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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轮奸四美
“东翁与花知县之间的个人恩怨,是万万不能提的,就说花知县忧思国事,虑竭伤神,偶发臆症。这样,朝廷便只会令其歇养,不会马上调换官员,而主政葫县的则非你县丞莫属!如此一来,只需熬到花知县任期届满,东翁也有了资历,坐这七品正堂顺理成章!嘿!嘿嘿!”
李秋池笑得很阴险,似乎叶小天已经坐到了七品正堂的位置上,而他作为师爷,也正式开始为幕主出谋划策、参与机要、处理案卷、代拟奏疏、联络官场、裁行批复,好不风光……
叶小天以手抚额,好不苦恼。当晚见到李秋池果断地跪了,叶小天想到身边还真没一个能帮他处理文案政务的师爷,便接受了李秋池的“投诚”。谁料这李秋池进入角色也太快了,而且……怎么有点话痨呢?
叶小天苦笑道:“本官只是觉得,眼下咱们应该低调。这些事情,过些时日再说吧。”
李秋池听了不免忧伤起来,用深宫怨妇般的幽怨眼神儿瞟着叶小天,黯然道:
“那……鄙人如今该干些什么呢?”
这时就见潜清清一身清丽,甩开一双悠长健美的大长腿,迈着猫步儿袅袅娜娜地走来。叶小天赶紧道:“李状师……啊不!李先生,你怎么会没有用武之地呢?来!你先替我挡驾,且莫让那位潜夫人靠近我。”
近来频繁纠缠叶小天的不只是一个李秋池,还有一位赵驿丞的夫人潜清清。
自从花知县当众揭破他和苏雅的奸情,叶小天可是敏感得很,哪敢与有夫之妇私相接触。
“真是头痛啊……”看着轻摇小扇、快步迎向潜清清的李秋池,叶小天抱头暗呼道。
李秋池迎上前去,还没说话,潜清清长腿一转,已经从他身边轻盈地绕了过去,只留下一缕香风和一句话:“我要找叶大人说话,请让开!”
潜清清走进竹林小亭,向叶小天抛个媚眼儿道:“大人既然正清闲,不如陪奴家去后山走走如何?听说后山风景不错,人家想看看呢。”说着,一个香香软软的身子就挨了过来。
叶小天皱了皱眉,只能无奈地躲避。他在石凳上挪一挪,潜清清马上跟一步,都快倒在他的怀里了。
李秋池被潜清清晾在那儿,眼珠一转,又回转身来,老远就提高嗓门道:
“啊!东翁,前院送来消息,白主簿请你去县衙一趟,有要事相商。”
叶小天一听这话,嗖地一下弹了起来,对潜清清道:“白主簿相请,定是有重要公事,叶某要去衙门一趟,嫂夫人莫要见怪。”
“我不让你走……”潜清清伸手拽住了叶小天的衣角,羞恼地望着他。
叶小天心里一动:潜夫人也太豁得出去了,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一念至此,叶小天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此处人多眼杂,今晚你到我的书房来。”
潜清清喜色上脸,眼波盈盈地瞟了叶小天一眼,便把手松开了。
叶小天如遇大赦,急匆匆逃出小亭,大步流星地离去。
叶小天出门时,恰遇华云飞风尘仆仆地回来,手上还拎着一只毛茸茸的好像狐狸模样的紫色小动物。叶小天奇道:“云飞,你这是做什么去了?”
华云飞脸一红,忸怩道:“我猎了只紫貂,正要给四娘制一张貂皮。大哥这是要去哪里?”
叶小天拍拍华云飞的肩膀,对他赞许地一笑,随口答道:“我去外面走走。”
目送叶小天离开后,华云飞回到自己的住处,忙活了半天,总算将貂皮制好,兴冲冲地来到了桃四娘的闺房。
桃四娘正在房中闲坐,低着头想心事。华云飞近来频频向她献殷勤,府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华云飞的心思,经常拿两人取笑,虽然都带着善意,说出的话也拐弯抹角,可总会弄得她羞臊难当。
假如有一天,华云飞真的向她求爱,她怎么办,能拒绝他吗,会不会太伤人?
桃四娘越想越苦恼,猛一抬头,赫然见华云飞就站在自己面前,不免啊的一声惊叫。
华云飞从背后拿出一张紫色的毛皮,献宝似的递到桃四娘的面前,骄傲地说道:“四娘,这可是我数次进山,好不容易才捕获的紫貂,亲手制成的貂皮,给四娘做个围脖,你喜欢吗?”
那张貂皮轻软油亮,泛着亮闪闪的紫光,一看就是难得的皮货。桃四娘却不接,而且把华云飞拉到身旁坐下,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柔声问道:“云飞,你跟姐姐说实话,你心里到底有什么想法?”
华云飞的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忸忸怩怩地哼哧半天,低着头说不出一个字。
桃四娘的双手握住华云飞一只宽厚的手掌,认真地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华云飞点点头,忽然壮起胆子扭头直视着桃四娘,用坚定的口吻说道:“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四娘,我要娶你为妻!”
桃四娘脸上一喜,旋即黯然,摇摇头道:“云飞,姐姐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华云飞一脸紧张。
“我比你大得太多,又是结过婚的妇人……”
华云飞打断了她的话,朗声说道:“四娘,你别说了,这些我都知道,但我根本不在乎。”
“云飞,你这是何苦?依你的条件,什么样的好姑娘找不着?姐姐帮你留意,一定给你找一个才貌双全的好人家姑娘。”
华云飞翻手握住了桃四娘的一只柔荑,态度坚决地说道:“四娘,你别费心了,今生今世,我非你不娶!”
桃四娘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低声道:“云飞,对不起,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华云飞大惊,站起身叫道:“四娘,你别骗我!那个人……是……谁?”
桃四娘痛苦地摇摇头,眼中珠泪滚滚,泣声道:“你别问了……”
“不!你要是想让我死心,就告诉我,他是谁?”
“如果你非要知道,我就告诉你。他……就是你的……叶大哥……”
华云飞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不甘心地问道:“大哥?你们好上了?”
桃四娘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哽咽道:“没……其实从很早以前,他还是艾典史的时候,将我救出水火,我的心里就有了他。后来,他回到葫县,大亨让我到叶府帮忙,我的心里不知有多欢喜。再后来,我成为了叶府的管家,就觉得今生有了依靠,心里无比踏实。这些时日以来,看着他忙前忙后,步步高升,我比他还高兴……我不敢告诉他,我对他的情义,我知道我根本不配。我只想着,这辈子就这样守在他身边,每天能看到他,我就心满意足了。”
华云飞松了一口气,坐下来抓住桃四娘的柔荑,真诚地说道:“既然大哥还没明白你的心意,也没接受你的感情,那我就还有希望。”
桃四娘奇道:“你既然知道了我心里有了别人,竟然不在意?”
华云飞坦言道:“如果你心里有了其他人,我肯定无法接受。可叶大哥不一样,他对我有大恩,说是再生父母也不为过。同时,他又是我在这世上最敬佩的人,你喜欢他,本就天经地义,我当然能接受。”
“可……可是……”桃四娘艰难地说道:“我在他面前常常情难自禁,如果机缘巧合之下发生了那种关系,难道你也不在乎?”
华云飞心里一酸,同时心底忽然涌出一种莫名的刺激,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脸庞也涨得通红,忽然将桃四娘紧紧地搂在怀中,颤声道:“四娘,好姐姐,我不在乎!”
桃四娘吃惊地扭头看着华云飞,心里的感激无以复加:“云飞,你真的这么……爱我?”
华云飞大声道:“当然是真的!四娘,我对你的心日月可表,若有半句虚言,让我……”
桃四娘赶紧用手捂住了他的嘴:“你不用发誓,我相信你!”
华云飞大喜,在四娘的掌心啄了一口,欣喜道:“好姐姐,你答应我了?”
桃四娘羞涩地点点头:“你能如此对我,我若再不答应,恐怕天理难容了。”
华云飞狂喜,深情地看了桃四娘一眼,猛的吻住了她的双唇。
桃四娘咿唔一声就坦然接受了华云飞的亲吻,轻启贝齿,接纳了男人热情的舌头侵入。两个人吻得天昏地暗、缠绵不已。
直到桃四娘嘴中的香唾都被华云飞吸干,两个人的嘴唇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华云飞在桃四娘耳边昵声道:“四娘,我想让你答应我,除了大哥,你不许跟别的男人有牵扯。”
桃四娘的粉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恨恨地瞪了华云飞一眼,娇嗔道:“我又不是荡妇淫娃,怎会水性杨花?”
华云飞在桃四娘滚烫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调笑道:“我倒希望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是一个荡妇淫娃……”
桃四娘羞啐了他一口,心里却甜丝丝的。见华云飞的贼眼不停地往她的胸前偷瞄,桃四娘娇嗔:“你往哪儿看呢?”
华云飞嫩脸一红,鼓起勇气道:“四娘,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心里有你的么?
就是那日徐伯夷刺杀老爷未遂,被我追杀至小巷中,你为了救他将我死死抱住。
你的身子好软,尤其是你的胸抵住了我……在你之前,我还没让女人抱过,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你。”
桃四娘想起那日自己因为心软放走了刺杀老爷的凶手,回府后华云飞却主动承担罪过,顿时觉得眼前的男人形象高大了许多。华云飞一身本领,英气勃勃,却对自己这个残花败柳情有独钟、痴心一片……她脸飞红霞,挺高了胸膛,昵声道:“云飞,你想看,那就看吧。”
“姐,我想……摸摸它。”
“嗯。”桃四娘低声答应,羞得闭上了美眸。
华云飞大喜若狂,一双手迫不及待地攀上了那两座肉峰,温柔地抚摸揉弄。
他很想解开桃四娘的上衣,看看这对宝贝的庐山真面目,可又怕女人觉得他下流,便不敢开口。
这边华云飞和桃四娘郎情妾意,那边潜清清也在筹划晚上的行动。
潜清清今晚势在必得,一定要让叶小天成为她的裙下之臣,通过他掌控十万生苗为杨天王的大业助一臂之力。
作为一名女间谍,如何使用美人计是必备的技能,潜清清自负美貌,可叶小天身边不乏美女,单靠自己的姿色未必能成功。为了稳妥,潜清清从工具包里取出一颗白色的药丸。这是一颗烈性春药,溶于酒或水中无色无味,就算柳下惠服下后也会兽性大发,不跟女人尽情交欢后射精就会血管爆裂而死。
吃过晚饭,潜清清梳洗打扮,换上轻薄的纱衣,里面连抹胸和亵裤都没穿,悄悄潜到叶小天的书房外。
恰好看见一个小丫环手托茶盘翩翩而来,潜清清正愁无法下药,赶紧迎过去接了茶盘,对小丫环说她有事去找叶小天,代她送茶进去即可,让那小丫环回去了。
小丫环不敢违拗,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赶紧找桃四娘禀告去了。
潜清清看四下无人,将春药丸投入茶壶,摇晃几下便溶入茶水中了。她推门进了书房,见叶小天正坐在书案后摇头晃脑地看话本,便静静地走了过去。
叶小天一抬头,看见潜清清身姿曼妙、浅笑倩兮地来到身边,给他斟上一杯茶,端到他的嘴边,娇滴滴地说道:“叶大人,请喝茶。”
叶小天强笑道:“怎敢劳动嫂嫂,小丫环呢?”
“举手之劳而已,何谈劳动?我让她回去了。怎么,我亲自给你端的茶,你不喝么?”
叶小天接过茶盏,一饮而尽。潜清清的身子偎依过来,俯身在他耳边腻声道:
“你跟我装什么正经,现在还叫我嫂嫂?”
叶小天一揽潜清清的柳腰,调笑道:“那我该如何称呼你呢?”
潜清清马上移步到他双腿之间,一屁股坐在叶小天的大腿上,胸前的乳峰在他的前胸抵磨了几下,浪声道:“随你啦,只要你喜欢就好。”
叶小天觉得口干舌燥,又倒了一杯茶大口饮下,这才说道:“潜夫人,我看咱们还是别绕弯子了,你到底想要怎样,可否明示于我?”
潜清清扑哧一笑,用纤纤玉手在叶小天的脸上抚摸了几下,小声说道:“你倒真是一个急性子,好吧,那奴家就开门见山。我且问你,你想不想今生今世成就一番大事业?”
叶小天揽在她腰间的手向下滑动,抚摸着潜清清饱满浑圆的美臀,触手可知里面光溜溜的,暖烘烘的细嫩弹软,手感绝佳。
潜清清任他轻薄,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叶小天随口道:“却不知怎样才能成就一番大事业呢?”
潜清清满意地一笑:“你手上有十万生苗,若是投靠明主,何愁大业不成?”
“你说的明主,就是杨天王么?”
潜清清不答,却反问道:“怎么样,有兴趣吗?”
叶小天点点头:“看来赵兄送美上门,也是这个目的喽?”
潜清清浑不在意地说道:“你不用管他,只说你的打算。”
叶小天忽然觉得浑身燥热,他又自己斟了一杯茶饮下后问道:“我若答应,潜夫人就会任我予取予求?”
潜清清浪浪地一笑,在叶小天脸上亲昵地亲了一口,一只小手探到他的胯间,捏了捏硬挺的阴茎,媚声道:“那是自然。”
叶小天只觉得浑身欲火上窜,嗓子干得要冒烟,他端起茶壶,将壶中的茶水大口喝干,仍觉得不解渴。胯下的阴茎别别直跳,似要裂裤而出,眼前的这个娇滴滴的大美女此时是那么的性感迷人,真想把她压在身下尽情地肏弄……
但是,叶小天心里很清楚,杨天王的贼船,上去容易下来难。如果答应了,现在自然可以在潜清清身上得到性欲的满足,但以后就要受制于人,再也无法堂堂正正地做人了。
叶小天艰难地移开身子,将怀中的娇娃推开,站起身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潜清清有些意外:“为什么?”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你付出这么大的本钱,所图自然非同小可。我若答应,恐怕有违我的原则。”
“现在还由得你么?”潜清清浪笑一声,贴近叶小天,沉声道:“不妨告诉你,我在你刚喝的茶水中下了烈性春药。你如果不马上跟女人交合泄出阳精,就会欲火焚身而死……”
叶小天知道潜清清所言不虚,现在的他已经红了眼睛,浑身如同着火,阴茎粗大得如同金刚杵,眼前就算是有一头老母猪,他都恨不得捅几下泻火。
潜清清得意地一笑,娇躯靠进叶小天的怀里,淫声浪气地说道:“我也算得上花容月貌,你不想尝尝我的滋味么?”
叶小天淫心难遏,将潜清清一把抱紧,另只手探到她的胸前,狠狠揉搓着一只肥嘟嘟的乳房,恨声道:“你这个骚货,就不怕我肏死你?”
潜清清被叶小天的粗鲁弄得奶子生疼,她蹙着眉,手伸到男人的胯间,搓揉着那根粗硬滚烫的阳具,浪声道:“你有本事,就肏死我吧。”
就在这时,书房门外响起桃四娘的声音:“老爷,你在里面吗?”
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叶小天瞬间清醒,他大力地推开怀中的女人,低声吼道:“马上走,我不想再看见你!”
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潜清清惊愕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叶小天。
她不甘心,又向叶小天怀里扑去。
叶小天双眼几欲喷火,双手大力把她推开,几乎把潜清清推倒。他抬起手臂向门口一指,怒吼道:“滚!贱货!”
潜清清羞怒交加,身子都颤抖起来,她恨恨地看了叶小天一眼,疾步出了书房。
桃四娘看到潜清清狼狈逃窜,赶紧推门进来,见叶小天状若癫狂,急切地上前询问:“老爷,你怎么了?”
叶小天脚步踉跄地向外走,焦急地说道:“我要去哚妮的房间。”
桃四娘亦步亦趋地紧跟叶小天的步伐来到了哚妮的房间,推门进去看到哚妮正在铺床。
哚妮不知道今天叶小天来不来她的房间,看天色已晚,就准备上床了。叶小天看到床边的哚妮弯腰背对着他,浑圆的屁股翘得高高的,立刻紧赶几步来到她身后,伸手把哚妮的外裙和亵裤一把扯下,又褪下自己的裤子,抱住哚妮的腰就要插入。
哚妮忽然被人抱住,惊叫一声回过身来,看见叶小天瞪着血红的眼睛,口中喷出的热气灼人,下半身脱光了要跟她交合,吓得不知所措之际,看见门口的桃四娘,央求道:“哥,别……四娘还在呢。”
叶小天已经箭在弦上,急吼吼地道:“顾不得了……潜夫人给我下了春药,不泄出阳精我会没命的。”一边说,一边焦急地将鸡巴在哚妮的臀缝里乱戳。越急越摸不清门路,叶小天干脆将哚妮掀翻在床,腾身而上。
桃四娘正尴尬地想要退出门去,看见叶小天胯下晃悠着驴大般的行货,热烘烘的骚气竟然连门口的她都能闻到,顿时眼热身软,挪不动脚步了。
叶小天不由分说已经贯入哚妮的体内,急不可待地抽插起来。哚妮只觉得自己窄小的阴道内如同捅进来一根烧红的粗大铁条,在反复捣弄、炙烤着她娇嫩的阴道媚肉,痛楚难当地皱紧了眉头,哀声求饶道:“哥……你轻点儿,妹妹受不了啦。”
“好哚妮,你忍一忍……不是哥不怜惜你,实在是这春药霸道,不这样哥哥的小命难保。”
哚妮又惊又怕,阴道内干巴巴的,分泌不出淫水,不但叶小天的阴茎磨得生疼,哚妮更是痛不欲生。
桃四娘看见房内的活春宫,却是春心大动。她是久旷的壮年妇人,来到叶府后生活无忧,常言道饱暖思淫欲,寂寞的春夜也曾辗转反侧,渴盼男人的抚慰。
虽有华云飞的深情,但少年难懂女人心,常出现在桃四娘春梦里的却只有叶小天。
现在见到梦中的情人大发雄威,一身健壮的肌肉充满了阳刚之美,胯下的大屌虎虎生威,桃四娘的心跳如擂鼓,胯间的阴户热痒如蚁爬,一股股的淫水如喷泉般涌出,亵裤瞬间湿透。
哚妮浑身绷得紧紧的,腰肢弓起来如同铁锅里被火烤的虾子,正舍命强忍之际,忽见门口的桃四娘正眼巴巴地看着她,满眼的艳羡。
哚妮福至心灵,大声呼救道:“四娘,好姐姐,快过来救我。”
哚妮的呼救如同邪魔的召唤,桃四娘的双脚不由自主地一步步挪到了床边。
同是女人,哚妮看桃四娘的眼神就知道她心中所想,赶紧从叶小天身下奋力挣开,将桃四娘拉到床上,一边急慌慌地给她脱衣裳,一边软语央求:“好姐姐,小妹实在承受不住,还求姐姐能怜惜小妹,救救小天哥吧。”
叶小天此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他双眼通红地看着哚妮把桃四娘剥得一丝不挂,看到美妇人一身白花花的好皮肉、胯间湿漉漉的阴户洞开和望着他的痴情眼神,色欲攻心的叶小天眼神中闪耀出兽欲的光芒。
桃四娘冲叶小天浅浅一笑,分开了双腿,将自己的桃园圣地袒露在钟情的男人眼前。叶小天虎吼一声,腾身而上,胯下胀硬的大屌对准桃四娘的屄眼儿使劲一顶,扑哧一声,浪水飞溅,硕大的阴茎已经全根尽没。
桃四娘双腿屈起,两臂伸出,紧紧缠绕着叶小天,借着抽插之势,扭腰抬臀,热情地迎合。这一场大战才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本就年轻气盛的叶小天借助春药的威力大杀四方,如同长坂坡的赵子龙七进七出;恰值虎狼之年的桃四娘多年夙愿今日得偿,如同饿急了的乞丐坐席,自然敞开肚皮大快朵颐。
哚妮光着屁股坐在一旁观战,瞧两人你来我往、热火朝天地贴身肉搏,心生羡慕,忍不住凑近了仔细观瞧。桃四娘的两只肥奶在胸前涌动如波涛,哚妮看得眼热,伸手去捉弄,细细地抚摸,口中赞叹:“四娘,你的奶子真大、真软和。”
小妮子一句真心的赞美,羞得桃四娘嘤咛一声,闭上了眼睛。
虽有桃四娘的雨露滋润,叶小天的身体却愈加焦渴,看到美妇人娇艳不可方物的媚态,叶小天翻身仰躺,将桃四娘掫到身上。
桃四娘媚眼微睁,瞟了叶小天一眼,分开双腿跨在他的胯间,伸手捉住硬挺的阴茎,在屄口儿磨蹭了几下,屁股一沉,缓缓套入。
桃四娘的双手按在叶小天胸前,屁股起伏得越来越快,胸前两只大奶子上下翻飞,白花花的晃得人眼晕。叶小天想伸出双手捉住这对小白兔,胳膊却抬不起来。
桃四娘自顾自地闭眼享受。哚妮好奇地将身子趴在桃四娘屁股后面,睁大双眼看着男女性器官的结合部位,只见一根粗大的肉棍子在桃四娘翻开的阴唇间出出进进,热气腾腾的淫水从阴洞里被挤压得飞溅出来,有几滴还落在了哚妮的脸上。
虽是正当盛年的已婚妇人,可桃四娘之前仅有过徐伯夷一个男人,而且上一次的男女交合已经记不清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乍逢强敌,桃四娘渐感不支…
…
桃四娘睁开眼睛,却蓦然发现叶小天双目紧闭,满脸病态的潮红,鼻子呼哧呼哧喷出的气息灼热,皮肤红通通的像煮熟的虾子,她的一双手掌如同按在烙铁上般烫人……
桃四娘暗自心惊,想起站在门口时听到叶小天对哚妮说他中了春药之毒,不泄出阳精会危及性命,更是惊恐惶急。自己已是强弩之末,可阴窍中的那根肉棍子威势不减,毫无射精的迹象,这可怎么办?若老爷泻不出毒火,死在自己身下,那可就百罪莫赎了。
“老爷,你醒醒,你觉得怎么样?”桃四娘在叶小天耳边急声呼唤。
叶小天已陷入昏迷,没有一丝反应。
哚妮一看就急了,带着哭音问道:“四娘,这可怎么办?好姐姐,你快救救小天哥呀!”
桃四娘把心一横,再也顾不得许多,对哚妮吩咐道:“你快去叫人帮忙!”
“哦?好!”哚妮迅速穿上衣服,急急往外就走。
桃四娘在哚妮身后殷殷叮嘱:“你去找府上那些结过婚的妇人,那些小丫环可不济事……”
哚妮跑得飞快,声音远远地传来:“知道了。”
哚妮仓促间只找到了若晓生的娘子玉凤和叶小娘子,说及叶小天有了危难,急需她们帮忙,唬得两个妇人脸都白了,跟着哚妮一路飞奔,很快来到了房中。
一进门,玉凤和叶倩就被大床上的一幕惊呆了,就见桃四娘牙关紧咬,浑身香汗淋漓,犹自强挣着抛动大白屁股,一条粗壮硬挺的阴茎在她的臀间出没……
见到两员女将进门,桃四娘暗暗松了一口气,赶紧唤道:“你们快过来。”
玉凤和叶倩对视一眼,红着脸挪步来到床前。
哚妮在她们身后说道:“小天哥被人下了春药,如果不泄精,性命不保。我和四娘已经尽力了,可还是不成,这才找两位姐姐帮忙,救小天哥的性命。”
桃四娘的动作不停,眼睛盯着她们,沉声说道:“事急从权,救人要紧!如果你们不愿意,我也不勉强,现在就可以离开……”
玉凤截口道:“不必多说了,现在需要怎么做?”
桃四娘欣慰地看着她一笑:“脱了衣服上来替我,直到老爷泄精为止。”
自从玉凤上次主动勾引叶小天未遂,后来叶小天去了南京,回来已和哚妮成就了好事,玉凤便断了那种心思。万万没想到,今天机缘巧合,她能为主人献身,当然毫不迟疑,马上宽衣解带,脱得精赤条条,跨步上床。
桃四娘抬起屁股,拔出阴茎,啵的一声,阳具颤悠悠一阵摇晃,又直挺挺地竖立起来。
玉凤马上跨身上去,探手下去扶住阳物,在屄口磨蹭两下,对准洞口后深吸一口气,屁股下压,将它吞入屄中,然后屁股高抬低落,套弄起来。
叶小娘子银牙紧咬,脸色变幻不定。她已经跟毛问智情定终生,两人鱼水交融,已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可眼前的男人不仅是自己的主子,还是自己的恩人,她从未妄想过能跟这么优秀的男人发生什么亲密的关系,可现在就有了这样的机会,她该不该背着毛问智做出对不起他的事呢?
玉凤的动作越来越慢,叶小天身体僵硬,一动不动,全靠她在上面卖力。女人的体力有限,她腰酸腿疼,阴道里的淫水也越来越少,又痛又胀……玉凤求饶的目光看向一旁观战的桃四娘。
桃四娘还没恢复过来,冲她惨然摇头,看向叶倩的目光就带了哀求。
哚妮和玉凤也看着叶倩这员生力军,哚妮还哀哀地叫道:“叶姐姐……”
看到三个女人期盼的目光,再看看床上人事不省的自家老爷,叶小娘子心一横,动手解脱衣裳……
叶小娘子身材纤细,骨肉均匀,窄肩细腰,屁股浑圆,看着柔弱,却有一股子韧劲儿。三个女人看到她在叶小天身上扭腰摆臀,屁股在男人胯间前后左右地碾磨,忽而前抵后耸、忽又左右摆晃、忽如磨盘般转圈儿,让旁观的三女大开眼界,对叶小娘子刮目相看。
因为这样的动作只在原地打磨,不用高抬低落,腿部不吃力,只用腰胯使力,所以女人坚持的时间能长些。三女现场观摩,又学了一招,都想着以后在自己男人身上可以施展。
她们只看到叶倩的白嫩阴户忽而鼓凸、忽而陷瘪,屁眼儿有规律地紧缩、松弛,却不知道叶小娘子阴道的肌肉裹紧了男人的阴茎,如波浪般地吸啜、蠕动、绞缠,比手淫和口交带给男人的快感更为强烈。同时,花心深处有一股强劲的吸力,顽强地想从龟头马眼内吸出阳精……
忽然,叶小天发出几声嘶吼,身子绷紧,叶倩马上停止了动作。三女往两人的结合部位凝目观瞧,就见粗壮的阴茎别别直跳,上面的青筋如蛟龙盘柱、充盈暴凸;叶小娘子会阴部紧绷,屁眼儿急剧收缩翕张,阴道口如婴儿吮奶般嘬吸蠕动……叶倩如释重负地喃喃道:“老爷要泄了。”
桃四娘忽然警醒,赶紧叫道:“快下来,你不能怀孕。”
叶倩怵然一惊,马上抬胯起身,小屄挟裹的阴茎却难以脱离,拔不出来。桃四娘此时已经恢复了几分力气,上前抱住叶倩的上身猛往上提,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两人分开。
桃四娘飞身上马,迅速将胀硬的大屌纳入屄中,还没等有所动作,男人的精华便开始喷发了,一股股的高压激射力道十足,直击桃四娘的花心深处,让桃四娘骨软筋酥,畅美难言。
终于,叶小天泄完了积存的精液,欲火焚身的他得到了完美的释放,身上的体温慢慢下降,呼吸逐渐平稳,脸色也渐渐恢复了正常,四女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桃四娘从男人胯间轻抬慢提,释放出已经威风不再的阳具。哚妮递给她一块干净的汗巾,桃四娘略微擦拭一下胯间便穿衣下床。
玉凤和叶倩此时穿戴已毕,三女向正在为叶小天温柔擦拭下身的哚妮点头示意后便离开了。叶小天仍昏睡不醒,哚妮便也没跟她们客套,目送她们出了房门。
桃四娘跟玉凤、叶倩分手之际,谆谆叮嘱:“今天的事情,你们为了老爷做出了莫大的牺牲。但咱们作为下人,生死荣辱全系于老爷一身,这个谢字却是不必说了。而且这种事情不能声张,免得惹人笑话。我希望你们不但守口如瓶,跟谁都不要提起,而且也要忘了这件事,不要有施恩图报的想法。”
玉凤和叶倩异口同声道:“四娘放心,我们知道该怎么做。”
步履蹒跚地回到自己房间,桃四娘也懒得清洗,脱了外衣躺在床上,胯间还有男人的精液缓缓流出。她恍若刚才发了一场春梦,原来高山仰止、遥不可及的男人竟然真的跟自己发生了最亲密的关系,而且下午才和华云飞谈到自己的心事,晚上就美梦成真,难道这一切都是命?
在此之前,桃四娘只有过徐伯夷一个男人。徐伯夷一个文弱书生,不但身体没有叶小天强壮,连阳具都小了许多,夫妻敦伦时循规蹈矩、寡淡无味。桃四娘认为男女交合不过如此,也就从未多想。婚后徐伯夷经常游学在外,桃四娘独守空房也是心如止水。徐伯夷有了外心,对她冷淡,她也默默承受,只是精打细算地操持着这个家。
可是今天,她真的是大开眼界,男女之间的碰撞竟能如此激烈,简直是火花四溅!那根粗大胀硬而又滚烫的大屌、那样阳刚有力而又霸道的动作和力度、那些如禽兽般交合的羞人姿势、那种销魂蚀骨而又全身爽透的畅美滋味……
桃四娘脱光了下身的衣服,低头仔细观瞧自己的羞处,两瓣阴唇微微肿胀,被大屌捅过的阴洞尚未完全闭合,白色的浓精还在缓缓流淌。她用手指捻了点精液放在眼前细看,这是那个男人的万千子孙啊!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嗯,味道很浓,倒是不难吃。
今天跟男主人发生了这样的关系,以后该如何相处?自己毕竟是一个下人,想要名分是不现实的,而且这次是因为他吃了春药才误打误撞成就好事,以后会不会还对她青睐有加、再续前缘,桃四娘心里一点儿把握都没有。
唉,还是面对现实吧,既然华云飞对自己奉若神明,那就嫁给他吧。今后的日子里,只要能默默守护在男主人身边,此生足矣。
潜清清回到自己住处,羞恼嫉恨得几乎发狂:“叶小天如此羞辱我,以后是没法跟他坦然相处了。他不肯投靠杨天王,那就是我和赵文远掌控葫县的巨大障碍,更是杨天王将来举事的潜在敌人。为今之计,只有除掉这个祸害,方保无忧,也可消我心头怒气。”
潜清清思忖一阵,便自柜中取出一个长型包裹,里边赫然是一具精致的竹弩,旁边还有三枝弩箭。这具猎弩很小巧,单手就可持发,本身杀伤力并不大,但是箭头涂抹有见血封喉的剧毒,哪怕擦伤一点皮儿,都能立即致人死命。
潜清清冷冷一笑:“既然你不识时务,连我这样美丽高贵的女人都敢拒绝、羞辱,那……我就用毒弩取你狗命!这可完全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我心狠手辣。”
潜清清换好夜行衣,潜进叶小天房间,悄悄藏身在衣柜中。不管叶小天何时回到卧室,都不会想到衣柜中会射出一只毒箭,任他武功再高也会猝不及防。
剩下的,就是等待,潜清清有的是耐心……
次日清早,播州大阿牧赵歆在七八名侍卫的护从下来到了葫县县城。
赵歆来到驿站,赵文远赶紧迎出来,一见赵歆便欣喜地道:“爹,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赵歆看到儿子,慈祥地一笑,道:“办事路过铜仁,特意赶来看看你。”
父子二人进入小厅坐下,赵歆品着茶,向赵文远询问了一下在葫县的情况。
赵歆忽然想起迄今还未见到潜清清,不管是他播州大阿牧的身份,还是现在潜清清公爹的名份,潜清清都没有避不见礼的道理,便问道:“对了,清清呢?”
“呃……”赵文远支吾了一下:“她昨日去叶府探望瑶瑶去了,应该会……
暂住一晚吧。”
第六十三章 又升官了
叶小天在哚妮房中一直睡到天亮才真正清醒过来,昨夜的事情他记不太清,便问哚妮:“昨晚我误服春药,到你房中,好像记得跟四娘……”
哚妮知道昨夜之事有悖情理,而且牵涉府中另外三女的清白,赶紧矢口否认:
“不,不!小天哥,昨晚只有我服侍您,没有别人。”
“哦?”叶小天将信将疑,但他脑海里对于昨晚的记忆越到后面越残缺断失,有些片段不知是自己的臆想还是真实发生过,越是拼命回忆越觉得纷杂错乱,实在理不出头绪,只能作罢。
一个男人,跟四个美妇娇娃车轮大战而金枪不倒,这是何等的艳福!可惜叶小天当时意识模糊,未能细细品味。如今,时过境迁,仿佛春梦了无痕,让人嗟叹不已……
在花厅中和哚妮、瑶瑶共用早餐时,一个小丫环急匆匆跑来,气喘吁吁地道:
“老爷,潜夫人……不见了。”
“什么?”叶小天大吃一惊,赶紧问道:“怎么会不见了,什么时候不见了?”
小丫环结结巴巴地道:“奴婢是潜夫人的贴身丫鬟,昨晚在外间小屋歇息。
今早起来不见内室召唤,奴婢就觉得奇怪。及至天光大亮,还不见潜夫人说话,奴婢有些不放心,这才进去,结果发现房中空空,潜夫人不见了。”
叶小天惊愕地和哚妮互相看看,赶紧放下饭碗,急急赶向潜清清的住处。
这时候,一个小丫环匆匆跑来,禀报道:“老爷,前宅来了一个驿卒,奉赵老爷差遣,来接潜夫人回府。”
叶小天真是欲哭无泪,对赵文远派来的驿卒说明了情况,要他立即回禀赵驿丞。
那驿卒一听也是吃惊不小,赶紧告辞离去。
叶小天又唤来一人,吩咐他下山去请白主簿,让他带人上山勘案。事涉自身,不能不避嫌疑,叶小天也只好请官府插手了。
白主簿带人上了山,一到叶府,叶小天马上迎上前去,把潜清清离奇失踪的经过对白主簿说了一遍。白主簿捻了捻胡须,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么,县丞大人希望下官做些什么呢?”
叶小天一脸无奈地道:“潜夫人在鄙人府上离奇失踪,叶某如何向赵驿丞交待?再者,若不能查清此案,各种风言风语也是在所难免,还望白主簿能还叶某一个清白。”
白泓“啊啊”两声,恍然大悟,转而对周班头道:“周班头,你是本县捕头,这件案子关系到叶县丞的清白名声,还要你全力以赴,破获此案!”
周班头蹙着眉头想了想,对叶小天道:“大人,属下想去潜夫人的寝处一看,可否?”
叶小天道:“自无不可,周班头请随我来。白主簿,你也请。”
众人来到后宅,进了潜清清的卧室。这时华云飞、毛问智还有李秋池等人也都闻讯赶来,挤进房里,就连接替冬长老继任“传功长老”的耶佬也从他的住处赶来,加入围观人群。
女人的亵衣本来不宜让不相干的男人看见,这时候也讲究不了那许多。周班头仔细看看榻上小衣,伸手摸了摸,又低头嗅了嗅,沉吟道:“若是有歹人潜进叶府,得手后必然急欲离开,没有令潜夫人宽去亵衣的道理。况且这亵衣摆放平整,上下有序,并无撕扯损坏,倒似随时还要穿回身上。因此可以断定,这亵衣是潜夫人自己脱掉的。也就是说,离开卧室很可能也是她自己主动为之。”
这时小丫环插了一句,道:“捕头老爷,潜夫人所有的衣物都在房中,一件不少呢?”
周班头目光一凝,追问道:“一件不少?”
小丫环点了点头,道:“潜夫人好洁,衣服常要清洁晾晒,这些事一向是由婢子料理,所以潜夫人的衣服有无短缺,婢子能够确定。”
毛问智插嘴道:“那就是说,潜夫人自己个儿脱光了衣服,光着腚爬窗户跑了呗?哎呀娘吔,这事儿可太逗了,哈哈哈,你说咋没让俺看见呢,哈哈……”
叶小天回头一瞪,毛问智的笑声戛然而止,轻声嘟囔道:“潜夫人又没发疯,怎么可能这样儿?周班头尽瞎整,还不许人家笑。”
周班头知道这人有点浑,也没在意,而是若有所思地道:“一个人不管是被人带走还是自己想要离开,都没有光着身子的道理,那样只会更加引人注意。”
周班头走到那扇窗子处,探头向外看看,道:“叶大人,白大人,咱们不妨到院中看看。”
一群人离开屋子,绕到后面花园。周班头细细检查一番,没有发现明显的脚印,蹙眉想了想,唤过马辉、许浩然道:“你二人分别往北墙和西墙外去探查,不要错过一点蛛丝马迹!”
周班头说着向他们悄悄递了个眼色,二人心领神会,领命而去。如果此去他们真有什么发现,定然不会马上宣扬,必是先与周班头私下出示,等判定与叶小天没有干系再公布出来。
如果他们找到让叶小天辩白不清的证据,那就只好当作不曾发现。在胥吏中他们已经算是有良心的吏员了,但也做不到大公无私。他们都是叶小天这条船上的人,如果真是叶小天见色起意,甚而求欢不遂,所以干出一怒杀人的狗血事,他们也只好昧一回良心了。
过了一阵儿,马辉和许浩然相继赶回来,一见周班头便摇了摇头,显然没有什么收获。
李秋池慢悠悠地摇着折扇,站在一旁想了想,对毛问智低声说了几句。
李秋池归顺叶小天后,华云飞是有些反对的,他认为李秋池此人唯利是图,是一个性情阴险、毫无节操的小人,不该把这么一条随时可以噬人性命的毒蛇放在身边。
毛问智却有不同看法,他认为,坏能坏到一定的程度,那也是本事。有本事的人就一定是有用的,只看你怎么用。你要是用得好,那么毒蛇再毒,也奈何不了你这耍蛇高手,反而会成为你的得力帮手。
因此一来,李秋池和毛问智的关系还不错。毛问智听了李秋池所言,点点头,又就近拉过马辉,对他耳语了一番,三个人便悄然离开了。
驿卒把消息送回了驿站,赵文远一听就呆住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妇人,在一个年轻力壮的官员府邸失踪,换作谁第一个念头都是想到一些不可告人的风流事儿。可是赵文远清楚,潜清清此去就为勾引叶小天,既然心甘情愿,叶小天又何必干出这种难以自处的事来?
赵歆父子径直来到叶府,叶小天刚要上前见礼,赵文远已经怒不可遏地扑过来,一把揪住叶小天的衣领,怒吼道:“叶小天,你好卑鄙!我把妻子托付于你,你这人面兽心的畜牲居然垂涎我家娘子姿色,做出此等人神共愤的事来,你还我娘子、还我娘子!”
叶小天怒了,喝道:“赵驿丞,你家娘子为何失踪,叶某也是全然不知。这不是白主簿、周班头在这里,正要查缉此案么?你怎可一口咬定是叶某所为!”
赵文远此刻的反应虽然显得过激,但别人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当,自己妻子在别人府上无故失踪,不仅关乎性命,而且关乎清白名节,做丈夫的要是不激动,那才见鬼了。
周班头道:“赵驿丞,捕快们已四下搜索过了,始终未见你家娘子,眼下情形未明……”
赵歆冷冷一笑,对周班头道:“你以捕快之身,搜寻县丞府邸,当真全都搜过了么?叶县丞及其女眷们的住处搜没搜呢?”
周班头很是为难,其实按道理是该都搜一遍的,但他若是连叶小天的住处都搜,那岂不明白表示叶小天也是他的怀疑对象?
叶小天挺身而出,朗声道:“周班头不必为难,赵家老爷子说的有道理,现在只有我和哚妮、瑶瑶的住处不曾搜过,那就都查一查吧。查过了,才能证明我的清白。”
周班头见叶小天这样说,暗暗松了口气,忙道:“既如此,那卑职这就带人过去查一查。”
赵歆向儿子递个眼色,赵文远马上吼道:“我们也去,谁知你们会不会包庇于他!”
