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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马 / 2023/11/19 13:54 / 9104 / 245
【小说】超越游戏

千里马 / 发表于: 2023/12/01 03:53:08

第一百七十章:仇恨
  散会之后,我与梁清漓留下了薛槿乔和唐禹仁,准备聊一件较为敏感的事。
  「清漓,你说吧。」我对她示意道。
  梁清漓垂首深呼吸了几次,似乎在准备着自己,然后抬头向薛槿乔问道:
  「薛小姐,不知严觅将会被如何处置?」
  薛槿乔认真地答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吧,清漓。昨晚击退了敌兵之后,陈将军便审讯了严觅。他全招了。当然,不招不行,因为我们掌握的情报比他想象中还多很多。」
  「等我们与铜鸡谷的主力部队会合后,田将军会亲自将他定罪。嗯,私通敌军,形同叛国,这可是要满门抄斩的罪行,需要京城大理寺的审理,甚至连圣上都会亲自批阅最终的决定。」
  梁清漓沉默了数秒后,轻声道:「奴家此前的毕生之愿,除了为梁家报仇雪恨之外,还有洗刷家父与其他仓部官吏所蒙受的冤屈。请薛小姐指教,越城赈灾案,是否还能有翻案之日?」
  薛槿乔与唐禹仁听到这个问题,均是脸色微沉。唐禹仁开口道:「弟妹,此事既然已经真相大白,那么我们便绝不会让这个错误就此沉寂下去。槿乔,我对朝堂之事不甚熟悉,我等此行赢来的军功,是否能让刑部、大理寺重顾此案,改正错误,还那些冤死的人们一个公道?」
  薛槿乔蹙眉道:「此事关系到许多错综复杂的官场关系,不是易事。但我可向你承诺,我会尽我所能地让此案沉冤昭雪的。」
  梁清漓深深地作揖道:「多谢薛小姐,多谢唐大哥,奴家无以为报,日后若有任何用得上奴家的地方,义不容辞。」
  薛槿乔微笑道:「不用谢我们,清漓。没有你,我们也抓不到严觅,更无法获得如此巨大的胜利。这是你应得的。」
  唐禹仁冷冷道:「就算弟妹寸功未立,赈灾案的内情被捅了出来之后,仅仅是为了被严觅逼死的诸多官吏,灾民求得个公道,也是天经地义之事。我绝不会让朝堂之中的鬣狗再次掩盖真相。」
  薛槿乔无奈地说道:「我晓得,但此事急不了,咱们从长计议。嗯,这样吧,等我们得见田将军之后,趁着求赏的机会可以将此事对他提起,看看他意向如何。
  若能争取到他的支持,那么一切会顺畅许多。」
  梁清漓道:「多谢薛小姐。奴家有最后一个不情之请……能否让奴家与夫君见严觅一面,在前往濮阳之前?」
  薛槿乔想了想,点头道:「这应该没问题,陈将军知道你是赈灾案的知情人,于情于理都应该有个机会与罪魁祸首对峙。且待我向他问问。」
  我与梁清漓一齐道:「多谢薛小姐/槿乔,拜托了。」
  生擒右护法的功绩让薛槿乔一下子成为了青州军部最炙手可热的新星。当这份消息传递到青州大军时所产生的影响,毫不夸张地说,会形成一场猛烈的官场地震。陈宗寿作为一生浸淫在官场,与严觅同级的四品军官,自然也明白该如何对待这位前途无量的后辈,相当爽快地准许了我们的要求。
  我们是在一顶防范严密,被数个高手监视的营帐里见到严觅的。
  比起在汴梁帅府时衣冠楚楚,气宇轩昂的样子,营帐里的严觅虽然依旧衣履整齐,精气神却像是受了巨大的打击,原本只有两鬓灰白的长发几乎半数变白,暮气沉沉,老态尽显。
  饶是如此,在见到我们四人进来时,他还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肃然对我们说道:「薛校尉,唐卫士。两位找老夫这个戴罪之身,可是有事?」
  我悄悄地握住了梁清漓的手,却发现她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激动,而是平淡地在观察这个害得她家破人亡的老人。
  薛槿乔不咸不淡地说道:「严通判,你可知你犯了何事?」
  严觅脸色凛然地说道:「薛校尉若是来冷嘲热讽的,大可不必。老夫自知自己的所作所为。老夫一生为官兢兢业业,从未有过二心。而今铸成大错,不过是为了苟全性命而已。然蝼蚁尚且贪生,又何况是人。」
  我讥诮道:「昨晚死于叛军袭击的兵士,当年越城赈灾案冤死的无辜官吏,受到牵连生生饿死的灾民,也是严通判为了苟全性命所作出的小小牺牲吗?」
  严觅表情不改地答道:「那是老夫为了揭破越城仓部腐败的必要之举,之后的混乱,老夫始料不及,亦无从干涉。至于昨夜的后果,老夫认了,也无话可说。」
  这时,梁清漓忍不住说道:「哪怕是多年之后,你也要试图置身事外么?也许残忍冷酷之辈能够不为自己的罪行所动,但终究是该明白自己曾做过什么的。
  事到如今,你还要抵赖自己在赈灾案里的作用么?」
  「构造罪证,栽赃无辜,浑水摸鱼,若非如此,你又何从能够做那揭发者,全身而退呢,严通判?」
  严觅有些惊讶地看了梁清漓一眼,似是没想到她竟然知道这等细节。
  梁清漓露出了有些快意的笑容:「你还不知道吧?右护法被生擒了,已招出了为何能将你策反的原因。待濮阳被官军收复时,严林山会与你一起受到审判的。」
  这下,严觅的情绪终于有所波动。他颓然弯下腰,声音沙哑地问道:「你们究竟为何而来?」
  梁清漓走近一步,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是为了当年那些被你当作棋子随意牺牲的仓部官吏,为了赈灾案里因为你而饿死的冤魂而来。」
  「严觅,你可知罪?」
  严觅沉默了良久后,漠然地答道:「老夫当年虽然因为一己之私做了些昧了良心的事,但将建南灾民的死记在老夫身上,是否有些太瞧得起老夫了?」
  「只要有人记得,罪孽就不因会被遗忘,被揭过。」梁清漓轻声道,「既然你自认不是罪魁祸首,那么肯定是有更应该受到审判的主使。将那些与你同谋的人招出来吧。至少在你这苟且的一辈子中,做一次应该做的事。」
  我添嘴道:「这么做,也许还能能让严家保存血脉。否则的话,单单是私通敌军这一项罪名,就足以让严家绝后。你的侄子严林山就在濮阳,他已将能够钉死你们的罪证交给叛军了。我们顺藤摸瓜找到其余的元凶,不过是时间问题。严通判,你的筹码可剩不下几个了,再不用,就没机会用了。」
  严觅面对梁清漓尖锐的职责尚能保持漠然,但当我提及这件事时,他精心维持的面具终于崩塌了,露出了些许绝望的扭曲来。而我们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等着他的答案。
  「……已经没有了。」当他终于声音沙哑地开口时,他的答案让我们都有些出乎意料。
  「老夫为何会说自己不是直接的负责人,是因为在我之上,还有当时的越城仓司,王建明。无论是仓部官员以权谋私的做法,还是老夫事发之前浑水摸鱼的对策,都是在他的默许之下进行的。否则老夫一个小小的仓部户曹,又有何德何办成这些事,全身而退?」
  越城作为整个大燕仅次于燕京的城池,在这种地方当上仓司可不是小事,实际上的权力也仅次掌管一府钱粮的青州通判一筹,是个令人眼红的肥差。
  这时,唐禹仁插口道:「等等,应天王家的王建明?他在景泰七年便因赈灾案监察不力,被贬到西凉,而后又在景泰九年被黑鸦探曝出贪污了十数万两西凉矿产的丑闻,被削了官位,流放到镇南,还未被押到镇南交界便病死了。王家从此一蹶不振。你是说……他在赈灾案里的作用,根本没有被朝廷发现?」
  严觅自嘲地说道:「正是。若黑鸦探发现了他真正的罪行,又岂是区区贬落到西凉能够抵罪的?当年听闻他西凉事发,病死远南之后,老夫以为这事儿终于完全过去了。没想到,才不到十年后,老夫竟成了此案的『罪魁祸首』,想供出幕后之人,也无可招供了。当真是造化弄人啊。」
  梁清漓冷冷地说道:「这么多年来,你可曾后悔过?可曾为此良心不安?可曾想过种种罪孽,终有一天会回报己身?今日你所遭受的一切,不过是因果报应而已。」
  严觅眯眼看了她一眼道:「小姑娘,你莫非是当年赈灾案的受害人之一?还是说,你的家人被牵连其中?」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老人悲凉地说道:「老夫与严家要被连根拔起了,你当年失去的一切,亦无法再挽回了。事到如今,谈对错,谈良心,有意义吗?将老夫杀了,又能救回你的家人吗?老夫当年既然做出了那样的选择,那无论后果是如何,也只能承受了。
  便不是我,在王建明的指示下,也会有其他人的。」
  「老夫被卷进这场棋局,是棋手也是棋子,又何曾有过选择。成王败寇,是非对错,不过如此。」
  我皱眉正欲与他辩驳时,梁清漓却先我一步地做出了回应:「便是到了这个地步,你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是么?或者说,你觉得自己只是任人摆动的棋子,所以任何经你之手犯下的错都不该算到自己的头上?你真的信这话么?信你从未有其它的选择?也罢,你这种人,永远不会明白人在这世上走一遭,除了苟且偷生之外,还有更多的意义。」
  她的眸中燃烧着怒火,但除此之外,更多的是不屑。她冷笑道:「现在你想装作自己是个愿赌服输的官场棋子,想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开脱,博得几分怜悯。
  但实际上,这不过是你所罪恶的过往终于显露后果来了。而你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表现,才会令人生出恻隐之心来。」
  「奴家会在你受刑的那日去观看的,严觅。你再如何想为自己辩驳,自怜,天下人在见到你被斩首时,也只会见到一个血债累累,残害无辜的罪犯,终于受到他应得的惩罚。彼时,他们只会如奴家一样,为此叫好。」
  梁清漓一口气地说完这通话之后,没再去看严觅铁青的脸色,而是挽住我的手臂道:「夫君,咱们走吧。奴家已经没有再想说的了。」
  我点点头,与她一起离开。唐禹仁对我传音道:「你且带弟妹去安抚一下。
  我对严觅所提的王建明之事有些兴趣。」
  出了营帐之后,薛槿乔柔声说道:「清漓,说得好。我明白你的心事,也明白你的诉求了。有了生擒右护法这份功劳,田将军又是个嫉恶如仇的人,他不会对你的要求视而不见的。」
  梁清漓感激地点头道:「多谢薛小姐。」
  「你们应该有些话想要说吧,去我的帐篷就行了,不会有人打扰的。我得找陈将军确认一下行程。待会儿再见。」
  薛槿乔善解人意地离开了,我们回到薛槿乔的营帐坐下后,我轻声问道:
  「清漓,终于面对了你的仇人,离大仇得报也只有一步之遥,你没事吧?」
  梁清漓依在我的怀里,眼帘微垂,方才冷峻森严的表情消失不见,而是说不出地柔弱。她眼角有些润湿地说道:「奴家……奴家只觉得心中有些空荡荡的。
  像是终于卸下了重负,却又不知是该喜悦,还是该悲伤。」
  「你不必要去强行让自己明白或者放下,慢慢将此事消化了,就行了。」
  「看到他方才心灰意冷的样子,奴家没有任何悲悯或者同情,只觉得好笑。
  甚至,奴家只觉得当年自己所承受的绝望和痛苦,严觅根本没有体会到其中的万分之一。」
  「如你所说,他的表现像是为自己的罪行有过任何愧疚与悔改的意思吗?没有,他的后悔与痛苦只是因为他最终输了,输到一无所有,而不是在为他所犯的错,他所伤害的人,有一丝忏悔的意味。」我拥着她轻轻地揉着她的肩膀开解道。
  「嗯……奴家想要寻找一个契机或者缘由,让奴家能放下这段让自己如此憎恨,如此扭曲的怒火。但是到最后,奴家却没能发现任何放开仇恨的理由。甚至现在奴家明白了,唯有看到他的头颅被斩下,被高高悬挂在城门之上时,奴家才能真正地出了这口气。」梁清漓有些无助地看向我,「奴家……是否入魔了?」
  我柔声说道:「我不知道。有些人会说冤冤相报何时了,或者宽恕才是能让自己真正放下心结的方式。这是关系到自己心事的道理,所以不一定对,也不一定错,只看自己能不能接受。我相信你一定仔细考虑过这些问题,也一定会得出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答案。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关于与严觅被罚这件事我会如何反应,因为世间除了自己心中的恩怨仇恨之外,还有律法与公道,有罪行与报应。
  这便不仅仅是一个人内心里的取舍,而是关系到天下人心中公道的大事。」
  「所以,等严觅被审判后,在他被刽子手处刑的那一天,我只会有三个字可说:杀得好!」
  听到这话,梁清漓破涕为笑,然后说道:「奴家明白了……夫君还记得之前在濮阳时,曾问过奴家,是想要亲手杀死仇人,还是要让他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被审判么?」
  我点头道:「当然。你已得出答案了?」
  梁清漓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是的。奴家在那之后一直在思索着夫君的问题,但是在刚才亲自盘问了严觅之后,才下定决心来。就如夫君所说的那样,严觅的下场,不仅是与奴家有关,而是关系到所有被他伤害的人。也许杀死他为梁家复仇,能够让奴家心里痛快,但这只是报了私仇而已。还有那么多被他害得家毁人亡的人,仍然无法从此中得到任何解脱。唯有让他被大燕官府定罪,惩罚,并且将这个结果公布于天下,才能让所有这些如奴家一般的人,都能有些许籍慰。」
  「如果奴家在这场战争中的贡献能被奖赏,那这便是奴家唯一的愿望。」
  我自豪地笑道:「我的清漓当真是个了不得的女子呢。不仅是能够冲散自己心中的迷惘,更能为那些默默无名,却应该得到正义的人考虑。你应当为自己的决定骄傲。无论成败,我们都要向田将军如此请求。」
  梁清漓抬起头来温婉地笑了。她轻轻地吻住我的嘴唇,眼神迷离地说道:
  「夫君能这样一直抱着奴家吗?」
  「我就在这儿,哪也不去。」
  也许在很久以前,她便做好了与严觅对峙的心理准备。实际上,与严觅的一通话之后,我便猜测到她应该已经想通了自己的理念,也明确了自己的坚持。
  我并不是一个心中对这种狗官有那么多宽容的人。也许宽恕的力量确实是伟大的,但是我更相信,有些债,放不下,也不该放下;就算不准备亲手讨回来,也该以鲜血偿还。所以若是我的话,甚至不能确定自己真的会放过亲手复仇的机会。
  然而梁清漓却做到了,哪怕她肯定有机会将这个摧毁了她的家,害死了她的双亲的元凶亲自处死,以告慰家人的在天之灵,哪怕她肯定动过这个念头,她也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将她的信任再次给予一个已经让她失望了不止一次的大燕法律机关。
  而我也相信,她也必定认识到,这么做会有不小的可能只会让她再次失望,再次对这个从来无法做到公平公正的庞然巨物心灰意冷。尽管如此,她也做出了自己认为正确的选择,这让我感到无与伦比的自豪与敬佩。
  我们几人随着陈宗寿前往濮阳,昏迷不醒的秦喜和景伊则留了下来,交给军医照顾。景伊虽然失血过多,受了内伤,但已没有了生命危险,只是尚未清醒。
  而秦喜……是生是死,一切都看他的造化和随行军医的手段了。
  两日后,我们从青州北部的崎岖丘陵地走了出来,见到了远处的濮阳与城外已先我们一步抵达的青州大军。从我们站在高处的位置往下看,层次不穷的营帐如蔓延了数里的云朵,乌压压地盖在濮阳的郊野上,而上万军卒与牛马来回地走动,密密麻麻地,极是壮观,也让我莫名地头皮发麻。
  营地中玄色的军旗在秋季的大风中不住地飘动,隐约可以分辨出上面大大的红色「燕」字。
  薛槿乔带我们来到专门为武林中人划分的营地,里面看起来人数甚多,不会下于一百多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倒是让我比较惊讶。而他们虽然大部分都身披甲胄,但相对于普通官兵的大刀、长戟,武器都是五花八门的,用剑的人尤其多。
  「原来有这么多听从了朝廷号召而来的武林好手么?」梁清漓与我有着同样的感想。
  薛槿乔笑道:「没错。这场战争与所有人都息息相通,我也一直坚定地相信,在这片生养了我们的大地上,无论出身,无论是否与朝廷有关,总会有愿意站出来为她流血,为她战斗的勇士的。」
  她遥遥地指向那连绵不断的军营:「不过漂亮话就不必说太多了。这里面除了朝廷招募的武林高手之外,也有不少是我与宗勤师叔的朋友。甚至,你也应该认识其中的几个人呢。」
  话音刚落,我便看到一对眼熟的身影。两人身着青色劲装,左边那男子身材高大,丰神俊朗,剑眉星眸,是个难得的美男子。他身旁的女子肤白唇红,清秀可人,一双大眼睛生动而有神,看到我们的时候仿佛亮了起来。
  「薛姐姐!」
  除了太清道的景源景珍这对师兄妹,还能有谁?


千里马 / 发表于: 2023/12/01 03:54:33

第一百七十一章:为了公道
  景珍一下子跑了过来与薛槿乔亲密地握手谈话,而景源也含笑地上前稽首道:
  「唐兄,韩兄,咱们又见面了。」
  「有礼了。」唐禹仁简练地问候道。
  我回礼道:「没想到会在此处与两位道长再会。清漓,这是太清道的景源道长,也是槿乔的朋友。道长,这是拙荆梁清漓。那边的是景珍道长。」
  「梁施主幸会。」
  眼看旁边的景珍还在叽叽喳喳地与薛槿乔聊天,景源友善地与我们谈起话来:
  「听薛小姐说,诸位在濮阳潜伏相当一段日子刺探情报,却是有诸多我等不了解的见闻了,能否告知一二。」
  「青云剑」景源是太清道这一代最优秀的弟子之一,武功仅次薛槿乔一筹的二流高手,也是这次前来助拳的武林高手中名列前茅的人物,我们当然乐得分享在濮阳的见闻。
  景源听得很仔细,越听脸色越严肃,到了最后已锁起眉头,前后踱步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看来前方必会有一场持久且艰难的战斗。叛军在青州便有如此多高手么?那右护法更是行踪不定,神秘之极,若无法将他寻出来,难以获得全胜。」
  梁清漓脸色有些怪异地看了我和唐禹仁一眼,但没有吱声,只是隐约有点想笑的样子。
  我见唐禹仁脸色平淡,一点也不准备泄漏军机,只得出口糊弄了几句:「船到桥头自然直,相信这么多能人在此,不日便能拿下濮阳。」
  「唐兄,韩兄,好久不见!」
  这时,景珍也笑眯眯地与薛槿乔走了过来,向我们问好:「咦,这位姐姐是谁呢?莫非是韩兄的夫人?」
  梁清漓施了一礼笑道:「景珍道长好,韩郎正是奴家的夫君。」
  我们寒暄了几句之后,景源脸色肃穆地问道:「韩兄,薛小姐告诉我等景伊师姐受了重伤,如今留在黄土林的营地里。那晚你也在场,不知能否重述那一战的具体情况?」
  梁清漓也有些好奇地说道:「夫君还未与奴家说过那一晚众人离去之后,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我看向此时来到我们之间向两个道士问好的宋钊和谭箐,咂嘴道:「这下人都到齐了,刚好就从头到尾说一遍吧。宋兄和三妹都是那晚亲自参与的人,可以为我补充细节。」
  于是我大概地将追击右护法的那一战描述了一遍。夜中压抑不安的等待,火光亮起时的猛烈心跳,燃烧的营地,肃杀的敌军,还有魔神般强大的右护法,都被深深烙入我的记忆中,再难忘却。
  哪怕是亲历了那一夜的谭箐,薛槿乔,和宋钊,都不由自主地屏息,被我的重述勾起了依旧鲜明的记忆。
  「……虽然秦喜燃烧生命的乾天势是我所见过的,以三流高手修为所施展出的最强杀招,但是右护法毕竟是站在大燕之巅的高手。他空手入白刃,僵持了几秒后,双掌使劲一崩,便将秦喜的刀碎成三段,然后一拳打在他胸膛,他便飞了出去,生死不明。右护法重新对上我,不出二十个回合便将我打飞出去,命悬一线。」
  我看向脸色凝重的薛槿乔,微微笑道:「幸好,在我万念俱灰的那一刻,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看到槿乔时,我几乎以为自己见鬼了。但是这可不是鬼,而是个救了我的性命的仙女。」
  我刻意没有道出结果,而是让两位太清道弟子自己得出二流高手对上一流高手「理所当然」的结论来。
  一阵沉默后,唐禹仁叹道:「秦喜之所以能够稳居青年一代玄蛟卫士刀法第一的名头,便是因为他以区区三流之境,三分焰元诀第四层的修为便能够完整地用出六爻六式。许多成名的二流高手都没有这种刀术境界。可惜,他再也无法挥出这刀乾天势了。」
  「不过,便是燃烧了全身精血和真气的秦喜也无法在右护法这个级别的强者手下撑过二十个回合。而另外在场的兵士虽然训练有加,但也不会超出三流之境,在右护法面前走不过三招。若你是唯一一个在这一战里他能依赖的同僚……」唐禹仁有些狐疑地看向我,突然想通什么似的,有些不可思议地试探道,「你……
  晋身二流战力了?」
  梁清漓虽然习武了,但毕竟不是混迹武林的人,因此对于二流高手具有的分量和地位不是特别清楚。谭箐自然不用说,无论是自身还是他我,都对大燕武力没有多么清晰的认知。但是在场的其余人都算得上老江湖,再不济也是见多识广的大派嫡传,因此均是哗然。
  景珍眼睛睁得圆圆的,大呼道:「啊?二流高手!?上次我见你的时候,你的武功还不如我呢!」
  宋钊也脸色复杂地说道:「但战绩是不会说谎的。右护法在有了叛军的资源之后,已跻身于一流高手中的顶尖层次。而且能够自如地使用华盖印、千叶莲印,练成了青霆罡气……便是玄蛟卫里,恐怕也只有右统领能压他一头。」
  唐禹仁也许是除了梁清漓之外,最明白我当初在闻香散人手下所受的伤势到底有多重的,也因此他虽然是最先得出这个结论的人,却也表现得最为震惊。
  薛槿乔是亲自见到我险些被被右护法打死的惨状的,按照道理来说,我一直没有表现出超出三流的战力,她应该同样惊奇才是。但她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其余人的反应,似是早有预料。
  我干咳一声道:「没有那么夸张,机缘巧合有了些精进而已,面对右护法也只是能够勉强不被杀。要是槿乔没有及时赶来的话,那结果会完全不一样。」
  景源赞许道:「无论如何,韩兄能以弱冠之龄对上右护法这种纵横二十年的大高手而全身而退,已是足以自傲的成就了。贫道虽为大教弟子,但也无法正面对抗一流高手。韩兄先前与唐兄、秦兄两人合力击杀了闻香散人,又在黄土林一役拖住了右护法,实在是悍勇之士。」
  在场的众人虽然对我令人震惊的战绩各有心思,但也识趣地没有去探究太深,而是就此揭过,聊起右护法的强悍武功和敌军大胆夜袭黄土林的行为,只有景珍还有些嘀嘀咕咕的,时不时朝我瞟几眼。
  然而,无论是我还是唐禹仁,宋钊,薛槿乔,都有意无意地没有将这个故事的结局道来,等着对田炜奉上第一手的情报。景源景珍也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场战斗的结果,有除了右护法大显神威,挫败官军然后趁夜离去之外的可能性。毕竟,那可是一流高手啊。除了地形限制或者连弩这种大杀器,便只有同等级的高手或者堆人战术能够阻止他们。
  然而这个高手的武功已经被废了,受到重重看守。也不知田炜会如何处置他,想来不外乎残酷审讯之后,押送回京或者阵前斩首。陈宗寿在帅营与田炜交接情报,等他将这份喜报上交之后,相信我们便会被田炜传唤了。
  果然,在与一些前来帮助战事的青州武林人士认识了一番之后,田炜的亲兵前来召见薛槿乔与唐禹仁。而薛槿乔也不出意外地将我和梁清漓也带上了。
  我们进了帅营之后,见到了正襟而立,笑容灿烂的青州统帅,与他身旁同样在微笑的陈宗寿。
  「好,好,好!」
  田炜连说三个「好」字,将我们唤到身前来,豪爽地大笑道:「障百川而东之,回狂澜于既倒。薛天峭的在天之灵知道自己孙女如此有出息,也应该会十分欣慰的。薛侍郎生养了个好女儿啊!」
  薛槿乔仪容无可挑剔地行了一礼,肃然回道:「将军过奖了,若不是韩良,秦喜等朝廷士卒舍生忘死的奋力争斗,我也无法补上这最后一击。望将军厚葬所有在此役为了这份胜利付出性命的勇士。」
  田炜认真地说道:「放心吧,宗寿已经派人去为所有在那晚死去的兵士下葬。
  等此间事了,我的奏折送回京城后,他们会迎得该有的奖赏。」
  「现在,还请槿乔从头到尾地为我讲述一遍,到底是如何立下了如此壮举的。」
  这次薛槿乔终于没有让我来解说,而是亲自将这份计谋的执行,到黄土林一战的过程,完整地复述了一遍。当然,其中许多细节性的信息都需要我和唐禹仁来补充,也因此赢得了两位将军的许多赞赏之语。
  不过,有一处细节让我觉得甚是微妙,那就是梁清漓在这段经历里的重要性被巧妙地提升了不少,或者说是不断地被重复了。当然,没有她的话,我们根本无从攀上严家这条线,也不可能定下这一系列将右护法成功引诱出来的陷阱,但这终究是巧合性质大于自身能力的发挥。因此薛槿乔这么做的意思,我只能是认为她为了之后向田炜请求赈灾案帮忙的铺垫。
  当这个跌宕起伏,算计深沉的故事讲完之后,便是以田炜的阅历和心性,也发出了由衷的感叹:「槿乔,比起直面右护法的勇武,你能够发掘、任用这些谋略与手段出类拔萃的同僚,才真正地令我觉得这是年轻代第一人的气魄。」
  他对我们微笑道:「唐卫士,韩小友,梁姑娘,想来你们也明白,朝廷在过去数月里面对叛军的攻势节节败退,虽然眼下战局僵持了,但也是百年来未曾有过的危机。然而能够生擒右护法,断去贼首的臂膀,却是叛军起兵之后,我方斩获的最大战功。若是能再夺回濮阳,扼住叛军侵入青州的攻势,整个大燕的局势都会因此改变。」
  「你们在此中的贡献,朝廷自然也会有重赏。若是有什么愿望或者想要的东西,都给我说说听吧,我会在奏折中为你们尽力请求的。呵呵,槿乔你就别掺和了,在你这个位置能够特意向陛下要求的东西,我怕是没办法打包票。」
  「无论陛下做出什么样的赏赐,我都欣然接受。」薛槿乔微微一笑,然后对我们说道:「诸位,有什么想向田将军求问的,趁现在说吧。」
  我看了看唐禹仁,他不出意料地表情一点波动都没有,看起来甚至有点无聊。
  这人的物欲是真的低,估计根本不在乎所谓的奖赏这种东西。
  然后,我又对上了梁清漓紧张的目光,对她鼓励地点了点头。梁清漓行了一礼后开口道:「田将军,陈将军好。奴家的确有一个请求,想要将军告知圣上。」
  田炜和蔼地说道:「尽管说吧,梁姑娘。」
  「奴家是越城一个小吏家的女儿,家父梁平曾是越城仓部的户曹。在当年的赈灾案里,家父正是被严觅构陷入狱的无辜官吏之一,病死狱中,而梁家因此家破人亡,奴家亦被卖入青楼,卖笑维生。若不是遇上夫君,此生再无翻身的余地。
  世事难料,奴家与夫君潜伏濮阳时,遇上了严林山,这件陈年往事也竟然成为了朝廷击败叛军,生擒右护法的关键。」
  梁清漓的语气平淡,但是其中所蕴含的悲痛令田炜与陈宗寿都脸色凝重起来。
  「而今严觅私通敌军,往日犯下的错误更是曝光于世。奴家在此役功劳浅薄,但愿将军能够将严觅与严家的罪行上报于朝廷,让刑部重审赈灾案,为那些被严觅陷害的人们平反,为那些冤死的亡魂讨得一个公道!」
  这个请求说出来之后,梁清漓静静地等待老人的回复,脸色依旧平静,但微微发抖的双手却泄露了她的真正心情。
  田炜沉眉思考了一阵后,神色和蔼地说道:「梁姑娘,你的遭遇,我十分同情。梁家流离失所,亦是一桩悲剧。严觅的罪行毋庸置疑,如果你要报仇雪恨的话,后日宣布攻城之时,我便能让他与右护法一起被处刑,以此告慰你的家人。」
  薛槿乔说道:「将军,这是其中一部分,但赈灾案呢?如今真相大白,岂不正是让刑部、大理寺重审此案,主持公道的良机?」
  田炜长叹一声道:「槿乔,梁姑娘,我当然明白这其中的考量。但是此案当年所牵扯到的朝堂关系错综复杂,有不少大人物都乐得见到此事迅速地被解决,抚平,而不愿面对陛下的雷霆之怒。而今想要再开旧案,会有许多阻力。」
  「更重要的是,严觅与赈灾案的真相一旦报上去,便必须要有刑部尚书,大理寺延尉,御史台大夫,乃至陛下本人来重顾相关证据,严觅本人也得押到京城受审。而这其中有太多可以让那些不愿见到此事重浮水面的人操作的地方了。反而是在朝堂影响不了的军中,我可以就地将他处死,为你祭奠家人的在天之灵。」
  「梁姑娘,你可要想清楚了,报仇与雪冤,可是两桩性质与难度截然不同的事。我不希望青州军部的功臣到头来一场空,让这难得的机会离去。」田炜恳切地劝告道。
  梁清漓双眸晶莹着隐约的泪光,平素温婉的容颜此时却坚硬而倔强,表情甚至有些……神圣。她斩钉截铁地说道:「多谢将军的体恤,但奴家不止想要报一家人的私仇。若奴家仅欲这么做,那在黄土林时,便已出手取他性命了。」
  「奴家想要的不只是血偿血,而是想要将严觅的罪行大白于天下,让大燕官府承认它错了!让高高在上的大人们承认,承认朝廷辜负了梁家,愧对了天下人的信任,更要所有那些与奴家一样遭受了不公的人见到,哪怕犯错的是尊贵的四品命官,哪怕遇害的那些平头百姓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只剩下一个低贱的妓女,罪行便是罪行,是会有报应的!」
  这番铿锵有力的啼血之言不仅让我心潮澎湃,激动不已,就连陈宗寿,薛槿乔两人都为梁清漓掷地有声的宣言所触动,露出了心有戚戚的赞许之色。
  田炜感受到这话中比钢铁还坚硬的意志,面容柔和下来,温言道:「梁姑娘,这条路并不容易,到了尽头也不一定能给你你所想要的交代。你确定要如此?」
  「这是奴家,也是梁家应得的。」梁清漓坚定地说道,眼中没有丝毫迷惘与犹豫。
  「好!那我便将此事上奏,也以青州都督之名向你允诺,必会为你争取一个能够为梁家正名,寻求公道的机会。梁姑娘,这番胸襟与豪情,当有十分的英雄气概,希望你能够得偿所愿。」田炜欣赏地对她说道。
  「多谢田将军!」梁清漓深深地施了一礼,悄悄地抹去了眼角的泪珠。
  「小韩,唐卫士,你们可有什么想要的?」田炜对我们问道。
  我抱拳道:「娘子的愿望,便是在下的愿望,多谢将军成全。」
  「能够击败敌人,维护家园,本就是我的职责,因此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多谢将军。」
  田炜玩笑地对陈宗寿道:「宗寿,你遇到过这样的后辈吗?连应当的奖赏都不需要了,我们在他们这年纪时可没有这么胸怀天下的格局。」
  陈宗寿笑眯眯地说道:「属下可从来没有立下如此惊人的战功,无论是功绩,还是气魄,都远远不如这些年轻人啊。」
  谈笑了几句后,田炜正色道:「好了,赏赐决定了,也该说些其他的正事了。
  槿乔,饶是你立下了如此大功,也该知道,擅自离岗,自主行动,可是犯了军中大忌。我是从小便认识你的长辈,宗寿与我也一直是更看重实际战果的军人,但军令如山,不可不从。青州军部可不是只有我们的声音,你的这次决定,必会受到诟病与攻击,你做好准备了么?」
  薛槿乔平静地说道:「我明白。」
  「很好。赏是赏,罚是罚,无规矩不成方圆,哪怕你注定是青州战事的大功臣,也不能无视军纪之后,毫无惩罚。且待我考虑一番。」
  薛槿乔看了梁清漓和我一眼,突然提议道:「我有个建议,将军看是否可行。
  胡东来,钱一鸣等人会如此猛烈地反对我和宗勤师叔,不外乎是因为武林派与军伍派的党派之争。」
  「如今我们立下如此功劳,便是再坚定的反对者也无法抵赖武林派的作用。
  这份失衡与暗中的尔虞我诈恐怕会对接下来的攻城战无有益处。既然我原本就不该来到前线,又有庞师叔与宗勤师叔在此,那我愿意主动退出青州战线,押送严觅到京城,以示对军中纪律的遵从,将军觉得这个惩罚如何?」


