸均匀,倚在男人宽阔的胸膛,沉沉睡去。
少女坐上车过了一阵后突然皱着眉满脸不适地问了一句,“师傅,怎么车里好像股有血腥气?”
他就以她可能是晕车而且这车载过村里的山猪肉送到城市为理由搪塞过去,又递过两瓶水给两人,少女喝了几口,之后就慢慢被困倦侵蚀,不过一会便睡倒在男人怀里。
这才是正常的喝了安眠药后的反应。
但男人却没有任何事一样,依旧挺坐着,手臂搭在她的后背,轻揽着,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少女半露的小脸,动作缱倦暧昧。
可与此同时,如鹰隼般锐利冰冷的视线却从后座刺过来。
老陈被盯的浑身都难受,男人盯着人的时候有种高高在上的审视感,夹杂着些似乎是厌恶的神色,那双黑潭一样幽寒的眸似乎能把人的一切,从皮骨的虚伪到内里的肮脏统统照清洞悉。
老陈心虚到不敢看这人的眼睛,故而一向如大部分司机一样能侃能吹的本事自然一并失效。
害怕的思索着自己前些天在这条路撞死了小孩却没有报警,而是逃逸的事是否会被人知悉。
前些日子他因为醉驾撞死了小孩,而这时路边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和尚,让他把小孩的尸体交给他,就不告发他,不但不报警告发,还会帮他处理好尸体,给他一大笔钱。
于是他把小孩的尸体抬上了车,照和尚说的送去了封门村。
因为这件事情,以后他每天都过的提心吊胆,疑神疑鬼,在听到少女说的话后更是动了杀心。
但却被眼前奇怪的男人镇住,迟迟不敢动手。
等到了临近村里的时候,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先下手为强,突然停下车子,刚要拿起手侧的刀子,然而还没等出手,突然感觉到身体一下都动不了了。
“要是不想死,就好好开车送我们去封门村。”老陈这才感觉到恐惧,点点头表示自己答应,然而答应后也只有他的手脚可以动而已。
身后男人又问,“那死去的小孩,他的尸体去哪里了?”
结果他像是被男人下了降头一样,嘴不受控制的把所有的一切都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等到到了封门村,他停下车,男人抱着少女下了车走出了他的视野,身体才恢复了完全的控制权。
他瘫坐在在车座上,想起男人最后看向自己充满冰冷厌恶的眼神,冷漠的留下一句,“你会因为自己所犯的罪堕入地狱,因为怨灵的报复,本座不会插手……”
……
阎荆抱着少女进了封门村欲找凌锋的爷爷。
两人那天向凌锋问了不少封门村的事,而凌锋告诉他们,因为醮场火灾的事情,警察已经封了村子,除了本就是村子里的人其余人都进不去。
而他本来答应带着他们假装是亲戚亲自去封门村,可中途凌父得知他要去封门村死活都不同意,所以只能让他们冒充是凌爷爷的孙子孙女自己去封门村。
没想到一开始就遇到这样的事。
阎荆看着村门口观光路线牌上古建筑遗迹的排列组合,赫然发现这些建筑组合排列顺序的奥秘。
“更有风门通八气,墙空屋阙皆难避,若遇祥风福顿增,若遇杀风殃立生。”
那些人挑这里,究竟要做什么.
封门风门,纳气藏阴,人与物,遇祥增福,遇凶变恶,善祥愈祥,性恶愈恶。
这个不但适用在整个存在,同样也适用于呆在这个村子里任何一个人。
“你是谁,年纪轻轻,还能看出这些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39、唐阮阿姊
阎荆转过身,看清身后拄着拐杖老态龙钟,正上下打量着他的老人,他向来对凡人都是高高在上的审视,并不会因为对方的年长就客气,冷声道。
“本座是道士,有些道行,要看出这些,不难。”
“不错,是有些道行,和那些没有本事只会骗人的家伙不一样,看来阿锋那小子没有说大话哄我这把老骨头……”
老人笑笑,也许是记忆深处的经验与经历让他没有凭主观看人的习惯,并没有因为眼前这个年轻后生所说的略有些无礼轻狂的话语而气恼。
而是点点头,颤巍巍拄着拐杖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一看男人有没有跟上。
“你是凌锋的爷爷。”男人几乎可以确定,语气是在确认。
老人点点头,“阎荆还有白阮是吧,你们就暂住在我家,吃住可以免,但你们得听我的规矩,帮我做些件事。”
“修阵画符会吗?”
“自然。”
“我来这里是来调查打醮那天发生的事,还有这里的祠堂内丢失的那尊佛像。”
老人原本颇为满意,但听到他说到这,语气突然便的不善,“年轻人,不要以为懂一点皮毛就能乱出风头,听我一句劝,打醮那天发生的事不是你能调查解决的,强行插手只会把性命也搭上去。”
“就像你怀里那个,她身上发生的,就是个预兆……”
阎荆冷哼一声,搂抱着白阮的臂收的紧了紧,开口,桀骜至极,“本座向来言出必行,且你对本座实力的质疑纯粹多余。”
老人冷笑一声,“好吧,是我脑子不中用,忘了来这里查这些的人每个都不听劝,罢了,各有各的命,我只有一个规矩,除了帮我在封门叁庙外围铸牢法阵结界,不能进入叁庙所在的区域。”
说罢不再言语。
到了老人家,一座改造成民宿的四合院,老人腾了一间房给他们,阎荆进了屋子刚把白阮放到床上,就听见屋外有人来找老人。
听声音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哭闹不停的女人。
阎荆走出门,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穿着警服的女人,双眼通红,涕泗横流抓着老人不放,神情激动的说着什么。
他走近两人身旁才听清女人的话语,“您一定要救救王警官,他撞鬼了,现在快不行了,我们错了……我们下次一定会听你的……”
“我不是说了不要进封门叁庙吗,你们……你们都是自己造孽啊!”