那边,李秋池和毛问智、马辉又回到了潜清清的住处。
毛问智左看右看,趁人不备偷偷蹭过去,摸了摸潜清清那套柔滑的亵衣,假意装着检查床铺,又低头猛嗅一口,嗅到那淡淡的女人香气,心中顿时一荡,便想着要不要买一套这样的丝质亵衣送给叶小娘子,到时候在床榻之上,玉体横陈、半遮半露……
李秋池在房内转悠了半天,忽然停在桌前,弯下腰迎着阳光看那桌子。看了半晌,伸手在桌上一抹,发现一条隐隐的灰尘痕迹。陪同进来的小丫环赶紧道:
“奴婢昨晚擦过桌子的。”
“是么?”李秋池看看手指上的那一抹灰尘,慢慢仰起头,看着屋顶横梁,沉声说道:“老毛,快去弄一架梯子来。”
这时候,叶小天带着赵氏父子,在白主簿、周班头等人搜过了瑶瑶和哚妮的住处之后,一同来到叶小天所住的院落。
叶小天心里其实也有点发虚,昨夜在书房将潜清清辱骂轰走,她应该没脸再在叶府住下去了。按照常理,她应该天亮后差人去驿站,让赵文远将她接回去。
反正昨夜的丑事只有两人清楚,只要各自埋在心里,也不会造成什么不良影响。
可是潜清清却离奇不见了!不过,叶小天认为即便潜清清失踪,怎么也不可能会出现在他的住处。现在被人这么当贼一般搜查,叶小天面上也实在不好看。
叶小天进了房间便抱臂站定,满脸冷笑。
赵文远先绕到床榻后边看了看,又回到房子中间跺了跺脚,脚下传来的声音意味着地面是实心的。于是,他的目光便落在了卧室中唯一可能藏人的所在——那个衣柜。
赵歆父子其实并未怀疑过叶小天真的干下藏人美妇的丑事,更不会认为如果叶小天真的干出了这种事,还会蠢到把人藏在自己房里。
周班头见赵文远一进来便搜了起来,正好他拉不下脸细搜叶小天的房间,便也站在一旁看着。赵文远走到衣柜旁,回头看了叶小天一眼,冷笑着猛地一拉柜门……
柜门一开,从里边跌出一个人来。赵文远大骇,只道内有埋伏,一跳老远,定睛再看,却见从柜中跌出的那人保持着屈膝团身的样子倒在地上,穿一身青色劲装,姣好迷人的身体曲线毕露无遗。腰间一口短剑,手中端着一具竹弩,肤色如玉,妙目圆睁,分明就是潜清清。
赵文远根本没想到真会在叶小天这儿搜到潜清清,一见是她,不由大骇,叫道:“娘子!”赵文远一言出口,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劲儿,潜清清的神色还有那一眨不眨的眼神儿……
白泓和周班头暗暗叫苦:人赃并获,还如何替叶大人开脱?
两人念头刚转到这儿,赵文远已失声叫道:“她死了!”
这时,门口一个捕快颤声叫道:“大……大人……你们快看!快看赵老爷子……”
众人闻声回头,就见赵歆站在门口,身子靠在门框上,手指掩着咽喉,两眼瞪得老大,喉中咯咯连声,却已说不出话来。赵文远急呼一声“父亲!”扑过去扶住赵歆。赵歆的手臂一垂,众人才看清楚,在他咽喉处赫然有一枝短矢,短矢直透咽喉,只露出一段菱形矢羽。
叶小天和白泓、周班头都惊呆了,他们看看赵歆,再看看端着竹弩、蜷身倒地的潜清清,一时哑然无声。
潜清清的尸体都僵硬了,显见是死了许久,赵文远一拉柜门,她的尸体便从柜里跌出来。可她手中还端着一具竹弩,尸体跌到地上不巧触发了弩机,那支劲矢便射了出去,正巧射中站在门口的赵歆。赵文远抱着父亲尸体,放声悲呼:
“爹!爹!”泪水顿时模糊了双眼。
白泓偷偷瞟了一眼叶小天,心道:“此人果然不能得罪!赵家父子刚刚诘难于他,马上倒了大霉,这人太邪门了。”
赵文远向叶小天一指,厉喝道:“一定是他害了我的娘子!因我娘子无论死亡或失踪,他都难逃干系,这才设下毒计,将我娘子扮成刺客,意图以此脱罪,又因此害了我父性命!”
周班头干巴巴地道:“以如今情形看来,潜夫人身穿劲装,携剑带弩,藏在叶县丞卧室衣柜之中,显然是意图对叶大人不利……”
“杀死潜夫人的,是这只虫子!”一直毫无存在感的耶佬说话了。耶佬方才看到潜清清奇异的死状后就来了兴趣,当他将柜中衣物拨开,看到柜中一只挤烂的螇蟀模样的小虫子,马上辨别出那是一只蛊虫,而且并非他所熟知的任何一种蛊虫。
耶佬并不知道这只蛊虫是冬天的最新成果,只是侥幸逃脱时没被眼神不济的冬天发现,却阴差阳错地躲在了这只柜子里,好巧不巧地送潜清清一命归西。
众人纷纷赶到柜前,就连悲痛欲绝的赵文远也冲到柜前,往柜中一看,便冷笑道:“你说是这只螇蟀无声无息地咬死了我家娘子,而且令她不能挣扎立即致命?实在可笑。”
耶佬当然不会指认那只虫子是蛊,否则尊者还是有嫌疑。耶佬冷笑道:“你道世间只有五毒么?山野之间,奇异毒物数不胜数。这只毒虫虽然形似螇蟀,却是一种罕见的剧毒之物!”
耶佬瞄了眼柜中所挂衣服,又即兴发挥道:“这种毒物最喜嗅闻野兽皮毛味道,应该是受到这柜中皮衣的气味吸引,所以藏身其中。而潜夫人藏进柜中时惊动了它,所以被它咬死。”
白泓赶紧道:“如此说来,事情就清楚了。周班头……”
赵文远激愤欲狂,怒喝道:“我娘子、我父亲全都死了,你白泓想轻描淡写匆匆结案吗?叶小天是重大疑犯,必须收监看押,直至真相大白!这场官司,不能轻结!”
这时忽有一人排众而出,昂然道:“不错!这场糊涂命案,事涉我家东翁的清誉,岂可糊涂了结?要打官司,一定要打!李某现在就代表我家东翁状告赵文远夫妇意图杀人害命!”
李秋池轻轻摇着扇子,强作镇定,可还是按捺不住,让两抹激动的潮红涌上了他的脸颊。不容易啊!等来等去,终于有了他李大状一展所长的机会,他激动啊!
赵文远气得浑身哆嗦,怒喝道:“你说什么?你要告我对叶小天不利?”
李秋池正色道:“正是!”他把折扇一收,侃侃地道:“此事看来离奇,似乎一团混乱,要想理清前因后果却也容易。既然事主、死者、官家都在此,那鄙人就当面剖析一番!”
李秋池昂然走出几步,拿折扇向赵歆的尸体一指:“这位老人家是误中死者手中的弩箭而死,纯属意外,而射杀他的人……却是他的儿媳妇。现在凶手已死,那么这位老人家的命案就可以结案了!”
李秋池又指向蜷缩于地,依旧保持蹲坐姿势的潜清清:“接下来,就是潜夫人之死了。赵驿丞,据闻,尊夫人是因为驿站屋舍翻修,被你托付于叶大人,暂住于叶府,可是如此?”
赵文远脸上泪痕未干,怒声道:“不错!”
李秋池道:“然则借宿于叶府的潜夫人,为何会出现在叶大人卧房衣柜中呢?
看她一身夜行装束,腰中佩剑,手握竹弩,弩上毒箭待发,分明就是潜入主人卧室欲行不轨。可是你赵驿丞却猜测,是叶大人垂涎你妻子美貌,欲图不轨,潜夫人不从,被他失手杀死,仓惶之下,为了脱罪移尸于此,试图反咬一口,掩盖罪行,可是如此?”
赵文远冷冷地说道:“就是如此!否则你说,我娘子为何想要杀他?”
李秋池转向众人道:“好!那么我们现在需要确定的就只有一件事:潜夫人是自行潜入叶县丞住处还是被人移尸于此?只要确定了此事,就能够确定叶县丞有没有杀人嫌疑,或是潜夫人才是意图对叶县丞不利的凶手!”
白主簿连连点头:“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李秋池到衣柜前,伸手向内一指:“大家请看,这柜中地面的踩痕,与潜夫人靴底踩痕一般无二,而且柜中只有她一个人的足迹。从这足迹来看,一个已经死去,被人摆布成这般姿势放入柜中的人,是不可能踩出如此凌乱的足迹的。你们看,这个脚印,应该是刚刚进入柜中时印下的,所以足尖冲内。这几个脚印是她在柜中转身挪动时留下的,而最深的这几个足印,是她蹲下等待叶县丞回房时的足迹,这几个足印有反复重叠之处,显见她在柜中等了许久,无法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所致。”
这一回连周班头也频频点头,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李秋池的这番话,他都牢牢记了下来,这可是回头书写案发现场勘察痕迹,证明叶县丞无辜的关键线索。
李秋池朗声道:“据此,足以断定,潜夫人是自己潜入叶县丞的居处。而她如此打扮,身携凶器,藏身暗处,分明是意欲对叶县丞不利。除此之外,我还有大量佐证!”
李秋池道:“要帮一个死者更衣,打扮成如此模样,其难度可想而知。再者,如果说是叶县丞害了潜夫人再移尸于此,一般情况下,这具尸体应该是斜倚在柜子内侧。可是,刚才赵驿丞一开柜门,潜夫人的尸体就跌了出来,显见她进入衣柜时并未死亡,被毒虫咬死之后尸体才靠到了柜门上。而且大家别忘了,她手中还有一触即发的毒弩,尸体跌出,谁也无法预料毒弩会射向何人,方才大家可发现叶县丞在打开柜门时仓惶闪避或者隐于他人身后?”
方才叶小天站在房中抱臂而立,大家看得清清楚楚,听到这里,无不信服李秋池的判断。
李秋池道:“况且,人皆有趋吉避凶的心理,岂有杀了人,还要移尸自己房中,耗费绝大心力去辩证清白呢?只要把潜夫人的尸体摆在她自己榻上,旁边放上虫尸,天明后由丫环发现潜夫人被毒虫咬死,岂非无迹可循?死者身上并没有明显伤处,从这位郎中所指的这只毒虫来看,若是验尸,死者身上也应该只有虫子咬过的伤痕。赵驿丞同意验尸么?”
“这……”赵文远听到这里,也不禁语塞。
李秋池挑了挑眉头,开始反攻了:“既然叶县丞没有可疑,那他就是受害者,只是凶手发生了意外,没有害死他罢了。捕快勘察潜夫人卧室,发现她的亵衣好端端地摆放在榻上,随时可以穿回身上。而服侍潜夫人的丫环却证实,潜夫人的其它衣物一件不少,这就奇怪了。无论是自己走掉或是被人掳走,都没有特意脱得一丝不挂的道理,不合理的事情就一定有个最合理的解释:那就是潜夫人房中一定另有丫环并不知道的衣物。
所以,鄙人方才又回去检查了一番,还邀请了马捕快和毛大哥做见证。在潜夫人房中,我发现桌案上有一抹淡淡的灰尘,丫环却说昨晚曾经擦拭过桌面,那么这灰尘一定是在丫环离开后掉落的。
于是,鄙人请毛大哥搬来一架梯子,发现屋顶大梁上覆盖了一层灰尘,可是却有一处地方有个很明显的压痕,恰是一个包袱的大小形状。本人据此判断:潜夫人早就备好作案之物,昨夜取下房梁上早已备好的凶器和夜行衣,悄然潜出住所,遁入叶县丞住处。
鄙人还问过你带来的驿卒,他们说驿馆从不曾修缮过。既然如此,你以修缮屋舍为名,把妻子送到叶府,意欲何为?鄙人是不是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你们夫妻对叶县丞早有图谋?“
赵文远暗自骇然,这李秋池的分析鞭辟入里,让人无法反驳,只是没人能猜到一个男人处心积虑把妻子送进他人府邸,是为了给自己找顶“绿帽子”戴。
李秋池对白主簿道:“赵文远夫妇谋害我家东翁的目的虽然尚不明朗,但有重大嫌疑已确凿无疑,所以鄙人请大人将嫌犯赵文远收押看管,以查真相!”
县衙二堂上,知县的主位空着,大家都坐在下面左右两侧,大眼瞪小眼。
叶小天心情沉重,赵驿丞的心情更不好,老爹死了,“老婆”也死了,而且都死得莫名其妙。其实冷静下来后,他也明白叶小天不可能是凶手,可如果潜清清真是杀他父亲的凶手,而杀死潜清清的凶手却只是一只虫子,这……叫人情何以堪!
白主簿和众人面面相觑,对于如何解决眼下困境,没有丝毫办法。
实话实说当然不行,葫县四个主官里,花知县“疯了”,张典史“病故”,县丞和驿丞都事涉命案,这些事要是报上去,葫县真要名动天下了。
众官员都知道现在要矫过饰非,遮掩真相,共度难关!但是当事人愿意么?
叶小天愿意背负污名,忍受流言蜚语?赵驿丞的娘子和父亲死得不明不白,他愿意忍气吞声,大事化小?
这时候,赵文远用疲惫沙哑的嗓音道:“家父临终之前,对我曾有一番交待,白主簿和叶县丞当时就在家父身边,两位想必也听得很清楚。”
白泓有些茫然:赵歆明明中了见血封喉的毒箭当场丧命,哪有什么遗言留下,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叶小天也诧异地挑起了眉头,看向赵文远。
赵文远神色木然,自顾说道:“家父遗命:叫我辞去官职,回乡守制,于我本司中辅佐长兄,担任总理,划拨清泉洞、白莲洞、长岭洞、五峰洞,四洞十五旗到我麾下。”
叶小天率先反应过来,点了点头,道:“不错!令尊临终之前,确有这番遗命。”
白主簿马上随声附和道:“不错,本官也听见了!”
叶小天对土司制度远比白泓了解得多,马上就明白了赵文远的意思。赵歆之死已成事实,而且凶手都无从追究,对赵文远来说,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分家产!
赵歆是播州大阿牧,辖治着九洞五十八旗。统管这所有领土的继承者当然是他的长子,可次子们呢?有“总理”、“家政”等职务在身的土舍才有实权。
赵文远得到了这句承诺,便站起身,黯然道:“家父逝世,赵某心神憔悴,不能议事,这就要回去为家父料理后事,准备丁忧,衙中政务诸君商议后知会赵某一声即可,告辞!”
赵文远走后,初来乍到的白主簿就亲眼目睹了山高皇帝远的小地方,地方官员们是如何丧心病狂地掩盖事实、蒙蔽圣听的。
对于疯掉的花知县,众官员不吝任何溢美之辞,把患病的缘由完全推到了政务公事上,花知县是如何殚精竭虑、废寝忘食,终于累到神魂涣散……
张典史突发重疾而死,他们只是把张典史发病的时间提前两天,发病地点仍是县衙二堂。如此一来,张典史就成了积劳成疾,因公殉职。朝廷对此一般都会给死者追升一级作为嘉奖,张典史终于从不入流的杂职官转为品官,可以用一种更体面的身份致仕兼入土了。
真正令人费脑筋的是如何解释播州大阿牧赵歆之死以及赵驿丞的夫人潜清清之死,好在赵文远已经默许他们可以随意操作。于是,众人最终讨论的结果是:
播州大阿牧赵歆赴葫县探望其子,赵驿丞夫妇陪同赵歆上山狩猎散心,赵驿丞之妻不慎误触猎弩,射杀赵歆。儿媳害死公爹,无颜苟活,故而自尽。
只是如此一来,对于潜清清为何携带凶器潜入叶县丞卧室的悬案就不可能再查下去了。如果叶小天坚持要把案子查个清清楚楚,大家绞尽脑汁想出的结论就得全部推翻。
经过众官员苦口婆心地解劝,叶小天总算“勉勉强强”地答应下来。众人不免松了口气,对叶县丞能够如此顾全大局,每一个人都为之感动不已。
议事已毕,众官员纷纷离去。李秋池走在叶小天身边,一脸幽怨,看来不能通过打官司一展李大状风采,令他无比遗憾。
叶小天见状,忍不住笑道:“先生何必如此?你既为我幕僚,凡事就得从我的角度去想。有时候并不是官司打赢了,咱们就一定能得到好处。”
李秋池仰天长叹道:“做官的常骂讼棍无耻,其实做官的心才更黑啊!”
叶小天拍拍他的肩膀,亲切地道:“黑心的我和无耻的你,我们一定无往而不利!”
于俊亭,本名珺婷,只不过这个名字女人味儿十足,所以她很早就换了个谐音的名字,如今还记得她本名的人实在没有几个了。
戴同知把葫县公文上所述近期发生的诸事情由说了一遍,于俊亭有些啼笑皆非:“怎会这样?”忽又问道:“对于葫县,张铎有什么打算?”
“这位知府大人异想天开,想提名叶小天就任葫县县令之职,已被我和御州判劝止了。”
“叶小天!”提起这个名字,于俊亭眉宇间倏地掠过一抹煞气,细白的牙齿轻咬下唇。
于俊亭忽地星眸一亮,唇角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戴同知,你觉得利用这个机会,把那个混蛋弄到铜仁府来如何?”
戴同知奇道:“监州大人为何要把叶小天调来铜仁?”
于俊亭道:“我们的目的是削弱张家对铜仁的控制,收服众土司为我所用。
葫县乃朝廷直辖,是我们唯一的变数,让这只猴子在葫县搅风搅雨,不如把他招安到铜仁府约束起来。”
于俊亭呷了口茶,继续道:“本来,要调他来铜仁也不容易,如今葫县连出意外,正是最好时机。你不是说,那个白主簿是从金陵调来的人么?白主簿以七品官身行主簿事,原地升迁合情合理。而他来自金陵,把他放在葫县朝廷也放心,只要说服张铎提名就行了!”
戴同知道:“那叶小天呢?”
于俊亭笑笑:“叶小天本是县丞,位在主簿之上,现在把主簿原地提拔到县令的位置上,那县丞怎么办?昔日下属变成顶头上司,朝廷也不会容许这等必然造成正印官与佐贰官首领不合的局面出现。所以只需提上一笔,叶小天调任铜仁就是必然。”
戴同知眉头一皱,又问:“那……若是张知府问起如何安置此人时,戴某该如何回答?”
于俊亭道:“现在担任府推官的是我的堂弟,我叫他辞官,在本司之中委他一个差事,这官儿就让给叶小天做吧!”
顺天府和应天府的推官是从六品,其它各府的推官都是正七品,掌刑名、赞计典,类似市法院院长兼审计局局长。照理说,从正八品的县丞变成正七品的推官,这是高升了一大步,但铜仁是土官治下,土官各种自主权相当大。
所谓的主管刑名,谁来找你告状?你主管审计,可人家的财政是完全独立,你能审计谁?因此,在土官当权的州府,推官就是每年拿四十五两俸银的闲官。
此时,张四维父亲去世,回家守孝去了,申时行顺利晋位成了当朝首辅。作为张居正的衣钵继承人,申时行也很重视对贵州的经营。
葫县的消息报上来以后,申时行果如于俊亭所料,仔细斟酌后照准了。于是,那个祸害,那个太岁,那只惹是生非的猴子,就被送去了铜仁府。
朝廷敕书已下,花晴风因公染疾,提升半级,以从六品官的身份冠带闲住。
白主簿已经就地扶正,成了葫县七品正印。他原本就是七品官,说起来不算升迁,不过他毕竟曾被免职,这算是迈出了良好的一步。
叶小天也接到了调令,要前往铜仁上任。至于新任县丞、主簿、典史、驿丞,都需朝廷另外委派,一下子换了四个主要官员,葫县政坛算是一次大换血了。
杨应龙得知叶小天果然被调往铜仁,心中懊恼不已,只能给于俊亭发一封秘信,结尾又特意叮嘱了一句:“叶小天此人不循章法,好惹是非,把他晾在铜仁即可,切勿招惹于他!”
于俊亭看罢杨应龙的书信,好看的眉毛便轻轻拧了起来:“真是奇怪呢,一向目高于顶的杨天王,居然会在意一个小小的县丞?”
杨应龙本想叮嘱她别节外生枝,却不想因为他的一句话反而勾起了于俊亭的好奇心……
叶小天坐在最前面一辆车上,目光远眺,一座雄城的轮廓屹立于武陵腹地,屏障西南,雄视川湘,这就是铜仁古城了!
叶小天此番调任铜仁,除女眷和耶佬、华云飞、毛问智、李秋池,就只带了苏循天一人。
花晴风此番丢了官职,但待遇还在,衣食无忧。他与苏雅反目成仇,竟带着紫羽和儿子不辞而别,不知所踪。苏雅名节已毁,处境尴尬,被丈夫弃之如敝履,更无颜去找叶小天。虽然弟弟愿意终生照料于她,苏雅却心灰意冷,看破了红尘,她不愿庇护于任何人,选择去名山大川出家为尼,只给弟弟留下了一封诀别信。
苏循天见信后追赶不及,知道姐姐心意已决,心情惆怅不已。
正巧叶小天升迁,苏循天便不愿再留在葫县,于是跟着他来了铜仁。
苏循天是吏员,吏员的调动就容易多了。实际上经常有地方大员调动时,把他用惯了的吏员全部带走,而新官上任,也会把他用惯了的吏员带来。
叶小天在赴铜仁上任之前,便已派人到铜仁府购买住宅,最终所择的宅邸位于东山脚下。东山位于铜仁城内,这处府邸背倚东山,前有锦江,背山面水,府邸周围还有大片的毛竹林,环境甚是幽雅。一行人赶到铜仁城中的新家,丫环仆佣张罗入住。
等到快放衙的时辰,叶小天才赶去知府衙门。张知府近来对水银山纷争束手无策,彻底暴露了张家的软弱,各地土司们开始质疑起张氏的统治能力,已经让他的威望大大降低了。
因此张胖子尽管比较欣赏叶小天,也提不起什么兴致,简单聊了几句,便把他打发出去。
叶小天从知府衙门出来,又登门拜谒黎教谕。此时他的身份已比黎教谕更高,可黎教谕是他的座师,必要的礼数就绝不能短了,伦理纲常上面不检点,是为官大忌。
次日一早,叶小天便带着李秋池赶到知府衙门,准备正式上任。
张知府让李经历陪同叶小天去吏房跑了一应手续,完毕之后,叶小天询问:
“李兄,原本的于推官都是在哪里办公?”
李经历道:“你说于推官?他一向是在他自己家里办公,不大到衙门里来。”
叶小天不由得皱眉,不过想到这知府衙门其实就是原本的土司府,也是集家、政于一体,贵州地方不循中原官场的常理,便道:“小弟却不习惯在家中办案,这府衙中难道未设刑厅?”
李经历神气微微显出一些古怪:“有……自然是有的,只是恐怕有些脏乱。”
叶小天笑道:“那倒无妨!新官上任,总要有些新气象才是。衙门有些脏乱,叫人打扫一下也就是了。”
李经历道:“既如此,那我这就带你过去,先认认门儿。”
第六十四章 淫词艳曲
这推官是没有独立衙门的,但在知府衙门里单独辟出了一个院落,作为推官办公的所在,衙内称之为刑厅。李经历领着叶小天进了刑厅大门,叶小天刚一进去,便愕然站住。若不是大门上就挂着一块漆迹斑驳的“刑厅”招牌,他几乎要以为误进了某个农家院舍。
要说起来,这刑厅的大院其实不小,和整个衙门的格局一样,都是前院办公,后院居住,而且主要属官都要携带家眷住在衙门里,所以这刑厅其实就是个机关大院。
但是再怎么生活气息浓厚,也不该形同农舍吧?要知道这前院可是用来办公的所在。
叶小天迟疑着走出几步,就见一个穿开裆裤、头上剃个茶盖头的小家伙蹲在地上拉了泡屎,扯着嗓子喊娘。旋即就有一个胖大妇人走过去,用铲子往地上一铲,很麻利地把那砣屎往菜地里一丢,然后伸出粗壮的手臂,把那孩子往肋下一挟,开始替他揩屁股。
叶小天看得眉眼一阵乱跳,李经历却是见怪不怪,向那妇人大声道:“江家的,经历、都事、照磨几位大人都在么?快去把他们都叫到大堂,新任推官老爷到了。”
那妇人看了叶小天一眼,惊奇道:“这位就是新任推官老爷?天呐,推官老爷居然如此年轻。”一边说,一边急匆匆离去。
李经历陪着叶小天一边走一边介绍:“这婆子是江经历家里的婢妇。本府刑厅事务不多,属官只靠俸禄,生活难免拮据,再加上原任于推官不大过来,所以便连这前院都被他们占了。”
叶小天听了暗自挠头:“原任推官默许他们把院子全占了,我这新任推官一到就让他们腾房子腾地,岂不成了一个恶人?”可这牢骚他又不能对李经历讲,只好捏着鼻子忍了。
李经历领着叶小天绕过一片菜地,转过几排晾晒的衣裤和被单,喝退了一只汪汪乱叫的土狗,便来到了刑厅正堂所在。
正堂的大门半掩着,李经历伸手一推,便是一阵令人牙酸的尖叫。
叶小天往大堂上一望,就见大堂上乱七八糟地堆满了桌椅,肃静、回避牌也见缝插针地竖在桌椅中间,上边落满了灰尘。叶小天顿时瞪大了眼睛:谁说于推官不大到刑厅来办公?看这堂上灰尘之厚,至少也得有三年不曾有人光顾了。
李经历见此模样,也觉得有些太不像话,便清了清嗓子对叶小天道:“叶贤弟,这厅中实在难以下脚,不如咱们就在外面等吧。待那几个属官到了,叶贤弟先见见他们,回头再让他们清理出来就是了。”
正说着,就见四个人拉拉扯扯地走过来,他们未穿官袍,就是寻常燕居的常服。
四人分别是计典经历花大郎,刑名经历江小白,刑厅都事章彬,照磨阳神明。
李经历对叶小天道:“还有一位司狱官,住在大牢那边,叫任忆冰,回头自会来拜见你的。”
李经历板起脸训斥道:“看看你们几个,哪还有一点朝廷命官的样子?把刑厅搞得乌烟瘴气,都成什么样了?今叶推官已经到任,限你们两日之内把这院厅清理出来,菜拔了,鸡轰走,狗拴好,衣服晾到后院去。还有,小孩子不许在前院玩耍……”
几个官儿唯唯诺诺,连忙退下,李经历也客气地向叶小天拱手告辞后离开了。
叶小天苦笑着对李秋池道:“先生对此一定大失所望吧?”
李秋池道:“怎么会呢?如果此地井然有序、条理分明,怎么能显出东翁的本事,怎么能显出学生的本事?谁说刑厅是清水衙门,嘿!天下间最热闹的就是司法狱讼的所在!清闲?那是因为主官无能!没有官司咱们制造官司,没人打官司,咱们可以找人打官司。东翁放心,学生一定可以把咱们刑厅变成知府衙门里最热闹的地方!”
叶小天愕然半晌,摇头叹道:“难怪人家说讼棍造机关、坏心术,教唆词讼、颠倒是非、惯弄刀笔、架词越告、串通衙蠹、诱陷乡愚,着实可恶……今日叶某方解其意。”
李秋池笑吟吟地道:“东翁过奖!”
接下来的两天,李秋池带着华云飞、毛问智来督促住在刑厅大院的众官员胥吏清理前院,打算让刑厅彻底改头换面。叶小天正好利用这两天清闲时光游一游铜仁风光,对当地的民俗民情也趁机做了一番了解,更觉得想在推官任上做出一番功绩来难如登天。
叶小天上任后,除了曾经同往提溪司公干的李经历对他有所接触,再没任何一个铜仁府官吏试图与他接触亲近,这太不合情理了。
其实这是一个很危险的讯号,如果新官上任烧不起三把火,他今后想再烧就难了。
第三日,叶小天正式升衙。一大早来到刑厅,就见大院儿里干干净净,原本种着大葱的地方不知从哪儿搬来一块戒石,这块戒石应该是李秋池找人新刻的,“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的大字还殷红如血。
按李秋池的话说,衙门就该有个衙门的样子,如果你自己都不知庄重,谁还会敬重你?
叶推官穿着簇新的官袍,登上大堂端坐案后,计典经历、刑名经历、司狱、都事、照磨、都头,书办、门子、快手、皂隶……济济一堂。李秋池持折扇站在叶小天案右,苏循天垂手恭立叶小天案左,华云飞和毛问智也跟了来,站在叶小天座后。
叶小天让他俩跟着自己在衙门里先见习见习,回头想把他们两个也安排进刑厅做捕快,用自己的人更得心应手。况且这两个兄弟都快成家了,不能总跟在他身边做长随。
众人排衙,一一见过新任推官,满堂官属个个精神抖擞,堂威喊得震天动地,胥吏衙役站得笔直。尤其是两个经历的眼神儿,盯着叶小天时太热切了,就像一个打了五十年光棍的老男人突然看到一个光屁股大姑娘站在他面前,看得叶小天菊花一紧。
叶小天惊讶地看了看笑吟吟地立在案右的李秋池,一个清闲多年甚至多年不曾开衙署理过一件公务的闲散衙门,官属下吏们居然有如此气势,定然是李秋池下过工夫了。
叶小天很好奇,不晓得李秋池给这些人灌了什么迷魂药,居然有如此效果,真是人才啊!
不过排衙之后,官属胥吏纷纷退下,刑厅衙门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院里没有小孩子跑来跑去了,也没有刚下完蛋的老母鸡炫耀地咯咯叫,平整的院子里不再长满水灵灵的青菜,只有一块硕大的戒石孤零零地卧在那儿。
正闲极无聊,叶小天忽想起还有几件大事未做,便让书办给他一摞纸,小厮研墨,提笔写了起来。给莹莹的信,给凝儿的信,还有给京城家里的信……上次的家书已经送到家里,不过迄今为止还没什么消息,现在他再度荣升,成了府衙推官,相信说服力会更大一些。
葫县那幢豪宅他想留给家人居住,那儿距此最多两日路程,山清水秀。而且他经营葫县许久,在那里有众多的下属和朋友,家人住在那里也有人照应,应该是个很不错的所在。
华云飞里里外外地走了几圈儿,眉头渐渐蹙了起来:整个衙门虽焕然一新,但所有的人都无所事事,他担心一早排衙时那种庄严、肃穆的氛围很快就会随着这种门可罗雀的环境而消失不见。
计典经历的签押房里,李秋池轻摇小扇,正听花经历向他诉苦水,神色间不见丝毫沮丧。听了许久,李秋池呵呵一笑:“花经历所言,李某已经听明白了,其实你大可不必为此担心!不错,铜仁府是土官治下,掌握重要实权的人也大多是土官,咱们刑厅衙门不能审计其财务,土民之间发生了纠纷也不会通过咱们解决。可如此一来,咱们刑厅就无事可做了?”
李秋池摇摇头道:“不然!李某本在贵阳以诉讼为业,你该知道,那贵阳更是土司天下,可李某在那里依旧有一席之地,为何?土民之间发生了纠纷找土司裁断,那土司之间发生纠纷呢?如果他们不想发展到双方恶战的地步,又没有一个具备足够威望的人调停,那就必然需要一个双方都可接受的地方来处断是非!
那时候,他们不找咱们还能找谁?舍我其谁啊!”
李秋池张开双臂,激动地道:“这,是最坏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时代!”
花大郎听着李大状咏叹一般的陈辞,茫然地想:“用得着这么激动么?”
李秋池唾沫横飞地道:“这铜仁城中,有清浪街、清平街、太平街,三街六巷商贾云集,他们大多都是汉人。铜仁城中有一半人口是汉人,他们有了纠纷矛盾时该当如何?以前恰恰是因为于推官本身就是土舍,从未把自己当成治理万民的推官,无心为民作主。久而久之,百姓也对官府主持公道丧失了信心。我刑厅衙门落得今日结果,非是不能,实是不为也!”
李秋池目光炯炯地望着花大郎:“第一步,要让铜仁城中的汉民觉得我们是可以为他们做主的。汉民和其他各族百姓难道老死不相往来么?他们之间有联姻、有买卖、有雇佣、有合作,种种关系彼此交错。先把这些汉民掌握住,通过他们,咱们就能把更多的生意抢到手!啊!不是,我是说,可以受理更多的官司!以点带面,从三街六巷开始,把铜仁城,把整个铜仁府的司法大权掌握在咱们手中,到那时只怕你花经历要忙到废寝忘食,再想如现在一般清闲也是不可能了!“
花经历被李秋池描绘的美好蓝图诱惑得两眼放光,可他想了想,又担心地道:
“真能如先生所言么?我看推官大人只是等客上门……啊!不是,我是说推官大人只是等着官司上门,不去主动查勘,恐怕……”
这花经历实在是穷疯了,而李秋池又是一向靠帮人打官司赚钱的,所以两个人虽然嘴里口口声声都是朝廷法度、官府权威,实则心里头都把这推官衙门当成买卖做了。
李秋池微微一笑:“你放心,昨日我对你等所言,俱是叶大人在葫县所为,你们一打听便知真假。你且想想,叶大人这等人物耐得住寂寞吗?我家东翁要么不出手,一旦出手必定石破天惊。如今的韬光隐晦,只是为了等待更好的机会,正所谓: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啊!”
花经历先是听得心花怒放,及至听到“三年不鸣”这句话,却惊道:“三年?
先生且莫开玩笑,人生有几个三年?等不起,实在等不起啊!”
李秋池哈哈大笑:“三年不鸣只是引用一个典故。你放心,以我家东翁的脾气,就算是三天的冷清他都受不了。”
李秋池已经在刑厅知事章彬、照磨所阳神明、司狱官任忆冰,还有刑名经历江小白那儿晃悠了一圈儿,此刻来到花大郎这里又是口若悬河地一番演讲。亏得他惯做讼师,居然嘴巴不酸喉咙不痛,连口水都不用喝。
李秋池给花经历打足了气儿便离开签押房,刚出来,正撞见华云飞走过来。
华云飞忧心忡忡地道:“李先生,这刑厅还真是名副其实的清水衙门。偌大的铜仁府,都这么久了还没有一件事情。”
李秋池笑了笑道:“你不要急,东翁这才刚刚上任,如果咱们刑厅马上门庭若市,那才有假。我已命人在城中各处张贴了叶推官上任的揭帖,必定有人会来打官司的。”
还有句话李秋池没有说,他早就安排了后手,一旦百姓只是观望,刑厅开张超过两日还无人问津,他就主动安排人来衙门打官司。那都是他不辞辛劳寻访打听来的真正积案,只是他忙到现在,还没时间去登门劝讼。
另外,所谓“民不举官不究”虽是大多数官员奉行的一种为官态度,其实纵然百姓不告,如果主掌司法的官员发现了违法乱纪的事儿,他一样有权查办。比如说,推官有纠察风气的权力,按照太祖皇帝规定的上下尊卑制度,婚丧嫁娶过生日,不同身份的人都有不同的规格。而时至今日,僭越规矩的人越来越多,身份不够却过于铺张奢华,推官老爷就有权办你。
叶小天刚把信写好,忽然一个皂隶进来禀报道:“老爷,有客到访!”
李向荣慢悠悠地踱了进来,左右张望着,一脸好奇。
叶小天离案相迎,笑问道:“李兄,这是什么风儿把你给吹来了?”
李向荣笑道:“呵呵,我偶然路过这里,忽然想到今天是老弟头一天上衙的日子,所以就过来瞧瞧。啧啧,叶老弟,你这刑厅如今焕然一新,气象与往日大不相同了啊。”
叶小天打个哈哈,请李向荣坐了,吩咐小厮上了茶,对李经历说道:“小弟刚刚到任,样子总要做一做嘛。不过你也看到了,门可罗雀啊,到现在还没开张呢……”
李向荣叹了口气:“叶老弟,我就对你说句推心置腹的话吧,其实像你现在这样呢,也未尝不好,尤其是在咱们贵州为官,不容易!与其一步踏错,身败名裂,不如求个稳当太平。只要你没有被大风大浪给淹死,怎么也能混个五品六品的官身致仕荣休吧,何其美哉!”
叶小天诚恳地对李向荣道:“李兄的一番金玉良言,小弟谨记心头。”
李向荣见叶小天对他这位混字辈的老前辈异常尊重,心中欣慰,觉得孺子未尝不可教也,并不像衙中传言所说的那样:“此人脾性甚驴”!可见传言不足为信,便继续开导他。
李向荣道:“铜仁府的官不比中原,这儿掌权的各路正印官,大多是土官,都有根儿的,对你这流官自然不太亲近。这也是人之常情,你不要往心里去。这样吧,今晚为兄作东为你接风,咱们到清浪街‘客来居’小酌几杯如何?”
叶小天赶紧道:“让兄长破费,小弟怎么敢当!这样吧,今晚戌时,怡红院,小弟做东。李兄可要先向夫人请好假呀,哈哈……”
李向荣一听怡红院,眉头便跳了几下,心道:“嗬!这叶推官的私囊挺丰厚啊,怡红院一桌酒席比客来居贵了两倍不止。尤其是客来居就是一家酒楼,可这怡红院却是青楼,听他这意思,还要给我找姑娘陪宿?”
送走李向荣,叶小天便回转刑厅正堂,一个皂隶从后边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道:“老……老爷,衙门口儿有两个人,口口声声要决一死战。”
叶小天一听大喜,终于有生意上门了!他马上进了大厅,绕到公案后面坐下,把惊堂木一拍,喝道:“来啊!升堂!”
堂威喊罢,门前皂隶提了两个事主进了大堂。叶小天目光炯炯,正欲作猛虎啸林状,可他一看来人,顿时泄了气。高涯和李伯皓笑吟吟地向叶小天拱了拱手:
“叶大哥来铜仁做官,却不告诉我们两个,忒也不够意思。”
高涯和李伯皓本来是葫县县学的生员,后来两人的父亲皆被朝廷封为世袭长官司长官,他们二人也就水涨船高,到了府学读书,如此一来,将来是可以被赐个同进士出身的。
叶小天听二人言语,就知道他们所谓的决斗只是戏弄门前皂隶,不禁望天翻了个白眼儿,冷哼道:“就是拜土地,还得准备仨瓜俩枣、香烛炮仗呢。你们来看我,就空着手来?”
李伯皓笑道:“叶大哥,这可怪不得我俩。不是我们不知礼敬,是实在想不到送你什么才好。不如这样吧,今儿晚上,怡红院,我们兄弟两个作东,请你喝个痛快,如何?”
“怡红院?”忽然想到不用自己掏腰包的叶小天马上笑容可掬地道:“两位贤弟快请坐,请上坐!来人啊,上茶!上好茶!”
铜仁府风景之秀丽独霸黔东,城西半里处的岭嶂山上又有一牛角洞,堪称奇秀。
暮色苍茫,一群游兴不减的少年人笑闹着登上了岭嶂山。看这些人个个锦袍玉带,显然都是富贵人家子弟。岭嶂山上建有一座七层宝塔,众人欢呼一声,便冲进了塔去。
这群人中有一位豆蔻年华的红裳少女,率先冲上塔顶,等了片刻,还不见其他人上来,觉得无趣,便走到塔外围栏处,扶栏远眺。
第二个爬上塔顶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青衫少年,他登上塔顶,双手扶膝,呼呼喘着粗气,正要招呼那少女,忽见她扶栏远眺的美态,双眼顿时一直。
细细的小蛮腰儿,柔软的衣裙贴身下垂,衬出青春稚美的身体曲线,而衣带和裙摆又是飘飞于空中的。一动一静之间,那种飞天一般惊艳的感觉扑面而来。
青衫少年早就暗中倾慕红裳少女,忽见她如此娴美动人的一幕,而塔顶又只有他们两个。青衫少年热血上冲,想也不想便扑上去,自后一把抱住了红裳少女。
红裳少女骤然被人抱住,吓得尖叫一声直起腰来。青衫少年抱着她,没头没脑地就亲将下去,口中连声道:“婵儿,好婵儿,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
红裳少女厌恶地擦了擦脸蛋上的唾沫,心中憎恶,一提红裙,便是一脚飞去,斥骂道:“你好恶心,快滚开啦!”