千里马 / 发表于: 2023/12/15 05:58:48

第一百七十二章:以退为进
  田炜怔了怔,沉眉问道:「你真愿如此?虽然攻城战必会有些危险,但我们均有决心在新年之前取下濮阳。到时候你若不在此,无论是我还是监军的奏折,都无法为你分匀战功。」
  薛槿乔笑道:「田将军,我可是生擒了右护法的人啊,有这珠玉在前,又何必担心之后的军功分配?我已仔细考虑过了,这步以退为进,应该足以封住那些与我们做对的人的嘴。」
  田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抚须颔首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能够不卑不亢地如此应对,你十分了得,不愧于这一代的昆仑大师姐。好吧,我准许了。你们准备好之后,可以随时启程。」
  离开了帅营之后,我有些可惜地对薛槿乔说道:「槿乔,真的要就此离开么?
  如果是考虑到清漓的要求的话,其实不必这么做的,有你在这里,咱们的声音才会更有力量。」
  薛槿乔语气轻松地答道:「也许吧,不过,我相信青州官军能人层次不穷,不会次次都轮到我们立下大功的。术业有专攻,接下来的攻城战,所有人都要听从军部的调度。胡东来他们也绝对不可能继续让我们这样一路顺风的,还不如顺势而为,给他们个台阶下。这样,也能帮助你们一把,将严觅审判,为梁家正名。」
  「既然如此,那便多谢了。有你一起启程,我安心许多。清漓和我都从未去过京城呢。」
  梁清漓这时也深深地鞠躬行礼道:「多谢薛小姐成全。」
  薛槿乔嫣然笑道:「我毕竟已向你们允诺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而你的意志,让我也无法不动容。伯父伯母的在天之灵知道女儿如此出息,一定会十分欣慰的。」
  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唐禹仁也开口了,他平素波澜不惊的脸庞上多了几分激动之色:「我也会与你们一起回京城。弟妹的一番话让我感慨良深。不仅是为了私仇,更是为了朗朗乾坤,天地正气。如此胸襟与气魄,我自愧不如。阿良选择了一个很好的伴侣啊。」
  他肃然对梁清漓抱拳道:「弟妹,有时候我不免会对玄蛟卫的工作感到迷惘。
  穷极一生去追踪,惩罚罪犯,是否有用处,对那些已受害了的人们,又是否真的有意义?而今我才知道,是我想当然了。人们心中的那杆秤,正是为了衡量看似不再有意义时,仍旧需要坚持的公道。若在此时不能坚守对与错的界线,又能在何处用到呢?无论刑部的审判流程是如何,需要什么样的证据,我都会尽我所能地让公正的、应得的结果大白于天下。」
  梁清漓动容地说道:「多谢唐大哥。」
  我们回到属于自己的营帐后,我忍不住给了梁清漓一个大大的拥抱:「刚才的那番话说得真的太棒了,清漓!我真是为你感到骄傲。」
  她在我的怀里静静地呆了一阵后,退开一步轻声道:「奴家只是……将这段时间心中所想的思绪全都说了出来而已,现在才有些后怕,毕竟那可是辅国大将军啊!奴家从未想过竟能如此接近这么一个大官,更别说对他如此不客气地说出真心话了。」
  我了然地接着说道:「但,哪怕对方是个万人之上的大官,也无法阻止你畅言心中所想之物,对吧?」
  梁清漓昂然道:「是的。有些事物的对错人所共知,不会因为权势和地位,就将黑的变成白的。奴家从未像如今这么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而无论对方是谁,奴家都不会退却半分了。」
  我忍不住笑了,笑得十分开心:「没有任何事比这个让我更高兴了。能够见证你一路至今的成长,是作为你的爱人让我最自豪,也让我感到荣辱与共的经历。」
  梁清漓温柔地捧住我的脸颊道:「夫君不仅是见证者而已。是夫君让奴家明白了这一切,让奴家成为了可以超越以往桎梏的女子。」
  「从来没有任何人这样让奴家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是个『人』,是个可以遵从自身心意,可以为自己命运做主的人。谢谢你,夫君,谢谢你……」
  她清澈的眸子里闪动着璀璨的光芒,哪怕隔着隐隐的水光,我也读懂了其中洋溢的爱意与感激。
  我爱惜地吻了吻她的指尖,欣慰地说道:「记住这个感觉,这份坚定的心意。
  就算我对你说过的所有其他的东西都忘了,也永远不要忘记,只有你才是决定自己一生的人。」
  梁清漓伸出双臂紧紧地将我抱住,靠在我胸膛时,毫无间隙地传递了她炽热的体温和无尽的眷恋。我们没有再言语,而是珍惜着这宝贵而美好的一刻。
  修整了一天后,下一日便是决定攻城战的会议。我们这群一起执行了卧底任务的人们此时也都齐聚于濮阳城外的武林营地。真守也在此,当初他赶到铜鸡谷的主营地交接了情报,便跟随着大部队来到濮阳。
  听闻右护法被生擒的消息,这个一向冷静的小和尚张口结舌,目光呆滞:
  「什,什么?阿,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当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宋钊笑道:「只恨你我未能见到薛小姐降伏右护法的英姿啊,『碧华手于黄土林生擒右护法』,这一战必会传颂于大燕的每一座茶馆,酒楼中。」
  「别提了,一想到这个绰号又要被人提起,我就头疼。」一身正式军装的薛槿乔这时走了过来,嘴角含笑,「韩良,禹仁,你们俩跟我一起参加待会儿的帅营会议。」
  「啊?不是吧,我这双臂都夹板了,跟个木头人一样,还要跟你一起去开会?」
  我抱怨了几句,还是与唐禹仁稍作准备后,乖乖地跟大老板一起离开了。
  在路上,我啧声对薛槿乔道:「严格来说,哪怕是濮阳一役,也不在你被分布到的责任里,是吧?所以你现在在这里,属于完全的意料外的情景。」
  薛槿乔皱了皱琼鼻道:「没错,胡东来这奸猾狡诈的家伙肯定已经准备好向田将军和秦监军告状了。不过,我已经跟庞师叔谈过了,他虽然不赞同我的做法,但有了生擒右护法的功劳,无论我做什么,他都支持。有他和宗勤师叔在,武林派的声音不可忽视。」
  秦英杰是从京城派来的监军使。此人我只在偶尔参与的帅营会议里见过一二次,是个沉默寡言,有些高深莫测的武功高手,在过去数月里从未听他对具体军务表达意见。他的地位高是高,但态度有些耐人寻味,不知对战事是个什么想法。
  进到帅营之后,大部分人都已经到了。我们三人自觉地站在庞师凌和宗勤后面,身旁是对薛槿乔挤眉弄眼的郭磊和乔义深。对面的胡东来投来的目光则有些微妙,既有探究,又有微微的忌惮。钱一鸣与曹武略则脸色肃穆地面向桌案后的田炜,没有对我们进来的动静有所表示。
  「好了,人都来齐了,那就开始吧。有什么紧急事务要禀报的吗?」田炜环视了一周问道。
  「没有?那好,我这儿倒是有件万分重要的情报,今日便要加急送回京城。」
  不知情的将领、参谋们均是有些疑惑与担忧,不知田炜意指何物。我仔细地观察着众人的表情,发现除了萧泗水、陈宗寿,和我们这方的几个知情人之外,似乎没有其他事先知道了内情的人。如此来看,保密工作还是做得不错的。
  他轻咳一声道:「想来你们都知道,自从濮阳遇袭,我们便靠着细作刺探其中的情形,在城陷之后,更是极大地依赖军部细作以身涉险传出来的情报制定策略。」
  「而这份行动近日更是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让我们掌握了叛军首领,右护法的行踪。」
  众人哗然,胡东来等人也面露振奋之色。
  「薛校尉出列,与大家解释一下细节吧。」田炜吩咐道。
  薛槿乔正色踏出一步,行礼道:「是,将军。」
  这个故事再惊奇,再精彩,作为其中的亲历者复述了这么多次,我和唐禹仁都无聊得快打哈欠了。不过,周围的将领们不住变幻的脸色倒是极有意思。
  当薛槿乔说到黄土林一战时,营帐里的所有人都完全被这离奇曲折的卧底故事吸引了注意力:「当我来到黄土林时,右护法已经带着数百青莲力士夜袭营地了。火光熊熊,死者遍布,宛如炼狱。这时,我看到空中亮起了烟火,那是我与亲属们的信号。我追到营地外,一路上都是尸体,其中有敌人的,也有朝廷的。
  甚至,我还见到了我亲自招募进来的藏剑宫弟子,躺在草地上。」
  说到这里,薛槿乔脸色有些黯然:「可惜,在我赶到时,已无力回天,她……
  已死了。而在信号被发出的地方,战斗还未结束,两位英勇的战士拖住了右护法离去的步伐,遍体鳞伤,但未曾倒下。我没能救助之前的同僚,但是他们两人,我总算是救下了。」
  郭磊忍不住开口问道:「槿乔,别吊大家的胃口了,难道你与右护法交手了?
  结果如何?」
  薛槿乔的神色像是营帐外晴空中的浮云一样,飘渺而高远。她没有立刻回答,思绪仿佛离开了这里,去到了什么遥远的地方一样。然后,薛家长女端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平淡的笑容:「我击败了右护法,然后将他擒下了。他现在就被押在营中。」
  「什么!?」
  这句轻飘飘的结语像是晴天霹雳,震得帐中的诸位将领呆若木鸡,傻了眼地看着她。
  然后,随着话语的意思被众人理解,呆滞被狂喜取代了。
  乔义深是最先开口的,这个虎头虎脑的大汉几乎跳了起来:「这是真的吗?
  将军?」
  田炜颔首道:「不错,青州战事进行至此,薛校尉当记头功。」
  这下诸位将领都明白了,这可不只是一个武林派的年轻高手。从这一刻起,不,从她拖着右护法的身躯回到黄土林营地里的那一刻,她已成为了整个大燕炙手可热的冉冉新星。众人纷纷由衷地对她献上祝贺与敬意。
  薛槿乔只是谦虚地一一回礼,并且表示她麾下执行了卧底与追踪任务的团队才是真正的功臣。就连胡东来,钱一鸣,和曹武略也表示了恭喜。钱一鸣作为三人中征战履历最长的军官,虽然仍然有些别扭,但言中的祝贺之意不似有假,反而是另外两人始终让我感觉有些难以捉摸。
  接下来的会议则是围绕着攻城战的解释与职责分配,我与唐禹仁都听得十分仔细。其中的策略有部分是我们与萧泗水商量过的,但大头都是军部参谋制定的计划。毕竟术业有专攻,我和唐禹仁擅长的勾心斗角,阴谋诡计,与兵家正道的战场布阵和兵马统筹是两个不同的领域。
  不过,我倒是注意到,庞师凌与宗勤会亲领武林高手与僧兵团作为奇兵,加入对付青莲力士的部队里。叛军虽然带领了近万的精兵,但这仅仅过千的青莲力士之军才是他们真正所倚仗的核心力量。
  这么说,右护法夜袭黄土林的那晚,若带上的大部分都是青莲力士,那么少说也在那一战里死了上百人。虽然朝廷这方的损失同样不可小觑,但哪怕右护法得以全身而退,也是伤筋动骨的大败。
  这次会议并不算长,大概半个时辰之后,田炜便将军务都料理完,最后宣布道:「三日后,正式开始攻城,我们会在阵前将右护法枭首祭军。」
  散会之后,有不少将领告退,去做各自的准备工作了。不过,无论是我们,还是胡东来三人,都没有动弹,似乎在彼此等待着什么。
  等帅营里只剩下寥寥几人时,田炜对胡东来说道:「胡指挥使可有事禀报?」
  「属下确实有一事想要与将军呈报。」胡东来这时踏出队列来,「薛校尉竟然不知不觉中做出了此等大事,实是令人惊叹与敬仰。但属下冒昧问一句,薛校尉连夜离开汴梁,前往黄土林之事,可曾获得将军命令?」
  田炜抚须道:「我确实未曾准许此事。」
  胡东来拱手道:「虽然薛校尉因此立下了显赫的功劳,但军令如山,违背将命,擅自离位,是相当严重的过错。薛校尉想来不会反对吧?」
  薛槿乔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田炜挑眉道:「胡指挥使所言有理,然而军中也不是不讲变通的地方,如此功劳,足以让我网开一面。」
  胡东来正色道:「属下并不是想要借此剥夺或者削弱薛校尉的功劳,若将军欲要从轻处理,也双手赞同。然而,功过不应相抵,军中纪律也应当分明功劳与惩罚,否则易树不正之风。」
  田炜似笑非笑地说道:「攻城之际,我们好不容易拿下了贼首之一,你想要我转过头来便惩罚此役的大功臣,是否有伤士气?」
  胡东来凛然道:「非也,右护法受擒之事,足以激起军士们的斗志、使其信心充沛。而将军当赏则赏,当罚则罚,便是军中英雄的薛校尉亦如此公正对待,当显我军铁面无私,秉公执法之道。」
  「贼首被擒、薛校尉受赏当励军,薛校尉违背讲令、擅自行动受罚则肃军,如此一来,军士振而不骄,整而不紧,正是军心可用。」
  我和唐禹仁对视了一眼,暗叫厉害。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胡东来明显不是一心为公而站出来对与他一直不对付的薛槿乔发难的,但是他的借口却理直气壮,合理合情,让我们这些反对者也难以辩驳。
  田炜沉吟了片刻后,对一旁的秦英杰问道:「监军大人可有见地?」
  秦英杰看了看薛槿乔,有些可惜地说道:「咱家十分欣赏薛校尉以二流之境追击右护法,击蛇七寸的战绩,但胡指挥使所言亦有理。咱家唯一的建议便是尽量从轻处理,勿要寒了我燕国大好儿郎的热心。」
  田炜点头道:「既然如此,薛校尉听令:三日内,启程前往京城,押送待罪之官严觅以让刑部审判。京城事了,再择日返回濮阳,听从号令。」
  薛槿乔认真应道:「属下领命。」
  田炜看向胡东来道:「好了,薛校尉接下来的攻城战都没得参与了,这个处罚,足够分量了吧?如此一来,今天的事务都处理了,大家都去忙吧,不日便要厮杀了。」
  「是,将军!」
  散会后,胡东来十分客气地上来对薛槿乔表示了歉意,而薛槿乔也十分完美地虚与委蛇了几句。
  目送他与曹、钱两人离去后,我们跟在庞师凌与宗勤身后,快步回到了宗勤的营帐中来说话。
  一踏进门帐,薛槿乔脸上无懈可击的淡然表情便垮了。她狠狠地踩着土地,好像把地面当成胡东来的脸一样大力践踏,恼怒地说道:「好一个胡东来,好一番唇枪舌剑,你们看到刚才他离去时的脸色么?自鸣得意着呢!」
  我与唐禹仁对薛家大小姐这番难得见到的脾气不知该如何反应。我下意识地准备出言安慰几句,又有点想笑:「呃,槿乔,这不是你自己提出的对策吗?怎么还是这么生气?」
  薛槿乔望向我,噘嘴道:「计划是计划,我见着胡东来那脸色还是不快!」
  庞师凌见到此幕,有些宠溺地笑了:「好了槿乔,他以为自己得了便宜,但实则也是正落你下怀,不是么?不过,这个胡东来心思缜密,能言善语,还真不好相与。只望他接下来能将这份心思用在对付叛军上。」
  宗勤抚须道:「阿弥陀佛,贫僧知你已与田将军事先谈过了,但要在此关键之处抽身离去,不会好受。若是能够获得陛下或者兵部准许,或能及时赶回来。」
  薛槿乔气呼呼地又抱怨了几句后,突然有些泄气地说道:「两位师叔,这身武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应该在战场上,发挥出高手应有的作用,而不是这样为了派系权衡,灰溜溜地离开。还是说,我们的武功和地位再高,也不能挣脱这些无谓的虚与委蛇,去伸张公道?」
  庞师凌轻声说道:「槿乔,这便是力量的代价。世事向来如此。哪怕是强如我与宗勤大师,也无法免俗。世家的资源,百姓的敬畏,朝廷的厚爱,从来都不是理所当然的。只有如此,我们才能作为国之重器享用这超然的地位。没有了管束的武者,只会是令人恐惧,憎恶的灾难。」
  宗勤慈祥地笑道:「也许如此,不过槿乔,你在决定赶来前线时,不就已经下了决心了么?庞长老与贫僧不是会那样选择的人,但我们的路也不是你的路。
  等你回到京城,跟师父聊一聊吧。也许,她能为你解惑。贫僧相信,世上不止除了我们的这条道路。」
  「你师父与我一般,是规则的维护者,而不是超越、打破规则的人。槿乔,师妹听闻你擅自来到前线,在祝贺你之后,可是会好好训斥你一顿的。」庞师凌皱了皱眉,然后叹息道,「不过,你的性子从来都像李师弟多过我和师妹。去问问他吧,若说天下有谁能够靠着武力无视世俗的规则,那也只有他了。」
  眼看薛槿乔若有所思地在咀嚼着这份建议,庞师凌转向我和唐禹仁,刀刻的五官柔和了不少,微笑道:「唐禹仁与韩良,你们俩个真是好样的。哪怕是以槿乔的地位和事迹,也无法遮掩你们的功绩。可惜秦喜身受重伤,无法在此,我真想见识见识能以三流之境完整摧动六爻六式的才俊。」
  「唐禹仁你是左统领的爱将,我便不多说了,拜托你一路上照顾我这师侄。
  你们走之前,我会写一封书信。入京之后,若有任何麻烦,可寻求庞家的帮助。」
  「多谢庞前辈。」唐禹仁行了一礼。
  庞师凌上下打量了我,眼神一变,有种说不出的评估意味,跟征兵人考量新人似的,让我感觉有点毛毛的。他沉默了几秒后,突然问道:「韩良,你可有意加入昆仑派?」


