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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天下武功
外城的讲武堂是在石塘路上一间宽敞但简朴的大院子,外面围了一大群人,议论之声嗡嗡不止,看起来十分热闹。
我们凑近了点听了几分钟后,大概了解情况了。不久前宁王府宣布了适龄居民,无论男女,都必须要前往讲武堂测试资质,由导师与花间派的人士测试根骨、五行、与色相,然后再带着有讲武堂官差认证的文书再到官署登记,统一安排入学时间。
短短一个月内,便已经有了三批学员得以进修了。听门外的这群人讨论,每批学员少说也有上百人。虽然我估计以宁王军的短缺的人手,哪怕强行将花间派的所有高手和过去一年内或是真心或是虚与委蛇地与宁王军合作的武林人士都收编进来,最多也不过能够在短时间内同时吸收三到四千的学员就得到极限了,但哪怕是这个数字,也够吓人了。
整个顺安武林,包含数量最大的不入流武者,可能也就三万人左右而已,其中穷其一生能够晋身三流战力的,不会超过八百人。但是从讲武堂到青莲力士的这条流水线,却能确保这四千学员里在未来的两年内,保底出现近千个三流武者。
而如果加上牝牡玄功的妙用,哪怕部分资质实在不足的学员,如果有足够的资源,也能靠着秘术的加持和水磨工夫,在五年内堆上三流的战力。
也就是说,以宁王府目前这个疯狂压榨战争潜力的募兵规模,只要人手钱粮跟得上,再在顺安喘息两年,保守估计至少能多出四五千三流高手。
顺安府作为整个大燕人口最盛的地区,民间、武林、加上官府的三流高手,也不可能超过这个数字。
前往讲武堂的路上,我在脑子里做完这粗略的计算后,不由得直冒冷汗。这个爆兵速度和规模……起兵初期,宁王也许是在顾及着自己的掌控力和麾下居民的接受程度,没有太过放肆地将这份潜力挤榨,而现在有了大半年来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了,将这战争机器彻底解放出来后,力量也太可怕了。
我瞅着一个群众中看起来气质比较温和斯文的青年男子,主动攀谈道:「这位仁兄好,在下王三,与几位朋友前来建宁投奔亲戚,有意投身讲武堂习武为圣军做出贡献,不知这不同的讲武堂之间可有什么差别?」
青年男子礼貌地说道:「幸会。在场有不少人都是与足下相似新来到建宁的人。不过你若想要短时间内加入讲武堂,恐怕是没有机会了。官府规定,必须是建宁本地人,或是在建宁定居了半年以上,有三个人为之作证的新居民才有资格进入讲武堂习武。咱们本地人都有大把没被选上的,诸位恐怕是要等到明年此时,才有机会进去了。」
我与几位伙伴交换了个眼神,心里大叫侥幸。好在颜君泠在这里混开了,帮我们早早安排好门路,不然的话恐怕得铤而走险,耍点邪门外道的花招来混进这高手众多的讲武堂。
我拱手道:「多谢这位仁兄告知,不知除了这些限制之外,还有什么是能让吾等尽早入学的办法?」
青年男子稍稍转头,往大门方向瞥了一眼:「王兄若是资质傲人,身世清白,如门前那位孙兄一般,那自会有特别待遇。可惜,此前还有赢得花间派仙子青睐这条路可走的,如今似乎也不行了。」
我一听这话,连忙追问道:「此话何说?」
青年男子自觉失语了,摇手道:「不当不当,尤其不该在讲武堂外嚼舌根,王兄还是别细究了。」
「明白了,多谢仁兄。」 我会意地道谢了一番,然后相当自然地掏出一块碎银塞给他,令这男子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不少。
我们退开几步后,谭箐问道:「怎么样,要不要进去测一测资质?」
「我和清漓就算了,咱们内功根子都是牝牡玄功,一眼就看得出来,不好在这里露底。」我摇头道。
唐禹仁举了举自己的义肢道:「这只手臂藏在衣物下看不出来,但想要加入武馆,便太过显眼了。明日你们进入讲武堂吧,我自会寻找其他门路。」
薛槿乔也说道:「我虽然将师门的《和光诀》练得不错,但瞒不过真正的高手,还是别冒险了。」
我沉吟道:「那么,明天最好只派我,清漓,和三妹作为新学员进讲武堂,你们在外接应,自主行动。」
薛槿乔打趣道:「三妹的习武资质连师叔都忍不住起了爱才之心,我们不怕她会引起太多关注么?」
还未等我们回答,她便自顾自地继续答道:「啧,不过我却是不信这里能有与师叔那么慧眼如炬的人物。连我都没能发现三妹是如此美玉,讲武堂的导师应该没有这般能耐。」
于是我们找了家小饭馆,边吃边小心地讨论接下来要做的事项。饭馆生意不错,时不时会有风尘仆仆的行人走进来坐下,忙得店小二来回跑。
吃到一半时,几个腰宽身长的彪形大汉走了进来,娴熟地找了个地方坐下。
店小二似乎认得这三人,笑容可掬地听着他们点完菜后马上送上了几碗热酒。我注意到这几个新客人均是腰挂长刀,身上透着隐隐的煞气,不是易与之辈。小小的饭店里,除去我们这几个表面上平凡无奇的客人,就只有这他们三个看起来像是武林中人。
唐禹仁与我一样在观察这几人,看到他们坐下点菜后,低声对我问道:「为首的那人双手骨节粗大却被磨平了,虎口有老茧,手上功夫和刀术应该都有些功底。另外那两人虽然步伐不够稳健,气息散乱,但也有几分杀气,应该是见过血,杀过人的。」
我回应道:「没有制服,他们的兵器也不是宁王军的制式,应该是本地的武者。你觉得这些人会是被宁王府收编的闲散江湖人士么?」
唐禹仁眯眼道:「早就听闻宁王府分化出来的『虎贲』与『飞鹰』两支军队是由归顺的顺安武林组成的奇兵。不过宁王府对这些人的态度相当矛盾,既舍不得弃之不用,又对之十分猜忌,因此飞鹰驻在此地,虎贲则驻在怀化,作为本地的治安力量而没有派到前线战场上。如应天这等临近战场的城池更是全权由宁王府的大军接管治安,没有这些外人插手的余地。不知如今宁王军大肆扩展,这些人会不会受到更多关注。」
我们低声讨论着这件事,那几个大汉也相当低调地在喝酒。然而这几人进来坐下才一刻钟后,连菜都还没上齐,饭馆的门便又被打开了,走进一高一矮两个身着青衣的男子。高个的那人尖嘴猴腮,虽然表情严肃,但隐隐有种阴狠的气质,矮个子则是满脸不耐,进来之后眉头一直皱着。
高个子环视了一遭,见到坐在角落的那三个大汉时,眼睛亮起,走到他们桌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好你个白勇,还有闲情在这儿喝酒呢。上次给你划下的最后期限已过了,你不仅还未去官署登记,连罚钱都没交,胆儿可够肥的!」
那名为白勇的男子虽然身材高壮,胡须茂密,但年纪并不大,估计才不到三十岁的样子。他见到这两人时脸色沉了下来,但听到这番话只是闷哼一声,声音低沉地答道:「俺明年冬至之前都进不了讲武堂,为何要在这时登记?等俺进了再去官署。至于那罚款,三日内补上。」
矮个子低喝道:「你什么态度?还三日后补上?现在就得跟我们去登记,没有银钱的话兵器和路引扣押在官署,什么时候付清了什么时候退还。」
白勇的眼角跳了跳,答道:「这是俺吃饭的家伙,押了怎么付款?」
「关我们屁事?付不上款,不愿意登记,那就得进大牢了。」高个子阴阴地笑道,「不然,你还指望这两小鱼小虾,你那几个破落的兄弟把你捞出来?」
白勇的同伙均是大怒,想要起身争辩,但却被白勇按住了。他脸色殷红,死死地看着高个子,咬着牙说道:「那好,俺老白先与你们去官署登记。二郎,去俺家问你大姐要钱,再来官署。」
「大哥……」那二郎尚且有些不服气,但是看到白勇连连对他使眼色,只得匆匆起身离去。
矮个儿嗤笑道:「早这般便得了,还跟咱们耍什么横?你耍得起吗?走啦!」
在白勇服软后,我好像从高个子的神态中察觉到微若之极的失望,顿时有些凛然。这人语气刁钻得那么刻意,方才右手已无声无息地摸到腰间的刀柄了,绝不仅仅是为了执行治安而来的,分明就是想要故意激起白勇的反应。至于原因,早有私仇还是仅仅性子如此,实在难说。
我看白勇与这两人的武功不过在伯仲之间,身边还有两个同伙,被刁难之后却不得不忍气吞声地与他们离开,也对宁王府在此间的掌控力有了更深的了解。
这几人出了饭馆后,谭箐吐了吐舌头道:「这是本地的治安队么?好霸道的作风。」
唐禹仁若有所思地说道:「那两个官差的制服与路什长稍有不同,且草莽习气严重,应该是驻在建宁的『虎贲军』成员。里面多是江湖人士,作风与正规官军略有不同。」
薛槿乔挑眉道:「因为正规官差不会如此刁难人?」
唐禹仁轻笑道:「不,合格的官差要刁难人,手法一般不会这么简陋。这两人明显还是新手,对上的那三人却也是武林中人,如此粗暴的手段也能起效,倒是歪打正着了。路什长所在的巡检队虽然仍是治安队,但也是城卫兵中的精英,应该比这虎贲队强上不少。」
目睹了这一幕后,我们心思各异,很快便吃完了午饭,然后在建宁外城兜转了许久,观察、归纳这座城市的种种信息。
下一天便是颜君泠引荐我们加入内城讲武堂的日子,我、梁清漓、谭箐早早便起床与颜君泠出门,径直来到内城的墙下,耐心地排着队等着被放行。
相对于城外的队伍,这里等待进入的人群明显地更为不安,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与焦虑,而是安静地等待。他们均是穿着更为光鲜精致的服饰,或是穿着一套青色打底的劲装,并不是城外的人群那样,贫富均有。
虽然人数少了很多,但进内城的检查过程也繁琐了不少,因此我们等了小半个时辰才得以来到队伍前面。一个全副武装的领头人来到我们面前说道:「路引,身份,进城缘由。」
颜君泠上前一步将我们的路引交给男子道:「在下路欣,巡检队什长,这些是我准备引荐给讲武堂的新学员。」
那男子仔细地将文书翻阅了一遍后,微笑道:「路什长这是准备推荐学员加入四禧街新开的那座讲武堂?」
「正是。」
男子有些惊奇地说道:「你路子还挺宽的嘛,竟然能搞到三个人的名额。看来你是愿意做他们的担保人了?」
颜君泠微笑着答道:「不错,我对这几位朋友有十足的信心,不日必能加入圣军成为你我之间的同僚。」
「呵呵,那好,进去吧。」男子顿了顿后,和善地问道,「江大人的寿辰你也会参与么?」
颜君泠点头道:「那是自然。」
内城与外城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街道更为整洁也更为空旷,行人数量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队又一队的巡检军士。颜君泠说得不错,这里的防备力量比外城强了不止一个级别。
我走在颜君泠身旁悄声问道:「你这几个月到底捣鼓了什么?听起来想要将人送进内城的讲武堂可不是件易事。」
颜君泠自信地答道:「呵,虽然我的急智应变和谋略分析都不如你,但收买人心和职场的勾心斗角却正是我的长处。何况,我的能力用在这里也是如虎添翼。
我在巡检队的职位仅是什长,但我这段时间的成果可不止于此。饶是如此,把三个外来人引荐进内城的讲武堂也花费了我几个大人情,你真的认为我们能找到她?」
「希望如此吧。我有种预感,只要能与凌秋函面对面地交谈,不仅是军部的任务有着落,我们所寻求的东西也会水落石出。」
「那便希望我们运气不错了。」
四禧路是建宁内城的主干道之一,而这条路上新建成的讲武堂也是一座气派的大院落。我注意到与我们同时进了内城的那几个身着青色劲装的青年向大门外伫立的两个护卫出示了文书后,便被放行了。
颜君泠带着我们的路引和几张文书上前与那两个护卫低声交谈了一阵后,转身对我们招呼道:「来吧,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了,晚上再见。」
右边那人道:「进去之后径直往大厅走就是,那里会有人为你们测量资质的。
事先说好了,哪怕你们搞来了进堂的资格,要是不被堂里的导师首肯,还是得回外城去。」
「在下明白。」
我们对颜君泠点了点头后进了大门,里面除了身着青衣,看起来像是学员的人之外,还有几个与我们一样左看右看的青年人,亦步亦趋地跨过散布着不少器械、木桩之类的练功道具的院子,往内里走去,然而他们走向的地方却与我们不一样,更深入地进了内部的走廊里。
讲武堂的大厅是一个开阔的大房间,边上耸立着两排足有腰身宽的深红色木柱,正前方则搭了一个小站台,上面站了三个人。墙上则挂着一副被装裱起来的巨大字画,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八个大字:「天下武功,任君求索」。虽然我对书法并没有多么深刻的了解,但从那略带潦草的字形中,我能够感受到气吞万里的豪情与野望,与呼之欲出的雄浑拳意,令我吃了一惊。
这必是个绝顶高手留下的笔迹。
房间里聚了大概有一百人,几乎无人出声交谈,偌大的房间里寂静得有些令人悚然。我们有些拘谨地站在一侧,等着讲武堂的导师告诉我们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大约一刻钟后,站台上中间的那人轻轻地咳了一声,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
「好了,人应该都来齐了,那就开始吧。」
这是个国字脸的中年男子,粗眉大眼,不怒自威,气质严峻,虽然没有刻意呼喊,浑厚的声音却远远地传到了房间的另一边来。
我心中一凛,知道这男子内功深厚,不可小觑。虽然仅凭远远的这几眼看不出他是否一流高手,但直觉告诉我他绝对不会比薛槿乔弱到哪里去。他身后站着一男一女,那女子容貌秀丽,表情肃穆,男子则身材高大,气质儒雅。
「我姓于名邢,是负责这批新学员的导师。接下来你们每人都要由我与我的副导师,花间派的陈俪女士,检测习武资质,由此决定能否在这建宁最为重要的讲武堂里留下,享受到宁王大人提供的诸多资源与教导。若是资质不够的话,也不必担心,你们在外城也自有出路,同样能够获得修习圣军所有武学功法的机会。」
人群中有些骚动,资质检测是众所周知的,但后面的这句补充显然不是广为人知的信息。
「宁王大人建立讲武堂不是为了像燕廷或者武林门派那般,筛选掉资质不足者,任其自生自灭。虽然当下战事激烈,圣军麾下每一分力量都要用到关键之处,天资出众者难免会受到偏重,但你们无论资质,无论出身,都能够有足够的机会去修习武功,为自己,也为圣军,开拓出更广阔的前途。」
于邢顿了顿,观察着身前学员们的表情,然后笑了:「若你不信我的话,那么也许亲至此处的宁王大人,能让你们相信,这是他开创讲武堂的初衷,也是他对所有麾下子民的承诺。」
这句话一下子让学员们炸开锅了,更是让我们三人眼珠子险些掉出眼眶来。
宁王姜飞熊亲自来了!?
于邢身后的那男子踏前一步,面带微笑,温和而醇厚的声音如一阵微风悄然传了出去,响在耳中却没有任何距离产生的失真,而像是近在眼前一样。
「欢迎来到讲武堂,寡人的子民们。」
我定睛紧紧地观察着这个搅动风云,一举一动都能令天下动荡的男人。他是个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长眉入鬓,天庭饱满,鼻梁英挺,有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儒雅俊逸中带有一丝清冷的高贵。作为当今皇帝的叔叔,宁王应该有至少五十多岁了,看起来却才刚到不惑之年而已,驻颜有术。
奇怪的是,如此一个丰神俊朗的人物,方才站在于邢身后,却一点也没有引起我的关注。但此时他踏前走了出来,突然变了个模样似的,一开口便令人移不开眼睛,一字一句都带上有了难以抗拒的魔力。仿佛这方天地便是他的领域,我们自然都是他的子民,而且一切都显得那么……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见到他后,我脑中生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要不要就在此出手?这个胆大包天却又诱惑性十足的想法乍一出现,便被我打消了。周围的人太多,他身边又有两个高手。更关键的是,只有我和谭箐在此,无法保证万无一失的刺杀和脱离,更不用说我不能让梁清漓和谭箐如此随意地涉险。所以,哪怕这是个出乎意料的机会,也不得不按捺住自己。
他双手负在身后,字正腔圆,声音柔和地说道:「寡人知道你们一定有许多问题。为何要推行如此奇特的政令?为何要将所有人都纳入讲武堂?这么黔武穷兵有什么意义?」
「答案其实很简单,为了超脱。」宁王慷慨激昂地说道,「天下大势分分合合,百年一轮回,永无止境,什么时候,吾等才能真正地挣脱这个轮回?寡人认为,若神州大地的每一个人都有机会习武,都有机会探究身体心神的练气奥秘,都拥有开碑裂石的力量,那时候,北境的胡族只会是蹄下的虫豸,西域的大漠可以轻易被征服,哪怕是镇南的沼泽和东岸的茫茫大海,也会是吾等的花园。如此,天下的子民方能真正地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而这天之下的广袤大地,也将会跳出那王朝兴衰的轮回,成就不朽。」
宁王顿了顿,又轻声道:「不过,那只是部分的原因,许多人,包括朝堂中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对这番话也许都会认同。但寡人从不屑与那些人为伍,而他们也永远无法理解寡人的志向。讲武堂的意义比起开疆拓土,荣华富贵这些野心更为纯粹,更为朴素,也更与神州的每一个人息息相关。武功是一把钥匙,能够打开命运的限制,世俗的约束。但同时,它也是一道最为可怕的枷锁。当这份力量为部分人牢牢把控时,无法习武者,将会永远无法抵抗武者的暴力。朝廷与世家,权臣与武林,会告诉你这份力量因为危险,所以应然把握在他们手中,只为他们所接受的人泄漏出一丝半点来。自古以来,从来都是平民百姓成了待宰羔羊,刀却从来都在他人手中。」
「但是没有什么力量是比掌握在自己拳中更安全的。这份解开生命本身的真谛,可令凡人超越肉体凡胎限制的钥匙,不该被束之高阁,被权贵与朝廷把持,也不该成为霸凌百姓的刀剑。它是上天赐予我们超越出身桎梏的赠礼,应该为你我,为这茫茫人间的所有子民所用。就如那和煦暖阳,苍茫江洋,从来都不是一家一姓的所有物一样,武功也应如此。」
他的神色再次平静下来,化作一个温和的笑容,侧身指向身后的书画:「因此,寡人将这八个字挂在每一个讲武堂的练功室中,为了激励汝等,也为了鞭策自己。终有一日,天下武功,尽入彀中,天下武功,任君求索。终有一日,尔等与寡人,会同样获得……自由。」
第一百九十五章:课堂
我与两个伙伴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反应。谭箐与我自然不用说,立刻察觉到这番话里超越时代的思想,而梁清漓也显然想起了不久前与我曾经谈过的,关于武功和大燕社会的关系,意识到宁王话语中的野心。
也许这群受到封建社会的见闻被局限的人们难以理解宁王的欲望和这么做的深远后果,但我们却理解了,并且为之深深震慑。
那是欲要从根本改变天下,建立一个迥异于这片大地过去千年所有王朝,宛如地上神国般的狂想。这份野望是如此狂妄,如此不切实际,如此与燕朝观念格格不入,以至于作为敌人的我都竟然生出几分……敬佩。
就算这只是个为了权势野心从而黔武穷兵的借口,并且为此掀起了腥风血雨,但是有了这种想法并且将它部分施行的举动,便是超越了当下社会形态,引领时代的一种行为了。
台下的群众虽然无法如我们三人这么深入地体会到这层意思,但却理解了那看似毫无虚假的诚心:这个顺安府的统治者就如青莲教所宣传的那样,是真的准备让自己境内的每一个人都学习武功,每一个人都有成就高手的机会。
所以在震撼与不解之余,他们也发自内心地呼喊出来了:「人人有功练,人人当高手!宁王大人万岁!」
台上的那个男子对这个反应十分满意,微笑地点了点头后,飘然离去了。被宁王煽动性十足的话语鼓动得相当振奋的人们排起队来,让讲武堂的导师们一个一个地检查资质。除了于邢和陈俪之外,又来了几人,将我们分成两队,轮次接受检查。被测完后,则会被按照资质和已有的武功底子分配到不同的教室授课。
梁清漓微不可闻地在我耳边悄声问道:「夫君,看来师父并不在这间房间里,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传音回复道:「按照我们说好的方式随机应变,别让人起疑心就是了,我来应付他们。」
前面的人越来越少,终于轮到我们时,于邢招手道:「好了,就剩下你们了。」
我上前一步恭敬地说道:「于导师好,在下姓王,排行第三。这是在下的妻子张巧,与堂妹王小眉。」
于邢点头道:「王三是吧,练过武?」
「是的,咱们都是顺安本地人,堂妹她未曾习过武,但在下与妻子在去年有幸被一位路过的花间派长辈教导过一段时日,得以传授武功。」
一直表现得相当沉闷的陈俪听到这话,十分感兴趣地开口问道:「哦?是吗?
不知是派内哪位长辈?」
「那位前辈没有明说,但是她姓林。」
陈俪默念了几次后,表情变了变,追问道:「她长得是什么模样?」
我按着去年见到林夏妍时的印象大概地描述了几句,便看到于邢和陈俪两人同时变了变脸色。于邢稍稍皱起眉头来,似乎有些难为,陈俪则垂下头,神情有些惆怅。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是我派中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老,你们两个运气十分好,遇到了林长老并且入了她的法眼。来,让我们看看她传授了什么武功。」
我与梁清漓均是伸出手来让于邢和陈俪探脉。于邢将一股醇厚的真气探进我破残不堪的经脉里,有些惊奇地抚须道:「确实是正宗的牝牡真气,但你的经脉怎会如此破败?竟然受了如此重伤!」
我低下头「老实」地说道:「惭愧,在下资质鲁钝,得了林长老的传授之后,贪功冒进,结果数月前不小心走火入魔,真气失控,落得一身伤病。最后还是在下在建宁为圣军做事的一位好友听闻宁王大人大开方便之门让麾下子民都有习武的资格,推荐在下拜入讲武堂,以望能够循规蹈矩,重修内功,如此方能对得起林长老的教导与夫人的前程。」
陈俪这时也检查完梁清漓的内功修为与色相资质,感叹道:「你原来是『荷尖碧叶』的色相,难怪林长老会相中你,传下派内的武功。于师,你觉得呢?」
于邢沉吟了片刻,似乎在考虑该如何处理我们这两个「带艺拜师」的男女,然后有些无奈地说道:「陈师,你先带着王三与张巧加入你带的班吧。」
我看见陈俪脸上有些纠结的表情,与于邢那微微皱起的眉头,连忙问道:
「一别年余,在下与娘子都十分想念林长老,不知两位导师可知林长老是否在建宁?」
陈俪正欲张口,于邢却先她一步地答道:「林长老正在处理花间派内的紧急事务,短时间内怕是无法与你们见面。不过她若是知道你们能来建宁加入讲武堂为圣军出力,定会十分欣慰。」
「……于师说得不错。」 陈俪看了他一眼,缓缓点头道,「你们与我一起来,继续修习派内武功,只要持之以恒,很快就能见到林长老对她当面道谢的。」
单单是这两人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便告诉了我许多许多,我也识趣地没有追问,而是施了一礼道:「多谢于师,多谢陈师。」
「嗯。还有你的这个堂妹,王小眉是吧。」陈俪探了探谭箐的经脉,随意地说道,「没有内功基础,也没有外功痕迹,是个完全的生手,资质根骨也只是中人之流。要与石进他们去外院整桩功,拳架,然后再进来学习吐纳行气。一个月后若是没有什么大进展,就得回到外城去了。」
三两下安排好之后,谭箐被安排到外院学基本功去了,我与梁清漓则跟在陈俪前往宅院深处的教室。看她肌肤娇嫩,眉眼清秀的模样,哪怕有着花间派玄功驻颜的效用,也应该才不到三十岁的样子,实际上还是个辈分尚浅的年轻人。也因此她虽然行走呼吸之间都显示出了深厚的内功底子,但城府却不深,脸上也藏不住心事,时不时会转过头来看我们一眼。
我猜,她应该是跟阮霏霏一样,最近几年被提拔上来的弟子辈。然而比起阮霏霏胸有成竹,做事雷厉风行的干练,却又明显稚嫩不少。
我看见陈俪欲言又止的样子,贴心地说道:「陈师可是有什么想问在下与内子的事么?我们知无不言。」
陈俪听了这话,也没有客气,直接问道:「你们是如何与林师叔相遇的?」
「奴家与夫君原是桐城县人家,偶然在集市遇上林前辈并且攀谈了起来。林前辈谈吐非凡,并且说起了许多门派的理念,令奴家十分认同。她老人家考校了一番后,觉得奴家与夫君值得提拔,便传授了牝牡玄功。」
梁清漓按照自身的经历稍微修饰了一些细节娓娓道来,而陈俪也并没有怀疑,而是失笑道:「这确实是她的作风。十年前,我其实也是通过跟你们相似的偶遇,得以加入门派呢。」
梁清漓有些惊讶地问道:「林前辈从那时候便在为花间派招收徒弟了么?」
陈俪感慨地说道:「没错。咱们门派的核心理念是为了将世间女子都从凡俗的桎梏与那些自从创出来便是为了约束我们的道德文章中解脱。但除此之外,也是为了打造一个让违逆常理,没有出路的孤苦女子们也能生活下去的归处。尽管如此,在门派里像林师叔那样全心全意为了门派的弟子,和那些普普通通的寻常女子的安危前程而奔波的人,也在少数。掌门也是如此同样坚信这份理念的长辈,所以一直与林师叔最有默契……」
说到这里,陈俪脸上突然浮现了几分黯然之色,没有继续说下去,也没有继续问问题。她的这份反应让我心里一咯噔,突然有些不祥的感觉。颜君泠之前与我讨论起林夏妍的事时,只有些捉风捕影的粗略消息,因此只是猜测她有意隐匿了踪迹。
然而宁王府和花间派最近的纷争与陈俪的脸色却告诉我,她的情形也许比我想象中更糟一点。
梁清漓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有些焦急地问道:「陈师,林前辈她究竟如何了?