“哎呀!”青衫少年被踢得踉跄退了两步,后腰往围栏上一撞,竟然一下子翻了出去。
青衫少年惊得魂都飞了,急忙伸手一抓,猛地抓住了第二根围栏,整个身子全悬在空中。他往地面一看,骇得身子都软了,马上恐惧地尖叫起来:“拉我上去,快拉我上去。”
红裳少女原本只是想踢他一脚泄愤,毕竟是混熟了的朋友,并未真想把他怎么样,一见如此情形,小脸吓得煞白。红裳少女急忙冲上去想把他拉起来,可她刚伸出手,骇得骨软筋酥气力全无的青衫少年已惨叫一声,脱手向塔下摔去……
叶小天只是听人说,“怡红院”乃是宴请贵宾的最佳去处,上档次,有排面,却并不知道这是一家青楼。
怡红院里,主动赶来替叶小天做东的高涯和李伯皓最先赶到,接着是叶小天。
等李经历赶来的时候,叶小天赫然发现,李经历把戴同知也请了来,大概是怕他这接风宴实在不热闹。
五个人里,三个是在任官员,两个是在学生员。官员和生员,一个是“在役”
的官,一个是“预备役”的官,除了身份和年龄上的差距,还有许多避讳,按常理很难同席饮宴打成一片。可是在贵州,这种官场常态便不存在了。
叶小天为双方引介,本来还担心这两个小兄弟和戴同知、李经历聊不到一块去,却不想四个人迅速熟络起来,倒似比他还要亲近几分。
严格说,他们都是世袭土官,而且葫县本就是铜仁治下。结交两个少寨主,等他们将来一旦成为寨主,成为世袭长官,就可以成为戴同知、李经历在官场上的臂助。
对高涯和李伯皓来说也是一样,他们能被家族选中进入府学,足以说明在父辈眼中他们是可堪造就的子侄。如果他们能有几个土司支持,那将是他们“竞争上岗”的强力外援。
怡红院的席面价格昂贵,并不以酒菜质量见长,而是因为这里的环境和服务。
叶小天要的这个包间很是开阔,矮几是上好的红木,杯盘酒具皆为官窑细瓷,地上是厚厚的羊毛绒毯,房中点燃的是名贵的檀香。
叶小天今日做东,又是为他接风,所以坐了首席。戴同知和李向荣坐在他的左首,右侧是高涯和李伯皓。
环佩玎珰,艳光四射,老鸨领着五个姑娘从门外进来。五个浓妆艳抹的妓女站在屋中,便搔首弄姿、媚眼乱飞,老鸨笑容可掬:“哪位客官先挑?”
李向荣看着戴同知,戴崇华却向叶小天道:“今日是你的主场,自然由你先选。”
叶小天连忙推辞,论官职和年龄,他都不该拔这个头筹。
戴同知呵呵一笑:“贤弟不必客套,你是主,我们是宾,可不能喧宾夺主。”
叶小天只好随意点了一个看上去略显青涩的年青妓女,戴同知、李向荣和高涯、李伯皓也各自选定。老鸨嫣然一笑,退出去的时候悄悄关上了门。
五个人身边各自偎依着一名妓女,为他们红袖添香、斟酒布菜,席间气氛顿时热闹起来。
忽然从窗外有好听的歌声传来:“昨夜酒醉睡朦胧,醒来时裙带宽松。不由奴仔细思量暗拍胸,必有个缘故在其中。枕边不见香罗帕,一双花鞋各分西东…
…”
那声音娇糯软侬,淫糜低徊,飘忽悠悠地直往人的心眼儿里钻。
男人们听得情动,不由得侧耳倾听。
歌声绕梁:“……唇朱散染,发鬓蓬松,解开奴的钮扣露出奴的胸。还有一件蹊跷事,好好的亵裤染鲜红。倒叫奴难猜难解这奇逢,忽又觉胯间玉门洞开隐隐痛……”
这歌女所在包厢应该离此不远,歌声听得真切:“又喜又羞,又喜又羞,冤家和俺睡在一头,好个勾魂手,解我的鸳鸯扣儿。委实害羞,委实害羞,事到期间不自由。勉强脱衣裳,半推还半就,舌吐丁香,唇含豆蔻,玉体横陈任郎瞅。
哎哟!惹厌的手指溜入来,竟把奴的花瓣儿揪。咿呀!湿漉漉的教女儿家羞得浑身抖。”
听着这词儿,男人们不由得心生旖念,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李经历搂紧了怀里的妓女,在她耳边说道:“你也给爷唱个曲儿吧。”
那妓女浪声轻笑:“奴家嗓子不好,也没在官坊司受过训,可唱不了那么好听。”
李经历见她推辞,从身上摸出一小锭银子塞在她手里,央求道:“胡乱唱唱凑凑趣儿,捡些有滋有味的唱就好。”
妓女微微一笑,便轻轻唱到:“春闺夜,象牙床,怀中搂抱我的郎。纽扣松,脱衣裳,口吐舌尖赛蜜糖。红绫被翻波滚浪,鸳鸯枕上太颠狂。叫声哥哥慢慢耍,休要惊醒我的娘。可意郎,俊俏郎,妹子留情你身上。公鸡啼,天微亮,梅开二度芙蓉帐。”
那妓女凑到他耳边轻歌曼语,呵气如兰,伴随着春情上脸、眼媚如水,听得李经历骨软筋酥,乐不可支,那手便忍不住伸到了妓女的胯下摸索起来,嘴里道:
“好,好,再来一段。”
那妓女胯间耻毛旺盛,两片湿漉漉的阴唇粘液淋漓,被李经历粗壮的手指捅入窍中连抽带插,不觉淫兴如火。她主动拉着男人的另一只大手放在自己胸前,让他揉搓着自己那对肥硕的大奶,扭动着娇躯任男人轻薄,娇喘吁吁地淫声唱道:
“浑身上下脱了个净,两手搂得没点缝儿;腿压腿来手搂颈,就有力气也没处挣。
唇儿相凑,舌儿相弄,不觉连我也动兴;麻抖擞的没了魂,桃花深径一通津。”
李经历兴致盎然:“小浪蹄子,唱得真不错,别停。”
“郎真赖皮钻奴怀,抱住柳腰腿便开。擘开花瓣,轻触慢挨。一篙撑进,把奴弄乖。双双戏耍,花心正鲜。酥胸汗湿,春意满怀。郎道:姐呀,你下面好像石上青苔那介这样滑?为有源头活水来,活水来呀活水来。”
李经历犹觉不尽兴,将妓女的一只小手从袍下悄悄塞进他裤子里,示意她摸弄自己的鸡巴,涎着脸儿央求道:“再来个直白些的。”
那妓女春心大动,小手抚弄着男人的阳具,只觉得自己胯间洞穴内如万蚁钻心,恨不得这根大肉棒进去捅几下解痒。她脸如火烧,低声吟哦:“月上竹梢,春闺寂寥,爹娘早早睡了觉。情郎潜到,投怀送抱,闩门关窗,红烛高烧。慌得心儿扑扑跳,偎着情郎撒开了娇;小哥哥,脸堆笑,指尖儿刮俺小脸低唤不害臊。
假装着恼,连捶带擂,好一番打情骂俏。
登牙床,忙搂抱,情切切,唇相交,丁香暗吐,香唾滔滔;臊红着脸儿双眼闭牢,由着情哥哥狠劲嘬个饱。偷解开红罗衫,把俺肚兜儿一把就甩掉。情哥哥,俯下脸,噙住俺奶苞红樱桃;又舔又咂,学个娃娃吃奶把俺来戏撩。
哎呀呀!千只蚁虫儿钻心窝,火烫的奶头就像熨斗烙。乖哥哥,别胡闹,敢情把女儿家咂出奶水才算了?又是啯,又是摸,这个揉过那个搔,俺这小奶子哟,立时胀成大馒包!拨一拨,跳一跳,两只白兔儿尖翘翘。
搂紧着哥哥连声叫,一阵激灵拱起了腰,双股抽筋猛哆嗦,一溜子热浆它就冲出了花苞苞!一手按紧哥的头,一手箍住哥的腰,奶子偎贴着哥的脸,唉!这两颗红樱桃,任你嘬,任你咬,情愿教哥吞到肚里更加好。
小情郎,翻身把俺来压倒。白净净,赤条条,偎紧这坏透的心肝宝,可怜俺这黄花女,可别乱摸又乱瞧。风流郎,小奶儿吮得鼓翘翘,白净的肚腹儿舔不够,又把舌尖往俺股里撬;捭擘着花瓣瓣,又是抠又是搔,溜溜儿就舔进俺腻乎乎的粉嫩小花苞。管什么腌臜,哪顾上腥臊?噢!酸煞痒煞,夹紧双腿银牙儿咬,嫩蕊花房湿淋淋浇;心肝呀,你好坏的嘴,舌尖像镖又像刀,再咂、再舔、再深挑,这玉露琼浆,你狠吸猛嘬的吞了多少!
金童玉女神仙会,咱俩今晚红鸾照,哥是头一回,妹是第一遭,玉杵刺破花
中蕊,桃红李白哪够瞧?疼一霎,忍住叫,抬臀曲腿箍哥腰。真个灵犀滋味美,怕什么俺娘来偷瞧,那天王老子来了俺也不讨饶。从今后,天天盼,夜夜要,空度一天也难熬……“
李经历这边独乐乐,众人以为他们在低语调笑,听不真切,倒是窗外的歌声不断地飘来:“少年红粉共风流,锦帐春宵恋不休。鸳鸯被里,玉杵轻抽,花心一点,与郎紧收。脸红暗染胭脂汗,面白误污粉黛油。一倒一颠眠不得,鸡声唱破五更秋……”
“田田荷叶遮天日,姐共情郎春兴迷。郎探花蕊,姐弄玉杵。两情迷恋,颠倒抚弄。情郎哥伸寸二舌头要刮花瓣蜜,小阿姐好像短笛无腔信口吹。”
“欺霜赛雪卧床榻,无限风情屈伸中。小睡起来娇怯力,柳腰款摆臀丰隆。
冰肌玉骨水嫩滑,玉山对峙梅花红。白嫩大腿绞缠紧,高原丘陵春草丛。暗处潺潺玉泉水,鸳鸯衾里荡春风……”
“调戏初微拒,柔情已暗通。夜深门扉动,登床进被中。鸳鸯交颈舞,花心柔软松。蹙眉羞微喘,唇朱香唾融。峡谷春水潺,舟楫划桨声。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无力伸玉腕,扭臀柳腰躬。香汗珠点点,鬓乱发松松。”
“二八豆蔻妖娆女,闺阁之中思春情。更深露重花月夜,可意郎君来相逢。
花容月貌偎郎怀,衣衫尽解依床中。娇羞怯怯低不语,柔情款款眼朦胧。雄鹰伏下压海棠,小桃枝上宿流莺。花心柔软春含露,玉山堆隆雪晶莹。分开双股见泉眼,气宇轩昂是尘柄。金枪鏖战三千阵,半夜牙床嘎玉鸣。拼却一身嫩骨肉,任郎捣弄到天明。”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有了几分酒意的戴同知便向众人卖弄起他的风流手段来。
戴同知得意洋洋地道:“久了你们才会知道,欢场女子终究比不得良家妇人。
那种欲拒还迎,那种娇羞忐忑,那种情意绵绵,那种体贴温柔……烟柳巷中的女子哪有那种滋味?”
戴同知描述了一堆良家风情之美好,怀中美人儿只是掩唇吃吃偷笑。高涯听得如痴如醉,心向往之,对这位“前辈高人”当真有高山仰止的感觉,忍不住请教道:“戴大人所言固然有道理,可良家闺妇岂是容易下手的。”
戴同知笑道:“正因为不容易,所以才难得啊!否则哪有情趣可言?水浒中有一回,借王婆之口说那诱引良家的必要条件,要有潘安的貌,驴儿大的本钱,似邓通般阔绰,会小意奉迎,还要有大把的时间,谓之‘潘驴邓小闲’。”
戴同知哈哈一笑,不屑地道:“其实王婆只说对了一半,这一半尽是那男子需要具备的条件,仅有这些可是远远不够的。若有人以为自己具备了这五个条件便无往而不利,勾一勾小指便有良家妇人倾心爱慕,必然要倒大霉。”
李经历睁开醉眼道:“那还需要怎样条件?”
戴同知饮了一口酒,屈指数道:“要想无往而不利,我以为还需要五个条件,也可归纳为五个字,曰:人时地法曲!”
高涯好奇地道:“这人时地法曲,又做何解?”
叶小天皱了皱眉,少年慕艾,他并不反对,可是对于戴同知的行径,他却不敢苟同。
戴同知并未注意到叶小天略显不悦的神情,解释道:“这人,是说你选定什么人下手。不能仅看人家是否貌美,若是有所接触之下,觉得那性情贞烈的、夫妇和睦的、对你又没有丝毫好感的……还是就此罢手吧,免得浪费功夫。
总要有那么一丝可能,方可曲意下番功夫。这时你就要考虑时间和地点,要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才好方便你亲近下手呢?要知道这些闺阁妇人都是轻易不出府门的。
但轻易不出府门,不代表一直不出门。初时你可多加注意、勤于打听,制造邂逅的机会;待到后来,就得主动出手,帮她创造机会。至于地点,尚未得手时,切勿选择太荒僻的地方,她不会去的;也不可选择太热闹的所在,否则如何方便你与她亲近?而且人多眼杂的,容易落人口实。
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一个优雅安适又隐蔽的环境,便是一个良好的基础。
人选定了,时与地选好了,这时就要用到法。
这法,就是办法。你用什么办法和她亲近?用什么法子,叫她心中有你,渐渐倾心于你?能说会道必不可少!闷葫芦儿般的口才,如何引得那些春闺寂寞、满腹幽怨的良家妇人为你展颜一笑,觉得如沐春风?女人嘛,就是要哄,多赞美几句,她的心就会飘起来。
可仅有一副三寸不烂之舌也是不行的,你还要精心设计、制造与她亲近的机会,同时还不能叫她觉察到你别有用心。这其中的巧妙之处,就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了。至于那曲……“
戴同知口若悬河地卖弄着他的风流手段,其他人一边听他说,一边放下了矜持。李经历抱着怀里丰腴妩媚的美人儿,上下其手,揉弄得那浪骚货娇喘吁吁。
高涯和李伯皓更加不堪,毕竟年轻,血气方刚,看那模样,若非众人在座,早就剑及履及,把怀中美人儿就地正法了。
窗外的歌声挑逗男人的绮念,身旁的女人殷勤侍奉,叶小天未曾涉及欢场时,对这种风月场所充满了好奇,真的见识过了,却觉得也不过如此。虽然他也喜欢欣赏美人,喜欢对看见的美女品头论足一番,但是对这种钱色交易却兴趣缺缺,反而是五人中最把持得住的一个。
叶小天觉得高涯和李伯皓还是未定性的少年,他和高李两寨关系也都不错,不能眼见这两个兄弟走上歧途,便考虑尽快散了酒席,把这两个小兄弟带走,免得他们受了戴同知影响。
这时候就见一个侍卫神情凝重地走进来,急步走到戴同知身边,对他附耳说了几句话。叶小天认得这是戴同知带来的一个随从,就见他几句话说罢,戴同知脸色顿时一变。
第六十五章 推官开衙第一案
戴同知停止了吹嘘卖弄,一把推开怀中美人,对叶小天道:“今日有劳老弟的热情款待,戴某家中现有些急事需要赶回去处理,改日戴某再设宴答谢吧,这就告辞了。”
李经历醉眼朦胧地从身边美人儿丰满柔软的酥胸上抬起头来,大着舌头问道:
“戴……戴兄,怎么就急着走了?嫂夫人不是一向……一向不大理会你眠花宿柳的事儿么?”
戴崇华强笑道:“家中实有要事,咱们改日再说,改日再说。”戴同知又向高涯和李伯皓告罪一声,向几人行了个罗圈揖,急急拔步就走,甚至等不得别人送他出门。
戴同知急匆匆赶回府邸,翻身下马,连马鞭都忘了递与随从,便大步流星直奔后宅。
花厅中,正妻刘氏与几个妾侍正神色慌张地交头接耳,戴同知便一头冲了进来。
刘氏赶紧迎上来,惶惶然道:“老爷,这可怎么办,婵儿闯下塌天大祸……”
戴同知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刘氏登时噤声不语,戴同知沉声道:“婵儿呢?”
刘氏赶紧向旁边小书房指了指,戴同知伸手一推,房门闩着,马上柔声唤道:
“婵儿,开门,爹爹回来了。”
房中沉默片刻,传出一个女孩儿啜泣声:“阿爹,我不想杀他的,我真的不想杀他的……”
戴同知赶紧道:“我知道!我们家婵儿最是温柔善良,怎么会杀人呢?快开门,把事情经过对爹爹说说。”这时的戴同知满脸的关切心疼,既没有在妻子面前严肃冷峻的家长模样,也没有在外边捻花惹草的风流神韵,更没有在官衙里那副为官作吏的嘴脸。此时的他,就是一个寻常的慈父。
贵州土司人家大多三妻四妾、女人成群,可是还真不见得妻妾成群的人就一定儿女满堂,历代以来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嫡宗长房断绝子嗣的情况。
戴同知的妻妾很多,到如今也只一个女儿,再无其他子嗣。
在他不断的安慰劝说之下,小书房的门终于开了,“阿爹……”戴婵儿号啕大哭,一把扑到父亲怀里,身子还在恐惧地颤抖不止。
戴同知轻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怕别怕,凡事有爹爹做主。你快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告诉爹爹!”
婵儿抽抽嗒嗒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戴同知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从塔上摔下去的人叫张孝天,是张铎的亲侄子,就算他非礼在先,被婵儿推下高塔摔死,张家也不会善罢甘休了。
戴同知沉声问道:“婵儿,你把张孝天推下高塔,这事可有人看见?”
戴婵儿抹着眼泪儿道:“就只有朴阶哥哥看到了,他那时刚刚爬到塔上……”
戴同知追问:“朴阶?除了他,别人全未看到塔上发生了什么?事发之后,他们也没问?”
戴婵儿期期艾艾地道:“我……我当时吓坏了,朴阶哥哥见我怕得不行,也知道我闯了大祸,就……就拉着我赶紧跑回家来了。其他的人当时都还在三四层,听见孝天哥哥惨叫着摔下塔去,全都跑下塔去察看,都……都未顾上理我。”
戴同知目光闪烁了几下,看看女儿依旧恐惧莫名的样子,便把她紧紧搂在怀中。女儿胸前的丰隆温软弹耸,抵在他胸膛柔柔地厮磨,让戴同知这个亲生父亲也不由得绮念丛生。
说起来,戴同知也是花丛老手,玩弄过的女孩有的姿色还胜过戴婵儿,可怀里是自己从小养大的亲生女儿,那种感觉自然大为不同。他的手环住女儿的小蛮腰,将她搂得更紧些,柔声道:“乖囡,别怕。这只是一个意外,爹爹会平息此事的。叫你娘陪你洗把脸,吃点东西,早点睡下吧。别担心,有阿爹在呢!”
戴婵儿仰起梨花带雨的娇颜,不舍地说道:“爹爹,我要你陪我。”
戴同知微微一笑,在女儿耳边轻声道:“乖囡,阿爹要赶紧处理此事。”说着话,搂在女儿柳腰上的大手便滑下去,在戴婵儿圆滚滚的小俏臀上拍了几下,感受着少女臀肌那惊人的鼓隆紧绷和温软的青春弹性……戴婵儿以为是父亲的温情抚慰,并未多想。
女儿虽然穿戴整齐,但搂在怀中还是能感受到凹凸有致的娇躯曲线,戴同知不由得想起半年前的一天清晨,他贸然闯入女儿闺房,恰好撞见刚刚起床的女儿赤身裸体站在床边正要穿衣裳。
女儿从小喜欢裸睡,戴同知是知道的,自从女儿渐渐长大,他已经很久没看到过女儿的身子了。此时室内光线极好,白白嫩嫩的少女胴体赫然入目,戴同知不由得愣住了。
房门响时,戴婵儿还以为是贴身丫环进来伺候她穿衣,并无戒备。她缓缓转过身来,蓦然发现是父亲站在门口,正痴痴地望着她,戴婵儿顿时惊呆了。
此时的戴婵儿正面朝向父亲,浑身上下一丝不挂,傻傻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戴同知只觉得室内春光耀眼,一个小仙女俏立房中,白皙水嫩的娇躯,胸前一对奶苞鼓凸挺翘,杨柳细腰下是圆润饱满的香臀,胯间茸细阴毛掩映下,粉嫩的阴唇闭合成一线天……
戴婵儿羞窘得俏脸绯红,不知该如何是好,手脚好似都没处摆放,竟然忘了掩藏女孩家身体的羞处。戴同知也尴尬得老脸通红,最终他再一次贪婪地狠盯了女儿一眼,意犹未尽地疾步出了房门。
天天生活在一起的家人,偶尔的春光乍泄在所难免,父女俩并未把此事太放在心上。
想起当时那一幕,戴同知现在仍心旌摇荡,对怀里的女儿怜惜不已。
戴同知慈爱地替女儿擦去颊上的泪痕,又在女儿如花似玉的脸蛋儿上亲了一口。虽是生身父亲,戴婵儿也羞臊得俏脸一红,恰如桃花初绽,娇艳不可名状。
戴同知看着女儿如濡湿的花瓣般的樱唇,真想含住细细品咂一番,但他终究鼓不起勇气。千娇百媚的女儿将来不知便宜了哪个小子,生她养她的父亲却不能染指分享!虽然他知道自己若真要了女儿也未尝不可,但他却不想让女儿委屈烦恼。戴同知只能恋恋不舍地松开怀里的宝贝女儿,咬了咬牙便大步向外走去。
到了客厅,戴同知冷厉的目光向众妻妾一扫,沉声道:“把嘴巴全都给我闭严了,谁敢多嘴说一个字,老子活埋了她!”
夜色深深,张知府抱着及笄之年的一个美妾睡得正香。以张知府如此肥胖的身体,心脏负担极重,云雨之事对他来说很久以前就成了一种奢侈的享受,不过他还是喜欢买妾,并且抱着她睡觉。
张胖子表示:处子之身自有馨香,且皮肤光滑如丝如缎,怀中若不抱个美人儿,他简直无法入睡。最受宠的十三姨太则表示,老爷的身体柔软如絮,冬暖夏凉,不被老爷抱着入睡,简直无法安枕。
忽然间,府中锣声惊响,急骤的锣声打破了夜的宁静,也唤醒了张铎的美梦。
张大胖子慌慌张张地起身,急喝道:“出了什么事?”
旁边十三姨赶紧掌了灯,侍候张铎穿戴。府中晚上鸣锣这种事,自从张铎出生起就不曾遇到过,但他很清楚府里在什么情况下才会鸣锣,一是府邸受到围攻,二是府中走了水。
张大胖子忙着穿衣服的时候,他的儿子张雨桐已经挟剑冲上了院墙。张铎这知府衙门原本就是土司衙门,院墙既高且厚,墙上还建有箭楼、运兵道,仿佛一道城墙。
张雨桐年仅十七岁,生得剑眉星目,十分俊朗。他是张铎的正室夫人所生,也是张知府唯一的嫡子。张雨桐扶着箭墙向外看了一眼,外面黑漆漆的十分安静。
张铎好不容易穿戴整齐,叫人扶着从寝室内走出来,他这寝室之大已不亚于一座亲王的寝殿。张胖子一屁股把自己塞进座椅,喝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快些查探清楚!”
这时候张雨桐带着几个亲兵急匆匆地闯进了正堂,一见张铎便道:“爹,你不用担心,前院示警乃是误报,是我二叔领了人马,披盔挂甲、弓矛俱备地从府前冲过去,惊吓了庄丁。”
张大胖子一愣,愕然道:“你二叔?深更半夜的,老二是要跟谁过不去?”
戴同知的书房外,奉了戴老爷的命令,一众家丁下人远避出十丈开外,无人靠近一步。远远的,他们只能看到本家老爷戴同知和对面而立的朴宗基映在窗上的剪影。
书房内,朴宗基满面哀求地看着戴同知,颤声道:“大人,他……他可是我的儿子啊!”
戴氏部落自从受了朝廷招安,便得了一个世袭的土同知的官身。因为戴氏部落临近铜仁,部落中很多人都成了城中百姓,戴氏部落也以船运和经商为主业了。
这朴宗基是戴氏部下的一个头人,担任一个船主,全家就搬进了铜仁城。
戴同知冷冷地道:“我只有一个女儿,你却不只一个儿子!你不要忘了,我是你的土司,你是我的家奴。如果在战场上,我和家人遭遇了危险,你是只求保全自己,还是该豁出全家人的性命,救护我和我的家人?”
朴宗基双膝一软,跪倒在戴同知脚下,痛哭流涕地道:“我的儿子什么错也没犯啊,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死?”
戴同知冷酷地道:“因为,我是你的土司,你是我的家奴!你给我听着,也许你很无辜,可现在是我的女儿大难临头,只有你儿子能救她。你们父子不肯救,我就要你全家抵命!”
戴同知慢慢弯下腰,在朴宗基耳边用魔鬼般的声音低语道:“要么你全家去死,要么你就接受我送给你的庄子,叫你的儿子站出来,替我女儿挡这一劫。你自己选!”
朴宗基瘫在地上,体若筛糠,泪如雨下!
戴氏府邸被张绎发兵重重包围,张绎腰挎长刀,杀气腾腾瞪着门楣上“戴府”
两个大字,厉声喝道:“戴崇华,不要做缩头乌龟,你给我出来,还我儿子的命来!”
戴同知的身影缓缓出现在院墙上,左右两个侍卫各提一张大盾,护在戴同知身边。
“张绎!你这是发的什么疯,半夜三更困了我的府邸作甚?”
张绎面目狰狞地吼叫道:“姓戴的,你少装蒜,你那宝贝女儿干了什么,难道你不清楚?”
戴崇华暗暗心惊:莫非女儿所言不实,当时另有人看到了是她把张孝天踢下塔去?
张绎指着戴崇华道:“我儿孝天今日游岭嶂山,竟自塔上跌落,当场惨死!
塔上围栏完好无损,自然是有人推他下去!当时另有其他人家的几个儿郎在场,都说亲眼看见你的女儿从塔上下来,神色仓惶地被那朴家小子扶着匆匆离去。谁是凶手,这还不是一目了然吗?”
戴崇华听了这话顿时心中一宽,大声喝道:“一派胡言,我的女儿与你儿子无冤无仇,为何要把你儿子推下塔去?再说,我女儿还是一个豆蔻少女,怎么可能把他推下塔去?”
张绎冷笑道:“若是猝不及防,便是被她推下塔去又有什么希奇?你女儿如果不是凶手,为何匆匆离去,不肯多留一步?休再狡辩,唤你女儿出来对质!”
戴同知躲在盾牌后面喊道:“好!我这就去向女儿问明经过!张绎,若是我女儿无辜,你率兵困我府邸的这笔帐,咱们就到知府大人面前算个清楚!就算你是张家的人也不能欺人太甚!”戴崇华摞下一句场面话,就从梯子上爬下去,吩咐侍卫道:“给我守住了!他们要是敢冲击我的府邸,你们不惜一切也得给我顶住,绝不允许他们踏进我的庄园一步!”
朴阶当初是扶婵儿逃回戴府的,此时还在府里。朴宗基回到客房艰涩地向他吐露了实情,朴阶一听顿时如五雷轰顶。尽管他很孝顺,可他还如此年轻,又怎么舍得放弃自己的生命?凭什么戴同知的女儿犯了错,却要他去顶罪?
可是,戴同知说如果不遵照他的指示行事,就要杀他全家。这绝不是一句诳语,戴同知绝对可以做得到,而且不会有任何人站出来替他打抱不平。理论上,这部落里除了土舍阶层,不管是头人、土民还是奴隶,都是戴氏家奴,可以生杀予夺。
父子俩正凄凄惶惶,戴崇华满面杀气地闯了进来,一见朴氏父子,立即喝道:
“你父子二人考虑得怎么样了?究竟答不答应我的条件?”
朴宗基和儿子“卟嗵”一声跪倒在地,叩头如捣蒜地道:“大人开恩,大人饶命啊!”
戴同知转身就往外走,沉声吩咐道:“把他们绑起来,我女儿被带走的时候,就砍他们的头。明日,把朴氏一家统统给我抓起来,不分老幼,男子沉入锦江,女子发卖娼家!”
朴宗基身子倏地一颤,朴阶也是脸白如纸。戴同知一只脚刚迈出门槛,已经被侍卫摁住双肩的朴阶终于崩溃地大叫起来:“大人!大人!小人愿替大小姐抵罪,愿替大小姐抵罪!”
戴崇华又出现在院墙上,远远地向张绎喊道:“张绎,你说的事,戴某已经查问清楚了,害死你儿的是朴家的朴阶,并非我的女儿!”
张绎一怔,大怒道:“放屁!朴家小儿是什么东西,他敢对我儿不利?姓戴的,你为了包庇自己的女儿,就要嫁祸他人么?”
在这群官二代里面,朴阶家里的身世地位最低,在里边充当的是跑腿奉迎、陪笑帮腔的小厮角色。饶是如此,他能混进这个圈子,也足以让其他身世地位差不多的少年羡慕不已了。如果不是今日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朴阶将来的发展将远超许多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的同龄人。可是任何机遇都伴随着风险,如今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别人有足够的实力保全自己,他却不免要成为那只替罪的羔羊。
戴同知冷笑道:“我已经问得清清楚楚,你的儿子登上塔顶,看见塔上只有我的女儿,便生了歹意,想要非礼于她。朴家与我戴家的关系你不会不清楚吧,朴家小子自然上前阻止,推搡之间,你儿失足摔下高塔,事实真相就是如此了。”
张绎不禁有些半信半疑:戴婵儿和他儿子也是相熟的朋友,而且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娃儿。他想不出戴婵儿有什么理由要推他儿子落塔,又怎么可能有力气把他的儿子推下塔去。
张绎这么一想,气势便弱了一些,喝道:“这只是你女儿的一面之辞,如何作得了准?你交出朴阶,张某亲自问他!”
戴崇华仰天打个哈哈,道:“交出朴阶?张绎,你派兵困我府邸,当我戴某人就是那么好欺负的?这笔账,我要到知府大人面前和你算个清楚!”
看他理直气壮的模样,张绎心中更信了几分。如果真如戴同知所言,他继续攻打戴府也就师出无名了。因此张绎犹豫再三,既不肯撤兵,又不好继续攻打,就这么僵在了那儿。
天亮了,叶小天骑着马,离开了他坐落于东山脚下的府邸。
“啊!今天天气不错,挺风和日丽的……”叶小天迎着明媚的春光,欣欣然说了一句。
华云飞接口笑道:“天气这么好,是个明显的好兆头啊,咱们刑厅今天一定能开张。”
毛问智咧开大嘴笑了起来:“那敢情好!哈哈哈,一直以来,都是俺被衙役们打板子。如今俺也穿上这身公门的行头了,可还没打过别人屁股呢,俺的大棍早已饥渴难耐啦!”
府衙二堂上,张胖子怒气冲冲道:“老二,你怎么如此莽撞,有什么事你不能告诉大哥,让大哥替你做主,嗯?深更半夜的,你发兵困了戴同知的府邸,你把大哥我置于何地,嗯?”
张绎叫屈:“大哥,孝天被人害死了,他可是你的亲侄儿。你说,杀子之仇,我能忍么?”
张铎气呼呼地道:“现如今,各地的土司越来越不拿咱们张家当回事儿了,你可倒好,给自己的亲大哥拆台!你要自己解决,那你告诉我,现在你解决什么了?”
张绎把戴崇华的话对张铎说了一遍,又道:“他口口声声说是我儿孝天非礼他女儿在先,不肯把凶手交给我,说是要由大哥来公断。现如今押着朴阶正赶来府衙,大哥你看怎么办吧!”
正说着,有皂隶跑进来禀报:“戴同知由族中壮丁武士护拥着,已经到了府前。”
张绎一听立即跳了起来,二话不说就向外冲去。张雨桐阻止不及,眼珠一转,对张铎道:“爹,戴家一口咬定朴阶是凶手,而二叔却一直怀疑是戴婵儿害了我孝天哥。二叔是咱们的至亲,无论如何不能委屈了他,否则各地土司将会更加看低咱们张家。可是,戴同知是爹的心腹股肱,也不能让戴同知对爹离心离德了,否则阿爹就是自断一臂,实力折损更巨啊。”
张胖子的神色凝重起来,道:“嗯!桐儿所言有理。那你说,该怎么办?”
张雨桐附耳对父亲说出一番话来,张胖子听了频频点头:“我儿所言甚是,就这么办吧!”
戴家的人马越走越近,朴阶坐在马上,双手拇指被牛筋绑着放在腹前。戴崇华骑马走在他身侧,用低微的声音对他道:“该怎么说,我都已经教给你了。我会尽力保全你的性命,即便不能,你死了,我也不会亏待了你的家人,明白么?”
朴阶惨然一笑,一言未发。
到了府衙,戴同知带着朴阶刚刚走出几步,张绎就红着眼睛从府衙里面冲了出来,一见戴同知,咆哮一声就扑上去,两个人登时厮打作一处。双方的卫士顿时也打成了一团,整个府衙前马上混乱起来。
适时赶到现场的毛问智大叫道:“啊哈!打起来了,这下咱们可有生意做了。”
李秋池兴奋地对叶小天道:“东翁刚刚到任,就有大案发生。这可真是天佑东翁,恭喜东翁,贺喜东翁!”
叶小天矜持道:“共勉、共勉!啊,云飞,你且上前打探一下,是何人起了纷争,因何起了纷争。有时候这种侧面了解到的情况,要比公堂之上问到的口供更加真实!”
华云飞领命而去,这时又有一标人马赶到,前方几个持矛武士将矛交叉举起,后面跟着一个头戴公子巾,身穿玉色轻衫,脚下黑缎官靴,生得唇红齿白的少年。
来人正是监州通判于俊亭于大人,眼见戴同知和张绎正扭作一团,官帽也掉了,玉带也开了,于俊亭俏脸一沉,喝道:“不成体统,把他们分开!”
马上就有几个侍卫冲上去,强行把戴崇华和张绎分开。于俊亭把玩着象牙小扇,问道:“两位大人,何故在府衙门前互殴啊?”
张绎怒指戴崇华:“于大人,你来得正好!他的女儿害了我儿性命,我要叫他女儿抵命!”
戴同知整理整理衣衫,喝骂道:“放屁!你不要血口喷人。杀人者乃是朴阶,我已带到府衙,要亲手交给知府大人审理,你还待怎样?”
于俊亭昨晚便听堂弟说出了岭嶂山上发生的命案,于俊亭只一听就觉得机会来了。如今张铎的局面并不好,如此雪上加霜的事,她怎么可能不来落井下石?
因此久不上衙的于俊亭一大早就带人赶过来。她要促成此事由张胖子亲自处断,如此才能进一步打击张胖子的人望。
人群中,华云飞早已挤近了,将几个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一个是知府亲信戴同知,一个是知府的胞弟张土舍,华云飞弄清了他们的身份和彼此恩怨,马上折身返回。
华云飞把事由一说,李秋池登时大吃一惊:人命案子,事涉两位土司、一个头人,这案子审不了啊!在贵州地头儿上,土司这一阶级已经是凌驾于法律之上的人物了。双方势力都比自家主公大,不管断谁胜诉,另一方的怒火必定扑面而来……
李秋池马上凑到叶小天身边,小声道:“东翁,双方都非寻常人物,这案子难审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旦接手,无论东翁你怎么判,都难令双方心服口服,到时必定惹祸上身。安全起见,东翁马上回府吧,学生去刑厅说一声,就说东翁偶感风寒,要歇息两日。”
叶小天果断地道:“两日功夫恐怕不够避过此劫。你就说我刚到铜仁,水土不服,替我告个十天半月的假罢。”
叶小天说完翻身上马溜之大吉。就在刚才,他还在为终于有人到刑厅告状而欢欣鼓舞,如今眼看生意要开张,却因苦主和被告来头太大而屁滚尿流地跪了,世事难预料啊!
戴同知和张绎见到知府后,依旧是各执一辞,相争不下。张胖子事先已经得了儿子提示,深知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插手其中,否则就是自断一臂,正色道:
“事涉戴同知和本府胞弟,本府自当回避。新任推官叶小天来自葫县,与我铜仁各部均无交情,正可秉公而断。来人呐,速传叶推官来见!”
张胖子派去的人片刻功夫就从刑厅转了回来,说叶推官水土不服,告假在家,不曾上衙。
张胖子拍案大怒道:“胡说八道!铜仁他又不是头一次来,怎么以前不见他水土不服?于大人,劳烦你走一遭,推官主管我一府刑名,此案定得交给他审理!”
叶府,叶小天听到于俊亭到访,情知来者不善,急急赶到卧室,脱了靴子拉过一床被子盖在身上。仔细想想,又跳起来,到桌前从熏香炉中倒出一点香灰,往手心搓了搓抹在脸上,又跳回榻上,拉过被子一盖,作奄奄一息状。
于俊亭刚进叶小天的房间,床上的叶小天就发出一串剧烈的咳嗽,身子佝偻得虾米一般,努力憋着气,让脸庞泛起一片潮红。
于俊亭潇潇洒洒地走过去,一撩长袍后摆,在榻边锦墩上坐了,仔细打量叶小天的神色。叶小天正眯着眼睛做半死不活状,就见于俊亭伸出一指修长白皙的手指,指肚往他的脸上轻轻一抹,看看手指肚,又看看叶小天的脖子,叹了口气:
“叶大人,你也太不小心了,下回记得脖子上也要抹上香灰。”
于俊亭目光一垂,落在叶小天的靴子上。叶小天心里咯噔一下,他刚才穿着袜子下地抹香灰,双脚先是踩在靴子上的,靴面现在是扁的,以于俊亭的精明…
…
于俊亭站起身来,用扇柄在叶小天肩头拍了一下,似笑非笑地走了出去。
他们都是聪明人,叶小天情知装不下去了,穿好靴子从卧室里走了出来,神情坦然,丝毫没有窘迫模样。于俊亭不禁暗赞:“厚颜无耻到如此地步,也算是一个人才了。”
叶小天苦下脸来道:“大人今日登门,想必是为了戴氏与张氏之间的那场人命官司了。莫怪下官装病,这桩案子,苦主与被告来头都大得很,叶某实在审不了啊。”
于俊亭点了点头,很理解地道:“你的苦衷,我也明白。不过,你在水银山装傻充愣搅混水的本事哪儿去了?如今你就不能依样画葫芦,把这个难题再推回到知府大人身上么?”
叶小天一怔,于俊亭已经清咳一声,道:“莫要让知府大人久等了,咱们这就走罢!”
于俊亭边走边指点屋里的摆设有无不妥之处,叶小天突然回过味来,双眼蓦地瞪得老大,惊奇地道:“于大人怎么对这房子如此熟悉?”
于俊亭带些古怪的眼神儿乜着他:“你以为这幢宅子本来的主人是谁?”
叶小天万万没想到,自己高价买下的这幢豪宅,本来的主人居然就是于俊亭。
惊讶之余,一个奇怪的念头突地浮上了他的心头,身为广威将军、铜仁通判、于氏部落女土司的于俊亭,为何要卖宅子?
叶小天好生不情愿地被带回了刑厅,庄严的堂威声中,两列皂隶把水火棍敲得震山响。三年不开张,开张顶三年啊!刑厅都荒凉多久了,李师爷真的没说错,他们的大老爷就是个专门妨人的大扫把星。这不,他刚一上任,买卖就来了,每一个人都兴奋不已。
堂上唯一没精打采的就是叶小天和李秋池这对主宾,叶小天咳嗽一声:“带原告、被告!”
二人大摇大摆地上了堂,张绎见叶小天端坐案后,居然不起身相迎,心中甚是不悦。
叶小天连忙喊道:“来人啊!给两位大人看座!”