千里马 / 发表于: 2023/12/15 06:00:26

第一百七十三章:接受现实
  这突如其来的询问让我们都卡壳了一下。加入昆仑派?六大派之首,世家子弟首选,地位等同于武林清北的燕朝第一精英大派?
  我反应过来后,疑惑地问道:「庞前辈如此厚爱,晚辈不胜感激,但为何有此意?」
  庞师凌笑呵呵地说道:「你谋略过人,手眼灵活,是个难得的人才,且在槿乔麾下立下汗马功劳,又与她性子相合。她未来执掌薛府,昆仑,正需要你这样的人在身边。而若你加入昆仑派,不仅能为自己挣个入流的出身,也能与槿乔的门派更为熟悉,帮衬她几分。当然,昆仑门规对于普通弟子甚严,你志不在此的话,我也理解。这只是一个老家伙对于师侄的未来,一些不切实际的建议而已。」
  这番话好像有道理,但我总觉得庞师凌的语气和观察我的眼神有些怪异,琢磨不透他话里真正的意图。
  薛槿乔这时也被庞师凌出乎意料的提议给逗笑了,摇头道:「哈哈,师叔的提议倒是妙极了,我也曾经生过相似的念头。不过,以他那惫懒的性子,恐怕呆不下来。」
  「是么?那么,韩良,若你没有这个意思,我也不强求。不过,我可以做主准许槿乔教授你派内的一门上乘武功。听说你还在使龙头帮那几门拳法?昆仑派别的不说,拳掌功夫冠绝大燕。无论是槿乔的碎玉掌,李师弟的排浪掌,还是我的无涯散手,都是绝学。只要不是派里严禁外传的,槿乔你都可授予韩良。」
  这下连唐禹仁、宗勤、与薛槿乔也品出不对了。薛槿乔怀疑地问道:「庞师叔,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有功当赏,我看这两位青年才俊十分顺眼,想要助他们一臂之力。何况,他们是你的得力臂膀,帮他们也就是帮你。」庞师凌振振有词地说道。
  「唔……好吧。韩良,我确实该好好考虑一下该如何奖励你。截神短打这门拳法虽然有可取之处,但对上大派嫡传,还是不够。前往京城的路上,我会教你一门厉害的武功的。」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槿乔,多谢庞前辈了。」
  我与唐禹仁告退之后,薛槿乔却被庞师凌留了下来,应是有些师门的事要交代。
  右护法终究没有招出太多有用的情报来,而是趁夜靠着某种秘技将自己的神志给完全破坏了,早晨将他唤醒例行受讯时,已成了个白痴。朝廷垂涎已久的莲开百籽也没能得到。虽然他们从被俘的青莲力士里拷问出了成为力士每一个环节的细节,但是其中的秘术到底是什么样的,哪个环节才是关键,也无从得知。
  以我亲眼所见的过程来看,符水应该是关键。至于那奇怪的咒语与抚顶的行为,到底是为了仪式感还是真的有什么术法蕴含在其中,我也无法辨别。
  不过,也许朝廷无法得到这门秘术才是好事,不然的话,我们的任务就更难完成了。也是出于这层考虑,我与谭箐并未将这部分的见闻与推测上报。
  数日后,我们在见证了右护法被押到阵前,离城墙仅有不到一里的距离被斩首之后,便离开了。
  一代高手,呼风唤雨的叛军大将,到头来,只成了沙场上的一具尸体而已,与已在濮阳城外倒下的上千个兵士,也没有本质差别。
  希望战事顺利,也希望这次战役的死伤不会有太多。
  这次突然离去,自然让武林阵营前来助拳的许多人感到愕然,尤其是与薛槿乔有私交的一众年轻高手。不过,她也自然无可挑剔地平伏了众人的疑惑,并且表示无论结果如何,都会尽早赶回来的。对此,哪怕是诸如景珍等与她关系最亲近的人感到十分可惜,却也无从阻止。
  我们轻装上阵,随行的人也不多,除了严觅之外还有一些需要保护的人员,主要是从濮阳逃出来的权臣家人和身份敏感的伤员要被送回家。再加上一小队的官兵,总共有八十人左右。从濮阳到燕京足有千里之距,我们估计得走上半个月才能走到,在京城少说也得再呆十天八天,哪怕立刻回程,再来到濮阳时,都十一月了。
  若一切顺利,濮阳之战说不定已经尘埃落尽了,也难怪胡东来对这个处置一点意见都没有。
  虽然路途会更为崎岖,但我们特意选择了从黄土林往北的道路,以便能够去探望仍在养伤的秦喜和景伊。
  在路上,薛槿乔认真地与我就着武功交谈了起来,准备为我挑选一门昆仑派的上乘武功教授。
  「可惜你双臂受伤还要一个月才能痊愈,不便动手,否则的话与你对练一场,才是我判断你武功境界和功夫长处的最好方式。」薛槿乔有些可惜地说道。
  她与我站在一片开阔的平地上,离车队大概五十米的地方之外,以便对我道来昆仑派的秘传。唐禹仁也在场观看,谭箐与梁清漓则在不远处闲聊。面前的佳人身着玄色劲装,青丝扎成利落的长辫,丰盈的身姿被合身的衣物勾勒出美好的弧线。
  我挥着被夹板固定的双臂,有些无奈:「伤筋动骨一百天,一个月能痊愈大半已经不错了。那么,你准备教我什么呢?」
  薛槿乔托腮笑道:「听起来你颇为擅长技巧细腻,注重劲气流转,阴阳虚实,借力打力的拳法。而且牝牡玄功的真气阴阳相合,转化自如,乃是最上等的内功。
  昆仑刚好有一门与你十分相合的拳法,叫做大捭阖手。」
  唐禹仁有些惊讶地说道:「中州铁拳朱无畏的成名绝技?据说这是与铁心门的绝学,《纵横七术》同源的武功。你也会这门拳法么?」
  薛槿乔自信地点头道:「没错,来,我为你演示一番。」
  大捭阖手自然是取意于鬼谷子的捭阖之论:开合、张弛有度,才能维持万物的运转,而何时敞开心扉,畅言所想,何时封闭思虑,静观其变,都是属于纵横家的道。这个主旨其实也就是阴阳,以此延伸到武功,阴阳二气,刚柔之劲,无不围绕着这种平衡而千变万变。
  因此这是一门演绎「变化」的拳法,所有招式和拳势,都要回到开与合,阴与阳的流动与变化来,以简化繁,配合以阴阳转化存乎一心的牝牡玄功,确实是绝佳的组合。
  薛槿乔时快时慢,一边讲,一边打拳,小半个时辰下来,便为我梳理了一遍所有的招式和架子。
  「大捭阖手的拳招其实是上层武功里,最简单的那一批,因为它最重要的不是招式,而是对劲力,对真气流动的拿捏与控制,与对拳意的淬炼。拳法也以此分出三个层次:第一是开合自如,也就是将自己的拳劲与真气练顺练通,如臂使指。之后是阴阳相求,这个阶段就要开始影响外界,以自身的力量,将敌人的心思招式,拳意力量也被自己的拳法运转化为己用。最高的境界则是『圆方』,将阴阳二气的起伏与变化纳入拳意中,彼时自身之力,对手之力,乃至天地之力,都能由身躯所化的门户借用。不过,连朱师叔祖都没有练到这个地步,你就不用好高骛远了。」
  薛槿乔为我仔细地解释了一番其中的真气运行路线之后,问道:「怎么样?
  记得下来吗?待会儿我将拳谱再写出来,你可以慢慢揣摩。大捭阖手是一套难学也难精的拳法,门槛极高,所以这一路上有问题一定要问我。」
  我一边缓缓比划,一边回想着她的动作和指示,点头道:「大概记下来了。
  你讲课讲得深入浅出,还挺有门道的嘛。」
  薛槿乔笑了笑:「昆仑大师姐可不是白当的。」
  「说起昆仑派,庞前辈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会突然想要为我大开方便之门呢?」我有些疑惑地问道,「在我印象里,昆仑可不是这么随意对寻常人开放的门派。」
  听到这话薛槿乔有些不自然地错开视线,皱了皱鼻子道:「庞师叔他……虽然平时为人相当严肃,但经常有些出乎意料的想法。他愿意与你方便,也是起了爱才之心。还好他虽然出身显贵,却对门户之见不算太重,没有师父和掌门那么苛刻。」
  「这样么,他与田将军算是我认识的地位最高的人,都出奇地和蔼亲切。想来这对于名门望族,应该是例外吧。」
  一旁的唐禹仁冷笑道:「那是自然,田将军军伍出身,并非望族,而昔日太子太傅桃李满天下,其中不乏寒门子弟,因此庞家门阀之见不重。你没看见郭磊和乔义深那两人,虽然同属一个阵营,但一个字都没有对你我说过么?郭磊的叔父正是昆仑掌门,『冷剑无常』郭振北,而此人平生最看不起白身的江湖人士。
  若在此的不是横断天涯而是此人,你绝无可能学到昆仑派的武功,至多也不过是银钱赏赐而已。」
  薛槿乔难为地说道:「这可是我派的掌门啊,你们口下留情。」
  「说起来,我一直没有提起,但我实在是十分好奇,你究竟是如何在右护法手下撑那么久的?秦喜燃尽了一身真气和精血才勉强活了下来,你的伤势相对之下甚至算不上严重。寻常二流高手都没你这能耐。」薛槿乔顿了顿,突然扬眉问道。
  我打趣道:「你竟然能忍到现在才提起。你可是亲自跟右护法对战过的,知道他的厉害。我还以为你在黄土林将我救出来之后,便会开始盘问呢。禹仁,你也是到现在都没问过这事。」
  唐禹仁看了不远处与梁清漓谈笑风生的谭箐,又看了看我,撇嘴道:「在你身上,再违反常理的东西发生,我也不惊讶了。当初以为你是个寻常乡村小子的时候,才是真正地看走眼了。这一点,槿乔比我看得还远。」
  话是这么说,但两人的目光中都丝毫没有掩饰彼此的好奇。我收起拳架,摸了摸后脑勺道:「你们俩都算得上我在整个大燕里最信任的人,所以我也不想敷衍过去。」
  「简单来说,我在机缘巧合之下得授仙法,学会了如何运用玄门道术。」我抽出一张符箓,像是个街边摆摊的一样介绍道,「这就是我战斗力突飞猛进的秘密,你们可别泄漏出去了啊!贴上一张,劲步如飞,贴上两张,力大无穷,再加一张,刀枪不入!」
  唐禹仁眯起眼睛,像是在打量某种奇珍异兽似的,薛槿乔则是噗哧地笑出声来。她轻轻地捶了我一拳道:「好啦,无论你有什么样的秘密,在这样的世道,有力量总不是坏事。只要你没有走魔道或者邪门外道就行了。」
  「……你是认真的?」唐禹仁似乎被自己的观察惊到了,说出这句话之后怔了怔。
  薛槿乔纳闷地问道:「啊?禹仁,你还真的吃这一套?」
  我笑道:「是真是假,有机会你们试试就知道了。明日回到黄土林,若秦喜醒来了,可以亲自告诉你们我是不是在吹牛皮。」
  虽然薛槿乔对离开战场这件事难免有些耿耿于怀,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我们也暂时卸下了这份征战的重任,能够久违地在这个凉风宜人的傍晚,就着星光难得轻松地闲聊。
  待到众人离去之后,谭箐与我特意留了下来,打开了群聊准备商量一些任务相关的事情。
  「你们那边终于完事了?听说周铭大发神威,拳打一流高手?」颜君泠一进来就开始打趣我。
  「被一流高手拳打倒是真的。不过,我又在这场打斗的被揍过程中想通了一些能够将武功和异能结合的手段。下次能够更有效地挨揍。靠!什么时候才能不被殴打啊?」
  「这个是真的,他两条手臂都上了夹板,看起来像个木头人一样。」谭箐添油加醋地描述道。
  「哈哈哈,这我倒是想见一见。听起来周铭拯救大燕的任务告一段落了?队长大人,是时候该考虑考虑我们的位面任务了吧?」
  我干咳一声道:「别担心,我这段时间也不是完全顾此失彼,也有在思考位面任务的问题,有些头绪了。不好意思,之前确实太厚此薄彼了,但这下总算能够将精力和时间完全放到这方面来了。」
  「让我猜猜,要不就是去那个地底洞窟里的地下城池,要不就是去找出青莲教另外的大本营在哪里,或者宁王本人的踪迹,是不是?」
  我有些惊讶地答道:「正是如此,看来你也没闲着啊?我的推测是,莲开百籽和牝牡玄功的原型,至少其中之一,便是源自此地或者在那里被储存了一段时间。你们若见过青莲圣城的话便知道,那是个与整个位面完全不在一个画风的地方,以我对这个位面的了解,根本没有任何势力,乃至国家,能够在那么深的地底洞窟里建造出如此雄伟精巧,超越时代的城市。」
  「啊?又要进地底去探险?上次这么做的心理阴影还没消除呢!」谭箐瞪大眼睛问道。
  「哈哈放心,这次的地点虽然也有危险,但不会像格伦威森林那么诡异。」
  「那么,你准备如何进入青莲圣城?建宁的宁王军高层偶尔说起这个地方,都描述得像是什么秘密花园似的,听你讲起上次的经历,没有可靠的人带进去的话,连入口都找不到。」
  「山人自有妙计……又要依赖我亲爱的娘子的师门关系了。」我也没卖关子,而是直接把自己的思路揭开了,「清漓的师父是花间派长老,别的人进不了,她肯定进得了。刚好我媳妇一直在担心朝廷胜利之后,她师父会被清算。这下也能给个借口让我与她接触,看看能不能说动她跳到朝廷这方来。如此这般,公私兼顾,是不是很划算?」
  「『冷蔷薇』林嫣然么……听起来倒是可行。说起来,谭箐,周铭这家伙的正宫媳妇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好像提过她似乎是个很温柔的女孩?」
  谭箐哇哇大叫道:「何止是温柔啊!又漂亮又贤惠又体贴,还聪明伶俐,知书达礼,性格超好又平易近人,简直太令人不爽了!」
  「为何我一点都不惊讶……周铭的桃花运确实旺盛啊。等此间事了,我可得与她好好聊聊。」
  我不得不打断两个越谈越起兴的女人:「两位,关于我媳妇的事且按下不提,之后会有机会介绍的。咱们先回到正事来。」
  「没趣的家伙。好吧,关于我这段时间的收获……你知道青莲教的圣女是谁吗?」
  「青莲圣女神龙见首不见尾,左护法神秘归神秘,但朝廷的记录里还有个笼统的人生轨迹,这圣女却是真真正正的查无此人,只闻其名,不见其踪。」
  「呵,你肯定已有猜测,是吧?」
  「结合一下她名头显露的时间线,大概率是花间派的人吧?说不定还是『秋华玉凤』凌秋函本人呢。」
  颜君泠沉默了片刻后,说道:「这段时间我打探到的重要情报不多,这恰好是其中一个。虽然只有片鳞半爪的传闻,但我的推测也如你一样,花间派的掌门人,彼时的天下第一美人,正是青莲教的圣女!」
  虽然早有猜测,但是这个结论还是让我们都陷入深思。最后还是谭箐第一个开口:「天下第一美人!好响亮的名头,大燕这种古代社会是怎么能搞出这种东西的?」
  我兴致来了,解说道:「这我还真听说过。二十年前是个武林英才并起的黄金世代,无论是昆仑派的『昆仑四杰』,太清道的『泰岳三剑』,五台寺的『四宗神僧』,甚至连青莲教的左右护法,都是那时候打出名头来的。」
  「那时候,花间派也有个不世出的天才凌秋函。不过,比起武功,这个天才更多的是容颜与魅力方面为人著称。虽然她的武功也很强,但是据说比起她倾城倾国的容貌,还是不足为道。若仅是如此,倒也罢了,无论是武林还是民间从来都不缺美女。但是她开始行走江湖之后,这名声越来越响亮,见者无不赞同此女担得起『艳压群芳』的分量。而江湖人嘛,向来消息和八卦同样灵通,也最擅长吹牛,先是搞出了『武林第一美人』的名头,不知从何时开始,慢慢又变成了『天下第一美人』。」
  我停了停,喝了口水道:「我倒是听说她的手段和容颜一样优秀。花间派以前的活动空间比如今小很多,是靠一代代的门人努力,才勉强混成现在不黑不白的外道地位,而凌秋函更是将这份努力推到前所未有的地步……只不过现在过犹不及,加入了青莲教反叛,反而助纣为虐了。饶是如此,凌秋函的威望和地位在花间派也是几乎无可动摇。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倒是想跟她聊聊,看看能不能说动她把花间派从宁王军中剥离,那样的话会对宁王军造成极深的打击。」
  颜君泠道:「这个江湖旧闻挺有意思的,凌秋函么……我看看能不能寻出花间派的人来,找找她的踪迹。建宁虽然是宁王的大本营,但是花间派在这儿的存在感不是很高。」
  「有门路的话,帮我找找林夏妍。只要能跟她搭上线,我们就有操作的空间了。」
  「行,我看看她在不在建宁。」
  结束群聊之后,我与谭箐并没有立刻回到营地去,而是惬意地坐在草地上。
  这是数天的忙碌与惊变之后,我们第一次有机会喘口气说话。
  「右护法这次没把你打得太惨吧?」谭箐有些发散的目光焦距在我脸上,开口问道。
  「还好,相对于上次被高手狂殴的情景,这次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轻伤。你呢?
  跟那个二流高手对打,有没有不适应?你好像从来没有跟武功高手战斗过吧?」
  谭箐思考了一下后答道:「确实诶。还好吧,我倒是没受伤,但是的确体会到你说过的,武功高手的灵敏性了。我那些能够无视反应速度和距离的法术在这个位面杀伤力都不足,杀伤力足的又容易被他躲掉,还是靠着控场魔法磨了一阵才搞定他。」
  「……下次再遇上右护法这个级别的对手,怎么说也得让你发挥出作用来,只靠我和秦喜这种肉搏的,实在是容易被三两下打死。」我有些无语,身边这位才是对付武林高手的最大杀器,却又恰巧被引开了,下次可不能犯这样的错误了。
  唔,不过只派秦喜去对付一个二流高手的话,很容易两败俱伤,双双败亡,这次虽然伤势严重,好歹也保下性命了。
  谭箐嘻嘻笑道:「明白,下次有我罩你,不会这么狼狈的。话说,被薛槿乔英雄救美的感觉如何?我好像都没跟你八卦她的事哦,你是怎么攀上这棵大树的?」
  我回想起秦喜被打飞之后,我单独面对右护法时的绝望和惶恐,与那几近不可克服的悬殊实力差距,不禁打了个寒颤。但是,我又想起了旋转的视野平稳下来后,见到薛槿乔平静的神色时所感觉到的,油然而生的庆幸与激动,有些加速的心跳便缓了下来。
  明明薛槿乔只是个二流高手而已,见到她时,她脸上自信而沉着的光彩却让我毫无理由地相信,她必能战胜这个可怕的对手。而事实证明,我的信心没有错,她近乎轻描淡写地将那个予取予夺的强大男人在十合内便击败了。
  原来,这便是她在清风山下所感受的情感么?确实让人心潮澎湃,充满了希望与感恩。是这份心情,让她一直对我刮目相看么?我的思维有些发散性地跳到这点,陷入沉思。
  「喂喂,周铭,发什么呆呢?」谭箐半晌没见我回答,伸出手来在我脸前来回挥了几下。
  我反应过来,答道:「哦,不好意思,刚才在想你的问题。嗯,被拯救的感受当然很好,非常好。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情绪,就像是极度紧张和担忧之后,心脏骤然放松,不再需要担心的感觉,很美妙,但那时我已是强弩之末,这么一放松让我差点当场昏过去了。而槿乔她嘛,是我在这个位面为数不多的,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而我们也从未因为地位的不同有过距离感,很合得来。她是个很棒的上司,也是个很好的朋友」
  谭箐听了这话,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哦?哦?我就知道有奸情。」
  「是个异性朋友在你眼里都算是有奸情是吧?」
  谭箐微笑道:「你就说她对你有没有意思,你对她有没有意思吧?我的第六感可是很强滴!」
  我抬头望了望繁星如钻,铺开在夜空中的璀璨景色,心中浮现了之前在薛府,她为我亲自掌勺之后,聊起「意中人」时,那坦然的笑容。
  也想起了向田炜献策后那个和煦的下午,薛槿乔对我倾诉内心所想时,脸上温柔的神色。
  更想起了她制服右护法后,焦急地为我把脉,关切之意溢言于表的眼神,与在她怀里无与伦比的安心感。
  我……喜欢这个女子,并且,无法抗拒,不,不愿抗拒自己的这份心意了。
  也许我从一开始便没能逃过这么个结果。
  我看向耐心等待着回复的谭箐,诚实地说道:「不,你的第六感很对。她确实对我有意思,而我也确实对她有意。按理说,我应该感到很失败才对,因为我又他妈的精神出轨了,而且这次可没有超越时空的借口,对方是确确实实存在于同一个世界的人。但挫败感之余,更多的却是轻松。不再逃避自己内心的轻松。」
  我顿了顿,抿唇道:「也许我会阻止自己顺从这份感情的冲动,但我至少不该对自己说谎。」
  谭箐似乎没有想到我会如此直截了当地承认了,吃了一惊。不过,她反应过来之后,开怀地笑道:「这才像样嘛!周铭,虽然我十分不赞同你这别扭的性子和思考方式,但我不得不承认,我很能理解你为什么这么纠结。你不想当个混蛋,这是件好事,但你又确实爱上了不该爱上的人,这是个很矛盾的对立。」
  「但是,你再为这个自己所设立的道德困境挣扎,也只是在钻牛角而已。无论如何,你也得做出个决定,然后贯彻自己的内心啊!唯有这么做,才能向前走,而不是携带着这些心事与罪恶感与清漓在一起。是大胆地说出来,还是为自己定下界限默默消化掉情感,都是诚实面对自己的心意后才能做的事。之后是后悔还是痛苦还是喜悦,都是你做出决定,努力过的结果。」
  我看着谭箐诚挚的眼眸,双手插进头发苦闷地说道:「你说得对……我准备向清漓说明一切。我的来历,我的经历,我这……该死的滥情。」
  谭箐拍了拍我的肩膀,认真地说道:「单单是想象这个对话,就让我纠结得脚趾都把鞋抠出洞来了。但是,加油。不这么做,你的心永远无法安宁,你也无法做到自己想做的那样,真诚地对待自己的爱人。」