求求你告诉我们吧。」
陈俪见梁清漓的担忧之色恳切,停下脚步,左右张望了几眼后,脸色严肃地说道:「林师叔她没事,只是还未定下堂内的具体职务罢了,这段时日应该便会有结果。此乃咱们讲武堂的内部事务,你们初来乍到,又是林师叔代门派收下的弟子,入了课堂之后切记不可多嘴,安分学武便是了。」
这份有些自相矛盾的解释虽然含糊不清,但言下之意说明林夏妍至少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倒是让我们俩松了口气,却也让我思考了起来。既然不是最糟糕的预想,那么到底是为何身陷困境?是因为抗拒宁王府的命令,还是犯了什么错误,甚至是……花间派内部出了什么问题?
接下来陈俪也没心思谈话,只是将我们引进宅子内另一个宽敞的练功室。里面已有十数个人在听着一个女子讲解武功。我仔细一听,那女子所讲解的竟然是牝牡玄功第二层的行气诀窍。
坐垫上坐着的十数个男女均是认真地在听着女子授课,想来必定都是已开始修习牝牡玄功的人选了。
「好了,你们的牝牡真气均有功底,从第二层开始听课是不会有问题的,若有疑难则可问我或者苏师。」陈俪指挥着我们坐下后,来到那女子身边站着,时不时会说上几句话为那苏姓女子解释的内容添加一些细节。
越听我就越觉得心惊。牝牡玄功虽然强大,但真正修习起来晦涩之处相当地多,并不是那种一望到底,直截了当的武功,而是需要与双休伴侣不断的揣摩和小心翼翼的实验,去磨砺,平衡那无形无质的五气。
然而课堂里的两位导师对于这部功法的了解深刻而完善,将这一层功诀所需要考虑的种种障碍与难题一一点了出来,并且给出了详尽的应对方式与小诀窍。
哪怕是我和梁清漓实际上已修炼到快第三层了,这一堂课听下来后也是获益匪浅,许多靠着我们两人对照经验和心得,与梁清漓过人的色相资质谨慎渡过的难关,都听到了相应的解析,令我茅塞顿开。
内功部分的授课完毕之后,便是五行属性,经脉,穴道,与其他的人体知识和理论,不仅是从单纯的武学层面教导我们,更有医学层面的理解,将整个上午都花在这份纯理论的课堂上。短暂地吃完了由专门的侍从送来的午餐后,我们被分配到单独的房间去与伴侣双修了两个时辰,所有期间遇到的问题在下课之前都有两位导师解答。
我们与同时下课的谭箐会面,出了外城后,不约而同地讨论了起来:「你们觉得这讲武堂怎么样?」
梁清漓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奴家从未有过如此深入浅出,鞭辟入里的学武经验。哪怕是当初师父教导牝牡玄功时,都没有这两位导师理解得如此深刻,而她可是堂堂的二流高手,花间派长老……这些小一辈的弟子到底是从哪儿学到这么完整的武功注解的?」
谭箐也小声道:「没错,我们也是一样,从桩功,到拳脚的基本功,还有基本的感应气感,做得太娴熟,太完善了,明显不是仓促之间弄出来的课堂,而是已经办了很久的样子。」
「没错,这授课规模和分工明确的教授方式,合理,成熟,完整得不像是一个野心家狂想之下创造的白日梦,而是个已试错了无数次,经过时光的考验被修改多次的制度。」我忧心忡忡地说道,「哪怕是我在青莲圣城里所见到的修炼流程,也远没有今日的课堂内容这么完善。宁王府到底是从哪里搞来这么成熟的一套体系的?虽然说扩大学员招收之后以他们的人手限制短期内还无法造就太多高手,但这讲武堂所蕴含的战争潜力不会比朝廷的燕武院逊色半分,而这还是不算莲开百籽的情况。」
我们匆忙地回到颜君泠的住处,等所有人都回家了,将讲武堂内的见闻详尽地描述了一遍。众人听闻了讲武堂内部的情况,均是心情沉重。
「天下武功,任君求索。真是好大的口气呢,全天下也许只有皇室和玄蛟卫能说这话。咱们可不能让他真的做成这件事。」薛槿乔喃喃说道,「宁王亲临讲武堂勉励学员,这种事不宜大肆宣传,但在有心人耳中,一定会理解到他推行讲武堂的决心。」
「阿良,这『宁王』长得是什么样子?」唐禹仁突然问道。
我大概描述了一番宁王的长相,而唐禹仁沉眉听完后,摇头道:「确实与他的真面目一致。不过宁王身边能人无数,也必有易容高手,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一个合适的替身换上他的面貌,都不会是难处。哪怕这个宁王再次露面,在能够确认他的身份之前,我们不好打草惊蛇,贸然试图刺杀。」
我叹道:「确认身份的方式……还是要回到李前辈的谋划来。我们必须创造出一个确凿无疑地能让宁王亲自来临的场合。」
唐禹仁揉了揉眉心道:「嗯,没错。不过听起来,这讲武堂的授课方式其实与燕武院甚是相似。宁王府早在十数年前便是个燕武院学员艺成之后的好出处,想来这些年来已将其中的精华之处尽数吸收了。不过燕武院有着官府的支撑,每年也只不过接收万余的学员而已。无他,培育一个合格武师的价格太昂贵了,再多的连官府都负担不起。也不知叛军到底是哪来的钱粮支撑起他们这些措施。」
薛槿乔蹙眉道:「不管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单单是这个规模便无法忽视了。
何况,比起燕武院,他们还有真正的杀手锏。哪怕每年只能接受一千个学员,那也意味着三年下来便能多出三四百个三流高手。」
我接着说道:「之前军部便想要靠着国力拉长战线拖死叛军,那时我们便觉得这种做法只会适得其反。眼下宁王府既然已经推出这种政策并且不惜收回花间派享有的特权将之全力执行,说明拖字诀已经彻底不能用了,我们等得越久,叛军的力量便会越强。我猜明年此时,他们便能多出近千的三流高手!所以咱们必须速战速决,而李前辈的刺杀战术,也许就是达成这个目的的关键。」
梁清漓满面愁容地说道:「但听那陈俪的话,师父似乎处于某种不利的情况,无法脱身。我们该如何找到她?」
房间再次落入沉默。没错,在这危机重重的龙潭虎穴里,我们唯一能够信任的花间派人士便是始终对宁王军保持了距离的林夏妍。但如果她也已投敌,或者无法被找到,或者被找到了也不知道凌秋函的行踪呢?那我们只能铤而走险了。
思考了良久后,还是颜君泠最先开了口:「我也许有办法能找到她,至少,获得些许与她相关的线索。但是我需要韩良与三妹跟我同行。」
我没想到她连这个关键的难题都有应对的方法,有些惊讶地向她投去一个探究的眼神,而她只是让我稍安勿躁。
薛槿乔愕然说道:「路什长若有法子找到林前辈,那自然再好不过了,相信韩良与三妹都会乐意配合你行动。我冒昧地问一句,路什长准备如何行事?」
颜君泠沉吟了片刻后说道:「我在巡检队的职务大部分时候都限于外城的警卫工作,但是内城禁军偶尔人手稀缺时会招集巡检队信得过的熟手进内城帮忙,我也借机进过内城巡逻。内城的禁军校尉江不凡见我武功不错,做事利落,曾想招募我正式加入禁军,虽然因为需要成为青莲力士而被我婉拒了,但仍有几分交情。」
「江不凡是第一批与花间派弟子配对双修的青莲力士,凭借牝牡玄功突破境界得以成为二流高手,之后靠着伴侣的关系与自身努力,数月前当上了校尉。他的四十岁诞辰刚好在三日后的月初,我也收到了请帖。彼时我可以带上韩良、清漓、与三妹上门拜访,借机寻找林嫣然的线索。」
唐禹仁疑惑地问道:「有了光明正大进入内城的机会自然是好事,但我们对林嫣然在哪里毫无头绪,哪怕是阿良与三妹也只能在茫茫内城里碰运气而已。路什长可还有更多的考量?」
颜君泠淡淡一笑:「我不知道,但庆寿宴上自然会有人知道。江不凡的双修伴侣朱婉儿不是别人,正是凌秋函的亲信,阿圆的真传弟子,自身也是个二流高手。阿圆虽然名义上是秋华玉凤的贴身侍女,但武功曾由上一代的掌门亲自传授,地位不比派内八朵金花的任何一人逊色,这些年来一直不离凌秋函的身侧。若不是有这层关系,江不凡也无法在一群二流高手中脱颖而出,拿下校尉的位置。」
「以朱婉儿在花间派的地位,有极大可能会知道林嫣然的下落。而只要有韩良与三妹的配合,我有信心能从她口中获悉这份消息。」
第一百九十六章:寿辰
颜君泠说出这话之后,我便明白她的用意了,也开口保证道:「路欣确实有这么说的底气,只要朱婉儿或者诞辰上的其他人知道内幕,我们就一定能将这情报撬出来。」
虽然众人都对颜君泠的手段甚是好奇,但我与谭箐的背书也让他们足够信任,所以转而讨论起具体的执行方案和策略。作为此行的实际决策者,薛槿乔也执意要与我们同行,那样的话若真的能找到林夏妍,便能够与她亲自谈判。
我们将三日外的计划敲定下来之后,便散会了,我则与两位伙伴进了侧屋私谈。
「君泠,你的欧拉特克能在这里用上精神诱导了?」乍一掩上门,这个问题便脱口而出。
她双手抱在胸前笑道:「如果不是百分百确认的话,我可不会那么自信。没错,自从降临之后,我便专注于探索最适合欧拉特克在这个位面的应用方式。真气比欧拉特克附加在兵器、拳脚上的杀伤力大多了,我还不如继续修炼他我的武功。不过,精神方面的应用这个位面似乎只有高手才会开始涉猎,这就有我可以做文章的空间了。」
我不由得点头道:「没错,气势,心意,精神,三者的结合与武学的上乘境界本就是一个从技到艺,从艺入道的渐进过程。你与谭箐在武功微末时就能有如此蓬勃且精妙的精神力量是此界少有的情形,配合着欧拉特克的异能,哪怕是寻常高手应该都抵御不了你的精神异能。」
颜君泠向谭箐示意道:「正是如此。哪怕对方有心神方面的修为,但有你们两个的配合,除非这朱婉儿是精神潜力万里无一的天才,我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所有了解的信息都打包套出来。」
欧拉特克的力量体系有许多个可以发展的方向和深化路途,但是可以大概归类为强化身体,操纵能量,改变物质,和主宰心灵这四大类招式与技法,而这四者又有许多交叉融合的技艺。颜君泠对强化身体和主宰心灵这两者的招法尤为纯熟,在超越空间一起特训时便已能在我心神戒备的情况下都通过精神力和与之配套的手段短暂地影响我的心灵,甚至让我失神。
眼下她在大燕位面压制下仍能使用主宰心灵的力量,对我们来说会是一种能起到奇效的手段。
我大胆地设想道:「你的欧拉特克,我的符箓,再加上谭箐的魔法,三者合起来几乎可以在这个位面横着走。你觉得我们是不是可以去宁王府探险一番?如果找到他的话,可以拷问出这次的任务目的,然后再把他给咔嚓了。」
颜君泠沉吟道:「恐怕没那么简单。且不说宁王从数年前便传闻有了一流高手的修为,宁王府更是整个建宁防守力量最雄厚的地方,连军营都未必有那么险峻。我曾经远远地观察过几次宁王府,里面的高手数量和暗岗多得吓人。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们最好在实在没有选择的时候才去刺探。」
「好吧,那就先按照计划行事。」
接下来的几日我们各自低调行事,不在讲武堂的几人每日都会外出收集关于建宁与宁王军的情报,见闻。我们在讲武堂学习的内容除了牝牡玄功之外,还有玉莲诀的修行,外功的磨砺,身法,兵刃,甚至阵型的操练。这套成系统的课程带进了不只是陈俪与那个名为苏晴的另一个青莲教女子的两位导师,还有数个宁王军中任职的军官来专门教授我们。
不用白不用,我与梁清漓趁机将我们对修行上积累了所有问题都一次性抖了出来,获得了陈俪等导师的详细解答同时也让我对宁王军知识库的了解更深了一层。到底是得有多少个人修炼了这些武功,多少人力与财力被投入了这个体系,才能够造就这个能与燕武院争雄的武校?
第三天傍晚,我们在颜君泠家换了身正式的衣物后,一起来到江不凡的府邸。
这是一座在内城的宅院,落在一条小巷的尽头。据颜君泠所说,江家在不久前才搬进来,之前一直在外城居住。哪怕以朱婉儿师父的身份,也要待到江不凡提拔到禁军校尉之职才有资格一家人搬进来。
进门后,院内的侍女带着我们跨过院落来到宴客的主厅。此时夜幕已完全降临,深沉的暗色覆盖了整片大地,但江府却灯火通明,拳头大的蜡烛成排地亮起,照耀着宽敞的堂屋。墙上挂着一对对联,分别是「福如东海」与「寿比南山」,堂屋中央则摆着五六桌酒席,在场的少说也得有四五十个人。宾客们或是在高声谈话,或是在猜拳饮酒,数个侍者来回在桌子间穿梭,不住地添酒上菜。
在主桌上一对男女正含笑与身旁的客人聊天,见到我们时,均是站起身来:
「路什长!你可让我好等!」
颜君泠将手中的礼盒递上微笑道:「抱歉,抱歉,这次带了我的几个新来到建宁的亲朋,让他们见识一下内城——与江大人——的风采。」
我们一一与江不凡祝贺、问好,而他也相当友好地回礼。这是个面红如枣,须发如针的大汉,虎背熊腰的身材哪怕是穿着一身宽大的朱红色直裰也无法掩盖,更没有半分儒雅文官的气质,反而霸气凛然。别的不说,这江校尉浓眉大眼,棱角分明的卖相倒是威风之极,哪怕在军伍中也是条高大威武的好汉。
江不凡的夫人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微笑,对我和颜君泠只是矜持地微微躬身行礼。朱婉儿是个模样气质与江不凡恰好相反的女子,五官端正,小鼻子小嘴巴,虽然已年近三十了,但依旧带着些许孩童气息。今晚她微施粉黛的容颜将这张脸上的稚嫩感消除了许多,光泽红润的肌肤则是为她添了几分珠圆玉润的少妇风韵。
朱婉儿秀发盘成螺髻,上身穿着碧绿的云纹锦衫,下着华丽的金丝蜀锦长裙,坐在魁梧的江不凡身边显得十分纤弱,比起夫君孔武有力的样子,娇滴滴地像个精致的大娃娃。然而此人却也不容小觑,师父是凌秋函贴身侍女的她,也许比江不凡还更早一步进入了二流之境。
颜君泠与江不凡寒暄了几句之后,江不凡便唤来侍者让我们坐在还有大把空位的一张桌子,热情地表示要我们尽情吃喝。
我们坐下后,我隐晦地对身边的颜君泠问道:「该怎么行动?」
她神色自如地抿了抿杯中的温酒,悄声回答道:「稍安毋躁,朱婉儿既然在此,那我们就不愁没有机会。」
颜君泠既然如此说了,那我也只好耐着性子象征性地开始动筷吃喝。桌上的菜肴十分可口,但我被今晚的任务分心了,没能够用心品尝。梁清漓许是担心师父的安危,也没有什么胃口,反而是薛槿乔与谭箐没有多少顾忌,相当畅快地在用餐。
我一边慢慢地吸食着碗中的长寿面,一边观察相邻的数桌前来祝贺的客人。
这碗只有一根面条的长寿面筋道爽口,鸡汤鲜美,让哪怕是此时有些心不在焉的我也不由得暗暗点头。
有两桌人明显都是类似于颜君泠和江不凡的军士,虽然没有随身佩戴兵器,但从他们的身形与隐隐散发的煞气看得出他们肯定都是见过血的。
另外两桌则成分复杂许多,既有女眷,也有老人,还有一些服饰鲜艳的青年男女。不过,其中一人似乎有些眼熟,我正欲深思时,梁清漓俯身过来咬着我的耳朵道:「夫君,你看那桌的女子,是不是有一个是讲武堂见过的,在咱们班里的人?」
还真的是,我答道:「确实是。她的内功修为好像还不如你我,应该不可能是江不凡工作上的同僚,也许是朱婉儿的旧识?花间派弟子如今好像也必须加入讲武堂,只不过比起其余的建宁居民能先入堂学习而已。」
「路什长!您也来了,最近可好?」我与娘子窃窃私语时,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上前来对颜君泠敬酒道。
颜君泠微笑地举起酒杯与他喝了一杯:「蔡什长,别来无恙?听说你下个月便要调到内城的禁军去了?恭喜恭喜。」
蔡什长有些自得地抚了抚胡须道:「多谢多谢,只是熬资历而已,不比路什长少年英雄。」
两人聊了几句后,那男子回到了自己的桌子,期间又有三四个有头有脸的军士前来与颜君泠问好,让我们均是感叹于颜君泠的人脉。我们吃吃喝喝了大半个时辰后,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高声宣告道:「诸位,祝家班已到。」
在管家身后,两位侍者引进了十来个带着乐器的男女,与一个身着青袍的枯瘦老头儿。那老头对我们行了深深的一礼,露出有几个漏风口子的牙齿笑道:
「各位老爷夫人们好,小老儿姓祝,叫俺一声祝老头便是了。俺们祝家班耍武戏和吹拉弹唱都在行,今天是江老爷的大寿,俺们就专门为江老爷庆祝,演两台热闹些的戏,唱唱喜庆的曲子。」
江不凡似乎对这戏班子的节目十分期待,大力地鼓掌呼道:「好!早就在谢统领那儿见过祝家班的本事了,今晚尽管使劲唱,唱好了有的是银钱赏赐!」
祝老头指挥着那几个手脚麻利地整理着乐器和小道具的同伙,很快便将一个简陋的小舞台搭好了。他们娴熟地开始演奏起一首曲调轻快热闹的喜庆曲子,很快便将气氛炒热,引得整堂人都跟着发声高唱,连梁清漓都轻轻地哼了起来。
「这是什么曲子?」我对她问道。
梁清漓有些惊讶地说道:「这是顺安流传最广的《庆寿星》啊,夫君没有听过么?」
「……还真没有,看来是我寿筵去得少了。」
祝家班连唱了几首曲子后,祝老头又带着几人出门换装,然后毫不含糊地开始演起一套唤作《日出东海明》的戏。
薛槿乔此前一直只是撑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观看,此时却似乎来了精神,小声点评道:「没想到建宁这边的人还照样喜欢看《日出东海眀》,这场戏是旧朝便开始脍炙人口的戏剧,说的是数百年前王朝崩塌,外族入侵,神州飘摇时的事。彼时的东南诸侯魏越君与他麾下忠勇无双的大将杨眀日西拒中原大敌,东讨沿岸的十四路海盗,最后以越城为据,打退了北疆外敌,镇平了神州诸侯,建立了魏国,越城也当了数百年的国都,直到晋朝帝王迁都到燕京去了。当然,晋朝败亡后,同样从东南发家的齐王一统天下后迁回了越城来,直到本朝太祖考虑到北境胡族的问题,才又搬回燕京去了。」
「这出戏讲的就是传说中杨明日率领着名震天下的东江水师从应天一路打到镇南边界,荡尽了在东南边境肆虐了三代人的海寇的故事。据说此役过后,顺安才成为了全国的海产大州,让整个东南的居民都能够尝上便宜鲜美的鱼虾。」
谭箐好奇地问道:「那这种戏应该挺受欢迎的吧?建宁的本地人有理由不继续看么?」
薛槿乔似笑非笑地悄声道:「因为相对于本朝正统,宁王大军在这场战争中扮演的可是十四路海盗的角色啊,而我们才代表着荡平东岸的忠勇公。他们看着这种戏,不会觉得脸红么?」
唔,这倒是。不过好歹也是六七百年前的事了,无论立场,人们应该都会喜欢这种故事的。何况,在在场的各位人们心中,孰正孰邪还不一定呢。
祝家班的演戏功底不比他们的弹唱能力差,虽然限于空间和道具缘故,布景相当简陋,但靠着他们惟肖惟妙的神态与台词,与台下随着场景情绪不断变化的音乐,将这《日出东海眀》演得相当有冲击力。
我对戏曲那是一窍不通,也对这过于简朴的表演起不了过多兴趣,但其余的宾客都看得相当入神。江不凡更是个真正的戏迷,看得如痴如醉,大半个身子都倾出椅子,时而扼腕,时而抚须。
朱婉儿却没她夫君那么投入,只是偶尔会往舞台那儿瞥视几眼,大部分时间都在合目养神。
这时,颜君泠轻轻地碰了碰我的手臂:「我们的机会快来了。」
「嗯?什么意思?」
「看朱婉儿那样子,估计已经快坐不下去了。我若是她,等这一出的词唱完,就该告罪去上厕所了。」
有了颜君泠的提点,我们都隐晦地将注意力放在朱婉儿身上。果然,这一出的场景刚演完,「杨明日」才打完第一场胜仗鸣金收兵后,朱婉儿便默默地起身,然后在江不凡耳边说了句话。江不凡敷衍地应付了她几句后,又乐呵呵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颜君泠向我和谭箐使了个眼神,轻声道:「我和三妹先起身。」
她们俩个等了大概半分钟后,同时站起身来问了问侍从茅房在哪里,然后从容地走出了堂屋。我同样地又等了一分钟,然后同样地起身,来到走廊。
相对于灯光明亮的室内,走廊里虽然也挂着红彤彤的灯笼,但在阴冷的夜空下显得有些昏暗,被冬风稍一吹动,脚下的影子便簌簌地摇晃起来。我快步朝着团队契约里已打开位置共享的两人所在走去,转过几个拐角,快要到侍从指出的茅房所在之处时,突然隐隐听到颜君泠的声音。
「我却是没想到江夫人对巡检队内的事情如此了解,江校尉身在内城久未在队内任职,也许都未必知道这么多。」
「路什长过誉了,这是妾身的郎君,岂能不多上心?因此妾身也明白,路什长是巡检队的冉冉新星,无论是飞鹰军还是夫君都对路什长的去向相当在意。」
我走过转角,见到三人闲散地站在走廊里在聊天,待她们转身后看向我后,行了一礼道:「江夫人好。」
朱婉儿见到是我,浅浅笑道:「原来是王公子,怎么没在看祝家班的戏?」
我叹了口气道:「在下性子愚拙,看那戏剧却是欣赏不来,不比江校尉那般有文化,看得如此沉醉。」
朱婉儿不以为然地说道:「哪里的事,妾身也看不来那些又长又杂的演艺传奇,夫君却对它们爱不释手,每有机会都会请戏班来家里演唱。」
颜君泠笑道:「想来夫人已经看这《日出东海眀》看得烂熟于心了吧?」
朱婉儿咯咯笑道:「可不是吗?妾身再听个几次便能上台唱个角儿了。」
「哈哈!夫人可是既能唱花旦,又能唱正旦,我却只能唱个武生了。」
我听着两人的谈话,心里冒出一股怪异的感觉。颜君泠语调轻松的调侃,完全不符她与朱婉儿压根不熟的关系,而朱婉儿更是笑语嫣然,与颜君泠一见如故的样子。但偏偏在我眼里,这一切又如此理所当然。颜君泠并不柔和的五官此时是如此地生动,富有亲和力与生命力,她眸中荡漾的光彩又是如此地动人,让我一个不经意便沉溺在其中……
我知道,这是颜君泠和谭箐联合起来给朱婉儿下了剂重药,连我都受到波及了。
颜君泠用起主宰心灵的力量时,有多个层面的招式可以使用。除了接下来她将要运用的,截取对方记忆并且能够让她忘记自己的遭遇的「记忆扭曲」,还有她借以在短短三月内成为建宁巡检队炙手可热的人物的「超凡魅力」。此时这份超凡魅力还被谭箐的「魅惑术」增幅了不止一倍,难怪三两下就与这此前一直矜持地保持着与宾客间的距离感的女主人谈笑风生。
俩人越谈越热烈,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见到这一幕,我感觉火候差不多了,对谭箐使了个眼神。她会意地退开几步来到我身边,然后悄声念起咒语,施出个小型幻境,将我们这几个怎么看都谈不到一起去的人从走廊中隐去。
颜君泠话锋一转,终于开始问起我们此行的目标问题来:「说起来,江夫人是花间派高徒,师从贵派掌门的心腹亲信。阿圆女士可在建宁城内?」
朱婉儿没有察觉到丝毫不对,信口答道:「师父有一段时日没在建宁了。几个月前掌门离开建宁之后,师父便跟着她一起走了。」
「哦?江夫人可知秋华玉凤如今在哪儿行动?」
朱婉儿叹气道:「掌门她啊,来去如风,我们这些弟子辈怎么会知道呢?她向来是个见首不见尾的,近些年来更为严重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这话还是有些可惜。
颜君泠接着问道:「原来如此。不过我倒是听说件城里城外流传的轶事,传说宁王大人倾慕于贵掌门,欲与凌掌门结成道侣,不知此时有没有几分可信?」
朱婉儿迟疑了片刻后,压低了声音道:「这话妾身与你说了,路什长可别泄漏出去啊。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宁王大人确实从补全了牝牡玄功之后,便有意与掌门结成道侣,与她一共参悟玄功,以此突破先天之境,但掌门却全无此意,婉拒了宁王。她过去几年大部分时间都呆在顺安,尤其是建宁与怀化,今年却几乎没在此现身,也许也有这层考虑。」
颜君泠怔了怔,追问道:「且请夫人仔细分说,补全了牝牡玄功是什么意思?」
「牝牡玄功是我派绝学,但一直缺少了至关重要的部分功诀,一直到宁王与掌门合作之后,才将其补全了。」朱婉儿毫不在意地将这重磅消息娓娓道来,「不然,牝牡玄功纵然玄奥精深,也不可能有如今这等惊人的作用。不过,其中细节是派中的绝密,连师父都没有告诉过妾身,却是不知宁王到底是如何将这缺憾补回的。」
我听到这话,大吃一惊,牝牡玄功在此前竟然一直是残缺的?是有了姜飞熊的帮助,才补全了这源自他界的传承?他是从哪来的本事做得了这等壮举?莫非真的学究天人,天资横溢?