两张椅子并排放在大堂中央,二人大模大样坐下,他们的贴身随从随即往二人椅后一站。
这二人目无主审,的确无礼,可是叶小天打定的主意是把此案推出去,所以他们越跋扈,叶小天推脱的理由也就越充分。
叶小天抓起惊堂木一拍,喝道:“来啊,带嫌犯!”
叮叮当当一阵镣铐声响,朴阶枷锁脚镣地被人带上堂来。
叶小天喝道:“朴阶,昨日岭嶂山上宝塔之下发生一桩命案,死者为张土舍之子张孝天。现如今有人指证你为凶手,当日情形究竟如何,你还不从实招来?”
朴阶刚要开口承认罪状,张绎已经不满地抗议起来:“叶推官,本土舍状告的是戴崇华,可不曾指认朴氏小儿为凶手,你这么问是不是有诱导之嫌啊?”
叶小天解释道:“张土舍,朴阶是否为真凶,叶某也是不知,所以才要当堂审个明白,才好继续提审他人啊!”
张绎道:“此言大谬!朴阶之父乃戴氏部落的头人,焉知他不会屈从其主,令自己儿子替主抵罪?你不把戴氏女提上堂来讯问,你能审明白什么?”
叶小天说道:“张土舍,本官问案自有本官的问法,审理期间,还请土舍不要干涉下官。否则,下官不能胜任主审之职,只能向知府大人请罪让贤了。”
张绎听他这么说,只好悻悻地冷哼一声,闭口不言了。
叶小天又向朴阶问道:“朴阶,当日塔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还不快对本官言明!”
朴阶将事先商量好的说法陈述了一遍,戴同知马上道:“朴阶本无心致张孝天于死地,乃是过失杀人。而且朴阶忠心卫主,罪不致死,还望推官大人公断!”
张绎则跳起来道:“推官大人,当日塔顶之事,戴氏女也是当事人之一,应该叫她上堂询问。戴崇华以其女受了惊吓神思恍惚为由,拒不让女儿上堂,乃是做贼心虚。”
两个人当即就在大堂上唇枪舌剑地吵起来,叶小天与李秋池私语道:“朴阶亲口认下了全部罪状,按说已经足以定他之罪。可张土舍所言也不无道理,戴氏女是当时塔顶的当事人之一,人命关天,没理由不叫她上堂证实经过。”
李秋池小声道:“东翁,若凶手真是朴阶,自然皆大欢喜,就怕此案另有玄机。戴氏女年方豆蔻,恐怕公堂之上她很难做到镇定自若,如果被问出真相,戴同知必定迁怒于东翁。为今之计,不妨先把此案拖着,章程只要弄得繁琐起来,也就容易找到漏洞让东翁脱身了。”
叶小天苦笑道:“眼下这般情形,如何拖延?”
李秋池在他耳边低声言语一番,叶小天听罢大喜,立即抓起惊堂木,拍案喝道:“肃静!本官有话说!”
戴同知和张土舍暂且偃旗息鼓,叶小天道:“此案乃人命大案,张土舍仅有口头控告是不行的,还请准备一份状词呈递给本官。本官问案,向来不会只听一面之辞,戴同知的女儿也应上堂接受询问。不过,既然戴氏女有恙在身,不宜抱病上堂,那且宽限几日。”
张土舍刚要提出抗议,叶小天已加重了语气道:“况且人命大案,依律,本官必须要去现场勘验一番,对于尸体也要令仵作进行检验,确认有无其它死因。
另外,当日在场的官宦子弟及其仆从下人们也需一一调来问询,如此种种都需要时间,因此……”
叶小天把惊堂木一拍,喝道:“且把嫌犯朴阶押回大牢,张土舍请随后向本官递上诉状。明日本官将亲自前往岭嶂山勘验,再等仵作拿出《检验格目》,本官继续审理不迟,退堂!”
张绎边走边对手下人吼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给老子找个状师来,写状子!”
戴同知看着张绎恨恨离去的背影冷冷一笑,也举步走了出去。
四名狱卒押着全副枷锁脚镣的朴阶走出大堂,路旁突地闪出一人,大喝道:
“朴阶!”
朴阶愕然抬头,就见明晃晃一口单刀,向他狠狠地劈了下来。
任司狱和四名狱卒被这一幕给吓呆了,那人一刀砍下朴阶的人头,横刀而立,瞋目大喝道:“某!张孝天之弟也,此獠杀我兄长,还诬赖吾兄清誉,我张孝全今日替兄长手刃此獠,不亦快哉!哈哈……”
张孝全被任司狱带回了刑厅,叶小天正在偏厅和李秋池琢磨这桩令人头痛的案子,一听竟发生了这样的事,马上派人去找张土舍。
张土舍一听儿子跑来一刀做掉了朴阶,急急赶到刑厅,一见他儿子正站在堂上,跳过去就是一脚,把他儿子踢成了一个滚地葫芦。张土舍指着张孝全厉声喝道:“你这个混账东西,你不是在部落里吗,怎么跑到城里来了?你为何杀掉朴阶?”
张孝全一抹嘴角的鲜血,愤愤地道:“爹!咱们是谁?是张家呀!咱们是铜仁的主人!朴阶都亲口承认是他害死了我大哥,可推官居然偏袒姓戴的,还要延期再审。审什么?朴阶一日不死,我张家便受辱一日,儿就算豁出这条命去,也不容许杀兄仇人活在世上!”
张绎气得头昏脑胀,哆哆嗦嗦地道:“你……你这个混帐!谁告诉你害死你大哥的就是朴阶?”他手指哆嗦地指着张孝全,突地双眼一翻,一下子晕了过去。
叶小天见状大惊:“张土舍气怒攻心,昏过去了,快抬到小厅里救治,去唤个郎中来。”
知事章彬小心翼翼地道:“大人,这张孝全杀了朴阶,你看……”
叶小天叹了口气,面色沉重地道:“说起来这朴阶本有取死之道,张孝全又是替兄报仇,罪无可恕,情有可原。究竟该如何处置,还是待我向知府大人禀明原委,请知府大人定夺罢!”
叶小天举步向外走,李秋池立即紧随其后,笑吟吟地道:“恭喜东翁,贺喜东翁,东翁洪福齐天。朴阶一死,此案再不为难了。”
叶小天板起脸训斥道:“这叫什么话!本官是怕事的人么?我正要剥丝抽茧、查明真相,谁料朴阶竟然死了。塔顶一共三人,如今死了两个,可谓死无对证,实在令人遗憾。”
叶小天一本正经地说着,终究绷不住笑意,嘴巴一咧,连后槽牙都露了出来。
叶小天见到张铎,把他的处理意见对张知府说了一遍。张胖子一面用膳,一面点头答应下来。叶小天试探地道:“只是张土舍那里,不知是否会接受这一结果……”
张胖子道:“朴阶都死了,他不接受又能如何?这案子再审下去,难道还能审出朵花儿来?况且朴阶早已亲口认罪,你就按此办理吧。老二那里我跟他说,如此皆大欢喜的结局,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戴崇华用一千五百两银子暗中买通张绎的庶子张孝全,当庭猝杀朴阶,解了女儿之危;张绎的庶子众目睽睽之下挥刀杀人,有理变没理,也只能吃了哑巴亏;
张孝全此举再不妥,也是张绎的亲儿子,他再气恼也不过是责打一顿泄愤罢了。
第六十六章 打开局面
叶小天回府后对李秋池道:“作为推官的这头一把火,我们没有烧好,但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起码我们知道,戴同知也许并不是一个只知道追逐于妇人裙下的纨绔子,张知府也没我们想象的那般强大。铜仁作为土官统治的地方,适用于葫县的许多经验和办法在这里都行不通。在这里,朝廷不足恃,律法不足恃,民心同样不足恃。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
李秋池愕然望向叶小天,他不怕叶小天野心大,就怕他没野心。见叶小天如此,李秋池登时欢喜起来。叶小天似乎已经做出了一个什么重大决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李秋池道:“夜深了,先生去睡吧。”
李秋池离开后,叶小天便向耶佬的住所走去。鉴于耶佬研究的是蛊虫,这东西太过危险,所以叶小天在靠后山的地方给他单独辟了一处宅院。
耶佬的院子里有他自己带来的四个弟子服侍饮食起居,这四人一见尊者大人到了,赶紧诚惶诚恐地跪下来亲吻他的靴尖。叶小天很无奈地等他们行罢礼,这才道:“你们歇着吧,本尊有事要与耶长老商量。”
耶佬是后补的两位长老之一,见到叶小天不免有些局促。叶小天和颜悦色道:
“我今天来见你,是有要事与你商量。”他探手入怀,取出一份地图,在桌上徐徐地展开,伸手一指:“这里是提溪,这里是水银山,这里……是十万大山……”
叶小天与耶佬促膝长谈了近一个时辰,这才起身离开。
一进后宅,便完全是妇人的天下了,除了他这个主人,再无一个男子,就是他那十六名贴身死卫,都是住在内宅外围院墙边的。叶小天拐进哚妮的院子,耳房里小丫环正甜甜入梦,丝毫没有察觉家主的到来。叶小天微微一笑,放轻了脚步,轻轻掀开帘笼进了内室。
桌上有一盏油灯,灯芯压得极低,散发出微弱的光芒。以前哚妮并不习惯睡觉时点着灯,山里人家可没有这么奢侈的条件。但是在叶府久了,她也觉得留着淡淡灯光,睡觉更舒服些,若是起夜也不必再摸黑点灯,非常方便。
叶小天又往榻上看了一眼,此时正值初夏时节,薄凉微暖,此处宅院又处于东山脚下,背山面水,所以较城中热闹繁华处气温还要低一些,因此就连窗子都还没有换上碧纱。
哚妮在榻上侧卧如弓,想是怕气闷,所以没有放下帷幔,光滑白皙的大腿和莹润粉白的手臂也都露在衾外。叶小天轻手轻脚地宽去衣裳,上榻卧倒,掀开薄衾钻了进去,一股品流极高的幽香扑面而来,紧接着便触到一个柔滑温软的身子。
哚妮被他惊醒了,睁开睡眼,扭头见是叶小天,便又安静地闭上了眼睛,像个孩子似的咕哝了几声什么,屁股往他怀里拱了拱,换了个更舒服的睡姿继续睡去了。
哚妮所穿的是一件冰縠纱,在绫罗绸缎等丝织物中这是最昂贵的一种,其质轻薄,着体舒适凉爽,她身上的幽香也是一两十金的上品香料。现在若是让哚妮回山,这个美丽的山中精灵未必还能适应以前的那种生活。只要有更好的选择并且体验过那种奢华,或许还会时常怀念一下以前那种质朴和野趣,但是不会有谁依旧选择那种粗陋的山居生活。
环境可以改变人,性情、习惯,乃至思想都可以改变,哚妮如今改变的又何止生活习惯,她主动要求和遥遥一起读书,便是思想的一个转变。
隔着薄薄的亵衣裤,叶小天很容易就感受到哚妮身子的柔腴轻盈和青春活力。
他温柔地抱住那温香暖玉,惬意地想:“哚妮已经不知不觉地被改变了,蛊教又怎么样?那些顽固的老头子又怎么样?我应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吧……”
叶小天今天睡得晚,又有温香暖玉满怀,正如张胖子所言,果然睡得舒坦。
五更时分,忽然雨骤风狂,及至天明时已是大雨滂沱,那雨就像不要钱似的泼下来,连天漫地。
叶小天伸手往旁一摸,已经没有了哚妮的身影。他披衣起床,走到外屋,正好看见哚妮提着食篮从长廊下走来,一见叶小天便抿嘴儿笑道:“睡醒啦?我看你睡得正香,不忍叫你,便去替你拿了早餐过来。”
叶小天回到厅中,两人坐下吃着早饭,叶小天便把昨日对耶佬所说的打算又对哚妮说了一遍。哚妮一听便喜上眉梢,俏丽的双颊登时浮起两抹桃花般的嫣红:
“小天哥,真的么?你要让我爹的部落迁到提溪去?”
叶小天道:“是啊,叫他们从深山里往外迁徙一下,还是住在山上,不过近一些总是好的。我可不是为了让你方便见到爹娘才让他们的部落迁徙哟,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有足够的人手就近保护我。”
哚妮登时紧张起来,问道:“怎么,难道有人想对小天哥不利么?”
叶小天摆手道:“现在倒还没有,不过……防患于未然嘛。这一次,张家和戴家打人命官司,我的处断恐怕双方也不会很满意。如果真要发生点什么意外,只凭我身边十几个侍卫,很难护得咱们全家周全,调些人来就近安置,那才稳妥。”
一听事涉叶小天的生命安全,哚妮马上严肃地点了点头。
“提溪距此毕竟还有一定的距离。所以,我还考虑再多调些人到铜仁城。咱们教中长老,都有俗世亲眷吧?”
哚妮道:“那当然啊,他们也都有兄弟姐妹,在部落间还有许多亲戚。有时候,他们还会从亲戚家过继个儿子,以继承他这一脉的香火呢。”
叶小天眼中露出一丝笑意:“好得很!那就让八大长老从他们亲眷中各自选择一户人家,搬到这东山脚下,在我府邸前后居住。我会帮他们在本地找些营生做,这样他们长住此地,也不会有人觉得古怪。他们是长老们的亲眷,忠心方面应该没有问题的。”
哚妮不以为然:“小天哥多虑了,只要说是为了卫护尊者,九寨十八峒百余旗的百姓,没有一家不愿意为尊者献出性命,他们都是忠心耿耿的人呢。”
叶小天笑道:“八大长老劳苦功高,这份荣耀先给他们的家人,别人才不会说三道四嘛。”
叶小天待那大雨停了,这才离开府邸,在侍卫们的陪同下前往府衙。
知府衙门地基比较高,积水已经不深。叶小天赶到刑厅,就见知事章彬急匆匆走了进来,说知府老爷传令,召集三班六房、各司主官们晋见呢。
叶小天来到正堂,见戴同知、李经历等人都已到了,那位女监州于俊亭也在,这位据说从不上衙理会政务的女土司,最近似乎勤快了许多。
张大胖子慢吞吞地走出来,缓缓落座,长叹一声道:“本城的暗河,开凿于宋神宗年间,至今也有五百多年了,久不疏浚,如今一下大雨便积涝成灾。本官想着也该清浚一番,诸位大人以为呢?”
众官员均默不作声,他们都是大大小小的部落首领,财政上都是自负盈亏。
想修缮河道?好事啊,可这钱谁负责?因此谁也不愿做那出头鸟。
张胖子看了一眼工科司吏,工科司吏不等他开口,便出列道:“知府大人,西城城墙坍毁多处,本司人员正全力修缮。另外,城北的粮仓也在建造当中,还有北城外半坡镇的水利工程也在进行当中,实在腾挪不出得力的人手再去主持清瘀疏浚了。”
张胖子一听,这粮仓就是给他们张家建的,不能耽搁。半坡镇百分之六十的土地都是他张家的,那儿的水利工程当然也不能影响。工科的干吏,绝不能再抽调了。
张胖子迟疑着向众人一瞧,众人立即纷纷低头回避,张铎不禁露出恼怒神色。
于俊亭坐在上首,俊目微微一瞟,看见只是揣了两只耳朵来的叶小天正神游物外,不禁微微一笑,开口道:“知府大人,此事不如就交给叶推官去做吧!”
叶小天呆了一呆,急忙起身道:“大人,下官是刑厅正印,恐怕……”
于俊亭一双黑白分明的俊眼斜乜着他,似笑非笑地道:“叶推官近来很闲嘛,难道不能为知府大人分忧么?”
叶小天知道这小妖女刁蛮得很,只好捏着鼻子认了,低头道:“是,疏浚河道之事,就请交给下官来办吧。”
张胖子转嗔为喜:“叶推官年少有为,定然不会有负本府所托。你办事,我放心。”
张胖子议定此事,就此免了亲族找他聒噪,便心满意足地回转内宅去了。自有一位师爷替他上前,笑吟吟地向叶小天打了声招呼:“叶推官,西城一带住的大多是府尊大人的本家,你懂得,呵呵……”
这位师爷刚走,戴同知又凑上来,向叶小天和煦地一笑,说道:“本官府前积水甚深,出入很是不便啊,你懂得,呵呵……”
戴同知刚刚走开,州判御龙又走过来,道:“叶推官呐,本官住在城南的安澜巷,你……”
叶小天赶紧点头道:“我懂得,我懂得!”
孺子可教也,御州判含笑而去。
李经历又凑上来,搭着叶小天的肩膀,亲热地道:“贤弟,我那丈人家住街头,我家住街尾。我家住在哪儿你是知道的,咱们自己兄弟我就不用嘱咐你什么了,反正你懂得。”
叶小天再度无语。
这一路走下去,认识的、不认识的,职阶比他高的,职阶比他低的,纷纷上前打招呼,叶小天含含糊糊地一一答应下来,回到刑厅签押房里坐下时已是昏头转向。
李秋池像条黄花鱼儿似的溜过来问道:“东翁,知府召见有何要事啊?”
叶小天想到自己一介推官居然去挖渠治河,一时之间还有点儿不太真实的感觉,便有些迷茫地道:“城中多处积涝成灾,知府大人决定拨款清瘀,此事交给咱们刑厅来办了。”
李秋池眉头一皱,旋即展颜道:“管他是不是分内之事,有事做总比没事做好。再说,这事未必不是东翁与各位官员结纳关系的一个契机。呵呵,不知知府大人准备拨款多少啊?”
叶小天努力回忆着道:“唔……好像是拨银二百两吧,轮番调换,每拨劳役征三百人。”
叶小天从来没有市政建设方面的经验,正苦苦思索该如何着手,李秋池又抱着一具算盘走回来,这是他从户科那里借来的。
李秋池作为师爷,在叶小天的公案之左就有一张办公桌。他把算盘往桌上一放,便开始噼呖啪啦地打起算盘来,算了好久,摇头道:“东翁,时间不是问题,最难的是初时的安排和调度,一旦确定下来,大人只需安排几个小吏负责就行了。
真正为难处,是银子不够啊。”
叶小天跳起来道:“先生所言甚是,没有钱怎么做事,我去找府尊大人要银子!”
叶小天风风火火而去,小半个时辰后怏怏地回来,李秋池问道:“东翁要来了多少银子?”
叶小天牙疼似地咧了咧嘴:“知府大人是铁公鸡,要拔他的毛,困难得很。
此事容后再说,你先去工科索来本城地下暗渠的图纸,咱们研究研究。”
李秋池苦着脸道:“东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叶小天一贯的思想,用现代一点的哲言来讲就是:“生活就象被强奸,如果不能反抗,就好好享受吧!”所以说道:“没有米,咱给他变出米来,那才叫本事。做官不怕有苦差使,就怕没有差使,我们全力以赴吧!”
第二天,叶小天便换上常服和李秋池一起离开了刑厅,据说是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去了。
叶小天揣着李秋池从工科要来的那份图纸,时而取出来看看,时而和李秋池遛达一阵,还站在满是肮脏积水的坑渠前指指点点一番,宾主二人便露出一脸的奸笑,也不知商量什么。
翌日一早,叶小天便召集刑厅一干僚属吏员开始分配清瘀工程事宜。众人一一领命而去,立即如火如荼地大干起来。清平街、清浪街、太平街三街六巷,最繁华的所在同时开工,都是从路口开挖,沉淀几百年的污泥全都挖了出来,曝晒于河道两侧,一时臭气熏天。
众掌柜们得知毛问智就是这一路段的监工,赶紧上前向他诉苦:“清理这条河道究竟要多长时间啊?我们还要做生意呢,实在耽搁不起呀。”
毛问智道:“急什么?宋朝时候造的这条暗河,用了五百年才清理一次。我打算造一条一千年后都还能用的泄洪渠,让千年以后的人都记着我们知府老爷的恩典。”
这时候,一个皂隶跑过来在毛问智耳边说了几句,毛问智立即振臂高呼道:
“小的们,收工喽!”
“嘎?”众掌柜齐齐一惊,“毛头儿,这离晌午还早着呢,怎么就收工了?”
毛问智把眼睛一瞪:“知府老爷有令,叫俺们先去西城,给他的本家亲戚们修泄洪渠。怎么着,你不服吗?不服跟知府老爷说理去。”
那些饭店掌柜们哭丧着脸问道:“毛头儿,你这就走了,那这儿怎么办?”
毛问智道:“等我们修完西城再说。开拔,去西城!”
毛问智命人在清理了一半的工程区域插上官府的工幌旗子,便领着一帮光着脊梁、挽着裤腿的役夫呼呼啦啦地离去,只留给清平街众掌柜们一个臭气熏天的烂摊子。
同样的场面,在三街六巷最繁华处,不约而同地上演着……
一大早,花经历、江经历、章知事和阳照磨就分别出现在了三街六巷的某一条大街上,众人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似的纷纷聚拢到他们身边,向他反映清瘀给他们带来的一系列不便。
这些推官衙门的属官们对他们的遭遇深表同情和理解,然后才道:“不过,据我所知,推官老爷确实是想从三街六巷开工,为百姓谋福祉的。然而西城那边……你们懂得!”
清浪街上,花经历在众商贾百般央求后,面有难色地道:“这样吧,我便替你等向推官大人说明你们的难处,再从地方上征召一些劳役。对这些半途停工的地方,能清理的就清理,不能则先恢复原状,总之不影响大家做生意就是了。”
众商贾喜出望外,花经历道:“只是这额外征召劳役,一应花销却不可能由衙门来出了,各位掌柜可有主意么?”
众人到旁边商议起来,现在街巷两边全是淤泥,臭气熏天,肮脏不堪,以至行人绝迹。每耽搁一天都是不小的损失,如果花点小钱能解决此事当然值得。
当天下午,商贾们便众筹了一笔款子,这笔款子的数目对每家商铺来说都尚可承受,但汇集起来却很可观。花经历收到款子后一口答应,次日安排人尽快运走淤泥,恢复街道原貌。
江经历和章知事等人那边也都是满载而归,除了交到李大状手上的众筹款,他们自己还落下了一些好处。尤其是众商贾欠他们的这份人情,这可是用钱也买不来的。
淤泥可都是沤发了几百年的肥土,撒到田里就是极好的肥料。叶小天散出消息后,附近的村民推车挑担自发地过来争抢这些河泥,成为免费清淤的生力军。
叶小天多措并举,亲自来到铜仁城最大的裕记砖瓦厂跟丁掌柜谈生意,寒暄后开门见山:“近日大雨,城中积涝成灾,知府大人决意要疏浚河道。清理河道,最麻烦的就是如何处理清出来的那些淤泥。现如今本官已经想了一些法子,一些淤泥可以用来填塘,一些淤泥发动乡民运走肥田。可是还有大量淤泥无法处置,本官便想,何不利用这河泥来烧制砖瓦呢?”
丁掌柜试探地道:“推官老爷是让我们裕记砖瓦行在城中设窑,就地用污泥烧制砖瓦?咳咳,河中淤泥固然可以用来烧制砖瓦,可是污泥烧制出的砖瓦残次品太多,一般来说仅有七成可用。老朽是生意人,这对老朽来说可有点划不来啊。”
叶小天摇头道:“丁掌柜的这账算得不对。本官来时已经打听过了,用河道挖出的淤泥,直接就省了你上山取土、曝晒、粉碎、过筛和加水和炼这几道工序,帮你省下的何止是钱,还有大把的时间呐!再者,在铜仁城中就地烧制,省去了从郊野运往城中的环节,这期间你又要节省多少人力物力?就是你们烧制出来的残次品,也不能说一点用处都没有,本官可以花些钱买过来,打成碎渣用来夯实河底。”
丁掌柜仔细想了想,不由怦然心动。全城清淤旷日持久,最快的话也得一年半的时间。如果这一年半他都可以利用城中淤泥烧制砖瓦且就地销售,的确是有大把的利润。
丁掌柜点头同意,叶小天马上爽快地告辞离去。这种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倒是给丁掌柜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觉得这个官与铜仁府的那些官似乎真的不大一样。
叶小天解决了处理淤泥这个大难题后,逮着机会就去向张知府诉苦。张知府不胜其扰,终于改口同意,清淤工程分两年完工,那二百两银子算是一年的工支银,来年再拨付二百两。如此一来,再加上叶小天从众商户那里“筹募”来的银子,足以保证整个工程的顺利进行了。
接下来,叶小天便把具体事宜交给了刑厅各位属官。这些坐地虎鬼点子可不少,谁家要开张、娶亲,门前乌烟瘴气的怎么成?想让他加快施工速度,多少总要给点好处吧。此一举,既帮叶小天收服了刑厅僚属的人心,又帮所有人赚到了外快,大家对叶小天心悦诚服。
在李秋池的努力下,陆陆续续开始有人到刑厅来打官司,大多是商贾们之间的经济纠纷,可恰恰是这种案子油水十足。不管是原告还是被告,总要上下打点一番,刑厅终于活过来了。
刑厅的变化、叶小天的作为,都看在铜仁府一众官员眼中,叶小天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也在渐渐改观。刚开始的时候,大家对叶小天这个外来户普遍有些排斥,但他们渐渐发现,叶小天做事很有章法分寸,不该他管的事,他绝不会强出头,比如叶小天在张氏和戴氏之间那桩人命案子中的表现,他们都看在眼里。
清淤这事,以府衙拨付的那点银两,根本不可能顺利铺展开来,可叶小天偏偏化不可能为可能。他想出了种种办法,真的轰轰烈烈地开始了全城清淤。
能用最少的钱,干成一件别人认为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这个人就了不起。
于俊亭在府里听下人禀报叶小天近日的所作所为,开始她唇角还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可是听着听着,神色却渐渐凝重起来。
她当初把疏通河渠的事栽到叶小天头上,本是存了戏弄羞辱之意。看叶小天当时的态度,分明也不愿接受。可他既然推脱不了,就放下自己的成见全力以赴去完成,这就难能可贵了。知府只拨了可怜的二百两银子,他就千方百计想办法,竟然巧妙地完成了任务。
这样的人若能为我所用……忽然之间,于土司动了怜才之意。
可是她所谋划的事是见不得光的,要招揽一个人为己所用,当然得了解他的根底。她是女儿身,不方便出面,就把此事交给了戴同知。
……
一处亭子,上边悬着竹帘,帘儿半垂,掩住了戴同知、李经历和叶推官赤条条的身子。三人各自一张木榻,榻上铺着洁净床单,伏在榻上,背上有一双手推拿着,嗅着亭外的花香,听着耳畔鸟语,令人飘飘欲仙。
“再加些力……”叶小天伏在那儿,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感觉背上愈发轻柔,便叮嘱了一句。那身穿亵衣裤,颇有几分俏媚的小姑娘柔声道:“这位老爷,不是奴家不舍得力气,筋喜柔而恶刚,适宜的力道才能行气活血,扶正祛邪,并不是越痛便越好的。”
叶小天“唔唔”两声,道:“只是被你按得快要睡着了。”
说话间,右手边李经历伏在榻上,酣声已经起来了。
左手边戴同知微笑道:“贤弟若是倦了,便小睡片刻也无妨。”
叶小天道:“我没有白日小睡的习惯,若是不能睡足,反觉更不舒服,不如不睡。”
戴同知道:“既然如此,你我聊聊天,便可醒盹儿了。我与贤弟相识也有一段日子了,对贤弟却还不甚了解,听说贤弟就是我铜仁本地人?”
叶小天一呆,心道:“我怎么会成了本地人?”转念想起当初为了中秀才,黎教谕特意把他的户籍办到了铜仁府。这种事应付科考也就是了,对戴同知却不必隐瞒,况且戴同知是张知府的心腹,是地头蛇,这种事根本瞒不过他,事后被他察知反而不美。
叶小天便坦诚地道:“对戴兄,小弟可不敢隐瞒。实则小弟是京城人氏,原本只是天牢一狱卒。当初受人所托,赴江南送一封家书,结果出了岔子,辗转来到贵州……”
叶小天捡那能说的,对戴同知说了一遍。
戴同知找了这么个机会接近叶小天,目的就是探听他的底细。
人在这个时候,身心最是放松,也最没有戒心,比较容易打探到真心话。他事先已经对叶小天做过一番了解,知道他的真正出身,一听叶小天没有隐瞒,便道:“呵呵,原来如此。英雄不问出身,我也只是生得好。如果我的出身如你一般,却未必及得上你今日的成就。”
戴同知咳嗽一声,又道:“只是贤弟在贵州做官,未免委屈了你。”
叶小天道:“戴兄此言何意?”
戴同知道:“贤弟精明强干,又如此年轻,若在中原,得到上官赏识,前程不可限量。只可惜我贵州地方的重要职官,皆由土司把持,贤弟虽具才干,却很难再有升迁的机会了。”
叶小天听到这里顿时沉默下来,似乎心有所感,有些颓丧。
戴同知睨了他一眼,忽然又道:“不过呢,要说绝对没有机会,却又不然。
你要知道,土司世家传承千年,雷打不动的世袭尊位固然是一个原因,可是若子孙不肖,也难保就不会葬送了祖宗江山。所以许多土司人家,不但重视培养子侄,而且注重发掘人才引为己用……”
叶小天叹了口气道:“戴兄所言,小弟自然也明白。只是……我作为朝廷委任的流官,却在土官掌权的地方任职,根本就里外不是人。可哪棵大树才可依傍,我又哪里弄得清楚?”
要把假话说得真,就得七分真、三分假,这个道理叶小天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所以他趁机撇清了一下自己和红枫湖夏家的关系,继而说道:“何去何从,小弟现在也茫然得很。其实能有现在的官位,熬资历、混年头,应该也是不错了,可我……终究是有些不甘心……”
戴同知微微一笑,若有深意地道:“命好不怕运来磨。贤弟你能从京师天牢一狱卒走到今时今日,显然是有大气运加身的人。假以时日,还怕没人慧眼识珠么?耐心等待时机就好!”
戴崇华、李向荣和叶小天这个三人组合越走越近,戴崇华是想拉拢叶小天为己所用,叶小天则是将计就计,想从戴崇华身上谋取好处,结交一个强大的外援。
只有李向荣是凑趣的,戴崇华比他年长,又是他的上司,能搞好关系自然有利无弊。对于叶小天这个年轻的小兄弟,李向荣是真心的喜欢加佩服。所以,三个人各怀心思,平日里经常相聚,寻欢作乐。
戴同知经上次怡红院一事,察觉叶小天并不喜青楼风月,但他认为男人没有不好色的,只是对这种平平常常的皮肉生意不感兴趣罢了。现代人有一句顺口溜,说的是人生五大铁:一起同过窗,一起下过乡,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一起分过赃。两个男人若能在一起玩女人,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关系铁。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戴同知也是费尽心机。他本好色,自然知道男人的心思,多方探听加上实地考察,终于拿定了主意。
这一日,戴同知轻车简从,带着李经历、叶小天往铜仁城西南的深山中行去。
眼看前方越来越荒僻,叶小天不解:“戴兄,我们去山里做什么?”
戴同知神秘地一笑:“山里自有山里的妙处,贤弟想不想吃野味?”
叶小天兴致缺缺:“想吃野味还不简单?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李经历笑道:“贤弟莫急,戴兄带我们去的地方,自然非比寻常。”
戴同知点头笑道:“二弟所说不假,那里的野味在别处可吃不到。”
三人乘车,四个侍卫骑马护卫左右,终于来到了一个小山村。
村外有一片山林,戴同知从车中取出三套弓箭,兴趣盎然道:“咱们先去林中狩猎,等打到了野味,去村中找人家烹制,可新鲜得紧呢。”
叶小天踯躅不定,戴同知笑道:“林中并无大型野兽,没有危险。贤弟不用担心,咱们只是随便玩玩,找些乐子罢了。”
叶小天这才释然,他从未狩猎过,倒也颇有兴趣。三人入林,两个侍卫留下看守车马,两个侍卫随身保护他们。
一个多时辰,他们猎得一只鹿,三只山鸡,五只野兔,满载而归。
几人进村后信步而行,这里的房屋建筑都很简陋,土坯墙、茅草顶,围墙多是篱笆扎成。
有一户人家院门大开,院中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正在砍柴。
戴同知带众人进去,那男人马上笑着迎了过来。院中有一个方型大木桌,摆着两条长木凳,戴同知让侍卫将猎来的野味递给那男人,说道:“烦劳你把这些野味做成下酒菜,再拿一坛酒。”
男人点头哈腰地接过猎物,笑呵呵地去了。
三人落座,四个侍卫站立身后。戴同知说道:“我也是听人说起,让朋友带我来过一次。这里的民风与别处不同,今日就让两位贤弟开开眼界。”
李经历说道:“戴兄,还请细说分晓。”
戴同知声音放低,缓缓说道:“这里原本是无主之地,几百年前,一群人逃难至此,扎下根来,默默地繁衍生息。他们淳朴善良,与世无争,虽然贫穷,却特别好客。若有单身男子到访,不但穷尽所有款待,而且还会让家中女人陪宿…
…”
叶小天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李经历兴奋得两眼放光。
戴同知接着说道:“这些人的祖籍应该在西北,说的一口流利的汉话。这里土地贫瘠,过于闭塞,所以他们生活困苦。但他们这种奇特的风俗却渐渐传扬出去,就有一些有心人来寻芳探胜。我上次来就在这家住了一宿,这家的男主人叫孙胜,他妻子叫姚芳,还有一个十三岁的女儿叫孙娇,孙胜的母亲梁婶也是一位颇有几分姿色的半老徐娘。在这个村子里,就数他家的女人们最漂亮!”
叶小天和李经历正听得入迷,忽然屋门一响,从里边走出一男一女。
这家只有一间堂屋,屋子东边院角有一个茅房,屋子西侧是一间小厨房。刚才孙胜拎着猎物去了厨房,那现在从堂屋里边走出的男人定然不是他。
几人扭头一看,走出屋外的女人与孙胜年龄相仿,上身仅有一条抹胸一样的缠布,松散地兜住了奶子,行走间奶子颤悠,鲜红的奶头都露了出来。下身的短裙刚到大腿根儿,迈步时随风掀起,胯间的黑色阴毛和粉红蜜桃就忽隐忽现。论姿色,女人并非多么出众,但皮肉水润光滑,腰肢柔韧,一双腿线条秀美,结实紧绷。
这样的装束无疑增加了女性的诱惑,叶小天忽然想起了短裙苗,但这个女人的短裙更短,圆润的腹肌上赫然露出了肚脐眼儿,更是惹人遐思。
同这女子一块儿出来的,居然是个汉人,而且还是书生打扮。
这个书生大约十八九岁年纪,长得很是英俊,只是隐隐的还有些稚气。他出来时,手便揽在那个女子腰部,看到外边有人,大概不习惯这么公然亲热,这才缩回手去。
叶小天注意到,他的脸上微微有些不自然,反倒那个女子神态从容、毫无异色。
叶小天只匆匆一扫,就察觉那书生衣衫不整,那位妇人秀发凌乱,两颊潮红,额头微见汗渍,那眼儿水汪汪的,这种风情,只有……
“白昼宣淫!”叶小天和李经历对望一眼,一致得出了正确结论。
这时候,孙胜从厨房出来,很热情地向那书生打招呼,客气地叫他留下来吃饭。那书生见院子里有许多陌生人,神色间便有些不自然,谢绝了孙胜好意,便匆匆走掉了。临走之时,那女人还丢了个热辣妩媚的眼神给他。
叶小天忽然想起,这样的事他曾在天牢听人聊起过,有些人家,妻子做暗娼,那丈夫则把门望风,看今天这情形倒颇有些类似。
这时,院门外传来叱喝声,叶小天扭头一看,只见那刚刚走出去的书生正与一个男子扭打在一起。戴同知起身往外走,四个侍卫赶紧跟上,李经历、叶小天和孙胜夫妇也跟了过来。
来到院门外,只见一个壮汉将那书生摁在地上,挥拳就打。戴同知冲侍卫一挥手,便有两个侍卫上前将那壮汉一脚踹翻,一顿拳打脚踢。那壮汉一看情形不妙,爬起来狼狈逃窜了。
看那书生受了轻伤,孙胜的妻子便飞奔过去,扶住了他,低声软语地安慰着他。戴同知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问道:“孙胜,这是怎么回事儿?”
孙胜气愤地道:“逃走的那人是附近村庄的一个闲汉,名叫牛五。我妻貌美,被他看见后甚是喜爱,我妻也爱他强壮,所以他经常来我家中,和我妻往来。前些日这位叫李向阳的书生偶然到我家中,我妻见他相貌俊逸,谈吐斯文,与那牛五的粗鲁大不相同,甚是喜欢他,便不再与那牛五往来……谁知那牛五怀恨在心,便过来寻仇了。”
“嗯?”叶小天掏掏耳朵,愕然看着孙胜,瞧他居然还一脸的不屑与愤怒。
“你……还替那挨打的书生打抱不平?!”叶小天疑惑不解,这种男子,为了几个臭钱,让自己妻子操持皮肉生意、任人嫖宿,简直是枉披了一张人皮,他还好意思说出来!
叶小天便忍不住用嘲讽的语气道:“你们既然是做这皮肉生意的,客人只要有钱就好啦,还要挑肥拣瘦么?”
孙胜一呆,讶然道:“什么皮肉生意?”随即反应过来,不悦道:“那人喜欢我妻子,我妻子也喜欢他,小小聚合一番,两厢情愿的事儿,我家并不收他财物,怎么是出卖色相了?”
叶小天登时呆住:“既不图钱,那为什么?此地到底什么风气,难道……难道自己妻子看中了什么人,都能随意媾和,做丈夫的居然毫不在意?这……这似乎比那北疆草原上任由男子钻进自家毡帐,与自己女儿颠鸾倒凤,父母双亲乐呵呵地观战还要奔放得多呀……”
叶小天了解戴同知的癖好,还以为这次换汤不换药,从嫖娼变成了嫖良家而已。
第六十七章 淫乱聚会
孙胜被人误会,视为莫大羞辱,当下便解说了一番此地风气。戴同知此前语焉不详,也可能是了解不深。此地风气其实是这样:妻子若是与人相好,丈夫并不生气,且以妻子美貌能吸引男人为荣,对那“奸夫”还要置酒饭款待。
当然,不是随便什么男人都能成为入幕之宾。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奸夫”,至少有某方面要强过她丈夫。总不成比她男人还差劲儿,那就视为羞辱了,但这羞辱只是因为对方身份低贱而发。至于贞操,本地人从不知其为何物。
他们不认为自己是做皮肉生意,是因为他们并不图钱,而是要两厢情愿。当然,奸夫也不好意思白嫖,不管是出于良心,还是想讨好这家人,总会付出些报酬。
那个牛五身强体壮,有的是力气和大把的时间,能帮孙胜干活儿。而那李向阳,不仅才貌双全,而且每次也会留下些银钱。
哪家来往的客人越多,客人的档次越高,哪家在村里的地位就越高。孙胜家女人貌美,频繁有客造访,孙胜在村里走路都是趾高气扬的。戴同知上次很满意,临走时承诺下次来会带钱给孙胜翻修房屋,所以这次孙胜对他们一行人非常热情。
那叫李向阳的书生受姚芳一番安慰后,便离去了。临别之际,两人还在大庭广众之下亲热地拥抱了一下,姚芳在李向阳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两人还亲了个嘴儿,这才依依惜别。
叶小天大开眼界,不由得浮想联翩。
众人回院中落座,孙胜便去厨房端来几盘小菜,姚芳去屋里搬出一坛酒,放在长桌上。
戴同知笑道:“他们这儿的米酒都是自酿的,甜丝丝的,不知加了什么草药,颇有壮阳助兴之功效。”
姚芳一屁股坐在戴同知身边,亲昵地搂着他的脖子娇滴滴地说道:“没良心的,这么久了才来看奴家,人家都想死你了。”
戴同知搂住姚芳的细腰,手向上一滑,托住她的奶子揉搓了两下,嬉笑道:
“你这个喂不饱的小馋猫,这次我可是带了帮手来了,看看你的胃口到底有多大。”
姚芳妩媚地瞟了李经历一眼,看到叶小天时眼睛一亮,笑嘻嘻地对戴同知说道:“你带来的这位小兄弟可真俊呀。”
李经历苦笑道:“唉,这里面,数我长得丑,不受女人待见。”
姚芳扑哧一笑,戴同知道:“把你婆婆和女儿叫出来一起吃酒吧。”
“就知道你惦记着娇娇……”姚芳微带醋意地起身,在戴同知手臂上轻扭了一把,径直进了堂屋。
不一会儿,三个女人走出屋门。姚芳在前,后面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头挽发髻,一身长裙,胸前领口颇低,露出多半个奶子和深邃的乳沟。最后面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梳两个羊角髻,粉裙及膝,胸前微鼓,显见是正在发育中。
李经历吃惊地对戴同知叫道:“这小姑娘长得真像你家婵儿!”