老人神色一变,暴躁的用拐杖一下一下敲着地面,干枯的手指着女人,气的声音都在抖,但最终还是拗不过女人的恳求,跟着她走了。
阎荆也跟在他们身后,走了很久,几乎来到了村子边缘的林区才来到一座庙前。
然而越接近庙却越觉得不对劲,这庙所散发的阴气太重,没接近庙一步,阴气就重一分,到了庙门口那道被扯去封印符箓大大敞开着的庙门,阴气更是扑面而来。
而庙门的门槛上则靠着一个身穿警服的男人,面色青紫,不省人事,而可怕的是他半袖衬衫下裸露的手臂和脖子的皮肤上全是紫红色的脓肿癜痕,视觉上像皮肤被鞭子抽烂一样,很是骇人。
“王警官他进到了庙里面想要调查,我发现他的时候就成了这样……”
老人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是灰色的粉末,“把这个喂给他试试,要是还是醒不来,我也没有办法了……”
女人接过纸包,正要给男人喂下,后面却传来一个声音阻止了她,“这人遭阴气侵蚀的太严重了,现在用香灰也晚了,不会有什么效果的……”
“把这个符泡在水里给他灌下去,等他醒了再来找我。”
老人听到阎荆说的,知道他说的不错,认识到他的确比自己厉害很多,点头附和。
“照他说的做,照他说的做。”
……
白阮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完全陌生的床上,看向四周,亦是一间完全陌生的房间。
而刚想要起身下意识的寻找阎荆时,却发现窗户外的天空正在一点点变红。
原本照进房间的自然的光变的发暗发红,像摊流动的红色血液一点点蔓延渗透到房间里。
而外面天色也越来越暗,几乎一下子到了黑夜一样,只是那不是漆黑而是浓深的暗红色,黑暗里隐隐有红光闪烁,原本平静的天气也开始狂风大作。
风吹着窗户的玻璃啪啪乱响,力大到想要把玻璃拍碎,那就再这样嘈杂的声音里,她居然听到有女人尖细的唱腔。
那女人唱的幽怨诡异,如泣如诉,像是唱什么戏剧,又像是在诉说着自己的怨气,唱词也凄厉异常,她唱:
「郎在 欢心处,妾在 肠断时,委屈心情 有月知,相逢不易 分离易,弃妇如今 悔恨迟,君忆否当日凤凰欣比趣,又记否续负恩情过别枝,又情否旧爱已无身宿处」
随着唱腔的声音越来越大,黑暗里一个身穿嫁衣,七窍流血,脖子上有个巨大血窟窿的女人缓缓向她走来,黑洞洞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像是认识她一样,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在见到她后,嘴角开始僵僵的向两边扯动,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唐阮阿姊,你来看我了啊!”
……
40、鬼新娘,绣花鞋
女人一步步向她走来,青白的脸上是狰狞扭曲的笑容,空洞洞的眼眶里不断有粘稠的黑血流淌,搽在颊上的胭脂刺目的红,每走一步,都有骨骼相撞摩擦的吱吱声。
像一具行走于世的腐尸拖着僵化的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腐肉掉落,蛆虫翻滚在腥臭的尸水中……
少女被吓得瘫坐在地,浑身发软发冷,脸上血色全无,连眼泪什么时候滑下的都未来及察觉。
全身汗毛炸开,身体便先一步不受控制的抖如筛糠。
手脚瘫软坐了几秒,突然毫无形象的连滚带爬,手脚并用的向后退去。
直到退到了墙根根本无路可退处,才不得不停下来。
而女人笑着,亦步亦趋,头上的凤冠珠钗一步一颤,随着她越来越近的脚步,流苏朱翠不徐不疾的叮当作响,悠悠的每一响都催得她的呼吸越加急促,几乎窒息。
突然金石朱玉相击的声音倏然从耳边消失,她抬头猛然发现面前明明离她还有五六步距离的女人突然消失在面前。
只有鼻间萦绕的淡淡血腥气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因为惊吓而混沌的大脑渐渐清晰起来,她警惕的看向四周,确认没有那女人后仍不敢有大动作,在墙角缩抱成一团,一把扯下颈间系着的小巧的锦袋。
从里面倒出一枚符箓展开,后学着阎荆平时的样子,把符箓夹在二指之间,从臂弯悄悄探出脑袋观察着。
四周都没有发现什么,她松了一口气,垂下眸,正准备撑着地起来时,落在地板上的视线里猛地刺入一双绣着并蒂莲的红色绣花鞋。
“嘻嘻……唐阮阿姊……唐阮阿姊……你不记得阿玉了吗……”
白阮吓得尖叫一声,抬头的瞬间女人那张惨白的脸突然贴上来,她用手阻挡躲避时符箓却从指缝滑落。
遮挡在眼前手臂的缝隙里,她看到只剩血窟窿的眼睛看着她,突然随着骨头咔咔的巨响,女人的脖子连带着整张脸扭转一百度。
她眼前不再是血窟窿而是一张反倒着,僵僵咧开的殷红的笑唇和里面森冷尖利的细齿。
白阮恐惧到了极致,在那尖齿碰到自己手臂的下一秒晕了过去。
而见她晕倒,女人却停住动作,变回正常的形态,看着白阮叹了口气,“阿姊你不要怪我……谁让你不记得我,我只能这样了……”
说着从白阮头上剪下一簇头发,从红色嫁衣大袖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木制人偶,木偶的身上用朱砂刻着生辰八字,她用红线把白阮的头发系在了人偶身上,又把人偶塞进了床上放着的白阮背包的最里层。
“朗青为了救我被那些村里来到坏家伙蛊惑要伤害你,希望阿姊你千万不要被朗青发现……”
女人说罢挥袖召出四个轿夫样子的纸扎人,抬着一座纸扎的大红花轿走到她面前,她掀起大红纸帘,进了轿子。
跟在轿子后面出现两个纸扎的童男童女,发出嘻嘻的笑声,尖利的声音唱着诡异的童谣:
新嫁娘,哭兮兮白幡红衣人人避公鸡打鸣她拜亲白烛焰跳她送命生同衾来死同寝……
边唱边欢欢喜喜的为她盖了轿帘,消失在黑暗里。
41、封门三庙
白阮快醒来时浑身被汗水浸透,额头上滑落的汗珠被弯翘的睫羽挡住,挣扎着抬起眼皮的瞬间,汗珠溶进眼里,酸涩无比,火辣辣的疼。
然而比起那些疼,恐惧使她神经紧绷,马上进入警惕状态,忍着痛拼命睁开眼睛欲看清自己所处何种状况,然而挣扎下眼皮刚抬起一半,却见一个模糊的黑影直向她而来。
等她反应过来的下一秒那黑影已经来到她身前抓住她的肩膀,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始拼命挣扎,然而推搡捶打间对方的力道却越来越大,但却是把她整个都紧紧抱住。
“别怕,是本座。”熟悉的声音响起,清冷而低沉。
接着微凉的指腹擦去她眼周的泪水和汗珠,那双清凌凌,漾着化不开恐惧的眸,在看到男人的瞬间得到平复,紧紧缩在男人怀里,任由他抱着。
阎荆在封门叁庙时半途察觉到她那里的异动,面色沉的吓人,不等向其他人解释,匆匆往回赶,却终究还是晚来一步。
待他看到晕倒在地上的少女心脏重重一滞,喉咙发紧,几乎是冲上去查看。
“发生什么了!你有没有出事!”