千里马 / 发表于: 2023/12/15 06:08:40

第一百七十四章:坦诚相对
  我思考了一天一夜之后,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在预计抵达黄土林的前一晚与梁清漓在营帐中交谈。
  这天晚上,哪怕没有任何人催促我,爱人也没有任何不对的迹象,一切都平和且安宁,我的心脏仍然不争气地猛烈跳动着,仿佛挂了无比沉重的负担。没来由地,我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仍是个孩童的我不小心将老师带来课堂的一台投影仪打碎了。那是一台能够在天花板上投射出星空的昂贵仪器,被我在内的数个学生们争着操控。然而轮到我时,我却失手将它碰到地上摔坏了。
  我仍然记得那时的我手足无措的惶恐,和那无与伦比的罪恶感。哪怕知道自己该诚实地对老师说出事实并且道歉,然后勇敢地直面惩罚,从某种层面来说,我也宁愿当场从三楼的窗户跳出去,而不是面对自己的错误。
  那个孩童时的沉重感与此时的我所感受到的煎熬如出一辙。那是对梁清漓会如何反应的担忧,对自己所作所为的负罪感,和受刑的罪犯即一样,对未知的未来与自己所要承受的后果的本能恐惧与焦虑。
  营帐里亮着一盏油灯,而梁清漓坐在马扎上轻轻地梳着头发。
  黄土林之战结束后,我们终于能洗去易容,以本来面目示人。过去一个多月里,我只有寥寥几次能够见到伴侣的容颜,所以此刻看着她真实的脸庞时,竟有些久违与陌生。
  梁清漓心情颇佳地哼着小曲,而我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她梳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与她初遇时的模样。
  清漓精致的瓜子脸蛋比起一开始遇见她时圆润了一分,两道细长的娥眉如月牙儿,为她秀美的容貌添了恰好到处的婉丽。相信任何见到此时的她的人都能赞同,这是一个十分符合东方婉约美的古典佳人。但作为一个在两年前便认识她的人,若要说起梁清漓身上最大的变化,那一定是她的眼眸与气质。
  在聚香苑时的她,眼神十分柔顺,并且很多时候会带有经过严苛礼仪训练培养出来的礼貌笑意,充分地发挥出她温婉的气质优势来,亲和中带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感。但这份点到为止的仪容总会有些为了迎合某种形象,某种目的的刻意。
  也许能够称之为世故,也许能称之为老练。
  而此时的她不再需要去讨好什么人,去维持什么形象,于是那些多余的掩饰被褪下,洗净了。以往那种用心显示出来的矜持与刻意不再,留下的是温润大方的光彩,纯粹而自然。而修习了武功,明晰了自己的道路与坚持之后,梁清漓身上那纤弱的气质也消退了,温柔秀丽依旧,但表面之下的宁静沉凝似水。
  梁清漓注意到的我的目光,微笑道:「夫君在看什么呢?」
  「当然是看你啊。好久没有见到你的容颜了,我十分想念呢。」
  梁清漓亲昵地将手指抚过我的脸庞道:「奴家也是许久未见过夫君的面容了,还是看着这张脸心安。」
  我被她轻轻的动作激得缩了缩肩,问道:「这几天各种大事不断,我都有些跟不上节奏了。你还好吧?」
  「奴家一直只在边上观望,真正危险的事物都是夫君等人去做了,最多只是担忧结果,何谈不好?」梁清漓有些幽怨地答道。
  「抱歉,抱歉,我实在是没有办法让自己带你进入那么危险的场合。」我双掌合十抱歉道。
  「不,夫君不必为此道歉,是奴家任性了。若奴家真的执意跟上去了,也许只会酿成大错。幸亏薛小姐当时赶了过来,否则……」梁清漓露出了后怕的神色,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攥住衣角,「薛小姐实在是奴家与夫君的大恩人,不但救了夫君,也让奴家有机会为梁家申冤。」
  「嗯……不过这次我们直上燕京,恐怕有好一阵子没法见到小玉了,我有些放不下心来。」
  梁清漓有些担忧地说道:「嗯,奴家也是,不过薛小姐与奴家说不必担心,府上会把她当自家人照顾的。」
  我问道:「听薛槿乔的说法,好像你们俩个谈过了梁家的事了?」
  「嗯,黄土林之战那晚,薛小姐寻到奴家之后,与奴家聊了许久。她十分义愤,让奴家都有些惊讶,但也很感激她为奴家着想的心意。她虽然嘴上不说,但跟奴家一样担心你的伤势。」梁清漓回忆起那晚的事娓娓道来。
  我叹道:「我的伤势算不上什么,秦喜和景伊的伤势才真的令人担心。还有孙倩,与那些牺牲性命的士兵……」
  说起孙倩,我们一时都默然了。还是梁清漓打破了沉默问道:「夫君,你到底是如何与秦大哥两人对上右护法这种高手的?奴家虽然见识短浅,但也明白那是什么样的人物。便是师父,也不可能在右护法手下撑过三十回合。两年间从一个身无武功的寻常男子,到能够与一流高手过招的强者,连六大派也少有这样的天才。」
  我听到这话,正色道:「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之前与你说过的符箓。之前,我没有对你透露符法的来历,因为我不想让你分心,现在事情告一段落,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我不会再对你隐瞒了。」
  梁清漓咬了咬嘴唇,直直地看着我问道:「夫君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韩良,是建南饥荒中逃到顺安的孤儿,是在越城与你不期而遇的龙头帮小卒,是你心爱的夫君,也是……一个拥有一些不属于此界的知识的人。」
  既然开了头,那就不必再遮遮掩掩的了。我一口气说道:「你有没有想象过,我们所生长的这片天地并不是世间唯一存在的天地?其实在天之外有着比漫天星星还要多的异域,是不在此,不在彼,不在任何能凭着眼睛或者五感观察到的,遥不可及的天地。」
  梁清漓眯起眼睛,似乎想要在脑中描摹出那样的光景,最后迟疑地说道:
  「夫君是说,像妖精,仙人,还有鬼魂精怪居住的地方那样?与凡间隔绝的国度?」
  「嗯,可以这么理解,但还要更远,更难以触碰。在那些千千万万的异域里,有适宜人们生长的地方,而有些地方的居民是你熟知的仙人,鬼魂,更多的地方却是居住着跟你我一样的普通人。他们生长在无数片与大燕截然不同的大地上,穿着和我们不同的衣物,有着跟我们不同的习俗,但跟我们是一样的『人』。他们若知道你我,知道大燕的存在,看我们便会跟我们看他们一样,如水中月,镜中花。甚至连时间对于这种异域都是不同的,有些国度存在于过去里,尚未来到如大燕这般繁昌的时代,有些却存在于遥远的未来里,比我们领先了千百年,所有人都过着大燕子民难以想象的发达生活。」
  「天上一日,人间十年么。」梁清漓喃喃说道。
  「哈哈,也许吧。只不过,他们的天空与人间,都会是与我们不一样的,这可比仙凡之隔还要剧烈。」我踌躇了几秒后,继续道,「我的意思是,从你认识我到现在,我身上有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都是因此而来。我知道你从一开始便注意到了,并且一定有很多疑问。为何我这样一个小伙子会知晓天文地理,历史算学,还有许许多多根本不符我对你所说的,关于自己来历的东西。」
  「夫君的意思是……」梁清漓反应了过来,脸色骇然。
  我缓缓地点了点头:「嗯……在你面前这具身体里的灵魂,并不仅仅是韩二的,它还有一部分来自那天之外,一个完全陌生于大燕的国度。因此我一个目不识丁的普通小子,才能有你熟知的诸多能耐和学识。」
  梁清漓像是在看什么陌生的人,又像是有些了然,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脸颊:
  「奴家曾经听说过,有些天生神童三岁吟诗七岁做文章,便是因为前世的记忆在这一生被带过来了,是有宿慧的人。这……跟夫君有些相似吧?」
  「呃,从效果上来看,也差不多吧。只不过这种故事里,带有宿慧转生的神童是一生下来就记得前生之事,但我是三年前才脑袋里多了这份来自天外天的灵魂与记忆。像是这符箓,你也应该猜得到,属于整个大燕都罕见的能耐。太清道贵为国教,我都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类似的法门。这是不属于此界的知识与力量。」
  我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将最关键的一部分道来了:「而且,我不只是个获得了天外知识的幸运儿,而是真真正正地融合了两个人的灵魂。在这个躯壳里,是大燕的韩二与一个来自天外天,名为『周铭』的陌生人合二为一的存在。韩二的父母和家人所认识的那个『韩二』,已经不在了,在我遇到你之前,在『周铭』
  这个天外天旅客降临的那一刻,韩二便永远地不见了。」
  听到这话,梁清漓若有所思地答道:「若奴家认识『韩二』,那一定会为此感到悲伤。不过……奴家从来都只认识这个全新的夫君。比起悲伤,更多是好奇。
  你为何突然要对奴家说这些事呢?且不说奴家只是个见识短浅的小女子,无论是再有见识、智慧的人,听到这番话都很难相信吧?更何况,若夫君体内真的有着异于中原人的灵魂,也会令奴家很困扰呢。就算奴家相信了,夫君就不怕奴家无法接受?」
  我认真地说道:「因为你是整个大燕里,不,整个宇宙中,我最重要的人。
  哪怕事实怪诞得令人难以置信,我也不愿对你说谎。也许这是我的任性吧,明明不说出来,也应该对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我不想要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还要隐藏真实的自己。哪怕我就是我,从你第一次见到我时,便是如此,而我对你的心意,我们一起经历过的东西,都没有半分虚假,我也想要让你知道关于我的一切。」
  梁清漓听了这话,将马扎移到我身前,握住我的手调侃道:「夫君可真会说好听的话。这下就算奴家有迟疑,也不得不接受了,不然岂不是让夫君小瞧了奴家的心意?」
  我轻轻地揉着她的手腕,无奈地说道:「你话里话外,除了对我那过于奇异的出身之处显得很惊奇之外,都好像没有特别惊讶的样子。我是不是掩饰得很差劲?感觉是个人都看得出我的背景和表现出来的模样,完全对不上。」
  「嗯,夫君也没有很用心地去装作自己是个平凡的人呢,嘻嘻,也许是因为夫君没有想到,会有一天与奴家变成这样的关系吧?不过,无论是谁,看到夫君所做的事,听闻夫君所讲的话,便能够明白,这绝不是普通的农村小子能够做到的。只是,连奴家也没有想到,这背后的原因竟会是如此奇特。」梁清漓忍不住笑道。
  我说道:「我看得出,其实你不是完全相信了,只是因为我是你夫君,所以才勉强接受了。没关系,我也不准备就此突然变了个人。如我所说,你在之前与现在见到的,喜欢上的人,从来就是这个我。只是现在我能够在你面前更放肆一点了,不必顾忌着掩饰自己脑袋里那些惊世骇俗的思想。」
  「夫君,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想要对奴家说的,是不?这段时间来,你的心事重重,奴家原以为是在担忧叛军之事,但现在看来,也许还有什么其他的。」
  梁清漓柔声说道。
  我坐直身子正视她道:「是的。之前我说了,你所认识的韩良是融合了韩二和周铭两个灵魂的人。但作为天外天的旅客,周铭能够邀游寰宇,去探索那些陌生的,有着天地隔绝的异域。在那个时候,韩良的灵魂是分成两份的,一份在这个躯壳里,跟你和大燕的所有人生活,另一份在周铭的躯壳里,生活在另一个与大燕完全不同的国度里。」
  我在这里止住了,静静地等待梁清漓的回复。她似乎被我复杂的讲解绕得有些头脑发昏,让我掰开来解释自己的灵魂「分成两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嗯……你知道神话里,仙人们偶尔起凡心时,会用法术分出一道自己的分身,下放到人世间嬉戏,或者点化有缘人的那些故事吗?你会说分身就是仙人么?
  不完全是吧?但分身便不是仙人么?好像也不对。韩良便是我在大燕的分身,周铭便是我在天外天的分身。」
  梁清漓有些了然地说道:「哦,夫君这么说,奴家便明白了。但听夫君所说,夫君同时是韩良与周铭两个人,而韩良是分身,周铭才是夫君真正的本身面目?
  夫君,你是仙人么?」
  我叹气道:「我虽然有些超乎常人的能耐,但离这种神通盖世的仙家人物差了十万八千里。比起分身,每一个『周铭』所降临的那片天地,都跟主体的我没有差距,不像故事里的仙人那么主次分明。」
  「我的理解是这样的:我的灵魂是这些不同的国度,不同的人生里的『我』
  聚集在一起的东西。在这里与你说话的是韩良,是大燕的我,但也是周铭。周铭在大燕之外,有着自己的人生,他来自一个叫中国的地方,是中国的我。中国是一片跟大燕有些相似的神州大地,但是处于遥远的未来,是一个比大燕还要晚千年的地方。『周铭』能够在不同的异域间旅行,然后正是来到这方天地后,成为了大燕的我。
  梁清漓闭眼揉了揉额角,原本已经有些放松的神情又一次绷紧。一阵令我心脏狂跳的沉默后,她缓声问道:「那么夫君到底是『韩良』,还是『周铭』呢?
  对奴家来说,这许是唯一有价值的问题。」
  「都是,但也不完全是。」
  我想了想,将这些时日来,对于自己的经历的一些疑惑与思考,和思考后的结论对她,也是对自己解释道:「佛家的道理你也有所了解吧?超脱于时间和寰宇,肉身皮囊,剥离了一层层虚妄之后,留下的最纯粹的东西,便是『我』的本性。这份本性在大燕,便成了韩良。在天外天的『中国』,便成了周铭。」
  「虽然两者会有些表面上的不同,但这都是在红尘中因缘际会而生,因缘离散而灭的色相。真正属于我的本质,无论时间地点,无论贫富善恶,都不会有所改变。所以,韩良是我,周铭也是我,我是他们,但也不止是他们。就如你是梁清漓,梁清漓也是你,但真正的你也不止于此那样。若这一生是修行,那我们便是在寻找,在挖掘这份本性。」
  若将穿梭时空的经历当成色界的缘生缘灭,那我在其中的挣扎和煎熬,便是属于我自己的业报。明晰自己的内心与真实的意愿,是修行,也是明心见性的道路。金刚经有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也许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我痛苦于自己的心意和对恋人的辜负,只是落入了我执的陷阱里而已。
  但我毕竟不是佛教子弟,我想纵情地去爱,去恨,去体验心中最真实,最诚挚的情感,想要找到俗世的解决方式而不想要将这些对自己重要的东西「放下」。
  甚至,我不愿割舍这份自己为难自己的争斗,因为放下了这自我矛盾的纠结,我便缺失了自己至关重要的一部分。
  这样的「放不下」或许能称之为执念。但,如果去除了眼耳鼻舌身意这六根,去除了色相香味触法这六识,还是固执地想要去寻找这样与自己和解的答案,那么这份愿望的力量,或许能算是「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本性了。
  梁清漓嘟嘴道:「夫君在飞龙寺待了小半年,说的话也跟大和尚们一样了。
  奴家资质愚钝,只是一知半解而已。」
  「是么?我倒觉得你似乎颇有体会的样子呢。」
  梁清漓轻声说道:「奴家是这样的理解的。眼前的夫君便是真实不虚的夫君,以前是,以后也会是。更多的,便是庸人自扰的烦恼。」
  「嗯,没错。」我微笑道,「或许还能加上这么一份体悟:无论是在哪个国度,在哪片天空下,你遇到的,总会是真正的我。而遇上了你的我,也每次都会为你倾心的。」
  「夫君本不必对奴家说这么多的。不仅是为了奴家,甚至为了夫君自己,如今奴家知道了,便无法不去思虑,去疑问。这样,真的比保留这些小小的心思,更好吗?就算不对奴家明言一切,奴家也相信夫君的爱是真实的。而这对奴家便够了。」梁清漓抿唇问道。
  我满脸歉意地说道:「对不起。因为我很自私,也因为对爱人保留这么多关于自己的心思,实在是一种很难受的负担。这也许是一种奢望,但我一直想要有一个无论如何都能与之分享自己的心思经历,在见到我所有的好与坏之后,仍然接受这一切的人。我希望你是那样的人,清漓,我也希望自己能够为你成为那样的伴侣。但这也是个很苛刻,很理想化的要求,所以我这么擅自坦白,只为了自己心里能够卸下负担,其实是一种极为自私的行径。」
  梁清漓若有所思地说道:「自私么?也许吧,但……奴家却觉得这种彻底袒露心声的行为,很棒呢。」
  「其实这还不是最自私的。」我停顿了一阵后,万分艰难地说道:「……在第一次异域之旅时,『周铭』来到了大燕,成为了『韩良』遇上了你,与你结成爱侣。但是在那之后,我又进行了一次异域之旅。我去了一个在遥远的未来里,处于极西之地,名为西联的地方,在那里,我成为了一个叫做杨凌云的男子,遇上了西联的两个女子。然后……对她们动心了。」
  「我不想对你隐瞒这件事,所以在此对你坦白交代。无论是韩良、周铭、还是杨凌云,从本质上,终归都是我。哪怕在遥远的天外天,借用着属于杨凌云的躯壳,我也是我,没能保持忠诚的心。对不起,我背叛了你的信任。」
  比起天外天的旅客,异域的灵魂,这才是真正让我难以启齿的自白。我不知道我现在的脸色是什么样的,滚烫的脸庞交杂着羞愧,纠结,自我厌恶,和迟疑,应该很难看吧。我在说这话时,甚至有些不敢直视恋人的双眼,但还是硬着头皮将一切都交代了。
  梁清漓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神色复杂而难以琢磨,但我清清楚楚地从她脸上捕捉到了令我的心一沉到底的难以置信与难过。
  我令她失望了。
  我……对不起她了。
  哪怕是闻香散人将我打得半残的拳掌,与过去一年的伤病折磨,都比不上这份醒悟所带来的,无与伦比的失落。哪怕她能够谅解,或者接受,我们之间的感情也永远地被改变了,再也无法回到原本的模样。
  有那么一瞬间,我深深地后悔自己执着于这些该死的原则的性格。明明闭上嘴,不去想,不去纠结这些复杂的经历与心思就是了,那样我与她都能免于情伤,为何要多此一举地彼此伤害?而比起这个,我更憎恨自己不受控制的心,为何不能就满足于已经拥有的美好,为何明明自私地渴求另外的人,却又纠结于自己的那些原则,难以抉择,无法彻底地断绝这些念想,而是贪婪地想要鱼与熊掌兼得,满足自己对于道德感与爱情的追求。
  但这终究只是在逃避责任。这颗心是自己的,所想所做的,也都是自己的,所谓不受控制的心,也不过是个面对被自己伤害的爱人时,苍白空洞的借口而已。
  无论如何,我都无法不对这个自己平生最爱的女子,诚实地,彻底地,给予她作为我的伴侣应得的真相。
  然后承受代价。
  我坚定住自己,几乎要蹦出胸膛的心脏响到填充了突然安静下来的营帐,在难熬的沉默中等待着她的审判。
  许久,许久后,梁清漓面无表情地问道:「她们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涩声答道:「按照大燕的认知,她们是来自西域以西的人,一个金发碧眼,另一个有着琥珀色的眸子,两人都很温柔,也很美丽。」
  打开了话匣子之后,我继续说了下去,将自己在西联的经历,与俩位红颜知己相识相交的过程简略地描述了一遍。
  梁清漓眉头轻蹙,一直紧紧地盯着我:「奴家明白了……确实很有夫君的风格呢。你说你准备接受『艾莉克希丝』,那么你准备在那片异域里与她们在一起么?」
  「我不知道。」我诚实地答道。
  「为什么?」梁清漓有些疑惑,「郎有情,妾亦有意,为何不更进一步?」
  我垂下头道:「对那个名为奥丽维娅的女子,我只是动念了,但并不准备与她发生什么。而另一个名为艾莉克希丝的女子……我告诉她,我确实喜欢她,就如她喜欢我一样。但是我请求她给我一些时间,因为我的恋人是你,我无法在对你诚实地诉说一切之前,与她有任何实质的关系。所以,无论是我还是她,都无法知道之后到底会是什么样。」
  梁清漓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愕之色:「夫君与她……未曾结合?」
  「没有,我请求她给我一些时间,等待我下定决心。」我苦笑道,「哪怕我的心背叛了你,也背叛了自己,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自己真正地跨越那条底线的。
  但这只是最最低限度的底线。」
  恋人仔细地观看了我几秒后,叹了口气说道:「……这果真是夫君的作风呢。」
  我没有说话,但是梁清漓的反应却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猛烈,反而听了我的话之后,有些啼笑皆非的样子。
  仿佛感觉到我的不解和焦虑,梁清漓摇了摇我的手臂,柔声道:「好啦,奴家乍一听到这种消息,确实有些晴天霹雳的感觉。但是夫君其实只是对她们心生仰慕之意而已,并没有实质地发生关系呢。如此一来,哪怕一下子便出现两个情敌,奴家若要怪罪夫君,反而是不完全占理的呢。」
  我心情沉重地说道:「发生关系只是一层遮羞布而已。我心中明明应该只有你的,却还是没能阻止自己去喜欢上别的人,真正该犯的错误,已经犯了。」
  梁清漓噘起嘴来,难得地不赞同:「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夫君,圣人的道理也有『发乎情,止乎礼』的说法。真要按照夫君如此严苛的要求,世上岂不是除了圣贤之外,所有人都连想都不能想了?便是奴家也不想如此啊。」
  我皱眉道:「好吧,你说得对,我这人确实有点喜欢钻牛角。但是我也知道,如果你对另一个男人有了同样的心思,我作为你的伴侣会彻底心碎,痛苦不堪。
  所以我这样对待你,何谈公平?又何谈是个称职的夫君?你又真的能够接受这一切,而不伤心么?怎么可能?」
  「而如果我对你诚实道来之后,又准备回到西联,跟这个女子谈情说爱呢?
  那样就彻底打破了我作为你的爱人的所有底线了。但你也许已经从我的话语中听出了,其实我还在侥幸地希望能有这么做的机会,甚至希望能够获得来自你的许可,让我能够心安理得地这么做,不是么?」
  梁清漓理了理肩前的发丝,平静地看着我说道:「若奴家不愿夫君如此,若奴家恳求夫君,一心一意地只与奴家在一起,无论是在大燕,在中国,还是在什么遥远的异域,夫君会答应奴家吗?」
  「……我曾无数次地设想过这个情景,这个问题,但从未能够给出一个完整的答案。」
  我将十指插进头发,深深地思考,心中前所未有地挣扎。这才是最令我煎熬的选择。如果我最爱的人要求我保持忠诚,保持作为她的爱人最基本的底线,让我拒绝艾莉克希丝,拒绝任何可能令我心生好感的对象,比如奥丽维娅,比如……
  薛槿乔,我做得到么?
  眼前突然浮现了自己对艾莉克希丝表示自己已有对象时,她伤心欲绝的面容,又想起她听到我揭露真相,愿意接受她时,金发美人脸上亮起的由衷喜悦。我真的能够逼着自己斩灭她的期盼,让她再次露出那个绝望而悲伤的神色吗?
  如此过了足足一分钟后,我才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如果你实在是没有任何办法答应的话,我会的,因为这本就是我应该做到的东西。但是在此之前,我会苦苦哀求你,争取一个能让我离开大燕时,与那个不是你的女子在一起的机会。」
  「这意味着我心里最真实的意愿,其实是会为了一己私欲不知廉耻地要求你,要求一个理应获得我的忠诚的爱人为我牺牲,为我承受心碎。对不起,这是让我最对自己失望的一个答案,因为它是如此卑鄙与丑恶,却也如此真诚。」
  说出这句话后,我颓然垂首,仿佛听到内心里那个坚持至今,却已然残破不堪的原则,彻底粉碎的声音。
  我为了能有机会成全自己脚踏数条船的恋情,已经跨越了所有的底线,不,已经没有底线了。寡廉鲜耻,卑鄙龌龊,自私自利,臭不要脸……若我身边有一个这样的男人,哪怕是我关系很好的朋友,我也会疯狂地摇着他的肩膀,对他痛骂一遭,试图让他醒悟这种行为究竟有多么值得唾弃。
  但……这便是我最终的,没有丝毫虚假的选择。
  在恪守自己的原则、保持对伴侣的忠诚,与脚踏数条船,维持那些让我的挣扎和努力拥有了无法比拟的意义的恋情之间,我终究还是选择了后者。选择了舍弃那些我进入超越空间前自以为无可动摇的坚持与道德感,最终达成了这个让我自惭之余却又有些释然的结论。
  我抬起头来,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对上梁清漓清澈的双眸,再次发现自己无法读懂她的情绪。
  一阵漫长的,让我快要窒息的寂静之后,梁清漓伸出手来,嗔怒地捏着我的脸颊说道:「虽然奴家早就预料到,以夫君的聪明才智,温柔体贴,必会使许多女子倾慕,但还是没想到,最危险的对手会是来自天外天的异域呢。」
  她像是揉面团似的,闷声捏扯了几秒后,改为轻柔地捧住我的脸,感慨地说道:「风流成性,三心二意的人,奴家见得多了,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有很多人曾对奴家说过,自己之所以三妻四妾,是因为舍不得让任何对自己重要的人受伤。奴家向来对此嗤之以鼻,但,若是夫君这么说的话,奴家也许真的会相信的。」
  「奴家是第一次见到夫君这般的人,如此为自己的心意痛苦、挣扎,如此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所选的道路究竟有什么代价。因为所有那些其他如此对奴家解释的人,都没有夫君这么彻底地为爱人设身处地地去体恤,着想,如此诚挚地将他人的感受作为自己的感受……所以,所以奴家也能体谅夫君的困难呢,因为奴家也想成为能够感同身受地为夫君考虑的妻子。」
  「何况,奴家终究是大燕的子民,大丈夫妻妾如云,其实是一件对奴家来说天经地义的事呢。也唯有像夫君这样融合了不属于大燕的灵魂的人,才会对自己本就应当能够享用的东西如此不安。」
  梁清漓有些低落地说道:「奴家当然想成为夫君唯一的,最爱的伴侣。但奴家也不想做个自私的女子。不,夫君既然会在遥远的天之外也过上不属于韩良的一生,那么奴家逼着你在各片异域里忠于奴家,哪怕以周铭,以杨凌云的身份生活时都要封闭内心,那其实……十分残忍呢。毕竟,奴家已经占据了属于韩良的一切了,不是么?」
  我苦涩地说道:「这一点也不自私,倒不如说,你在这一点自私才是正当的,正确的。我才是自私的那个人,因为我的本性,无论是韩良还是周铭还是杨凌云的本心,都已容纳了不止你一个人。尽管……尽管你是我第一个爱上的人,也是我从始至今,最爱的人。哪怕这么说已经失去意义了,但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丽人露出了一丝了然的笑意,对我眨了眨眼睛:「奴家也毫不怀疑。因为夫君说了,能够为奴家切断另外那份关系。以夫君的的温柔心思与深情,这么做不亚于断手断脚的难受,以此可得,奴家在夫君心中的地位还是挺靠前的嘛。」
  她顿了顿,认真地说道:「夫君,你其实没必要对奴家说这么多的。但是你还是这么做了,因为你就是这样一个人。奴家可以不在乎你在天外天的异域天地如何,却不能不在乎的自己眼前,身前的男子,是否仍是当初令奴家倾心的那个人。而哪怕你告诉了奴家这么足以令人怀疑一切的事,奴家却更加坚信,夫君便是夫君。」
  「当初,你身上最令奴家着迷的便是毫无虚伪的真实与赤诚。」她语气放缓,温柔地笑道,「也许夫君说的话让奴家有些难过,但除了你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如此赤裸地将自己的所有心思与念想,无论好坏,都袒露给奴家,不再给自己留下任何辩驳的余地。所以,不要太难为自己了,因为夫君的心意,奴家感受到了。」

史上最强炼气期
李道然
修炼了将近五千年的方羽,还是没有突破炼气期……“我真的只有炼气期,但你们别惹我!”

千里马 / 发表于: 2024/02/01 03:53:15

第一百七十五章:第一个与第一个
  我怔怔地看着梁清漓,与她眼中潺潺流水般的淡淡情意,突然有些想哭。
  我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清漓,我在这些旅程里,遇到过很多各种各样的人,也与许多不同的女子交心过。她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光芒和美丽,但你是我所认识的所有人中,最温柔,最宽容,也最能体谅我的人。尽管,在这个时候,我并不配得到你的宽容与体谅。」
  梁清漓将我揽入怀中,轻轻地抚着我的背脊道:「亦或者,正是因为对象是夫君,奴家才有这份能够体谅他人的心思呢。」
  我依在她温热的胸脯间,闭眼道:「不,你的温柔来自你的坚强,因为你有一颗能够包容他人的宽和内心。这是比任何天赋才情都要难得的品质。」
  梁清漓点了点我的鼻子,宠溺地说道:「说到底,奴家从来没见过像夫君这么为桃花运盛烦恼的人,脸上的纠结都快溢出来了。在任何其他人身上只会显得虚伪的难题,竟然能让奴家有几分感同身受,也是夫君的特别之处。」
  我苦笑道:「这次丑态尽露,你没愤然离去或者打我一巴掌,便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实在没必要再觉得需要顺从我说什么安慰的话。」
  梁清漓正色说道:「夫君,奴家是认真的。虽然这段时日来,夫君让奴家接受了许多新奇的道理与想法,但奴家骨子里终归是个小女子,这些对夫君无比挣扎的困扰,其实从来都是奴家所认同的,接受的事实。纵然奴家认同夫君所讲的那些道理,真正放到自家身上,其实奴家感情上也远远没有夫君那么抗拒。」
  「更不用说,夫君的那个她甚至不是这方天地的人,而是隔了无数苍穹寰宇的天外天异人!便是师父在此,也无法如平时那般鄙夷夫君。」
  「……这么说倒也有理。不过,我知道这终究是需要你委曲求全的自私。你若有任何不痛快的地方,千万别藏着掖着,尽管说出来大力谴责我,让你师父来揍我一顿也行,否则我良心不安。」
  梁清漓失笑道:「夫君当真是……迂腐!连花间派的理念,都比夫君看得开啊。」
  我叹道:「也许是我庸人自扰吧。但不这么纠结,我也不是我了。」
  身旁的女子只是轻轻地笑了,握住我的手,就这样互相依偎着,没有说话。
  我感觉得到,梁清漓虽然有些低落,但确实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或者痛苦,让我有些庆幸,又为自己生出的庆幸之意感到自我厌恶。
  唉,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么心理扭曲的一个人的?
  良久之后,这份舒适的宁静被梁清漓打断了:「说起夫君的『三心二意』,奴家倒是有个问题。」
  我心头紧了紧,答道:「问吧,我知无不言。」
  「夫君是如何看待薛小姐的?」梁清漓看向我,温润的双眸中带有一抹探究,「奴家与她聊起夫君时,她的表情与语气,活脱脱地是个按捺不住情意的姑娘家,比起在军营里颁发命令时的威严与尊贵,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她真的十分在意夫君呢。夫君在天外天喜欢上了其他人,对薛小姐如此美丽善良的人,难道没有起意过么?」
  面对这个意味深长的问题,我组织了一下语言后,小心地说道:「她是一个对我来说,十分……特别的存在。而我也无法抵赖,自己对她确实有超越了朋友界限的好感。我好像没有跟你说过我们之前的事吧?我和她是在一个叫桐城县的小地方初次见面的,那时我还是客栈里的小厮。我们一起出城后,在清风山下遇到捷径匪人,并肩逃出生天,有几分机缘巧合的意思。」
  「在大燕,只有三个人让我感到自己能够敞开心扉,无所顾忌地畅言。你,禹仁,和薛槿乔。你自然不用说,禹仁是我的生死之交。而薛槿乔呢,明明是我的顶头上司,身份尊贵的大人物,却从来没有让我感到任何身份上的隔阂。我觉得我们算得上朋友,真正的朋友,而我更知道,除了我之外,她没有任何其他的,能够倾诉心事的对象。」
  梁清漓感慨地叹道:「而且,如今她又是救了夫君一命的恩人呢,这又添了一层英雄救美的感激。」
  我失笑道:「是的。我十分欣赏她悍然打破军规,坚持去做自己觉得对的事的那种无畏心态,更会永远地感谢她从天而降,救了我和秦喜一命的恩情。虽然她从林中走出来的那一霎确实在我眼中跟仙女下凡渡我过难关般无异,但是也只是感谢而已。我不会指望一个女子因为我帮了她的忙便为我倾心,我也不会因为一个女子救了我一命便因此爱上她。所以,哪怕她想要我以身相许,我也只得婉拒了。」
  梁清漓噘嘴道:「是么?奴家可却是因为夫君对奴家如此上心的帮助,才起意了呢。」
  「呵,倒不是说不能这么做,只是我宁愿将『恩情』与『爱情』分得清楚一些而已。」我解释道,「在遥远的『西联』异域里,那个名为艾莉克希丝的女子也是因为英雄救美对我产生了好感。其实我一开始确实拒绝了她,不只是因为我有你了,也因为我并不认为她真的喜欢上我了,而只是喜欢上拯救了她的英雄。
  那个人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任意一个在那个场合对她伸出援手的男子。只是后来,我认识到『真正』的她,也让她了解了我之后,才感觉到了真实不虚的吸引力。」
  「我之所以如此确信,是因为我在那时还认识了另一个女子,奥丽维娅。她与我的交际相当平淡,但仅仅是因为堪破了彼此的面具,见到了对方真实的模样,我们便彼此动念了。就如当初的你一样。那种感觉让我……很难抗拒。有时候,仅仅需要那么一刻,一秒,有与对方心灵相通的感觉,就足以让那个人深深地印在心里,再难忘却。对你如此,对艾莉克希丝、奥丽维娅如此,甚至对薛槿乔也如此。呵,我向来不愿意对自己的内心说谎,但没想到后果却是成了脚踏数条船的无耻男人。」
  我陷入思绪,不由自主地将这些感想道来后,才反应过来。在媳妇面前高谈阔论自己对其他女人动心的过程是十足的傻逼行为,于是我连忙补充道:「不过这些事都没啥意思哈,再谈这些另外的女人也不是很适合,咱们说点其他的东西吧。」
  梁清漓却没有预料中那么厌恶这个话题,而是微微点头地赞同道:「不,其实夫君说的话让奴家十分有感触。唔,奴家其实也有许多与夫君心心相印的回忆呢。嘻嘻,夫君,你是什么时候确认自己对奴家有意的?」
  我想也没想地答道:「一年半还是两年前,我在刚开始教你和小玉武功的那阵。我记得,你在江口村买了越城郊外那座小院子没多久后,有一天我们俩坐在院落里。那天是下午时候,外面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们晒着太阳,悠悠闲闲地在聊天。然后话题告一段落了,你没有再接口,我也没有没话找话,我们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看着院子里的风景。那份沉默并不尴尬也并不生硬,而是自然得让我以为我们正该在那时候闭上嘴静心欣赏夏日的风和阳光。」
  「然后,你突然对我笑了。那是一个在聚香苑时的你从未露出的笑容,轻松又自在,好像…好像真的很享受与我在一起的时光一样,让我一下子看呆了!当时在聊什么我忘了,应该是什么江湖轶事吧。但那一刻的感觉我记得清清楚楚的,那是一种如释重负,好像意识到了,啊!我终于有一个能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稍微卸下伪装的地方了。」
  我回想起这份情景,对身前的爱人开心地笑道:「那份感觉,那个笑容,我永远会铭记于心。便是如今,回忆起来时,我的心仍然会为之悸动,又会感到无比的安宁。也就是从那里开始,我对你越来越在意,最后彻底陷了进去。」
  梁清漓眼角下垂地看着我,脸颊泛红,轻轻地咬着下唇,眼眸中闪烁着动人的光芒:「夫君当真是世上最会拨动奴家心弦的人,也当真是与奴家心有灵犀呢。
  那一日的光景,便是奴家深藏于心中,最宝贵的记忆之一。在那片沉默中,奴家第一次地发现原来自己不去刻意奉承,讨好,也能够沉浸于如此轻松自在的交际。」
  「其实,在聚香苑里,夫君与奴家天南地北无事不聊时,便感觉到,这个男子谈吐甚是有趣,但是越与夫君交际,奴家便越着迷于夫君的奇思妙想,还有全然不顾我们身份差别的平和态度。」她轻轻地抚着我的脸颊,呢喃道,「唯有夫君这样的男子,才能让奴家从青鸾,回到梁清漓,让奴家寻得自己,可以不再佩戴面具。」
  梁清漓顿了顿,突然有些气馁地说道:「原来如此。薛小姐必定是因为在夫君面前,也能脱去面具,做回自己,才会因此对夫君动心呢。奴家……很理解她为何会如此,而且,早在遇上奴家之前,薛小姐便慧眼识英雄了,并且为了夫君,不惜打破军规,救了夫君一命。奴家实在无法想象,该如何报答她。」
  我握住她的手,恳切地说道:「不,并不是如此。薛槿乔对我另眼相看,其实是有其他的原因的,至于感谢她这件事,你也不用担心太多,我与她之间,不必讲究这种东西的。」
  「你其实是我一生中,第一个不是因为英雄救美,不是因为我武功高强,能力出众,仅仅因为认识了,了解了我是谁,便对这样一个人心生好感的女子。在西联的异域里,那个名叫奥丽维娅的女子,也正因为堪破了我真实的内在并且为此动心,才让我有所动摇的。」
  「在之后我穿梭时空的经历里,确实有另外的女子因为诸如英雄救美和类似的原因而欣赏我,喜欢我。但我从未觉得那种场合下获得的爱与倾慕是真的,我也未曾以为她们见到的那个英勇无畏的我是真实的。恰恰相反,其实,在我这种想法扭曲的家伙眼中,只有你这样的喜欢,这种剥去了偶然突显出来的英勇,剔除了机缘巧合下做出的值得向往的壮举,没有任何值得大书特书的相遇与相知,仅仅因为我是『我』便产生的喜欢……才是最纯粹,也对我来说,最珍贵的心意。」
  穿梭时空的契约者周铭能与这么多优秀且美丽的女子相交甚至相恋,是件理所当然的事,因为他也成为了与众不同的人物。
  但唯有你,唯有奥丽维娅,才让我可以相信,也许就算是那个进入超越空间之前,平平凡凡,毫不起眼的周铭,如果遇上了对的时间与对的人,也有机会,也有资格,被人爱上,也能获得如此真挚而美丽的爱情。
  想到这里,我忽地有些低落。但是,那个周铭终究是永远错过了回答这个问题的机会。而我之所以会如此挣扎,是因为我始终无法,也不想要,放下那个平凡的自己。在心底里,从本质上来说,我一直都是那个二十岁的青年,并且在此后数年穿梭时空的旅程中,固执地,近乎痴妄地,不愿自己被这些超乎想象的经历所改变。
  梁清漓握紧了我的手:「夫君,这样的想法,确实有些太苛刻了呢,连奴家也会觉得自己很难做到这一点。不过,既然如此,夫君仍然对薛小姐心生好感了,那岂不是在你们之间,也发生了什么让夫君改变想法的东西?夫君与薛小姐之间,是否也有过那种心灵相通的时刻呢?」
  「……确实如此。」我对上爱人若有所思的眼神,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在你与我结合的那天晚上,我回到家之前,与槿乔第一次深刻地聊起了她内心中一直无处诉说的心思。也就是在那时,她对我倾诉了情意。」
  我对梁清漓复述了远在一年多前,从怀化郊外与闻香散人大战回到越城之后,见到薛槿乔的那个夜晚,与她热情似火的宣言。我还将数日前,在薛府时与她坦诚相对的那番谈话概括了一遍。
  「如果她仅是我的顶头上司,仅是一个美丽而强大的女子,仅是一个与我能够跨越时代与身份相知相交的友人,倒也罢了。但她偏偏又是整个世界上,第一个对我表示出那么热烈,那么真挚的喜欢的人。无论是韩良,还是周铭,在那之前,都从没有任何女子真正地喜欢过。其实我的前二十年人生,一直是个没有任何女人缘的男人呢。」
  我叹了口气道:「不可否认,我也在那一刻感到了同样深刻的吸引力,浓烈且炽热。但是也只能止步于此了。我确实对她喜欢过,真正的喜欢,甚至到现在那种喜欢也没能彻底褪去……不过,我已经有你了,而我与她彼此都有自己的职责,虽然认识到这份心意并且将其正视而不是欺骗自己,但也无法回应。对不起,我知道,如今将这种事对你道来,是一种不公平的伤害,但是希望你不会担心,因为它已经过去了,而我不会再让你伤心了。」
  梁清漓一手托腮道:「虽然奴家不想要有这么一个对手,但……也很难因此怪罪她呢。夫君,如你所说,这是你与奴家结合之前的事,况且,这就是你的性子,不要自责了,奴家并不怪罪你。」
  我皱了皱眉,又舒展开来道:「你对我太宽容了。」
  身前的爱人微微一笑,并没有接话,而是就这样握住我的手,静静地在这片宁静的夜幕里坐在我身旁。她如我一样,在思考,也许也在试图寻找能让这名为爱恨纠葛的线团解开的线头。
  将这一切都说完之后,我整个人都虚脱了,但精神上却又如释重负,仿佛卸下了多个月来一直挂在身上的枷锁。至此,我已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赤裸裸地摊开了,再无隐瞒,再无虚假。
  这样做自私吗?是的,很自私,将自己犯过的错强加于爱人身上,让她永远负担起这份知识,这份不忠所带来的痛苦与不忿。但与此同时,这又是我经过这么久的思考后,得出的唯一的答案。这些过往,这些心思,是我的伴侣应然知道的,而她的选择,她的爱,也应该是在这些真相的基础上,做出的决定。
  无论结果如何,哪怕将自己所有的其他原则都践踏了,我都坚持了那仅剩的最后一条:对自己爱的人真诚以待。而无论梁清漓如何反应,哪怕她要与我一拍两散,就此决裂……那也是我需要承受的后果。
  「夫君,乔三妹是否也与你一样,躯壳里融合了天外天的灵魂?」半晌后,梁清漓突然问道。
  我点头道:「没错,不然的话,她也不会有这份完全不讲道理的法术力量。
  不只是天外天,她的灵魂来自与我同一片异域呢,我们是一起降临在大燕的。啧,你在她面前别乱说啊,这可是个大秘密。她要是知道我这么痛快地露底了,又要嘲笑我了。」
  梁清漓脸色复杂地荡着我们相连的手臂,感慨道:「夫君说起这些事时,奴家一点实感都没有,完全无法想象。在无穷无尽的天外天异域旅行,见识奴家想都想象不了的景色……一定很精彩吧?」
  我老实地说道:「有些东西很新奇,但很多时候若论精彩和惊险,根本比不上大燕此时的内乱与青莲教,宁王军这些神秘的势力掀起的阴谋诡计,战争狂潮。
  我在经历了这些大起大落之后才明白了,平平淡淡,平安无事,才是最幸福的。」
  「嗯……如夫君所说,毕竟大家都是人。只要是人,那便有江湖与故事,与所有一切复杂的,难以预料的,令人喜悦与悲伤的经历呢。」
  这一晚,我们迟迟未睡。梁清漓在一开始的忧虑消去后,好奇心便占据了上风,不住地问着各种各样的关于「周铭」,关于中国,关于西联的问题,而除却一些比较敏感的话题之外,我也尽量满足了她的询问。
  「哇,夫君的意思是,单单是靠钢铁的部件焊在一起,加上动力,便能飞起来?」
  「夫君之前说,你在中国时除了在学校里出类拔萃,其他时并无突出之处,奴家实在难以想象呢。」
  「既然夫君能够如同仙人一样前往不同的天地,那么,也许老天爷确实存在,漫天的神佛,也确实在遥远之处眺望着人间呢。」
  我可以感觉到,随着这些细节性的,难以靠想象力编织的经历与见闻被道来,梁清漓原本半信半疑的态度越来越动摇了。假以时日,也许甚至不需要真正地见到什么证据,她都会真正地相信我这奇异的来历。
  她对现代社会的繁华与先进表示羡慕与向往,对于周铭平平无奇的前半生表示难以置信,对我这个穿梭时空的能力十分地好奇,最后不可避免地,问起了关于她的「情敌」,艾莉克希丝的事。
  「夫君,能与奴家说说,那个在西联俘获你的心的女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我们躺在铺在地面的被褥上,梁清漓侧身望着我,问出了这个让我有些头皮发麻的问题。
  我思考了片刻后,将西联的经历简略地描述了一遍,不过主要是介绍了我与艾莉克希丝相识相交的过程。
  「我在面对她的时候,一直很犹豫。一方面,我无法抵赖,自己对她确实有一些不应该有的好感,但另一方面,我已经有你了,而且,如我之前所说,我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因为任何外界的理由喜欢上我。而艾莉克希丝是被我救了一命之后,才态度大变,对我另眼相看的。」
  「但是……当一个我无法不在意的人,没有半分遮掩地对我揭露了她的心意时,我想要在她眼中,在她的脸上,寻得任何让自己能够拒绝的理由,却没能找到。在我亲眼见证了她毫无虚假的情意之后,那些犹豫和迟疑,都没能再阻挡我最诚实的意愿,那便是接受。」
  梁清漓听得很仔细,时不时点头,摇头,并且流露出难得的,像是个心爱的玩具被人夺走的小女孩似的憨态。她不满地说道:「艾莉,艾莉克希丝,这个女子与奴家喜欢上夫君的过程,似乎有些太相似了。不要忘了,夫君,你也是个救了奴家于水火中的奇男子,大英雄呢。倒不如说,只要是夫君力所能及的范畴内,你总会去救助他人,也总能获得某个姑娘家的倾心的。」
  我诚实地说道:「这算是我的一个弱点吧。我似乎对这种来自有感觉的人的真诚,很没辙。英雄救美从而让人产生好感已经在我身上发生了三次了,而且每次我最终都没能抗拒地同样喜欢上了对方……以后我可得注意不让自己陷进这种场合了。」
  梁清漓噘嘴捏了捏我的脸颊道:「不过奴家可不愿当一个,阻止夫君帮助需要拯救的那些人的大恶人……唔,善泳者溺,夫君的真诚是无可抵挡的杀手锏,但相应的,面对同样真挚的情意时,也难以抗拒呢。奴家明白了,以后还是要看紧点,不要让那些敢于行动的大胆女子有机会对夫君表露心意。」
  「以后我要行侠仗义,先把脸罩得严严实实的。」我打趣道。
  我的娘子哼声道:「正该如此。夫君总是说自己的相貌平平无奇,也没有过人的魅力。事实证明夫君大错特错,这张脸有时候是该遮起来。」