颜君泠脸色凝重地问道:「宁王大人这段时日的政令相当激进,也似乎有将贵派放在火上烤的意思,这可是夫人的师门意料之中的发展么?」
朱婉儿叹道:「妾身是设想过师门与宁王府决裂的那一天,但没想到会来得那么快,那么急。右护法大人死于朝廷陷阱的消息传回来之后,宁王便变了个人似的,不仅是着急于扩张兵力,更隐隐有将花间派弟子作为威胁掌门的筹码的意思。也不知掌门会如何应对……」
「夫人可曾见过宁王本人?听说他现身于内城新开的讲武堂激励学员们努力习武。」
「宁王大人神出鬼没,来去无踪,今日在内城出现,明日在应天或者怀化出现,妾身都不会惊讶。」朱婉儿摇头道。
我们沉默了数秒,消化了这些相当有用的信息,最后由颜君泠问出那最关键的问题:「不知夫人是否知晓贵派长老『冷蔷薇』林嫣然的下落?」
第一百九十七章:笼中雀鸟
朱婉儿眼睛眨也不眨地答道:「哦?你也听闻她的事了么?林长老的处境可不妙啊。」
颜君泠面不改色地说道:「我有个朋友是她收的记名弟子,与她一直有书信联络,因此略有猜测。请夫人细说。」
朱婉儿捻弄着衣袖有些担忧地说道:「林长老在数月前来到顺安寻找师父和掌门,但她们那时早已离开建宁了。宁王起兵后,虽然师门对这杀头的生意早有预料,也有陈长老在此主持事务,但没有掌门终究是感觉缺了主心骨一样,林长老便留在顺安四处奔波,照料规模越来越大的弟子辈。」
「不过她从一开始便没有参与掌门定下的方略,也到了建宁与陈长老会面后才知晓了师门与宁王府的关系,因此地位虽然高,却与咱们这些追随掌门的人有了隔阂。若仅是如此倒也罢了,她还经常与宁王府的人争锋相对,直到宁王新政颁布后,林长老被指定作为讲武堂的新导师之一,若不愿配合,则要配做军中高手的双修伴侣。如今她被软禁在内城尚未开张的讲武堂里已有大半个月了,说是要树个榜样,以灭军中不正之风。今下姐妹们见着林长老地位这么高的前辈都遭了这么个待遇,师门立下的诸多功劳也没得半分作用,却是让人心冷,但掌门不在此,也只敢怒不敢言。」朱婉儿一口气地抱怨了一通,显然很是有几分不忿。
「林长老具体被困在哪里?」颜君泠连忙问道。
「在鸾凤街尽头,原来是建宁高家的宅子,还有一段时日就要竣工了。」
颜君泠放缓了语气问道:「原来如此……夫人可曾亲自见过林长老?她可还安好?」
朱婉儿蹙眉道:「见是见过了,妾身与林长老并不陌生,也被宁王府要求去劝解她配合新政,不过林长老的脾气向来倔强,连陈长老的话都听不进去,妾身又不是师父,更无从分说。也许只有掌门亲自与她分说才能让她回心转意吧。」
眼下该问的差不多都问完了,我们也离开宴席够久了,再不回去就要引人怀疑了。我正准备收手走人时,颜君泠却还没有罢手,抛出最后一个话题来:「夫人可曾去过太屋山下的青莲圣城?不知现在是否还有人驻守这个青莲教圣地?」
「当然去过,不过圣军将此地守得可紧了,从怀化到南山县,短短百里不到的距离,高手数不胜数。而且没有识路的人带领,根本找不到那地底洞窟的入口。」
「夫人可知该如何进入这洞窟?林长老会知晓么?」
「青莲圣城的存在是圣军内一个不大不小的秘密,知道的人几乎都是宁王府起兵之前被带入地底培育成青莲力士的兵士。当初我去过的那几次都是有师父和师门前辈引领的,可认不得那么复杂的路途。林长老那时人都不在顺安,也没有参与这些事务的决策,想来也是没有去过此地。」
啊?这怎么办?我们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眼,但既然连朱婉儿也不知道太屋山底的入口在哪里,我们也只得暂且放下这个问题,将面前的人与事料理了。
颜君泠微微施了一礼道:「多谢夫人的解惑,路欣不胜感激。」
「哪里的事,路什长又不是外人。」朱婉儿掩嘴轻笑道。
颜君泠同样地报以微笑,但炯炯有神的双目中突然精光大盛,摄人之极。朱婉儿对上这对眸子,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像是被冻结了一样。
「刚才的对话都忘了吧,」颜君泠语调近似吟唱地柔声道,「你在如厕后遇上我们三人,问候了一声之后便准备回堂屋继续看戏了。」
说完这句话后,朱婉儿失神地点了点头,然后亦步亦趋地开始走向来时的方向。过了几步后,她似乎恢复了精神,很快便消失在转角外。
「怎么样?」颜君泠转身对我们俩问道。
我屈起大拇指道:「颜姐牛逼!一下子就把我们最急需的情报套出来了,还获得了些不得了的内幕。接下来我们就要去鸾凤街找林夏妍了……以你对内城防护的了解,我们是该趁着今晚已经混进来了,速战速决,还是等到明晚再潜行进来?」
颜君泠毫无犹豫地答道:「今晚一口气找到她,哪怕有我们三人的力量,想要无惊无险地混进来也不是万无一失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干脆今晚在江府留宿,然后趁夜行动。」
谭箐笑道:「既然如此,那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要敞开肚皮喝酒了?不然的话大家都吃饱喝足回家休息了,就我们几个赖在这儿,有点厚脸皮吧?」
颜君泠哂笑道:「那倒不至于,在场至少会有两三拨人在这儿过夜。不过你说得对,我们既然要留下来,那好说歹说也得多喝几杯,显得够投入才行。但也别喝醉了,一会儿还要行动呢。」
我们回到堂屋时,忠勇公才刚刚打完第三股海盗,剩余的海盗尚未联合起来对抗东江水师,而朱婉儿已经坐回了江不凡身边,神色平静,让我有些紧张的心稍微放松了一点。虽然我对颜君泠的精神异能相当信任,但身处如此微妙的境地,总是难以完全放心。
薛槿乔若无其事地举起酒杯来,与此同时我听见耳边响起她传音入密的声音:
「如何?打探到什么消息了吗?」
我稍稍点头,轻声道:「收获很大。我们今晚在这里过夜吧。」
薛槿乔与梁清漓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均是振奋地答应了下来。于是我们安下心来欣赏舞台上的戏剧。祝家班演完了日出东海眀之后,又唱了好几首由宾客与江不凡点的曲子,期间觥筹交错,主宾谈笑风生,一直到夜深时才有人开始准备归去。
我们瞅着大概已经快半夜了,便也起身请侍从带我们进客房准备入寝。已喝得醉醺醺的江不凡见到我们上来道别,咧嘴笑道:「诸位今晚准备在府上留宿?
好,好极了。」
颜君泠抱拳道:「多谢江大人今晚的款待,希望今晚您也过得足够惬意。」
「哈哈哈,夫人在身侧,同僚们在席中,还请了如此能唱能演的戏班,夫复何求呢?」江不凡捧腹大笑了几声后,我们顺着他聊了几句后,便告罪退下了。
侍从领着我们来到西边的厢房,然后奉上了洗漱的牙刷和沐巾。我与梁清漓一间房,薛槿乔与谭箐一间房,颜君泠则单独占了第三间房间。院子这边除了我们之外,还已住下了几个喝得酩酊大醉的客人,被隔在走廊的另一头,正好方便我们行动。
我们换了身衣裳后,一起在颜君泠的屋子里会合,将从朱婉儿的那儿得来的消息都复盘了一遍。梁清漓全神贯注地听完后,首先提问道:「咱们到讲武堂见到师父后,能将她救出来么?」
颜君泠撑着下颌思考道:「有些难度。你师父是被宁王点名关注的花间派高手,说好听点是被要求驻留在建宁,说难听点已成了囚犯。我们虽然有能力带她出去,但这么做的话恐怕第二天早上便会被发现了,也许会打草惊蛇。」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她却也不是乍来建宁便被关起来了,而是在此地活动了数月后才因为宁王府与花间派的内部争执成为了牺牲品。我相信她的身份与所了解的信息值得我们冒这个险。」我见到娘子骤然蹙起的秀眉,连忙出声说道,「而且以我们这队人的能力,是否会被揭破,还不一定呢,是吧,三妹?」
谭箐玩味地看了我一眼,答道:「没错。要是需要偷梁换柱的话,我倒是可以糊弄几天。」
梁清漓双眼一亮:「没错!以三妹的秘术,必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师父换出来,然后咱们立刻出城寻找凌秋函,再回来与三妹会合。彼时,奴家与夫君一定能说服师父暂且为讲武堂做事,直到李前辈的谋划成功。」
颜君泠看向我道:「嗯……似乎可行。你觉得呢?」
我沉吟道:「事实上,无论我们能否从林夏妍那里得知凌秋函的踪迹,我觉得我们都得将她带出来一起去寻找凌秋函。没有冷蔷薇的话,仅是我们几个人,哪怕有着李天麟的手信,在这敏感的时期,恐怕无法得见花间派掌门。槿乔,你怎么看?」
薛槿乔歪头看了看我和谭箐,有些不解地说道:「虽然不知道三妹有什么能够瞒天过海的手段,但是我与你意见相同。没有林嫣然为我们背书,我们恐怕无法见到已经对盟友产生怀疑的凌秋函了。她迟迟没有再回建宁,想必也有这层顾虑。」
「好,既然如此,那我们先找到林夏妍,再拍板决定该如何行事。」确认了下一步后,我们迅速地做好了准备,颜君泠特意将一叠黑布掏出来给我们各自发了一条。
偷鸡摸狗的行动岂能不蒙面。
「匿迹符该用的时候果断用,今晚的行动至关重要。」 我抽出了一沓符箓,每人给了三张,然后对娥眉挑起,脸上写满了怀疑的薛槿乔无奈地笑道,「都说了我会道法了,符箓输进真气就能激发。别愣着了,有什么问题之后再聊。」
薛槿乔将符纸收进怀里,感慨地说道:「看你们见怪不怪的样子,好像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啊。」
颜君泠轻笑道:「可不是么?韩良可是个秘密多得很的男人呢,你们与他认识了这么久,也应该感觉到了吧?」
我看到梁清漓与薛槿乔均是深有感受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相视一笑的模样,怒道:「什么秘密多,这叫内涵!说明我是个层次丰富的复杂男人……走啦走啦!
三妹,帮我们搞个掩护。」
在一旁贼笑的谭箐打了个响指道:「没问题,但是我撑起这个幻象,法力要去掉快三分之一,路上就靠你们了。」
薛槿乔随着我走出房间,不住地往后看着开始施法的谭箐,小声地问道:
「真的没关系么?我们就这样离开?」
「放心吧,哪怕江不凡酒醒了亲自来探客,三妹也会保证我们安稳地睡大觉的假象不被揭穿。这是她的专长。」
梁清漓轻轻地拉了拉薛槿乔的胳膊道:「薛小姐,三妹确实是个能人异士,奴家亲眼见过她的能耐,不用担心。」
「好吧……不过等此间事了,我可有很多要问你的问题。」薛槿乔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
「既然都到这个份上了,肯定不会刻意瞒着你的啦。」我如此保证道。
如果我们真的找得林到夏妍并且要将她解救出来,那就得靠伪装成林夏妍的谭箐糊弄几天。那时,可能你当场就发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女到底有多厉害了。
谭箐将幻象设下后,我们齐齐激发了匿迹符,像是覆盖了一层吞噬了声音与存在感的阴影一样,快速而无声地翻墙出了江府。对建宁内城最为熟悉的颜君泠领头带着我们穿梭于寂静的街道,靠着过人的精神力每每能够提前察觉到巡逻的卫兵,然后及时带我们拐进避开兵士的巷道。
薛槿乔的反应自然相当强烈,在我们无惊无险地来到鸾凤街后,檀口微张,惊愕地对我传音道:「路欣也太厉害了,还有,你那符箓也是,竟然真的不是说笑的。虽然世人都认为太清道的高人都会仙法,但他们实际上除了精妙的武功与几门秘术之外与普通武林门派无差,我可从未听过太清道,五台寺,甚至皇室高手有这么玄妙的手段。」
我耸肩答道:「不然你以为我是靠什么跟右护法硬对硬地干了几十回合的?
没了旁门左道,我的武功可没那么厉害。要是真靠学两年武功就能跟一流高手对打了,我岂不是比你师叔还天才?」
薛槿乔不由自主地点头道:「是诶,有时我都忘了,你从接触内家武学到现在满打满算才三年不到,就已经成长到这个地步了。」
我正待与她打趣几句时,颜君泠举起手来悄声道:「到了。就在前面。」
眼前的院落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只能够隐约地看清楚大门所在。然而身前身后都没有灯光,只有夜空中闪烁的星辰与半角明月让这片街区不至于完全不可视物。那两扇沉重的木门在阴影下若隐若现,显得有些阴森。
颜君泠带我们走到墙边,伸出手去仔细聆听了数秒后,示意让我们跟着她继续走。她摸索着来到院落最东边的角落时,一跃而起,在墙上借了力之后径直翻了过去。我们照样画葫芦地纵身跃上墙壁,悄然顺着连着这面墙的屋顶来到了坡顶处,直到我们能够看到院落大概的方位,才停下来。
「我们身下这栋建筑是个侧屋,里面有六个人,其中有一个算得上高手。」
颜君泠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那边,二十米外的主屋里,有好几个——嗯,五,六,六个生命力,精神力强盛的人,应该都有二流高手的水准,不过他们的方位有些模糊,只感应得到他们大概的位置。除此之外还有四个人,但应该都是普通人。再远的我就察觉不到了。」
她指着的主屋透着窗户看得到薄弱的烛光。我暗自惊心,一个名义上尚未完工的讲武堂,一个也许对这条街道上的居民来说仅仅是片无人居住的工地,里面竟然住着至少七个二流高手?哪怕在高手如云的建宁境内,二流高手也不是大白菜啊。说这里没什么玄机,傻子都知道有不对。
「该怎么搞?里面少说有七个高手,哪怕其中一个是林夏妍,那也还有六个要对付的人。」我蹲在屋顶上,悄声对同伙们问道。
「声东击西?调虎离山?反正咱们五个人一起行动,哪怕有着掩饰性的法术,也太容易被发现了,还是派一个,最多两个人摸进去寻找林夏妍的所在才好。」
颜君泠提议道。
我思考了片刻后说道:「这样吧,我跟三妹一起进去。我跟林夏妍打过交道,知道她的模样,要是碰到什么问题了,三妹的能力也足以帮我打掩护。等我们确认了方位,再告诉你们,然后我们想办法将她带出来。」
梁清漓有些紧张地握住我的手问道:「真的没关系么,夫君?里面那么多高手。」
薛槿乔眉头紧锁,也有些犹豫不定地说道:「七个二流高手么?哪怕是靠着莲开百籽速成的水货,能够达到这个战力也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好手。要瞒过他们可不是易事。」
我拍了拍梁清漓的手道:「放心吧,有三妹在身旁,我们想要避开他们的防备易如反掌。你们且在这里观察。清漓,槿乔,一会儿如果真的需要你们介入的话,路欣会知道该怎么做的,拜托你们听她行事。」
俩人虽然有些担心,但均是答应下来。我与谭箐对视一眼,然后无声无息地从屋顶降下,借着建筑的死角隐藏在阴影下,谨慎地接近了主屋的正门。我开启了灵觉,凝神感应。里面的堂屋只有两个人,都没有给我威胁感。我们往东边缓缓走去,在窗户外时我骤然停下并对谭箐比了个手势。
里面有高手,而且不止一个。
我向谭箐点了点头。她会意地掏出怀里的一面小镜子,默念了几句咒语,然后眯眼观察着镜面开始浮现的景象。两个身着灰色短褂的男子正坐在椅子里神情轻松地烤火盆,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天,房间里除了他们以外别无他人。见到此幕,我与谭箐极有默契地往着下一间房间走去。
有个法爷队友真的太爽了。别的不说,单单是这手镜像回溯和幻象,便让谭箐与我办成了些一流高手都未必做得到的大事。可惜镜像回溯只是个初级法术,效用范围只有十米,不用更高级的魔法无法扩大应用范围,不然的话我们甚至可以留在屋顶上靠着镜子一间间地排查。
我们凑到下一个窗户外,让谭箐发动镜像回溯,检查了一下房间里的动静。
这间书房里却没有人,正好方便我们行事。谭箐为我们俩施了个如影随形,进一步地消除了我们制造的动静,而我则小心地用匕首将窗框撬了下来,让我们俩得以攀进这黑暗的小房间。
我将耳朵贴在书房的门上听了一阵后,对谭箐传音道:「右边走廊没人,我们走。」
我们蹑手蹑脚地开门走了出去,在昏暗的走廊里听着前方的声音且走且停。
有了匿迹符和如影随形的双重加持,来去的声音比踱步的猫儿还安静。
这间讲武堂其实与建宁的大宅院结构大致相同,甚至连之前的江府也是布置相似的,规模小一号的同款屋子。只不过这间宅子确实明显还有不少修建中的工程尚未完毕,庭院里也有一堆木材和半完成的训练器械摆在一旁。而屋内虽然大部件都已装修完毕,但也缺少了每家每户必有的屏风,帷幔等装饰品,给人一种主人尚未入住的印象。
每来到转角或者新的房间外,谭箐都会检查我们前后左右的情景,看看有没有林夏妍的身影。除了一开始的那两人之外,我们还见到了卧室中读书的一个女子,还有侧厅里闲聊的两个男女。
一共遇到了七个人了,除了那两个堂屋里的男子之外,有四个都隐隐让我有些许威胁感。我虽然考虑过她是不是被关在侧屋里,但侧屋只有一个高手,哪怕林夏妍的武功被封锁了,宁王府也不至于放心到就让她一个人被不通功夫的寻常侍从看守。
还有两个二流高手,如果朱婉儿的情报尚未过时,那么,林夏妍应该在这两人之间。
我们从东摸到西,来到主屋的另一侧的走廊。我稍稍探头往这一侧的走廊望了一眼,空无一人。我向前走了几步,来到最近的一扇房门外,正待对谭箐示意时,她却先一步地拉了拉我的衣袖。
我回头一看,谭箐已举起了镜子,柳眉挑起,对我询问性地投来一个眼神。
镜面里映照出一间昏黄的卧室,仅有梳妆台上的一盏油灯亮着。坐在梳妆台旁的是个十分美丽的女子,正在阅读手中的一卷书籍。她穿着朴素的灰色棉裳与长裙,外披一件水蓝色的褙子,长及腰际的青丝未结成髻,仅是以发带系在身后。
女子神色平静,气色有些不佳,让她本就白皙的肌肤显得有些憔悴。那对狭长的凤眸中蕴含着淡淡的忧愁,有几分消瘦的瓜子脸为她绰约的风姿添了三分病美人般的脆弱感,楚楚动人。
不是一别已有大半年的林夏妍,还能是谁?
第一百九十八章:早有预料
我面露喜色,心想,总算找到娘子这安定不下来的便宜师父了。
「就是她!」我小心地感应了几秒后,对谭箐传音道,「里面没人。帮我上个沉默场,我们现在挂着张陌生的脸,偷偷摸摸地开门进去,人家估计会立刻开打。」
谭箐会意地开始结印,默念了几句咒语后,她食指指向我,我脑海里便响起她的声音:「搞定。我还专门重塑了沉默场的效用范围,外面的声音传不进去,里面的也传不出去,但屋里的人要讲话的话,却不受妨碍。嘿嘿,不错吧。」
我嘴角翘起,对她比了个大拇指,然后摸索着门闩准备将锁撬开。仔细一看,这房间确实不对劲,其他的房门都只是寻常的木门闩,这间屋子却有相当牢固的铁锁,是个明显的安保升级。当然,再牢固的门,只要不是通体由钢铁铸成的,在二流高手的击打下也会轻松地被摧毁,所以林夏妍必然被封印了武功。
有着沉默场的笼罩,我也不怕会发出声音引起注意,所以我捣鼓了几下后便将锁解开了。我打起精神来,让谭箐呆在门道暂时不探进身子来,仅仅是打开一道细微的缝隙观察,然后自己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这间实为囚牢的房间跃入目中,与普通屋子里的卧室并无两样,甚至还更宽敞。木床、桌案、椅子、一个木匣子,还有角落一个小小的书柜占据了不到一半的空间,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因为房门与林夏妍所坐的方位角度交错,我蹑手蹑脚进来的身形并没有被她发现,直到我站在她斜后方时,才有些尴尬地发觉自己并不知道该如何快速取得这个女子的信任。
思考了几秒后,我决定还是直接点好,褪下黑布出声道:「林前辈,好久不见了。」
林夏妍猛地打了个寒颤,惊恐地回首望向我,下意识地起身摆出了防御的架势:「你!你是谁!?」
我举起双手,语气和蔼地说道:「我是梁清漓的夫君,韩良啊。你我于数月前在越城外见过好几次面,还商量过青莲教与宁王府的关系,你可还记得么?」
林夏妍的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半信半疑地说道:「韩,韩良。你先别过来,不,你走近一点来,让我看看你的脸……你怎么会来这里?」
「你认不出我来很正常,我易容了。至于为何会来这里,说来话长,实与你自身的危险处境,还有你师门的掌门有关。」
我慢慢地走近她,保持着和善的微笑,尽快地解释自己的来由。林夏妍并没有预想中那样,与我保持距离,而是伫立在梳妆台旁边,目不转睛地与我对视。
「掌门?她早已离开建宁了,你寻她有什么事?」
我说道:「这关系到一件惊天密谋,需要你,更需要凌秋函的帮助。当然,眼下你被宁王府囚禁在此,我们得先将你救出来再说。」
「不,你且说说这惊天密谋到底是什么?」林夏妍蹙眉问道,对我不甚详细的解释十分好奇。
我无奈地答道:「与朝廷对付宁王府的计划有关,花间派在其中起到关键性的作用,具体的等咱们出去了再说……」
「啊!你们要对付宁王府?花间派可是宁王最亲密的盟友,怎会跟朝廷合作?」
林夏妍跨出一步,稍稍向前倾身,神色惊愕地问道。
我正欲简单地说上几句解释一下具体情况,心里却没来由地骤然响起了警报。
不对,不对劲。
她在我提起朝廷时,身体微不可察地紧了紧,但是在那之前她其实相当松弛……
甚至,太松弛了。而且此刻,当我定睛观察她时,灵觉开启的感知中她虽然气机晦涩,却并没有真气被封禁的状况那样,经脉被截完全无法提气运气,气血虚浮不畅的样子。
糟糕,有诈!