戴同知暧昧地一笑,点头道:“你所言不错,所以我认了娇娇当我的干女儿。”
说着,向那小姑娘招招手道:“娇娇,坐到爹爹这里来。”
孙娇抿嘴一笑,轻盈地走到戴同知身边坐下。姚芳正笑意盈盈地向叶小天走去,却被李经历一把拽住,摁到了自己身边。梁婶一怔,只能坐在叶小天身旁。
叶小天打量了梁婶一眼,忽然觉得这妇人有几分像自己的母亲,顿感亲切,客气地打招呼道:“梁婶儿……”
梁婶展颜一笑,往叶小天身上靠了靠,小声说道:“叫奴红英就好。”
“呃?红英……”叶小天有点放不开,他还没进入状态。
梁婶眉毛一挑,轻声问道:“官人贵姓?”
叶小天客气地答道:“敝姓叶。”
梁婶见叶小天如此拘谨,以为他嫌弃自己,自嘲道:“唉,我也知道自己没有儿媳风流,更没有孙女鲜嫩,委屈了叶小官人,陪着我这个老婆子。”
三对组合有点奇怪:年龄最大的戴崇华抢占了最年幼的孙娇,最年轻的叶小天由最年长的梁婶作陪。只有李向荣和姚芳年龄相仿,却是美丑相依、最不谐调,如同美女和野兽。
戴同知和李经历都用同情和歉疚的目光看着叶小天,就连姚芳都替叶小天感到委屈。
叶小天却不愿被人可怜,故意将梁婶搂在怀中,说道:“女人如花,各擅胜场。红英自有独属于她自己的妙处,不亲身体会又怎能知晓。”
戴同知深有同感,指着李经历对有些不情愿的姚芳说道:“你别小看我这位贤弟,他可是铜仁府的经历,正七品的朝廷命官,也是在脂粉堆里打滚的英雄。”
姚芳立刻对李经历刮目相看:“瞧不出,你的官跟县太爷一般大呀。”
孙娇悄声问戴同知:“干爹,你的官多大呀?”
戴同知逗她:“让爹亲个嘴儿,就告诉你。”
孙娇嫣然一笑,冲戴同知仰起脸,嘟起了嘴唇。
戴同知低头张嘴裹住了少女的粉唇,呜咂一番才放开了她,微笑道:“爹在这三个人中年龄最大,自然官也是最大的。陪你娘亲和你祖母的那两位,都是我的属下呢。”又在孙娇耳边低声道:“刚才怎么不张嘴,爹想亲你的舌头呢。”
孙娇耍赖皮:“爹只说亲嘴,又没说亲舌头,嘻嘻……”
众人闲聊着,孙胜已经将烹好的野味陆陆续续地端了上来。最后,孙胜也坐在桌边,四男三女把酒言欢,觥筹交错,一直喝到了太阳落山,夜幕低垂。
众人喝得尽兴,壮阳米酒的后劲儿也上来了。来到屋里,五米多长的土炕上铺着干净的被褥,七个人要同塌而眠了。戴同知带来的四个侍卫只好委屈地在厨房搭板子凑合一宿了。
好像心有灵犀,叶小天睡在了炕东头,往西依次是梁婶、李经历、姚芳、戴同知、孙娇,孙胜挨着女儿,睡在了炕西头。
天还不冷,即便是晚上,也是一个薄被足矣。众人宽衣,男人只留底裤,女人亵裤加上抹胸,炕上肉浪翻滚,春色无边。
戴同知急不可待地将孙娇剥成了赤裸羔羊,随即腾身而上。
姚芳在一旁叮嘱道:“娇娇还是黄花闺女,你可别弄疼了她。”
戴同知无耻地说道:“让我给你闺女开苞,是你们全家的福气!你放心,我也是花丛老手,自然知道怎么给娇娇破处……”
姚芳就这一个女儿,自然关心则乱,她抬起身子,看到女儿紧张得全身僵硬,便握住她的一只手,柔声劝慰:“娇娇,女人都要经受这一遭,忍忍就好了。你干爹喜欢你,不会莽撞,你别怕。”
正说着,李经历按捺不住,从姚芳身后褪下她的亵裤,胀起来的鸡巴顺着臀缝杵进了姚芳的花蕊之中,轻轻抽插起来。
姚芳回头嗔怪:“急色鬼,一会儿都等不及么?”
李经历涎着脸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俩先操练起来,也好给你女儿打个样儿。”
梁婶暗暗发笑,一扭身钻进叶小天怀里,腻声道:“小官人,人家都开始了,你忍得住?”说着,一只手已经探到叶小天的胯间,握住了男人那根勃发的阳物。
这种四男三女大炕联欢的活春宫,叶小天也是第一次遇到,旖旎香艳的场景比看春宫画还动兴。他的鸡巴不受控制地涨硬起来,伸手探到梁婶胸前,捉住她的那对肥硕的大奶子,大力揉搓了起来。
戴同知在孙娇身上轻恋密爱,亲嘴咂舌、摸奶抠屄……可小姑娘初经人事,还是紧张得不行。戴同知有些着急,对孙胜说道:“你闺女的小屄还是干巴巴的,你去给她舔舔吧。”
孙胜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赤身裸体的女儿,闻听此言,有些犹豫:“这不合适吧?”说着,言不由衷地看着他的妻子。
姚芳大方地说道:“戴老爷这么大的官,他说的话你敢不听?让你帮忙是你的福气,你就给闺女舔舔屄,娇娇少受些罪,也是你这当爹的心疼女儿。”
孙胜闻言大喜,乐滋滋地爬起身来到女儿胯间,分开孙娇的大腿,仔细观瞧女儿的小花园。孙娇从小见惯了男欢女爱,对父亲的举动并不抵触,顺从地将少女羞处袒露父亲眼前。
孙胜美美地吸了一口女儿胯间的淫糜气息,伸出粗壮有力的舌头,顺着少女的阴缝儿上下滑动,劈开了紧闭在一起的两片粉嫩的阴唇。然后,嘴唇合拢嘬住阴唇上方的小尖芽,吸啜裹弄……
看得出,孙胜颇会些水磨功夫,耐心又细致,尤其是给亲生女儿的初夜打前站,更是尽心尽力,舔舐吸啜之声不绝于耳。不一会儿,孙娇便娇喘微微,阴户湿润了。
戴同知看火候差不多了,急不可待地推开孙胜,俯身而上,将龟头在少女翕张的阴缝儿里抵磨了几下,缓缓推入……
破瓜之时,孙娇眉头紧蹙,眼中都是泪花儿,扭脸看着姚芳,哀哀地说道:
“娘,疼。”
姚芳一边任由李经历在身后抽插,一边握住女儿的小手劝慰:“娇娇,别怕,娘陪着你呢。你放松些,很快就会不疼了。”
要说这戴同知,久在女人堆里打滚,床上功夫是相当有一套的。他也记不清给多少女人破过身,手段自然纯熟。他的阳具在少女花径中静静的一动不动,如同定海神针。然后,他施展小巧功夫,亲嘴摸奶,在少女耳边甜言蜜语,转移少女的注意力,让她忘却下身的疼痛,慢慢地动情。
终于,少女眉头舒展,脸泛红晕,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一生中的第一个男人。
戴同知也感觉出少女花径中湿意越来越明显,紧紧挟裹的阴道肌肉渐渐放松,便趁势轻轻耸动,让少女慢慢习惯身体内的异物入侵。
姚芳和孙胜看女儿平安过关,都松了一口气。
戴同知看床上已经开辟了两处战场,只要叶小天那里还在互摸,没有进一步深入。忽然心里一动,对孙胜说道:“你去看看我的叶贤弟那边,是不是你母亲年龄大了,雨露滋润得少,难以顺利入港啊?你去帮帮你娘吧。”
孙胜虽然也经常全家睡在一起,可惜家里往往只来一位贵客,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妻子身上。母亲虽然偶尔也会陪客,但他却没怎么亲近过。一是机会太少,二是不好意思,也找不到由头。其实,他面对母亲更有一种神秘感和禁忌的刺激。
今天三位贵客来临,全家女人齐上阵,他虽然只能帮闲,却也遍览春色,心里很是喜悦兴奋。听到戴同知给他机会,忙不迭地凑了过去,先给母亲宽衣解带。
梁红英面对独生儿子也有些羞臊,但炕上春光盎然,她也不愿意扫兴,便没拒绝儿子的殷勤侍奉,任孙胜把她脱得精光。
孙胜褪下母亲的亵裤时,看着母亲胯间肥厚的沃土,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戴同知往这里瞟了一眼,随口说道:“你娘下边还没湿,你给她润润吧。”
梁红英刚低呼了一声“别……”,孙胜已经像饿虎扑食一般,分开两条大腿,一头钻进母亲的胯下,贪婪地舔吮起来。
炕上众人,除了孙娇正在闭着眼睛细细体会着从少女变成女人的转变滋味外,都瞪大了眼睛看向他们这边。
叶小天也吃惊地看着这一幕,母子之间超越伦常啊,太刺激了!他的阴茎不由得胀卜卜的翘了起来。梁红英正闭着眼睛忍受着下阴传来的异样滋味,忽觉手中的阳物勃然而发,睁开双眼妩媚地瞟了叶小天一眼。
孙胜直把母亲的骚屄舔得淫水淋漓、洞眼儿大张,这才美美地抬起头,对戴同知邀功道:“我娘已经准备好了。”
戴同知趁热打铁:“我那小兄弟没什么经验,麻烦你把你娘的两片阴唇掰开,扶我兄弟的鸡巴进去吧。”
叶小天腹诽:我怎么就没经验了?但他也知道戴同知的鬼点子多,此举只是想增加床笫之间的乐趣,便也不吭声,翻身将梁婶压在身下。
孙胜也不推辞,一手掰大母亲的屄眼儿,一手扶叶小天的鸡巴对准靶心,欢声道:“好了,兄弟你可以插进去好好肏这个老骚屄了。”
叶小天也被淫乱的气氛刺激得血脉贲张,此时也不推辞,往前一耸,鸡巴顺利入港。
那边李经历也将姚芳裹在身下奋力地耕耘着。此时,大炕上三对男女并排淫乐,都是同样的姿势,只是戴同知那里细水长流,李经历这边天雷勾动地火,叶小天那边渐入佳境。
身下的三代女人发出不同的叫床声,孙娇初经风雨,如黄莺娇啼;姚芳沙场老将,浪声淫叫;梁婶长辈身份不好意思过于放肆,声音压抑着只是呻吟。
只有孙胜一个旁观客,耐不住寂寞,一会儿去女儿那里摸摸小奶子,在小脸蛋上亲几口;一会儿帮李经历推屁股,助妻子的奸夫一臂之力;一会儿又到母亲那边,摸奶亲嘴地揩油。
过不多时,姚芳骑在李经历身上大力地颠簸,叶小天把梁婶摆成小狗式从后面抽插,戴同知也让孙娇侧卧,从后面抵住少女圆圆的小屁股,从臀缝儿里缓缓地抽插。
大炕之上处处是风景,真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孙胜四处流窜,像是一个勤奋的奴仆,插科打诨地帮忙。
孙娇渐渐得趣,花径内春雨潺潺,戴同知的抽插越来越顺畅。他将少女摆弄成仰卧之姿,然后腾身而上,盯着身下酷似婵儿的娇媚容颜,动情地问道:“乖囡,喜欢阿爹肏你么?”
孙娇眼神朦胧,轻启樱唇,喃喃地呻吟道:“阿爹,女儿好舒服……爹爹,娇娇好喜欢亲爹肏我……”
戴同知愈加情动,鸡巴扑哧一声捅进身下少女的秘洞,畅快地抽插着,不由分说又吻住了姑娘的樱唇,在孙娇的小嘴巴里翻江倒海,两只大手揉搓着少女胸前稚嫩的花苞,心里激动万分地狂呼:“婵儿,我的乖囡,爹爹终于肏了你。不管你今后让哪个男人玩弄,阿爹总是你第一个男人,是第一个尝遍你全身妙处滋味的幸运儿!”
直至月上中天,大炕上的联欢才逐渐落下帷幕。李经历被姚芳第一个榨出了精液,灰溜溜地缴枪认输。戴同知也被少女紧窄狭细的小嫩屄铁杵磨成针,美美地射精后心满意足地翻身下马。倒是叶小天和梁婶的大战始终不分胜负,又过了半个时辰才罢战言和,鸣金收兵。
梁婶对叶小天非常满意,主动用嘴给他清理胯间的污秽。姚芳拉着孙娇过来观摩,对女儿说道:“娇娇,你仔细看奶奶的动作,以后你也要学会怎么吃男人的鸡巴……”
这时,孙胜拿了几块洗干净的湿毛巾过来,戴同知和李经历各自接过一块擦拭下体。
孙胜殷勤地给三位劳苦功高的家中女眷擦拭下阴。出于孝道,他先给母亲擦屄,梁婶不好拒绝儿子的好意,将腿张开,红着脸看儿子在她胯间忙碌。擦干净后,孙胜又来到妻子下边忙活一番,最后来到女儿跟前。
孙胜怜惜地为女儿擦拭初经风雨的小嫩屄,动作十分温柔,还心疼地问道:
“乖女儿,疼不疼?”
“不疼,爹爹,你擦得很舒服……”
女儿的小屄眼儿热气喷吐、骚香扑鼻,孙胜忍不住张嘴给女儿舔舐起来,舌头直往阴道里伸,直到把白嫩的阴户舔得湿漉漉的如同雨后新荷,方才作罢。
少女向孙胜感激地昵声道:“好舒服……爹,女儿要你以后经常舔……”
夜色已深,众人各自抱着怀中的女人安歇,孙胜也从后面抱着女儿入睡。
天快亮时,叶小天被下体的舒爽刺激得从梦中醒来,却是姚芳见他晨勃,按捺不住对他的情思,偷偷爬过来跨到了他身上。
见女人在他身上自顾自地纵马驰骋,好像一个永不知满足的荡妇,叶小天也懒得理她,索性又闭上了眼睛。不过,姚芳虽然是自得其乐,但她却是久经沙场的巾帼英雄,最终还是将叶小天的万千子孙统统吸纳进了她的花心深处。
姚芳倒也不是过河拆桥之人,她不顾自己下体的狼藉,挣扎着起身钻到叶小天胯下,用香唇柔舌细细地为叶小天清理了鸡巴上的淫液浪汁。
那边,戴同知也跟孙娇来了个梅开二度。李经历也过去凑趣,摸一把小奶子,揉几下小屁股,亲一口小香嘴儿,忙得不亦乐乎。
天光大亮后,众人起床梳洗,孙胜已经做好了早饭。
饭后,戴同知等三人带着侍卫告辞,给孙胜留下了一包银两,足够他翻盖房屋之用。
此后,三个人的关系越走越近。这一天,戴同知又邀叶小天来到两人第一次密谈的蔺氏跷引店。这本就是戴同知的产业,也是他和李经历常来的地方,如今只是又多了一个叶小天罢了。
戴同知和叶小天在店前下马,侍卫们围着店布防。戴同知引叶小天到了最里面一间豪华的密室,门口两个俏立的婢女躬身相迎,等他们进去后将门轻轻关好。
李向荣从几案后站起来,豪爽地拱手向叶小天打招呼:“叶贤弟,为兄恭候多时了。”在他旁边,一个艳丽的妇人盈盈一礼,却是李向荣的妻子黎松月。两人身后,还有一个俏婢,正是红杏。
叶小天惊讶不已,李向荣出现在这里他不奇怪,他奇怪的是李向荣的妻子和贴身婢女怎么也会在这里,今天不是男人们的聚会吗?
戴同知早就料到叶小天心中的疑问,冲他耳语道:“叶大人稍安勿躁,今天这场相聚不同往常,你稍后便知。”
叶小天好奇心顿起,向李向荣还礼后,在戴同知的示意下,两人在李向荣对面的几案后落座。
这时,黎松月居然缓步过来,挤进了他和戴同知中间,一屁股坐在了戴崇华的大腿上。
叶小天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看了一眼跟黎松月狎昵在一起的戴同知,再看向对面的李向荣,却见自己这位师姐的正牌老公丝毫不以为忤,竟然若无其事地跟红杏搂在了一起。
这是什么情况?老婆跟别的男人勾肩搭背,李向荣不该怒发冲冠,大声斥责吗?
戴同知打趣道:“叶大人不必大惊小怪,我跟向荣贤弟私下关系非比寻常,早就亲如一家,不分彼此了。”
其实,戴同知为促成今天的好事,暗地里不知下了多少功夫。
戴同知跟黎松月相交日久,早知这个女人表面端庄,其实骨子里很淫荡,而且在男女之事上很放得开。他跟别的妇人往往玩几次就腻了,马上抛之脑后另寻新欢。但对于黎松月,他却觉得这个女人很有潜力可挖。
女人红杏出墙不稀奇,可要是让自己的丈夫甘心情愿当王八,却不容易。而如果能当着她丈夫的面,将她玩弄于胯下,那更是十分难得的刺激。
男女间肉体交欢的那些花样儿,戴同知早就玩腻了,他现在追求的就是心理刺激。于是,他在跟黎松月的一次欢会时,面授机宜。黎松月起初不肯,耐不住他花言巧语地哄骗,加上黎松月也是一个喜欢新鲜刺激的年轻少妇,最后总算答应先试探一下。
戴同知跟李经历私下闲聊时,总把话题往男女之事上引,恰好李经历也是一个好色之徒,两人经常荤素不忌,谈得眉飞色舞。
戴同知说的男女秘事虚虚实实,却也妙趣横生。他讲有些贫苦之家,丈夫拉皮条,妻子半掩门,生财有道,夫妻倒也各司其职、和和美美。
说到有的男人为求升官发财,将妻女献给上司,往往能夫贵妻荣、步步高升。
戴同知故作好奇地问道:“贤弟,你说这样的男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经历笑道:“其实这也没什么,只要家丑不外扬,家里的女人又没损失什么,尤其对于没有大把银子行贿的官场中人来说,倒是一条往上爬的捷径。前提是,你家里的女人需要有几分姿色,否则送过去被退货,那就丢人了,哈哈……”
戴同知陪着笑了几声,盯着李经历的眼睛,问道:“愚兄倒是没想到,贤弟倒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试问,贤弟会不会将家中的贤妻送给上司呢?”
李经历脸色一变,心里别扭,但他不敢得罪戴同知,打个哈哈道:“我家中的那位是母老虎,就算我愿意也白搭,她是万万不肯的。”
李经历脸上的神情变化全部落入戴同知的眼中,他知道这个男人无论如何也不敢得罪他,于是说话也就更加放肆了。他盯着李经历的眼睛,低声说道:“那就是说,如果松月肯的话,老弟也愿意割爱的喽?”
李经历心里“咯噔”一下,嗫喏道:“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也许吧……”
戴同知不断地劝酒,酒量不高的李经历不敢不喝,很快就酩酊大醉。
两个人说话也越来越随便,在戴同知说起偷窥的乐趣时,李经历居然说起他也有此癖好,最早的启蒙居然是小时候偷窥父母做爱。
“呃……老兄,你根本想不到,平时一本正经的严父慈母,在床上竟然会那么放荡,看得小弟心潮澎湃,彻夜难眠。我到十几岁才跟父母分房睡,家里房子倒不少,但我就是赖着不走。每晚我都早早入睡,半夜盼着听墙根儿,那几乎是我生活中最大的乐趣和享受……”
戴同知促狭地笑道:“可惜你现在再也没有机会跟父母同塌而眠,看不到那精彩的活春宫了。”
“呃……就算有机会,父母年事已高,恐怕也不会再像年轻时那样癫狂了。”
戴同知眼光闪烁,声音也压得很低:“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看到自己的妻子就在你的眼前跟别的男人放浪交欢,那滋味是不是比看父母在一起玩乐更为刺激?”
李经历朦胧的醉眼陡然睁大,不可思议地看着戴同知,喃喃地道:“怎会如此……又怎能如此?”
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那不怀好意的表情,在李经历面前不断地放大,他心里隐隐有了一种不安的感觉。
回到家看到美艳的娇妻,李经历越看越觉得她不是一个安守本分的妇人。
两家倒是门当户对,可李经历其貌不扬,黎松月对他颇为不喜。其实李经历也曾听到过一些风言风语,说黎松月当姑娘时就有些不检点,但他实在爱极了她的美貌,义无反顾地与她成了亲。
李经历自知无论是才情、容貌还是财力各方面都配不上黎松月,所以对娇妻极为疼爱。总算是黎松月感念他的痴情,对他的态度倒也慢慢好转,夫妻二人还算和睦。
黎松月虽然不管他在外眠花宿柳,却绝不允许他纳妾,就连自己的贴身丫环杏儿也不让他染指。两人结婚数年一无所出,李经历也不敢多说什么。
既然有了疑心,李经历便留了个心眼。没过几天,戴同知安排他外出公干,李经历告知妻子后早早出门,却躲在家门附近。果然不一会儿黎松月就带着杏儿悄悄地出门了。
李经历蹑手蹑脚地尾随,见两人乘车去了大悲寺,便也进了寺门。他躲在众多的香客之中,死死盯着妻子的身影。没多久,戴同知也鬼鬼祟祟地来了,走过黎松月身边,两个人对了一下眼色,戴同知便向寺后走去。
黎松月四处观望了一下,没有发现熟人的身影,也急匆匆地追随戴同知而去。
李经历心里酸涩,还是咬牙跟了过去。
寺后是一排排的禅房,李经历看到戴同知轻车熟路地进了角落的一间禅房内,黎松月也随后进去,杏儿却留在门外给他俩望风。
李经历无法靠近,恨恨地返身离去。他尽快干完了公事,早早回到了家中。
直到太阳西斜,黎松月才匆匆回到家里,看到丈夫面色不善地等着她,心里也是一惊。
看到妻子满面红潮,眼神躲闪,李经历沉声问道:“你到哪里去了?”
“哦……我和杏儿去大悲寺上香去了。”
李经历怒眼圆睁:“去上香?难道不是去跟戴崇华偷情去了?”
黎松月惊道:“你……为何这样说?”
“这是我亲眼所见,难道你还想否认?要不要我问杏儿去?我不信撬不开她的嘴!”
黎松月想起戴同知的嘱托,把心一横,反而注视着李经历,缓缓地说道:
“这么说,你是打算休了我这个不贞的妻子了?”
“嗯?”李经历愣住了。妻子不应该跪地求饶,痛哭流涕地哀求他放她一马,并赌咒发誓地保证以后再不敢红杏出墙了么?
他从没想过休妻,一是黎松月貌美如花,他对妻子是真心喜欢;二是双方父母都是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婚变有损父母颜面;三是黎松月除了红杏出墙外,其他方面对他还不错。换一个老婆,以他这样丑陋的样貌,要么门不当户不对,要么不如黎松月美貌,要么嫌弃他……
黎松月笑了,还是戴同知懂男人,对自己丈夫了解得透彻。她走到丈夫身边,偎依进他的怀里,巧笑倩兮地在他耳边呵气如兰:“怎么,舍不得我?”
李经历愣怔了一下,搂住了妻子,不甘地问道:“我对你不薄,你为何对不住我?”
“是吗?”黎松月一笑:“我和戴同知从小相识,早有感情。说起来,我至今也只有这一个野汉子,而你呢,在外面不知玩过多少女人;就是在家里,如果不是我拦着,杏儿恐怕早就落你手里了吧?”
“话不能这么说吧,哪个男人不风流?可你不守妇道……”
“不守妇道的女人多了,可不止我一个!哦,男人就可以风流,女人就得独守空房?你若有本事那我也认了!可你每天在衙门里只是混日子,要不是戴同知看在我的面子上,恐怕你的饭碗都端不住。”
李经历心中一凛,戴同知可是他的顶头上司,如果不是人家罩着他,他想混日子可不容易。而戴同知如今跟他亲如兄弟,凭什么?他没钱没地位没本事,人又长得丑,还不是因为他有个好老婆?如果他对妻子不依不饶,不但这个家没了,恐怕在衙门里也混不下去了。
想起戴同知跟他说过,有的男人为了巴结上司献妻献女,他心中的愤懑竟然稍有平复。
黎松月在他耳边说道:“知道你好面子,我跟他每次相会都费尽心机,总算没被人察觉。可我心里总是不踏实,夜路走多了终遇鬼,万一传出了风言风语,可怎生是好?”
李经历不解地看着妻子,纳闷地问道:“你的意思是?”
黎松月银牙一咬,索性道:“不如……隔几日让他到家里来一趟。你们关系亲近众人皆知,这样不惹人耳目……”
李经历心里一惊,嗫喏道:“那我岂不是引狼入室?”
“嘻嘻,他可不是狼,不吃人。你放心,我身上也不会少一块肉……”
李经历心里不甘:“骚货,那我可太吃亏了。”
“你呀,这种事只要想开了,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黎松月想了想,舍不
得孩子套不着狼,咬咬牙道:“那我把杏儿给了你,如何?”
李经历眼睛一亮,心里却思潮翻涌,讷讷道:“那他到家里来,我是不是该躲出去?”
“你要不愿出去,就到杏儿房里去。”看丈夫沉吟不语,黎松月趁热打铁:
“那过几日,我就叫他到家里来啦……”
黎松月说到做到,没过几天就让杏儿去给戴同知传话。
戴同知心领神会,不待放衙就大摇大摆地去了李经历家。
待李经历到家,发现杏儿站在院中,神色有些紧张,看见他之后,冲着堂屋努了努嘴,然后转身进了自己的丫环房。
李经历见堂屋房门紧闭,里面隐约传来男人的声音,就知道妻子正和戴同知在家里偷情,他调头也进了杏儿的房间。
杏儿见他进来,紧张地看着他。李经历问道:“那房里是什么人?”
杏儿结结巴巴地说道:“是戴同知和夫人……”
“他们在干什么?”
“不……知道。”
李经历上前把杏儿搂在怀里,急切地问道:“是不是在肏屄?”
“可能……可能是吧。”
李经历心里憋着一股火,抱起杏儿放到床上,急吼吼地说道:“那咱们也别闲着!”
“老爷……”杏儿知道夫人已经把她赏给了老爷,也不推拒,只是闭上了眼睛。
李经历剥光了杏儿,褪下裤子就把鸡巴插了进去……
甫一插入,他就能感觉出杏儿已经不是雏儿了,阴道宽松,接纳他的鸡巴毫不费力。
说起来,李经历也算阅女无数,但悲哀的是,他到今天都没玩过一个处女。
妻子新婚夜没有落红,而且逢迎有度,他没敢问过是谁先他一步夺走了妻子的初红。今天本以为在杏儿这里能尝个鲜儿,没想到也是别人玩剩下的。
如今想来,妻子的初夜定是献给了戴同知,而为他俩通风报信、守门望风的“小红娘”杏儿自然也难逃戴同知的魔爪。
同样是男人,为什么撑的撑死,饿的饿死?李经历戴着大小两顶绿帽子,心情郁闷得无以复加,连鸡巴都有些软了。
忽然,堂屋里传出黎松月放肆的浪叫,李经历不由得侧耳细听。这么狂放的叫床声他从来没听过,妻子在奸夫身下显然比跟他更放得开……
一种莫名的刺激袭上心头,李经历的鸡巴突然爆胀,硬得如同铁棍。他一边听着妻子的叫床声,一边大力抽插着杏儿,把小丫环肏得吱哇乱叫。
不远处隐隐传来妻子的浪叫声好像战场上催人奋进的擂鼓,让李经历大展雄风,他瞪着血红的双眼,将身下的杏儿当成仇人般疯狂地发泄着。
当这边偃旗息鼓的时候,那边也风平浪静了。
不一会儿,戴同知施施然从堂屋出来,悄悄地离开了。
李经历马上穿衣下床,风风火火地跑到堂屋,看见床上的黎松月还懒懒地躺在床上,浑身一丝不挂,鬓发散乱,娇喘微微。
见到丈夫进来,黎松月本就潮红的俏脸涨得通红,她不自然地拉起薄被掩住了羞处,瞟了李经历一眼,小声道:“你听到了?”
李经历两眼布满血丝,不满地说道:“你叫那么大声做什么?也不怕邻居听到!”
“嘻嘻,怕什么?就算真有人听到,也会以为是你在跟我亲热,不会多想的。”
“你跟我可从来没这么大声过……”
“吃醋了?”
李经历目泛奇光,好奇地问道:“你们刚才是怎么弄的?”
“想知道么?”黎松月故意逗他。
李经历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颤声道:“想……”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你想听我还不想说呢。”
李经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如同猫抓虫咬似的,忍不住上前一把将妻子搂在怀里,央求道:“好老婆,求你了,告诉我吧。”
“只是听我说,有什么意思?常言道,百闻不如一见。你要真想知道,我倒是有个法儿。”黎松月吃吃地娇笑,在丈夫耳边低语了几句。
“这样……真的成吗?”李经历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嘶哑。
“大家心里有数,这样也只是做做样子……”
第六十八章 家丑不外扬
要说这戴同知,对李经历还算厚道,怕他觉得吃亏,想给他些补偿,倒也舍得下本。
怡红院新到了一个清水倌人,戴同知得知后,花重金请李经历去做了一夜新郎。
李经历总算做了一次开路先锋,一夜春宵后,美滋滋地去上衙。
戴同知将他叫到自己的签押房,摒退众人后,笑眯眯地问他:“贤弟,昨夜那位初音姑娘怎么样啊?”
李经历咂巴了一下嘴儿,回味地道:“嗯!好!好啊!果然是经过了严格培训,那温柔滋味儿确实不一般。虽是初次见真章,却张弛有度,让人飘飘欲仙…
…”
李经历陶醉地笑起来,戴同知深有同感:“嗳,初啼雏音破瓜时,确是美妙。
愚兄跟你讲,这女人呐,其实都一样,要说区别,只体现在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嘿嘿嘿!这位初音姑娘,不只看起来甜美可爱、纤柔娇嫩,更是身怀八大名器之一‘朝露花雨’的喔。”
李经历惊奇地睁大眼睛,道:“这话怎么讲?”
戴同知诡笑道:“你与她交合之际,难道没有注意到她玉门窄小,回廊曲折,有如羊肠小径么?嘿嘿,情浓之时,更有婴儿吸乳之感,花径处如下丝雨,露珠晶莹呀……”
李经历细细回味,频频点头。
戴同知笑道:“难怪老弟你这么虚了,这样的名器,轻易可是消受不得的。
下一回愚兄再带你去红绡苑,那儿有位雨辰姑娘,同样是身怀名器,‘碧玉老虎’,你没听过吧?”
李经历听得两眼放光,追问道:“莫非是天生的白虎?听人说,这样的女子妨人,轻易招惹不得呀。”
戴同知大笑:“贤弟岂不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李经历想了想,还是摇头道:“还是算了,这种风尘女子,总是自抬身价,其实虚情假意、人尽可夫。这次已经让大哥破费太多,下次还是到小弟家中,咱们把酒言欢,岂不美哉?”
戴同知暧昧的眼神看着李经历,点点头道:“贤弟所言甚是,风尘女子怎如良家妇人?贤弟家有娇妻,怎可暴殄天物?”
过了两天,李经历邀请戴同知到家里喝酒。
戴同知欣然赴约,两个人下衙后一同来到李经历的家中。
桌上摆好了酒菜,黎松月和杏儿盛装打扮,已经恭候多时。
小丫环殷勤侍奉,三个人觥筹交错,席间谈笑风生,内心里却是各怀鬼胎。
李经历酒量不济,黎松月又有意偏心,很快就被戴同知灌得醉意朦胧。
杏儿来到李经历身边给他斟酒布菜,黎松月却坐到了戴同知那边,两个人谈笑风生,越来越亲密无间。
李经历坐都坐不稳了,歪倒在杏儿怀里,却听戴同知说道:“贤弟,你家的杏儿这名字太也普通,好多人家的丫环都叫桃儿、杏儿的。不如愚兄给她改个名字,就叫红杏如何?”
杏儿的小脸顿时通红,黎松月也嗔怪地打了戴同知一下:“哪有女子叫红杏的?生怕别人不多想么?”
李经历醉醺醺地道:“红杏这个名字好,以后杏儿就改叫红杏好了。”
李经历眼前模模糊糊的,看人都有重影儿,好像黎松月掩着嘴偷笑,已经软在了戴同知的怀里。李经历头一歪,瘫在了椅子上。
“贤弟这就醉了?松月,红杏,咱们把他抬到床上吧。”
李经历任人摆布,在床上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想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李经历微睁双眼一瞧,却是戴同知和黎松月搂抱着躺在床上,正在各自宽衣解带。
两个人毫无顾忌地交合起来,李经历的眼睛越睁越大,心里的震撼无以复加。
忽然,李经历的眼神跟黎松月对上了,看到妻子眼中玩味的笑意,李经历浑身一哆嗦,吓得赶紧闭上了眼睛,酒意却消退了许多。
随后,黎松月像一只小猫轻轻爬了过来,伸手在丈夫胯间摸了一把,促狭地一笑,将手探进了他的裤子里,捉住那根胀硬的阴茎,捋搓套弄起来。
戴同知却在这时候使坏,将阴茎从黎松月臀后插入,大开大合地抽插起来。
李经历吃惊地睁开双眼,看到妻子春情上脸,被奸夫肏得前后摇晃,嘴里浪叫连连。他的心里既憋闷又酸涩,却又感到一种特别的刺激和兴奋,鸡巴在妻子的手里愈发硬挺……
黎松月满意地一笑,将丈夫的阴茎掏出来看了一眼,忽然张嘴含入口中。
李经历看到这一幕,简直难以置信。妻子很少给他口交,更没主动过,今天这是怎么了?
李经历激动得心都要跳出了胸腔,他无意中看了戴同知一眼,发现奸夫正看着他,顿时感觉尴尬。
戴同知却是和颜悦色地说道:“愚兄情难自禁,贤弟莫怪。”
李经历吃吃地道:“哦,哦……大哥请自便……”
黎松月得意地向丈夫飞了一个媚眼,吐出口中的阴茎冲李经历笑道:“表现不错,值得嘉奖。”说着,再次将丈夫的阴茎纳入口中,卖力地吮吸吞吐起来。
戴同知也是第一次当着别人丈夫的面玩弄人家妻子,这种心理上的刺激远超肉体的快感,一不小心,精关失守,一股股的精液喷洒在黎松月的阴道深处。
戴同知讪讪地撤出阵地,一边穿衣一边说道:“天色已晚,我这就回去了,贤伉俪继续。”
红杏送戴同知离去,李经历按捺不住地将妻子裹在身下,超乎寻常的硬屌急急地插入妻子的屄中,里面灌满了奸夫的精液,无比的顺滑,他不由分说地抽插起来。
黎松月笑着迎合他,那笑容怎么看都像偷到了宝贝的小狐狸。
夫妻之间很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的性交了,李经历一想到妻子的阴道里都是奸夫的精液,自己正在替人刷锅,那种扭曲的快感就愈加强烈,动作也就更加猛烈。
房间里响起急骤的“吧唧吧唧”马踏春泥声,伴随着黎松月咯咯的浪笑,李经历的鸡巴比平时都涨大了一圈,硬如铁条,舞动生风,那强悍的战斗力仿佛年轻了十岁的小伙子。
尤其是妻子热情地迎合,夸张地淫声浪叫,让李经历倍感新鲜,浑身有一种爆炸般的兴奋和刺激。
狂风暴雨之后,床上经历了两次大战已经一片狼藉,夫妻两个心满意足,也懒得收拾。
黎松月像蛇一样缠住丈夫,在他耳边淫声道:“你今天可真厉害……”
“还不是因为你太骚了!”
“喜欢我骚吗?”
“喜欢……”
“下次他再来,你叫上红杏,咱们四个一起玩,好不好?”
李经历怦然心动,已经萎软的鸡巴竟然硬了一下,他定定地看着妻子,好像不认识她了。这还是以前在自己面前端庄贤淑的大家闺秀吗?怎么比最下贱的妓女还不要脸?
可是一想到和风流倜傥的上司一起玩弄这个骚货,还有那个娇小可爱的小丫环,李经历浑身的热血上涌,兴奋地答道:“好……”
下一次的家中欢聚果然没让李经历失望。大床之上,四个人放浪形骸,两个男人将黎松月和红杏主仆二人颠来倒去地玩弄,随意组合、随时交换、随心所欲地玩花样,有争抢有谦让,有竞争有合作,每个人都像迷失了自我,只顾着沉沦欲海,上演了一出出比戏台还热闹的春宫大戏。
四人大床联欢之后,李经历的夫妻关系揭开了新篇章。虽然有时候他也会自怜自艾地在心里发点小牢骚,可是在衙门里戴同知对他关怀得无微不至,在家里妻子跟他好得蜜里调油,就连小丫环红杏也被他调教得越来越骚……
只是当戴同知想把叶小天也拉进来时,李经历却有些不情愿。虽然他也很欣赏叶小天,也知道这个小兄弟懂情识趣嘴很严,可自曝家丑却没什么收益,他有点不甘。
架不住戴同知锲而不舍地耐心解劝,黎松月时常不断地吹枕边风,李经历也渐渐改变主意了,毕竟那样更刺激不是?
于是,才有了今天这个聚会。可叶小天不知内情,心中忐忑,看到面前两对男女已经开始放荡不羁,黎松月时不时地撩拨他,叶小天心里忽然警铃大作。
今天这个聚会不用细想就能猜到是戴同知发起并主导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只是为了拉拢自己,没必要下这么大的血本吧?那他到底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想起他曾说土司家族也重视吸纳人才,可要想叶小天为他所用,恐怕戴同知还不够格。连杨应龙那样的天王级大土司,叶小天都不肯投靠,何况戴崇华这样的角色。
莫非戴同知背后还有什么人?叶小天还无从揣测,也正因为如此,他心里才不安。
黎松月看叶小天心不在焉,便从戴同知怀里挣脱出来,偎到叶小天身边,腻声道:“弟弟,想什么呢?”
虽然这个名义上的师姐美艳动人,可叶小天却从心底有点瞧不起她,趁着她还没倒进自己怀里,赶紧站起来歉然道:“师姐稍坐,小弟有些内急,去去就来。”
叶小天匆匆出门,却见门外两个侍女正探头探脑地往房内张望,不远处有个戴府侍卫正焦躁地踱来踱去。
那侍卫见他出来,赶紧走过来低声道:“知府大人有急事找戴同知,不知我家主人是否宽便?”
叶小天扭头进屋,在戴同知耳边悄声说道:“外面有人急着找你。”
戴同知神情错愕,点点头疾步出去了。李经历推开怀里的红杏,跟着叶小天出门。
那侍卫一见戴崇华便迎上去道:“大人,知府老爷请您马上过去。”
戴同知一愣,道:“可知是何急事?”
那侍卫压低声音回答了几句,李经历和叶小天站在一旁,隐隐约约听到“生苗出山”,“提溪司很是紧张”,“知府大人方寸大乱”等语。李经历一脸茫然,佯作四顾的叶小天唇角却是轻轻一勾,一丝笑意飞快地掠过。
……
叶小天让耶佬和哚妮回去传达他的指令,却迟迟没有动静,是因为受到了格彩佬为首的几个长老的阻挠。
蛊神教避世而独立,阻止贫穷愚昧的教众与世俗接触,就是为了方便控制。
如果让他们接触外界的繁华尘世,恐怕会动摇了他们的虔诚心。
哚妮回家说动了父母,格哚佬又几次三番做格德瓦的工作,八大长老的意见便分化了。
八大长老中虽以格彩佬最年长,论地位却是格德瓦为尊。经过几轮讨论,最后格德瓦说道:“既有尊者令谕,我们自然应该遵从。况且只是派出一个部落,进退操之我手,有何不妥呢?”