乡村如此多娇
伙夫
周平本是一个平凡小村医,可是村里的俊寡妇,总喜欢上门找他治病…… 水兰溪:“周平,今晚上来嫂子家给嫂子治一治吧?” 周平:“兰溪嫂子,快让我歇一歇吧,这个星期都八回了!” ...

千里马 / 发表于: 2024/02/01 03:56:22

第一百七十六章:值不值得
  当我们终于回到黄土林时,我险些没有认出这片在日光照耀下,显得宁静,甚至有几分祥和的树林。
  然而土地上凝固的血迹与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焦味仍未彻底褪去,让我的心神一下子就回到不久前那个惊险的夜晚。
  便是连谭箐也不禁安静了下来,秀眉微蹙,无言地走在我身旁四周张望。当我们来到驻军营地数百米外的一片空地时,我与她交换了个眼神。
  「这……就是那晚决战的地方吧?」谭箐轻声问道。
  我点了点头:「应该是的,我险些没有辨认出来。」
  梁清漓挽起我的手臂,被我们凝重的神色感染,担心地问道:「没事吧?」
  我微笑道:「没事。只是有些感慨而已,那晚的参战人士里,我算是伤势最轻的一批了。禹仁,幸好你也未受伤。」
  唐禹仁蹲下身来捻起一撮泥土,眯眼说道:「运气而已,那场面太混乱了,哪怕是我们主动设下的陷阱,也没想到右护法竟会如此大胆,调离了少说也有三四十个二流高手,叛军在青州过半的高手来袭击,单论战力,根本不输我们布置的兵力。若不是能够拿下右护法,怕会是诱饵被吃完,陷阱全然无用了。」
  薛槿乔也叹道:「军部的伤亡数字已经出来了,那晚死了四百零六个官兵,有六十七个是没能救回来的。还有三百二十九个伤势严重或者被烧伤的伤员,能被带回汴梁的都运走了,剩下的都是只能勉强吊住命的,只得听天由命。」
  我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担忧地问道:「秦喜和景伊有消息吗?」
  薛槿乔摇头道:「不知。此行刚好看看他们恢复得如何。」
  进了紧张而有条不紊的新营地之后,薛槿乔与驻守在此地的将领交接了一些文件,然后便与我们直奔伤兵营。说是伤兵营,其实在这短短数日内,几栋简易的木屋已被建了起来,而伤兵便被安置在这些木屋里。
  我们被两个女侍卫放行后,进入了药草味浓郁的屋子,越过数个躺在床上的女伤员之后,见到了景伊。这个一直以来存在感不高的女冠躺在床上,清秀的脸庞有些苍白。她转过头来看到我们,露出了欣喜之色。
  「诸位,怎么回来了?」
  眼见她挣扎着要坐起身来,薛槿乔连忙上前一步轻轻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少安毋躁:「别乱动,你的伤还没好呢。我们要押送一些罪犯回京给刑部审判,刚好路过探望你们。你还好吧?」
  景伊对于这个说法有些疑惑,但是没有追问,转而答道:「多亏五台寺师傅与军医的悉心照料,已没有生命危险了。不过,也得在此再静养大半个月,才能起身回城。听说景源景珍也来了,不知是哪位师叔前来助拳?」
  薛槿乔摇头道:「你师门没有余力派明字辈的高手前来,景源已是太清道实力最高的人。如今宗勤师叔与我派的庞师凌师叔在率领诸位武林同僚。」
  景伊蹙眉道:「是这样么……我原以为师父或者明空师叔能够亲自前来支援的,冀州的情形看来比我想象中还要艰难。薛小姐,右护法虽已受擒,但濮阳的战事还是难以预料。没有你和唐、韩两位朋友出谋划策,是否不妥当?」
  薛槿乔淡淡笑道:「有田将军亲临城下,叛军又在黄土林折了那么多人手与统帅,之后的就不必我等担心了。」
  景伊听到这话,惊讶地问道:「咱们,咱们当真将右护法留下来了!?」
  「没错,多谢你,景伊。是你与那晚所有参与战斗的人共同的努力,才斩获了叛军起兵以来最大的胜利。」薛槿乔由衷地感谢道。
  景伊表情有些复杂,垂下了头,似乎有些释然,然后笑道:「如此这般,才不负师父的重望,与师门的传承呢。」
  闲聊了几句后,景伊道:「诸位,也不必为我担心,我的伤势已经完全稳定住了,只需要些时日慢慢痊愈。秦兄……才是需要关注的人。」
  我问道:「景伊,秦兄状况如何?」
  「他已经醒了,但是十分低落。你们来了一定会让他很高兴的。」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不打扰你了。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话,跟我们说一声就行了。」
  景伊犹豫了片刻,垂头问道:「孙师妹的遗体……将会如何处置?」
  薛槿乔轻声说道:「暂存在义庄里,我已派信使加急往藏剑宫与孙家通知他们了。」
  景伊黯然说道:「多谢薛小姐……不知能否让他们告知我一声,丧葬之日,景伊无论如何都会前往的。」
  「一定的。」
  我们心情有些沉重地悄然离去,出了门之后,薛槿乔叹了口气道:「景伊她对孙倩之事十分内疚,一直觉得是自己没能将她照顾好,才丧命于此的。战场残酷,刀枪无眼,又何谈责任?希望她能走出来。」
  走进相邻的屋子后,大部分的人都还在昏睡中,让我一眼便见到了秦喜,而他的模样却让我心头不住下沉。原先只有两鬓灰白的长发此时已过半都变成了枯槁的素色,脸颊深陷,颧骨突出,胡须邋遢,唯有一对剑眉英气依旧,只是眉头下的那对眸子没有了熟悉的旺盛活力,而是如一潭死水般毫无生气。
  那个俊逸的青年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个疲态尽显的病人。
  我上前一步唤道:「秦喜,是我,韩良。我们来探望你了。」
  秦喜稍稍转过头来,露出几分惊喜之色:「嗯?阿良,禹仁,你们来了?」
  唐禹仁脸色肃穆地走到他身旁问道:「伤势如何?」
  秦喜苦笑道:「内功尽毁,精血亏空,燃血诀催发到极致,不外是这个结果。
  捡回条命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薛槿乔咬了咬牙,开口道:「秦兄,你放心,此后的事……」
  秦喜挥了挥手道:「薛小姐不必为我担心。那晚没有你出现,我和阿良十死无生,是我欠你一条命。」
  他愣愣地望着对面的墙壁,又道:「不过,我们好歹也是赢了那一场,不是么?」
  我说道:「是的。你的功绩会与这场胜利被传下去,玄蛟卫秦喜与韩良大战青莲教右护法,有没有为自己想个响亮的绰号?」
  秦喜失笑地摇了摇头:「且不说这事,你们怎么不在濮阳?」
  我们简略地解释了一通前往燕京的任务,让他眉头直皱:「哪怕是如此大功,也要被那些豹狼之辈诟病么?当真是……该杀。」
  眼见他吐出最后几个字时脸庞已透出铁青之色,梁清漓连忙道:「秦大哥,你与夫君和唐大哥应该有话要说吧?咱们就不打扰你们了。」
  秦喜没有挽留,只是颔首道:「正有此意,多谢弟妹。」
  待到其他人都离去之后,唐禹仁叹气道:「别藏着掖着了,这里没有外人。」
  秦喜原本淡然的脸色垮了下来,身侧的双拳紧紧地握住了,捏得指节发白:
  「二流之境,霹雳六阳刀,到头来,一场空。我不甘啊!咳咳咳……」
  我们一时都默然,只有秦喜猛烈地在咳嗽。在我们三人中,对武功修为最重视的便是秦喜了。毕竟他的刀法境界虽高,却也是要依赖内功才能真正发挥出威力来的。上次对战闻香散人时他便用过了燃血诀,却也留了三分余地,是以能够挽回七成功力。这次是真真切切地功力尽失,再无法练出一丝真气来。
  唐禹仁抿唇道:「此间事了,当会有一大笔赏赐下来。伤愈之后,去买几亩地,娶个姑娘,过过富家翁的生活吧。不再为阴谋罪恶奔波搏命,也许是种恩惠。」
  秦喜惨笑道:「就算我不想,失去了这身武功,还当什么玄蛟卫呢?我醒来时发现体内空空如也时,第一个念头是还不如那晚就死在那里算了。」
  他看向我道:「阿良,我算是明白你那时是什么感受了。饶是如此,你都撑了过来,实在是叫人钦佩啊……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涩声说道:「你是知道我的,武功向来不是我的强项,因此前功尽废也不是尤其大的打击。但是我也知道你与我不一样,武功是你十分自豪的力量,失去自己如此珍重的东西,感受也截然不同。」
  秦喜伤感地说道:「是啊。就跟断了臂膀似的……他奶奶的,禹仁你可是真的丢了条手臂,看我这臭嘴。」
  他轻轻地抽了自己几巴掌后,突然又失笑道:「咱们三个还真是够搭的,连伤势都这么相似。唉,至少,至少我们赢了。说起来,阿良,你给我的那保命手段真的厉害,我也欠你一条命。」
  我微笑道:「都是兄弟,不必要计较。」
  唐禹仁皱眉道:「你是说……符箓么?你也给了秦喜?真的有效?你真是越来越神秘了。」
  「大战在即,虽然身上带的不够所有人用,但好说歹说也得给秦喜几道。哪怕是有点新奇,也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机缘巧合下学了几分玄门正宗的手段而已,没想象中那么厉害,你们也可别把我当成什么乘风御雨的神仙人物。唉,只恨没有多余的匀出来给孙倩一张。」我耸了耸肩道。
  秦喜露出一丝笑意道:「确实与你不符。」
  唐禹仁问道:「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就算无法修习内功,你的刀法,见识,和与叛军对抗的经历都十分宝贵,若有意留下,仗打完了之后至少可以在青州或者顺安做个教官。」
  秦喜垂头道:「我还没想好……也许吧,这倒不是个坏主意。我已醒了有三天了,还是没能完全消化这个消息。
  我们与秦喜在沉默中思考了良久后,我首先问道:「秦喜,你从未想过玄蛟卫之外的生活或者目标么?」
  「想过,怎么能不想呢?便是禹仁这种一心为公的木头人也肯定想过的。」
  秦喜吁气道,「但我资质愚钝,无法三心二意,只能将全部的精力放在这份职责,放在刀法上,否则断然触碰不到阴阳调和的刀术境界。一旦我松懈了,心思散了,那就什么都捞不着了。也罢,现在有的是时间去想以后该做什么。」
  唐禹仁突然说道:「我倒是有些明白你的意思。除了职责之外,还有生活,或者说,职责终究是生活的一部分,而不是它的全部。阿良曾问过我,唐禹仁是个什么人,是否失去了武功与玄蛟卫的身份之后,便失去了自己之所以为人的意义。也许,现在轮到你来思考这个问题了。」
  秦喜被这个问题问得怔了怔,沉眉想了一阵后,苦笑道:「你还真把我问倒了,咱们所有的训练与教导中,不正是要我们如此相信吗?成为玄蛟卫,成为天子斩尽天下罪恶的刀,便是一切。」
  唐禹仁若有所思地说道:「但玄蛟卫的教诲又有几分是真的,是值得我们舍弃性命地为之追逐呢?」
  比起身体上的伤害,也许失去了自己人生意义所在的目标与身份才是最大的打击。我知道自己不该问出这个问题,但在我意识到之前,它已经脱出口了:
  「秦喜,你后悔吗?哪怕最终打倒了右护法这么强大的敌人,获得了如此傲人的军功,这个代价……」
  秦喜深深地吸了口气:「是啊,我们所付出的一切,和我们想要达成的目的……
  究竟值不值得?」
  他苍白的脸庞痛苦地扭曲了,紧握成拳的双手在微微发抖。良久后,他声音沙哑地说道:「值得!这便是我前半生之所以前进的意义,怎能不值得?但是,若再有一份这样的使命需要我去承担……我不会再付出这个代价了。就算我有更多能给予朝廷,给予玄蛟卫的力量,我也不愿再去牺牲了。」
  唐禹仁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你已经做得比任何人都好了,便是训练营最严苛的教官在此,也只能向你献上敬意。」
  秦喜疲惫地看向我们:「我们三人都已经给得够多了,不是么?也许你说得对,此间事了以后,我是该休息一阵了。除了江湖的奔波与刀光剑影之外,还有很多值得去寻求的乐趣。到时候,咱们再聚一聚。」
  我与唐禹仁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与秦喜道别了。看到他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实在是不好受,然而,我又不知道该如何开解他。虽然我靠牝牡玄功得以重练内功,但眼下花间派是头号敌人,让他找个敌派「妖女」双修,实在不是个好建议。
  「禹仁,你比我更了解秦喜。他……撑得住的吧?」
  出了门之后,唐禹仁叹道:「秦喜凭借一腔热血练刀,执行任务,成为了玄蛟卫。胸中一口气在,便无所畏惧。他是个坚韧的人,不如此,也无法成为青年辈刀法最强的玄蛟卫之一。但他的心已不在此,便是武功未失,他也不再适合当玄蛟卫了。」
  「这么严重么?」
  唐禹仁揉了揉眉心,眼中有几分踌躇:「玄蛟卫是天子腰间的一柄刀,纯粹而锋利。它的锋芒来自于没有疑问也没有犹豫的果断。而刀是不能有自己的思想的,只需要斩断主人所挥向之物。代价,取舍,那不是刀该考虑的东西。当秦喜为自己做出值不值得的判断时,他便不再纯粹,也不再是一个合格的玄蛟卫。」
  我啧声说道:「我倒觉得,这可不是坏事,甚至从我这个外行人的角度来说,没有自己的思想与主见,无法成为一个真正优秀的玄蛟卫士。」
  因为,老唐你可是一个自己的主见和思考独行特立得不得了的人啊,而你可是我所认识的,最厉害的家伙。若是连你和秦喜这么优秀的人也不能当上好的玄蛟卫,那只能说这个组织的方向从根本上就是歪的。
  唐禹仁沉默了片刻后,淡淡笑道:「是的,并不是坏事。」
  我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问道:「禹仁,你呢?你可曾后悔?」
  唐禹仁停了下来,举起右臂,就着午后的阳光看了看自己完好的右手,然后转头对我说道:「也许有一天我会为自己所选择的道路,所付出的代价后悔。谁又能确凿地相信,十年,二十年后的自己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呢?但……不是今日,不是此时。」
  我笑了笑,真是他的风格呢。
  我们在黄土林休整了一夜后,顺着官道开始了前往京城的漫长旅程。在那之前,需要先跨过小半个青州。濮阳以北的地势丘陵遍布,队伍中又有数个随行的伤员与需要回京交差的文官与军士,因此我们的行程也慢了不少。
  走了大概一周后,我们才从连绵不断的崎岖地形中探出头来,视野豁然开阔,看见了一望无际的平原。农田里茂密的庄稼在秋风下不住地簌簌颤抖,金黄色的海上形成了浪潮般的波澜,壮观之极。
  薛槿乔见到这一幕,呼了口气道:「总算出来了。我还是第一次走这条路,怪不得没几个人喜欢从这里进燕州,路途也太颠簸了。若不是随行的人马身份敏感,我们还是坐船从袁水直接坐到雁嘴江最舒适。」
  我们几个有武功在身,护卫车队的官兵体质也足够强壮,倒还好。那些身体缺乏锻炼的羸弱文官和身上带伤的军士都有些苦不堪言,此时见到平坦的中原大地,均是精神了起来。
  「燕京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谭箐好奇地问道。这段时间谭箐与我们同行同住,又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关系,加上性格爽朗,谈笑无忌,很快便融入了这个小团体。
  薛槿乔托腮道:「京城是本朝首善之地,天子栖息之处,也是本朝前的大晋国都。论历史底蕴,不比越城与汴梁这等千年古都差,如今百年过后,更是繁华非凡,文风浓烈,各种海外的奇珍,四方来朝的异国使者,商人,都能见到。你一定会很喜欢的。」
  唐禹仁则意见稍有不同:「京城是一个昂贵的地方。吃住行,一个不慎便会让你钱囊见底。而且它是一个世家、权臣争雄,皇室冷眼旁观的地方,每个人都必须带上小心谨慎的面具,因为谁也不清楚任意一个在街头,酒家里遇到的人背后有没有什么惹不起的力量。」
  薛槿乔哂笑道:「别听他的,没那么夸张。在天子脚下,有驻京的凤阁行者与皇室高手镇压,又有玄蛟卫的左右两统领看着,其实京城才是全大燕最安全的地方。」
  唐禹仁不置可否地答道:「也许吧。我只在京城执行过几次任务,每次都不欢而散。但那几个任务都确实不是什么牵扯到人命凶杀的大事。」
  「不过,以你的性子,哪怕能力与经验十分适合应付京城的勾心斗角,肯定会更宁愿远离这种尔虞我诈的地方就是了。这一点,我倒是赞同。」薛槿乔啧声道。
  「韩良,清漓,三妹,进京之后,你们随我一起住薛府。我有不少事务需要向上禀报与处理,尤其是严觅之事,虽然信使应该已将田将军的奏折奉上了,但还是需要我们奔波一番,好让刑部重审此案。在那期间,你们尽情游玩吧,京城的繁华哪怕在战争期间也不会受到太大影响,你们立下如此大功,正该要好好地犒劳自己。」

我有九千万亿舔狗金
番茄第一帅哥
舔一个女神,你就是舔苟。舔一百个女神,一百个女神就是你的舔苟。陈远,觉醒终极舔苟系统,获得舔苟金九千万亿。一条终极舔王的故事,由此展开·····