我嘴巴微张,瞳孔收缩,于电光石火之际突然想通了到底有什么不对,但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一直紧紧观察着我的林夏妍便动了。
她的身形有如猛虎般向前一扑,裹挟起呼呼风声,双掌朝我拍来,口中更是历喝道:「来人啊!敌袭!」
掌风凌厉,更是带有隐隐的冰冷,转瞬间便探到我的腰际与胸前,全然不符我认识的任何花间派武功。
霜风拳?傲寒掌?还是寒冰属性的内功?这人不止不是林夏妍,更不是花间派弟子。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但我的身体却在此之前先动了。领域启动,我将双臂提起,侧身退步,左掌下按右臂竖立,靠着收缩成御气圈大幅度增强的防御力硬桥硬马地与她碰了一记。
我们拳掌相交之处劲气四溅,隔着化劲罡衣我都感觉到双臂传来一阵令我发麻的寒意。
我沉眉提气,翻腕擒住「林夏妍」的小臂,使了招「搬拦靠跌」,上步绊扣,同时将全身之力像匹脱缰野马一样以右肩向她胸膛撞去。
「林夏妍」脸色冷峻,双掌猛地交错,一股沛然大力让她脱离了我的擒拿,然后她矮腰错身,变换身形来到我的左侧,左掌虚握,凶狠地朝我的肋下捣去。
这女子拳掌娴熟,杀气含而不发,真气更是寒冷凌厉,不是易于之辈,赫然是个二流高手。不过,当我的领域切换到御气圈形态时,防御力的增幅不容小觑,更是在每次对抗都会自行卸劲,因此也不怕与她硬碰硬地正面交锋。何况,她以为自己在拖延时间等待援手,但我也不是孤身一人。
在方寸之间斗了五六个回合后,「林夏妍」突然脸色剧变,朝我胸膛印来的一招右掌在半途诡异地失去了力道,然后她像是脑门被人擂了一拳似的,蓦地失去了平衡险些倒在地上。我自然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趁她手忙脚乱未能反应过来之际一掌劈在她颈间,然后扶住了她软倒的身子。
刚刚配合我给了「林夏妍」一记心灵尖刺的谭箐将门关好,皱了皱鼻子道:
「没想到他们还挺会的嘛,要是咱们没有事先留个心眼,布下了沉默场的话,还真会被他们给逮个正着了。」
我有些后怕地喘气道:「还好是你我同来。这段时间咱们阴人各种大成功,都习以为常了,竟然没有事先想到引蛇出洞这一着,太不应该了。还好我们事先做了准备,不然就真的阴沟里翻船了。惭愧惭愧,敌人可不是傻子,不能小看他们。」
我将女子的身子拖到椅子上,小心地在她四肢和气海点穴,封锁了她的真气,防备她醒来后挣脱。大燕武学的点穴功夫不像寻常武侠小说里那样能够随意用出,而是一种需要很精巧的手法与力道的技巧。手法不对或者力道过重,一个不小心就是严重的伤害,因此在实战中更多是作为指法直接伤敌的一部分,在战斗之外才有作为控制俘虏的作用。考虑到我们可能还需要维持这份伪装,还是不能直截了当地废了这个人的武功。
近距离观察起这女子时,我也注意到了些许不符合真人的迹象:手指关节过于粗大,肤质也相当粗糙,脖子与脸蛋之间也有细微的肤色差异。显然,这女子的功夫不比花间派武功那般驻颜养人。我用指尖顺着她耳垂轻轻地往下滑,在她的下颌处剥开了一层细细的皮,稍一用力,便将整张面具揭了下来。
易容面具剥下后,「林夏妍」的模样大变,成了个眉淡唇厚,皮肤苍白的青年女子。
「叫君泠过来吧,我们得审讯她一番,看看真正的林夏妍在哪里。」
谭箐点点头,对不远处同伴们所在的方向指了指。几分钟后,颜君泠悄悄地开门进来,见到我们满脸警惕提防的样子,与椅子上的陌生女子,啧声道:「诱饵么?防不胜防啊,还好你们够机警。」
我双手叉腰道:「差点就给她得逞了。你们赶紧审讯吧,在这儿呆得越久我就越怕还会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俩个队友极有默契地将这女子唤醒,然后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便精神法术,异能轰炸,双管齐下地彻底碾压了她的神智,开始问问题来。
「你是谁?这里的人都是什么人?林嫣然在哪里?」
女子表情呆滞地答道:「我叫万玫,是为宁王大人效力的武人,原是龙头帮的弟子。这栋讲武堂里的所有人都是宁王府的高手。林嫣然就在这间房间下的地窖。」
竟然还是个龙头帮的前同事。我皱眉问道:「地窖的入口在哪里?林嫣然目前的状况如何?她为何会被软禁起来?你伪装成她的模样是为了引诱谁入陷阱?」
通过万玫的讲述,我们大概地了解了情形。林夏妍之所以会被关起来,确实是我们与朱婉儿所猜测的那样,主要是因为宁王府的新政,与宁王府和花间派之间最近加剧的矛盾。
凌秋函在数月前离开了建宁之后,花间派在建宁辈份最高的两人便是碎樱剑陈琦和林夏妍。陈琦是从一开始便支持凌秋函与宁王府合作的大长老,而林夏妍辈份与地位虽高,却是个标准的中立派,也对宁王府的许多命令和决策表示过不赞同。如今双方的矛盾半公开化了,宁王府尚未准备彻底撕破脸皮,陈琦在过去数年一直支持宁王军的政策,更是宁王军中不可多得的一流高手,不好对付。相对之下反对意见良多的林夏妍本就是半个外人,更是在过去大半年里刻意保持了中立,在建宁有如无根浮萍,因此成了宁王杀鸡儆猴的完美祭品。
「宁王大人明白花间派明面上不敢与圣军为敌,也只能接受这么强硬的做法。
但林嫣然在花间派中名望仅次掌门和大长老,暗地里,她们必然会试图将林嫣然解救出来。因此只要能抓住她们的把柄,便能进一步地使花间派,尤其是那凌秋函,遵从宁王大人的命令。而不是如今这般,离心离德,阳奉阴违。」
这话听得我不由得摇头叹气。无论是什么时候,中立派都是最容易惹人记恨的,更别说在战时了。数月前我便担心林夏妍在顺安靠着花间派的身份左右斡旋是在玩火,一个不小心便会被反噬。现在看来,一语成谶了。
「宁王大人并没有将林嫣然被软禁的消息掩盖,而是任由圣军中高层的人们知悉,一方面是为了震慑花间派,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凌秋函知道。只要有人因此被派来寻找她的踪迹,便会被我的伪装所骗落入这个陷阱,成为宁王大人的筹码。」
看到万玫一本正经地这么说,让我甚是牙酸。他妈的,我算是完全地被宁王的算计捕到了,若不是有几分不讲道理的本领,说不定此行的整个行动都会被推翻。
我们又问了几个与军务和建宁内部情报相关的问题,万玫却无法解释太多,除了这个任务之外所有的答案都与我们了解的并无差异。也是,毕竟她是个纯粹的执行者而已,靠着身形上的相似,武功,和一些易容伪装的手段被选中当上了这个诱饵,并无法得知更多的内幕。
审问完后,我们又将万玫弄晕,然后移开了床边的木匣子,露出了一个通往地底密门。
我小心地打开密门,看到里面隐隐亮着灯光,便对队友示意让她们看好万玫,然后慢步走下楼梯。
「林夏妍?在吗?」来到楼梯底下,我四处打量了一番。这个地窖虽然没有窗户,但也不是什么阴湿冰冷的囚牢,而是被装修成一个比寻常的卧室大一号的屋子,家具齐全,灯光明亮。如果不考虑洗澡上厕所这种务实的细节的话,还会是个挺温暖的小窝。
「谁啊?」林夏妍略带不耐烦的声音从一道屏风后传来,「大半夜的不让人睡觉了么?」
哪怕我们正在潜入敌人众多的密地,哪怕我刚刚经历了一场惊险的战斗,若不是提前做好了准备几乎会被人抓个正着,此时听到林夏妍这不爽的声音,我也突然有点想笑。
「是来救你出去的人。」我对身后的颜君泠比了个手势,让她停下脚步,「别告诉我你在这儿住得舒适,不想挪窝了啊。」
屏风后传来一阵簌簌声,旋即林夏妍的身影从后走了出来。她的容颜从上次见面时几乎没有变化,也与万玫所易容成的相貌几乎一模一样,甚至连衣物都十分接近,均是穿着灰色的短襦与蓝色褙子。只不过比起万玫装扮成的假林夏妍,这个也许是真人的女子眉眼中没有忧愁与脆弱,而是沉静如水,又透着并不隐晦的怀疑。
「我倒是没见过你。你是谁?」她双手抱在胸前,挑眉问道。
我紧紧地上下观察着数步外的林夏妍,眼神之专注,令这个女子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嗯,在不知情的人眼里,我这副全神贯注,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的模样,估计跟闯进女子澡堂四周狂看的变态差不多。然而这份扫视也没有让我发现什么不对劲之处,近距离之下灵觉也确实感受到林夏妍身上堵塞的气血和虚浮的气息。
虽然心里大概有底了,但为求小心,我还是问道:「刚才在楼上我可是跟一个与你长得一模一样的『林夏妍』斗了一番,差点便被逮个正着了。在我揭露身份之前,你且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去年在越城外收的那个徒弟,苏芮,她的真正名字叫什么?你又从她夫君那里获悉了什么秘闻?」
「……苏芮?」林夏妍的娥眉蹙起,思索了一阵后狐疑地问道,「你说的是梁清漓?她夫君……韩良么,等等,你是韩小子?」
她端详着我的脸,突然笑了,并且明显地放松了下来,「我就说,这声音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还真的是你这小子。江口村里就是你和那玄蛟卫告诉我青莲教与宁王府在合作,用我派玄功和莲开百籽在催出青莲力士的,不是么?」
我听了这话,同样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这下应该是真的了。林前辈,别来无恙?见着晚辈,可是感到如释重负?」
林夏妍听了这话,哼声道:「按理说,见你能来到此处,说明我应该能逃出去了,可是你这嘻皮笑脸的样子总让我高兴不起来。这下可欠你个大人情了,韩小子。」
「哪里哪里,您是清漓的师父,那就是我的长辈,应该的应该的。」我一边瞎侃一边叫颜君泠过来道,「这是我至交好友,也是助我潜入此地的大功臣,您暂且叫她……小六,就行了。小六,帮林前辈检查下身体,我看她真气被阻,气海应该给封住了。」
颜君泠听到我的称呼,白了我一眼,然后上前对林夏妍抱拳道:「林前辈好,我来帮你解开禁制吧。」
林夏妍打量了颜君泠几眼后,点头道:「那便麻烦了。」
两人退到屏风后捣鼓了一阵,我则趁机上楼告诉谭箐目标达成了,待会儿就可以准备离开。当我回到地窖里时,林夏妍与颜君泠已在等着我。
林夏妍活动着她的手指与手臂,粉面煞气毕露地说道:「好一个宁王府,好一个杀鸡儆猴的霸王。韩小子,你刚才说楼上有个与我一模一样的女子?看来他们早已准备引诱师门之人前来了。还好,来的是你们,不然的话,以我那些经验不足的姐妹,恐怕会是自投罗网。」
「说起这事,我倒是有些不明白。宁王有着盘踞建宁百年的底蕴,又接收了青莲教的资源,本就是圣军说一不二的统治者,虽然前辈在师门的身份贵重,但比起如今的宁王军也算不上什么。为何他们还要这么处心积虑地与花间派玩这种小手段?」颜君泠不解地问道。
林夏妍脸色阴沉地答道:「这自然有其原因……或许,也与你们前来的目的有所关系。」
第一百九十九章:仙品
我与颜君泠对视了一眼,旋即问道:「前辈认为我们此次前来,是为了什么?」
林夏妍哂笑道:「若只有你和你这朋友的话,我也许还会认为是漓儿担心不过我,与你一起来找师父了。可是此前青州官军大捷的消息才刚传来不久,你们就到了,我猜,你们是为了寻找对付宁王的方法才会千里迢迢地深入这敌军重地,是吧?」
我点头道:「林前辈慧眼如炬。我们确实是为此而来的,当然,我和清漓同时也十分担心您的安危,所以无论在建宁收获如何,都要将您救出来的。」
林夏妍张嘴正欲说什么,但没有出声,而是神情柔和了下来,缓声说道:
「……你们两个都是好样的,多谢你了,韩小子。」
颜君泠插嘴问道:「那么,前辈的立场呢?我们需要前辈的帮忙,而前辈经历了这番遭遇后,想来不再会为宁王军做事了吧?但是与宁王府为敌则是与抽身事外不同,需要正面与您的师门对立。我们能够指望您的配合么?」
林夏妍沉默了片刻后,冷冷地说道:「自然可以。在我来建宁之前,还抱有些许希望,师门是因为某种苦衷不得不助纣为虐。但是来了之后我却发现事实比我想象中还要可怕十倍,百倍。花间派不仅是心甘情愿地为宁王军当上了心腹大将,更是将诸多为了救助世间孤苦女子的传承,反过来用作迫害她们的工具。这比整个门派被朝廷荡灭,更令人难过。我绝无法容忍师门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中,沦落为压迫女子的刽子手。」
「说来听听吧,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我说道:「既然前辈有心帮助,那就再好不过了。其实我们希望能够通过您找到花间派掌门凌秋函,与她谈判。花间派如今处境在宁王军中相当微妙,同盟关系已经出现裂痕了,也许凌掌门正需要一个可以争取朝廷招安的机会。」
林夏妍蹙眉道:「原来如此……掌门数月前离开了建宁,谁也不知道她躲哪儿去了。如果找不到她的话,你们又有什么打算?」
我耸肩道:「一步步来吧,前辈自己不知晓的话,也许知道能够为我们指明方向的人。我们能像今晚这样潜入这栋楼里,也能去拜访其他的人,而我的这位伙伴非常擅长从他人口中获悉情报。」
林夏妍失笑道:「你有时真的狂妄得令人厌烦。不过,倒也没必要这么麻烦。
这世上除了阿圆、阿香几个贴身侍女之外,我也许是对她了解最深的人了。我虽然不知掌门去了哪儿,但也有猜测。宁王将我软禁起来,也许也是存了这方面的心思。」
我不由得附和道:「确实,那个伪装成你的高手,万玫,也是这么说的,说是要引诱花间派高手来营救前辈,然后再将她们擒下,作为筹码逼迫凌掌门现身。
呃,既然如此,那为何宁王府没有直接审讯前辈,逼问出消息来?」
林夏妍轻描淡写地说道:「你以为他们没有吗?表面上,我能告诉他们的情报对于他们自己揪出掌门的踪迹没有什么帮助,而且我这些年终究不是白混的,没让他们得逞。何况,掌门是堂堂的一流高手,在建宁需要顾虑宁王府的存在,但花间派的情报网也不是吃素的,离开了这座城池之后,哪怕依然在顺安,也没有任何人能轻易留下她。」
林夏妍轻轻揭过的「审讯」内容让我感到一阵寒意,但我也无意去刺探这种必定十分不堪的经历,而是转而说道:「听前辈的语气,不仅是对凌掌门的信心,更有自己能够找到她的信心。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先离开这需要步步小心的敌府,回到安全的地方谈话。我那另外的同伴,三妹,是个易容高手,能维持前辈仍然逗留在此的假象。」
「为什么要假装我还被困在这里?」林夏妍叉腰问道。
我怔了怔,答道:「因为我们不想打草惊蛇啊。如果我们就这么带您走的话,宁王府便立刻会警觉起来,并且会对我们接下来的行动与计划有所影响。」
「你们准备针对宁王府行动?」
「没错。」
「你们准备争取掌门乃至师门的支持?背叛宁王军?」
「嗯,大体来说,是这样的。我们不想宁王对凌掌门在这个阶段起疑心。」
林夏妍笑了:「韩小子,当下无论我们怎么做,都无法阻止宁王对掌门升起猜疑之心。从青州败报传来的那一刻,就注定宁王不会容忍这份力量不为自己掌控的。掌门她也许选择的盟友不对,但她的智谋却没有因此减退,早就意识到这份关系的脆弱了。不然,你以为她为什么会迟迟未回建宁,为何我派如今如此被针对?只是不知她是否后悔了。」
我沉吟道:「既然如此,那么也许我们能直接带前辈走?不过等宁王府的高手发现您不在时,他们的头号怀疑对象便会是凌掌门。如果我们想通过她掌握宁王的行踪,这会有影响么?」
林夏妍思考了几秒后答道:「应该不会。其实我在之前也在希望师门会有人来救我,只是同时又希望她们会识趣地离远点。我若被救走了,哪怕不是她派的人,众人也只会这么认为。不过,你说你想掌握宁王的行踪,到底准备做什么?」
我笑而不语,而林夏妍则是狐疑地盯了我几秒,旋即哼道:「故弄玄虚。宁王行踪成谜,谨慎之极。不过,虽然我无法断言,但掌门必定是可以联系上宁王的。别的不说,她有一件无论如何宁王也想要得到的东西。」
「哦?是什么?」我和颜君泠都起了好奇心。
林夏妍冷哼道:「等咱们脱离此处再说吧,韩小子。」
娘子师父这针锋相对的脾气啊,快一年没见着了,竟然有点怀念。我含笑对颜君泠示意道:「好,咱们先把这个伪装成前辈的宁王府高手处理一下,然后赶紧离开。」
上楼之后,林夏妍见到倒在椅子里的万玫,皱眉道:「你们准备如何处理她。」
在楼上放哨,但一直在关注楼下的交谈的谭箐大咧咧地说道:「直接杀了就行了呗。反正下一次再见,就是你死我活的场合了,不如现在就下手,省了夜长梦多。」
林夏妍有些不忍地说道:「诸位,如果可以的话,且留她一命,仅仅是废掉武功就行了吧?」
我挑眉问道:「可别告诉我您见她是个女子就心有不忍了?」
林夏妍怅然说道:「也许吧。若她拜师学武的经历稍有不同,也许会是我派纳入的弟子也不一定。对这种人来说,失去了武功,比死了还难受。」
我看向两位队友,她们均是耸肩表示没有异议,于是我便答应了:「这个,我也不是什么坚持斩草除根,杀人如割草的狠人,既然前辈想这么做,那也不是不行。我只是有个问题哈,如果万玫是个男人的话,您还会这么心怀慈悲么?」
林夏妍想了想,诚实地答道:「应该不会吧。助纣为虐的恶男人多死几个对天下女子都是好事。」
我一下子被噎住,哪怕是两位同为女性的队友也一时无语。谭箐咂舌道:
「林前辈,这双重标准且不说,你可真够极端的。」
林夏妍哼声道:「极端么?可能你只是没我见得多而已。」
「哈……不过,留万玫一命,至少会让宁王府理所当然地怀疑起对天下女子网开一面的花间派。这下他们不猜忌也不行了,前辈觉得这没问题么?」我提醒道。
林夏妍微微皱眉,表情有些漠然地说道:「师门与宁王军是无法平安共存的,早一点认清这个事实了,对师门里的姐妹们来说,只会是好事。也许当下的矛盾愈演愈烈会令人受伤,但总比一起死好。」
嗯,比起大半年前林夏妍的想法,眼下的林夏妍亲自见识到顺安景象,并且介入于建宁复杂的政治生态,显然已经更为现实了。既然她能有这个思想转变,那我觉得说动她配合我们行动不会是什么难事。
决定了下一步行动后,颜君泠与谭箐再次将万玫唤醒,然后塞进了一段虚假的记忆:几个蒙面人闯进这间卧室后将她利落地放倒,废掉武功,然后带着林夏妍飘然离去。
林夏妍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们行事,却并没有开口请问我们在施什么术,而只是默默地跟在我们身后小心地出门。
有着颜君泠的精神探测提防前方的行踪和谭箐的法术作为遮掩,我们轻易地回到伙伴们藏身的屋顶之上。
「人救出来了,咱们撤!」我对薛槿乔和梁清漓比了比大拇指,表示一切顺利。
薛槿乔满意地与我击了击掌,而梁清漓则是惊喜地望向无声地腾空落在我身后的林夏妍,轻声呼道:「师父!您没事吧?」
林夏妍听到她的声音,欣喜地将她拥入怀中道:「漓儿,你怎么也来了?这儿太危险了,韩小子真是没大没小的。」
梁清漓靠在她肩膀上笑道:「这怪不了夫君,是奴家执意要与他同行的。还好,还好师父没有事。这段时日来,建宁传出的消息一个比一个糟糕,奴家实在是……担心得不得了。」
颜君泠与谭箐同样地攀上屋顶,却是没有心情任由这感人的师徒重逢自然演完,同时催促道:「先回江府再说话!这里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待我们回到江府时,已是凌晨两点多了。我们挤进颜君泠的房间,由谭箐布下术法确保我们能安全说话后,才一起将面巾摘下。当然,对林夏妍来说,她见到的仍然是陌生的脸孔。
林夏妍坐在椅子里,亲热地拉着梁清漓嘘寒问暖地聊了几句,但是见到我们几人,包括她的宝贝徒儿,都眼巴巴地看着她,缓下来叹了口气道:「好啦好啦,先谈正事。漓儿,咱们明天再谈家常。现在能与我说说,你们找掌门到底有什么事了吧?」
薛槿乔对我看来,而我则对她点了点头,于是她便开口道:「林长老,咱们先介绍一下。这位是路欣,建宁本地人,她在建宁的巡检队中任职,这几日穿针引线,为我们找到您出了很大的力。这位则是乔三妹,她是个能人异士,在青州时参与了对战右护法的一役。她们两人均是韩良的好友。您之前打过交道的玄蛟卫唐禹仁也在此,不过在外城——」
「等等,」林夏妍打断她,直直地看向谭箐,「你参与了青州官军生擒右护法的那一战?」
梁清漓挽着师父的手臂轻笑道:「不只是三妹,夫君,唐大哥……唔,甚至连奴家,都在其中扮演了分量不小的角色呢。」
薛槿乔微微一笑:「除了禹仁之外,我的客卿蟒蛇棍樊胜也在建宁。我姓薛,名槿乔,是昆仑派弟子,师从冷玉仙使秦宓。幸会了,林长老。」
「没想到碧华手竟会亲临建宁,也是,你与韩小子关系匪浅。」林夏妍神色复杂地环视了一周,叹道,「徒儿,你身边的这些人可真是了不得啊。一年前青莲圣城是你们带队扫荡,宁王与青莲教的阴谋是你们揭穿,眼下引发了建宁官场动荡的大败,也与你们有关。宁王军真是倒了大霉,与你们这些人作对。」
「既然你们群聚于此,那所图谋的,必然是天大的事物。且听听看,到底要我和掌门做什么吧?」
薛槿乔沉声道:「其实这并不是来自我们的谋算,而是由我师叔,浪里挑花李天麟,托付的任务。他想让我们与贵派掌门会面,并且说服凌掌门带领花间派向朝廷投诚。」
林夏妍似笑非笑地说道:「这点倒是预料之中,李天麟当年行走江湖时,与师父和掌门打过交道,关系甚佳。他虽然出身京城望族,却也不是那种寻常的俗人,反而能对我们以平常心对待,不愧为昆仑四杰之首。不过,哪怕是他,恐怕也无法开出这种招安的条件来吧?」
「如果能够这么轻易地便抛弃宁王军,被朝廷所接受,那么掌门与师门的诸多姐妹造下的这些罪孽,岂不是个笑话?」林夏妍说到这里,脸色有些阴郁,「我了解掌门,她比谁都聪明,也比谁都固执,不会被说动的。哪怕是浪里挑花亲临,也未必能够改变她的心意,何况是你们几个小辈。」
「前辈对凌掌门的了解,自然比咱们都深。不过,师叔他也对自己的条件十分有信心。」薛槿乔顿了顿,并没有刻意吊着林夏妍的胃口,而是干脆地说道,「他说,他能助凌掌门成就先天。」
林夏妍花颜失色,惊呼道:「什么!?这怎么可能?难道,不……好一个李天麟,果然是个天下无双的人物,连口气和条件都如此不同凡响。」
我插嘴道:「据我对大燕武力的了解,先天已经是顶端了,也意味着哪怕是朝廷都不愿轻易与之为敌的震慑。我不知道凌掌门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与宁王府结盟的,但是这份筹码相信足以让任何人心动。」
林夏妍苦笑道:「没错。毕竟,哪怕是如今麾下兵力足以裹挟中原的宁王本人,也依然对这个传说中的境界梦寐以求,却始终无法获得。这也是他对花间派,对掌门如此执着的原因之一。」
我提问道:「说起这个,路欣在讲武堂里问的问题,我倒是还在心里想着。
为何宁王府不直接把前辈关进大牢完事,而是要大费周章地找人伪装成您的模样,然后再放出消息说您被囚禁了起来?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凌掌门又到底掌握了什么东西,让他在推动足以让双方关系破裂的政令同时,又不敢真正地将你们打散镇压?找个杀鸡儆猴的对象,还要选前辈这种没有真正融入宁王军的中间派?」
「因为掌门这个人便是他想要的东西。」林夏妍蹙眉道,「他认为,只要能与掌门双修,就能让他堪破生死玄关,成就先天之境。从一开始,这便是他对掌门提出的要求,却一直被掌门回避。现在看来,他不愿再等,却又不敢十分强硬地威胁掌门,只得退而求之,耍些下三滥的手段了。」