“有鬼……我差点……呜……你怎么才来……”
原本劫后余生的庆幸在被他问到这话时消散下去,转而成了回想起无助时的恐惧委屈,泪珠大颗大颗滴落。
阎荆抱着她,厉眉紧敛,第一次感受到手足无措毫无办法的感觉,大掌缓缓放到她身后,笨拙的安抚,等到她的情绪一点点平复。
等到怀里的人不再发出细颤和抽噎,才一把抱起她,放回床上。
欲起身查看房间内还有无异常,却被白阮误以为他要离开,被她慌忙拽住衣角。
“你今晚可不可以不要走……我实在有些害怕。”白阮睫毛闪着未干的泪珠,看着他小声呢喏。
“这个封门村不对劲的事情太多,不必你说,本座也放心不下你独自待着。”阎荆重新坐回床上,黢黑的眸看着她珍重无比。
“我刚才看到了那个传闻里的鬼新娘,她像是想要抓我,我差点就……”
然而阎荆听了她说的却摇摇头,“如果真是如传闻一般索命的怨鬼,出现过之后会留很浓重的阴气和怨气,可本座能察觉到的只有普通的鬼气罢了……”
“你的意思是那个传说中的鬼新娘不是厉鬼?”
“至少很多人肯定今天来找你的那个,不是怨气极深的厉鬼……但也不排除她是被臻阴之气吸引……”
白阮想起那个指使鬼婴的人想要抓她的人的疯狂行径,觉得也不是不可能。
“那你说这个村子不对劲是你发现了什么吗?”
阎荆点点头,“我问过凌锋的爷爷,他说这个村子以前是古战场,而这里古建筑恰好都是按一定的阴阳阵法而建的,为的是把死去战士的英灵招返超度,荫蔽后人,聚阴成福。”
“但后来不知被什么人篡改了阵法,成了不加选择吸纳一切阴气和怨气的法阵,但后来似乎又被人封住了阵眼,而那里就是封门叁庙。”
42、前尘隐现
并不是阴气重就是不好的,阴阳调和相生相克,讲究的是一个均衡,封门村原本的格局与法阵藏风纳气,聚阴还灵,既解决了此地游魂难得往生的问题,又有这些英灵荫庇子孙,年年岁岁相递使之成为一块福地。
然而原本被改变的法阵因为阵眼被封因而没有了效力,封门叁庙的禁制也十分强劲,凡人擅闯虽然不致命但会慢慢被阵眼内聚集的阴气侵蚀,而觊觎这些力量的鬼怪只要进入,便会被触发阵眼里的禁制,被阵眼凝成的强大阴气撕成碎片。
这些都是阎荆在观察过封门叁庙后得出的结论。
然而此地仍然有强大的阴气聚集过的迹象,他大概猜到是有人利用封门村藏风纳气的格局又私自启了一个阵,只不过由于功力太差,达不到聚阴成福的效果,只是和以前一样吸纳怨气和阴煞之气。
长此以来还会影响这里的风水格局,影响这里的住民,激发人的怨气和恶念,使这里由福地变为真正的穷山恶水之地。
虽然他一向认为凡人皮下都是丑恶的样子,不过就如他们初来时碰到的那个司机,原本不过胆小自私,然而心中的恶念与欲望被村子里强大的阴煞之气扭曲放大,变成了那种样子。
阎荆解释到这里,白阮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是因为喝了那司机递过来的水才昏睡不止的,而且自己居然一语成谶,越想越觉得细思极恐,的确是那车上味道太不对劲,她实在恶心的难受,便在阎荆阻止她之前先喝了下去。
“那司机呢?你就这么轻易放他走了,没有报警?”白阮眨着眼偷偷瞟他,总觉的这活阎王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过那人。
男人淡淡瞥了她一眼,冷笑一声,“凡人的那套太便宜他了,那孩子的怨灵早缠上他了,不必本座出手,他很快就回去地府罚恶司报到再下地狱轮回。”
白阮只觉得身上凉飕飕的,干笑两声,又问道,“那鬼新娘和私启了阵法的人有什么关系吗?”