千里马 / 发表于: 2024/02/01 03:58:44

第一百七十七章:燕京
  又走了一周后,路过的村镇人烟越来越浓稠,官道上的行人说话的腔调也变得与青州和顺安截然不同。而我双臂的伤势终于恢复到可以将木夹板也脱下来的程度了。
  在临近十月底的这天早晨,遥远的天际终于出现了燕京的踪影。走近了点后,我眯眼看了一阵,惊讶地问道:「那条河是直接接引进城了?好大的工程。」
  唐禹仁点头道:「没错,太祖在此立下国都后,花了十年时间开凿了一条接通雁嘴江的水渠,名为『杨水渠』,因两畔种满了杨柳得其名。」
  薛槿乔接着道:「燕京在晋朝时靠着的是彼时的运河与溪谷河两条水道得水利,但是运河在王朝衰败时长达数十年战乱时期间淤塞破败了,溪谷河也因为雁嘴江移道逐渐干涸。直到杨水渠被建成之后,京城的人口才能够极大地增长,重现了晋国大都的气象,甚至更甚。」
  我们来到足有两丈高的雄伟城墙下,看到络绎不绝的马车、商贩,还有成队的行人排着队等着进城。
  车队的带队军官显示了文书后,很快便被放行。薛槿乔对唐禹仁说道:「禹仁,你带着严觅去刑部,剩下的这些人不用我们管了,自有去处。我会带韩良他们去薛府安顿,然后得去见师父和去兵部禀报。」
  唐禹仁与车队离开后,薛槿乔领着我们穿梭于车水马龙的街道中笑道:「怎么样,是不是跟越城有几分相似?单论规模,便是连汴梁也比不上这两座城市。
  我们得在京城呆好几天,你们可以尽情地去游览。」
  紫光寺内赏佛像,雁归塔外听晨钟,杨水渠畔折柳叶,凌霄观中上香火,朱雀酒楼尝珍馐,雁嘴画舫乘风醉,都是这段时日来薛槿乔提到过的久负盛名的景点与游玩京城不得不做的事。
  梁清漓看着周边洋溢着旺盛活力的人群道:「燕京好像流民不多。」
  「嗯,据我所知,他们很多都被安置在城外的村镇和郊野的营帐里,还有少数在白虎区。这里是朱雀区,自然见不到。」
  燕京大大小小的街道和建筑被划分成四个大概的区域,以四象为名。青龙与玄武是最昂贵,最高档的地段,多是皇室、官宦、与世家的宅子。朱雀是商业区,人流量最大也最繁华,白虎则是普通居民的住宅区,不过到了百年后的如今,哪怕是白虎区的住宅,也不是寻常人买得起的。
  在这四个区域之外,京城的最核心之处是皇城,只有受到准许的臣子才能进入其中参加早朝,也只有皇室子弟才能在其中居住。
  薛槿乔带着我们三人来到青龙区一条安静的街道,指着一栋相对低调的宅子笑道:「这便是薛府了。说来好笑,虽然我们祖宅在越城,但家父和家祖都因为入京做官,我又自幼便留在昆仑山上拜师,所以过去几十年荒废了越城的祖宅,京城的别府反而更像家了。」
  她拿起暗金色的门环敲了几下后,沉重的木门后传来一道男声:「来者何人?」
  薛槿乔语调轻松地说道:「是我,槿乔。」
  「哎呀!小姐,您回来了,小的这就开门!」
  一个穿着灰色短褂的中年男子打开了大门,见到薛槿乔后面露喜色,深深地行了一礼:「前些时日小姐派人来送信后,老爷便一直在挂念着行程。他正在书房呢,还请小姐安顿好后,去见老爷一面。」
  「那是自然。崇山,这是我的好友与同僚韩良,与梁清漓、乔三妹两位姑娘。
  这三人是我薛府的贵客,告诉章伯,一切按照最高规格招待。我们在京城事了之前,他们会在府上歇息。大家,我得先去见我的爹爹,你们跟着崇山和章伯进去吧。」
  崇山对我们施了一礼道:「崇山见过韩公子,梁小姐,乔小姐。请与在下一起来,章管事外出办事,在下会为诸位准备好房间的。」
  他带着我们走进屋子,一边为我们介绍薛府,一边询问我们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庭院里相当空旷,唯有一池潭水,一株树叶繁茂的梧桐树,与脚下的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并没有我经常在贵人府邸里见到的竹林,假山之类的装饰。
  我跟在崇山背后与他闲聊:「槿乔会经常来京城居住吗?」
  「小姐每年都会上京与老爷和夫人过年,不过去年青莲案发,甚是繁忙,一直到如今才有机会回家,府上所有人都很是想念她。」
  谭箐好奇地问道:「薛家不是越城人么?怎么全家都在京城?」
  崇山回首笑道:「老爷入京在天子身边做官,继承了薛老爷子的威望,正是咱们薛家下人的期望,更是嫡系与庶系共同的期盼,自然不在意迁移到京城来。
  不过,小姐确实一直更喜欢在越城……可惜如今陷于贼手,唉。」
  我与梁清漓自然分到同一间房,谭箐的房间则在我们旁边。崇山微微躬身道:
  「诸位若是想出府游玩的话,在下可以叫唤仆从随行。」
  「怎么样?要不要个向导?」我对梁清漓和谭箐问道。
  梁清漓对崇山道:「那便劳烦先生了。」
  崇山含笑道:「不麻烦不麻烦,千万别叫我先生,我这就叫小苏过来。」
  半个小时后,我们出现在朱雀区「永和楼」二楼的酒桌旁。这栋酒楼足有三层高,外面立着一面赤色的酒旗,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和」字。一楼的厅堂开阔,点缀着花木,墙上的窗户设着翠绿色的帘子,又通风又美观,十分雅致。
  由于薛家嫡系只有薛槿乔这么一个金枝玉叶的大小姐,府内严重地阴盛阳衰,除了家主薛慎之外,就只有崇山,章管事少数几个男人,其余的都是女性。小苏名叫苏真,是个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女,唇红齿白,相貌清秀。她与数个年龄相似的少女都在薛府做事,是仆从,也是专门给薛槿乔作伴的闺中侍女。
  我观她带着我们横穿街巷,交谈点菜时谈吐清晰,办事伶俐,并不像是目不识丁的寻常侍女,便在店小二退下后问道:「小苏,你看起来像是个读过书的人,在府里薛槿乔常年不在家,都需要做些什么呢?」
  苏真浅笑道:「奴家在薛府长大,因老爷对经学修养极为重视,如奴家这般贴身服侍的仆从也与小姐一同被私塾先生教导过读书写字。在小姐离家拜师之后,便服侍夫人与老太太。」
  谭箐饶有兴趣地说道:「薛侍郎听起来像是个很传统的文官啊,怎么会让薛槿乔去拜师学武呢?」
  苏真迟疑了片刻后,轻声道:「奴家不敢揣摩老爷的心思,但小姐自幼便喜好拳脚功夫,十分活泼,并且天赋过人,因此早早地便有昆仑派长辈前来定下名分。」
  我解释道:「昆仑派择徒极严,需要出身清白,资质优越的年轻人。什么样的人出身清白呢?那肯定是受到官府承认的官宦之家或者勋爵之后最『清白』。
  而且大部分资质优秀的苗子都是在家境和出身优越的地方出现的,所以昆仑大多都是如薛槿乔这般权臣或者贵族子弟。昆仑也因此有一个『武林贵族』的名声。」
  闲聊了一阵后,苏真点的菜送上来了,其中最令人瞩目的是火熏肉,鲜蒸鲈鱼,与荷包饭。尤其是荷叶揭开的那一瞬,香喷喷的糯米与肉馅混合在一起产生的浓郁香气让我有几分见到了现代的糯米鸡的既视感。
  苏真本人则是对河鲜最上心:「雁嘴江如此近,让京城的酒楼每日都能吃到新鲜的鱼虾。不过,最好吃的还是江上画舫直接从渔船购得的河鲜,韩公子若有机会,可以与夫人和乔姑娘一起去尝尝。」
  我们吃得不亦乐乎时,一个清矍的中年男子带着一个小厮走上楼梯来,对这一楼的食客行礼道:「诸位好,今日云裳不在,没人抚琴助兴,酒家特意请我来为大家讲一讲江湖轶事。」
  「哎哟,今天陈老叔亲临,好事!」数个似乎认识他的客人见到这个中年人上来,均是欢迎地起哄了。
  苏真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悄声道:「今天运气真好!这是陈老叔与他的小童,他是朱雀区最好的说书先生,走遍了天南地北,见多识广,江湖武林的新闻旧事,无不知晓!」
  陈老叔取出一块木板敲了敲,开口道:「今日不谈别的,就谈那青州战事,田将军与麾下数万猛士终于起营攻打濮阳,要从那贼军手下夺回濮阳,将他们杀出青州去。」
  梁清漓讶然问道:「小苏,濮阳的战事这么快便传回京城了么?」
  「奴家也不知呢,不过陈叔人脉深厚,消息肯定十分灵通。」
  我们仔细听了一阵后,发现这说书先生虽然口才了得,将青州战线的故事描述得惟肖惟妙,但并没有谈真正的军阵对峙或者攻守之势,而是注重在讲述诸多高手的交战,让我们这些晓得内情的人觉得十分好笑。真正的高手对决在我们离开之前只有过一场,那就是我与秦喜合击右护法的那一战,而燕京除了少数几人之外,绝不会再有其他知道详细情况的人。
  不过也是,如果他真的消息灵通,得知了战况的话,添油加醋地在广庭大众之下乱说一通,恐怕在战时这种敏感时期,要被衙门捕快找上门来请喝茶了,还不如编些大家都喜闻乐见的高手对打。
  啪!陈老叔敲了敲手中的木板,神色凝重地说道:「话说那妖教右护法纵横天下二十年,近些时日更是对上凤阁行者不落下风,武功之强令人吃惊。他麾下有一文一武两大『尊者』为臂膀,不容小视。那文者为定远将军何定远,身份神秘,有人猜测是邪道中人,为了乱我大燕王气而来。武者乃有名的宁府内卿,『铁臂金刚』陶宗敬,一套大力金刚神拳使得出神入化,乃是堂堂的一流高手。」
  梁清漓小声地对我问道:「夫君,你见过何定远,但『铁臂金刚』似乎没人遇到过呢。」
  这句话让苏真的大眼睛亮起,凑近了些听着我们聊话。我说道:「陶总敬据我所知是个完完全全的武师,除了战场厮杀之外没有别的能耐,不比何定远文武双全,运筹帷幄。濮阳陷落后,军部还未出击,他估计猫在城里练功喝酒去了。」
  陈老叔煞有其事地介绍完宁王军方的高手后,眉飞色舞地说道:「不过咱们大燕的青州军实力只会更雄厚,且不说辅国大将军亲率大军,便是麾下的将领与高手便如云。京城出身的『三丈寒星』赵毅将军,还有青州马步军都总管,曹武略大人,都在营中。当然,武林方的高手也不容小觑,五台寺的『悲苦头陀』宗勤大师还有炙手可热的昆仑派大师姐,『碧华手』薛槿乔,也在濮阳外。去年便是碧华手率领顺安精兵攻下了太屋山下的青莲教老巢,不知这次她能否再现神奇,帮军部拿下濮阳。」
  嗯?我倒是没有想到薛槿乔一个区区二流高手都会被陈老叔提起,不过也是,这可是堂堂的武林白道年轻辈第一人,也是在青莲案中大出风头的冉冉新星。毕竟是在讲故事嘛,成名已久的高手要有的,而风头正盛的年轻人也是必不可缺的元素。
  苏真抑制不住好奇地问道:「韩公子,小姐今下提前回京,必是有什么重大的原因,奴家不该多问,但她在青州这么多月,可过得好吗?」
  我与梁清漓、谭箐对视了一眼,笑道:「放心吧,她可好了,而且还做下了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呢。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少女瞪大了眼睛,心痒难耐,但十分有定力地没有追问,而是对我表示感谢后,重新将注意力放在说到精彩之处的陈老叔身上。
  等到他说起赵毅与宗勤合力对战何定远与陶总敬,一招一式打得天崩地裂,连战三百回合时,我发现有些不对,感情青州战事只是个借用的背景,其中的内容直接就自由发挥,开始连载玄幻小说了是吧?
  最后,当他说到右护法亲自下阵,与田炜定下「三拳之约」,输者必须退避三日,不得攻击时,有人忍不住开腔了。
  「陈老,俺一个师兄听从军部招募去青州打仗了,他的书信里可没有这么激烈的战事,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再说了,田老将军哪会亲自跟右护法赌斗?」
  陈老叔冷哼一声道:「你那师兄撑死也不过是个三流之辈,哪能见到真正大人物之间的打斗?再说了,老夫这是在说书,不是在念战报。」
  那倒是,你就说精彩不精彩吧。我看周围的食客虽然有不少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但都被陈老叔跌宕起伏的故事与技巧纯熟的叙述吸引了注意力。
  「那右护法不愧是叛军中千军万马的大将,将妖教的镇教绝学,莲华大手印,使将出来!他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口吐八个字: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使出一招雄浑大力的万佛归宗来!这一招石破天惊,堪比罗汉降世,佛祖降魔,但田将军三十年军旅浮沉,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双手抱圆,扎了个马步,虎目圆瞪,口绽惊雷,喝道:吃我一招旭日大磨盘!一流高手之间的交锋,威力大得不可思议,方圆百丈内,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气浪炸开,将上百训练有素的战马都吓得险些脱缰!」
  听到这里我们这一桌人都忍不住笑了。苏真听得津津有味,看到我们的反应,疑惑地问道:「韩公子,陈叔说得有什么不对吗?」
  我小声道:「陈老叔对右护法和田将军的武功不甚了解。什么万佛归宗,莲华大手印没有这种招数,都是以手印起名,比如千叶莲印,华盖印,莲台印这种名字。田将军的武功更是搞笑了,据我所知,他的拿手武功是军中秘传的『断山海』刀法,决然没有空手与右护法这种拳法大家对战的理由。」
  梁清漓也含笑说道:「小苏,咱们离开濮阳时,敌军都还没排出人马出城来呢。何况,他们是守城的那一方,面对状态完好,雄赳赳的官兵,怎么可能会主动出来求战?陈老的故事虽然说得好听,但万万不可当真了。」
  苏真听我们的讲解比听说书先生的故事还沉醉,等到陈老叔讲完之后,才反应过来,带着我掏出的一小串铜板赏给他,然后快步跑回桌子来。
  小姑娘托腮问道:「可惜陈叔没有说到小姐的事迹呢,就算不是真的,奴家也想听听。」
  谭箐拍了拍我的肩膀道:「机密的事项不能乱说,但是自家小姐的武功和能耐总能吹一吹吧?」
  「这倒没什么需要忌讳的,见识丰富的江湖人士都知道……朋友,听得够久了吧?要不要来坐坐?」我突然看向右手侧一桌离我们大概十五步外独坐的男子说道。
  听到我的话,其余的人也顺着我的视线看了过去。此时二楼许多食客已经离开了,只剩下我们与一个独酌的男子在靠窗的这一边。他三十岁上下的样子,国字脸,浓眉朗眸,脸色有些苍白,一身玄色劲装,腰间别了把长刀,是个活脱脱的江湖侠客。
  那人也不客气,径直起身过来坐在我对面,和气地笑道:「不好意思,在下不是有意窥探,只是听这位仁兄的评价听得入神了。在下冒昧地问一句,兄台似乎对青州的战事十分熟悉?」
  我挑眉说道:「算是有几分了解吧。在下韩良,这几位是我的妻子与同行的友人。请问你是?」
  他若有所思地说道:「韩良……在下似乎听过兄台的名字。这位姑娘亦是有些眼熟,请问姑娘是否薛府的侍女?」
  小苏有些不自然地答道:「是的……」
  我起了疑心,眯眼问道:「在下无名小卒一个,不知兄台是从哪里听得我的名字的?」
  他露齿笑道:「抱歉,是我唐突了。我是名玄蛟卫,姓田,名道之。」
  田道之?
  当年京城派去顺安支援我们的玄蛟校?我记得宁王起兵时,他带着人马在怀化行动,失去了联络,这大半年来我都没再收到他的消息,他还活着?
  看到我难以置信的脸色,田道之说道:「韩兄似乎也听说过在下的名字,我便不兜圈子了。同为玄蛟卫的秦喜与唐禹仁,都是我的同僚与朋友。唐禹仁更是与我关系甚近。我也是从他们,也从碧华手口中,听到关于韩兄的事迹的。」
  「田道之的名字我确实听说过,但你不是在怀化行动吗?又是如何辗转到京城来了?」
  田道之似乎被这个问题勾起什么不快的往事,皱了皱眉答道:「原来韩兄也听说过此事……在怀化那段日子确实是段惊险的经历。宁王反叛后,我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怀化,而是在城内潜伏了数个月后,才带着足够的情报脱身。而今我上京来,正是为了求见统领。我喜欢在酒楼,茶馆歇脚听听江湖传闻,搜集信息,却是不意中撞上了诸位。」
  原来如此,这倒是个不大不小的巧合。
  「听说薛小姐和我的两位同僚都在青州为军部做事,怎么也来京城了?」
  我含含糊糊地说道:「发生了些事,薛槿乔觉得有些东西要回京禀报。抱歉,这件事眼下还是个军部机密,我无法告知。」
  田道之理解地点了点头,笑道:「明白,我们这一行需要保密的东西可多了。
  秦喜和禹仁可好?」
  我叹了口气道:「禹仁跟我一起上京来了,秦喜留在青州……他受了重伤,必须静养。你若要求见统领的话,应该会碰到禹仁,他可以跟你叙叙旧。」
  田道之怔了怔,仔细观察了几眼我的脸色,理解地说道:「是这样么,那可惜了,我还想与他们一起喝杯酒呢,希望秦兄能早日痊愈。韩兄与夫人若是准备在京城多留几日,希望能叫上禹仁与你们再见一面,好好聊聊兄台在青州的见闻。
  在顺安咱们一直有缘无分,此时相逢,正是天意如此。」
  「好说好说。」
  田道之起身抱拳行了一礼后,抛下几块碎银悠然离去。

好色小姨
孤寂之狼
“小姨,我要……”“乖乖,我来了……”当你有一个漂亮的不像话,而且寂寞难耐的小姨时,你会怎么做?当这个爱你到骨子里的小姨不断的为你勾搭各种美女的时候,你会怎么做?从萝莉,到御姐,到少妇,小姨的命令统统拿下……

千里马 / 发表于: 2024/02/01 04:11:27

第一百七十八章:薛家
  苏真在田道之离开后,转过头来轻声呼道:「哇!那便是田道之么?果然非比寻常!小姐说过他呢。他是这一代当上玄蛟校的人里,最年轻的一个,才三十一岁便做到这个位置来。」
  谭箐有些纳闷地说道:「有吗?看起来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啊。」
  苏真煞有其事地说道:「是的!不要看他好像平平无奇,其实他是个堂堂的二流高手呢,也是青年辈的玄蛟卫中,最厉害的那一批。小姐经常提起他的名字。」
  玄蛟校除了个别极为优秀的人选之外,几乎都是二流高手。比如我就认为,哪怕唐禹仁仅是三流武者,而且断了一臂,也是当上玄蛟校的不二选择。不过像田道之这种三十岁便有二流战力的年轻人,也差不多是站在了大燕顶点的天才,仅比薛槿乔逊色一筹。
  享受了一顿相当美味的午饭之后,苏真又带我们逛了逛朱雀区繁盛的商街,各种小吃与商铺让我们大开眼界,哪怕是以我和谭箐的现代眼光,也尽兴地吃喝了一通。
  走在朱雀区的街道上,我满足地说道:「京城果然繁华似锦,不过禹仁说得对,确实够贵的,要是每个月都像这样大吃特吃的话,我半年下来就要破产了。」
  谭箐啃着一串糖葫芦道:「你别说,这味道还挺正宗的。」
  苏真嘻嘻笑道:「大家若是喜欢吃食,那无论是松泸寺的素斋,还是雁嘴江的画舫,都得去试试。今天咱们吃的永和楼是十分传统的燕州菜肴,但还有一家『长新楼』,用上了许多西域,胡商带来的新鲜材料做出了新菜式,极受那些喜欢新事物,新口味的食客欢迎。」
  梁清漓牵着我的手,促狭地问道:「夫君看到这么多新鲜的美食,是否有些跃跃欲试的想法?」
  「那是自然,这长新楼我们是肯定得去的,我得见识一下到底是什么新材料,最好能偷师几把。」我一本正经地说道。
  苏真对我们游走江湖的经验甚是好奇,一路上追着我们问各种各样的问题。
  梁清漓与谭箐自然没什么好说的,而我虽然经验有限,但是在唐禹仁,秦喜这些人身边耳濡目染了这么久,也知晓了不少江湖轶事。何况,吹牛逼么,这我在行。
  是以一天下来,苏真已经十分亲切地「韩大哥」前,「韩大哥」后地唤上了,倒是让我想起了留在汴梁的小玉。
  待到我们回到薛府时,已是傍晚了。崇山放我们进门后说道:「诸位来得正好,晚膳马上便要奉上了。唐卫士也来了,正在厅堂与老爷、夫人、与小姐说话。」
  我说道:「谢了崇山,刚好与薛侍郎与蔡夫人认识一下。苏真,明天没事的话,继续麻烦你带我们游玩了。」
  苏真的大眼睛眯起,不住点头道:「韩公子若是有意,奴家一定奉陪。」
  我们洗了把脸,回房换衣整理了一番仪容之后,循着声音进到主屋里的厅堂。
  唐禹仁正襟坐在一张椅子上,见到我们进来了,微微点了点头。我惊奇地发现他难得地没有穿劲装,短打,而是正经地束发修胡,穿了一身俊逸的宽袖直裰,腰间系了条玄色腰带,看起来俨然是个儒雅有礼的青年书生。
  薛槿乔坐在他对面,黛眉云鬓,微施脂粉的脸颊润红,看向我们时,平静的丹凤眸露出了一丝温暖的笑意。她今晚的穿着也十分讲究,幽蓝的圆领短襦外套了一件轻便的深红色褙子,绣着艳丽的花朵,下身则是飘逸的墨绿百褶裙,腰间长长的飘带上系了一只熠熠闪烁的碧绿玉环。
  这些时日来,见多了她江湖儿女式的简练着装,此时一下子穿回大家闺秀的精致正装,天山雪莲的清丽中带有恰好到处的雍容,又让我惊艳到了。
  不过我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主人位上的两位中年男女。左边的那人目若朗星,鼻梁英挺,脸型方正,胡须修得整整齐齐的,穿着朱红色的大袖长衫正襟危坐,是个相貌堂堂的美男子。他周正的眉眼五官与薛槿乔依稀相似,想来必是薛家家主薛慎。
  而他身侧的女子穿着对襟淡蓝小袄,外衣下是绣着纷飞蝴蝶的绛紫缎裙,浓密的长发结成高髻,插着一条花型纯金簪钗,十足的贵妇人打扮,模样却远没有两父女那么俊美,而是小家碧玉式的清秀可人。饶是我看得出这女子实际上的年龄应该至少三十岁了,她洁白如玉的脸蛋和水润的眸子依旧带有些许少女般的柔弱感,秀气的模样很是惹人怜爱。
  这位应该是蔡夫人,在薛槿乔的生母病逝后,薛慎继弦娶的京城蔡家女儿。
  薛槿乔在上昆仑山拜师学武之后,经常与父亲意见不合,反而是与这个继母的关系相当和睦。
  薛慎见到我们进来,起身笑道:「这几位便是槿乔的朋友么?久违了,我是槿乔的父亲薛慎,这位是我的夫人,槿乔的继母。不介意的话,叫我们一声伯父伯母即可。」
  「见过伯父,伯母。」我们均是礼貌地问好。
  一阵寒暄后,薛慎抚须说道:「槿乔多月未回家,这次可是带了天大的好消息回来,让我这做父亲的很是欣慰啊!」
  我看到薛慎脸上掩盖不住的喜意,试探性地问道:「敢问伯父,可是已被薛小姐告知了青州的事?」
  薛慎呵呵笑道:「正是。虽然从小到大,槿乔这孩子便从未让我们失望过,但这次创下的功劳,千军万马中的第一人,实在是超乎想象了。禹仁,小韩,小梁,小乔,我作为长辈,也要对你们感谢,没有你们的扶持,槿乔断然无法立下这种功劳。来,此时无酒更胜醉酒,我以茶代酒,敬你们一杯。」
  薛慎拿起杯子对我们示意后,一饮而尽,我们也照样画葫芦地敬了一杯茶。
  这时,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走了出来,躬身道:「诸位,晚膳已准备好了。」
  蔡夫人柔声道:「谢了,章伯。大家一定饿了吧?希望今晚的饭菜会合你们的口味。」
  我们进到饭厅坐下,薛慎特意招呼我和唐禹仁坐在离他最近的位置,亲切地说道:「槿乔说,你们俩人不仅是她最受信任的两位参谋,还是她的好友。如今远离了战事,有什么打算?禹仁,你难道还准备申请回归青州做事?」
  唐禹仁道:「这要看左统领有什么安排了。若是要回青州的话,自无不可,也许还能够帮助田将军拿下濮阳,驱逐敌军。」
  薛慎摇头道:「难得来京城一趟,多呆几天吧!禹仁,你也到而立之年了,没有考虑过娶妻安家么?伯母认识有不少适龄的女子,都会是良配。以你的才干性情,不一定要到前线上搏命。」
  唐禹仁微笑道:「伯父伯母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叛军未灭,胡虏未驱,禹仁不敢松懈。」
  「唉,你这孩子,就是固执,不过也可靠。」薛慎虽然有些可惜,但是眼中的欣赏十分明显。他又问了唐禹仁几个问题后,转而对我说道,「小韩你呢?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看了看梁清漓与谭箐,又与斜对面的薛槿乔交换了个眼神后,答道:「目前没有什么确凿的计划。薛小姐哪里有事务要我们去办,便跟着去吧。不然的话,也许会回汴梁,也许会看看顺安的战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当然,眼下最紧急的还是把位面任务重拾起来,不然的话两位队友可是要对我大打出手了。
  薛慎点头道:「待到你们的赏赐颁下来后,你若有意,肯定可以谋个好官职。
  当然,若你愿意继续辅助槿乔的话,那我这做父亲的万分感激,哈哈!薛家正用得上你这种有能力的年轻人,也绝不会薄待你的。」
  我笑道:「多谢伯父,无论到何处,只要薛小姐需要帮忙,那我一定会响应的,这点不用担心。」
  薛家家主满意地抚了抚须,招呼我们吃道:「来,来,多吃些。难得来京一趟,槿乔你好久没吃过杨厨的手艺了,今晚我们特意叫他准备了你最爱吃的菜。」
  「多谢,爹爹。杨厨的饭菜做得越来越香了。」薛槿乔微微笑道。
  我突然意识到,这是我们回府后,她第一次开口。而这句话也终于让薛慎把话题移到了女儿身上:「槿乔,你也听到小韩的说法了。他拖家带口的,青山更是一把年纪了,可不能让你最有能耐的几个幕僚都跋山涉水地跟你满大燕跑吧?」
  薛槿乔微不可闻地蹙了蹙眉,旋即说道:「……若韩良与清漓有此意愿,我自然不能强求什么。他们至今已为大燕立下了汗马功劳,也是时候享受了。」
  薛慎听了这话,并没有直接回应,而是转移话题道:「那就好。今天你带此喜讯去兵部上报了,陛下必定在数日内便会颁下奖赏。如今顺安沦陷,青州战事吃紧,我看你最好还是向陛下讨个京城的职位,与我一起参政。这薛家的担子,你已有足够的能力与资格慢慢接过来了。」
  薛槿乔淡淡笑道:「爹爹在京城经营多年,我也是多亏了家族的扶持才能有机会立下功劳。在京参政不是我志向所在,但却是爹爹所擅,咱们父女正好可以往各自的长处发展。」
  薛慎有些不满地叹道:「你呀,怎么就满心想要往危险的地方跑呢?立下的功劳再大,不为天子所见,也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而已。何况,我在京城所经营的一切,也只是为了能让你顺畅地继承而已。你迟早得接过这个位子的。」
  薛槿乔只是笑而不语。我知道她的志向不在此,至少,不在于留京当一个合格的望族家主,哪儿都不去,只是为薛家的持续繁荣做一个天子脚下的近臣。但与此同时,她又是一个对于自己的出身和家族无比骄傲的人,薛家家主非她莫属,薛父的话也许不合她意,但却是一个毕生目标都环绕着壮大家族的人必须接受的事实。
  蔡夫人见两父女之间的谈话有些僵持了,连忙插嘴道:「老爷,槿乔难得回家,还立下了天大的功劳,这些话可以之后再谈,咱们就别老是叨唠了。来,大家吃饭。」
  薛慎饮了口酒道:「也是。」
  我们吃了一阵后,蔡夫人和蔼地对薛槿乔问道:「槿乔,这次回来总算得多住几天了吧?」
  薛槿乔点头道:「嗯,刑部的事应该要忙一阵子,还要看兵部有什么打算。
  这下能好好陪你们了。」
  蔡夫人笑靥如花地说道:「太好了,薛家有不少长辈和亲朋都十分想见见武林年轻辈第一人的风范呢。」
  薛慎也添了一句道:「没错。待到陛下的奖励正式赐下,咱们要摆席宴请客人,好好庆祝一番。上次你破了青莲案,也只是草草设宴,这次立下的功劳如此亮眼,不仅是自家人,整个京城都会看着呢。千军万马中第一功,不只是为了薛家,也是为了整个大燕,要好好地吐气扬眉。」
  薛槿乔挑眉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只是点头道:「嗯,这倒是应该的。此事多宣传一些,也能助长士气。该请的人,我虽然心里有些人选,但还是有赖爹爹定夺。」
  薛慎得意地抚须道:「这是自然,你不必担心。」
  这时我开口道:「说起贵客,我们今天倒是遇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禹仁,今天我们在永和楼吃饭时,隔桌坐的竟然是田道之。」
  除了吃喝外并没有多说话的唐禹仁听到这个名字,稍稍往前倾身道:「田道之?他从怀化脱身了?也是,他身手、头脑非凡,叛军困得住寻常武林人士,却是难以奈何他。」
  薛槿乔也饶有兴趣地问道:「这么巧?顺安一别,已有大半年了,他一直在做什么呢?」
  我简略地描述了一下我们的交谈内容,总结道:「听起来他也准备求见左统领,不知道是否在怀化获得了什么重要情报。禹仁,他想叫我们一起出去喝杯酒,叙叙旧呢。」
  唐禹仁沉吟道:「田道之是个志同道合的人,值得一见。明日我去拜访左统领,或许能碰上他……对了,韩良,你可愿与我同行?左统领对你十分好奇。」
  去见传说中的左统领?我应道:「当然,我对左统领神往已久了。」
  薛慎道:「说起见长辈,你什么时候准备去见秦指挥使?」
  薛槿乔撇嘴道:「今天便去秦府拜访了,不过她不在家,似乎是出门办事了,曹管家说要三天后才会回来。到时我再去见师父。」
  「很好。这段时间秦指挥使在京城坐镇,对薛府甚是关照,你作为徒弟,可不能怠慢了。这次回京算是功成名就了,我对禹仁说的话也是对你说的,都二十多岁了,是时候想想夫婿、成家之事了。我素知你不喜那些与薛家适宜联姻的望族子弟,若硬是要寻个武林中人,我也不是不能接受,但万万不可找个成天醉心于武学,冷落家庭的男子了。以你的相貌地位,会是个拍马难求的良配,可也得找到个能入你眼的人。你师父必定认识不少适合的青年才俊,刚好这次会面,可以让她引荐。」
  薛慎一下子进入了老爸模式,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大通,让薛槿乔有些为难地抿了口茶。
  蔡夫人则有些嗔怪地说道:「老爷,这些女儿家的私事,可不兴在饭桌上说。」
  薛慎挥了挥手道:「成家立业,相夫教子,那是天经地义的大道,怎么不能说了?槿乔,你且与你老父说说真心话,到底什么时候准备让我和你姨娘安下心来?薛家嫡脉就系于你一个人身上了,容不得我不唠叨。」
  薛槿乔眼眸余光有意无意地掠过我,正色道:「爹爹,我倒也不是师叔那般,一生奉献武道的武痴,亦不是扑身于事业,无视家庭姻缘的性子。只不过我却不愿因为到了年龄就要找个人嫁了,而是得遇上个值得的男子才行。这种事强求不来的,只得一步步盘算。」
  薛慎埋怨道:「只怕你这一步步盘算到我七老八十都未能抱到孙儿。女儿,你可别与那些眼高于顶的武林女子一般,到头来人到中年无人婚娶,满腹怨气啊。」
  薛槿乔无视了他的嘟囔,只是转而继续与我们聊天。虽然夹在薛家夫妇与薛槿乔之间的私密聊话有些尴尬,但也因此见到了薛槿乔极少露出的一面,让我觉得很有意思。
  吃完晚膳,我们与两夫妇喝了几杯茶再聊了小半个时辰后,他们便告罪回后房了,留下我们几个年轻人坐在饭厅里吃着瓜果聊天。
  当薛槿乔挥下了章伯之后,她长长地吁了口气道:「抱歉,将你们也裹进刚才的谈话了。近几年我爹总是这样的,恨不得我下个月便嫁出去了。」
  唐禹仁不以为意地说道:「薛家嫡系人丁向来不旺,这一代又只有你一根独苗,不怪他如此焦虑。」
  薛槿乔皱了皱鼻子道:「只恨庶系的那几个年轻人不堪重任,文不成,武不就,稍稍分匀一下我的担子都不行。」
  唐禹仁摇头道:「你这种想法只会让伯父更焦虑不安。弱干强枝是千百年来大家族最忌讳的事,别看薛府如今有你了,蒸蒸日上,实际上若你稍有任何差错,单凭你家的那几个小辈,怕是不出十年就要退回顺安了。如今你风头正盛,但恰恰是在这种时候,需要如履薄冰地谨慎前行。」
  薛家长女揉了揉鼻梁道:「没法子,大家族的传承问题实在是个难题,不仅得人丁旺盛,还得人才辈出。」
  梁清漓好奇地问道:「薛小姐,官场上女子身无论身份多么尊贵,武功多高强,都无法做到令尊的位置。饶是如此,薛家这么大的家业,莫非真就系在你一个人身上?」
  薛槿乔笑道:「确实如此,虽然有些难以理解,不过哪怕是庙堂之上,官职也不是一切。虽然官场习俗很少让女人家升到四品以上的官位,但有时候,明面上的头衔不是最重要的,而是你的能力与影响力。像我师父虽然仅是四品的都指挥使,但她的地位与权势实则甚至在爹爹这正三品的礼部侍郎之上。」
  谭箐也饶有兴趣地加入来问道:「这倒挺有意思的。那么,到底是什么才在朝堂里最重要呢?皇上的恩宠?高强的武功?」
  薛槿乔缓缓点头道:「没错。只要受到天子的青睐,那么默默无名的小卒也能成为搅动风云的大人物。但是天子的关注不会是毫无来由的,只有自身的能力与功绩担得起这份恩宠,才能真正地跨越官场的规矩一步登天。而武功,正是最大的一条捷径。」
  唐禹仁道:「比起恩赐,这更像是一种约束,或者说收买的手段,将天下有数的高手以荣华富贵,地位权势尽收入朝廷之中。朝中文臣对此怨言已久,但也无法阻挡大势。不过这样的做法,真能够长久下去吗?」
  我若有所思地说道:「确实,若说一开始以武入仕还能算是一条别开生面的路的话,那在百年后的今日,在对此已经习以为常的官场上,这其实也就跟从军、中举一样的正常手段了。」
  薛槿乔理了理头发道:「且不谈这些无聊之事,好不容易入城能够松口气,韩良,清漓,三妹,今天玩得可开心么?」
  「很棒。朱雀区十分繁华,比起越城与汴梁各有千秋。你这几天很忙吗?有空的话,跟我们一起去逛逛街吧。禹仁,你也是,可别跟我说这次入京还每天都要忙公务啊。」我对两位友人邀请道。
  薛槿乔爽朗地答应了,唐禹仁沉吟了数秒后,也点头道:「也是。如今远在千里之外,也只得静下心来等待。不过,除了槿乔之事,还有严觅与刑部的审判需要我们去运作,你们有什么具体的计划么?」
  我头疼地说道:「我其实不是很清楚这种情况下,到底是什么个流程。是刑部负责审核此案,还是大理寺复核当年的决定?」
  唐禹仁如数家珍地说道:「能在京城受审理的诉讼案子,由刑部开案,整合物证人证,大理寺听案作出决定,并且由御史台监察进度。这种事关朝廷高官的大案子,一般是三司共同审理,各出一人听案,刑部尚书、大理寺延尉、与御史台大夫作出共同决定。由于当年赈灾案已判下决定了,这次若成功复审,其实有翻案的机会,因此陛下也会亲自批阅其中的公文与决定。但便是天子,亦只有批准之权,而无权推翻刑部、大理寺、与御史台的判决。」
  梁清漓与谭箐听得昏头转向,问道:「这么复杂的么,那岂不是没有我们插手的余地?」
  听到这话,唐禹仁突然笑了:「这倒不是。所以韩良明日才得与我去见左统领,若能争取统领的支持,则多出一个分量不轻的筹码。」

凡人修仙传
忘语
修仙觅长生,热血任逍遥,踏莲曳波涤剑骨,凭虚御风塑圣魂! ...