我疑惑地问道:「凌掌门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让他愿意做到这个地步?这听起来跟李前辈开出的条件一样难以相信。」
林夏妍摇头道:「如果是天下任何其他的人,哪怕是浪里挑花,说自己能够靠与掌门双修而堪破这生死关卡,我也只会当他是垂涎掌门美色而已。但姜飞熊也许是天下最了解牝牡玄功的人,比我,比花间派的所有人,甚至比掌门都理解得更深。而掌门刚好又是传说中的『国色天香』之相。因此,他若觉得能凭此机缘超凡入圣,那便决不能小觑。」
梁清漓愕然问道:「国色天香?世上真的有这等资质么?奴家以为这只是师门功法里所推崇的理想而已。」
我也有些惊讶。作为牝牡玄功的修习者,自家娘子又是受到正统花间派传承的弟子,我自然也知道花间派识辨色相的依据:一部名为《百花录》的典籍。据说这是花间派三代祖师根据玄姹相,云雨花露诀,牝牡玄功等武功里对资质、根骨等较为独特的要求统合起来的半武半医型经书。
这部奇书记录了世间绝大部分人的色相,与他们修炼起花间派武功,尤其是媚术与双修气功的资质。梁清漓便是其中属于中上资质的「荷尖碧叶」,林夏妍是与其大概同级的「胭脂蔷薇」,也因此得了个她尤为不喜的「冷蔷薇」绰号。
百花录里,多以花语来评价各个不同的色相,分为下中上三品。据说上一代的花间派掌门韩羽华便是十年一见的「凌霜绽妍」,这个菊花相仅次于花中之王的「倾城牡丹」。而在牡丹相之上则还有两种传说中的「仙品」:国色天香之相,与仙姿玉骨之相。
传说中,唯有与拥有仙品色相之人双修,才能齐齐叩开至高无上的炼气关卡,成就先天。到底是否如此,无人得知,毕竟花间派从未出过先天之境的高手。
林夏妍苦笑道:「世人均以为掌门是那花中之王的倾城牡丹相,其实不然。
据我所知,她便是那百年一遇的『国色天香相』。宁王在获得了青莲教与我派的诸多传承之后,同样获悉了这个秘密。他在过去数年与花间派结为盟友后,锲而不舍地追逐着掌门,想要借助她晋身先天。也因此,他不敢逼得太过,让掌门与他彻底翻脸。」
第二百章:来历
「听前辈的意思,他这么过分地对待您,并不会跨越凌掌门的底线?」颜君泠敏锐地察觉到林夏妍画外之意,「在我们的印象中,前辈是仅次于凌掌门和碎樱剑的地位贵重之辈,难道仅仅因为没有掺和到与宁王军结盟的勾当,便被舍弃了?」
林夏妍稍稍垂下头,没有回答,只是脸上痛苦中混杂着黯然的表情告诉了我们答案。梁清漓挽着她的手臂,咬了咬嘴唇,也没有言语。
良久后,她叹气道:「我在宁王军反叛之后,只见过掌门一面。那时,我只是不解,因为我觉得她一定会有能够让我安心的原因,或者苦衷,或者解释。但她并没有解答我的疑问,只是拜托我去亲自用双眼去见花间派子弟在宁王军中所获得的一切。她说,『过去百年里,从未有任何一刻,能让我们这些被轻蔑地斥为妖女的人,昂首行走于世人之间,而被平等对待,被尊重,被敬畏。直到现在。』
林夏妍喃喃说道:「但是,这真的就是我们应当做的么?真的没有其他的,更好的选择么?这些尊敬到底有多真?而那些被青莲教,被宁王军,甚至…被师门摧残的女子,又是这份待遇的代价么?」
我们一时都默然了。当花间派做出这个选择时,她们便无法再为自己开脱了。
哪怕她们确实能够为自己的门派,为这些从世俗的偏见中受到庇护的女子铸就一个崭新的,更为友善的环境,这也是建立在无数个无辜的男女的血泪与牺牲之上的东西。
无论为之辩解的言语多么堂皇,多么振振有词,也改变不了那丑恶的真相。
「我始终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这一切,掌门也许也意识到她无法改变我的想法。
也许我在她的计划中,已成为了不合时宜的障碍了。宁王想必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林夏妍神色疲惫地说道,「所以,我也想再见她一面。至少,在这个同盟开始崩解的时候面对面地再问她一次,这一切,究竟值不值得,究竟是不是她所想要的。」
如果这正是她想要的呢?如果她不为手上所染的鲜血与罪孽有半分悔意,那时,你又该如何?这个问题几乎是本能地浮现在心头,但我终究没有这么不识趣地说出来,而是转移了话题。
「那看来咱们双方的目的刚好一致,这好极了。说起宁王,前辈可曾与他打过交道么?我们其实在讲武堂里见到他了。他亲自来到新学员们入学的第一天来鼓励我们学习,修炼。」
林夏妍冷笑道:「见是见过几面,不过我从不知道自己见的到底是他,还是他那名闻天下的替身。」
薛槿乔娥眉挑起,问道:「哦?此话何解?」
「青莲教三大高手,分别是左右两护法和神将。右护法自不用说,文武双全,军权在握,但折于你们手下。神将左无忌乃是比两护法还大一辈,成名已久的邪派宗师。最为神秘的是左护法,地位比右护法还高却从来只闻其名,不闻其事迹。
不过,来了建宁我才知道,他现在成了宁王最信任的心腹之一。有传闻说,这左护法有时会以宁王的替身在外行走,掩饰他的真正去向。」
我惊讶地说道:「竟有此事?那么,咱们在四禧路新开的那讲武堂见到的,有可能是左护法,而不是宁王本人?」
林夏妍点头道:「此人谨慎如鼠,且疑神疑鬼的,见到的若是他本人才是怪事。何况以他的身份,怎么看也不会为了你们这些还未有二流水平的学生涉险亲自出面。不过,他确实也是个怪人,如果真的为了这种小事抛头露面,我也不会太惊讶。」
谭箐疑惑地说道:「不对啊,建宁里里外外都是宁王军高手,咱们进出讲武堂这种心腹重地,更是什么都要被检查。在这种地方,他都要如此小心翼翼的么?」
林夏妍嗤笑道:「所以我才说他谨慎如鼠啊。在自家的大本营都不敢以本身面目光明正大地行事,还想当帝王,真是可笑。」
考虑到咱们正在谋划刺杀他的可能性,也许这种谨慎不是坏事。我想起这一点,忍不住微笑道:「所幸,只要凌掌门愿意配合的话,我们就必定能够掌握宁王,真正的宁王,的去向,是吧?」
「按道理是这么说的,怎么?看你小子脸上的表情就知道,肯定没安好心。」
我轻咳一声道:「假设,假设哈,凌掌门被我们说动,愿意配合我们行动,然后借着她与宁王的关系,掌握了他的行踪。那么,我们是否能够直接设下陷阱刺杀他,从而使宁王军群龙无首,不战自溃?」
林夏妍脸色凝重地答道:「此招凶险无比,宁王身边的近卫均是高手中的高手,他本人更是等闲不会离开建宁。这便是你们的谋划?」
「这是李天麟的计划。如果能通过凌掌门知晓宁王的行踪,那么,浪里挑花将会亲自带队行刺。前辈觉得,这份武力足够么?」
由可能是天下第一人的李天麟亲自出马刺杀宁王姜飞熊,这份大胆又直接的计划让林夏妍也沉默了。
「……不得不说,这还真的有成事的机会。」她叹息道,「既然知道你们在酝酿着这等杀招,也许宁王谨慎的习性反而不是什么值得嘲笑的东西。一切等咱们见到掌门再说吧。」
讨论了这么久,再过几个时辰天便要亮了。考虑到林夏妍的身份与我们所在的地方,还是将她送出外城,去与老唐和樊胜会合比较好。等我们从江府回到颜君泠家了,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颜君泠与谭箐作为异能法术最适合潜行的两人,接下了护送林夏妍出内城这辛苦的任务。我与梁清漓,薛槿乔两人则是留了下来。
待我和娘子上床时,我已疲倦得不得了。梁清漓靠在我旁边,温热的身子与隐约的体香,均是让我的心情舒缓下来,才刚躺下便昏昏欲睡了。
「夫君。」梁清漓突然轻声开口了,「师父她……很难过呢。」
我打起精神来,转头看向双眸有如夜空般幽深的梁清漓,柔声道:「她怎能不难过?被自己人背叛,见到她毕生所追求的东西,那些理念与道理,在现实的权衡与利益交换中,被摔了个粉碎,是我的话,我都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办。」
梁清漓有些不忍地问道:「我们该怎么帮她呢?」
「我们救她出来,与她一起去见凌秋函,就是能所做到的,最好的了。剩下的关于师门的真相,需要她自己去慢慢接受。你作为她的弟子,其实不在局中,看得也比她清晰。也许她会对我说的话有所抗拒,但她一定会尊重你的意见的,正适合为她开导。」
梁清漓思考了一阵后,啄了啄我的脸颊道:「奴家明白了。」
早晨,在侍从礼貌地带来热水与毛巾后,我们洗漱了一番,应付了江不凡和朱婉儿后,立刻出门回到颜君泠的住处。
至此,潜入建宁的团队终于与林夏妍会合了。我们坐在堂屋里,围绕着一张小桌案,杯中的茶水刚泡好,我们有的人捧在手中,有的人在小口啜,大眼瞪小眼,气氛有些尴尬。
在我介绍完双方之后,还是樊胜首先抱拳行礼道:「久违了,冷蔷薇。在下蟒蛇棍樊胜。」
唐禹仁神色平淡地点头道:「玄蛟卫,唐禹仁。林长老别来无恙?」
林夏妍眼神稍稍地在唐禹仁看似完好无缺的左臂逗留了一下,然后颔首道:
「多谢诸位这次前来救助我脱离宁王军的囚禁。」
「既然林长老已被救出,那咱们此行的目的也完成了大半。且请阿良仔细分说,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唐禹仁对我说道。
我们讲解了一番昨晚的见闻,重点划出从朱婉儿和林夏妍那里得到的诸多信息。唐禹仁事无巨细地针对着诸多引起他注意的问题讨论了许久,最后坐在那里,闭目深思。
薛槿乔托着下颌问道:「怎么样,禹仁?你有什么看法?我觉得咱们赶紧找个机会出城,让林前辈带我们去见凌掌门,然后回冀州向师叔禀报。」
唐禹仁睁开双眼道:「朱婉儿提起的事让我甚是好奇。她说,牝牡玄功在宁王介入之前,并没有如今这么玄奇的效用。林长老可知晓其中内情?」
林夏妍踌躇了片刻后说道:「其实这也是我所不解的。对外人来说,牝牡玄功确实是我派绝学,论到炼气合气,阴阳调和,乃是丝毫不逊色六大派,乃至皇室真传的神功。但是,唯有我等接触到派内秘辛的高层才知道,自师祖百多年前创出牝牡玄功以来,它便是残缺的。也因此,从未有能凭借牝牡玄功修成先天的人,尽管在功法总纲里,先天是有资质者理应能够成就的境界。」
「我当初来到建宁得见掌门,问她的问题之一便是牝牡玄功何时有了这等惊人的作用,掌门却含糊其辞,并未正面回答这个疑问。不过,我也确实听闻有人说过,是数年前宁王与师门搭上线后,牝牡玄功才被补全的。因此……可能宁王府才是真正将这部神功推到如今地步的势力。」
我和唐禹仁听了这话,不约而同看向对方,想到了同样的事:牝牡玄功的来历,和叶未央与青莲教初代教主魏齐的关系。宁王不知从何掌控了青莲教,并且获得了青莲教百年底蕴的资源。如果是凭借这层传承帮花间派补全了功法,倒也说得过去。
不过,这些猜想还是要等见到凌秋函之后,才有机会验证。现在我们还是得专注于出城,然后找到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花间派掌门。
「林长老既然有把握找到凌掌门,那么咱们就别在这儿耽搁了,尽早出城行动。」薛槿乔拍板道。
梁清漓问道:「奴家与夫君,三妹几人都在讲武堂入学了,路什长更是巡检队的重要人物,就这么在师父被神秘人救出之际突然不告而别,会不会有些太引人注意了?」
我点头道:「确实是个问题。路欣,你怎么看?」
颜君泠沉吟道:「我倒不用担心太多,虽然不能说是来去自由,但想要寻个借口离城一阵,也不是难事。至于你们嘛,也不是个大问题。再过十来天就是除夕了,彼时大把人会离城回老家过年,我们正好在那时一起走。」
对啊,这段时间忙着四处奔走处理各种各样的大小事务,竟然忘了已经年底了。没有比过年回老家更好的借口离开建宁去搞事儿了,这倒是恰好解决了我们的一个小麻烦。
那么,我对林夏妍仅剩的一个问题便是……
「林前辈,禹仁和我之前谈起了青莲教与花间派的历史。听他说,初代青莲教教主,嗯,那时还叫青莲门来着,似乎和贵派的立派祖师关系匪浅,不知是否有这回事?」
林夏妍道:「你们知道的倒是不少,寻常弟子都不一定明白你在说什么。不愧是玄蛟卫。没错,祖师确实跟当初的救苦尊者是生死之交。祖师能够成立如此离经叛道的门派,也与救苦尊者的扶持有关。可惜后来尊者仙逝,不肖子弟狐假虎威,借着青莲门辛苦经营的基业与名声去做那什子邪教,害人害己,百年之后还在荼毒百姓。那自诩为青莲教主的杨泽霖起兵之后,师门便淡了与它的来往,以免受到牵连。到了如今,已没有几个人知道咱们当初关系那么亲密。」
说到这里,她皱了皱鼻子:「啧,直到几年前还是如此。相对于前辈,我们这批人反而是直接往火坑里跳了,真是不知死活。」
我继续问道:「我与禹仁听李天麟前辈说,两派流传下来的绝学秘术,比如牝牡玄功和莲开百籽,甚至连镇派武功青莲宝鉴,都是源自某个神秘的传承,而不是完全出于两派的前辈自身创造出来的。不知前辈对此如何理解?」
林夏妍秀眉深深蹙起,沉思道:「李天麟竟了解得如此之深?也是,左无忌是他的手下败将,他必定见识过一流水准的莲华大手印。不错,掌门虽然告诉我的内幕不多,但确实提过,青莲宝鉴是她见过的,除了世上寥寥几门绝顶功夫之外,最为精妙的武学典籍。而对于我派的武功传承,我只知道祖师当初在深山中悟道数年,偶得机缘,而后才有诸多花间派绝学。至于那机缘到底是什么,派内典籍语焉不详。」
「呃,花间派就没有什么石碑啊,壁画啊,竹简啊之类的由叶祖师传下来的东西么?或者,当初浮萍居士有没有赠送给叶祖师什么记载了炼气秘诀的事物?」
我突然抛出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来。
颜君泠与谭箐听了这个问题,均是打起精神来。林夏妍不解地看了我一眼,摇头道:「这我便不知了,你得问掌门。她与陈师叔才是最通晓这类派内秘辛的。」
我感觉到林夏妍对这些不切实际的问题有些不耐,连忙陪笑道:「最后一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哈。您觉得凌掌门关于这方面的事,除了花间派的历史之外,对青莲派的传承,过往,也会有深入的了解吗?」
「这也难说,不过掌门是个细心的人,在将一件事了解透彻之前不会轻易冒险的。哪怕宁王真的是以补全牝牡玄功为饵引诱她合作,她也一定会尽可能地索取更多的知识。眼下两家也合作了有好几年了,宁王府,青莲教里的那些龌龊是瞒不过她的。」
「这样么,那就好,那就好……多谢前辈解惑。」我若有所思地行了一礼。
接下来的几天飞快地过去了。林夏妍在家休养了一阵后,耐不住性子想着要出门。我们这几天一直在小心地关注着宁王府的动向,颜君泠更是发动人脉留意任何林夏妍失踪的信息,却没有发觉任何不对,想来宁王府是准备低调处理此事了。既然如此,唐禹仁也拗不过林夏妍,只得为她上了易容。
梁清漓好不容易找着了师父,每天到家后都会拉着她叽叽喳喳地谈上一两个时辰。而林夏妍也对自己这个弟子毫不含糊,除了与她拉家常之外,还会每天都仔细指导武功,为讲武堂里学的内容与梁清漓本身就已经掌握的功法补充细节。
我则是有闲时的时候厚着脸皮也一起旁听。
随着年关一日日的逼近,我们也顺理成章地向讲武堂里的导师请假了。由于整个班里的人都一个接一个地在这几天开始告假离开了,我们混在其中丝毫没有引起注意。
不仅是我们这些别有用心的学员,内城外城的大街小巷上,商贩的摊铺里也见得到各种各样的年货。米面小吃,酒肉鸡鱼,还有冬季时照样能买到的果品菜蔬,什么鹅梨、胡桃、韭黄、生菜等,虽然价格不便宜,但为了办顿好年饭,买菜的行人络绎不绝。
不只是食物,还有春联,符箓,门神画像等祛邪祈福的好玩意,连颜君泠也买了几件来装饰自家的小宅子。
在离开的前夕,打包好事物后,众人吃了一顿由我下厨,梁清漓帮忙打下手的丰盛大餐,齐齐聚在堂屋里闲聊。
梁清漓秀了一手自从去了濮阳之后便再没机会用过的点茶技术,为我们泡上了热腾腾的青白色茶汤。哪怕仅仅用着简陋的茶具与最普通不过的茶叶,在媳妇儿学武之后稳得没有一丝颤抖与差错的手法下,也形成了神韵上佳的演出。
林夏妍一边饮着茶一边赞叹道:「漓儿,你这手点茶技艺实在是大雅之物,可惜我文思欠缺,无法恰当地品鉴评赏。」
薛槿乔也重重点头道:「确实棒,茶艺不输我在京城饮过的那些闻名遐迩的茶博士。改天咱们回薛府,我要让爹爹把那套乌金茶具寻出来,再开半斤青凤髓,才配得上清漓你的手艺。」
梁清漓浅浅笑道:「过奖了,奴家只是小有心得而已。」
颜君泠在我身边悄悄对我道:「你这媳妇儿真的是,蕙心兰质,温柔聪慧,而且还难得地文化底蕴十足,可让你撞了大运了。」
我笑道:「那是。你这还没见她真正的相貌呢,除了这些优点之外,还得加上美丽温婉,体贴坚强。」
颜君泠似笑非笑地说道:「薛槿乔呢?听你们说起她时,可是个不逊色你那几个西联的红颜知己的大美人哦。」
我打了个哈哈道:「人是挺漂亮的,你可别瞎想哈。」
颜君泠只是不住地冷笑。
我为了转移话题,也为了解开心中的疑惑,对林夏妍问道:「说起来,我听前辈说花间派,说宁王军,甚至连说青莲教都听了不少真知灼见了。前辈也许是我们所有人中与宁王离得最近的人,您对他怎么看?从掳掠良民,到悍然起兵,再到大开习武之门,这些惊世骇俗的行为举止,又是为了什么?」
「姜飞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林夏妍放下茶杯,认真思考了几秒后,神情有些复杂地答道,「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第二百零一章:狂徒
「哦?是因为他坐下的这些难以理解的疯狂之事,还是为了什么其他的原因?」
唐禹仁这时也好奇地问道。
林夏妍靠在椅子背上,皱起眉头:「不,无论是为了一己私欲残害百姓,还是反叛朝廷裹挟天下,甚至连广发武功秘籍试图打造一支无敌之师,都有前人做过。但姜飞熊这人……好像真的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为了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听了这话,我可来兴趣了:「前辈的意思是,您觉得他那些看起来响亮之极的口号和理念,什么清君侧,均贫富,人人有功练,人人当高手,不只是为了唬人用的?」
「没错……也许是他口才实在够好吧,在我来到建宁后,他也曾见过我几次面。虽然那有可能是顶着宁王模样的左护法在忽悠我,但我总觉得并不是那样的,我见到的,真的就是那个搅动天下风云的男人,亲自来试图说动我彻底加入他们,为宁王军做事。」
林夏妍顿了顿,半是苦恼,半是不解地说道:「他最后一次见到我是九月底,那时右护法被斩的消息已传回来了,人心浮动。不知是不是因此,他的说辞尤为有力。我至今仍然想不通,以姜飞熊这样的人,这样的家世,为何会有此等想法。」
「他说,我所期待的,在大燕的当下获得一席之地,让花间派被官府承认的情形,是无法实现的。因为棋局已定,无论是棋手还是棋子,都要按着朝廷的规矩来,而花间派是规矩之外的存在,没有值得让朝廷破格认可的筹码。花间派的武功在没有他介入之前,有着天然的桎梏,只能靠着个别奇才突破到一流之境,并且无望先天。我们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到顶了,既没有足够的力量受到官府的承认,又没有足够的背景洗白,因此不将这棋局掀翻了,永远不可能上桌。
掌门就是因为意识到这个困境,才选择与他合作。」
「如只是如此倒也罢了,但是他突然又自言自语地说起些其他的东西来,而这才是最让我无法理解的。他问我,当下世间的局面,到底是谁说的算?当然是皇族,但皇室为何能够高高在上地统治万民?他说,从开国以来,甚至旧朝与之前,所有的权贵,所有的世家,与所有的皇亲国戚,都要将两种东西紧紧攥在手中,一个是人才,另一个则是武功。如今的武功比百年前精妙了许多,而从今以后,二流,一流,乃至先天高手只会越来越多,但是他们只会被吸收到朝廷这个庞然巨物中。而只要他们统治神州的力量无法被违逆,那么世间人与人的所有分化与差异都会与其他一切的事物都无关,只关乎一件事,那就是拳头有多硬。」
林夏妍模仿着宁王的口气道:「他对我说,『夏妍,你要知道,武功其实是个很没道理,更不讲究公平的东西。从表面上来看,它似乎能让人绕开出身、家世的桎梏形成阶层的跳跃,但实际上,有钱权者不逊资质优越者,而资质优越者的下一代,又会有机会凭着继承父辈的资源与资质更上一层楼,成为又有钱权又有资质的人。上乘武功,钱粮师资,均是牢牢地被握在已成为棋手的人掌中。日积月累下来,除非平民百姓卖身与朝廷与世家,成为他们的爪牙,否则断无机会抓住上升的渠道。终有一日,平凡百姓会再也无法跨越那由武功划下的鸿沟,也因此无力抵抗朝廷所对他们施加的一切苦难,因为暴力,暴力才是这人世间唯一的真理』。」
「他还问我,如果是我的话,该如何打破这层天堑,让这世间更公平一些,让这份为朝廷把持的权柄和力量不那么地唯我独断。」
说到这里,林夏妍有些迷惘地呢喃道:「我……不知道该如何。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太遥远了,也有些不切实际。但就算我认真去想了,我也想不出,该如何改变这个世道。」
我回想起讲武堂里那个疑似是宁王的男人所说的话,深深吸了口气道:「这宁王,思想境界有点高啊。且不说这到底是不是他之所以颠倒乾坤,大动刀兵的真正原因,但是能想出这么一通说辞,就比寻常的野心家强太多了。说实话,我甚至有点佩服了。我想,他会这么问,就一定有着自己的答案。而我猜,他给出的答案,就是如他现在真正所做的那样,把武功传播下去,让每个人都能习武,让每个人都能当高手,是吧?」
林夏妍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没错。他说讲武堂与青莲力士都是其中的一部分。等到有朝一日,等他摧毁了这片大地上积累了千百年的枷锁后,他会将完整的,能够一直修炼到先天之境的武功颁发给天下的每一个人,并且创出比莲开百籽更强大,更完美,能够不靠外人的真气种子就能提高自己天资上限的秘术。
那样,当人人都是三流高手时,二流高手将不足为虑。如果人人都是二流高手,那么一流,乃至先天高手,都将无法如现在这般以个人的力量横行无忌。」
维持和平最好的方式,至少,维持平衡的最好方式,便是所有人的力量都处于一个相对均衡的状态。要么就人人都没枪,要么就人人都有枪。如此,才不会被一个天然形成的阶层或者团体垄断暴力。宁王姜飞熊……好像准备玩真的啊。
唐禹仁冷冷地说道:「同样的话,在普通人口中说出来引人深思,在黑道高手口中说出来,不自量力,但在宁王这种人口中说出来,也许会有改变天下的力量。这种志向有多么疯狂,他现在积聚的力量与人马便有多危险。」
林夏妍沉声道:「所以,也许说这是在发疯,并不适合。从听闻到他这些年所作的事后,我便觉得他是个痴心妄想的狂徒。然而,若不是朝廷的百年底蕴国力和高手都不逊宁王府这些年的积累,又有你们横空出世打断了他的谋划,也许还真有可能被他成功了。甚至,直到现在为止,我也无法自信地说,他定然无法击溃燕廷,开辟新的王朝。」
薛槿乔叹息道:「有着比天高的目标,在实际的行动中却又大胆谨慎,步步为营,理念和动机暂且不论,这真是个可怕的敌人啊。」
梁清漓对我说道:「夫君,宁王的这份理念,似曾相识。你与宋兄讨论起燕武院和武者的作用时,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呢。」
我点头道:「没错。且不论对错,能形成这种见解,就已经是种十分深刻的看法了。宁王非常敏锐地察觉到武功这么个东西在世俗中所起到的作用,和朝廷之所以需要垄断武功,将天下强者尽数收拢的原因。唯有如此,才能维持一个相对稳定的统治,而不需要今天担心有什么黑道强者在城内大打出手,明天担心有什么邪派高手肆意杀人。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这又确保了如果朝廷自己出了问题的话,高手这么多,平头百姓基本上无力反抗。当然,就算没有武功,王朝崩溃时,普通人本就是俎上鱼肉就是了。」