阎荆顿了顿,面色迟疑,沉眸微凝,“你之前所说有部分谣言的成分,据凌锋的爷爷讲,鬼新娘七月半复仇的事是在民国那新娘死后的一段时间里,后来也是在民国,来道士封了阵眼,鬼新娘的事也再也没有发生过……”
“而这个村子凋敝的原因也只是通讯交通等设施跟不上,年轻人不愿意在这里发展罢了,后来政府要振新开发封门村的前夕,倒是出现村里人在七月半离奇死亡的事……”
“后来来了一个和尚,可能就是制鬼婴的那人让村民在祠堂供奉佛像,才没有在发生奇怪的事……不过在本座看来,后面鬼新娘的事应该是那些人自导自演,为了骗去村民信任,那后来新启的聚阴法阵,八成也是他所为。”
白阮蹙着眉,苦思冥想,还是觉得有一点说不通,至少来找她的鬼新娘是真的存在,不是什么和尚……
这时额头传来一阵微痛,她立刻呲牙咧嘴,抬眸刚好瞥见那弹完自己脑门,筋骨分明的手移开,男人扬了扬厉眉,黢黑的眸光微漾,“不必想太多,有什么疑问明天再查就是,你现在给本座好好休息就行。”
白阮不自然的瞥过眼,压着心跳点点头嘟囔了一句“知道了”,感受到男人在她身边躺下时床垫的微陷后才安心闭上了眼睛。
……
“阿姊,唐阮阿姊……”黑暗中一声声清脆的女声将她的思绪来回,睁开眼发现眼前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穿着嫁衣俏生生的少女。
“阿姊你一定要小心啊……我能帮道长和阿姊不多,剩下只能靠阿姊自己了……”说罢少女突然转身,挥了挥袖,她便没了知觉。
……
花楼下寻欢的客人吵嚷依旧,新旧式客人交迭,做妓女也要两幅面孔。
新派客人都穿挺括西装柱文明棍,爱的是梳手推波浪发穿尼龙玻璃丝袜和改制的露臂旗袍开叉到大腿根的姐儿,搂着他们的脖子听他们讲沪上租界白俄女人如何滋味。
旧式客人则穿身褂袍冒着迂腐酸气,爱找穿袄裙桂花头油抿起乌黑油亮发髻,丹朱唇唱南曲儿的姐儿,吹牛永远是自己原来过着的北平八旗子弟的生活。
故为了折中,老鸨让歌女唱的是戏院电影里的流行曲,洋不洋中不中,折衷一下两方都不得罪才是正好。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充满甜腻腻脂粉气的歌声把柴房里的唐阮唤醒,睁眼的瞬间有些恍惚,呆愣一刻,竟然大脑一片空白想不起自己是谁。
一个瓜子脸小细眉生得俏丽的少女探着半个身子进柴房,细声偷偷向她打招呼,“唐阮阿姊,你救回来的那位爷醒了,我叫他悄悄待在你的房里别出声,应该没什么问题……”
记忆逐渐苏醒,终于记起她是花楼里服侍头牌花魁姑娘的丫头,陪姑娘去城里城隍庙烧香的时候遇到个厉鬼,厉鬼上了姑娘的身,出来一个道长为了救姑娘却被厉鬼伤了身。
姑娘是没事了,可嫌为了救她受了伤昏死过去的道长晦气,理都不愿理便要走,她求情送道长去看郎中却被骂多管闲事,罚她天天去扫柴房。
回到楼里她叫了在这楼里唯一要好的妹妹初桃去把男人偷偷带了回来疗伤照顾。
男人穿一身黑色长衫,生的英朗俊气,眉眼狭长凛冽,比隔壁戏班子里在《长坂坡》演赵子龙的后生还俊。
而身手不凡也不是戏里一般演出来的,男人的出现像是在她悲苦的人生里意外开出的一朵小花,隐隐带来一抹春色。
唐阮很感激他救了自己,于是用心照料,想当面向他道谢,也想看看“赵子龙”能缓过神后康健的模样,第一次在来到花楼后有了这个年纪的女子该有的雀跃模样。
43、民国旧事
花楼里的老鸨对于被爹娘拉来卖的,最喜欢的莫过唐阮这样的小丫头片子,十一二岁的年纪卖进来,价格也贱,但却是懵懵懂懂最好调教。
早年爹娘都是些过不下日子的。拉扯着一大家子,挨打受饿是家常便饭,没过几天好日子,来了花楼拿几件齐整衣裳,给几块糕儿果儿的就不哭不闹了,初几年放到其他份儿大的姑娘房里当丫头使唤,待过了十六七岁开了苞破了瓜就挂了牌正式开始卖。
小丫头看着的记着的都是红牌姑娘吃香喝辣的风光一面,自然也趋之若鹜,难处理的那些十七八岁正是有倔劲儿的落魄户家卖来的小姐,识得几个字,便清高的紧,迫着接客便寻死觅活,往往还没赚到钱便折了命。
老鸨和楼里入了行的姑娘最讨厌这些生了小姐命的丫头,唐阮以前也是小户人家的小姐,上过私塾,习得字,后来爹爹染了大烟瘾,在把家产挥霍一空后一命呜呼,娘不久也跟着去了,族里人将家产分尽,为了面子上好看,便只留了她弟弟这个唯一的男丁,便把她给人牙子,人牙子又将她转手卖去花楼。
初桃来的比她早,八岁就被卖到了花楼里,小孩子心性未消,一看到来了个年龄相仿的,便很是亲热。
初桃提醒她不要寻死觅活忤逆,也不要去表现的像念过书的样子,花楼学沪上做派,念过书不反抗的小丫头会被早早送去调教成似书寓先生【1】般的,反抗的多多是被龟手【1】折磨着折了命去。
又说给姑娘们做使唤丫头虽然辛苦,但盯的松,更有机会逃了去。
初桃的确和楼里其他的小丫头不一样。
于是唐阮便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在花楼里熬过一岁又一岁。
沉默的,低艾的,谨小慎微的在忍耐中活着。
看着再后来进来的姑娘,不再只是被人卖进来,而是有自愿进来卖的愈来愈多……也并没有寻到机会逃去,也不知道逃出去会不会又进来……
她问初桃是不是外面世道乱的很,初桃翻了个白眼说怎么可能,花楼里的老爷主顾们越来越多,花样也越来越多,撒钱撒的豪的爷那么多,世道怎么可能乱……