千里马 / 发表于: 2024/02/01 04:24:11

第一百七十九章:左统领
  我们在饭后聊了到明月高照时,唐禹仁才起身告退。他既然离去了,我们也都各自散去准备就寝。
  我与梁清漓洗漱完后,在床边的梳妆台上点起一盏油灯,躺在床上聊天。梁清漓侧过身来,秀美的面容上有几分忧愁:「之前唐大哥所说的三司审理之事,奴家闻所未闻,一直到听他提起其中步骤,才惊觉自己一心想要追求公正的判决,却从哪里开始都不晓得。」
  我安慰道:「没关系,术业有专攻,我们不懂其中的门门道道,所以才要拜托专业人士去帮我们去做。槿乔已经答应会动用她在京城的刑部人脉,叫他们认真对待。明日我跟禹仁去见左统领,也会试图看看他能否帮助我们。不过,我有种感觉,这可不是刑部、大理寺会寻常审理的案子,皇上的意见,也许也会是决定结果的关键。而以他当年的态度,只要知道真相了,必定会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梁清漓沉吟了数秒后问道:「夫君,奴家明日能否与你们一起去见左统领大人?这终究是梁家的事,由奴家亲自出面解释也许更适合。」
  我点了点她素白的额头道:「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不过你说得确实很有道理,我相信哪怕我引经据典,口灿莲花,也不如你真实情感的解释。明早禹仁过来后,我们问问他吧。」
  梁清漓听了我的话,凑上前来在我唇上印下了一个温柔的亲吻,然后甜甜地笑了:「夫君说得对,这是咱们两人一起的事。」
  第二天,唐禹仁早早地敲门拜访。我和梁清漓迎接了他之后,简略地说明了梁清漓的要求。唐禹仁挑眉看了梁清漓一眼,点头道:「我此前没有想到这点,不过正应如此。」
  梁清漓有些紧张地问道:「唐大哥,像奴家这般普通民女求见,左统领不会见怪么?」
  唐禹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不,右统领也许还有几分难以亲近的威严,但玄蛟卫的领袖其实并不是那种官威十足,高高在上的人。事实上,左统领应该会很欣赏你的,弟妹。」
  我问道:「久闻左统领的大名了,其中大部分的事迹都是从你听来的。倒不如说,我从你口中听到的赞扬别人的话语,有一半都是朝左统领招呼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你这么严苛的人也敬仰?」
  唐禹仁垂首思考了一阵后,有些犹豫地说道:「左统领是一个……十分奇特的人。身份高贵,深受陛下信任,却又一点都不似那个位置上的人,并且总能给我一种超脱于当下的局势与限制的视角。若要形容的话,其实与你所给我的感觉很相似,你们都是出其不意,却又能别开机杼的多智之辈。」
  我调侃道:「能与左统领相提并论,真是我从你口中听到的,最好的赞赏。」
  唐禹仁哂笑道:「见到了之后你们便知道了,我怎么去形容都难以捕捉那种感觉的。」
  我们在唐禹仁的带领下,顺着繁忙的街道一直往北走,离开了朱雀区,脱离了人群,直到来到宫城入口下,仰望着那高耸雄浑的城墙。
  梁清漓看着刻印在城墙上,写着「寿和门」的三个朱红色大字,惊叹地说道:
  「玄蛟卫的总部原来在宫城内么?」
  唐禹仁应道:「也是,也不是。左统领与陛下的亲信居住于此中,但大部分在京城办公的玄蛟卫都是在青龙区的总部里。皇城毕竟是心腹禁地,等闲不能进入其中。」
  他向城门下的护卫出示了腰牌,对照了口号之后,我们都被搜身了,然后才得以放行。而且我们也并不是单独离开的,入了皇城大门之后,有两个禁军侍卫带着我们往里前进。
  这两个佩刀护卫眼如鹰隼,虎背熊腰,不是易于之辈,应该是三流武者里的好手,不愧是皇室重地的禁军。
  走在平整的石板路上,我们路过了一座座华美恢弘的宫殿,看得我和梁清漓目不暇接。比起主位面里的紫禁城,燕京的宫殿群规模相仿,不比汉唐时那些自成一界的巨大宫城,但也十分广阔。玄色与朱红色主导了宫殿的外表,石板路外则是被修整得极为美观的草坪与树木。
  这些砖石与木头构建的建筑自燕朝建国已屹立了百多年。除了新建的那几栋宫殿之外,从一开始便在此的宫殿被时光洗涮,色彩黯淡了不少,然而这却没有令它们失色,反而添加了许多岁月留下的沧桑厚重感。走在这座大燕国的心腹之地,也许是整个位面有数的掌上明珠,城中城,我甚至有种错觉,自己并不是在异度的位面里过着另外的人生,而是在故宫的博物馆里观赏着从时光的长流中被截取、保留下来的一份景色。
  在我和梁清漓窃窃私语评价着这些壮丽之极的建筑时,唐禹仁与两个禁军护卫突然止步了。他们对我们点头道:「就是这里了,出来之后会有他人送你们出去的。」
  屹立在身前的宫殿并不算尤其宏伟,但相当精致,比起皇族宫殿,更像是一座豪华的府邸。若不是四周警惕地望向我们的各个护卫,我险些会以为自己来到了汴梁的豪宅区。
  「永宁宫……」我眯眼念出匾额上的那三个字后,心中的疑惑似乎终于有了答案,「等等,我早就想问了,左统领为何会在这种地方办公?他与皇上到底是什么关系?」
  唐禹仁笑而不语,带领我们进门后,无视了金碧辉煌的殿堂,只是对几个抬起头来向他示意的玄蛟卫行了一礼,然后带我们径直走到右侧的后室,出示了腰牌,搜身,并且被检查了脸庞后,被允许进入到一间宽敞的书房。
  「统领大人,禹仁与两位友人求见。」
  坐在一张厚重的红木桌后的那人抬起头来,打量了我们几眼后,轻笑道:
  「你可总算来了。哟,让我仔细瞧瞧,这便是你赞不绝口的那个生死之交,和他的红颜知己么?」
  虽然唐禹仁故作神秘的态度和这段时间的见闻让我对左统领的身份有所猜想,可当我看到桌后那人时,仍然被震得瞳孔收缩,嘴巴微张。
  左统领是个看起来相当年轻的女子,乌亮的长发并未结成发髻,而是用一根紫色的发带简单地扎成长辨垂在身后。她身着我曾见唐禹仁穿过的深色玄蛟卫制服,衣襟上绣着许多美丽的图案。
  这个被誉为玄蛟卫灵魂的青年女子相貌颇为秀丽,肤白唇红,眉清神秀。甚至,若只是看她匀称标志的五官时,清秀之余,有种江南女子的婉丽温柔。然而,那只是静态的观感。当我对上她的目光时,任何关于她外表的柔弱温婉之类的印象都被粉碎了。这个女子细长的丹凤眼不似薛槿乔那么清冷,犹如孤芳自赏的梅花,而是明亮,锐利,威仪自生。
  我从未见过如此透澈有神的眼睛,短短数秒的对视后,那对眸子便似乎洞悉了我所有的念头与伪装,利刃般直直地刺入了我灵魂的的最深处。
  那是属于王者的眼睛。
  玄蛟卫这个在大燕与凤阁并列为朝廷最富有故事性和传奇性的精英战力,燕朝天子隐藏在阴影下的尖刀,其最高统领竟然是个女子。
  「民女姓梁,名清漓。这是奴家的夫君韩良,见过左统领大人。」梁清漓一丝不苟地施礼问候,让我反应过来,连忙行礼。
  「在下韩良,见过左统领大人。」
  左统领兴致盎然地撑着下颌说道:「大人就不必了,叫我左统领即可。虽然我已从玄蛟卫的黑报了解了大概情况,但是还是得从亲历者口中听听,青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熟能生巧,这个故事我和唐禹仁已经分别讲过至少三四次了,因此跟说书似的,将这段本就内容精彩的经历再次道来。
  与唐禹仁事无巨细,每个细节都要反复追究的风格不一样,左统领只是很随意地问了几个大方向的问题。在我与唐禹仁说完之后,她没有立刻评论,而是闭目揉了揉太阳穴。
  「不错,很不错。想法不拘一格,行事风格天马行空,手段却又细心谨慎。
  最重要的是,脑子好用。你有没有兴趣加入玄蛟卫?我们正用得上像你这样的人才。」左统领睁眼直视我,微微一笑。
  我抱拳谢道:「多谢左统领赏识,但薛槿乔小姐对在下有知遇之恩,恐怕是无法抽身加入玄蛟卫之列。」
  「啧。小薛这女孩儿,已经不是第一次跟我争人了。禹仁、田道之、连秦喜都被她招募到顺安去调查青莲案了。」左统领皱了皱鼻子道,「也罢,好歹是秦指挥使的爱徒,便不抢她的人了。」
  她顿了顿,友善地对梁清漓说道:「那么,你呢?看样子,牝牡玄功已有夯实的基础,学了花间派的什么武功?离情剑法?揽月十七式?婆娑游步?」
  梁清漓恭敬地答道:「师父授下了离情剑法、婆娑游步、与拈花指。」
  左统领玩味地说道:「都是花间派的真传秘籍啊,看来你师父身份不低。也是,没有这份背景,可不容易靠着这层关系混进濮阳。你有没有加入玄蛟卫的想法?作为完全的新手能够如此随机应变,穿针引线,十分有潜力,而花间派投敌,失败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你加入我玄蛟卫属于弃暗投明,且有你夫君做参谋,前途不可限量。」
  梁清漓浅笑道:「多谢左统领大人如此厚爱,但奴家是夫君的娘子,他去哪儿,奴家便去哪儿,恕奴家无法答应大人的招揽。」
  左统领啐了一口道:「呸!看你这浓情蜜意的样子,肯定不是炉鼎派的菜,怪不得学了牝牡玄功。不过也好,好歹这样也有些神仙眷侣的风采,炉鼎派那些人几乎都是些疯疯癫癫的女人,美则美矣,但寻常男子可受不了她们的理念。」
  花间派内部的两大派系分别是主修云雨花露诀的炉鼎派与主修牝牡玄功的双修派。虽然不算水火不容,但理念上也有根本性的分歧。后者还有几分仙家阴阳化生的玄门正宗风范,前者就是彻彻底底的「妖女」作风了。
  唐禹仁插嘴道:「这事属下其实亦有疑惑。牝牡玄功作为道教炼气的康庄大道,甚至可以打破莲开百籽的先天桎梏,为何只是花间派的两门真功之一,甚至在青莲教与花间派合流之前,都不是普通花间派弟子行走江湖所选的功法?」
  左统领摇头道:「你这是倒果为因了。牝牡玄功是双修法门里最高深玄奥的功法,也许甚至没有之一,这没错,但哪怕是它,也不可能有妖教中发挥出来的这种逆天效用。其中当有更深的缘由,却不为我们所知。至于为何作为更多人选择的功法,也许是因为在此前的百年里,它根本没有如今这么神奇,要求却又过于严苛了。」
  嗯?在左统领的认知里,牝牡玄功并不是原本就有这种作用的神功么?它的根源来自于天外天的传承,因此功能超乎常理并不奇怪,但左统领作为大燕顶层的人物,对于这种功法的了解肯定比世上几乎所有人都深,她的理解肯定不会有大错,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我暗暗地记下了这一点。
  左统领继续道:「说起薛槿乔,她这次力压群雄,拿下如此傲人的战功,薛慎肯定乐坏了,是不是已经在筹备着庆功宴了?」
  我答道:「是的,只待陛下的诏令传下,正式颁发奖赏之后,便要宴请贵客,庆祝这份功劳。」
  左统领失笑道:「他这个礼部侍郎也当得够憋屈的,好不容易靠着薛家祖辈的恩泽升到三品官位,全家的指望没在他这个兢兢业业的家主身上,反而压在一个小女孩儿肩上。不过,薛慎确实生了个好女儿啊,皇兄等军方的好消息等了很久了,这次小薛生擒右护法,是内战开打之后前所未有的喜报。」
  等等,皇兄???
  我和梁清漓并没有错过这随意之极却又意味深长的称呼,均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左统领见到我们的反应,挑眉道:「禹仁这小子,显然是没有将我的身份告诉你们,是吧?」
  唐禹仁认真地说道:「统领的身份虽然并非机密,但也不是寻常人能够得知的,属下只是恪守职责而已。」
  左统领哂笑道:「看来你跟韩良关系确实不一般,还能与他开这种玩笑。看他这死板的样子就知道,他可不会在这种地方跟其他人含糊其辞的。毕竟,我这头衔还是有几分威风,可不能吓着人了。」
  她正色道:「我除了玄蛟卫左统领之外,还有个身份,便是当今皇帝的妹妹,封号平阳。不过,比起平阳公主,我还是更喜欢左统领的称呼,所以你们俩个可别叫起公主来了!」
  平阳公主么。皇帝的亲妹妹竟然是玄蛟卫这支皇室特殊战力的最高统领……
  其实也没那么难以接受。毕竟,左统领又不是皇子,很难让皇帝有帝位被威胁的忌惮,又是至亲之人,因此皇室很多需要忌讳的隐秘与业务,都没必要由外人来统筹。倒不如说,作为天子直隶的精英战力,由皇室中人来亲自统帅才是最合理合情的选择。
  而且,比起她尊贵的身份,我对左统领是怎么坐上这个位置这件事更好奇。
  唐禹仁的眼光不会有错,既然他说左统领是天下最聪明的人之一,那她便必然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但除了头脑之外,手段,谋略,格局,决断,和魄力,都是这个地位的人必不可缺的素质。哪怕是贵为公主,也不能免俗。
  在我脑海中捣鼓着这些念头时,左统领突然向唐禹仁示意道:「好了,今天你特意带韩良和梁姑娘来,肯定是为了你那份密信里的另外一件事。听说你们回来的同一天便把青州通判关进大牢了?你们是想重审当年的越城赈灾案吧?」
  唐禹仁肃然道:「是的。有赖于梁姑娘的亲身经历,我们才能捕捉住严家这条线,从而编织引诱出右护法的陷阱。然而听到严觅与严林山所讲述的内幕,当年所发生的种种不公,属下明白,此事绝不能就此不了了之。」
  左统领看向梁清漓:「你呢?这是梁家的事,你肯定也想要有个交代的,是吧?纸上看的,终是不比当事人的经历那么深刻。且与我说说,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了。」
  梁清漓将当年飞来横祸的遭遇,梁家与许多相似的官吏家庭的下场,还有自己流落青楼的经历尽数道来。
  她深深地鞠躬道:「唐大哥所说的,便是奴家梦寐以求的。夫君曾问过奴家,自己是宁愿以血偿血快意恩仇,还是要冒着失望的风险,去追逐那飘渺难求的公正结果。奴家曾经以为能够亲手击毙当年的罪魁祸首便是奴家最大的愿望,但有了夫君的引导,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奴家愿意放弃所有这次战功所带来的赏赐,只望能求得一个机会,还以所有在赈灾案中被冤枉,被害死的人们一个公道。」
  唐禹仁沉声道:「如今我们聚集了人证与物证,也有青州监司官员,当年的亲历者的验证,只需刑部与大理寺的准许重审此案。属下坚信以这些证据,足以说明一切!但在朝堂上,只有真相是不够的,因此,属下也请求大人助我们一臂之力。」
  「请左统领助我们!」
  我与唐禹仁也深深地弯腰,毫无保留地向桌后有些动容的左统领做出这份请求。
  她沉默了片刻后,叹气道:「好了好了,站直身来吧。」
  我们有些紧张地看着这个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的皇室贵族,等待着她的答案。
  左统领神色平淡地说道:「韩良与小梁为何会如此恳求,我理解。但是禹仁你为何又如此真情实意地想要介入此事?你可很少做出这样的表态。」
  唐禹仁认真地说道:「因为这是该做之事。属下当初加入玄蛟卫,正是为了能够弥补这些遗憾与过错,为了能够灭除世间的不公。」
  左统领往前靠了点,嘴角稍稍勾起,冷笑道:「灭除世间不公?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也似乎对玄蛟卫的职责有些错会了。我们是天子的刀,哪里需要我们出现,我们便出现在哪里,而不是自己决定目标和意义。最危险的不是刀刃,而是不受控制的利器。禹仁,你过界了。」
  唐禹仁听了这通颇为严历的话语,并没有反应,而是默然看向右侧的窗户,仿佛在眺望遥远的天际,然后说道:「大人,我们在濮阳时,叛军通过我们的运作发现了严林山与严觅的关系,与他们在赈灾案中所扮演的角色。彼时,叛军里有两个不同的声音。一个自然是我们所盼望的,将严觅利用起来打击官军,然后作为投诚的奖励对他大肆奖赏的派系。但另一个声音却说,以严家在青州、顺安所犯下的罪行,就算严觅彻底投诚,并且帮助叛军获得大胜,他们也不能被赦免,而是要被审判,处刑,以示濮阳民众宁王军的公正与仁慈,让天下人都知道,是宁王来了,冤情才被伸张,公道才被捍卫。」
  他露出了一个讥诮的笑容:「大人不觉得这十分讽刺么?朝廷是制造了惨剧的加害者,起兵乱国的叛军反而是替天行道的的仁军。到底是黑白颠倒了,还是有些错误,再不矫正,便没有机会了?」
  唐禹仁的声调逐步增高,一字一句地说道:「属下在加入玄蛟卫时曾经发过誓,要以腰间之刀斩尽世间罪徒,也要以胸中之刃灭尽人心中的不平。这个誓言在过去的十年里,从未忘却,哪怕为此流血断臂,也从未动摇过。而属下也不相信,大人真就视此为戏言了。没有左统领的引路,属下根本就无法坚持这条道路。」
  左统领双手交叉在身前,漠然道:「是么?若我说我无法,也不该,对此事有所意见呢?你有没有想过,作为皇兄最受信任的一支武力,我们之所以能够被信任,便是因为我们对这些事保持着超然?当一支力量与手段凌驾于武林和军部之上的精英队伍想要介身于朝堂之中的判决,那便是玄蛟卫走向毁灭的开端。」
  「大人的苦衷,属下自然明白。若大人真的认为玄蛟卫必须作为一柄不能拥有任何思想与倾向的刀,任何偏离中立的行为举止均是错误,那么,也许属下的路不再于此了。因为属下无法接受一个需要敌人主持公道的大燕,也绝无法容忍这种牵涉到成千上万无辜百姓的巨案,仅仅因为朝堂之上有人不愿,便轻轻放下。
  属下一直认为,哪怕我们在阴影中行动,因此需要被提防,被忌惮,被约束,这也不应该阻止我们去做该做的事。正因为玄蛟卫肩上所负的职责是如此沉重,手中的刀又是如此锋利,才更需要坚定的意志去贯彻我们存在的意义。」
  「所以,属下之所以会对大人如此请求,与梁清漓的身份,她在此役的功劳没有任何关系。哪怕她只是一个与我没有任何关系的平凡女子,属下的选择也不会有任何不同,因为这是她应得的。而这也是我们该做之事,仅此而已!」唐禹仁深深地吸了口气,昂首傲然说出最后这句话来。

你都1000级了,外面最高30级
易枫洛兰雪
易枫穿越到修炼世界,可惜只能当个凡人,无奈只能开个小武馆维持生活,偶尔打打铁,当个“一代宗师”混日子。直到有一天,小武馆变得热闹。几个仙风道骨的老头为易枫厨房里的菜刀争的面红耳赤……