颜君泠接着道:「所以他的解决方式便是给所有人都发武器么。真是……肆无忌惮啊。人人都练功,不,都有机会达到一个基准线的战斗力,那就相当于没有人练功。个体与数量之间,再次会来到一个更平衡的形态,而不是现在这样,大高手几乎能完全凌驾于群体之上。但是在抵达这个新的平衡之前,如果真的能达到这个新的平衡,必定会流很多血,也会有很大的动荡。」
樊胜这时忍不住插嘴道:「诸位,你们不会真的信了这狂徒的话了吧?老夫行走江湖三十多年,这种话听得可不是一次二次了。每个世代都会有一个妄想着能够将天下按照自己的想法塑造成地上神国的狂徒,而每次都是不折不扣的白日梦。」
我耸了耸肩道:「樊老,这就跟禹仁说的那样。一个手无寸铁的人说他想要改变人间,只不过是在过嘴瘾。一个以此为目标的门派,在国力强盛的大燕,最多也不过是像铁心门那样成为被人厌恶,但只能暗中耍耍花样的过街老鼠。而一个麾下拥有上千二流高手,数千三流高手,数万兵马的势力,无论他说的是什么话,我们作为敌人都不得不认真对待。」
樊胜长长地叹了口气,红润的脸上皱纹十分深刻,虽然内功深厚保养得不错,此时也显得有些苍老:「这些筹谋与对弈,却是远远超过了老夫江湖厮杀的经验了。哪怕是龙头帮鼎盛时与天箭帮的斗争,也比不上这其中的十分之一。这天下也得交给你们这些年轻人来纠正了。」
唐禹仁看向我道:「阿良,你与路什长似乎都对宁王这种理念颇有了解。以你所见,他若真的想推行这些政令而不只是为了压榨兵源,我们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
「我倒是越来越觉得他可能真的相信这些道理,才大动刀兵的。这些想法太独特,太极端了,尤其是相对于大燕的主流思潮来说。如果仅仅是为了他个人的野心的话,完全可以选套更庸俗,更老套,也肯定更好用的说辞。甚至讲武堂这种形式虽然有利于催生武者壮大军队,但在短期内绝不是最有效的做法。」
我边思考边道:「虽然很疯狂,但自古以来,成大事的人都有点脑子不正常嘛。而且从他如此谨慎惜命的行事风格来看,他又不是那种身先士众的人。在成就大业之前,他估计是不会轻易涉险的。这么一来,我们必须创造出一个他无法不亲身出现的场合或者诱饵来。而宁王想要的是什么?我们又掌握了什么可以让他不得不冒险现身的筹码……啧,说来说去,还是回到这趟任务最初的目的来了。
禹仁,你是不是与我想到一块去了?」
他淡然道:「自然。从林长老口中确认后,我们所知道的有两件事。从全局来说,他想要的是彻底打碎如今的朝廷结构,将武学的力量散播到天下所有人手中。这个意图太宏大了,无从下手。但更具体地来看,他也认识到武功对自身处境的好处,因此孜孜不倦地在追求着先天之境。不管凌掌门是不是真的掌握着让他晋身先天的钥匙,只要他这么认为就够了。」
我接着道:「也因此,如果我们能说服凌掌门倒向朝廷,与我们合作的话,也许就能以与凌掌门为诱饵,将宁王引蛇出洞,然后我们则在暗中就位,由李前辈亲自出手,擒贼擒王。」
林夏妍默念了几句后,神色复杂地说道:「这计划……可行。不过,这一切取决于掌门自己的意愿。她……我可不知道自己能否说服她,还要看你们自己准备的筹码够不够重。」
薛槿乔这时也开口道:「林前辈,我虽然从未与您正面打过交道,但也神往已久。因此我也知道,您既不是炉鼎派,也不是双修派,而是纯粹的为了壮大门派,争取花间派在大燕中的地位的人。当下花间派虽与宁王府有了龃龉,但仍然是一损俱损的同盟。宁王军倒了的话,哪怕有我师叔为你们撑腰,贵派的弟子处境也不会太好。便是如此,您也真的愿意与我们合作么?」
林夏妍微微垂首,白皙的脸庞闪过几分挣扎与痛苦。哪怕被困在讲武堂下的囚牢时,我也未曾见到她露出此刻的脆弱。
「祖师当初成立花间派,其实并没有如今这么宏大的理念,仅仅是为了研习武学,完善牝牡玄功与云雨花露诀而已。是后来的代代师祖们忍不住接纳那些没有其他选择的女子,逐渐改变了门派,成为了如今的模样。但与青莲门变成青莲教那样的转变不同,我从未认为师门的改变是错的。我的师父奔波一生,便是为了救助世间那些没有活路,没有去处的女子,而她是我这一生最敬重的女子。」
当花间派长老再次抬头时,她的语气却没有半分动摇,神情沉重而坚决:
「无论是世人的不解与唾弃,还是朝廷、武林的忌惮和阻扰,也无法遏制她的慈悲与善行。那些同意与宁王军合作的姐妹们也许已经忘记了她的教诲,或者不愿记起,因此她们已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掌门是继承了师父的遗愿的女子,也是此前我所认同的唯一掌门人,但……她也错了。」
「这一切不只是掌门一个人的心血,而是百年来帮助无数女子找到继续前行的勇气,庇护她们的圣地。如果花间派会因此被摧毁,那也是它该承受的惩罚。
但我们不会就此散去,也不会就此消亡,因为只要有需要扶助的,有被世道不公而摧残的弱女子,那就有我们的传承和价值。百年前如此,百年后,依旧会如此。
所以,我决不允许它被如此玷污!」
听了这番话,我们无法不动容。薛槿乔、唐禹仁、与樊胜均是同时举起了茶杯。薛槿乔严肃地说道:「世人皆言花间派里多的是倒行逆施,伤风败俗的妖女。
然而师叔却告诉我,这是个英豪辈出的门派,槿乔此前一直未能得解。如今听到林前辈的这份觉悟和决心,我才知道,师叔说得没错,花间派有林前辈这般人物,便不会失了脊梁。」
我们齐齐地为她敬了一杯。林夏妍也只是平静地将身前的茶汤一口饮尽,说道:「只望浪里挑花不会忘记了他的承诺。」
下一天,我们终于出城了,目的地是建宁以南,处于顺安界内的一个城镇,怀化。
这个地方对我和唐禹仁来说并不算陌生,当初我随着薛槿乔扫荡了青莲圣城之后,留下来多呆了一个多月,帮助朝廷管理其中的俘虏与解救被抓来的苦工。
而怀化作为离太屋山最近的大城,便是我们偶尔需要去出差的地方。
当初从太屋山下的地底洞窟逃出来之后,我们便是在林中邂逅了怀化门派风影楼的大师姐,如今已失踪快两年了的刘紫荧。
同时,怀化城外也是我、唐禹仁、与秦喜大战闻香散人,最后险而又险地将他击杀的地方。
如今我们再次回来时,它已跟建宁一样,成为了宁王军后方的要地。宁王军对此地如此看重,不仅是因为宁王府在这里深耕已久,足够稳定,还因为怀化与太屋山脉够近,区区百里的距离让脚力够足的人马能在一天内从怀化抵达太屋山下的青莲圣城。
几天后,在大年三十的前夕,我们见到了怀化依稀眼熟的城墙。这份景色带动的记忆令我腹部的痛楚莫名地尖锐了几分,仿佛转头便能看见闻香散人那皮笑肉不笑的面容与森冷的双眼。
我不由自主地看向唐禹仁,发现他也同时将视线投来。我咧嘴笑道:「是不是想起了咱们在这里的辉煌战绩?」
唐禹仁轻声道:「惨烈的过往。向东南方向再走小半个时辰,便能见到我那只手臂和闻香散人埋葬的地方了。」
我皱了皱鼻子道:「祸福相依的一个地方啊。希望这次来,轮到我们走运了。
可惜飞龙寺的众僧早在宁王起兵后就避难去了,不然还能去与圆海住持和宗兴师傅叙叙旧。」
梁清漓好奇地看了看四周道:「当初夫君与唐大哥便是在此……被闻香散人袭击的吗?」
我苦笑道:「没错,好歹也是个纵横江湖二十多年的高手,在被明坚道人打败前几乎摸到了一流水准地板,伤好了之后竟然还是选择跟我们来阴的。那狗东西,先是下毒,然后吊在我们背后跟了十几里路,最后等毒彻底起效了才现身准备下杀手。若不是我们三个不是普通人,肯定会被他一网打尽。饶是如此,也是伤的伤,残的残。」
眼见媳妇儿抿起嘴唇,清澈的眸中泛起忧伤的色彩来,我连忙打岔道:「前辈,凌前辈难道就藏身于怀化内?这可是灯下黑啊,宁王军在这里的统治稳的不得了,仅次建宁。」
林夏妍瞟了我一眼道:「不错。师父在世时,与此间修行的无月师太引为知己,相见恨晚。掌门与我闯荡江湖时,也曾与南塘庵的法师们相谈甚欢。」
薛槿乔惊讶地问道:「南塘庵?我听闻过她们的名号。三十年前,无月师太乃是堂堂的一流高手,得了紫光寺的授职。只是她圆寂后庵里后继无人,如今名声不显了。」
林夏妍哼声道:「不错,不过虽然武功没有再出一个无月师太那样的大师,但在此修持的法师们仍然坚持着行善积德,哪怕是宁王起兵后都坚持如此,不像飞龙寺的那群大和尚见着不对便脚底抹油跑了。」
作为在飞龙寺挂了几个月单,修了一阵禅的半个飞龙寺居士,我听了这话也只得讪讪地笑了。
林夏妍倒是没有在意,继续道:「掌门与我在南塘庵与比丘尼们谈经论道时,用的并不是花间派弟子的身份,因此除了我们俩人之外,无人知晓掌门与如今的住持,静和师太关系莫逆,而静和师太向来行事低调,专心经营南塘庵的一亩三分地。掌门曾对我说,除了师门内的姐妹,世上只有寥寥几人让她能够完全地信任,静和师太便是其中之一。眼下情形微妙,她不可能就此离开顺安抛弃此地的花间派弟子,因此她必定仍然在顺安境内某处关注着宁王府的动向。没有比南塘庵更合适的场合让她静观其变了。」
第二百零二章:国色天香
怀化以东的林子里便是当初我们大战闻香散人的地方,再继续走二十里路便是松林坡,飞龙寺。而往南则会见到一直流淌到太屋山脉的南山河。南山河在西边饶了个弯,形成了一池深绿色的潭水,这便是「南塘」。
南塘岸上南塘庵,是一座如飞龙寺一样朴素的小寺庙,外边有几亩田地,引入门口的走道铺着十数道久经风吹雨打的台阶,两旁种满了树木,只不过在这个时节都光秃秃的。南塘庵以灰砖砌成,暗红的大门与墨黑的瓦片均是有些褪色,显然有多年没有大幅修缮了。
林夏妍带着我们走上台阶,敲了敲门后轻声道:「我也有许多年没来过此处了。虽然偶尔会与静和师太有书信来往,但因为掌门与静和师太的关系,怀化这一带总是她亲自管理的。」
等了一阵后,一道柔和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来者何人?」
「故人求见静和师太,请问她刘惜玉是否在此。如果是的话,叶如春前来拜访。」
「请等等,我去问问师太。」
我们站在门外等着里面的那尼姑去请示时,梁清漓问道:「师父,静和师太是个什么样的人?凌掌门又是个什么样的人?您在过去这几天说了许多她的事迹,但奴家却觉得自己始终对她不是很了解呢。咱们该如何劝服她与朝廷合作?」
林夏妍托腮道:「静和是个很纯朴善良的人。她几乎一辈子都没出过怀化这三亩地,也没想过要出去,因此没有沾染红尘中的那些庸俗陋习。她很单纯,性子也会对许多人来说显得十分冷淡。不过,她虽然武功不比无月师太,品行与修养却丝毫不逊,是个很令我尊重的人。而掌门么……」
林夏妍想了想,苦笑道:「她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是个倾城倾国的大美人,也有着不比冷玉仙使这种天之骄子逊色的习武资质,可以说是享尽了老天爷的青睐。她比我认识的任何人都看得更高,更远,也拥有与她的美貌同等的智慧。正是因为知道她究竟有什么样的能耐,我才会对师门和她的决策如此难以相信。想要说动她,你们只能给出让她愿意改变心意的筹码。虽然李天麟的条件是任何武者梦寐以求的东西,但是当对方是掌门时……我也不知她究竟会如何决定。」
我们还未来得及就着这个话题讨论太多,便听到那扇老旧的木门嘎吱嘎吱地被打开,露出了门后一个清秀的年轻尼姑。她看起来比我小几岁,跟谭箐的他我差不多年龄的样子。
她见到我们这么一大群人后,有些惊慌地掩嘴道:「哎呀,叶,叶施主,你们怎么这么多人?还有这么多男子?他们不能进来的!」
樊胜退后一步道:「老夫就不必进去了,留在外面放风即可。」
林夏妍也温和地对她道:「放心吧,我会看住他们的,你要是还是放不下心,可带着我们去见静和。」
那小尼姑左右张望了几眼,脸色有些挣扎。唐禹仁见状上前道:「请这位师太通融几分,我等有要事求见静和师太,事后必定会烧上几柱好香以敬我佛。」
他十分自然地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来,礼貌地递给了小尼姑。她见到这块银子眼睛一亮,飞快地接了过去然后露出笑容来:「既然如此,那便请诸位施主跟着我来吧,请注意不要打扰了法师们的功课。」
阿弥陀佛,我佛见到他座下的信徒这么灵活变通,见钱眼开,不知该如何想。
我们神情各异地留下樊胜守在门外,跟着这姑娘穿过了有着寥寥几个灰袍尼姑在处理杂物的院落,经过了供奉着金色佛像的宽敞殿堂与内里在做功课的修士。
一路上虽然受到了众多尼姑的瞩目,但有着小尼姑带路,也似乎没人觉得我们这批吸引眼球的男女有什么不对。
小尼姑带我们来到后院的侧屋,敲了敲门:「师太,我带叶施主他们来了。」
「进来吧定风。」
那名为定风的的小尼姑推开门,示意我们与她一起进去。这是间小书房,墙边立着两台书架,上面整齐地摆放着经书与看起来像是账本的文书。简陋的书桌后一个约莫三十多岁,带着灰色布帽的女子站起身来,往我们走来。
静和师太眉眼周正,皮肤白皙,说不上漂亮,但气质沉凝,双眸清澈有神,确实有几分高人风范。她挥了挥手让定风退下,然后好奇地盯着我们道:「叶施主?我怎么认不出你来了?」
林夏妍上前一步道:「静和,确实是我。我这是上了易容了,你自然看不出来。多年未见,上次来南塘庵时还是为了帮掌门送那批运自京城的经书。一切可还安好?」
静和师太眯眼端详她一阵后,叹道:「确实是你。模样做得了假,神态语气却不能。听惜玉说你在建宁办事,怎么突然来南塘庵了?你带的这些人又是谁?」
林夏妍皱了皱眉道:「我遇到了些……问题,现在需要与掌门亲自分说。这些是我的朋友,他们也与掌门有要事要谈。静和,麻烦你带我去见她。」
「我观你眉间有三分忿意,眼中煞气若隐若现,明显心有怨嗔,可是出了什么事了?」静和师太问道。
林夏妍沉声道:「等我们谈完之后,掌门若是愿意与你说的话,你再问问她吧。」
「嗯……你们的私事我也不会刺探,只望你们这次来,不会将南塘庵也给卷进那些尘世的纷争。」 静和师太似有深意地说道。
「正因如此,我才不对你说明这几个同僚的身份。不是我有意隐瞒,只是实在是情势敏感。」
静和师太若有所思,没再发问,而是领着我们出了后院,经过几块支着木架,在春夏时种植瓜果的菜园,来到一间看起来像是个小仓库的木屋。
静和敲了敲门道:「惜玉,叶如春施主从建宁前来寻你商议要事,她还带了几个需要与你见面谈话的同伴。」
几秒后,一道有几分低沉,却又婉转动听,尾音萦绕的声音传了出来:「哦,她来了?请她进来吧。」
「阿弥陀佛,我便不打扰你们了,此间事了后,如春,你可来书房里与我饮杯热茶。再怎么匆忙,也不至于没时间叙叙旧吧?」
林夏妍挤出一丝笑容道:「放心吧,我不会不告而别的。」
静和扫了我们一眼,无声地点了点头,然后大步离开了。林夏妍深深地吸了口气后,推开了门。
这间屋子打扫得十分干净,虽然空间不大,但因为没几件家具和杂物,看起来空荡荡的,除了一张床和桌椅之外,占地最多的却是一台大大的书架,上面堆满了书本。
然而这些都是细枝末节,因为哪怕是如此陋室,也因为桌后那戴着绛紫面纱,身着朴素淡紫罗衣的人,拥有了难以言喻的灵气。
她见到我们进来后,没有任何疑惑与犹豫,好像林夏妍根本没易容一样,径直对她说道:「夏妍,我听闻姜飞熊为了逼我出面将你囚禁起来了,这段时日正在思考该如何救你出来。眼下你已脱身而出,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与此同时她将面纱摘下,露出了全貌来。肤若琼玉,唇如胭脂,黛眉云鬓,明眸皓齿……这些陈词滥调用在这里却不落俗套,仿佛是为了这张脸才被创出来的。让我最为惊叹的是,女子的五官精致得恰到好处,无论鼻梁的曲线,朱唇的薄厚,还是眼角微微上勾的角度,在任意之处增一分,减一分,都会令丽人倾城倾国的容貌颜色稍逊。当那张雍容明艳的鹅蛋脸转向我们,露出浅浅的微笑时,整间屋子仿佛都因此被赋予了色彩。
而仅仅是对上凌秋函的双眼,哪怕第一时间见到她时,那层紫色面纱仍在遮挡她的脸庞,我都瞬间理解了她凭什么牢牢占据在过去近二十年里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号。
很难形容那是对什么样的眸子。像是两颗纯净无暇的宝石,但其中蕴含的情感比玉石映照的光芒更生动灵秀。像是悬挂在夜幕中闪烁的星星,但光泽却又远比之浓艳鲜明。在那对标致而浓密的柳叶眉下,换一个差之毫厘的角度或表情,都能从那清澈的幽黑眼瞳中读出不同的故事与情感来。
曾经我在诗歌小说中读过许多让人觉得过分美化相貌的描述,却在遇到了颜君泠,遇到了梁清漓,薛槿乔,林夏妍,艾莉克希丝,奥丽维娅,与菲莉茜蒂之后,一一从那些看似修饰太过的形容中找到了相应的模样。然而哪怕与这么多风格各异的大美人相识了,我也不得不承认,凌秋函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中最美丽,最完美的女子。
而她的双眸也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眼睛,让我对上她温润的视线时,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大海般的忧伤」。当佳人柳眉微沉,朱唇稍抿时,那对令人心碎的眸子给人的感觉便像是在眺望大海,看似平静,却又诉说着隐藏在表面之下深不见底的幽邃忧伤。
但是凌秋函的美却除了惊叹之外没能让我生出任何其他的感想与反应,仅仅是最本能的惊艳和欣赏。这是一份可以轻易地被膜拜,被瞻仰的美,便像是幽谷中的神像一样,太过圣洁,也太过完美,以至于她仅仅是静静地伫立在一间简陋的木屋里,五步之外的距离便给予我咫尺天涯的距离感,遗世而独立。
与我同行的伙伴们,无论是本身就是大美人的颜君泠、薛槿乔,还是视美色如无物的唐禹仁,都被这天下第一美人的容光震慑了一瞬,没有言语。
唯有林夏妍见到凌秋函之后没有被影响,只是松了口气,旋即神情复杂地说道:「掌门……你可知道建宁这段日子所发生的事么?大伙儿人心惶惶,生怕宁王府继续对师门下手。」
凌秋函轻声应道:「自然。散播武功,使人人成才,是姜飞熊毕生追求的大业,之前大军战无不胜,没有足够动力推行。如今青州乍败,正是他推行新政,大肆扩张讲武堂与圣军武力的良机。同时,这也是他继续侵蚀花间派在军中仅次于宁王府的地位,以便进一步巩固自身权力的契机。」
「掌门,你春夏之际便离开了建宁,是否早就看清了宁王的意图?还是说,师门与宁王府的合作,本就建立在如此脆弱的关系上?仅仅尝了一次不利,宁王便将矛头对准了我们?」林夏妍的眉头紧紧蹙起,追问道。
凌秋函语气平淡地说道:「夏妍,世上没有什么盟友关系是牢不可破的。就如男女之间,哪怕彼此相爱,也需要势均力敌才能长久。在宁王府得到莲开百籽的那一刻便意味着他们的力量很快便会十倍、百倍地多于师门,而宁王的野望也注定了这一日迟早会到来。我们需要的是在宁王府彻底压倒师门之前,攫取最重要的筹码。」
「……你的意思是说,从一开始你便知道这是一场有时限的合作?等到宁王府规模起来了,便会反过来将我们吞噬?掌门,你听到自己在说什么吗?花间派在大燕本就倍受打压,我们需要的不是孤注一掷的大胜,而是如履薄冰的安稳!
你可曾想过,宁王军要是输了,我们会是个什么下场?如今建宁人心思变,师门被拿来当作宁王府树立新政威信的祭品——我们成了他们杀鸡儆猴的那只鸡!这也是你计划中的一环吗?」林夏妍的语调不由自主地升高,字句中带上了不加掩饰的怒意。
这个质疑之意十足的问题令我手心捏了把汗,可别在我们跟凌秋函谈条件之间就把她给惹恼了啊!
凌秋函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有些怅然地望向了窗外:「这其中的缘由我会向你解释的,但不是在这些外人面前,哪怕那个姑娘也修习了我派武功。夏妍,介绍介绍你这几位朋友吧。」言罢,她对梁清漓微微地笑了。
林夏妍压抑着恼意道:「罢了,让他们先说吧。也许你会与他们聊得更开心。」
薛槿乔对这对同门姐妹的冲突熟视无睹,神色自若地上前一步抱拳道:「幸会,久违了,凌掌门。在下姓薛,名槿乔,乃是昆仑秦宓之徒,此行奉师叔李天麟之命前来与凌掌门会面商谈一件要事。这几位是与我共事的同僚,玄蛟卫唐禹仁,幕僚韩良,韩良的妻子、林前辈的弟子梁清漓,与韩良的两位好友,乔三妹与路欣。」
「你便是『碧华手』么?年纪轻轻,本事却是非凡。还有灰蛇唐禹仁么,上次便是你揭露了地底城池之事吧,此行是有李天麟亲自想要交代的事么?」凌秋函无暇的脸庞上多出了几分讶异,上下打量了薛槿乔与唐禹仁几眼,思考了几秒后道,「那么,且听听他想说的话吧。」
薛槿乔也不废话,简略地描述了一番李天麟的交代,然后掏出那根纯银打造的发簪来,交给了凌秋函:「师叔与凌掌门有旧,此次委托我们前来向花间派开出投诚的条件。若是掌门愿意率领花间派归降朝廷,配合师叔的行动,他说,可以助您成就先天之境。而若办不到的话,以浪里挑花之名,保花间派三十年无忧。
在下揣摩了一番凌掌门加入宁王军的理由与师叔开出的条件,自认无论如何,您的目的都能达成。」
凌秋函接过那根发簪,有些缅怀地说道:「以天下第一人之名么?李天麟这三个字,确实价值连城。他要是这么说,便必定有十足的信心。我想,也许还有一层未被道来的意思:若是此时不识趣地倒戈,他便不再会念旧情了。而与他为敌,比与姜飞熊为敌,更可怕。」
我这时也开口道:「李前辈说,他不只是想要获得花间派的归顺,更是想要凌掌门答应下来后,配合他行事找出宁王的行踪,设下陷阱将其刺杀。」
凌秋函望向我,柳眉微沉,汪洋般深邃的眸子中,意味难以读懂:「原来如此,这才是投名状。胆大包天的谋划……却也不算异想天开的白日梦。便是朝廷,也无法抓住姜飞熊的踪迹么?」
我斟酌着话语,小心地答道:「我们见过宁王,但是不是本人,就无从得知了。这种事还是需要万无一失的把握才行,而凌掌门是我们唯一有机会能够争取过来,并且必定能够令真正的宁王现身的人。」
她没有回话,而是垂首细细地观看指中捻住的发簪。过了一阵后,她神色柔和了下来:「除此之外,他应该还说了些什么吧?」
薛槿乔点头道:「师叔他还说,若您接受了,并且愿意配合我等刺杀姜飞熊,那么,十年前您问他的那件事,他便答应了。」
凌秋函沉吟了良久,毫不在意我们这几个外人在场,来回地踱步思考。她的身姿是如此地轻盈,神态是如此地优雅,纵然只是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反复地绕小圈子,产生的视觉效果却丝毫不亚于在舞台上翩翩起舞,让我险些忘了自己是在等一个实力雄厚的大派掌门的决定,而不是在观赏一场轻云蔽月的演出。
终于,当她停下脚步后,她似是喃喃自语地低声道:「饶是你,也有在意的东西么?还是说,你早就预料到这一步了?」
我还未来得及去深思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中的深意,凌秋函便已抬起头来了。
她平静地对我们说道:「好吧,我姑且答应了。不过,我要亲自见李天麟一面,就在十年之约的地方。你将这个消息带回给他就行了,他会知道该怎么安排的。」
我们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眼,均是感觉到有点怪异。咱们三寸不烂之舌还没来得及发挥,就这么搞定了?凌秋函你这……立场改变得也太轻易了吧?还是说,李天麟开的那含糊不清的条件真就那么好,让她三言两语便应下来了?