每回她服侍的姑娘在客人面前受了气,回来见她一副苦丧脸,更加变了法儿的拿她撒气,折辱打骂再正常不过。
来楼里男人在她眼里都是恐怖过豺狼的,跟着姑娘去庙里上香她从来都是虔诚的,从来没有神佛会真的拯救她。
可那天姑娘被厉鬼附了身,狰狞着脸要掐死她时却被那位道长却突然出现将她护在身后,为了救她受了伤,这种经历是她从来不曾有过的……
拖着在腊月寒天的柴房里劳作一天冻的发僵的身体回了房,她小心翼翼的推门却还是因为冻僵而不太灵活的动作发出巨大响声。
随着门完全掖开的一道缝,一道冰冷寒戾的视线向她刺来,她抬眼,发现“赵子龙”醒来了,正靠坐在床上满眼警惕地打量着自己。
男人的眼神冰冷上下扫过她,她小鹿般黑亮闪烁的眸一点点熄下去,鼓起勇气眼神怯怯的偷看了对方一眼,对方却仍是凛冽至极的眼神,有些被吓到,便慢慢垂下了头。
耳边发丝随着她越来越低的头垂在她颊边,痒痒的,可她仍不敢去捋,像极了在姑娘身边服侍时瑟瑟缩缩模样。
“你是谁?带本座到这儿有何目的!”男人开口,声音厉然。
“我想……我想帮你把伤……把伤弄好……”唐阮被男人吓到,声音断断续续,细若蚊蚋。
男人显然没听清,以为她不想说,冷笑一声,“不说便罢,本座自己查。”
一把掀开被子,挣扎着欲从床上起来,却不想扯开伤口,闷哼出声。
唐阮听到他的声音,赶紧冲上去扶住他坐回床上,男人因为伤而跌坐在床上十分恼火,毫不领情的甩开她的手,冷瞥她一眼,“不要碰本座!”
唐阮被他凶得悻悻收回手,眼神水光微闪的瞬间却被她憋回去,垂眸扯着衣袖,嗫喏着说,“那日在城隍庙……你救了我……受了伤……我带你回来治伤的……”
“你不要动……伤口会裂的……”
“你好好休息罢……讨厌我的话……我出去便是……”说罢不见男人回答,便垂着头退了出去。
唐阮缩着身子靠在门外,一直等到斜月西垂,才悄悄从破了洞的窗户纸里借着月光看到男人似乎已经睡下,才悄悄蹑手蹑脚进了门。
被子只有一床,还好她有一件楼里其他姑娘给的旧披袄,便找来披在身上,趴在那张破旧的失去本色的八仙桌上睡去。
这时,男人转过身,眼里的冷意淡下几分,目光凝在早已沉入梦中的少女因为寒冷微微颤抖的身体上。
皱着眉,在黑暗里静静打量着她,良久,良久……
……
【1】书寓先生:可理解为高级妓女【2】龟手:看管妓女的打手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怎么说,民国没那么浪漫,对于底层人来说,那真的是段苦难的日子 c
44、旧梦哀
初桃挨打了。
寒天腊月被关在柴房里躺着,唐阮偷偷去看过,明明身上没有血印创伤,然而脸色却白惨惨的无比吓人,嘴角流着血,躺在柴草里一动不动,半死不活的样子,唐阮偷偷带来白粥喂她喝,然而她一口也喝不下去,全部又从嘴里流出来,却是粉红色的。
唐阮知道那是老鸨叫人故意打出来的内伤,初桃如今十四五的年纪,早已抽条成朵俏丽的山桃花骨朵儿,还没有没有开放便有很多人暗中窥伺着准备掐来捏开花苞来。
老鸨自然不会白白暗受这笔损失伤了那张皮相来,可还是下手太重了。
初桃侍候的那位姑娘有个熟客,喝醉了酒不知怎的多瞟了她几眼,开了几句玩笑问她是不是雏儿,是的话就买了她送他朋友掌掌眼。
哪知这话被姑娘听了去,认为是那个熟客看上她了,恨她吃里扒外,污蔑初桃偷她的东西,闹性子不好好接客,迫着老鸨现了家法教训她。
于是便成了这副模样。
吃了几贴不知哪的郎中胡乱开的药也不见好,不知撑不撑的过去。
唐阮看了她也不敢多逗留,她也有主要侍候。
姑娘自从被厉鬼附身之后性儿一直不大好,常常莫名其妙便来了气和其他姑娘撒气较劲,如此唐阮更不敢表露什么,想起初桃的状况,心里苦得发涩鼻腔酸得发困也不敢出一声气。
等姑娘歇了,她被准了回去,又看了一眼初桃,已经是神志不清了,快断了气似的,她怎么叫也不应。
最后才失魂落魄孤魂似的游荡回自己房里。
关上房门的那刻像是被人抽了骨头,单薄的纸片儿似的身子贴着门滑下去。
鬼影似的缩成一团,在哭。
窸窸窣窣,仍是不敢放出声的,闷闷的憋着气的哭腔,在黑夜里,隐隐约约像水鬼身上滴滴答答落不尽的涝水,湿湿冷冷,黏在耳畔,幽幽地,甩也甩不掉。
阎荆看着门便缩着的一团细小的身影,沉默的看着,眼里罕见没有了层薄冰。
那天之后,两人再没有过多余的对话,少女的眼神总是躲闪着,偶尔他能感受到一丝烁烁的目光,只是瞥过眼,总瞧见的是垂着眸和微闪的睫羽。
她总是低着头,缄默小心的样子。
就这样送来吃的和伤药,似乎真是为了报恩的模样,有时会替他包扎腰腹部的伤处,耳尖是红的,那时头埋的更低,指尖不小心触到他的身体,手便颤得厉害。
见她这幅反应,他反倒坦然,看来凡人都害怕他,无人例外。
如此倒也对她放松了警惕,也没有告诉她凡人的药治不好他的,凡人的敬畏和惧怕他向来受用。
相处的几日了,他未察觉到凡人那些令他痛恶的秉性,倒也还算洽然。
可如今她却在哭。
他早见过很多凡人哭都是在对他恐惧之下的狼狈丑态。没见过像她这一般哀伤压抑的低泣,掺杂着悲伤与无力感,一抽一吸的噎着声,像抽风箱,往冰冷的炉膛徐徐灌着风,终冒起几粒火星。
他不知怎的,鬼使神差般的,忍着旧伤,走到她跟前。
她仍然缩在臂弯,压抑的低泣着,没有察觉。
“为什么哭?”