千里马 / 发表于: 2024/02/01 04:28:20

第一百八十章:忙里偷闲
  左统领神色复杂地端详着唐禹仁平静中蕴含着无法动摇的意志的脸庞,良久后摇头道:「你这小子……当初我提拨了田道之为玄蛟校而不是你,你还很不服气来着。现在总算明白我为何那么选择了吧?」
  唐禹仁点头道:「田道之比属下更为明智,更为圆滑,也更善于掩饰心中所想之事。在需要与朝堂时时碰撞的组织里,他确实是一个更适合做领袖的人。属下如今明白了,大人慧眼识人。」
  左统领啧声道:「而且你这牛脾气可是越来越冲了,连我都这么顶撞,我可不敢把你放到前线以外的地方。唉,也罢,卫里有你这样一腔热血的人,才能有凝聚力和令人信服的大义。但太多了,又容易遭人忌惮。」
  唐禹仁垂首道:「属下亦明白大人斡旋在天子之侧与朝堂之间的难处,但属下已不愿再被这些尔虞我诈的勾当所束缚了。抱歉,属下无法在这最惊险的战局上,为大人分担。」
  左统领站起身来,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道:「除了破案侦查,潜伏厮杀之外,玄蛟卫的运行还有官场处事的道理,后者你是压根不想触碰啊。这一点,你远远不如道之好用。」
  她顿了顿,又失笑道:「不过,人就是这样的,强行让你去做一个圆滑通透的人精,也不过是试图让猛虎学会飞翔,让雄鹰学会游泳。既然如此,那便去做你想做的吧!我相信你懂得分寸。至于小梁的事,我会助你们一把的。若有朝一日,你真的创下大祸了,我也不会为你网开一面的,因为如你所言,那便是你应得的。」
  唐禹仁深深地鞠躬道:「多谢大人成全。」
  「多谢大人成全!」我与梁清漓齐齐弯腰,由衷地感谢面前这个女子。
  她只是挥了挥手道:「其实比起我,你们更该去见秦宓,她的宝贝徒儿要为你们翻案,正好能用上秦家的关系。薛家摆的庆功宴我就不去了,田道之既然从怀化回来了,你与他可代我出面。不过你们见到小薛之后,跟她说一声,有空来我这儿转转,我好久没见过她了。嗯,还有,你且去密库取几份朝元药汤,托人给秦喜那小子给他送去。他武功全失,我是没法子再一次帮他找回来,但好歹能养好身子。」
  「是,属下在此替秦喜谢过大人。」
  「对了,你的义肢怎么没安装上?用得不舒服么?」
  「义肢十分好用,多谢大人。不过,属下准备潜伏时才安装起来,这样有便于隐藏身份。」
  「……不愧是『灰蛇』啊。」便是连左统领对于唐禹仁这种严苛到变态的自我规划啼笑皆非。
  在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左统领对唐禹仁提出了最后的疑问:「禹仁,你想要坚持的公道,是侠义之道。它也许存在于人心中,但绝无法被律法所拘束,更无法被官府所提倡。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比我更明白武林中人,江湖侠客所受到的忌惮和约束。若有一日你心中的道义与官府所立下的规则水火难容,你该如何自处?」
  唐禹仁闭目思考了一阵,轻声道:「属下不知。也许有一天属下会因为这份冲突撞得头破血流。亦或许,这种问题本就是要碰壁之后才能让想自己明白的。」
  他笑了笑:「到那天,也许属下能与大人再见,告诉大人属下所得出的答案。」
  左统领欣赏地说道:「好!我期待着这一天。」
  我们离开了永宁宫之后,默默地跟在禁军侍卫身后直至出城。出了城门之后,我立刻开腔了:「好啊你个唐禹仁,等着看我们笑话是吧?竟然把左统领的身份留到现在揭晓。」
  唐禹仁脸上淡淡的笑容带有几分促狭:「左统领十分讨厌将玄蛟卫的工作与她的皇室身份牵扯在一起,你们将她当成纯粹的玄蛟卫首领看,她才更开心呢。
  不过,呵呵,我确实是故意的。」
  我对梁清漓啧声道:「看看,这人表面上死板正经,实则这样的小心思多得是,可别被骗了。」
  梁清漓微微一笑,然后对唐禹仁说道:「谢谢你,唐大哥。虽然你说自己这么做只是为了维护心中的公道,但……奴家还是不胜感激,并且十分庆幸还有人去坚持对的与错的。若当年越城能有像唐大哥的人在,也许,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唐禹仁叹息道:「大燕负了你,弟妹。不仅是你,所有被官府这个庞然巨物被错误地碾压的百姓,都被辜负了。我不知道这些错误究竟能否被纠正,纠正了,又会对你们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至少不应该将错就错,把这些劣迹掩埋。」
  我们无言地走了一段路之后,我又问道:「左统领真的很偏爱你啊。你这么激烈地表明自己的立场,她都愿意包容下来,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可以让你两边跳。」
  「嗯……左统领是个很特别的人。她是陛下最宠爱也是最受信任的妹妹,虽然武学资质平庸,但是智慧与眼光无可比拟,是整个玄蛟卫的灵魂人物。外人并不知,玄蛟卫向来有由皇室子弟掌管左统领这一位子的传统,但平阳公主是百年来最优秀的一位,这是公认的。而且比起能力,最令我敬佩的是她的智慧与从不被俗世规矩约束的思想。我从未担心过自己的态度会令她不悦,因为她只需看我一眼,便知道我会如何回答了。」
  「你真的准备脱离玄蛟卫吗?」
  唐禹仁下意识地扶了扶空空的左袖道:「也许吧。虽然它无法做到我当初加入时想象中的那些事,但又有谁能够全凭道义与热血去贯彻自己的道路呢?至少,我知道左统领是与我同路的人。而且玄蛟卫的招牌,也确实挺好用的。」
  回到薛府后,我硬拉着唐禹仁跟我们进去一起吃午饭。来到内厅时,看到薛槿乔跟谭箐谈得正欢。
  两人见到我们进来,均是起身打招呼。薛槿乔挑眉道:「哟,禹仁,连着两天都见到你了,可不是易事。今儿总能留在府上吃顿午饭了吧?」
  「嗯,伯父在么?昨晚事务甚多,到了饭点才抽出身来,没有机会与薛伯伯谈话,我该拜见他一面。」
  薛槿乔将章伯唤了过来:「章伯,爹爹今天还没出门吧?你带禹仁去见见他。」
  唐禹仁离开后,我们一边品茶一边闲聊。薛槿乔好奇地问道:「如何?你们去见了左统领了吧?」
  「见了,她答应会帮我们一把,将赈灾案重审。她还说你得尽早去见见她,很久没有与你见面了。」
  薛槿乔开心地说道:「好极了。有左统领的帮助,若还能说动我的师父,那便有把握了。」
  「她也说比起找她,你师父才是最能帮我们办成这事的。」
  「嗯,没错。师父的兄长,秦家家主,便是如今的刑部尚书,也是三司推事中拥有决定权的其中一人。不过师父向来公私分明,你与清漓得与我一起去见她,看看能否求得她的助力。」
  我问道:「冷玉仙使是个什么样的人?可别告诉我,她跟左统领一样,其实也有什么吓死人的秘密身份啊。」
  薛槿乔大笑道:「什么?禹仁难道没有事先告诉你们左统领是平阳公主?哈哈哈,这个家伙可真可恶。放心吧,关于师父的事,该知道的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像对待田将军那样行事便可以了。」
  我有些怀疑地问道:「真的这么简单么?左统领身份如此超然,都不想随便介入这份朝堂之争,秦前辈作为都指挥使,陛下的亲卫禁军长官之一,按道理来说也应该是不好插手此事的吧?。」
  薛槿乔摊手道:「道理是这么说的,不过师父这人……嗯,她的位置十分微妙,远不止是一个都指挥使可以涵括的。她大部分时间其实并不在京中,而且对这些门门道道了如指掌,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她自有分寸,因此我们只需要尽可能地恳求她帮忙就行了,若她不愿,那说什么都没用的。过几天等她从冀州回来了,正好可以为我们讲解一番此案重审的后果。」
  梁清漓这时忍不住问道:「薛小姐……为何你会如此慷慨地帮助奴家与夫君?
  奴家十分感激于你的好意,也无意冒犯,只是奴家实在不明白,为何你会如此真实情感地投入于这件事来。」
  薛槿乔被这个问题问得怔了怔,蹙眉整理了一番思绪后,才缓缓说道:「不,你的问题并不冒犯。事实上,一个在此之前与你素不相识的人会做到这个地步,任谁都会有疑问的吧?至少,师父是不会放过这个问题的。而我若无法给出一个能令她满意的答案,或者她认为这仅仅是一时冲动的任性,那她肯定不会愿意如此轻率地参与这宗结局难料的旧案。」
  「答案很简单,那就是因为这是我作为昆仑派的大师姐应该承担的责任。」
  薛槿乔露出一个骄傲的笑容,「武林白道之所以是白道,不只是因为它是黑道与邪道的对立面。官府给它的诸多容忍与特权,也是有缘故的。行侠仗义,维护官府的秩序,对于六大派的门人来说,不仅是一种长久以来的传统,更是大燕官府赋予的义务。」
  「我与禹仁数年前相识的缘由,便是双方为了促进玄蛟卫与昆仑派年轻一代弟子的合作关系的场合。」
  「但这可很难称之为行侠仗义,关系到朝堂争斗,官场浮沉的案子,向来都是我们被告诫需要远离的。无论是玄蛟卫,还是昆仑派。」这时唐禹仁走了进来,摇头说道,「秦前辈也许会给你左统领给了我的同样警告,我们若是依赖武林的身份这么做,那便是越界了。」
  薛槿乔抱着双臂挑眉道:「左统领这么说了么?嗯,也许吧。不过,师父对于官场的规则十分清楚,她也能告诉我们,我们所筹谋的东西到底能否有结果。」
  唐禹仁却没有就此放过,而是继续说道:「从我的观察,你对此事十分上心,但我却难以理解这是否是你真正的动机。我不欲揣摩你的理由,只是,我可以接受甚至赞同单单是奉行职责,便是一个足够的理由。但以秦前辈的行事风格和想法,这个原因恐怕不足以说服她。这一点,你有做好准备么。」
  薛家千金蹙了蹙眉,点头沉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确实考虑过了。与师父说起此事时,我会提起其他的理由的。只要师父听进去了,那她一定会明白的。」
  「那就好。」唐禹仁意味深长地说道,然后在我身旁坐了下去。薛槿乔似乎有些难言之隐,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垂首沉默了一阵。
  接下来的数日我与梁清漓和谭箐都难得地有了一段轻松的小假期。当然,我与谭箐每日都会紧张地与颜君泠群聊,并且计划好接下来要做的事。首要的环节,便是前往建宁与颜君泠碰面。
  队友们不止一次向我表示,是时候将位面任务放到正前方来了。我虽然为了个人原因拖延了很久,先去料理了诸多私事,但是眼下大燕内战告一段落,我也不能完全地厚此薄彼,不顾两位对我十分通融的队友。
  用谭箐的话来说,那就是「见色忘友也得有个限度啊,混蛋!」
  我也自觉理亏,每次提到这个话题时,只能讪讪地低头任由两人损我。
  这天晚上,从繁华的朱雀区夜市回来后,梁清漓提前去梳洗准备睡觉了。而薛府虽是薛槿乔的家,但她却忙得很,每日也只是在晚膳时能见到她一面。大部分时候,都只有我们三人与苏真或者章伯几个人一起进出。
  我和谭箐谈性尚浓,呆在侧厅里聊天。除了白天的诸多见闻和景色之外,更多地在聊这些日子来谭箐所认识到的,我在大燕的朋友与同僚。
  聊到兴头上,谭箐突然举手止住话语,左右张望了几眼,然后布下一个法术。
  我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你这八卦的势头也太专业了吧,有必要么?」
  谭箐说道:「隔墙有耳,再说了,这样才能八卦得尽兴。有句话我想说很久了,你有没有发现你对有钱有权的女强人有种特殊的吸引力啊?」
  我被这诡异的问题呛到,脸色扭曲地看向她道:「你这什么鬼问题?」
  谭箐煞有其事地说道的:「我是认真的!你想想,咱们亲爱的颜姐一开始可没给你好脸色看,现在可谓是态度180度大转变,对你刮目相看了。这个位面里,薛槿乔这种又飒又强又美,身份还这么金贵的女高手,也对你芳心暗许。甚至在西联时,菲莉茜蒂这个标准的厌男妹,也为你网开一面,特殊对待。依我所见,这可不只是巧合,而是某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强大吸引力,你不觉得么?」
  我没好气地答道:「我觉得你小说看得太多了。」
  「嘿嘿,也许吧。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与薛槿乔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哪怕是以我猜想中的『女强人桃花』体质,以她这种豪爽大气的性子,按道理来说也应该对你这种优柔寡断,心思深沉的头脑派不来电才对。除非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让她印象深刻的事……」谭箐托腮思考道。
  「喂,武侠小说你没看过吗?直爽热情的女侠看上文质彬彬的书生,这种故事套路可是最常见的啊!非得有什么不同凡响的理由么?」我有些心虚地擦了擦鼻子,这女人的直觉怎么突然这么吓人了?
  谭箐含笑道:「那倒是。对了,我一直忍着没问你,之前与清漓姐坦诚相见的结果如何?我看她对你还是那么温柔宠溺,应该没有出现最糟的结果吧?」
  我沉吟道:「嗯……说来惭愧,她十分理解我的纠结,并且愿意不追究我的不忠。唉,如果她反应更激烈点,我倒是会心里好受点。但是她太宽容了,这也只让我更觉得自己差劲……」
  谭箐好奇地说道:「不介意我问的话,她具体是怎么说的?」
  我大概地形容了一下梁清漓的想法,总结道:「其他的倒也算了,不同时代与位面的人观念有所不同很自然。但是她说,既然我会在另外的世界里过着另一个人的生活,那么,在自己不是韩良,而是周铭,是杨凌云,是什么其他人时,如果要求我为她因此封闭自己的内心,也太难为人了。我这段时间时不时会想起这段话来,虽然本能地想要反驳,但是……其实,她不无道理。君泠也说过类似的话。」
  谭箐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坐直身道:「就是这个,哇!清漓把我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了,真是漂亮!她真的很敏锐啊,一下子就捕捉到我们作为契约者的本质了。」
  「等等,你把穿梭时空的老底也漏了?我靠,你玩真的啊?」谭箐正欲就此发表言论,突然品味出不对来,惊呼道。
  「是啦是啦,但是没有把超越空间的存在也告诉她,只是大概地表示了我是天外来客。」
  「你这家伙……我刚才要说什么来着?哦对了。」她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酝酿了一下思绪后,正经地说道,「道德与原则是什么?是一套由人制定的标准,所以它的适用范围也是有限制的。像我们这样需要在不同的环境与世界中扮演不同角色的人,其实只有三种选择,一种是随着环境改变自己的行为准则,一种是采取新的,高于各个位面,独属契约者的准则,还有一种是保留自己的原则不偏不倚。」
  她瞥了我一眼叹气道:「我希望你能够选一或者二,但是实际上,以你这扭曲的性格,大概率只会在三里跟自己死磕。」
  我揉了揉脑门道:「道理我都懂,甚至从某种层面来说,我甚至很认同你,但是情感上我还是很难接受。看着办吧,这一关哪怕之前再纠结,也算是解决了。
  希望我在未来能够继续达成令自己满意的和解。」
  「啧。自作自受。」谭箐嫌弃地饮了口茶,然后又贼笑道,「不过,说一千道一万,你的原则其实早就被打破了,不是么?从你真正地愿意接受艾莉克希丝的那一刻便破碎了。既然如此,何不试着跨越这道自己为难自己的障碍,去接受更多的人呢?何必这么限制自己?」
  我为难地说道:「这有点破罐子破摔了吧?我可不想当这种人。」
  「你已经是啦!」谭箐对我吼道,「别他妈装了兄弟!你已经是个渣男了!」
  谭箐顿了顿,深呼吸了几下后,继续道:「呼,有时候你这执拗的性子真让人火大。听好了,你之前跟我说过,薛槿乔对你有意,你也喜欢薛槿乔,但却不愿顺应自己的心意。那为什么艾莉克希丝喜欢你,你又愿意接受了呢?如果答案是艾莉克希丝在你心目中更特别,更受你钟爱,那完全OK,我相信你自己也能够接受这种区分。但是如果薛槿乔如果在你心中也是同样重要,同样值得去爱的女子,那你为何又要这么为难自己,为难她呢?为了一个已经被你自己的选择和举止搞成了笑话的坚持?别闹了,周铭,给自己也给她一个选择的余地吧!」
  我颓然说道:「你说得对,真的,理智上我完全赞同,但是我就是无法接受自己这么做,去仗着梁清漓对我的包容与爱任意妄为,逼迫她接受我就在这个位面,在她面前,去脚踏两条船。当我告诉了她真相时,那一刻,她脸上的那个表情……我再也不想见到了。」
  谭箐瘫坐在椅子上疲惫地说道:「唉,也是。你的情感问题真的太伤脑筋了。
  我有种预感,你们这三角恋,还远远没有完,所以如果真的要爆炸了的那时侯,我只有最后一句建议,那就是跟清漓姐商量商量,看看她是怎么想的。比起各自把想法憋在心里,至少试试把这些东西敞开来商量,甚至可以让薛槿乔也加入进来。」
  「这样,无论她们愿意分享你这个人,还是要各自抽你一巴掌,都是大家能够赞同的事。」
  「你这是看戏不怕闹大了,惟恐天下不乱啊。但是这建议……却不能说是错的。谢了,谭箐。」

总统夫人,晚上见!
吕涵芷
她被亲人出卖,沦为陌生男人的生子工具。五年后,她褪去青涩,成为名不见经传的插画师。一次漫展,她遇到傲娇萌宝。 “女人,乖乖跟我回家,我就让你抱大腿。一送你绝世好老公,二让你画画技能爆棚。”

千里马 / 发表于: 2024/02/01 04:33:17

第一百八十一章:冷玉仙使
  薛槿乔每天都会带来重审赈灾案的新消息。这件事被我们相当高调地带回京重新提起,而发起重审要求的请求人正是如今名头响彻大燕,生擒右护法的碧华手薛槿乔。
  有了这么劲爆的佐料和风头无二的申诉人,已沉寂数年的赈灾案也自然重新在朝堂里讨论开了。虽然关键的信息被刑部和大理寺捂着,但手眼通天的大人们自有渠道,也因此各种明里暗里的博弈和争斗已经开始了。
  不出我们意料的是,果然有许多大人物表示出对这件旧案被重新挖掘出来的反对。不过,到了这个地步,我和梁清漓都没有什么可以插手的余地了,只能指望薛槿乔,左统领,三司的话事人,还有皇帝本人的影响。
  位面任务的讨论倒是如火如荼地在进行,因为颜君泠那边有了突破性的发展。
  「昨天我发现林夏妍的痕迹了,这女人真是从没歇着,在建宁进进出出的,一直到现在才让我见着。」我们入京的第五天晚上,颜君泠突然开启了群聊然后发了这么一条消息。
  我与谭箐对视一眼,同时告罪离开堂屋,进了卧室开始商议:「好消息!你那边是什么情况?」
  颜君泠的他我,路欣,是建宁本地一个小门派「洛水门」的弟子。在以往,洛水门与高高在上的宁王府无甚关系,一向是敬而远之的。宁王起军反叛了之后,洛水门虽然没有被强制性收编,但也面临了相当大的压力要配合宁王府的行动。
  虽然官府的情报表示宁王军在建宁与怀化的统治外松内紧,并没有高压管理,但是这只是明面上,顺从宁王意志时的结果。像在濮阳这种新打下的地方,人手奇缺的宁王军也许还需要对这些武林中人采取相对更宽松,更礼待俘虏的管理方式以免面临过多的反抗,但在自己的大本营,他们对待不愿乖乖就范的人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颜君泠找准了机会加入了宁王军,靠着过硬的身手和精明的手段,与异能的小小帮助,在过去几个月里赢得了赏识。她并未被纳入重中之重的青莲力士之列,却在广招武林人士的建宁本地治安卫军的巡检队中有了一职半位,并且有了相当的活动空间。
  她便是在最近一次例行情报搜索中,终于打听到疑似为林夏妍的消息。
  「据我所知,她好像在八月时在建宁与越城之间来回了好几趟,然后又去了更远的地方,失了联络。就在昨日,我的情报源告诉我,这个可能是林夏妍的人又回来了,不知这次会呆多久。我会试图跟她搭上线。」
  「好,若有任何问题或者成果,随时联系。」
  结束群聊之后,我皱眉深思。我们最后收到来自林夏妍的书信是七月时,那封信里她相当隐晦地表示我们最好呆在青州不要乱跑,而她自己则会专心来往于顺安的城市,意在于探究花间派与之前青莲教掳掠的那些女子的隐秘。
  我在她离开之前便告诫过她,哪怕她是花间派的长老,既然事发之前没有知情,那便不是「自己人」了,如今再这么去刺探,只会引火烧身。但她却依旧孤身行事,令我与梁清漓甚是担心。
  收到了颜君泠那边的消息之后,我也下定决心了。庆功宴一完,我与谭箐就得启程去建宁与颜君泠会面,看看能不能捞着林夏妍或者宁王的踪迹。若是能从林夏妍那里获得混入青莲圣城的方式,那就皆大欢喜了。同时也要劝解她及时倒戈,否则的话一旦叛军被打败了,花间派门人可就惨了。
  上床之后,我对梁清漓解释了这个决定,说完之后十分抱歉地将头抵在她的肩膀上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这么做很危险,但我有必须这么做的原因……
  嗯,如你所想的那样,跟我这次从天外天来到大燕的原因有关。」
  梁清漓有些忧郁地摸了摸我的头,叹道:「奴家猜夫君一定不想让奴家同行吧?」
  「是的……潜入建宁比混进濮阳还要危险,那里是宁王军的大本营,很难说究竟有多么危险。我有三妹与我同行,你不必担心,但我实在不想将你牵扯进来。」
  梁清漓抿唇捏了捏我的脸颊道:「既然夫君已经下决定了,那奴家只得支持了。只是……万事小心。」
  我拥住她轻声道:「放心吧。我出生入死地为了结束这场内战,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能够尽早与你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地度过后半生。在那之前,我比谁都珍惜小命。」
  梁清漓忍不住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向往地说道:「嗯!奴家也是!」
  早上我们吃早餐时,薛槿乔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宣布道:「好消息,师父终于从冀州回来了!待会儿我便要去见她。韩良,清漓,你们与我同行吧。」
  我答应道:「自然。」
  梁清漓抓了抓裙角道:「真的没问题么,薛小姐?」
  薛槿乔坐在她身旁不在意地说道:「没问题的,师父最宠爱我了。而且有你在,她也能理解我们为何如此努力地想要改变赈灾案的审判结果。」
  「嗯……那就麻烦薛小姐了。」
  吃完饭后,薛槿乔带着梁清漓去准备了,甚至还将章伯唤来,让我换上这段时间为我做好的新衣服。
  当我不解地问为什么时,薛槿乔只是无奈地说道:「师父她是个……很讲究的人。准确地说,她是个十分欣赏美的人。所以我每次见她,最容易令她开心的方法,便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有许多优点,但出众的皮囊并不在其中,所以也得用心修整一番,那样她若看你们顺眼,说不定就答应我们的请求了。章伯,交给你了。」
  「放心吧小姐,咱们已经为韩公子准备好一切了。」
  嗯?嗯!秦宓竟然还是个如此以貌取人的女子……而且薛槿乔最后那句话,意味实在是有些伤人。我纳闷地跟在章伯身后,梁清漓则被薛槿乔拉去她的闺房,留下一个看热闹看得笑呵呵的谭箐。
  章伯带我进了一件侧室,与一个小厮一起帮我梳发,束发,修理脸上略显凌乱的些许胡须。出乎意料的是,薛府为我准备的并不是上流社会常见的,与官服制式的冠冕加宽袖长袍,而是一身十分英武的玄色劲装,与军服更为相近。
  我对章伯说道:「难怪你们第一晚要称量我的身材,原来是为了准备这套衣服。」
  章伯含笑道:「在下不敢揣摩小姐的用意,不过她确实特别嘱咐过,这套衣裳要到锦绣衣庄请裘裁缝加急制作的。」
  我陷入沉思,富家大小姐特意为我定制正装……这种偏门情节怎么又上演了,难道谭箐那个怪异的猜想是真的?我真的对有钱的女强人有特殊的吸引力?
  不过,就如上次一样,由锦绣衣庄的资深裁缝准备的衣裳果然十分合身,也是在大燕目前流行的时尚装饰中,十分得体的一套装扮。
  我准备完毕,重回到正厅后,与打趣性地奉承了我几句的谭箐聊了一阵,然后见到我在此界的两位红颜知己一起走了出来。
  谭箐见到这两位时,直接吹了声口哨:「你师父如果喜欢美女的话,那就没什么需要担心的。连我见到你们这模样都感觉心情好了不少。」
  薛槿乔笑骂道:「师父是欣赏美的人,而不是好色之徒,可别混淆了。」
  梁清漓则是捻起裙角为我转了一圈,期盼地问道:「夫君觉得如何?」
  我的爱人穿了一件水蓝色的翻领窄袖短衣,前襟绣着美丽的粉色花纹,下身则是一条碧色锦缎烟缕裙。华美的衣裳配合她素白的面容与温婉的笑容,呈现着几近完美的仕女风情。
  薛槿乔穿了一件黛色直领半臂,内里是一件乳白色的窄袖短衣。她腰间系了一条靛青色的系带,下着一条绛紫蝶纹罗裙。比起我的爱侣,少了梁清漓的隽永秀丽,但又多了几分骨子里透出的清冷与高贵。
  两人的着装不同于神州大地长久以来推崇的,衣带飘飘,宽大繁复的裙衫,而是采取了开国之后逐渐流行起来的简约实用之美,裙角不着地。也许是情人眼中出西施吧,哪怕以正常人的眼光来看,薛槿乔是容颜更为美艳的那一个,我也觉得两人顶多不分轩轾。
  我由衷地称赞道:「有竹林细水的清丽,又如瓷上绘画那么色彩鲜艳,十分适合你。」
  梁清漓嘻嘻地笑了笑,走上前来在我脸上啄了啄:「夫君的比喻真是妙。」
  谭箐在一旁起哄道:「这人嘴出了名的甜。」
  我注意到薛槿乔笑吟吟地看着我,想着不能完全无视她,也对她道:「当然,槿乔你也十分美丽,像是冷月生晕,皎洁而高贵。」
  「你眼光不错嘛,师父也许会挺喜欢你的。好了,我们走了,三妹,有事跟章伯说就是了。」
  大燕以水德为正朔,官方的文字和划分里,都以玄水为尊,因此玄武区是京都除了皇城之外,最为高端的区域,也是几乎所有身份最尊贵的权臣、世家的居住之处。秦家作为过去数十年来一直颇为得宠,并且能人辈出的望族,府邸也自然在玄武区。
  秦府十分气派华丽,是堂堂的「五进五出」的豪宅。但我已见识了几座比它还要豪奢大气的宅子,因此只是十分平常心地跟着薛槿乔进了去,反而是梁清漓与之前进入皇城一样,有些紧张。
  薛槿乔轻轻地拍了拍梁清漓的手道:「放心吧,师父虽然身份显赫,但对我们这般的女子十分宽和,反而是韩良需要小心一点行事。不过,以他这张嘴的能耐,我反而不担心他。」
  「原来你对我这么有信心啊,多谢多谢。」
  「呵,不过这种惫懒的话,可就别说太多了。」薛槿乔瞥了我一眼,挥下恭敬地登在一旁的管家,带着我们径直进了后院,「不用跟着我们了,江叔,师父已经告诉我可以随时在后院找她。」
  「是,薛小姐。」
  当我们来到最里处的宽敞后院,见到在院子中央那颗枝叶衰败的桂花树时,也见到了树下那个孤身而立的人。
  她侧身对着我们,双手负在背后,鬓边的发丝垂下,遮掩了她半边脸庞。但那隐约见得到的一半,已足以窥得三分丽人难以形容的气韵。
  「哦?槿乔,你来了。」她转过身来,露出了全貌。
  秦宓是个身材相当高大的女子,在她转过身来正视我们时,我才惊觉了这一点。她穿着与两位同伴类似的淡蓝色裙衫,但她的裙子样式比两人还要更短一些。
  亦或者,她的身子是如此地修长,以至于让人以为那是裙子过于短了。
  女子的面容并没有我在大燕女性中常见的柔和或者秀气,反而是五官立体,轮廓清晰,配合以极高的鼻梁与丰厚的双唇,给人以一种凌厉刚硬的感觉。虽然失之圆润柔和,但看起来有几分混血的模样却有种另类的美感。
  那对大而有神的眸子在微微皱起的两道浓密长眉下,眼神冷冽且锋利,而且她的瞳色十分奇异,并不是中原人最常见的深棕色,而是与菲莉茜蒂类似的浅灰色。秦宓审视的神色让我想起顾视的鹰狼,强硬而冷酷,但我却没觉得这样貌攻击性十足的女子丑陋。恰恰相反,她极为美丽,有着一种截然不同于大燕传统审美的冷艳。饶是她侵略性十足的五官和眼光如此锋利,我也没有感受到冒犯,因为她高贵而凛然的气质让这份居高临下的审视几乎显得……理所当然。
  她与左统领虽然外貌南辕北辙,但眸中的光芒却告诉了我同样的东西:这是个习惯了凌驾于人之上的女子。
  「弟子拜见师父。」 薛槿乔走上前一丝不苟地施了一礼后,大步走到秦宓身前然后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许久未见,师父可还安好?」
  秦宓伸出手来拥住她,宠溺地说道:「见到你,怎么能不好呢?何况,你又带回来如此振奋人心的战报。我的小槿乔,当真是好样的。」
  「嘻嘻,这次连师父也不得不承认,我做下了一番事迹了吧。」薛槿乔露出了在我印象中从没有见过的依恋之色,在秦宓怀里逗留了数秒后,才分开来,自豪地笑了。
  「是的,连你师叔在你这年龄,也没有你这么优秀。哪怕是我,也无法预料到,你竟能做下如此惊天大事。好了,与我介绍一下你的同伴吧。」
  「这是韩良,是我与您说过的,我最信赖的幕僚与同伴,他跟唐禹仁两人是揭破青莲教与叛军的关键之人。这位是梁清漓,韩良的妻子,亦是获取濮阳叛军情报的关键功臣。」
  秦宓对我们点头道:「原来如此,槿乔给我的书信里经常说起你,小韩,她从未对一个同龄人如此看重。还有小梁,我观你阴阳二气通畅,内景初成,炼气养气功夫已有火候,在你的年龄属实难得。你们俩人日后若有事,可以来秦府留言。」
  我与梁清漓同时弯腰行礼:「多谢秦前辈。」
  薛槿乔趁此机会说道:「师父,说起来,我们恰好有一件事想要与你商量。」
  「哦?且说来听听。」
  薛槿乔将我们在青州的经历捡着最重要的部分描述了之后,着重提起了这次回京的目的,与我们向刑部发起的重审请求。
  秦宓听完之后,挑眉道:「听起来,你们是想要我助你们一臂之力,重审此案,将严家定罪?」
  我谨慎地说道:「在下不敢断言定罪,一切由三司定夺。但在下希望这次重开的案件不为朝堂之上的博弈所左右,尽量地凭依事实与证据来公正地达成结果。」
  秦宓不置可否地说道:「为求公道么。小梁,你又如何想?若我没听错的话,这件事得以申诉的原因其实源自当初你家蒙冤的缘故。」
  梁清漓诚恳地说道:「前辈所言不错。奴家当然想要报仇,但比起以血偿血,奴家更想要真相大白于天下,还以梁家,还以那些与奴家陷入困境的人们一个应得的交代。」
  秦宓微微点头道:「不错的意志。那么,由我问这个问题吧。我,或者朝堂之上任何与这宗案子重审结果有关的人,为何要帮你?」
  梁清漓抿唇道:「奴家别无他求,青州一行的战功也丝毫不贪恋,只希望能有一个不被外物所移的公平审判。也许这份功绩算不上什么,但奴家也别无其他可以凭依的了。」
  我肃然说道:「秦前辈,我无意居功自傲,但说句大实话,若不是我和我的娘子,青州军部绝无可能发现严家这条线,也绝无可能设下能够捕捉到右护法的陷阱。」
  「也许这份功绩在京都的大人们看来,不过如此,但我相信还有另一个理由是连他们也必须考虑的。那就是大义与正道在我们这边。大义的名头,也许在绝大多数时不过是块好用的遮羞布,是个飘渺又不可靠的玩意。但天下没有比这个更能凝聚人心,发掘出一国一民的力量的东西了。无论是武林与江湖都明白,白道才是人心所向的康庄大道。」
  「所以,哪怕朝堂里的大人们对它嗤之以鼻,但它却实实在在地无可取代也无比重要。当年的赈灾案有那么多暗地里的龌龊,若从未被挖掘出来,那人们也许还能就此揭过。但当这些阴暗中的勾当放到台面上来了,那就意味着必须要有一个令人满意的交代。在风雨飘摇的内战期间,在冀州与青州的军民苦苦地为大燕的旗帜流血流汗时,无视为大燕带来久违胜利的功臣的恳切要求,随意地处置这面代表着人心曲直的遮羞布,不异于自掘坟墓。」
  「我相信,就算有一些人那么短视,在禁城中的那位大燕天子在这关键时期,也必定不会如此任由朝廷的信誉威望染上如此污渍的。」
  秦宓略微惊讶地看了我一眼,露出了几分赞许的笑意:「好一张能说的嘴,槿乔果然找了个好幕僚。公道与公平,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不可否认,这些腐儒最爱念叨的东西,有时确实蕴含着不可思议的力量。但是我可以直白地告诉你,那些有能力影响此案结果的人,都不会是被这些缥缈无质的大道理所说动的。能触动他们的,只有价值足够的筹码。在你们显示出足够的筹码之前,我无法帮助你们,而只有我的支持,也只会无济于事。」
  梁清漓说道:「秦前辈,我们与唐禹仁唐卫士在数日前求见玄蛟卫左统领,她答应了我们会在此事上给予帮助。」
  「哦?平阳这么说了么?这倒有些新奇。呵,以唐禹仁的那性子,恐怕也是坚定地站在你们这边了吧?哪怕如此,那还是不够,你们还需要一个能够真正地介入到此中的代言人。」
  这时,一直没有插嘴的薛槿乔开口了:「师父,昨天,王公公上薛府来传下了陛下的旨意。陛下说,生擒右护法的功劳从战事开始至今,冠绝三军,因此他会赐下一个任我选择的奖励。」
  她目光坚定地看向秦宓:「我会向陛下禀报,希望能将这个奖赏用在重审赈灾案之上,确保能有一个公正的审判。」
  一直表现得风轻云淡,甚至有些随意的秦宓终于变了颜色,利剑般的长眉深深地蹙起:「什么!?你这孩子,可明白这份旨意的分量?你大可要求加官加赏,而陛下只会十分乐意地颁下奖励,因为这是理所当然的。甚至,你可以要求足以让薛家重获祖辈荣光的赏赐,陛下也未必会拒绝。但你若出个这么怪异的要求,且不说三司推事的结果连陛下也无法左右,冠绝三军的功绩,连田炜这种大将军也立下一两件担得了这种奖赏的功劳而已,你这一辈子极可能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你真准备用到这种地方上?」
  薛槿乔脸色平静地说道:「是的,师父。我意已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