众长老交头接耳一番,纷纷点头同意。格彩佬见状,也不好固执己见,但她坚持派一位长老坐镇于格哚佬部,有什么风吹草动,也可以及时了解。
格哚佬所在的部落一向驻守在神湖畔,他们打猎捕鱼,过着简陋的山居生活,就连住的屋子也都是用大木搭建。要迁去的地方也是山里,建造新居容易得很,真正需要他们随身带走的东西不过是几个包袱。如此一来,举族搬迁仅仅一天功夫就筹备完成了。
迁徙是为了侍奉尊者,这个理由对于他们来说已经足够,何况现在的山中部落早已不像以前那么闭塞,他们也都很向往外面的繁华。所以除了一些老人对他们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充满留恋,部族中大部分的人离开时都欢天喜地。
叶小天回到了自己的府邸,若晓生过来禀报:“老爷,哚妮姑娘和耶老爷子回来了。”
叶小天来到了客厅,就见一位黑袍老者正坐在那里和耶佬说话,正是和耶佬同时晋位的那个引勾长老。
引勾佬忽见叶小天进来,急忙趋身上前晋见:“属下引勾,见过尊者!格哚佬部已迁至提溪候命,属下受众长老所托驻于该部,听候尊者谕示!”
叶小天微笑道:“引勾长老辛苦了,我的谕示只有一条:”在那里,站住脚!
‘“
提溪之南的卧牛山上,准确地说是卧牛山半山腰上,格哚佬部落正在大兴土木。叶小天叫他在提溪左近山中扎下营寨,他则直逼山脚。
前方就能看见水银山了,水银山前的于家和水银山后的展家、杨家都已经派出探马窥伺他们的动静,只有凉月谷果基家没有动静。
格哚佬部落的人对他们的探头探脑不闻不问,只管用心建造着自己的寨子。
要说起来,凉月谷果基家原来也是生番,属于天不收地不管的山中野民,不过他们渐渐迁徙到世俗地界中并被地方土司纳入治下,经历了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没有人觉得突兀。像格哚佬部落这样呼啸而来的还是破天荒头一回,难怪周
围各大部落都觉得有些失措。
张胖子只觉得自己今年特别倒霉,事情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也不是本命年呐,怎么就这么衰?戴同知是张铎的心腹,和于俊亭又野心勃勃地预谋对付张铎,在这个关键时刻,他也怕生出变数,于是主动请缨去与格哚佬部接触。
格哚佬的部落奉叶小天的令谕大迁徙时,神殿按叶小天的吩咐给部落拨付了一批金子,是从深山金矿里采撷的金砂原矿。叶小天把这批金砂交给大亨,由大亨帮忙暗中采买农具、种子、布匹、油盐、粮食等物。
在格哚佬的部落能够自力更生之前,有了这些东西,就能最大程度地保障他们的生活。叶小天的目的是想引领这些虔诚奉他为主的山民走上文明、富足的生活,而不是在山里面过半野人的日子。
叶小天没想到大亨姗姗来迟,原来他把家也搬来了铜仁,两兄弟终于在铜仁再度聚首了。
说起罗大亨,他的内宅也很热闹。
妞妞给大亨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洪百川乐得合不拢嘴,对这个儿媳越来越满意。
本来大亨和妞妞想让洪百川续弦,正式娶了妞妞的母亲潘氏,两好搁一好,两家成一家。可洪百川是葫县首富和名绅,续弦也应门当户对,潘氏这种小门小户的老寡妇根本没资格高攀。这跟大亨不一样,大亨只是洪府的公子哥,没啥身份地位,即便如此,当初娶妞妞为正妻还遭遇了很大阻力,洪百川可是极力反对的。
对于潘氏来说,就算不明不白地跟洪百川鬼混在一起也没什么,毕竟她已经成为洪府事实上的内当家。可假如哪天洪百川打算续弦,迎娶回来一位年轻貌美的大户人家的小姐,那潘氏的处境就尴尬了。
为了坐稳洪府女主人的位子,名分就显得尤为重要。潘氏在洪百川耳边不知吹过多少次枕头风,可洪百川始终模棱两可,不给潘氏一个明确的答复。潘氏除了跟女儿抱怨几句发发牢骚之外,也无计可施,急得心里火烧火燎,嘴上都起了大泡。
妞妞让大亨出马去劝说公爹,可大亨的话在洪百川面前也不好使。
潘氏偶然间发现洪百川的目光总在妞妞身上打转儿,心里一动,于是拿话试探他,果然被她猜中,洪百川对妞妞竟然有觊觎之心。
想当初,洪百川入赘罗家,面对强势的夫人,活得很憋屈,对男女之事也没多大兴趣。夫人去世后,他一边经商,一边抚育罗大亨,也没想过续弦的事。
是潘氏让他的欲望重燃,享受到了男欢女爱的乐趣,洪百川的色心就像老房子着火一样熊熊燃烧起来。潘氏这个老妖精在床上花样百出,可洪百川仍欲壑难填:常言道有其母必有其女,料想她女儿那个小妖精定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妞妞初次登门时受潘氏蛊惑就在洪百川面前放出些风流手段,当时就勾动了老男人的春心。儿子成婚后,妞妞在家也不太检点,时常春光外泄。尤其是生了孩子后,喂奶也不避讳公爹,那年轻白嫩的大奶子白花花的亮瞎了洪百川的色眼。
本来洪百川只是有贼心没贼胆,可当他知道潘氏急于扶正的时候,心思就活泛了。
潘氏没想到洪百川得陇望蜀,竟然打起了儿媳的主意。当时世风日下,公爹暗地里扒灰的事屡见不鲜。而且洪百川信誓旦旦,只要能跟儿媳偷偷好上一次,他就会正式迎娶潘氏。
潘氏思前想后,答应找女儿商量。
妞妞见母亲可怜巴巴地央求自己,瞧那样子她要是狠心拒绝,母亲都有可能当场下跪,心里也不由得犯起了思量:公爹是一家之主,老成持重,对自己关爱有加,为了母亲的幸福,要不要做一点牺牲?
潘氏母女都不是贞洁烈女,妞妞就算给公爹一次也不算什么。但这对于大亨却不公平,所以妞妞很犯愁。
经不住母亲反复的诱导和劝说,加上事关母亲的名分和终身幸福,妞妞终于答应了。
扒灰的滋味自然非同一般,洪百川和妞妞度过了一个难忘的春夜。
本以为春梦易醒,事过了无痕,生活能重回正轨。可男女这种事,一旦打开缺口,哪能轻易了断?洪百川在年轻的儿媳身上领略到别样的滋味后,竟然食髓知味、恋奸情热,只要大亨不在家,他就纠缠不休,甚至得寸进尺,想要这对母女陪他大床联欢,享受一下一王二后的美妙滋味。
妞妞一旦失身,羞耻心就淡了许多。潘氏有求于洪百川,更不敢违拗。洪百川终于美梦成真,在这对母女花身上驰骋了一番。他倒也没有食言,真的正式迎娶了潘氏,虽然婚礼办得动静不大,只有洪百川几个老友道贺,总算名分已定。
婚事办完,洪百川仍跟儿媳纠缠不清。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家里出了这种事,生活在一起的人自然会有所察觉。大亨开始的时候很难过,觉得妞妞背叛了自己,父亲夺了他所爱,心中的郁闷难以排解。
妞妞看出了他的情绪不对,陪着小心婉转地套他的话,终于知道大亨的心结所在。于是找到母亲,两人一核计,便一起到大亨的房中。
母女俩一唱一和,把一桩大丑事说得轻描淡写,重点强调了妞妞永远不会变心,小两口的日子也不会受任何影响。待大亨脸色缓和,妞妞独自离去,留下母亲在丈夫的房中。
潘氏施展狐媚手段,用身体抚慰了女婿受伤的心灵。要说还是潘氏这种熟妇经验老到,最懂男人,在床上的手段真是层出不穷。大亨虽是被动承欢,却被岳母伺候得无微不至,享受到了别样的女人滋味……
要说大亨还真是拿得起放得下,他最大的优点就是会自己劝自己。事已至此,他的心理也平衡了,反而觉得坏事变好事,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不错。
一是他在床上经常满足不了妞妞,不但自己心里有愧,妞妞也时常不满。如今有父亲帮忙分担,倒让妞妞觉得亏欠了他,不但不再埋怨,反而对他加倍地体贴。
二是岳母并未过河拆桥,常常主动爬到他床上颠鸾倒凤,说的话也让他重拾自信,两个人欢合的滋味倒比跟妞妞的夫妻敦伦更有乐趣。潘氏甚至拉上女儿轻装上阵,也让大亨享受到了齐人之福的滋味。
三是洪百川觉得愧对儿子,对他的态度大为改观,父子俩拥有共同的女人,处得像连襟。
何不就此下去,各有所得,甚至有一天暗地里的“换妻”公开化,家庭关系也会变得更加亲密。
这么一想,大亨甚至有点儿感谢妞妞的红杏出墙,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幸福。
正所谓“家家都有丑,不露是好手”,这些事,大亨当然不会告诉叶小天。
……
叶小天现在日子过得很惬意,衙门里没什么要紧事,便经常在城里东游西逛。
叶小天看到裕记砖瓦行雇佣了很多童工,这些孩子本应读书学艺的年龄,却因家境贫寒只能从事贱役,一生屈居人下。
叶小天想到年幼时他家里也请不起先生,上不起私塾,父亲把他兄弟俩带到大牢,为了让那些犯官们教他们识字,便陪着笑脸给犯官们跑腿的经历,不禁心中一酸。
叶小天望着小孩子们寒酸的衣着、单薄的身影若有所思:“我这个推官既然连清淤挖渠这等不务正业的事儿都干了,便再多一桩也无妨,干脆不务正业到底吧!”
“你要开办书院和武会?”张胖子嘴巴张得就像一头快要渴死的河马。
叶小天紧急求见,说是有紧要大事相商。张胖子还以为他是有什么紧要消息,却没想到叶小天竟然向他提出要开办书院和武会,张胖子只觉一阵蛋疼,这有个屁的紧要啊?
叶小天道:“这是善举啊,大人。新近迁来我府的葫县大富绅罗公子发现铜仁府虽然有官学和私塾,但能入学者皆为官宦子弟或富有人家。因此罗公子与下官商议,想要出资捐建一所书院及一处武校,只招贫穷百姓人家子弟。一切费用皆由罗公子及本府开明士绅们捐助,以攘助我铜仁府推行教化,以示对知府大人的支持。”
张大胖子努力听了半天,总算听明白了一句话,就是既不用他花钱也不用他操心,只需他点点头。于是张胖子点点头,道:“成,本府首肯了,你自去拟道条陈就是!”
戴同知去提溪探查格哚佬部落出山的用意,对方说是伟大的、无所不能的蛊神降下神谕,为他们指明了新的生存吉地,他们遵照神谕而来!
戴同知耐心解释道:“格哚佬族长,你要知道,这个地方属于铜仁府,归提溪司管理。整整一个部落迁徙至此,涉及到路引、户贴、黄册、赋税、徭役等问题。你们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几千号人,要吃要喝、要穿要住!你们突然冒出来,那本来属于本地人的东西就要少了,猎物会变少,耕地会变少,那他们该怎么办?”
格哚佬哈哈大笑:“谁不愿意,那就来吧。要么杀光我们,要么被我们杀光,简单之极!”
其实在这个年代的西南地区,可谓地广人稀,土地利用率极低,不要说是一个几千人的部落,就算再加几十万人也安置得下。但是山外的土地各有所属,哪怕它荒芜着都没问题,但是要把它交给别人,谁会答应?
生苗出山的消息终于隐瞒不住渐渐地流传开来,不过铜仁城的百姓对这件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就像一个从小没有见过面的远房表弟搬到了他们隔壁村子。
真正感到紧张的,只有张家和于家。提溪长官司长官就是张知府的本家堂弟,那里还有于家的分支于家寨和凉月谷的果基家。格哚佬的部落要迁至提溪,挤占的就是他们的领地,压缩的就是他们的生存空间。
戴同知狼狈而归,张铎便命提溪司长官直接与格哚佬部进行联系。最终,格哚佬同意,既然他们已经出山,就按规矩纳入铜仁府管辖,可以让户科到他们的寨子为他们造册登记,建户贴、黄册,正式成为铜仁府下辖的一个部落。
但是作为交换条件,格哚佬要求父母官向他刚刚迁来的部落提供粮食、农具、种子,并派遣人员教习如何开梯田、种庄稼。而且他们还要求和凉月谷果基家一样,不纳粮、不服役,只向直属的土司老爷缴纳供奉。
这样的条件张铎怎么可能答应?而且就算他肯答应,果基家和于家肯答应么?
至此,张铎的绥靖政策彻底破产,唯有选择兵戎相见了。张铎立即传檄全府各地土司,命他们赶赴铜仁议事,以便合各路土司的兵马,讨伐格哚佬部。
叶小天在做出让生苗出山的决定时,就预料到不会那么轻松,不流血、不奋斗,就能让别人拱手让出自己的地盘,太不现实。
有的时候,大人物的一个念头,便会有点石成金、呼风唤雨的效果,会有许多地方,会有无数的人,因为他的这一动念从而彻底改变自己的人生和命运。
叶小天让李秋池选择校址建造两所学校,一文一武,专门招纳那些无钱读书、每日混迹街头玩耍的孩子,并委托黎教谕物色读书人充当教席,叶小天的要求不高,没有功名也可以。
对于叶小天的这些举动,铜仁府各方势力只是冷眼旁观。在这土司满地走,土舍多如狗,出身就决定命运的地方去推行教化,能建立什么文教之功呢,能凭此晋位升官吗?
其实叶小天思虑深远,开办文校武会,不仅是一桩善举,而且从这里毕业的穷人子弟都将成为叶小天未来的得力部下。后世的黄埔军校的校长蒋介石,也是桃李满天下,战场上的国民党高级将领多数是他的学生,蒋校长的威名如雷贯耳。
李秋池终于选定了两处地方,文校位于府学之东,武校就在叶小天的府邸背面,东山之阴。
在两处校舍动工以后,各路诸侯也纷纷赶到了铜仁城,张知府的议盟大会就要开始了!
府衙二堂,众土司、土官们济济一堂。现在叶小天已是知府属官,所以没坐在他们中间,而和衙官们一起坐在左侧。上首第一位,坐的是一个柳眉杏眼、肤如凝脂的青衫公子,掌中把玩着一柄象牙小扇,笑吟吟左顾右盼着,正是叶小天心目中的小妖女——监州于大人。
戴同知说完格哚佬部落的情况重新落座,端坐上首的张胖子道:“本府多次规劝,希望格哚佬部能退回山里,可他们执迷不悟。如今,本府打算武力驱逐该部,诸位土司以为如何?”
张胖子本来以为这句话说罢,众土司就会纷纷攘臂高呼,响应出兵。不料他语音一落,大堂上却陷入了一阵难堪的沉默,没有一人响应。
张胖子的目光四顾,最终盯在了大万山司的洪东知县身上。
洪东知县起身道:“下官担心,武力驱逐会不会引起山中部落的同仇敌忾,反而纷纷出山了呢?下官的辖地,可就在十万大山脚下……”
洪东县令这样一说,立即有几个土司随声附和起来:“对,对呀,还该慎重其事,以和为贵啊。”
张胖子气得发抖,他双手扶案,双眼紧闭,脸色忽青忽白,颊肉哆嗦着,额头黄豆大的冷汗涔涔落下……这副模样落在众人眼中,“铜仁之主”的神坛已摇摇欲坠了。
于俊亭“唰”地一下打开象牙小扇,轻盈地站起身,拂一拂衣袖,竟然向堂外走去。
于俊亭一走,在场的土司们都随之站了起来。乔师爷、御州判等衙属官员见了不由个个心惊:难道铜仁辖下的所有土司都已站在于监州一边了?
只有叶小天看明白了,于俊亭选择的这个发难时机实在是太好了:首先这件事只涉及到于家和张家的利益,其他部落没有出兵的欲望。再者,大家对生苗感觉陌生、神秘,又有些忌惮。在事不关己的前提下,还有几个人肯站出来附和张知府呢?
同时,于俊亭又让她收买的土司抢先发言反对,很多土司本就是人云亦云随大溜的主儿,自然就营造出了这样一种“一面倒”的气氛。而这一幕也警醒了那些衙属官员们,谁能不为自己家族的未来有所打算?
造势、用势,叶小天本就是行家,对这一点当然看得透彻。但他没想到,这个小妖女对这一手居然也玩得炉火纯青。
最终,张绎从张家的精锐藤甲军中点了一千人,又从本部落的壮丁中点选了一千名健卒,合计两千人,浩浩荡荡地向提溪开拔了。提溪司张家那边还有一些戍守地方的军队,他们将合兵一处讨伐格哚佬。
众土司们都留在铜仁府,他们想知道张家的实力,同时也想了解一下那些生苗是否真如他们想象的那般剽悍。
格哚佬听说张知府要发兵讨伐的消息后心情很紧张,马上派人回山向神殿求助。随后,格哚佬又对山寨进行了加固,并且在山寨周围设下了大量的陷阱和机关。这些事情他的族人做起来很是驾轻就热,只不过原本这些手段是用来对付野兽的,现在要用来对付人而已。
丙戌年五月二十五日,这一天的铜仁府,太阳照常升起,只有两件事比较新鲜。
一件是知府老爷没有升衙,虽说他们的这位土知府时常不升衙,但特别的是,今天有人代他升衙,这个人就是于监州。皇帝不早朝,也不会有哪个大臣敢代他早朝。这意味着,在铜仁府存在了二百多年的于氏,隐隐然已经有了压过在此扎根三百多年的张氏的实力。
另外一件事就是,对铜仁府来说一向像阑尾一样可有可无只能充作摆设的刑厅如今居然老树发芽,焕发了活力。今天是刑厅放告日,刑厅居然接到了三张状子!
前两件案子比较寻常,第三件居然是一桩重大的刑事案子,叶小天只看到一半,便拍案大怒:“如此恶少,当真该死!”
叶小天正要吩咐升堂,于监州房里的小厮过来传话,请他马上过去。
叶小天走进于监州的签押房,行礼完毕后趁机道:“今日有一桩刑事大案,下官正打算请示监州。案情是这样:有一恶少,因偶遇城北三里庄一个民女,看其美貌,前日酒醉之后纠集一班无赖,闯进民居,殴其父母致重伤昏迷,复又轮暴了这个民女。村民赶来后,恶少一班人方仓惶逃去。今日有村民入城,恰巧认出当日施暴的纨绔之一,因此抓来衙门告状。”
案情并不复杂,叶小天为何要向她请示?于俊亭狐疑地看着叶小天:“此案有何异处,需要请示本官?”
叶小天道:“这个恶少,是一个土舍的儿子!那个土舍……姓张!”
“张土舍?”于俊亭恍然大悟。这个土舍既然姓张,就一定是张知府的兄弟或叔伯。
于俊亭明白叶小天的为难之处:土司、土舍享有特权,对于治下的土民,就算打死了也只是罚点钱了事,难以真正治罪。于俊亭之所以恍然大悟,是误以为叶小天如今拐弯抹角地用刁难张家的手段来向她示忠。
于俊亭走到叶小天身边,象牙小扇轻轻挑起叶小天的下巴,嫣然道:“叶推官,你也算是煞费苦心了呢。不过,我就是欣赏你的狡猾和无耻,嘻嘻……”
叶小天一脸茫然,心中暗想:“虽说在这满是老朽腐败之辈的衙门里,年轻俊俏如我,杂然其间,算是一颗难得的鲜桃子,不过……于监州这是什么意思?
就算是挑逗吧,不也应该是我挑她的下巴么,这他娘的究竟谁才是男人?”
叶小天疑惑地看着于俊亭:“监州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下官……不太明白!”
于俊亭见他说得认真,不觉也是一怔,难道我会错了情?于俊亭的俏脸不觉微微一红,有些羞恼地道:“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本官很看重你的能力,希望你能投效本官。”
叶小天听她这么一说,再联想到那个恶少的身份,登时明白于俊亭究竟为何误会了。他还从没想过抱别人的大腿,哪怕是曾经面对杨应龙的招揽,今日又怎会投到于俊亭门下?
叶小天想了想,委婉地道:“假如下官暂无此意呢?”
于俊亭哼了一声:“如果你不肯,我就不会留你在铜仁碍事,早晚会把你一脚踢开。”
叶小天道:“要贬一个流官,只怕于监州力有不逮吧?既然话不投机,下官告辞就是!”说罢,向于俊亭拱了拱手,扬长而去。
第六十九章 悍然斩
叶小天回到刑厅,立即提审三里庄轮暴一案的嫌犯。
被村民扭送来的这个歹徒叫御尘,是州判御龙的亲侄子,当日曾参与对那民女施暴。叶小天把他提上大堂审问,这御尘是跋扈惯了的人,根本不把叶小天这个外来的流官当回事,竟然供认不讳。
他还挑衅似地供出了当日参与施暴的同伙:吴辰亮、张纮、项飞羽,以及主谋张道蕴。其中,吴辰亮是流官之子,张纮是张氏家族的偏房旁支,项飞羽则是大商贾的儿子,而主谋张道蕴却是张家嫡房子孙。御尘供出这些人,只道叶小天根本不敢处治,存心要他难看。
叶小天叫他签字画押,他也满不在乎,大大咧咧地签了字并按了手印。
叶小天见他画押,马上脸色一沉,吩咐人把他押在班房。
随即,叶小天签发了三份牌票,命华云飞、苏循天和毛问智各带一队捕快前去抓吴辰亮、张纮和项飞羽到案,又命江经历立即带人赶往三里庄,提此案受害的女子洛青青到案。
叶小天亲自去抓张道蕴,这个主犯是土舍张雨寒的儿子。张雨寒是张家的嫡系,与知府张铎之子张雨桐同辈,但是论岁数,却与张铎相差无几。
张雨寒知道张大胖子刚刚吃了于监州的大亏,如今叶推官敢公然到他家拿人,难保不是于监州的授意,所以没敢为难叶小天。儿子被带走后,张雨寒急忙去府衙找张铎,若依常例,不过是破财消灾罢了,如果这背后有于监州的影子,只怕就不是花点钱便能解决的麻烦了。
傍晚时分,一众嫌犯全部抓到,江经历也从三里庄赶了回来,将那饱受摧残、伤心欲绝、已绝食三日的洛青青姑娘和她的父母家人都带了来。
府衙后宅,张雨桐把刑厅抓捕张道蕴等人的事情告诉了张知府,请示道:
“父亲,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理?”
张铎迟疑道:“叶小天……哪有这么大的胆子?莫非是于俊亭那个小贱人授意他做的?”
张雨桐道:“土司人家享有豁免之权,于俊亭一定不会坏了规矩,与所有土司为难。很可能她只是借题发挥,想让我们低声下气地去求她,利用此事,胁迫父亲让出知府之位。”
张铎眼睛一亮:“不错!她一定打的这个主意。”
张雨桐道:“所以我们根本不需要理会她,叫雨寒哥几位向刑厅表示,愿意用赎金买罪,到那时为难的就是她了。治罪,则会触犯所有土司的利益。如果不敢治罪,最终只罚款了事,搞出偌大的阵仗却不了了之,丢了颜面的人就是她了。”
张铎点点头道:“不错!你就这么告诉他们几个人吧。”
吴家、项家和张家的人赶到府衙,听张雨桐向他们转述了张知府的意见,只得遵命离去。
翌日一早,他们几人便赶到刑厅,这一次连御龙也赶来了,不管需不需要为侄儿出头,必要的态度还是要有的。
府衙门前,不知何时已聚拢了无数的百姓。叶推官派人抓了五个轮暴民女的恶少,其中家世背景最强大的一个还是叶推官亲自带人上门抓来的,这件事已经传遍全城。
“威~~~武~~~”水火棍击打着地面。叶小天从屏风后走出来,步伐稳定地上了公堂,往公案后面一站,堂上顿时肃静下来。
叶小天从来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执法者,他做事率性、随性,只遵循他自己的道德标准。五恶少的罪恶行径、洛家人的凄惨下场,已经激起了他的愤怒。
张道蕴、御尘、吴辰亮、张纮还有项飞羽五人被带上了大堂,他们忽然看见站在侧厢的父兄亲人,立即激动地乱喊乱叫。
叶小天重重地一拍惊堂木,沉声道:“再有咆哮公堂者,给我打!”
几个恶少被这种威势一吓,登时安静下来。
这些恶少都是权贵人家子弟,上了公堂也是立而不跪。叶小天也懒得在这件事上与他们纠缠,只是厌恶地扫了他们一眼,便吩咐道:“带苦主上堂!”
洛青青的父母相互扶持着颤巍巍地上了堂,在他们身后,洛家两个堂兄弟用一块门板抬着一位姑娘,那姑娘脸色灰白,双目紧闭,眼角犹有未干的泪痕。
洛青青的父母一上堂便跪下了,叶小天对他们和颜悦色地道:“洛氏夫妇,闯入你家,轮暴你女的,可是眼前这五个人,你们看清楚些!”
洛父一看张道蕴五人,登时目眦欲裂:“大老爷,草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他们五个人酒气冲天地闯进我家,将我夫妻打晕,强暴了我的女儿!对了,就是他带头的!”
洛父指着张道蕴咬牙切齿地说着,洛母也指着吴辰亮叫道:“就是他!民妇挣扎反抗时,还曾挠伤了他的脖子,大老爷一验便知。”
吴辰亮下意识地捂住了脖子,转念一想,又冷笑着放下手。在他心中,因为这些小民的指控而有所掩饰,那是胆怯的表现,会被人取笑的。
叶小天沉声道:“苏班头上前查过!”
苏循天走到吴辰亮身边,吴辰亮挺胸昂头,睨着他冷笑。
苏循天仔细看了看,回身抱拳道:“大人,疑犯吴辰亮颈上确有几道尚未痊愈的指痕。”
洛青青渐渐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身处公堂之上,她的眼神动了动,忽地看到站在一旁的张道蕴等人,登时尖叫一声,躲进母亲怀抱。
叶小天道:“你不用怕,本官问你,是否这几个歹人坏你名节?”
洛青青垂泪道:“大老爷,就是他们几个!求大人为民女做主!”
叶小天追问道:“你看清楚了?确实无误!”
洛青青咬牙切齿地道:“民女绝不会看错,这些畜牲……就是化成灰,民女也认得他们!他……”
洛青青指着张道蕴道:“这个恶人,他闯进我家行凶,对我……强行不轨。
民女誓死反抗之时抓伤了他的下体,大老爷验过便知。”
叶小天一挥手,喝道:“苏班头,把张道蕴带下去验伤。”
“不用了!”张道蕴哪肯让人脱了他的衣服,赤条条地检查他的身体,他不耐烦地道:“没错!这件事,就是我们几个做下的。你待如何,尽管划下道儿来便是!”
吴辰亮紧张地道:“道蕴兄……”
张道蕴摆摆手,不屑地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赔她点钱嘛!”
张道蕴睨了洛氏父女一眼,邪笑道:“小爷嫖女人,还从没赖过账。如果不是她不识相,还能差了她的银钱?便赏她一点银两又算什么!不过,这女人还真挺够味儿,哈哈哈……”
张道蕴狂恣之态不加掩饰,身在公堂之上,亲口承认自己犯了强暴罪,居然肆无忌惮。其他四人也胆气顿壮,负手冷笑不语。
这边审问,一旁自有书记运笔如飞,记下双方供词。
叶小天道:“你等既已认罪,当场画押签字吧!”
张道蕴接过供词簿册,冷笑着看了叶小天一眼,毫无忌惮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又蘸印油画了押。
等到几人画押已毕,叶小天把惊堂木一拍,杀气腾腾地喝道:“依《大明律》,强奸者,绞!尔等强闯民宅,轮暴妇人,更是罪大恶极!张道蕴,吴辰亮、张纮、项飞羽、御尘,俱判绞刑!押下去!”
在唐律和宋律里,通奸判刑一年半,如果是有丈夫的妇人要判刑两年,强奸则罪加一等。但是到了明朝,对强奸罪的处罚就更严厉了,但凡强奸罪,朱元璋老爷子就是一个字:“死!”这五人是强闯民宅,轮奸妇人,更是罪加一等,当然更加该死。
张道蕴听了叶小天的判词先是一惊,继而一声怪笑,道:“你敢!张某是土司人家子弟,可以赎金抵罪,谁能杀我?谁敢杀我!”
吴辰亮等人的父亲们愤怒地喝道:“叶推官,你的威风也耍够了,还待怎样?
想杀我儿,老夫可不答应!”
叶小天双眼微微一眯,冷笑道:“怎么,你们还要强闯公堂,干涉本官问案不成?”
李秋池忙出面打圆场道:“各位大人,搅闹公堂万万不可,你们如有异议,向知府大人申诉便是!”
在李秋池想来,叶小天只是装模作样,想把这场清官戏演得更逼真些,只需他们向上面申诉,便会顺坡下驴,依例以罚金代罪。
张雨寒冷冷地喝道:“你们够了!什么推官,不过就是一条替人咬人的狗罢了。要解决此事,唯有咱们那位代知府于大人点头,走罢!”
说罢,张雨寒不屑地瞪了叶小天一眼,昂然离去。其他几人互相看看,也都随着他向外走。反正叶小天就算是判了,还需要知府和监州署名,并报朝廷,由皇帝勾决,于秋后行刑,并不急于一时。
于俊亭今日一到衙门,就吩咐戴同知替她关注此案。听到叶小天判了张道蕴等人死罪,戴崇华在双方争执的时候就已离开,匆匆赶去向于俊亭汇报。
于俊亭闻听后,愕然道:“他……当真判了那五个纨绔死刑?”惊叹之余,似乎语气里还有一些钦佩的意味。
戴崇华哂笑道:“依我看,这是他会做人罢了。他扮黑脸,却把这个人情送给监州大人,等着监州大人你法外施恩,以收买人心。我想,张雨寒等人马上就会来向监州大人求恳……”
戴同知话犹未了,张雨寒等五人就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张雨寒一见于俊亭,便脸色难看地道:“于监州,土司人家触犯律法,可以罚金代罪,这是天家赐予土司的特权。于监州也是土司,难道要带头破坏规矩吗?”
于俊亭瞪着张雨寒,她本来想等叶小天碰了硬钉子,乖乖地求她出面替他收拾乱摊子。谁知道这些人不去寻叶小天的麻烦,反而认定此事是她背后捣鬼,这是从何说起?
于俊亭怒道:“你们以为是本官授意叶小天如此吗?谁不知道这个姓叶的像一条疯狗,只要被他咬住了,就休想让他松口,关于某什么事?”
张雨寒等人只当这是她的托辞,哪里肯信?御尘又出面道:“于监州,如今叶小天执意要将我侄儿处死。如果当真闹上朝廷,你我的脸面都不好看,还请监州大人出面斡旋。”
于俊亭郁闷地道:“我于俊亭敢作敢当,如果此事真是于某授意,你道于某便不敢认吗?罢了,我就替你们出面说项,不过你们那些儿子也实在应该好生管教一下了。不要以为你们是权贵之家就可以为所欲为,真要激起民变,大家都要遭殃!”
于俊亭说完,对一旁的师爷文傲道:“你去,把那块粪坑里的石头给我请来!”
于俊亭让人把张雨寒等人暂且带到小客厅听信儿,自与戴同知在厅中等候。
叶小天来到后,问道:“监州大人召见下官,可是要为张土舍、御州判等人做说客?”
于俊亭眉锋一立,怒道:“说客?叶推官竟敢对本官如此不敬,你以为你是谁?”
戴同知赶紧转圜道:“叶大人,实不相瞒,监州大人召见,确是为了今日这桩案子,却并非是为张道蕴等人做说客,实是出于对你的关爱呐。叶大人,张道蕴等人确实犯下了大罪,叶大人要依法治他们的罪,理所应当!不过,律法同样规定,土司对治下土民享有生杀大权,即便无故杀人,也可以赎金代罪。‘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说法在这儿是行不通的。”
叶小天掷地有声地道:“叶某身为刑官,自当为民伸张正义,维护律法尊严!”
戴崇华摇头道:“如果你就此罢手,保全几位大人的颜面,我相信,叫他们多拿些金银充作赎金也非难事。你想想,那女子已经遭人施暴,难道还能令时光倒流?现如今,她名节已坏,恐也难嫁个好人家;她上有老父老母,只此一女,别无所依,今后该如何过活?如果有了五家缴纳的赎银,她一家人从此也就衣食无忧了。
如果你执意问罪,不但徒劳无功,以后也绝难在此立足。那时又该有多少你本有能力为他们主持公道的百姓,痛失一方青天?叶大人,你这么做,对受害的民女真的有一丝好处吗?还是……只为满足你扬名的渴望?“
戴崇华站在受害人立场上的劝说,打动了叶小天的心:是啊,无论如何,此案已经发生,有些事已经无可挽回。况且报上朝廷,也只是让五家权贵丢了颜面,皇帝会勾决吗?在天子眼中,是众土司的忠心重要,还是为一户小民申冤重要?
何况,就凭张、项等几家人权势,真把五个恶少关进牢里,他们也吃不到苦头…
…
叶小天终于松了口风,缓缓道:“戴同知所言也有道理,并非叶某不肯通融,只是此事我还需问过洛家人的意见。如果他们情愿放弃起诉接受赎金,叶某自然不会强作恶人!”
叶小天回到刑厅,在门板旁蹲了下来。洛青青躺在门板上,似醒非醒的,察觉有人靠近,睁开眼睛一看,立即感激地唤道:“叶大人!”挣扎着坐起来。
叶小天沉吟了一下,道:“姑娘今后有何打算?”
洛青青惨然一笑,幽幽地道:“奴家一个清白女子,受此奇耻大辱,如何还能厚颜苟活于世?奴家已存死志,只是心疼爹娘今后无依无靠……”
明朝时,程朱理学深入民心。海瑞此时尚健在,当年女儿才五岁时,因为吃了别人送的一块糕饼,海瑞便勃然大怒:“女子岂容漫受僮饵?能即饿死,方称吾女!”为了男女大防,到底把一个年方五岁的女儿活活饿死了事,由此可见当时风气。
叶小天略一思忖,压低声音道:“姑娘,你一死了之,倒是清净。可是撇下痛失爱女的爹娘,你让他们如何过活?叶某这里倒是有一个办法,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洛青青扬起双眸,疑惑地看向叶小天。叶小天道:“姑娘,本官虽然抓了张道蕴等人,可惜他却是土司家的子弟,有以金赎罪的特权。纵然本官判他们死刑,只怕朝廷也不会勾决。若姑娘愿意撤诉,本官可为你争取最大的好处,让五家权贵交出一笔可观的赎金。你一家人拿了这笔钱远走他乡,也能安居乐业,将来再招一个知心合意的上门女婿,岂不是好?”
“奴家不需要!”洛青青红着眼睛,猛地站了起来:“有钱,就能把我们穷人当牲口看么?奴家若是收了他们的钱,那奴家成了什么人?奴家是平民百姓,命如草芥,可奴家的清白却也和他们贵人家的女子一样高贵!推官老爷,你是好官,可惜你帮不了我,就连皇帝都不能!在这人世间,奴家求不到公道……只有到那里诉冤屈……”洛青青说到这里,忽地一声大吼,一头撞向旁边的堂柱。
叶小天大骇,伸手一拉,却没扯住她。就听“砰”地一声响,洛青青重重地撞在堂柱上,登时血如泉涌,身子一软,便向地上栽去。
堂上的皂隶慌忙围过来,眼见洛青青的脸色苍白如纸,一个皂隶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不禁惊慌地叫了起来:“推官老爷,不好了,青青姑娘……已经死了。”
叶小天呆呆地站在旁边,心乱如麻。他痛恨自己的无能,这一刻,他宁愿自己不是官,而是一个以武犯禁的游侠儿。
这时,洛父忽然仰天大笑:“死得好,死得好啊!我洛家是清清白白的人家,我洛家的闺女也是自尊自爱的好闺女!”洛父一边说一边笑,笑着笑着,浑浊的老泪便滚滚而落……
叶小天的眼珠子慢慢地红了,他握紧了洛姑娘的手,低沉地道:“洛姑娘,你安心去吧!就算皇帝肯宽赦他们,法律肯放过他们,我也不饶!你英魂不远,看我为你伸张正义!”
刑厅内发生的一切,府衙外的百姓也都知悉。当叶小天做出“绞刑”判决的消息传出来,府衙前面万众欢呼。此刻,这些平民百姓的生命和尊严与那些权贵人家划上了等号,这是对他们的一种承认,以前从未有过。
紧接着,一个新的消息传了出来:推官大人迫于监州大人的压力,准备向权贵们妥协;洛家姑娘以死明志,撞死在刑厅。
府衙前顿时一片死寂,而那些权贵子弟们则喜形于色,鄙夷地看着那些如丧考妣的百姓:一帮泥腿子,生来就是贱人,也配享有和我们同等的权利?简直是痴心妄想!
戴同知匆匆回转通判厅,告知于俊亭刑厅发生的一切,颓然道:“这等状况,已不可能调停了,不如就此袖手吧。叶小天要判他们绞刑,由得他去,反正判决递到京城,还是要被天子特赦的,不致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于俊亭叹了口气,意兴索然地道:“本官有些不舒服,你去说与他们几人知道吧。”
……
“东翁?”李秋池看着叶小天铁青的可怕的脸色,担心地唤了一句。
叶小天握紧的双拳慢慢放松开来,沉声道:“李先生,你是贵州第一大状,你告诉我,这等案子,按照常理,应该如何判决?”
李秋池苦着脸道:“按理自然该判绞刑。学生记得,弘治年间,曾经发生过类似的案子,而且就发生在天子脚下……皇帝批复:马纪强闯民宅、奸淫妇女,蔑视法度之至,即斩之;马纪家人行贿,统统枷锁发边卫充军,永不赦还;马聪等人作为胁从判处绞刑,秋后问斩。”
叶小天两眼登时放出凶光,李秋池赶紧补充道:“可是东翁你要知道,中原的官宦人家,哪怕是皇室子弟,也没有特赦之权,而土司人家是有的。土司人家对治下土民如有不法之事,可以赎金代罪,这是洪武皇帝时便定下的规矩。”
叶小天凶狠地道:“治下土民?那洛氏一家可是汉人,是迁居此地的汉人!”
李秋池摊手道:“可谁叫他们定居在土司地面上?三里庄是张氏辖地,依常理,居其地,即为其民。就像番邦外人,居我中国之地,便要受我朝律法约束。”
叶小天冷笑道:“常理?当初洪武皇帝与土司们的约定,是对其治下土民享有赎金抵罪之权,不是么?洪武皇帝并未注明异地百姓迁居其地,便是其治下土民,不是么?张家治下土民不用向朝廷纳税,而洛家却是要向朝廷纳税的,所以,洛家根本不算张氏土民,不是么?”
叶小天一连三个“不是么”,问得一向牙尖嘴利的李秋池张口结舌,只能讷讷辩解道:“可……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啊。东翁坏了规矩,便是与所有人为敌,介时东翁该如何自处?死者已矣,何必自找麻烦?再说东翁方才也问学生,依照常理该当如何判决,而此案的人犯恰恰不在常理之中……”
叶小天怒道:“常理?老子今天跟那些不讲道理的贵人,就是不想讲常理了,又怎么样!”此时的叶小天像极了疯狂的赌徒,可赌徒是为了不甘和那一丝渺茫的希望,他又为了什么?
叶小天转身便走,李秋池追上两步,问道:“东翁欲待如何?”
叶小天道:“我欲效弘治天子!”
张道蕴等五人被苏循天带人押回班房,等着司狱官接手。张道蕴见其他几人垂头丧气,不禁斥责道:“瞧你们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没出息!你们以为他叶小天真能奈何得了咱们?”