她半晌才循着声抬起头来,粉腮挂满了泪珠,透亮的眸里哀抑着愁。
男人眼神微颤,然而只是一瞬,厉眉压着凛冽黝黑的眸,看着她,又问了一遍,“为什么哭?”
“我我……朋友……受了伤……不知熬不熬的过……”她说的断断续续,泣不成声。
“别哭了,受的什么伤?”
男人声音已经冷清,唐阮似乎压抑到了极点,终于爆发,哭出声,把压着的全部倾诉了出来,断断续续的说着。
这时一个筋骨分明修长的手抵到她面前,里面有一颗丹药般的东西,塞给她“还有救,这个给你,给她吃了,前提是不许你再哭了。”
少女小心翼翼地接过,擦过泪痕,看着男人眼底的严肃的表情,立马捂着嘴止住哭声,跌跌撞撞的起身拿着药去了外面。
45、罚跪受寒
初桃吃了她拿的药,居然奇迹般的好了过来。
而那位客人真的买了初桃第一夜,就在她过十六岁生日那天。
唐阮煮了红鸡蛋给初桃,初桃穿着簇新的大红色绣服,眼睛哭的和桃儿一样肿,还没来及吃,就被突然闯入门的龟手抓了去,走时袖里还揣着红鸡蛋。
初桃的客人是位学生,名叫陆璋,白净少年郎模样,家里是乡下的土绅豪族,出来求学,却被损友骗来花楼说要送他个生日礼物,没想到被到进了房却间一个哭的梨花带雨的姑娘。
初桃听到有人走进来吓得闪身后窜,却不想,衣袖里藏着的红鸡蛋咕噜咕噜滚落到地上,她趴下去捡,而蛋早滚到客人的脚边,被他拾起,她也被温柔的扶起。
客人眼里闪过一丝惊诧,又笑着问她也是今天过生日吗。初桃惊惧的点了点头,那天客人没有碰她。
那天后那位客人砸钱包了她,时不时来看她,和她讲外面的事,教她读书识字,告诉什么是自由平等,告诉她人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又常常叫他手下仆人朗青送些西洋香水脂粉给她。
一时间她成了花楼其他姑娘艳羡眼红的对象。
初桃似乎真动了心,找唐阮诉说心事,唐阮也替他高兴,可还是提醒她要小心识人,初桃却叫她不要担心,等客人赎了她回去,她一定求他也把唐阮带出来。
唐阮不抱什么奢望,只要求她过的好就行。
却不知自己早被那些人盯上。
初桃以前服侍那位姑娘不知从哪知道了初桃被打伤的那段日子一直是她偷偷照料,对初桃的嫉恨自然便转嫁到她身上。
有天故意使绊子叫她在老鸨面前摔坏了杯盏,谩骂折辱不算,还被罚去数九寒天在雪地里跪了一夜,跪得膝盖青肿,浑身发烧烧得神志不清才虚弱地拄着墙回了房。
到了房里阎荆先觉察出无力地趴在桌上的唐阮不对劲,原本白皙的脸蛋因为高烧呈现出不自然的粉红色,他皱了皱眉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很烫,又发现她披袄下的衣裤都被雪水淋湿,冷的透骨。
他把她抱回床上,用被子裹的严严实实,把丹药用水化开给她强行灌了下去,而她早已烧得意识模糊,不过若服了了药,只需一晚便能好转。
人间大乱,又恰逢九幽地狱死灵怨鬼出逃,许多怨鬼在人间吸纳怨气后力量大增为祸人间,而他凡除了历劫还要收拾这些厉鬼,随身带的丹药也是被师傅强行给他带上的,为的是让他救无辜遭祸的凡人。
不想却在这时派上用场。
他正想着,听到身旁的人虚弱的低喃,垂下眸,看到少女紧闭着的眼尾有晶莹的液体落下,嘴里模糊不清的呢喃着,阎荆低下头仔细听,才发现她带着哭腔小声唤着阿娘。
清冷的眼中薄冰微裂,眼底冷意也散了些去,不知怎的下意识伸出手,指腹蹭掉那些濡湿的泪痕。
然而就在他的手触到少女的下一秒,她蓦地睁开眼睛,瞳孔中闪过一抹红光,原本柔和的杏眼眯着,狭长魅惑,看着他眼神迷离。
阎荆神色一凛,意识到情况不对,刚想把手撤开,却不想先被少女先一步握住他的手,力气也出奇的大。
少女侧过头,面颊贴上他的手,轻轻的蹭了蹭,眼神迷离娇羞的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垂下眸,朱唇微启,呵气如兰,伸出粉嫩的舌舔了舔他的手,一口轻咬住他的指尖慢慢含吮起来。
46、舍生挡煞
酥麻微痒的感觉瞬间袭便他的全身,而那双水雾还未散去的眸里全然是荡漾的眼波,轻轻抬眸眼神撩拨,舌尖缠绕舔弄着,丝丝缕缕都带着勾人的媚意。
原本怯生生的少女突然变成这样,阎荆当然察觉到不对劲,用力要抽开手,然而却被少女拽着手臂不放,借力从床上坐了起来扑到他怀里,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直直把他压倒在床上。
少女娇小单薄的身躯压在他身边上,坐骑在他胯间,居高临下看着他,玫瑰似的唇瓣被粉舌舔过,晶莹透亮似琉璃糖,白皙的手撑在他的胸口。
她一点点低下头,几缕松散的发丝轻荡着垂下,率先晃晃悠悠的扫过他的喉结,薄唇。
大胆直视着他,眼神柔媚缠绵,红润的唇即将印在男人薄唇之际,阎荆瞳孔骤然一缩,迅速撇过头躲过去,手臂猛地伸过来一把扼住少女纤细的脖颈,拉开距离。
死死盯着她,声音阴冷沉戾无比,“你不是她!”