我正想从她这儿旁敲侧击地搞出点更多的信息,问问位面任务相关的情报,便被暴怒的林夏妍打断了。她反应十分激烈,提高声调地吼道:「什么!?你就这么答应了?你与宁王府合作时,也便是如此漫不经心地做出了决定的么?掌门,花间派对你而言到底是什么?那些经师门之手犯下的罪孽,流过的血,又算什么?」
第二百零三章:来历
凌秋函并没有为这忿意十足的质问所动,只是想了想后答道:「夏妍…我在这儿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变换阵地,以静制动。如今姜飞熊大势已成,我等本就处于下风,唯有让他有所顾忌,才能够与之对弈,搏出你我想要的战果。他与我均是明白这一点,这盘棋局也许在你看来十分荒谬,我也没想到他会径直对你出手,但我确实已有提防之心。」
这时,凌秋函的神色黯淡了下来,「但是我也明白这苦了顺安的姐妹们,更苦了你。作为掌门,我对不起你们。所以,至少在此时,我不会继续隐瞒这些事。
你觉得我派与宁王府的合作是个什么样的关系?是我寻他谋求合作的么?不,恰好相反,不是我主动搭上了宁王府的线,而是姜飞熊机缘巧合下获得了青莲教的传承后,才找到了我商量。」
「彼时他不知从何处找到了青莲教自从败于大燕太祖之后便失传了的地底秘藏,获得了富可敌国的钱财与诸如莲开百籽的青莲教秘术。除此之外,他更是发现了青莲门祖师,救苦尊者魏齐藏于青莲圣城里的天书三卷。无论是莲开百籽,青莲宝鉴,还是牝牡玄功的原型,都被他掌握了。」
什么!?
花间派掌门最后的这句话信息量大得不可思议,有如炸弹一样将我们震得头昏目眩。尤其是我、颜君泠、谭箐三个人,立刻想到了超越者对我们述说过的任务背景,眼下有了凌秋函的亲口佐证,位面任务的目标似乎触手可及了。
便是林夏妍也有点反应不过来的意思,结结巴巴地说道:「什,什么?你是说,牝牡玄功与青莲教的秘术,均是源自青莲教的传承?天书又是什么东西?」
凌秋函叹了口气道:「没错,叶祖师虽然惊才绝艳,但哪怕是她,也没有能力在一百五十年前便创出牝牡玄功这等不输弱水真经的武功来。哪怕是如今的李天麟,也没有那等能耐。事实上,当年便是他最先对我与师父提出了这个问题。
他觉得,如果连他也创不出这等绝世功法来,叶祖师也没理由在武学尚无本朝那么发达的时代里做得到。」
我回想了一下李天麟当时告诉我们这次任务内情时的口气。嗯,确实像是他会说的话。
这时其他人也被这段引人入胜的往事深深吸引住了,薛槿乔忍不住问道:
「然后呢?那三卷天书到底从何而来?」
凌秋函缓缓说道:「真正的来源没人说得清,只知道魏齐一个平平无奇的江湖郎中当年在获得了三卷来历不明的经书后,一飞冲天。姜飞熊怀疑这三卷天书不是此界之物,而是货真价实的仙家传承,而这么荒谬的猜测,我却难以驳斥,因为它实在太深奥玄奇了。就我所知,这三卷天书一卷是『武』,包含了青莲宝鉴,大梵雷霆拳等绝学,一卷是『术』,包含了莲开百籽这等逆天秘术,最后一卷则是『气』。牝牡玄功的真正根源,便是这卷气之书。」
她看向满脸震惊的林夏妍道:「师祖行走江湖时,与魏齐关系莫逆,这是派内不再提及的一段过往,虽然无论是你我,还是青莲教的老一辈,都了解这段历史。然而我们却不知道,原来牝牡玄功便是她从气之书中的仙家功诀删减简化而得出的内功。这也是牝牡玄功最高境界一直没能突破到先天的缘故,我们均是以为师祖没来得及将其推演到最高层次,却不知打一开始,它便是祖师从天人之法中得出的劣品。而云雨花露诀则更次一筹,是祖师借鉴了气之书中阴阳交合,双修采补之理自创的功法,原本是作为牝牡玄功的补充性功法,如今却自成一派了。」
林夏妍消化了这番话后,涩声问道:「师祖为何没有直接照搬天书中的功法?
真正的天人之法,想来必定能够直达先天之境吧?」
「因为气之书中记载的那功法,根本无法修行。它所遵循的炼气原理,与神州至今所发展出来的内功修炼,有着太多不同之处。祖师所做的其实不比从零创造一门绝世武功更差,她将硬生生地截下了这部看得见,但摸不着的仙家功法中与神州大地相合的炼气道理,编成了无论是谁都能修炼的内功心法。」凌秋函感慨地说道,「不过,到了今日,师祖留下来的功法已经不够了。这些年来,历代子弟始终未能从中再上一层楼,无论是另辟蹊径还是推陈出新,都没能够找到叩开生死玄关,后天返先天的法门。为此,我们需要气之书里的后续内容。」
林夏妍这时有些明白了,深深地蹙眉道:「原来如此,所以你便选择与宁王合作?为了得到他手上能够补全牝牡玄功的法门?」
凌秋函淡淡说道:「我也许可以说,我们并无选择,因为宁王同样参透了天书中的内容,理解了其中的惊人潜力,也因此知道天下没有任何人比我派更了解牝牡玄功与气之书中阐述的道理,所以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花间派,因而我们不得不与虎谋皮。但我不会对你说谎,夏妍。我之所以选择答应姜飞熊提出的合作,是因为这是花间派跳出邪道,自成一道的唯一出路。还有……他也许真的能够成功,如果他不被自己那气吞寰宇的妄念所反噬的话。为此,我愿意与豺狼共谋。
李天麟看得很准,他若真能助我成就先天,那么这份筹码既然足以让我加入宁王军,也足以在这个分歧路口,让我倒戈投诚。」
说到最后,凌秋函转而看向了薛槿乔:「小姑娘,你就将这些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师叔便足够了。」
薛槿乔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我看林夏妍低头不语,便见缝插针地将自己的几个疑问都抛了出来:「我听闻,宁王数年前助花间派补全了牝牡玄功,听凌掌门的说法,确有此事?宁王如此做,难道早就对牝牡玄功与莲开百籽两者结合的功效有所预料?」
凌秋函摇头道:「不,姜飞熊深谋远虑,气度非凡,但便是他也没有此等如炬慧眼。虽然他从未直接承认,但我猜,他寻求我的帮助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将他创出的第九层牝牡玄功尽数完善,让他自己能有堪破生死玄关的登天之机。
制造青莲大军虽然也是他的计划之一,但他也没有想到这两者结合起来竟会如虎添翼。」
「林前辈曾经对我说过,世上对牝牡玄功与云雨花露诀最了解的人便是凌掌门,看来宁王也认同这份评价。凌掌门可是见到了这气之书,效仿了叶祖师将其中的仙家法门改善成了能够替牝牡玄功补上那最后一块拼图?」
凌秋函微微笑道:「夏妍是这么说的么?我确实略有心得。不过那三卷天书乃是他藏得最深的宝贝,我也只是见到了他从气之书抄写的副本而已。而且在我与他合作之前,他便已在太屋山下试着自己做这件事,做了许久了。以他的手段,将第九层推演完毕只是时间问题,我也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而已。」
我连忙问道:「凌掌门可知这三卷天书被宁王藏在哪里?是什么形状?在下对这仙人遗宝甚是好奇。」
凌秋函思索了片刻后,缓缓道:「据我所知,这是通体以某种玉石打造而成的书籍,坚固无比,却又轻薄如纸,甚是神奇。上面的字迹亦十分难读,有些像是千年前的大篆,又有各种不同。官府荡平青莲圣城之前,他便转移了其中被藏起来的天书,但是现在应该又搬回去了。他说,唯有在青莲圣城中参悟天书,才能够得其神韵。」
青莲圣城,果然是青莲圣城。我与两个队友隐晦地交换了个眼神,确定了我们接下来的行程。
唐禹仁这时第一次加入了话题:「凌掌门方才提起了宁王在太屋山下试着改进牝牡玄功之事,具体是个什么改进法子?」
「祖师博古通今,魏齐学究天人,两人在尚未闯出名头时,便合力将武之书中的典籍译解,但这只是三卷天书中最易懂的。成立门派的多年之后,他们又一起钻研了近十年才将气之书中的内容破译了七七八八。那无名的仙家功法有许多玄而又玄的道理与细节,因为无法挪用到我们自有的修行机理,都不得不被舍弃删减了。姜飞熊不知如何降服了青莲教教众后,又不知从哪儿得到通修古文的大学者相助,花了许多时间将这三卷天书的内容尽数译成燕文,然后开始召集麾下的男女修炼这拼拼凑凑出来的新颖功法来试图解开牝牡玄功中的缺陷。」
听到这话,我有了种不祥的预感:「等等,凌掌门的意思是……他用普通人来试错?」
凌秋函轻描淡写地说道:「不错。你却不必如此反应。能凭寥寥数人的推演与天才创造出来的精妙武功终究是少数的。没有成千上百的人去试错,去探索岔路,又怎能有一部安全可靠的功法来供以修炼?这种做法最常见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官府的军队中。」
唐禹仁眯眼说道:「话是这么说,但军部试验新武学功法时,总归会让那些身先士卒的人理解其中的危险。以宁王的作风,我无法相信,这些在他命令之下修习牝牡玄功的寻常人都是自愿如此的。」
凌秋函轻声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根本不会对这种指责在意。何况,他还真的成功了。」
我皱眉道:「据我所知,这种靠排除错误来寻找正确修炼方式的做法,不仅危险,还会进度缓慢,需要大量的时间与人力。宁王到底是从哪儿找到这么多人来的……等等,他是从何时开始掳掠燕地各府的男女的?难道除了青莲力士之外,他还将这些人都绑来做试验品了?」
凌秋函轻轻地点了点头。我与唐禹仁对视了一眼,想起了青莲圣城中的那段往事。
至此,围绕着宁王府的层层迷雾疑云终于开始清晰了:宁王府接收了青莲教的资源之后,打造了一个庞大的黑色网络,专门用以劫掠、贩卖、运输人口,来让他能够靠着效率最低的试错法一点一点地将牝牡玄功补全。这些人不仅是试验品,那些修出名堂来,愿意配合的,也是被源源不断地填入了生力军的人选。在有了花间派的支持后,忠诚方面更是大大地改善了。
薛槿乔忍不住问道:「单单是堆砌数量,便能有这等奇效?这却是与我所熟知的武功推演不一样。不同的境界,不同的资质,甚至是不同的身体,姿态,精神,均能对功法的演变有所影响。更何况牝牡玄功本就是世间最深奥的功法之一,短短几年,又如何能推进到先天之境?」
凌秋函沉默了片刻后,反问道:「你可知道,莲开百籽是个什么样的秘术?
青莲教又如何凭此卷席天下?」
「愿闻其详。」
「世人均知,莲开百籽能够让施术人种植真气种子,让受术人能够近乎无视功法关卡,无视习武资质,在短短数年内修至三流高手水准的内功。然而它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便是除非散功彻底重来,此生再无望突破至二流及以上的修为。
当然,除此之外,最初的秘术也有许多其他方面的缺陷,会让受术人大幅缩短寿命。当初的青莲教仅凭此术便催生出上万三流高手,争霸天下。但是此术到底是如何造成这堪称逆天的作用,这个缺陷又为何会存在,这个问题无论是皇室还是青莲教教众都代代思虑,却始终无法解答,因为百多年前,限于彼时的古籍与学识,术之书的大半内容都未能被解开。」
凌秋函说到这里,苦笑道:「但是姜飞熊却与他们不同。他拜访了大燕学问最为渊博的儒林学士,更是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许多鲜为人知的古文知识,花了至少五六年时间将三卷天书的内容破译了。如此一来,他才发现了莲开百籽的本质,并且将这个秘术完善了不少。如今的青莲力士,已与百多年前的青莲力士,相差甚远了。」
听到这句话,我们不由自主地屏息了。薛槿乔声音稍微颤抖着问道:「它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凌秋函仿佛陷入了回忆,深邃的眸子看向了我们,但却没有停留在我们身上,而是眺望着某个遥远的地方:「莲开百籽是青莲教解开术之书后,为这门法术自取的称呼。它真正的名字叫做『玄清道种大法』,是传说中天庭神仙造就道兵的仙家法术。」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凌秋函所揭开的谜底与超越者的结论一模一样,莲开百籽,不,玄清道种大法,果真是货真价实的仙家手段,是不属于此界的道法。
「……这究竟是不是真正的仙法,又或者原本的名字是什么且按下不论,这法术到底是如何能够打造道兵的?」唐禹仁沉声问道。
凌秋函眼帘微垂,幽然道:「这是青莲教中真正的绝密,若不是姜飞熊需要我的帮助补全牝牡玄功,我也无法得知这份内情。而如今我将其告诉你们了,也算是表现出我与官府合作的诚意。姜飞熊告诉我,莲开百籽的本质是一个能够自行修炼的真气种子。只要利用这个真气种子修炼任意功法,它便会循着修士的功法路线,行气经脉,源源不断地自行循环,昼夜不停地增加功力。」
薛槿乔大惊失色:「什么?就如先天之境的武者那样,内天地初成,真气生生不息,从此再无练功与非之别,夜寐朝醒,行住坐卧皆是修行?」
「不错。也许它正是在模仿先天武者的至高境界。只要能够成功地被植入所谓的『道种』,受术者用这个道种修炼的第一门功法便会烙印下来,从此之后再无需,也无法,自行修炼内功。」
唐禹仁敏锐地察觉到凌秋函的用语:「无需自行修炼我可以理解,但是无法,又是个什么意思?」
凌秋函淡淡地说道:「字面意思。莲开百籽是个霸道无匹的法术,道种被植下并且烙入功法之后,受术者除了内功达到瓶颈后,加入每一层后续功诀在行气方面的改变,便再也无法控制道种的自行运转,在内功这一项修行上,实际上成为了道种的傀儡。大燕武学气、意、神三者并行才能够抵达上乘境界,无论是纯化意念,蕴养精神,还是观想吐纳,都是内功必不可缺的修行。然而莲开百籽却尽数摒弃了所有其他层次的锻炼,有且只有『气』之一道的精进,哪怕受术者想要自己加入精神修行也无法将之融入炼气吐纳中。」
「神州武学虽以真气为主,却十分注重心神与身体相合的修行。没有任何一部能够进入二流层次的内功是纯粹的炼气之法。甚至,天下九成九的内家功法没有观想存神的那一步,让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根本无法入门。莲开百籽摒弃心神,独尊炼气的做法在大燕正统武学中属于不折不扣的魔道,能够将受术者在如此偏门的情形下依然硬生生地拔高到接近二流的层次,已属于货真价实的神仙手段。」
屋子里再次沉默了下来。哪怕是我们三个知晓部分真相的天外天来客也为这邪门且强大的秘术一时失语。
薛槿乔涩声道:「既然莲开百籽有此限制,宁王军在起兵后不住涌现的二流高手,又是从何而来?」
凌秋函还未回答,我与唐禹仁便猛然醒悟,同时说道:「牝牡玄功!」
「同为三卷天书里的传承,作为气之书上记载的功法,牝牡玄功必有什么与莲开百籽更为相配的特征。」唐禹仁断言道。
我则点头接着道:「不错。我自从修习了牝牡玄功后,注意到了这门功法与之前我修炼的内功差异极大。意念观想在一开始几乎完全没有,反而是在极后面的部分才越发重要,一直到转化阴阳的层次才会开始涉及到融神合灵的精神修行。
若它的原型确实是来自仙界的传承,那么这也一定是武学与修行上的侧重与我们的不同之处。更不用说,作为大燕首屈一指的双修功法,它本身就有分化阴阳,蕴养先天一气的神奇功效,哪怕只有炼气一途,也能晋升到比大燕普通武功更为高深的境界。」
凌秋函露出赞许之色道:「不错,正是如此。姜飞熊对数百对男女种植了道种,让他们修炼牝牡玄功,靠着道种不讲道理的修行速度在短短数年内便成功地排除了数百条分歧的错路,找到了一条从修行道理上没有问题的路途。只是,这终究是纸上得来的解法,虽有他信任的部下继续靠着部众试探性地在修炼,但终究难以得知是否真的可以叩开先天之门。若不是如今战情吃紧,双方僵持住了,以他谨慎的性子,恐怕也不会愿意冒这个险。也许他执意想要与我双修,便是为了给自己再增一层保障。」
一直静静聆听的谭箐这时也疑惑地问道:「等等,这么说,如果宁王府能够创出一门不需要双修,不需要磨砺精神,纯粹以锤炼真气便能达成一流境地的功法,那岂不是能够最大化地发挥出莲开百籽的效用?」
薛槿乔与凌秋函均是摇头。薛槿乔解释道:「道理是这么讲的,但实际上做起来,难比登天。天下武功万变不离其宗,根本没有排除心意神,单纯修炼真气的道路。以我的见闻,只靠炼气超凡入圣,就像是说没有两条臂膀的人能够成为拳法宗师一样,乃是痴人说梦。哪怕是厉害如宁王者,也不可能自己变出这么一门武功来。能有这等能耐,他就是比师叔更胜一筹的武学泰斗,降世紫薇。」
梁清漓半是感慨,半是试探地对我说道:「莲开百籽到底是什么样的法术,能有这等奇效?为何这天书里会有这种东西?这种事物又会是从何而来?」
我干笑一声道:「排除了不可能与不合理的情形,剩下来的可能哪怕再荒谬,也未必不是真相。依我所见,这三卷天书要么是几百上千年前出了几代惊才绝艳,学究天人的武者捣鼓出了一条与如今截然不同的道路,要么就是确实有天上的仙人偶然将不属此界的传承流落在凡间。」
梁清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薛槿乔正欲继续提问,沉默良久了的林夏妍却幽幽地说道:「掌门……那些修习了错误的功法的人,下场如何了?」
第二百零四章:决裂
听到这个问题,我们均是心中一凛。
对啊,回到宁王大型人体试验这个问题,那些不得不帮宁王试错,修炼了纯粹是宁王府与凌秋函从理论推演出来的后续功诀的那些人,结果如何?