张纮有气无力地道:“那个姓叶的判了咱们死罪,等特赦要两三个月,我不想坐牢。”
御尘“嗤”地一声冷笑:“你真是白痴!就算他把咱们关到狱里,你以为咱们就能遭罪?照样吃香的喝辣的,你就是想叫两个女人进来快活快活也不成问题。”
项飞羽苦着脸道:“我认床啊,换了地方会睡不好觉。”
张道蕴“呸”了他一口:“你们也不想想,那监牢是谁家开的?是我们张家!
那司狱官任忆冰,就是我们张家的姑爷子。你想蹲大狱那你去罢,反正我今晚是要回家吃饭的。”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正说着,华云飞突然带了几个帛隶过来,把他们又提了出去。
张道蕴瞪着华云飞,一脸乖张地道:“我认得你,你是那个姓叶的走狗。等小爷出去,你们一个都跑不了,小爷不把你们整治得死去活来就不姓张!”
华云飞冷冷地道:“等你出去再胡吹大气吧,带走!”
公堂前,花经历、江经历带着一班衙役帛隶齐刷刷跪了一地,一个个体若筛糠。花经历满头大汗地道:“大人,使不得啊!处决人犯须得朝廷同意,没有御笔朱批,谁敢擅杀人犯?”
洛父洛母也惊恐地看着叶小天,他们根本不敢相信,叶推官竟要立即处死那五个畜牲。坦率地说,叶小天能判决那五人死刑,对他们来说就已经是不敢想象的意外之喜了。
叶小天对花经历等人冷然道:“你们只管听命行事,一切后果,本官承担!”
推官老爷疯了,花经历他们可没疯,谁会陪着一个疯子一起疯?花经历他们连连摇头,坚决不肯从命!
叶小天眉头一皱,复又舒展。他早知道这五个恶少的家族在本地势力根深蒂固,如今他要严惩这五个败类,就必须得快刀斩乱麻。否则只要让这五个人离开刑厅,便不再受他控制,再想予以严惩也不可能了。
幸好叶小天的六名贴身侍卫现在就是捕快身份,只要是叶小天的命令,他们就会执行,根本不会顾忌任何后果,就是皇帝老子他们也不在乎。
眼见刑厅所属已不听驱使了,叶小天回首向六个侍卫递了个眼色,便步出大厅,在廊下站定。张道蕴等五人被押了回来,他们虽是重犯,却未上枷,也未佩挂脚镣,只是象征性地用牛筋绑了双手拇指。
一见叶小天站在阶上,张道蕴愤然大叫道:“姓叶的,你又把我等带回来做什么?”
叶小天昂然而立,沉声喝道:“查张道蕴、御尘、项飞羽、吴辰亮、张纮五人强闯民宅、奸淫妇女,凶恶异常,蔑视法度之至。本官循弘治天子旧例,判:
斩立决!”
“什么?”张道蕴瞪大双眼看着叶小天,有些不敢相信。斩立决?这也太荒诞了吧?我可不是普通百姓啊!放眼整个贵州,大概只有四大天王才敢悍然下此命令。叶小天,凭什么?
不管他信不信,叶小天一声令下,他的六名侍卫立即分出五人,持刀杀向张道蕴五人。张道蕴眼见一口锋利的长刀劈面而来,吓得他怪叫一声,下意识地举臂去迎。
刀光匹练般一卷,一道血光迸现,张道蕴惨叫一声,双手齐腕而断,血淋淋地落在地上,痛得他几乎晕过去。但是刀光紧接着再一闪,他的惨呼声便戛然而止,一腔热血冲宵而起。
……
张雨寒翘着二郎腿儿坐在通判府小客厅内,刚刚对其他几人夸下海口,说于监州绝不至于同时得罪他们五家,一会儿他们的子侄就能安然脱困。
不想等了许久,才见戴同知进来,有气无力地道:“于监州和本同知已经尽力了,奈何那苦主当堂自尽,因此恼了叶推官,那个疯子执意要判你五人的子侄绞刑。本官实在不好再出言相劝,我看,你们还是等待朝廷特赦吧。不过,本官还要重申,此案确非于监州授意,希望你们能明辨是非,莫要因此怨怼监州大人。”
张雨寒登时把脸一沉:“既然在于监州心里,我等的面子一文不值。那我们各自带些家丁下人,去刑厅把人抢回来便是。想让我儿坐牢,真是天大的笑话!”
戴同知赶紧道:“张土舍息怒,你去刑厅抢人,知府大人面上也不好看。不如等司狱官把这五人接回大牢,你们几位再把各自子侄接走,暂时送到别业下庄暂住,不必急于露面。何必公然冲突,闹得大家都下不来台呢?”
御龙怒气冲冲地道:“闹得大家下不来台的是你们!姓戴的,你别以为跟在于俊亭那个臭女人身后摇头摆尾的很神气,来日有你后悔的时候,咱们走!”
五人推开戴同知,怒气冲冲而去。戴崇华望着五人背影,苦笑连连:若此事真是于监州策划也就罢了,明明不是于监州所为,这笔账却偏偏被人算在了她的头上,这可如何分辨?
张雨寒等五人带了家丁下人,气势汹汹地赶到刑厅。刚进院子,就听叶小天声音朗朗:“洛姑娘,你英灵未远,便在天上看着,本官今日为你斩了这五个奸邪之徒,让你安心地去!”
五人大骇,驻足定睛向厅中一看,就见吴辰亮、张纮等人狼奔豕突,正满院逃窜,后边有几个持刀的捕快穷追不舍。一见他们赶来,吴辰亮大喜过望,放声大呼道:“父亲救我!这推官疯……啊!”
他乍见父亲赶来,脚下不由一缓,紧蹑其后的山苗侍卫哪肯怠慢,抢步上前,一刀递出,雪亮的刀锋便自他背后刺入前胸透出。吴辰亮惨叫一声,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父亲,嘴巴张了两下,背后那侍卫一抽刀,他就软软地倒下。
“亮儿!”吴父眼见儿子竟然死在他的眼前,只觉心中一痛,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倒,项父和御龙急忙把他扶住。这时张纮见父亲走来,狂叫着跑了过来,眼看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却被追上来的生苗侍卫一刀斫中小腿,几乎将他的腿硬生生斩断。
张父大呼道:“刀下留人!刀下……”
张纮惨叫着倒地翻滚,只滚了两匝,那生苗侍卫便猛冲过来。张父等人配有刀剑,身后更是跟着大把的家丁侍卫,他竟看也不看,狞笑一声,便扬起了手中刀。
“不要……”张父惨呼一声。
就见那生苗侍卫身子下蹲,一式“力劈华山”,“噗”地一声便斩断了张纮的脖子,一颗人头轱辘辘地滚到张父脚下,依旧双眼大张,满面惊骇之色。张父闷哼一声,仰面便倒。
于俊亭批阅了几份公文,忽然觉得心思有些烦乱。张道蕴等人该不该杀?该杀!她也是女人,面对五个轮奸民女、毁其一生名节的奸恶之徒,她恨不得把他们统统绞死。
可事到临头,那个一向不被她放在眼里的叶小天舍得一身剐,不惜得罪五个权贵,硬是判他们绞刑。而她呢,反而要做他们的帮凶助纣为虐。为什么?只因……她不是快意恩仇的山大王,而是一家之主,是于氏族人的支柱。
这种选择,让于俊亭深深地产生了一种耻辱感,可是她的理智又强迫着她必须这样做。
于俊亭叹了口气,搁下笔想要出去走走,刚起身,就听戴同知急吼吼地道:
“监州大人,出事了!”
于俊亭眯着眼睛退了两步,惑然道:“戴同知何故如此慌张?”
戴崇华气喘吁吁地道:“叶……叶……叶小天……”
于俊亭俏脸一紧,追问道:“叶小天怎样?可是张雨寒等人殴伤了他?”
于俊亭说着,脸上已露出愠色。她知道一向跋扈惯了的五位权贵绝不会就这么忍气吞声,可把人抢走也就算了,怎可以殴打朝廷命官?看戴同知慌张的样子,恐怕他们打得还不轻。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如今铜仁府是我当家,他们竟然毫不顾忌地把我的属官殴伤?
就听戴崇华又道:“不是!是叶小天啊,叶小天疯了,他把张……张道蕴等五人全给杀了!人头乱滚,血溅刑厅啊!”
“啊?”于俊亭的小嘴倏然张开,成了一个小巧玲珑的“O ”型。
此时张雨寒等五人已经率领随从对叶小天发起了攻击,整个府衙都震动了。
百姓们站在门外,眼见胥吏衙役在衙中仓惶地奔走,有人大声呼喊着:“糟了,刑厅打起来了,张土舍围了大堂,要杀光刑厅的人,快去报告知府大人!”
府前静默一片,百姓们为这个肯为民做主的好官揪着心,但他们没有勇气站出来。如今虽知刑厅危急,他们的青天大老爷危急,虽然府衙门前聚集了数千号人,只要有人振臂一呼,只要大家肯冲衙,根本没人挡得住他们,但所有的人都选择了沉默。
“快!快退回大堂!”知事章彬怪叫一声,逃向大堂。他的官帽已被削掉一翅,只留下另一半的桃叶翅还在呼扇呼扇跳跃着,要不是他躲得快,就被张雨寒一刀直接把脑袋劈开了。
五个恶少都被杀了,而且是当着他们亲生父亲的面。五位权贵顿时全都疯了,带着手下不要命地冲上来。一开始知事章彬以及众胥吏、书办和帛隶还有些张皇失措,左右为难。但疯了心的五位权贵下达“杀光刑厅的人!”的命令后,他们已经别无选择。可一则对方人多,再则他们这些帛隶大多用的是水火棍,不是刀枪,武器上吃亏,是以节节败退。
“砰!”大堂的门被重重地关上了,好在这是大堂,门也厚重,被外边人撞得吱嘎乱响,一时也还支撑得住。
“大人,这可怎么办?”章彬急得团团乱转,仿佛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叶小天也是心口怦怦乱跳,他很清楚此举必然激怒那五个权贵,但他本以为对方会怀恨在心,用种种明枪暗箭的方式对他施加报复,却未想到对方竟然如此跋扈,公然扮起了强盗,直接叫嚣要屠了刑厅。
叶小天和于俊亭打过几回交道,知道此女个性之强,哪怕她现在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也不会坐视五位权贵真把刑厅拆了杀光刑厅的人。现在是她坐镇铜仁府,这么做就是打她的脸。
所以叶小天现在只能寄望于于俊亭的干涉,至于杀人的后果,他当时就没想过,现在又何必去想?他只知道,刚才杀得很痛快!人总有一死,憋憋屈屈地活着,不如痛痛快快地死。
后宅里,正在安卧养病的张胖子听说叶小天悍然杀掉五恶少,五人家族要屠光刑厅所属,登时气得发晕,捶榻大骂:“这个该死的叶小天,竟敢如此欺我!
我不会饶了他,绝不饶他!”
张雨桐眼珠一转,凑上前去对张胖子道:“父亲稍安勿躁,死的可不只是咱们张家的人,还有项家、御家、吴家。那姓叶的不过是一个没根基的流官,哪来的熊心豹胆,敢一举杀掉五个家族的人?此事十有八九是于俊亭背后主使,就算不是……咱们也可以让别人觉得是!”
张胖子憬然领悟:“不错!这对我们张家确是好事。为父本来担心那小贱人软硬兼施,会把忠于我张家的权贵全都收买了,现在,至少吴家、项家和御家是死心塌地要追随于我了。”
张雨桐欣然道:“正是!所以,任由他们闹去,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只要我们实力犹在,一俟逮到机会,还怕不能扳回局面?”
……
刑厅正堂外面,一群家丁取来许多引火之物。知事章彬惊慌地叫起来:“不好了,他们要放火烧房子啦!”
堂上众人顿时乱作一团。叶小天见于俊亭迟迟未露面,不禁也对自己先前的判断产生了怀疑,眼见火势将起,到时大家势必死作一团,不禁黯然叹道:“是我连累了你们……”
第七十章 浴火重生
外面的引火之物越堆越多,张雨寒举着火把,狞笑着正要把火把投向引火之物。刑厅院门口突地一声呐喊,冲进一队官兵,一进院子他们便分向左右,把张雨寒等人团团包围起来。
于俊亭和戴同知脸色冷峻地从外面走进来,一见张雨寒正要投火焚了刑厅,于俊亭立即大喝道:“张雨寒,还不给我住手!你竟敢火焚刑厅,真当你可以为所欲为么?”
张雨寒见于俊亭到了,不禁红着眼睛冷笑道:“于俊亭,你终于忍不住亲自跳出来了么?这一切都是你的授意吧?好手段,好手段呀!张某真是小看了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于俊亭平白无故地背了叶小天的大黑祸,心里不禁大骂叶小天狡猾无耻。如果说此前她还只是觉得叶小天有利用当前局势故意拉她垫背的嫌疑,到了此刻她已经明白就是如此。
只是,这番话她就是说出来张雨寒等人也不会再相信,她也就没必要多做解释了,没的弱了自己的名头。于俊亭冷哼道:“本官如今暂摄知府职务,你们在知府衙门里喊打喊杀的,还要火焚刑厅,眼里还有于某人吗?”
于俊亭并掌如刀,向下狠狠一劈,喝道:“谁敢举火,格杀勿论!”
四下里的兵丁轰然称喏,一杆杆锋利的竹枪向前一递。长枪手旁边的弓箭手也纷纷扣箭搭弦,“吱呀呀”地拉了一个满弓。
于俊亭之所以来得这么晚,是让戴同知调兵去了,她也知道自己弹压不住张雨寒等人,空着两手来了也是于事无补,所以一直在等兵马。
张雨寒见状瞋目大喝道:“于俊亭,你敢杀我,张家就与你不死不休!”
于俊亭毫不示弱,厉声喝道:“你敢举火,本官就把你射成刺猬!”
“好!我给你面子!刑厅,我可以不烧。可叶小天,必须死!”张雨寒瞪着通红的眼睛对于俊亭道:“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于监州,你不要逼我拼个鱼死网破!”
于俊亭微微蹙起眉头,她对叶小天敢以卑弱的实力挑战五大权贵的愚蠢行为,居然有些惺惺相惜,甚至……钦佩!
于俊亭收敛了纷乱的思绪,缓缓答道:“叶小天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叶小天先斩后奏,已触犯王法,报到京城,终不免一死。如果你们却效仿叶小天不法而斩,叶小天毕竟是流官,刚刚亲政的皇帝会不会觉得这是对他的极大冒犯?”
吴父冷笑道:“那又如何?难道皇帝还会为了一个叶小天,悍然兴兵?”
于俊亭其实也清楚,如果任由张雨寒烧了刑厅,杀了叶小天,她再背后煽风点火一番,引起天子不满,于家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上位。但她已有进一步打击张家的详细计划,她实在没有必要冒险。唐高宗刚死,就有人怂恿武则天登基,但武则天始终保持太后身份,直到把李系众多对手一一干掉,这才称帝……于俊亭也一样有这个耐心。
戴崇华是个很不错的说客,先前他成功说服了犟驴一般的叶小天同意调停,此刻居然又鼓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疯牛一般的张雨寒:“叶小天触犯律法,只是早死晚死的问题,何必执着于一时呢?把他暂且关押起来,让他在恐惧中等死,何尝不是一种惩罚!”
张雨寒意动,想了想,缓缓答道:“好!我可以放过不曾参与加害我儿的刑厅所属,但叶小天的亲信帮凶们,必须一起处死!”
于俊亭也不想把他们逼得太狠,略一思忖,颔首道“可以!”
张雨寒重重地吐了一口浊气,把手中火把往地上狠狠一掷:“好!我要亲眼看着叶小天被抓进大牢。”
于俊亭睨着他道:“张土舍,这铜仁府大牢根本就是你家的地方,若把叶小天关进那里,要死要活还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儿!那本官今日出面还有什么意义?”
张雨寒怒道:“不关进大牢,你想把他关进哪里?哈!我就说今日之事必是你的授意,现在狐狸尾巴果然露出来了。”
于俊亭眸波一转,忽道:“把他关进大悲寺吧,由我们七家共同派兵看管,如何?”
张雨寒几人商议许久,终于答应下来。
于俊亭回到府中,刚在椅上坐下,文傲就急匆匆地走进来,双手奉上一封书信:“大人,播州来信。”
于俊亭打开书信看起来,她和杨应龙已暗订婚约,密信开头自然要问候一番。
只不过这两人的所谓结合,纯粹是一种利益立换,并无温情可言。对这些无聊的问候语,于俊亭直接略过,目光向下一扫,突地看到一行文字,惊得她身子一震,蓦然张大了眼睛。她仔细再看,确实没错,那行字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叶小天是蛊教尊者!
老天!
尊者,统御数十万生苗,不用管他们吃穿,不用管他们住宿,不用给他们发薪俸,甚至不用委任官职,但是只要一声号令,却能马上让他们舍生赴死、眉头都不皱一皱的山中皇帝!
杨应龙原本不想对人泄露叶小天身份,哪怕是他的政治盟友兼预订的二夫人于俊亭。可叶小天已被调到铜仁,而且就因为于俊亭对他心怀芥蒂,这才利用机会对他来了个明升暗降。现有生苗出山,杨应龙担心于俊亭和叶小天发生冲突会有不可测的后果,只得对她说了实话。
于俊亭马上意识到:这个蛊教教主,这些远在深山、对山外世界既不熟悉、也没有立足之地的山中部落,远比播州那个唯利是图的冷酷政客更容易被她利用。
如果这个人能坚定地站在她一边,就算是土司王安老爷子,她都有资格扳扳手腕了!
如果我能掌握叶小天,还要杨应龙何用?“
叶小天和五位权贵人家的恩怨,要解决只有两种办法:一种办法是拿出足以让五位权贵放弃追究杀子之恨的好处,另一种就是强权压迫,迫使五位权贵权衡利弊,不敢继续追究。
至于五位权贵的感受和想法,于俊亭根本就不在乎了。她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你做得再好,哪怕是按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同样有人对你不满意,在背后对你说三道四,找到机会就对你落井下石。对这种人,只有比他更强势,才能让他老实。
于俊亭亲往大悲寺提审叶小天,蹊跷的是,于监州被“打昏”,叶小天……
不翼而飞了。
张家的兵马终于和格哚佬部交战了。提溪于家拒不出兵,凉月谷果基家更是冷眼旁观,只有提溪张家全力配合张绎,共集合兵马约五千人,以多打少,却惨败收场,仓惶退兵。
张胖子本想大胜一场,向铜仁众土司们炫耀一下张家的武力,却败得如此凄惨。如果他还想再战,就得调更多兵过去,可是这时候,他却收到于家和戴家向铜仁府集结兵马的消息。如果张家的家底全在提溪消耗光,那也不用等于家出手了,他这个光杆知府只能拱手让位。
张胖子之前信誓旦旦地要严惩山苗,如今各路土司派在铜仁的眼线已经获悉消息,他若就此忍了这口恶气,本就所剩无几的威望势必荡然无存。张胖子又气又急,卧床不起了。
铜仁府暗流涌动,局外人却不会察觉什么。即便消息灵通、感觉敏锐的人也只从大人物不同寻常的表情上隐隐嗅出有些不对劲儿。但……太阳照常升起,这一天和昨日没什么两样。
可一大早,把守府衙大门的衙役却突然发现,大步走向府衙的官员之中,居然有叶小天!他和戴同知落后于监州半步,和于俊亭呈品字型健步走来。
不是说这叶小天已经易名改姓、逃亡天涯了么,怎么就堂而皇之地回来了?
于俊亭和叶小天、戴崇华三人旁若无人地进了大门,于海龙率人立即紧随其后。
一路所经之处,发现刑厅叶推官骤然出现的胥吏衙役、捕快书办们莫不惊骇莫名。
于俊亭忽然看到通判院中的一个书吏,便站住脚步,吩咐道:“你马上通知各科各房的管事们,还有府衙所有官员,全体、立刻到判院参见,本官要排衙!”
“啊?啊!是!卑职遵命!”那书吏赶紧一转身,忙不迭地往外就跑。
府衙官员和各科、房、班的管事陆续向判院集中过去,官员们站在大堂上,胥吏管事们站在院子里,黑压压一片,不少人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威严的堂威声中,于俊亭穿着一身簇新的官袍,从屏风后缓步走了出来。她目不斜视地走到公案后面站定,一双明亮的眼睛向众官员一扫,众官员胥吏齐刷刷地躬下身去。
于俊亭一双丹凤眼向众官吏淡淡一扫,朗声说道:“本官今日排衙的原因,想必你们也已知道了。不错!夜袭大悲寺,救出刑厅所属的人,是我!提前知会叶府家人,叫他们知机逃避的人,还是我!不过,处死五个恶少,却非于某授意,而是叶大人为民做主的义举!”
堂下的嗡嗡声此时已经连成了一片,于俊亭突然抓起惊堂木重重地一拍,高声道:“我支持叶小天,所以我把这样的清官、好官又给请了回来!我于俊亭,用自己的项上人头保证他的安全。谁敢再与叶推官为难,就是跟我于俊亭为难!
我的大军就屯扎在思南,谁若不服,只管来战,咱们刀对刀枪对枪地战一场!”
隐于两侧屏风后的于海龙等人悄悄攥紧了钢刀,刀锋的反光映射碧涛红日图,波光粼粼。
御龙看在眼里,牙关紧咬,两腮突突乱颤,沉默半晌,缓缓举步走出了班列,竟然摘下官帽,跪伏于地,沉声道:“御龙知错!御龙向于监州请罪、向朝廷请罪!”
众官员集体大哗,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先前那样跋扈的御龙此时就这样就屈服了。今天这出戏,真比当日于俊亭“逼宫”,气昏张知府的场面还要精彩。
于俊亭也没想到御龙会答应得这么干脆,只能见好就收,高声道:“叶推官,请出来吧!”
屏风后面人影一闪,叶小天走了出来,一身七品官袍,向众人拱一拱手,微笑地说道:“各位大人,久违了!”
自叶小天失踪,刑厅又恢复了往昔门可罗雀的凄凉景像。叶小天突然出现在府衙的消息,顷刻间就传遍了全城。刑厅所属官吏纷纷从各处赶来,跑到堂前听信儿。
无论如何,刑厅的人是无限欢迎叶推官归来的。他疯也好,他驴也罢,只有他在的时候,刑厅的这些人才有存在感,才有尊严,才有活路!
“大人回来啦!”跷着脚儿站在院门口望风的曹书吏远远看见叶小天在华云飞、李秋池、苏循天、毛问智这四大金刚的陪同下向刑厅走来,激动之下竟然有些失声。
刑厅大院里顿时一阵子骚乱,花大郎、江小白、章彬、阳神明在前,众胥吏书办在后,帛隶衙两侧站定,恭候推官老爷的归来。
“参……参见推官老爷!”站在门口的两名衙役激动得脸庞通红。
叶小天虽也明白他们对自己的归来如此激动、振奋,其中不乏矫情做作,但也证明他在刑厅还是很得民心的。
叶小天便站住脚步,对他们好言慰勉了一番,随即升堂。望着标枪般立在堂上,一个个精神抖擞的部下,叶小天深感军心可用。他立即下达了归来之后的第一道政令:“本官离开多日,案件积压必然繁重。立即向全城张贴告示,本官明日要加一次‘放告’,接各种诉讼!”
叶小天说着,目光已经投向大厅之外极远处的天空。格哚佬大胜的消息他早已经知道,目前的形势一片大好!经过这番磨难的洗礼,他的雄心壮志,也被彻底地激发出来了!
叶小天归来,于俊亭再压张氏一头,可张家却偃旗息鼓,似乎他们已经默许于俊亭从此骑在他们张家的头上了。
格哚佬大败张知府,被他们认定是蛊神在暗中保佑他们,是尊者为他们指了一条明路。这种乐观的情绪甚至影响到了引勾佬,萌生了更大的野心:他要发展新的信徒!从山下那些星罗棋布的村镇寨子里,为伟大的、无所不能的蛊神发展新的信徒。
引勾佬兴致勃勃地带领着几个弟子下山,恰好长风道人也派了他的弟子到这村中传教。引勾佬和可云道长各说各的理,火气渐渐冒了起来,辩理渐渐落了下风的引勾佬恼羞成怒,就对可云道长下蛊。双方从口舌之争变成动刀动枪,还殃及了围观的百姓。
村中保正乃提溪张氏族人,对山上生苗本就心怀仇恨,马上呼喝庄丁,赶去追打引勾佬等人。他们这一插手,整件事的性质彻底变了样,刚刚平静下来的提溪司又变成了一锅沸水。
有时候,一件很小的事,如果处理不当,就会变成一场大灾难。
引勾佬率众弟子灰头土脸地逃回山去,立即把这件事宣扬开来。这已不是个人恩怨了,而是涉及到蛊教的荣誉,涉及到伟大的蛊神的尊严。格哚佬马上点齐兵马,下山讨公道。
可云道长已经离开了村庄。格哚佬到了村中没有找到那群牛鼻子,就把张保正抓回山做人质,留下话说:“必须交出那群道士,否则就拿张保正抵罪。”
张家的人慌了,急忙跑去提溪司向张长官哭诉。张长官闻讯大怒,先前被迫向生苗让步,已经忍了一肚子气,现在生苗变本加厉,骑到他头拉屎撒尿了,他还能忍?
张长官咬牙切齿地集合本部人马,杀到格哚佬的山寨下,呈扇形扎下营寨,堵住了格哚佬部下山的道路;同时在溪水一侧布署了重兵,山寨中若有人出来取水,他们就用弓弩对付。
张长官把再起战端的事由经过派人急报铜仁府,他自然不会提及己方的过错,而是添油加醋地把格哚佬部描述得无法无天、飞扬跋扈。
格哚佬经过一场战争的磨砺,他的头脑也灵活了许多。双方处于胶着状态后,他便怂恿引勾佬向神殿求助,这次是为蛊神而战,容不得半点差错,否则他们就是蛊教的罪人。
神殿剩下的六位长老意见统一,立即做出决议,集结两万生苗赴援格哚佬。
神明的尊严必须维护,必须要打赢这一仗。
八位长老的亲眷都已到了铜仁府,叶小天安排在他府邸左右住下。这八家人,有的从事运输业,有的进了公门,有的开店铺做生意,有的则到叶小天正在筹办的文校武会做事……
叶小天很清楚,亲人家眷们很随意的一句话,都比外人说一百句还要管用,他打算利用这八家人,作为攻克八大长老这个顽固堡垒的重要一环。
叶小天正在文校听工头儿汇报着进度,李秋池赶来道:“东翁,快回衙门,出乱子了。”
叶小天愕然道:“又出了什么乱子?”
李秋池抹一把额头汗水,对叶小天道:“提溪司那边又打起来了!知府大人震怒,抱病召集众官吏,要再度发兵讨伐格哚佬部。”
叶小天听了大吃一惊,急忙就向知府衙门赶去。
……
府衙大堂上,张铎恹恹地坐在那儿,一脸病容。
于俊亭一身大红袍,向已经先行赶到的官员们含笑点点头,便要走向右侧首位。
可她一抬头,就见张铎正坐在她的位置上,于俊亭微微一怔,走向左侧首位。
张铎忽地张开眼睛,有气无力地道:“于监州,请坐主位吧!”
于俊亭道:“不敢不敢,知府大人面前,下官不敢放肆。”
匆匆赶到的叶小天眼见这两个人假惺惺地在那儿演戏,一旁李经历侧过了身子,小声对他道:“那伙山蛮子蹬鼻子上脸,现在要是不打呢,阖府官吏脸面无光。打呢,一旦打输了就更加的脸面无光,谁愿做这个主啊?你看那张椅子,两位大人先前争得是你死我活,现在却是你推我让,谁也不愿意坐上去,嘿嘿,棘手啊。”
于是,二人谦让的最终结果是于俊亭坐于左侧上首,张铎坐于右侧上首,两人面对面地坐着。至于正中上首的主位则空置下来,会议便在如此怪异的场面下开始了。
张铎神情虚弱,气若游丝地道:“于监州,山苗……野蛮呐。老夫病卧在床,难以理事,现在铜仁府可是你于监州当家,你看该如何是好啊?”
李经历又对叶小天小声嘀咕道:“知府大人这是在将于监州的军呐!你瞧着吧,于监州若不敢出兵,以后她就不能嘲弄知府大人无能。她若是出兵,于家能置身事外么?纵然胜了,于家也要损兵折将,大伤元气;如果败了更是威风扫地,知府大人的困境,便也迎刃而解了。”
叶小天轻轻点了点头,向堂上众官吏轻轻扫了一眼,见大家都是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态势,显然是要看这位野心勃勃的女土司如何面对这个难题。
于俊亭沉吟片刻,道:“我们已经同意让格哚佬的部落定居于提溪,照理说他们不该再生事端才对,如今遽起风波,莫非其中别有隐情?为慎重起见,应该派人前往提溪查个清楚,若能化干戈为玉帛,那是最好。”
于俊亭已经知道了叶小天的真正身份,认定只要能控制住叶小天,生苗就不是她的威胁,而是她的助力,她怎么会出兵对付自己的“友军”?
于俊亭凤目含威地向众人冷冷一扫,霍然站起来,朗声道:“就劳烦叶推官走一遭儿吧。”
散衙后,于俊亭又对文师爷道:“文先生,你和叶推官一起去提溪,明日一早启程。”
文傲担心地道:“生苗距离我铜仁太近,一旦被大人所用,的确可以起到极大的助力。可是既然叶小天有如此野心,一旦让他站稳脚跟,焉知他不会对大人不利?”
于俊亭瞟了他一眼,道:“你担心我会养虎为患?”
文傲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一个大胆的念头突地跃上于俊亭的心头:“我辛辛苦苦打下江山,总要有人继承才行。叶教主的种未必比杨天王差,娃是他的娃,就算来日他再威风,好意思欺负我们娘儿俩?”
翌日一早,叶小天便带着李秋池、华云飞还有十余名侍卫快马赶到了于府。
文傲道:“此去提溪,生苗一事,学生唯叶大人马首是瞻,一切都拜托大人了。”
叶小天呷了口茶,微笑道:“你我此去见机行事就是了,反正咱们是去调停,伸手不打笑脸人。动兵的事又轮不到你我,不必担心。”
“叶大人千万不可做如此想!你要是不能调和此事,我岂不是要被迫挂帅出征了?”
一道柔柔的女声从屏风后面传来,随即一个白衣丽人便飘然闪现,一袭轻软贴身的白袍,因晨起匆忙,尚未仔细梳妆,发髻只是高高挽在头上,颀长的秀颈因此更加明显,走出来时就仿佛一只优雅高贵的白天鹅在云中漫步。
那秀气的眉、尖俏的下巴,令她显得尤其精致秀美,腮凝新荔、鼻腻鹅脂,婀娜的身段好山好水曲线曼妙,令人一望便有一种“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的意境。
于俊亭笑乜着叶小天,笑得很妖、很媚:“如果人家被迫挂帅的话,一定要你叶推官去做先锋,为我冲锋陷阵!”
美人佯嗔,一颦一笑,莫不风情万种。叶小天见识过哚呢的烂漫、凝儿的英武、莹莹的俏美,乃至田妙雯姑娘的妩媚,美色阅历虽不算多,却已见识过最高水准,黄山归来不看岳,照理说不该再生惊艳之感。
但于俊亭和那几个女子截然不同,一身公服、出入衙门的时候,她就是女土司、女将军、女监州,英武高傲、盛气凌人;穿一身民族服装,前往于海龙寨里做贺客时,她是纯美天真、清丽脱俗的土家少女;而此刻的她,带着一丝晨起的慵懒,却又风情无限、妩媚柔婉。
一眼望去,你能觉出她身上有种难以形容的绮靡软媚的味道,那种生动鲜活的女人味儿,甚至难以用妖媚或柔美的言词来形容。别的女人是定型的,俊俏就是俊俏,柔美就是柔美,而她是变化多端的。
叶小天站起身,微笑着迎向这位秀色可餐的俏佳人,向她拱手道:“下官见过监州大人。呵呵,下官受教了,此去提溪,下官全力以赴,为大人分忧便是了。”
于俊亭浅浅笑道:“好啊!但愿叶大人此行能顺利解决提溪之事。铜仁这边你不用担心,我会拖住知府大人,安抚各地土司,在你那边没有传出明确消息前,铜仁决不出动一兵一卒。等你回来,我在这里为你摆酒庆功!”
于俊亭说这句话时,虽然还是一句场面话,可是眉梢眼角却尽显柔媚,偏那柔媚的风情又是蕴而不露,蓄而不盈,让你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如此韵致,实在惹人怜惜。
叶小天也不禁动了怜香惜玉的心思,慨然道:“监州大人放心,下官此去必竭尽所能,一定解提溪之困,靖铜仁之安,分监州之忧!”
于俊亭踏上一步,忽地低声急切道:“凡事还以自身为要,切勿涉险!”
这句话可就不像上司对下属说话了,于俊亭双眸一睇,又恰到好处向叶小天传递了一个关切的眼神儿,配着她涌身向前时的暗香浮动,一种隐秘的暧昧便悄然弥漫开来……
叶小天心头怦然一动,赶紧摒弃了一个不恰当的荒唐想法。这可是当朝四品广威将军,于氏部落大土司,哪怕再美,也是一团焚人的烈火,他可招惹不起,美人恩太重,吃不消呀。
叶小天赶紧垂下眼神,携文傲匆匆离去,走到厅门口,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就见于俊亭还站在那里凝望着他,痴痴出神……叶小天心中陡地打了个突,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真要招惹上这位如此强势的女土司,哪还有凝儿或莹莹的立足之地?惹不起、不能惹啊!
见叶小天走远了,于俊亭唇角牵起一缕意味深长的笑意。争雄逐鹿,自然无所不用其极,她并不觉得自己用点手段有什么不对。
叶小天是比杨天王更合适的选择,这个男人她誓在必得。她是土司,站在食物链最顶端,叶小天就是她猎食的目标,要么吃掉他,要么……“吃掉他!”
于姑娘,虎视眈眈!
……
“禀报知府大人,格哚佬部请了其他部落的生苗相助,打进提溪司,把张长官及其家眷,乃至当地众权贵们,一股脑儿抓回山上去了。”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张铎呆了半晌,“蹭”地一下从椅子里拔起来:“生苗出动了多少兵马?”
那人道:“小人不知道,漫山遍野,不计其数,约摸着,恐怕十万人都不止!”
“卟!”张胖子腿一软,又坐回了椅上。
“叶小天究竟想干什么?他不会昏了头,想靠生苗硬生生夺了我们的地盘吧?”
于俊亭想着,心头急跳了几下。但她掐指一算,如果按行程,叶小天现在还未到提溪才对。
叶小天终于抵达了格哚佬部,在众首领毕恭毕敬的陪同下进了山寨,步入大厅。
叶小天坐在正上首,格哚佬和引勾佬则陪坐左右。这绝对不是招待客人的坐位,哪怕是最尊贵的客人。叶小天坐在这里只有一种解释:他是这些人的上司、首领,是他们的统治者。
饶是李秋池一向机警多智,也被弄糊涂了。华云飞见叶小天毫不避讳李秋池,显然不想再对他隐瞒身份,华云飞便对李秋池悄声解释起来……
李秋池的瞳孔蓦地放大了,他艰难地扭过脖子,似乎能听到自己的脖颈发出咔咔的响声:“天……天啦!我捡到宝了,我捡到宝啦!”
片刻的惊愕后,一向唯利是图、哪怕一块石头落在他手里,都要攥出二两油来炒菜吃的李大状马上意识到自家东翁的这个身份究竟意味着什么,面上顿时露出不可抑制的狂喜。
叶小天从格哚佬口中得知了事情经过,望着得意洋洋的老丈人很是无语,看来想让他们顺利融入山外世界,还要逐步改变他们为人处世方面的习惯,而这取决于他们的眼光和见识。想到此,叶小天忽然心头一动,他开办的大型蒙学和武会,本就是免费教育,何不从部落中挑选一些机灵的孩子去入学呢,他们接受新东西快,通过他们,就能影响整个部落……
叶小天斟酌着说道:“引勾长佬一心维护蛊神的虔诚,格哚佬一心维护引勾长老的忠诚,都是值得赞扬的。不过,你们是整个部落的领头人,一举一动都要考虑周详才是。”
叶小天和引勾佬和格哚佬就山寨的未来进行了一番讨论,问题是这两位老爷子根本就没什么政治诉求。叶小天对这两位胸无大志的长辈真是无奈得很,只好撇开他们自己琢磨。
叶小天再次召来格哚佬和引勾佬,向他们说出自己的打算,正要咨询他们意见的时候,一个穿着蜡染石榴裙的小姑娘便快乐地飘进来,像只穿花衣的小燕子似的,叽叽喳喳地叫:“姐夫,有个姓文的老头子,贼眉鼠眼的往咱们山寨下凑,看着就不像好人,被咱们的人给抓起来了。他说他是跟你一起来的提溪,要见你呢。”
这小姑娘十六七岁年纪,名叫采妮,和哚妮有六七分神似,是格哚佬的侄女。
叶小天将文傲迎上山寨引见道:“格哚佬寨主,引勾佬大巫,这位文先生是铜仁于监州的幕僚,甚受器重。我先前就已说过,张知府有意出兵讨伐,而于监州却认为该以和为贵。这一次,于监州委派文先生与本官同来,希望能够化干戈为玉帛,以商谈的方式解决双方的争端,避免无谓的战争。”
格哚佬按叶小天刚才对他说的打算,粗声大气地道:“我们的要求很简单,我们要出山,现在我们已经在这儿扎根了,谁也别想赶我们走。我们没有地,光靠开荒也济不了一时之急。你们想平息纷争,那最好不过,叫那知府老爷分我们一块地,这就是我们的条件。”
文傲明白,既然格哚佬的山寨打了胜仗,必然想要点彩头。这些人能要什么?
目前他们最需要的就是土地。张家在提溪司地盘最大,就算于家也分出去一部分领土,比张家付出的也不算多。而因此一来,提溪就多了一股强大势力可以牵制张家,避免于家被张家继续蚕食。
张铎本以为山苗生性野蛮,定然不会理会于俊亭的所谓调停,他等着叶小天灰头土脸地逃回来,说不定还要被人割去两只耳朵。
然而此时文傲却代表铜仁于家和提溪于家,和格哚佬商议起了联盟之事。
于家寨和格哚佬部的频繁接触,自然瞒不过于家寨的近邻凉月谷。果基土司听探子报告说于家寨和格哚佬部已有议盟之意的消息之后,马上吩咐人把他儿子格龙唤来。
见到格龙,果基土司便道:“看来格哚佬部留在提溪的事已经成了定局了。
于家和张家一直在防着咱们果基家,现在好不容易于家和张家翻了脸,咱们果基家有了出山的机会,可又来了一个格哚佬。不过,这也是一个机会,我们可以和格哚佬部结盟啊!”
果基土司说到这里,重重地一拍扶手,恨声道:“我们果基家从深山迁来已经一百多年了,结果一直被堵在这山口,再也走不出一步,凭什么大片的土地宁可被他们荒芜着也不许我们耕种?哼!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如今来了一个格哚佬,他们还不是捏着鼻子忍了?你去收拾收拾,去一趟格哚佬的山寨。”
格龙奇怪地道:“爹让我去格哚佬的山寨做什么?”
果基土司道:“锦上添花莫如雪中送炭,难道等格哚佬部在这里扎下根,咱们再去结交不成?要去就现在去。现在他们和于家寨联手,如果再加上咱们果基家,当可从张胖子身上啃下一大块肉来,他能不念咱们果基家的好?来日咱们需要帮手时,他们能袖手旁观么?”