然而这时少女眼神却完全变了,无力的看着她,眼眸又变成了以前那双带着愁的秋水明眸,哀戚的神情,看着他最终都转为化不开的恐惧。
一滴温热的泪从她腮边滑下,低落在他的颊边,阎荆一愣,恍惚间分了神,慢慢松了紧扼在她脖颈的手,却未及时注意到,就在他松手的一瞬间,少女身体上突然分离出一个散发着黑气的七窍流血的女人,猛地向他袭来。
等他瞥见却已是来不及,厉鬼化作阴煞之气直向他劈来,他瞳孔微缩,正要想硬生生抗下这一击后该如何反击时,跨坐在他身上的少女突然俯下身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她的脸垂在他的肩膀上,他看不到她的神情,然而一呼一吸间萦绕着的都是少女发间的茉莉香味。
下一秒少女闷哼一声,身体因为挡下了厉鬼的一击被重重撞在他身上,娇小单薄的身体软软的趴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阎荆感到肩头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透过布料渗到皮肤,下秒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茉莉香早已不见。
他瞳孔猛地一沉,小心地抱着唐阮起身,赫然发现少女已然因为替他挡下那一击重伤严重,口吐鲜血,昏迷不醒。
他甚至连她叫什么都不曾知道,难道就是因为他为了收鬼不经意下救过她,她才会……
为什么这个凡人会如此,凡人都是贪婪怕死的,就像那天城隍庙与她一同的另一个女子,就算是他救过她,那人也不会因此心生感激……但她为什么……
自我疑问后巨大的怒意瞬间滔天巨浪般翻涌,他小心的放下少女后,面容凶厉,声音冰冷阴煞无比,“尔等宵小竟敢不知死活滋扰本座!”
“还不速来受死!”
厉鬼等没了唐阮的阻挡早按耐不住地再次扑向阎荆,却被男人扭住脖子,汹涌澎湃的法力被源源不断的施加到厉鬼身上,死死绞缠着她,最后居然硬生生把魂体绞碎,魂飞魄散。
厉鬼被灭后,阎荆一秒都没停留,马上检测少女的状况。
少女嘴角缓缓有血溢出,面色苍白痛苦,却没有皮外伤。
他知道厉鬼能伤人是因为把阴煞之气灌入了她体内,搅的凡人肉身之躯体不得安宁。
而且他很早就发现,这少女体质与他人不同,是至阴体质,极易招邪祟,因此阴煞之气作用在她身上的伤害也更严重。
所以必须压制住她体内的阴煞之气才行。
而能做到这个的只有臻阴之气。
如此只有……
男人沉眸看了她一眼,几乎没有犹豫,便俯下身,突然吻住少女冰凉的唇,辗转厮磨,把看不见的力量一点点渡让到她体内去……
47、惺忪
唐阮醒来时烧早就退的差不多了,眼皮沉重的睁不开,不知道为什么,浑身也乏力不堪,薄薄的眼皮微微掀开条缝,发现自己是躺在床上的,正奇怪自己怎么睡在床上时,抬眼才发现自己正蜷缩在男人怀里。
男人上身是赤裸的,正眼看过去是他微凸的喉结,锁骨下隐隐露出的,被被子半掩去的紧实健美的胸部肌肉,自己的身体紧贴着他,只隔着内里薄薄一层里衣,一只手抵在他胸口,是微冷的触感。
她甚至嗅得到他身上如雨后道观中檀香松柏清冽的味道,与她茉莉香味的刨花水交缠后清甜淡雅的气味。
男人均匀的鼻息,拂过她的额头,轻微的痒,一点点撩弄着额头细碎毛绒的额发,她的脸也一点点染上绯色,心思小鹿般跳跃。
撞着简简单单一颗心脏,咚咚咚的敲锣打鼓,她甚至产生这样强烈心跳会吵醒他的荒唐担忧,藏都藏不住羞赧与情动如此明显。
男人睡着时的模样比起平日冷峻的样子柔下几分。
这是她第一次用直白的目光看他,纤长睫毛下投下的扇形弧弯,高挺的鼻梁,当她的视线来到那红润的微抿着的薄唇时忍不住伸出手,指尖染上他的呼吸。
手指颤了颤,可像中了蛊一样,还是忍不住想去触碰禁忌般的诱惑。
就在指尖要触到那片柔软时,那双眼却突然睁开,黑眸幽冷,倒映着她张皇无措的红着脸咬住唇的样子。
“我……我……”
“你……”
两人声音齐齐脱口,最终还是男人清冷低沉带着惺忪哑意声音先问出口,“你的身体感觉怎么样。”
“还好,就是有点累……”
阎荆神情微松,昨天他渡给了她一些臻阴之气去压下她体内的阴煞之气,看来是奏效的。
昨晚可能是因为她高烧的原因,他脱了染了她血的外衣躺在她旁边,她却总是无意识靠近,想来大约是因为身为鬼使的他浑身寒凉。
几次接近后,他瞥见她在梦里因为高烧蹙着眉皱着小脸难受的样子,没有再阻止,任由她抱着。
索性高烧退了,他看了她一眼,眸里天生的冷意淡了许多,轻声问:“你昨天为什么要替我挡……”
唐阮愣了愣,这才想起自己被女鬼附身后做的荒唐事,脸烧得厉害,垂眸不敢和他对视,低艾艾的小声回答。
“我从小体质特殊,爱招惹些不干净的,阿爹阿娘找了很多道士,但是看过都没有办法,后来来了个骑白驴的老者帮我看了,就再没有招惹鬼祟,可如今又不管用了。”