武功修行乃是凶险无比的道路,尤其是内功这种在体内精密且脆弱的系统练出真气的修行,走火入魔的伤病乃是家常便饭,歧途严重者一个不小心在行气时直接暴毙也不是不可能。无论是哪门哪派,一步错,步步错的故事比比皆是。
而看到凌秋函平静中有着些许怅然的神色,那个最为糟糕的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他们有许多都因为功法出了差错走火入魔,修为、经脉尽毁……也有不少的人死了,越早修炼的人,风险越大,因为那时宁王所掌握的知识还不够全面。
但,这也是我亲自目睹的下场。这是我无法逃避的罪孽。无论借口是什么,又有什么苦衷,也改变不了我的双手上沾染的鲜血。」凌秋函轻声说道。
林夏妍脸色惨白无比,身子微微地在颤抖:「掌门,方才你说,宁王寻你合作时,开出了他的条件后,你便答应了。你说,只要能让师门跳出邪道,哪怕是与豺狼合作也愿意。在那时,你便已明白会有人因此而流血丧命么?你在见证了这些无辜之人被牺牲之后,依旧没有动摇么?要这么做才能不被称为『邪道』,你真的不会觉得羞愧么?」
这份尖锐的质问让凌秋函的表情变了,她思考了良久之后,缓慢地说道:
「夏妍,你与我在说起师门的意义,与我们未来的出路时,一直有着极大的分歧。
你向来将花间派视作港湾,比起掌权者,你更多时候是一个维护稳定,助人修行的导师。但我却不同,我无法如你那么虔诚地将师门当成一个与世隔绝的圣地。
我是掌门,要为师门的道路负责,然而我双目所见之处,唯有不公,唯有危机。
为何明明花间派只是在暗中掺和青楼生意便是过街老鼠,而权贵世家把控武林,肆虐乡里,做的险恶生意比我们多十倍百倍,却能够堂堂正正地以正道自居?因为他们是制定规矩的人,而我们只是棋子。」
「崇高的理想在实际的大燕江湖中,没有容身之处,就如一个单纯能让孤苦的女子舔舐伤口的武林势力,没有立足之地一样。」凌秋函绝美的面容褪去了任何可以称之为难过或者脆弱的意味,淡漠而冰冷,「当规矩从一开始便不公平,遵从这些规矩也只会引致失败,那么我便只得无视这些规矩,就算要脏了双手,脏了身子,只要能够跳出来,那便值得。」
林夏妍的目光有些哀伤:「哪怕要牺牲无辜的人,哪怕要与我们曾经不屑与之为伍的邪门外道同流合污么?掌门,曾经我听到白道的那些武人说起我们义愤填膺的模样,总会觉得好笑,因为比起那些真正伤天害理的帮派,我们又算得上什么邪道?但是如今……我们已经成为那些被剿灭之后,会让人觉得灭得好,杀得好的祸害了!」
凌秋函摇头道:「你还是太执着于这些表象了。人言与毁谤无法真正地伤害到我们,就如他们嚼舌头说花间派是一群不知廉耻,引人堕落的荡妇,翻来覆去地骂了有近百年了,又真的杀死我们了吗?只要这些人无法灭除自己的欲望与对美色的渴求,便不可能消弭我们的影响。言语,权势,财富……在大燕这方天地里,只有武力才是能够决生死,定乾坤的力量。只要师门有人能够掌握凌驾于万人之上的武力,那就能够罔视大燕权贵设下的桎梏,罔视我们为了超脱所犯下的一切罪孽,为花间派自立一道。」
林夏妍垂首说道:「所以掌门才如此执意于先天之境么?」
「不错……之前我还对宁王军有些许盼望,看他们能否以泰山压顶之势打碎大燕现有的局势。可惜,虽然青莲力士之锋芒几近无可匹敌,就目前的力量而言却不足以重塑天下,为我们带来真正的变局。而宁王……」凌秋函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道,「他所追求的东西比我还极端,还剧烈。师门已不适合随他直入深渊了。」
「掌门这些考量未曾对我说,因为已经知道我会如何反应了。但其他的姐妹呢?她们都赞同了吗?」
「秀君十分反对,并且留在冀州与我们断了书信来往。雨荻模棱两可,与你的立场更为相似。其余的人,均是同意了。夏妍,这并不是我一个人强加于师门的想法,而是她们自己也意识到必须改变的事实。」
林夏妍眉头紧锁,双手攥成拳,神色肃穆地抬起头来说道:「掌门,也许你说得对。也许这混帐的世道确实没有余地让我们规规矩矩地做好自己的同时,挣脱泥潭获得认可。也许只有像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一样,比他们心更硬,手段更狠,将外人随意利用,随意舍弃,才能够在这盘棋局里胜出。甚至,我也知道我们本身就不是多么善良之辈,为了生存所沾染的业障一点也不少。」
「但是,但是,我还是无法接受师门就此抹除所有底线,将人命视如草芥。
就算世人都认为我们是百无禁忌的罪人,我也一直知道师门并不真的就比那些普通的武林门派凶恶可憎。那些因为宁王的野心,因为师门而死的人……本应是我们该救助的人啊,失去了这点立场后,我们与那些真正的邪门妖魔,又有什么不同了?」
林夏妍之前听到凌秋函的回答仿佛失了魂魄似的,但此时神色却越来越坚定:
「也许对掌门来说,这种差别只是可笑的自我安慰,但对我来说,这是作为花间派门人的意义所在。因为只有我们在,才给了这么多走投无路的弱女子们一条出路。我在过去的二十七年里,从未因为师门的名声而感到有丝毫的羞愧,始终能够对每一个试图唾骂诋毁我们的人付之一笑。」
「也许掌门所选的路能够让花间派获得官府的认可洗白,但如果代价便是成为如此虚伪且无情的势力,那我宁愿永远背负妖女的污名。」林夏妍激动的神色逐渐平静下来,「掌门,到此为止了,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称呼你。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无法改变你的意思,就如你也无法说服我,这是师门唯一的生路。从此之后,林夏妍不再是这个花间派的一员。我会贯彻花间派应有的道路,哪怕必须如以往数十年,上百年一样不得不在阴影中苟延残喘,我也选择能挺直腰杆昂首前行的路。」
虽然我经常与娘子这个倔强又顽固的师父意见相左,但我始终十分尊重她,因为在她看似离经叛道的外表下,有着一个高尚的灵魂。而这番话不仅是让我心神澎湃,更是让梁清漓红了眼眶。
便是始终淡然自若的凌秋函,也为之动容了。她沉默了良久后,有些惆怅地说道:「如果这是你的选择,那么我只得接受。希望在我们所选的道路尽头,都能找到各自寻觅的结果。但是,我希望你能够在与李天麟的合作助我一臂之力。
至少在这一点,我们的目的相同。」
林夏妍点头道:「是的,这也是我所希望的。那么,韩小子,薛小姐,你们且说说,接下来准备如何吧?」
薛槿乔道:「既然凌掌门愿意与我们合作,那么我们要立刻回冀州告诉师叔,看看他下一步准备如何行事。」
我干咳了一声说道:「我建议咱们兵分两路。将凌掌门的意思传回给李前辈的同时,另外一队人未雨绸缪地开始准备陷阱。根据李前辈告诉我们的计划,当务之急是设下能够将宁王引诱出来的圈套。他既如此执意于成就先天,甚至为此不惜与花间派闹僵,囚禁林前辈,那么凌掌门只要表现出服软的姿态,说是愿意助他成就先天,那便有相当的把握能够将他诱出来。而只要我们能事先知道他会出现在哪里,就能瓮中捉鳖。」
凌秋函似笑非笑地看向我:「要我亲自上阵用上这美人计么?你倒是打了个好主意。」
我撇了撇嘴道:「美人计说不上,因为说实话,从我听闻的所有宁王事迹来看,这人根本就不是个脑子正常的角儿,也压根不像是个贪图女色的人。若凌掌门不是传说中的国色天香之相,或者他身边找得出个相等资质的女子,哪怕以凌掌门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美人的容颜,他估计也会任由你离开顺安。」
凌秋函叹息道:「你说的倒是不差。姜飞熊此人除了心中那难比登天的宏大目标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事物能让他所动。全天下不为我的玄姹相所动的人我只遇过两个,一个是李天麟,另一个便是他。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便需要选一个姜飞熊会觉得自己绝对安全的地点作为我答应与他双修的地方。嗯,除了建宁的宁王府之外,恐怕只有太屋山下的地底城池了。」
我眼前一亮道:「正该如此!若凌掌门信得过的话,我与我这几位同僚愿意做斥候,先行到青莲圣城去打探情形,只望凌掌门能带我们进去。」
凌秋函沉吟了片刻后答道:「倒也行。」
我转向薛槿乔和唐禹仁道:「那么,我,三妹,和路欣准备下到青莲圣城去。
我们得派一队人回冀州向李前辈禀报此行的结果,也许还得有人回建宁帮我们打掩护,毕竟年关已快到,我们要是在外晃荡太久的话,恐怕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薛槿乔立刻说道:「我跟你们一起去这青莲教大本营。樊老可以回雪鹰镇将凌前辈的意思带到。」
梁清漓也毫不犹豫地挽住我的手臂道:「奴家与夫君一起同行。」
「嗯……那好吧,我也没认为你们会想要回冀州或者建宁,只是我有些担心建宁那边的情况。」我苦笑道。
颜君泠这时开口道:「这倒不用担心,我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如果迟迟不归的话,会有人帮我们找补的。至少在正月底之前不用担心会露馅。」
「那好,省了我们需要兵分三路的麻烦。我与樊老一起回冀州吧,就他一个人的话我放心不下。」唐禹仁对凌秋函问道,「除了配合刺杀之外,凌掌门还需要向心腹亲信解释向朝廷投诚的准备么?」
凌秋函微微笑道:「这就要看李天麟的承诺是否有效了,姜飞熊的首级,就当作是我付的定金吧。碧华手曾进到过地底,你们两个似乎也在去年官府扫荡青莲圣城的队伍中,对此地并不陌生。既然如此,我将你们带到入口后即可,之后就要由你们见机行事。我另有要事需要照料。」
林夏妍问道:「掌门会去建宁与师门的姐妹们接应么?」
凌秋函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呢?你接下来会如何做?」
林夏妍沉声道:「青莲圣城依然押着不少宁王军的俘虏。我也要去用双眼亲自看看,他们到底是个什么待遇,再决定需要怎么做。」
「……那么,除了『灰蛇』,你们是准备所有人都一起去太屋山下了?」凌秋函有些无奈地环视了一圈,「也罢。青莲圣城虽然是宁王最看重的秘藏,但我也在那儿有些后手,可以将你们都送进去。如果你们打算在那儿潜伏到姜飞熊与李天麟都现身时,我会尽量保证你们可以配合行动的。」
「多谢凌掌门,那就拜托了。」我抱拳对她行礼道。
既然一切都谈妥了,凌秋函便礼貌地将我们赶到门外,准备打包行李换衣与我们一起离开。出了门后,梁清漓担心地看着神情有些恍惚的林夏妍:「师父,您没事吧?」
林夏妍眯眼仰天眺望了一阵后,强笑道:「糟糕极了。这可是你师父,师祖她们毕生维护的圣地啊,如今竟成了货真价实的藏污纳垢之地。如果师父还在世的话,定会将掌门……将凌秋函剥去掌门之位,禁足十年。然而如果你们真能靠凌秋函的配合搞死宁王,以李天麟一言九鼎的名声,可能真的就让她做成了多少年来咱们梦寐以求的事。造化弄人啊……难道真如她所言,必须要不择手段地参与这场棋局,才能跳出来么?」
梁清漓抿唇道:「奴家不知。但夫君曾与奴家说过,有些理想再崇高,再美好,如果只能以无辜之人的血与泪才能达成,那么就算抵达了目的地,也许也只是得不偿失的结果。在奴家看来,师父奔波于燕府各地帮助一筹莫展的女子,本就是足够有意义的行为了。如果这是局限,那么奴家宁愿做个小家子气的人。」
林夏妍的表情放松了一些,笑道:「韩小子别的不说,大道理一套套的,倒是很少说错。漓儿你说得对,那些高高在上的筹谋便交给凌秋函吧。我在行的,能做的,从来也只有愚钝地一个个去认识,去帮助那些需要的人而已。」
这话不仅让我赞同,也令薛槿乔与唐禹仁同时点了点头。话音落下后,木屋外陷入了一阵有些怪异的沉默,直到谭箐开口道:「凌秋函这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还真的不是在吹牛皮,世间怎么会有这么美丽的人啊!」
这下屋外的所有人都感同身受地面露赞叹之意。薛槿乔啧声道:「不错。我自认算是容貌出众,但比起凌掌门,却黯然失色。倾城倾国,不过如此了。」
「美是美,但说实话,不如我娘子。」
我一本正经的说法令梁清漓稍稍侧身过来嗔怪道,「夫君尽是乱说,奴家虽然不会妄自菲薄,但也不会狂妄自大。凌掌门的绝代风华,让人连比较的心思都起不了。」
我笑道:「她是我遇见过的最美丽的人,但是在我眼中却比不上你,这一点是真的没有夸张。」
梁清漓啧声转过头去与林夏妍继续聊天,但嘴角却稍稍勾了起来。
我悄声对颜君泠调侃道:「颜大美人,作为咱们队里的颜值担当,你见到凌秋函后可有什么感想?」
「跟着你小子闯荡,总能遇见绝色美女是吧?」她白了我一眼后,迟疑了片刻后轻声回答道:「不过,确实美得令人窒息。哪怕面对你那些各有千秋的红颜知己,我也从未觉得自己输过半分。但在凌秋函面前,我却明白了什么叫做自叹不如。老天爷……果真是不公平的啊。」
等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后,门被打开了,踏出一个其貌不扬的陌生女子来:
「好了,咱们与静和说一声就可以上路了。」
唐禹仁挑眉道:「凌掌门的易容手段颇为不凡,这趟出行可有别名需要我们记着?听林前辈之前的称呼,您似乎自称刘惜玉?」
凌秋函微微笑道:「自然。外人面前还请不要用我的本名。」
我们沿着后院的小道回到静和师太所在的侧屋,让凌秋函和林夏妍进去与静和师太道别。她们在里面谈了一阵后,静和师太将她们送出门来,神色有些无奈:
「你们俩个从来都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儿,这次出去,肯定又要掀起风浪了,万事小心啊。」
凌秋函笑盈盈地说道:「放心吧静和,这次如春带来的可是好消息,我有预感,一定会顺利解决我们的麻烦的。等一切完事了,我再回来,给南塘庵上三炷百两银子的好香。」
静和师太平静地说道:「佛祖保佑,若是能凭此助你们平安的话,那这香火钱我可记着了。这三亩地里,我能护着你,出去之后,就靠你们自己了。」
凌秋函收敛了笑意,恭谨地行了一礼道:「静和,这次你涉险援助,惜玉谨记在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南塘庵受到牵连的。」
出了南塘庵后,樊胜与唐禹仁带上凌秋函的亲笔书信加急返回冀州去了。凌秋函则带着我们几人南下前往太屋山。
区区百里的路途,在场的各位要么是武功高手,要么身备异能术法,一个下午便能走完。不过我们到了南塘庵时已是中午了,因此再次动身后,见到太屋山连绵不断的苍茫山脊时,太阳已将要落山。黄昏灿烂的红霞带着几分妖艳的紫色,让这本就无声的旷野显得格外冷寂。耳边除了我们步伐的声音外,再无动静。
我们在山脚的树林外停下了脚步,而凌秋函则开始解释下到地底洞窟后的注意事项:「方才我说过了,掌握在宁王军手中的地底洞窟入口有六个,这六个入口每个都驻有高手守护,以防等闲行人找到青莲圣城。这片洞窟太大了,南山河与洞窟里的暗河又有汇合之处,如果有七八个谁都不知的入口也不足为奇。不过,就算我们知道宁王军未掌握的入口也不会采用,因为我们能获得正当的身份。」
「在青莲圣城未被你们发现前,宁王府与青莲教借着各种民间商队与小势力将人运到山下来,花间派有时亦会在其中帮忙。」凌秋函无视了林夏妍皱起的眉头,继续解释道,「如今防备力量加强了,花间派的人也无法继续插手这份业务,但一直以来的潜规则却没有变。」
「什么潜规则?」薛槿乔问道。
「每次带进地底作为预备青莲力士的青年男女,这些运输的人都会有相当丰厚的赏赐。就算不是完全可靠的清白人士,进了地底洞窟也会有专门来检测的人,不妨碍他们赚钱。这些在入口站岗的卫兵需要分开打点,但带进的人多了,他们也能分润到奖赏。因此我只要当作是在运输新的道种人选,并且将好处给足了,他们绝不会有半分为难或阻挡。」
我有些无语:「这监守自盗得也太容易了吧……不过也是,只要运输的新人数量与奖赏力度捆绑了,那么这些把守着筛选机关的人就不可能不掺和进来。」
凌秋函点头道:「正是。除此之外,青莲圣城本身也是训练新兵,尤其是青莲力士的军营,而且高手如云,是姜飞熊尤其看重的福地。因此,很多人都觉得从青莲圣城加入宁王军是条终南捷径。只不过除了有门路的新兵和被宁王军俘获的倒霉蛋之外,没人能降下地底去参军,所以这条路基本上留给内部有人的那些牙子操作了。银子且准备好了,夏妍,你从未下过这地底洞窟,所以一会儿配合我行事便是了。」
第二百零五章:重返地底
太屋山茂密的森林在这冬季里,除了遍布山野的光秃树木之外,还有不少常绿的松柏,为这灰棕交杂的景色添了几分翠绿,也在晚霞的映照下甚是显眼。
踏入一望无际的山林里,我不禁想起了不久前在格伦威森林时的景象。除了温度没那么冷之外,此时映入目中的枯败植被和灰暗的泥土与记忆中那片令人不安的树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少了几分不知来由的阴森,多了几分季节性的萧瑟。
在陡峭难行的大小山坡中走了得有小半个时辰,到了天际已见得着几颗残星时,凌秋函左右张望了几眼,停下了步子:「应该差不多了,这个入口算是用得比较多的,依稀分辨得出路径来。不过,这里也是寻常人牙子的等候地,之后真正入内的洞窟就只有内部人员可以接触到。我们在这里等着就是了。」
谭箐问道:「如果看得出路径来,那那些进山打猎,采药的人岂不是能够同样找到地底洞窟的踪迹?官府的人之前不是漫山遍野地搜查青莲教老巢么?怎么没能找到?」
我说道:「这我倒是知道,那些入口也就一丈长宽的样子,隐蔽性极强,而且需要的话还能搬运泥土石沙填补上。因此就算记住了其中一个入口的方位,等到带人回来时,那入口也可能已被堵住了。除此之外,宁王军派人站岗正是为了避免等闲人物找到真正的入口,如果是我的话会布下两道防线,一个在外,避免入口本身被人看见,一个在内,以防里面的人逃出来。之前我和禹仁能从里面逃出来,主要是那时他们在暗中行动,人手严重不足,而且入口的护卫又被风影楼的高手吸引走了。」
凌秋函颔首道:「不错。宁王府借着青莲教的皮行事时,也不是没有失手过,但你们俩是第一批能从青莲圣城逃出生天的人。那时黑鸦探已经摸到太屋山来了,你们抓住了机会属实是运气不错。好了,接下来按照计划行事,可别让他们起疑心了。」
她取出一只造型奇特的铜色哨子,用力一吹,发的却不是预想中的尖锐鸣响,而是一阵清脆绵长,惟妙惟肖的鸟啼声,远远地传了出去。
很快,一阵略微不同的鸟啼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凌秋函则再次将哨子放到嘴边回应着这份声响。在鸟兽踪迹稀薄的大冬天里有这么一份你来我往的鸟啼声,总觉得有些滑稽。
等了大概半刻钟后,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几位有些面生,可是山中同僚?」
声音的主人从暗幕中露出半边身子来,披着厚厚的兽皮衣,背后挂着一张弓,右手有意无意地在腰间的大刀手柄处徘徊。这是个四十岁上下的高大男子,络腮胡,鹰钩鼻,皱纹深刻,但下盘稳定,步子声细微之极,脚下功夫必然不浅。
凌秋函对着他微微一笑,换上了无可挑剔的怀化口音:「带了批新人来引荐入军,有些时日没有来太屋山这边了,不知道还是不是老规矩?」
男子眯眼观察了我们几秒后说道:「怀化人?要参军的话何不在城中直接应召?」
凌秋函压低了声音道:「城内竞争大,而且事事都要按宁王府新立的规矩来,有些过于死板了。我这几位可不是随便坑蒙拐骗来的无知男女,都是我村里的旧相识,急着花钱避祸,谋份出路,所以来这儿找捷径了。里边的杨管事还在吧?
这拨人交给他处理就是了,这里是封解释情形来历的书信。」伴随着这份解释的,则是凌秋函娴熟地从怀内掏出的一沓银票,一封书信,与一枚青色的印章,被男子手法流畅自然地接过。
男子检查了一番手中的小信物,又打量了我们一阵后,了然地点头道:「确实是管事的印章。也行,这段时日有不少跟你们一样的新人,都是想来插队一步登天的。不过你们可别以为这是易事,万一练不出什么东西来,无法被选中栽种,那被丢进新法堂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候可别悔得肠子都青了。」
也许是这几张银票的面额实在是不小,他特意地告诫了我们这几句。我则摆上一副讨好中带有些不以为意的表情,稍稍弯腰道:「多谢大人的教诲,只是富贵险中求,小的们愿赌服输,愿赌服输哈。」
男子见我这么回答,只是摇了摇头道:「那便好自为之吧。随我来,一会儿要将眼睛盖住,这是规矩,入口是派内机密。」
我们与凌秋函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然后便就此与她分别,跟在男子的身后走入夜幕。
行了几步后,我们发现暗中又走出三个人来。男子对他们挥了挥手道:「没事,杨管事的人带了批想入伍的新人来,一会儿交给老六他们带下去。」
听到这话,那同样身穿兽皮,腰别长刀的三人都脸色松缓下来,自然而然地在我们身前身后形成包围的阵势,掏出几条布巾系在我们眼上,然后又交给我们一条绳子握好:「来得正好,听石大人说青莲区的新兵又被拉了一大批去支援青州战线,新法堂更是人手奇缺,不过你们最好向城隍爷多磕几个头,真进了新法堂那就是生死不由自己了。」
这几人的语调怜悯中又有几分幸灾乐祸,让我思考起来。新法堂,新法堂,据凌秋函所说,这便是宁王为了改进牝牡玄功的大型人体试验之地,里面全是被选中当作耗材来为宁王试错的可怜人。听说里面优先塞进罪犯和官府战俘,然后便是犯了错的宁王军内部人士,实在没办法时,才会加进一些走投无路的良民。
饶是如此,它的名声在宁王军内部也令人望而却之,在需要蹲大牢和进新法堂之间,估计会有至少一半的人宁愿去坐牢。
我不动声色地开启了灵觉与领域,靠着拔高的感知勉强察觉得出四周的环境。
大约一刻钟后,我们被带到一条干涸的小溪边。摸索着爬下溪岸后,为首的那男子将一层密密麻麻的树根拨开,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窟窿,一个接着一个地将我们引了进去。
洞窟里两个在阴影里坐在板凳上的人站起身来,见到是这队宁王军兵卒后,又坐了下去:「新人?倒是有好几天没人带进来了。」
之前与凌秋函交谈的那中年男子交给他们一张银票后随意应道:「毕竟过年了,大家都忙着张罗年饭呢。老六,小曹,你们与我一起将这几人带进城内。」
「呵呵,不错,过年第一笔生意,吉利。我跟赵叔去这一遭,回来咱们就快换班了,你们看着点。」
我们默默无言地跟着这三人走在进到了可能有一里深时,才得以摘下布巾来继续前进。这几人似乎对地底洞窟非常熟悉,也没有点灯或者准备火把,而是就着那从洞窟顶端的无数细小孔隙照进来的残霞如履平地地走在崎岖不平的泥地上。
在路上,那被唤作赵叔的中年男子嘱咐了几句道:「既然有杨管事的人为你们背书,又是主动前来投军,我也没必要与你太严厉。不过进城之后注意点,可不是所有人都有我们这么好说话的。」
他简略地说了几条最为重要的注意事项后,便转而跟另外两个卫兵聊起些琐事来。这赵叔所说的内容与我们在建宁遵循的宁王军规矩倒是没什么不同,只是宵禁,行动范围等限制比起在建宁大很多,哪怕是在建宁内城都没有这里这么严格。而且进了青莲圣城之后想再出来,就得获取左护法、怀化将军胡刚、或者王府大主管关玉峰的许可。
左护法?他原来在这里?
我看向林夏妍,发现她眼中有着同样的惊讶。传闻中,左护法不是在建宁做宁王的替身么?怎么跑到青莲圣城来了?这么说,难道我们在建宁讲武堂里遇见的那个人真的是宁王?
从我们了解的情报里,左护法是仅次于宁王本人的重要人物,在宁王军尚未反叛时,他虽然踪影成谜,在青莲教的地位却比管理日常事务,文武双全的右护法还要高。胡刚也是个不可小觑的角色,曾经在军中做到高位,但是后来犯了错被革职,辗转一番后被宁王府招募了去享清福了。没想到短短数年后,这个依然处于壮年的将领焕发了第二春,不仅武功更上一层楼,更是成了宁王麾下的一名猛将。
青莲圣城虽然是要地,但宁王将两个这么重要的手下驻在这里,必是因为有什么极其重要的原因。牝牡玄功的改进应该是其中的缘由之一,还有凌秋函所说的,我们这次位面任务的目的,三卷天书好像也重新被存放回青莲圣城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秘密么?不知我们能否趁此机会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借着夕阳余辉,我眯起眼时,可以隐隐见着从那高有十数丈的洞窟顶层垂下的参差不齐,犬牙交错的石笋与石柱。这些由错落有致的岩石形成的奇观与地面郁郁葱葱的苔藓、地衣相映成辉,哪怕是在阴影中也能窥见一斑那迥异于地表世界的惊艳景色。而随着晚霞的消散,洞窟很快便陷入了黑暗。也就是在这时,那个名为小六的青年男子终于点亮了一盏随身携带的油灯,将我们笼罩在昏黄的光晕里。
走了小半个时辰后,幽暗的视野边际突然出现了薄弱的橙红光点,随着我们的接近越来越亮,直到那笼罩在暗色中的地底城池猛然跃入目中。有了灯光的映照,这个地底洞窟的规模才彻底地显示了出来。它轻易地容纳了这座足以住进数万居民的城池,而在城墙之外,广袤的岩地无边无际地延伸到光线不能触及的阴影中。
青莲圣城里那座巨大的宫殿依旧屹立在城池最中央之处,大半个面貌探出城墙的遮掩显露了出来,足有八层楼高的形状若隐若现,层层飞檐像是雄鹰展翅,给人以几乎可以一飞冲天的轻灵感,却又丝毫不失庄严,越走近,看得越清楚,便越有种喘不过气来的重量。
来到城门后,我们被检查了身子和随身携带的行囊。就如建宁和濮阳那时一样,搜身的城卫兵甚至是分了男女,而不是一群大头兵对着女性上下其手。
有了凌秋函事先嘱咐我们记熟的背景故事,又有「杨管事」的背书,我们相当顺利地被放行,被两个城卫兵领着走过青莲圣城干净整齐的街道来到城西的一条巷子里。他们停在一栋宅子前敲了敲门,说道:「通知一下管事,又有新人来了。是自愿加入圣军的。」
门被打开后,一个年轻女子探出头来道:「新人?有文书么?」
「喏,在这里,他们是由一个有杨管事的青印牙子带下来的。你们看着办吧。」
那女子转头打量了我们几眼后,接过信封道:「嗯,那行。且让他们进来吧,管事跟他们吩咐几句后再带去清河院。」
进门后,还没来得及打招呼,那女子便转身道:「先在这儿等等,我去向管事请示。别乱走。」
言罢,她便留下两个虎视眈眈的护卫进屋了。这座屋子看起来年数不小,建筑风格与青莲圣城其余的楼房一样,与大燕的建筑风格大相径庭。无论是院落、墙壁的形状,窗户的样式,还是屋顶的设计,都有着些许依稀眼熟的要素,却又在细微之处完全找不到当今天下主流建筑的原型,甚是奇异。
官府与宁王军似乎只当这是什么千年前的古城,还未有机会仔细研究它的来源时代,但根据这次任务的背景,我却猜测也许整座城池都与流落此界的传承有关。
我们等了一阵后,那女子又出来招呼我们跟着她进去。女子将我们带进书屋后,屋里的主人已站起身来将她挥下了:「好了,退下吧芊芊,我先问问这几人一些事。待会儿再唤你来。」
「是,管事。」
杨管事是个富态的中年男子,一身青袍,面皮白净,须发整齐,五官周正,如果稍微减肥的话,倒会是个相貌堂堂的美男子。
他等到芊芊离去后道:「好久没有收到从凌掌门亲笔的书信了,她可还好?
最近军中风云突变,乃是多事之季啊。」
我行了一礼答道:「杨管事好。她好得很呢,饶是建宁出了些变故,也似乎没有妨碍到她。」
杨管事露出了微笑:「那就好,那就好。既然她将你们托付给我,那必定有什么深思熟虑的考量。我对你们的真实身份与目的也没有兴趣,只需要知道你们在青莲圣城接下来的打算,和我能够在暗中提供的帮助,就够了。」
「好,杨管事十分爽快,那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在下与几位伙伴只需要在圣城里捞得一个正当的身份,不受人怀疑与刁难,能够低调过日子便足够了。」我迟疑了片刻后,向薛槿乔和林夏妍示意道,「咱们几人都有武功在身,在下与内子本就是牝牡玄功的修习者,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我这两位同伴武功倒是不凡,已有二流之境,若是按正常流程向圣军交代的话,怕是会引起过多的注意。不知杨管事能否处理此事?」
杨管事神情淡定地抚须道:「二流之境?如果只是想谋个身份,我能帮你们遮掩一二,这倒不是问题。还有什么其他的?」
林夏妍开口道:「麻烦管事告知一下,那新法堂是什么样的地方?又有多少人在内?」
杨管事稍稍皱眉道:「新法堂……那可不是个好去处,圣城里的人对之均是绕着路走。那是宁王府捣鼓功法设立的官署,由左护法监督,十分严格,且修炼那新功法之人处境相当危险,一个不小心便有可能走火入魔,因此哪怕是最急着参军立业的人都不愿进新法堂。饶是如此,宁王将其视作与讲武堂同等重要的地方,优先将许多俘虏与罪徒都填了进去,说是若能练出个成果来,便有望脱罪重获自由身,还能立功赚下份富贵。不过近些日子不仅是囚犯战俘,连好些新来的良民都给划进了新法堂。」
林夏妍追问道:「如今战事紧张,圣军各地均是缺乏人手,将战俘和罪犯用在此处我倒能明白,但清白人家送进新法堂当耗材,岂不是大大的浪费?」
杨管事无奈地说道:「没办法,左护法对此事十分看重,他能这么做,代表他有宁王大人的许可,咱们这些下人也只得遵命了。不过这些问题在外可别乱问,最近新法堂进展不如人意,左护法心情不佳,已经将好几个不识相的人贬进新法堂了。不过左护法虽然手段严苛,但也办事公正,你们真正该提防的是胡刚……
啧,当然,要是落入新法堂的话,怎么也没好果子吃,我尽量帮你们安排个适合的位子。」
林夏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薛槿乔则提问道:「不知接下来是个什么流程?
咱们是要集中去学习玉莲诀看看有没有当青莲力士的资质么?」
「不错,几位既然都有武功在身,那么可以就此留在金湖区。若是想要遮掩此事的话,我也可以运作一番,将你们送到云海区去。金湖区的预备士卒若在两个月内修炼玉莲诀有成,则会被移去白莲区。两个月内没法修出个结果来,则会被遣送去云海区,待遇降一等。白莲区里被考察完毕的那些有潜力的男女,便会择日受术,成为正式的青莲力士,再进一步搬去内城的青莲区。最近青州与冀州的战事拉锯,青莲区空了大半,诸位管事都为人手发愁。」
当初我和老唐俩人被抓来时,大部分时间都跟其他的那些不识武功的普通劳工住在云海区。本来我准备让杨管事将我们安排进云海区的,那样的话周围都是不通武功的人,我们想要在夜里来去,也会更容易。不过听杨管事说他能将我们一起分进同一栋屋子里,而不是跟我上次在此一样要住宿舍时,我又改变了主意。
也算我们运气不错,青莲圣城这段时间一直在往外输出人手,补充进来的新人供不应求,所以空出了许多住宅来,不然的话我们肯定得分开,而且还得与陌生人同住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