“是我连累了你……怎么还能不帮你……而且你还救过我的命……”
听到骑白驴者,阎荆一愣,没想到自己师傅既然和她有联系。
“你以后就睡床上,我在哪都可以……”
“还有我叫阎荆。”
“我叫白阮……”
在这之后,两人渐渐开始习惯适应对方,阎荆在这里,等黑白无常到这给他送药。
他制服从九幽地狱逃出来的强大厉鬼受的伤,没法用外面凡人的药治好。
只好约定好他们把药送到这里来。
48、出嫁
开春时花楼平添喜事,那位客人为初桃赎了身,穿身喜服抬着花轿来楼里接亲,眉眼俊秀,鼻梁上架副金丝边西洋眼镜,端的是深情款款,举止因为是学生的原因看着极斯文有礼,怎么看这个叫陆璋的青年都像是用情至深的样子。
否则一个念过书的豪绅家的少爷怎么会力排众议执意要娶一个花楼里的女子为妻,众人都是这般想的,连初桃都觉得不可思议。
初桃出嫁那天穿艳红的喜服,从未有过的俏丽动人,紧紧抱住唐阮伏在她肩头很是不舍,眼睛哭成桃儿也不愿松手。
唐阮安慰她出嫁应该高兴才对,从心底里由衷的为她能够逃离这个地方而高兴,又不放心地问陆璋是否靠得住,品行如何。
初桃揉了揉眼睛,说陆璋会教她读书识字,对她很好,一点没有逾矩的地方,就是娶她,也不是只在花楼草草了事,陆璋准备带她回封门陆家,在族里的见证下正式的娶她。
又打趣说她对着那个俊道人一定要把握住,唐阮脸一红,羞恼的作势要打她。
吉时过,进来两个老妈子催促着初桃赶紧上轿,唐阮放开她,仔细得为她盖上盖头,馋着她上了轿,终要分离时两个姑娘紧捏对方的手。
还是唐阮先拨开她的手,松开,不断呢喃着,“千万千万要走的远远的……”
直到花轿远去才缓缓回过神。
她趿着步子跟在鸨母龟手的身后往回走,突然一股力气拉着她往旁边小巷拽,唐阮被吓一跳,未来及开口呼救,嘴先被人用手死死捂住。
“不要怕,阿姊,是我……”
那人放开手,来到她面前,是个少年,十叁四岁的模样穿着一身旧扑扑的灰色长衫,长的白净端正,细看,眉眼之间和她长得颇为相似,看着她眼眶红红的,拉起她的手就往她手里塞了一几件首饰。
“阿弟,你怎么来了……这些东西是?”
“阿姊这些首饰你拿着……过几天……过几天我再送些给你来,你自己攒着,等攒够了我就替你赎身……”
唐阮不肯收,向来脸色柔和的她一下变了神情,“这是你哪来的?”
少年咬住唇,不肯说,只是仍然不断往她手里塞着,但唐阮仍轻易猜到这些大概是他从那些占了唐家剩余底产的族里叔伯那偷来的。
“唐辛渐,你所谓的去读书,学到的都是这些吗?”唐阮甩开他的手,冷冷道。
“他们卖了阿姊,还彻底蛀空了我们家,我甚至这些首饰原本都是阿娘的,我有什么错……”少年看着她一脸委屈不甘。
唐阮当然知道这些,可她更知道如果这些事情一旦被族里那些叔伯发现,他们就能堂而皇之的不管他,把他赶出去,彻底让他失去栖身之处,但这些话她知道他根本不会听进去,只会因为觉得被迫折腰而恼怒。
他所接受的新式教育都是教他自由平等凌驾于一切之上,激荡热烈。
可她的脾气早被环境磨去,她也不愿意他再去受那些不必要的苦。
“你趁他们没发现之前还回去,阿姊的事不需要你操心……”唐阮硬下心下最后的通碟。
“阿姊,你要是不肯要,就当没有我这个弟弟。”少年咬牙坚持。
唐阮头也不会便要离去,却听到少年情绪激动,“阿姊你刚才看那花轿,是不是也幻想着攀了男人给他们做妾过所谓好日子……不愿和我一起苦着……”
“阿姊……你就这般自甘堕落吗?!”
阿姊……你就这般……自甘堕落吗……
自甘堕落吗……
折辱,虐待,打骂,这些年她所经历她所压抑的情绪像是一下子爆发喷涌,旧忆如刀片般寸寸剜心,而那些话语就像浓烈的盐水被毫无保留的肆意泼洒在她血肉模糊的伤口上,蛰蚀这伤口溃烂,刺啦刺啦的灼刺着扯开的旧伤,一片鲜血淋漓的惨淡样。
带久了枷锁链条,她早不会什么是反抗,小心谨慎……不过只是想活下去。
仅此而已。
可仅仅是这样简单的愿望,都那么遥远困难,唐阮没有哭出来,泪蓄在眼中,眼眶发红,可仍是冷硬的。
“是,阿姊便是如你所想……”
转身离开。
龟手和鸨母回去发现少了她,大发雷霆,正发了疯的找她,发誓要狠狠给她教训。
阎荆在她房间听了外面找她的动静,放心不下,出了外面去找。
却不小心听到这番对话,暴躁无比,脸色阴戾的可怕,这些天的朝夕相处,他怎么不会懂得她所处之境的艰难和她的苦与辛。
他甚至未察觉自己居然会对凡人生出怜惜这种可笑的情绪。
可它却切切实实发生在刚才,他感受到了她的心痛难抑。
唐阮走的远些时,强忍的泪才要滑下来,眼前被水雾慢慢模糊,泪滑下的下一秒却撞进一个熟悉的怀抱,泪水被那人的衣服蹭了去。
“我带你回去。”
“不要哭。”
“他们在找你……”
“不要害怕。”
阎荆抱起她,直接开了传送符,两人一瞬间的功夫便回了花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