“格龙携礼上山了?”叶小天一听大喜,自从格哚佬部来到提溪,凉月谷一直冷眼旁观,保持中立。现如今果基格龙携礼上山,显然是经过一番观察,凉月谷已经做出了选择。
格龙到了山寨,跟格哚佬同病相怜,相谈甚欢。听了格哚佬的打算,格龙开诚布公地道:“老寨主若向他要粮食、财宝,那都容易些,想要土地却等于要了张知府的命根子,恐怕他不会痛快答应。何况,提溪一地也不只一个张家……”
果基格龙想着要把凉月谷变成格哚佬部最亲密的盟友,所以灵机一动,想挑拨格哚佬部和于家的关系。凉月谷和格哚佬部背景相似,都是山中部落走向山外,只是凉月谷先行一步。
“张家倒行逆施,民心已失,于家愿同格哚佬部合作。所以,这不是问题。”
说话的是文傲,随着声音,叶小天、文傲在采妮姑娘的陪同下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格龙狠狠地瞪了叶小天一眼,目光又落在采妮姑娘身上,瞧这小丫头精灵明秀,站在叶小天身边,显得极是亲昵。格龙便在心中暗骂:“这个无耻的小白脸,花言巧语骗了莹莹,还在外面勾三搭四。”
采妮进来后,格龙听她唤格哚佬为伯父,心道:“原来她是格哚佬寨主的侄女。”
格龙微微扬起下巴,对叶小天道:“你们这种人,最是唯利是图。我们凉月谷此番欲与格哚佬部结盟,不但馈赠了大量礼物,我本人还要向格寨主求亲,让双方从此成为一家人。这才是诚意,你们有么?”
果基土司混在侍卫群中,听得不由一呆:“这个浑蛋小子,真不让老子省心。
刚刚表现还算可圈可点,怎么抽冷子就扯到求亲上去了,这种大事都不和老子商量一下么?”
格哚佬听了这话也是一怔,忙道:“格龙少爷有所不知,老夫就只一个女儿,如今……已经许了婆家了。所以格龙少爷的这番美意,老夫实在不能接受。”
格龙一指采妮,大声道:“格寨主莫要误会,格龙要娶的,是她。”
“嘎?”采妮一双眼睛瞪得溜圆:这个大家伙要向我求亲?人家只是闲得无聊,陪姐夫出来溜达一下下,怎么突然就要谈婚论嫁了?
采妮姑娘马上对格龙评估起来:“唔……浓眉大眼的,倒还中看,不过……
他好高啊……”
采妮身材娇小,踮起脚尖来,头顶大概勉强能够接近格龙的胸口位置,身高差距有点大。不过格龙的身材出奇地高,想找身量匹配的女子实属不易,就算莹莹也不过比采妮高了半头。
格龙这一招才是乱拳打死老师傅,饶是叶小天对他的到来和交谈的话题做了许多猜测,也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有点发懵:“格龙这是怎么了,莫非到了发情期,怎么整天就想着讨老婆?他要真娶了采妮,和自己算是什么关系了,唔……连襟!”
格龙见叶小天一脸震惊,只当他果真对采妮姑娘动了色心,对自己的“神来之笔”有些不知所措,心中暗生快意:“这个贪花好色的小白脸,果然打起了这位姑娘的主意,我一定要把她抢过来,让她变成我的女人!”
第七十一章 龙兴之地
联盟对象突然要变成侄女婿,格哚佬一时也有点儿不适应,他看看格龙,再看看采妮,干笑道:“格龙少爷好眼光,啊!不是,格龙少爷抬爱了。不过,事关我侄女儿终身,还需与他父母商议,不必急于一时,咱们还是先谈议盟吧。”
文傲悄然瞟了采妮一眼,却见采妮姑娘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还在打量着格龙,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文傲不禁暗道不妙,看样子,这位采妮姑娘貌似也动了春心呢。
在山上,表达爱情一向干脆直接,人们一旦对异性萌生好感,无论男女绝不忸怩,马上就会用山歌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很多夫妻就是在几首山歌的应和中,就此订下终身。
采妮此时正在很认真地评估格龙成为她男人的一切硬件条件:身分、家世、长相,各个方面似乎都没什么好挑剔的,这是一个很男人的男人,家境也极好,个头儿虽然太高了些,不过……问题不大……
格龙继续挑拨道:“提溪的谷地平原,分别掌握在张家和于家手中。于家既然和格寨主走在一起,当然是不会慷慨地划割自家土地给格寨主。如此一来,要划给格寨主一块领地,就只能从张胖子身上割肉。张家的实力固然大不如前,也不致于到了任人宰割的地步。”
采妮不服气地道:“大个子,你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直来直去么?我们几家若是联手,不怕他不肯割地。可要只从张家割地,他当然不肯答应。可谁规定一定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们只要他张家的地?”
格龙对自己内定的未来老婆倒很客气,咧嘴笑道:“小姑娘,你以为你不说,他张知府就猜不到?虽然他胖得像猪,可没蠢得像猪,你不明确表示要哪一块地,难道他不会问?”
“谁是小姑娘,人家早长大了,我叫采妮,你叫我的名字好啦。”采妮气鼓鼓地白了他一眼,背起两只小手,挺起美丽的胸膛,悠然踱了几步,鸟儿般灵动的眼神向果基格龙一睇,伸出一根细细白白的手指,向天上指了指:“如果,叫上天来决定,胖知府会不会赌一赌?”
文傲忍不住问道:“听天由命?采妮姑娘究竟是什么意思?”
采妮道:“选一头健壮的公牛,不用人扶,犁地而行,从日出至日落,健牛犁出多远,其范围之内便尽归我山寨所有。胖知府总不会相信一头牛也会和人串通吧?”
文傲疑惑地道:“如果张知府坚持由他来选一头牛,怎么办?不用人扶犁,你如何保证这头牛会往张家的地盘上闯?假如一头冲进我于家,又该如何是好?”
格哚佬吩咐人去牵头牛来,哚妮在一片山坡上预做了一番手脚,待那头牛牵来,放开缰绳任它走去,那牛果然按照采妮事先所示的路线奔跑起来。
文傲道:“不错!文某这就回铜仁将详细情况禀报监州大人。如果监州大人同意,便去说服知府,以此法为贵寨在提溪谋得一席之地。”
叶小天和文傲星夜兼程地赶回铜仁,风尘仆仆地去见于俊亭。
听文傲详细汇报了此番前往提溪的经过,于俊亭认真地想了一想,挑起柳眉道:“富贵险中求!这个险,值得冒!格哚佬部若野心太大,自然就是铜仁公敌;他们知进退、懂分寸,就可以结为盟友。如果他们想要的仅是提溪的一块立足之地,便不会引来其他土司的敌意。”
叶小天起身道:“既然如此,那下官就先回府了,明日一早再与监州大人会合。”
于俊亭莞尔道:“叶大人一行多日,想必是思念家中美妾了。本来还想留你一同晚宴的,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了。你回吧,明儿一早咱们衙门里见。”
于俊亭打趣着叶小天,可心里想到叶小天此番回府,必定会与他的爱妾恩爱缠绵一番,倏尔想到那些旖旎画面,心里不禁有些泛酸。
如果说这番话的是戴同知或李经历,叶小天自然也好说笑几句,可对方是个年轻的女人,叶小天就不好接口了,只是干笑两声,长揖一礼道:“下官告退!”
叶小天返身走到门口,身后突然传来于俊亭的声音:“叶大人,且慢!”
叶小天止步回身,问道:“监州大人,还有什么吩咐么?”
于俊亭提起笔来,刷刷刷地写下几个大字,搁下笔,将那张纸提起,就见上边墨迹淋漓,赫然写着两个大字:“珺婷”。
于俊亭嫣然一笑,柔声道:“好教你知晓,其实这才是人家的本名!”
叶小天脸上涌起一抹古怪的神气,怔了一怔,才摸着鼻子道:“呃,多谢监州大人坦诚相告,下官……下官知道了。”
叶小天走到门口,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于珺婷看见他怪异的眼神儿,心中好生不忿:“我这名字怎么了,不好听么,干嘛如此古怪?”
于珺婷突地面红耳赤,她忽然想到:中原人的习惯,女孩子的闺名,只有在谈婚论嫁的时候,才会说与婆家知道。好吧,她是土家少女,不必拘泥汉人规矩,问题是……她突然把自己的闺名告诉人家做什么?如此莫名其妙,会让人家怎么想?难怪叶小天的神气那般古怪。
一时间,于珺婷真有一种无地自容之感,她丢开那张纸,双手捂住了脸庞,从指缝之间露出来的,都是玛瑙般剔透的红色。
知府二堂的大厅上一片静寂,每个人都感觉到一种很压抑的气氛,这种压力来自张铎和于珺婷。其他土司还好,听说格哚佬部只是要求在提溪以耕牛犁出一日之地的办法获取领土,可见野心并非很大,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张铎冷笑道:“于监州,你说要化干戈为玉帛,结果跑了趟提溪,就换来这么一个主意?割地?割谁的地,是你的还是我的?”
于珺婷向他娇媚地一笑:“人家这不是帮咱们出了主意吗?如果这头牛耕了我于家的地,那我于家绝不食言。如果它耕的是张家的地,那是知府大人你运气不好,听天由命呗!”
今日的于珺婷还是一身男装青袍,公子哥儿的打扮,不过却并不像以前一样素面朝天。她面上浅浅敷了些粉,唇脂微微点了点红,只是小小改变,便显出十分的妩媚。
一大早叶小天和她一同赶向二堂的时候,因为官位不同尊卑有别,叶小天落后她一大步,跟在她后面,忽然发现她腰身细细,圆臀轻摇,女人味儿十足,这可不像于监州一贯的表现。
张胖子嘿地一声冷笑:“是么?只怕你于监州早有了打算,最终要割地的是我张家吧?”说完,他怒气冲冲地看向其他土司,希望有人支持、应和。
众土司还是不搭腔,在听说山上有两万生苗战士的时候,他们就已打起了退堂鼓。如今人家又明确表示,只让提溪司割让一块地,这和他们的利益毫无冲突,就更没出兵的念头了。
邑梅洞司的土司看了一眼于珺婷,清咳一声道:“知府大人,格哚佬部不是也说,愿意造册登记,纳入铜仁管辖么?所以,我以为,应该辟出一方土地,对格哚佬部进行安置。”
石耶洞司的土司马上跟了一句:“我赞成!”
张铎终于绝望地意识到,他根本无法号召这些各怀私心的土司与他一起行动,要想动武,只能和上次一样,动员张家的兵马独自来进行。如果集结张家全部的兵马倾力一击,就算把格哚佬部赶回深山,张家的精壮男丁也将损失殆尽,那样的胜仗还有什么意义?
张铎咬紧牙关,腮肉突突乱颤,良久方道:“耕牛由本府负责挑选!我倒要看看,老天究竟站在谁那边!”
……
今天的主角,是一头牛。
天刚亮,张知府选送的那头大牯牛正懒洋洋地趴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旁边还有一架犁,犁铧锋利,闪闪发光。围绕着这头大牯牛,分别是张家、于家、果基家、格哚佬山寨的人马,以及作为见证人的几位土司老爷。
格哚佬一方的人赶到后,开始检查那头牯牛,以防张家在牛身上做手脚。张绎冷笑一声,厌憎地走开,张雨桐随即赶上。
张绎踏着草地缓缓而行,悄声问道:“侄儿,你确定,牛最恨红色?”
张雨桐点头道:“侄儿已安排了十几路人马,分别扮作迎婚人和送亲人,穿着大红喜服等在前方,还有炮仗、锣钹唢呐,一应俱全。只要这牛往咱们张家犁去,就赶向于家的地盘。”
红日,喷薄而出,天边的白云瞬间披上了亮丽的色彩!
比普通的牛足足高出一个头、大出半个身躯、强壮得仿佛一台钢铁战车似的大牯牛已经站起,挂上犁铧,仿佛一名勇士披上了盔甲。“吆吼吼……”按约定,无人扶犁,几名骑士策马站在牛后面,手中的长鞭在空中狠狠一挥,“啪啪啪”
地炸出几道清脆的爆炸声。
这头大牯牛显然是耕田能手,迈动有力的双腿,奋力向前冲去。只冲出一里多地,刚翻过一个缓坡,就见前方吹吹打打地迎过来一群人,从新郎倌到吹鼓手,人人一身大红,轿子是红彤彤的,就连马身上都裹了红绸。一见那头大牯牛拖着犁冲过来,这些早就得到张雨桐授意的“送亲人”立即尖叫起来:“疯牛啊!有一头疯牛冲过来了,快跑啊!”
新郎倌拨马便走,众吹鼓手包括抬轿子的轿夫扔下花轿紧随其后,一起向西逃去。西侧属于于家,东侧属于张家。不过,那头大牯牛虽见前方一群人仓惶逃去,却只停顿了一下,就低下头,继续拖着铁犁迈步向前走去,并未理会这些逃开的红衣人。
其实,牛是色盲,并不会对红色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斗牛士用红布是为了调动观众情绪。张雨桐听信西洋传教士的说法,只道牛真的对红色极其反感。
在牛的行走路线上,格哚佬部落里的人已经用他们的独门秘方配制了一种液体洒下去。这种气味对公牛的吸引力远大于那些穿着红衣服的百姓,于是大牯牛毫不犹豫地继续北上。
张绎急道:“这头牛一直这么走下去,划走的将全是咱们张家的土地了。快让前边的人准备,无论如何,一定要接近了再激怒这头牯牛;如果还是不成,不妨动用炮仗吓走它!”
张雨桐的侍卫快马赶到前边,寻到一队正懒洋洋地等在路边的迎亲队伍,匆匆命令道:“前边的人失败了,你们快迎上去,点炮仗把它吓走。再若失败,少爷必会严惩!”
一群人无奈,只好抬起轿子急急向南迎去,一路上也顾不得吹吹打打,仿佛抢亲似的,跑得那叫一个落花流水。整个队伍散乱得不成样子,花轿落在了最后,新郎倌却冲在最前面,手搭凉篷,东张西望。
那几个轿夫跑得汗流浃背,一个个拿出吃奶的劲儿拼命狂奔,颠得新娘在轿子里边撞上摔下、左摇右摆,胃里头翻江倒海一般,脸色十分难看。
“快快快!快站好队形。吹鼓手,吹《迎亲曲》,炮仗准备!”新郎倌手忙脚乱地指挥着,这边唢呐声刚刚响起,那头牛已经走近了。
“这是谁家的耕牛,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走开走开!”新郎倌主动迎上去,装模作样地斥呵起来。旁边几个唢呐手也摇摆着身子逼近,故意炫耀那一身红色的衣裳。
“快!快点火!”鞭炮一捆捆地藏在轿内,扮新娘的村姑像扶子弹带的机枪副手似的把炮仗迅速传出去。一个人急急晃动火折子,“嘭”地一声燎着了火药捻子。
鞭炮还未完全传出轿子,就剧烈地炸响了,“新娘子”尖叫一声,逃出轿子。
她一路上颠簸得厉害,又受了惊吓,刚刚逃出轿子,才抢出十几步远,就蹲在草地上哇哇大吐起来。
等那鞭炮烧进轿子,堆在里边的炮仗全都点着了,就听“轰”地一声巨响,小轿被炸得四分五裂,鞭炮到处乱飞。那头牯牛被剧烈的鞭炮声一炸,登时发了疯,狂哞一声向前冲去。
那鞭炮原是打算点燃后扔向牯牛东侧,迫它向西面逃的,如今却在正前方爆炸了。本想引诱牯牛冲向西面的红衣鼓号手又都站在西侧,使东侧空虚,那头牯牛本能地向东侧逃跑了。
张雨桐见此情景,面孔一阵扭曲。格哚佬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对大吐特吐的“新娘子”揶揄道:“姑娘今日刚刚出嫁,腹中就已有了胎儿,性子也是蛮急的!”
牯牛拖着铁犁奔出二里多地,才放慢速度。张绎叔侄不能明目张胆地轰那牯牛改变方向,眼睁睁地看着它“义无反顾”地向前走,每犁开一寸地面,都像割肉一般的痛。
叶小天看那牯牛越行越远,再这么走下去,只怕划走的将全部是张家的土地。
叶小天对格哚佬小声道:“差不多了,再这么下去,只怕张家要悔约了。”
格哚佬唤过采妮低声吩咐几句,采妮点点头,招过一名山寨武士,趁人不备,从马鞍旁解下一个水囊交给他,交待了几句。
张绎和张雨桐正亦步亦趋地跟在那几名驱赶牯牛的武士后面,张绎脸色越来越黑,眼看就要化身包公,张雨桐则脸色越来越红,扛一刀就成了关公,根本没注意到采妮的小动作。
眼见那牛继续向张家的地盘挺进,忽然低下头嗅了嗅,扭转方向,向西面稳稳走去。
张绎掩面道:“总算,老天没做得太绝,终究是让它折向了于家的地盘。否则,我真是无颜去见大哥了。”
午时,他们停下来,就着山泉水在树下简单地吃了点食物,牛也用上好的精饲料喂养了,还在水里给它加了盐巴。
还有一下午的时间,在日落之前,他们能圈出多大的地,并且能及时返回卧牛山,那么牯牛行走范围之内的领土便尽归山寨所有,包括这个范围之内的村庄和村庄中的百姓。所以现在还不是涸泽而渔的时候,必须要让这头牯牛保持充分的体力。
引勾佬已悄悄取出一只蛊虫,他虽然没本事控制牯牛,却可以激发牛全部的潜力。
牯牛受惊后跑得太远,如此一来,他们从张家拿的地,比他们本来打算得到的还要多,却也因此耽误了时间。这样的话,如果他们早点决定返回,也还是来得及的。
可是人皆有私心,引勾佬还是想尽可能地为他的族人多争取些,坚持让那牛多走几步路。多走一步,便是一垄地啊!这样一来,返程的时间在正常情况下便不够了,引勾佬只能用蛊。
太阳缓缓西坠,牯牛在武士们的驱赶下踏上返程。张绎和张雨桐叔侄俩两眼似鬼火一般燃烧着炽热的光:如果牯牛不能及时赶回卧牛山,那么格哚佬即将得到的一切都要化为泡影。
牯牛在武士的驱赶下奋尽最后一丝余力,稍稍加快了些速度,但还不够,以这样的速度,绝对无法在日落前赶回,张绎叔侄更加兴奋了。但是又过片刻,那头牛突然“哞”一声狂嗥,那犁便像清晨时一样,翻开泥土似劈波斩浪。没有必要节省牛力,也不用考虑掉膘的问题,它的神圣使命就在今日!
那牯牛像疯了一样越走越快,终于在日落前冲到了山脚下,拱背昂头,一声雄浑悠远的“哞~~”,随即就是一直候在山脚下的万千寨民和叶小天等人的纵声欢呼。
张绎和张雨桐面色如土,相顾惨然。
那头牯牛长哞未尽,便轰然一声倒在地上,它已耗尽了全部的生命力。别的牛一生都在田垄间反复耕耘,而它,为一个部落创造了一块永久的栖息地。虽然它没名字,但它的故事将永远流传在这块土地上。
格哚佬的领地边界曲折弯弯,难以计算出精确的面积,但是他们曾经计量过这头牯牛从日升到日落所走过的长度:七十二里!一牛之力,定下江山,夜天子的“龙兴之地”!
格哚佬的山寨已经在提溪站住脚,于珺婷和张知府已联名将此事呈报朝廷,奏章里自然是把格哚佬部出山作为朝廷王道远播、铜仁地方教化有力的一桩大功绩美化了的。
从此,于监州麾下有了四大护法:智囊是文傲、打手是于海龙,这是于监州身边的人;而在官府里被她倚为左右手的,就是戴同知和叶推官。
四人里面,众人公认实力最弱的就是叶小天。人们都相信,于监州之所以把叶小天引为心腹,是看中了他的胆识和谋略。当然,也有不乏恶意的人,猜测叶小天根本就是于监州的面首!那于监州都是老姑娘了,迄今没有婚配,也未订亲,她会不想男人?于是,众说纷纭。
铜仁全府休沐三天!
知府老爷过寿,各行各业包括衙门就可以放大假,这也只有土司当权的地方才能实现了。
土司老爷过生日,自己是不用花销一文的,所有需要的一切都由手下供奉。
知府衙门的侧门和后门也都开了,不断有隶属于张家的土舍、头人等赶来送礼,后院已经堆满了财物。
侧门出入的是铜仁府的官员及其家眷,他们呈上礼物后,便男女分开,男宾被知客引到二堂院落设下的客厅,女眷则被引到三堂设立的客厅。
这里并没有中原那样的礼教大防,时而就会有女宾到二堂走动,或男宾到三堂走动。
正门处专门用来迎接具有土司身份的大人物,门前有十六名披红挂彩的家丁昂首挺胸地站在那儿,一旦有土司到来,就要鸣鼓示内,可是那架巨鼓从清晨到现在还未响过一次。
张绎在二堂逛了一圈,忽觉不对劲儿,四下一扫,心头咯噔一下,马上返身赶到前衙。就见门廊下支着一张桌子,桌上铺了红布,摆了文房四宝,一个负责记礼的账房先生正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打瞌睡。
张绎低头看了看空无一记的礼簿,不禁有些心头发慌:“不会吧?无论怎么样,他们也不会撕破脸皮,连我大哥的生日都不来吧?”
二堂上,吴父和项父热情地聊了一阵儿,忽然瞥见大堂上摆设的四桌酒席却还空无一人。吴父不禁皱起眉头,对项父低声道:“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呀,你看!”
项父往堂上一看,也不禁紧张起来:“这什么意思?连知府大人寿诞,他们都不来了!”
“噤声!”吴父赶紧叫他放低声音,又往四下一看,道:“戴同知也没来!”
项父道:“抛开他土司身份不谈,他还是知府大人的直属下官,他敢不来应酬一下?”
项父说着,游目四顾,忽地看见了叶小天。叶小天坐在廊下靠边的一张席旁,东张西望,十分悠闲。项父松了口气:“你瞧,那个姓叶的在那儿坐着呢。如果他们是商量好了不来,姓叶的断然也不会露面。他既然来了,戴同知也不会不来。”
叶小天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好生无聊。眼见有些女宾来到二堂,陪着丈夫见些知交好友,也有一些男宾到三堂去拜见一些本家女性长辈,干脆也站起来,向三堂走去。
张家今年在政坛上连连失利,有心借此机会大大地操办一番,借着热闹振奋一下张家的威望和士气,所以特意提出众官员士绅要携带家眷。叶小天尚未娶妻,但在他心里也真没把哚妮当成一个身份低贱的侍妾,所以今儿把她也带来了。
如今眼见自己在前边受到孤立,叶小天有些担心哚妮,便向三堂赶去。
哚妮头一回陪着叶小天出席这种活动,受宠若惊,很是精心地打扮了一番。
她穿一件高领团花银绫对襟小袄,下着凤尾裙,发髻梳成桃心髻,除了耳下两粒明珠,再无饰物。一双柳眉似弯弯细月,脸上搽着若有若无的淡淡胭脂,温婉秀美,状极娇妍。
她这般气质容貌,在满堂女宾中出类拔萃,甚是引人注目。有人好奇,便问起她的身份,得知她是叶推官妾室,便有人看她不顺眼了。
这些权贵夫人,即便当初很貌美,如今毕竟大多过了中年,结果今天偏偏蹦出个水灵灵娇嫩嫩的小婊咂,抢尽她们的风头,那心里能是滋味儿么?再说,她又是个妾,居然和她们这些夫人同席而坐。更可恶的是,她还是叶小天的女人、张家的对头。
酒席还没开,一桌妇人嗑着瓜子儿闲磨牙,一个妇人便似笑非笑地道:“难怪呢,一个下贱的妾室,也能登得这大雅之堂。瞧这小模样儿,准是一肚子的狐媚手段,会哄男人开心!”
另一个妇人拿手帕轻轻一挥,懒洋洋地道:“也不好说,没准人家男人更厉害呢!姐儿爱俏嘛,爱的什么俏?床上的功夫俏嘛!要不然,能让于监州那么青睐?”
众妇人恶意地吃吃笑了起来,哚妮挺拔着腰杆儿坐在那里,听出她们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却还是一副笑不露齿的模样,只是颊上浮起两抹难为情的红晕。
坐在哚妮上首的一个妇人端着茶水,扭着已经满是赘肉的腰肢揶揄地道:
“回了家啊,可都得看紧喽。这种小浪蹄子,可千万别叫她接近你们家男人,要不然呐……哎哟!”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觉得手肘被人撞了一下,一杯茶水都泼在了脸上,登时尖叫一声。
叶小天怒气冲冲地出现在桌旁,哚妮一见,慌忙站起,怯怯地道:“老……
老爷……”
叶小天一把攥起了她的小手,冷冷地扫了一眼满席妇人,“呸”了一声,不屑地骂道:“一群傻屄老娘们儿!”
叶小天骂完便拉着哚妮扬长而去,丢下一群老娘们儿风中凌乱……
叶小天牵着哚妮的手回到前厅,到那桌靠廊角的酒席旁,道:“你坐下!”
哚妮不安地道:“小天哥,对不起,我……我不想给你丢脸的。”
叶小天余怒未息:“那些臭娘们只是见不得别人比她好!别理会她们,你陪我坐这儿好了!”
外地来的宾客那一席,展凝儿和表哥已经赶到。此时见到叶小天,凝儿顿时心中一喜。
不过一见叶小天拉着哚妮的手,两人那副亲昵的样子,展凝儿虽然早知哚妮是叶小天的女人,可毕竟未见过二人亲热的场面,心中登时泛起一抹酸意,噘起嘴儿扭过了头去。
她穿着一身男装坐在表哥身边,再加上院中乱哄哄的,叶小天根本没有看到她。
这时吉时已到,知客上前高声宣道:“有请老寿星!”
喜乐齐奏,锣鼓飞扬,张雨桐搀着穿了百寿图长袍的张胖子缓缓走出来。
这时候,席中众宾客突然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一个个面色十分紧张。
张胖子瞧他们惊疑不定的样子,恼怒地厉声喝问:“都吵什么?”
御龙脸色铁青地缓缓站起,见消息已在众宾客中迅速传开,根本瞒不住了,沙哑着声音道:“方才……前头传来消息,说于监州和众土司乘马而来,经过府门……”
听到这里,张胖子已经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了,他疑声道:“经过府门?”
御龙额头冒出了冷汗,微微俯身道:“是!他们经过府门,往……东山去了。”
项父跳起来,怒不可遏地道:“今日知府大人过大寿,他们浑若无事,竟然跑去游东山!游东山也就罢了,还特意乘马自府前经过,这不是打知府大人的脸么?”
真是猪队友一只!张知府本就已经羞得无地自容了,他又补上这么一刀。
张知府胸膛起伏,拼命吸气,却只是张着嘴巴,一口气也吸不进去。就见他怒突着双目,嘴巴翕张几下,突然推金山、倒玉柱,轰隆一声倒了下去。
张雨桐、张绎、御龙、项父、吴父等人,急急抢到张胖子身边。
叶小天也从长廊角落里站了起来,默默看着围拢成一圈的那些人,再看看那些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贺客,最后从窗口把目光投向了正厅内,那里边摆了四席酒,但空无一人。
“这脸打的,真是狠呐!”叶小天暗暗叹了口气。他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当于珺婷决心向张家的至尊宝座发起攻击的时候,就再也没有退路,只能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只是……她似乎总能找到最恰当的时机,把她要做的事做到极致。
“爹!爹!你醒醒,爹啊……”这是张雨桐凄惶的声音。
“快掐人中!快掐人中!”这是御龙的声音。
叶小天心中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难道……”
叶小天的预感不幸成了事实,张胖子没有“又晕倒”,这一次他倒下就再也没有站起,他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他的生日,从此成为他的忌日了。
有人呆若木鸡,有人仓惶离去,有人东奔西走,有人号啕大哭。
丧乐哀婉地响起,还是原班人马,只不过从《生日歌》变成了《安魂曲》…
…
混乱中,叶小天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走过去,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啊?你……”
凝儿俏巧地白了他一眼,道:“干嘛像见了鬼似的?”
哚妮惊喜地冲上去,握住凝儿的手,道:“凝儿姐姐!”
展凝儿微笑着拍了拍哚妮的手臂。叶小天笑道:“不似像见了鬼,只是乍见仙子谪凡,有些惊讶!”
凝儿轻哼一声道:“贫嘴!说得好听,这么久不见,也不见你捎个信儿给我。”
叶小天苦起脸道:“忙,实在是忙!知你安好便放了心,提起笔来说些不咸不淡的废话又有何益?”
凝儿嗔道:“你总有道理讲。什么叫不咸不淡的废话?女人家就喜欢听!”
叶小天道:“我是实在人呐,你希望我像戴同知一样么?”
话音刚落,背后一声轻咳,戴崇华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叶老弟,背后说人,不厚道啊!”
戴同知含笑道:“啊!两位姑娘,一位天真烂漫、一位英气勃勃,俱非庸脂俗粉呐!”
哚妮和展凝儿一起扭过头去,只用眼角余光鄙视了他一眼。
戴同知泰然自若,对叶小天道:“于监州正与众土司在东山游赏,我们一起过去吧。”
张家的人已经全都去了后宅,商议如何办理丧事,前面只有几个知客张罗。
客人们已经走得七七八八,有些与张家关系极亲近的,则站在那儿窃窃私语、唉声叹气。
叶小天见状,也知道此时不宜再待在这里,便点点头,邀上安公子、凝儿一同出了府衙。
戴同知盛邀安公子同游东山,而安公子因为身份敏感,自然婉言谢绝。凝儿见叶小天要去东山,刚刚见面,却不舍分离,便道:“表哥不去,我去。我不是安家的人,不用顾忌。”
“张铎死了?”于珺婷愕然看向前来报信的耳目。
众土司哗然,他们故意从张府门前招摇而过,就为了削张胖子的脸面、打压张家的威望,只是没想到张胖子这么不禁气,居然活活气死。
张胖子痴肥无比,身体负担极重,一气之下,诱发了心肌梗死一类的毛病才当场丧命。
于珺婷道:“逼张铎服软、让位,倒没什么。他这一死,反倒与我等不利了。
贵州各府土司皆有首领,只恐我等咄咄逼人,他们兔死狐悲,会出面干涉,那时不免弄巧成拙了。”
众土司听了不禁议论纷纷,有人赞成“趁你病,要你命”,不管不顾,先逼张雨桐上表朝廷,主动让知府位给于监州的;也有赞成不为所动,按原计划,层层推进的。
于监州听得心烦,吩咐道:“都不必说了,你们先回去,寿诞可以不去,葬礼却不可不去。先看看他们张家什么打算,最好那张雨桐主动服软,他若执迷不悟,咱们再见机行事罢!”
众土司答应后纷纷下山,于珺婷立于山顶小亭之中,眺望远处知府衙门,心中思绪不定。
叶小天和戴同知、展凝儿三人登上东山。山上的酒席已经撤去,只有小亭中于珺婷面前的那张石台上还摆着一套茶具,另有一盘洗好的甜瓜。于珺婷手托着香腮,正若有所思。
“监州大人!”戴同知和叶小天同时向她施礼。
“你们来啦!”于珺婷轻轻起身,脸上漾起一抹甜美的微笑:“展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展凝儿拱手道:“于姑娘好!”她看到于珺婷明艳动人,心中醋意顿起,所以脸色不虞。
于珺婷看到叶小天,本有些忐忑的心情忽然平静下来。有他呢!只要没把天捅个大窟窿,这位教主大人应该就能扛得住吧?不过,不和叶小天建立一种更亲密的关系,如何保证在紧要关头,叶小天不会弃她而去?
于珺婷的目光不期然地落在展凝儿的身上,偏偏这个女人来了铜仁,这可是一个强劲的对手!有她在,岂不是少了许多接近叶小天的机会?
叶小天三人都在石桌旁坐下来,于珺婷幽幽道:“我虽有取代张铎之心,却并不想他死。现如今张铎暴毙,倒令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戴崇华皱起眉头道:“监州大人怎么优柔寡断起来了?我认为,咱们可以趁张铎暴毙,立刻发动攻势,逼张家少爷逊让知府之位。难道监州大人打算白白放过这个好机会?”
于珺婷轻轻叹了口气:“此事不急。张雨桐不可能尚未料理父亲的丧事,便迫不及待地上书朝廷,请求敕封他,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应对!不管来日如何抉择,恐怕一场腥风血雨都在所难免。你俩是于某股肱心腹之人,今后依赖你们的地方甚多,还望两位大人竭诚扶助!”
她这话是对叶小天和戴崇华两个人说的,一双眸子却定在叶小天脸上。展凝儿对于珺婷的眼神异常敏感,那是一种依赖的目光,她绝不会看错!
一个女人,在最疲惫、最彷徨的时候,最本能地想要依赖的男人会是谁?更何况于珺婷本是很强势的女人!她凭什么会在真情流露的时候,对叶小天表现得如此依赖?只能是因为一个女人的本能!再加上于珺婷年近双十芳龄,尚未婚配,他们两个朝夕相处……
“这个妖女不会看上他了吧?”展凝儿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危机感。
戴同知端着茶,轻轻抿了一口,沉声道:“我戴家,早就和于家绑在一起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监州大人不必担心,戴某已是破釜沉舟,绝无犹疑!”
于珺婷向他嫣然一笑,复又把眸波盈盈一转,投注在叶小天身上。
叶小天知道这是于珺婷要他也表个态。格哚佬部出山,立足提溪,只是叶小天的第一步,以后他依旧需要于家的鼎力支持,两家的利益诉求是一致的。
目前的局势容不得半点妇人之仁,一旦让张家翻盘,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里,叶小天慨然说道:“于监州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坚定地站在监州大人一边!”
于珺婷欣喜地道:“好!你我同心,其利断金!”这个你我,也可以理解成她和戴同知、叶小天三个人,但她柔柔的目光只凝注在叶小天一人身上,已然生起戒心的展凝儿看在眼中就不会那么想了。
第七十二章 美人心计
于珺婷道:“骤逢意外,本官有些乱了分寸,让两位大人见笑了。”说着从盘中拿起一只甜瓜递向叶小天,柔声道:“叶大人,尝一尝,很甜的。”
叶小天刚伸出手去,旁边就迅速探出一只手,把那颗瓜拿走了。转眼一看,就见展凝儿板着脸,硬梆梆地道:“人常说瓜熟蒂落。我看这瓜蒂还是青的,怎么会好吃呢?于姑娘,强扭的瓜儿可不甜喔。”
于珺婷向展凝儿一睇,眸波流转,忽然吃吃地笑了,掩口道:“强扭的瓜,若是放一放也就熟了,一样很甜的。你说是么,叶大人?”说着飞了叶小天一眼,异常娇俏。
叶小天先是身子一轻,旋即便觉得如芒在背,气氛紧张。
于珺婷在笑,很甜、很媚,可是为什么她那美丽的笑纹却像是一对锋利的吴钩?凝儿正斜睇着他,微微有些狐疑的目光,可那斜斜挑起的双眉,为什么就像一双即将斩落的利剑?
“叶大人尝尝,真的很甜!”于珺婷又拿起一个甜瓜,眼也媚,声也甜,递向叶小天。
叶小天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犹豫了一下,只好接了过来。
刚一张嘴,凝儿的一双杏眼就瞪了起来,吓得叶小天把甜瓜往袖里一塞,干笑道:“呃……既然是这样,那我再放放,让它更甜一些!”
戴同知忽然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火药味,他看了看于珺婷,又看了看展凝儿,心中纳罕:“我们不是正在商量如何争到铜仁土知府么,怎么现在好象是两个女人争男人?”
于珺婷叫人重置酒席,与叶小天、戴同知和展凝儿把酒言欢。展凝儿对她已经暗生警惕,她似也要在凝儿面前有意争风,二人先是斗嘴,继而斗酒,一瓯葡萄美酒很快就见了底。
于姑娘两颊飞红,在石凳上坐不住了,软绵绵地直往石桌底下溜。凝儿斗嘴斗不过她,如今终于把她灌醉,很是出了一口恶气,笑得好不开心,哪里还会去扶她?巴不得她出丑呢!
至于戴同知……这位好色风流的大老爷虽然不大管得住自己的“小弟”,却很有“吕端大事不糊涂”的风范。什么人可以惹,什么人绝对不可以惹,他心里明镜儿似的。这位尚是闺中处子的于姑娘究竟什么脾性儿,他再清楚不过,这时他是绝不会出手的。
叶小天总不能坐视于珺婷摔个屁墩儿,又或者滑下石凳、额头撞上石桌,只好抢上一步将她扶住。这一搀她手臂,指尖碰到她的酥胸,顿觉触处温软鼓胀,却又极富弹性。
于珺婷头昏脑涨,坐立不稳,被他一扶,整个人都软在了他的怀中,柔若无骨。叶小天不由心中一荡:“看不出,她纤细柔弱的身子,其实蛮有料的。这要拥在怀中、压在身下,该是什么滋味儿?”
展凝儿本想看于珺婷的笑话,这时见叶小天去扶她,不禁生起醋意,只好过去将她扶住,板着脸道:“放手!我来!”
戴同知见状,忙道:“天色不早了,于监州又已大醉,不如咱们就此下山吧。”
几人下山,于珺婷自然是由展凝儿扶着,从山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折腾下来。
戴同知见状,便道:“于监州这副模样,乘不得马了。叶老弟的府邸不是就在附近嘛,不如暂且安置了监州,待明日监州醒了酒,再送她回府。”
叶小天见于珺婷眸波散乱,两颊绯红,只好点头答应。
展凝儿不好反对,气鼓鼓地扶着于珺婷,在叶小天的陪伴下去了叶府。
叶小天回府后,自有丫环搀住于珺婷送入客房,于珺婷的随从侍卫也安置在这处院落里。
展凝儿正在花厅里坐着,一见叶小天进来,便嘻嘻一笑,得意地道:“斗嘴我斗不过她,想跟我斗酒?哼哼,瞧她喝成那副样子,实在开心。”
叶小天瞪了她一眼道:“你呀!”转念想想,忍不住笑着摇头道:“这位于监州胸有城府,喜怒不形于色,怎么一见你却闹起性子来了,实也稀奇。”
展凝儿乜着他,板着脸道:“装!你继续装!”
叶小天摸摸鼻子,诧异地道:“我装什么啦?你是不是也喝醉了?我怎么听不懂?”
展凝儿冷笑一声,道:“真的听不懂?听不懂你摸鼻子干什么?你要么无奈,要么心虚,否则是不会摸鼻子的。你这个小毛病,当我不知道?”
叶小天立即嬉皮笑脸地凑过去道:“还是我的宝贝凝儿最了解我!”
展凝儿道:“去去去,一嘴的酒气,臭死啦!”
叶小天用手扇了扇,一脸无辜地道:“哪有?”
展凝儿推着他到了屋角脸盆旁,取过牙刷子,抹上青盐,递给他,又为他倒了杯水。
叶小天一边刷牙,一边含糊不清地道:“凝儿,你和你表哥住哪儿呀,今晚还回去住吗?”
凝儿道:“当然回去。人家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既有住处,却赖在你这儿算怎么回事?”
叶小天漱了口,一边用毛巾擦嘴,一边道:“喔!天色渐晚了,一会儿我派人送你回去。”
凝儿气急,狠狠拧了他一把,道:“你个没良心的,巴不得我走是不是?我在这儿碍着你和那个姓于的勾勾搭搭了是吗?”
叶小天把毛巾一扔,哈哈大笑着返身抱住了她:“嘿嘿!我就知道你口是心非,哪舍得让你走?今晚,你就留在这里吧。你表哥那里,我派人去送个信儿就好。”
凝儿睇着他:“我当然留下,留在这儿看着你!不过,你别想好事儿,我跟哚妮一起睡。”
叶小天忙道:“你放心好了,我也喝多了,还能想什么好事儿呢?我也跟哚妮一起睡。”
凝儿抬脚一跺,早知她这小习惯的叶小天灵巧地一躲,又凑上来,笑嘻嘻揽住了她的腰,柔声道:“你也知道,创业维艰,尤其是地盘各有归属的情况下,我想占有一席之地格外难。可我没空过去,你怎也没空过来?”
凝儿神色一黯:“家母体弱,时不时就要生病。娘亲只我一个女儿,我又怎么放心远离?”
叶小天轻轻环住她的身子,沉默片刻,低声道:“苦了你!等咱们成了亲,把你娘也接过来吧,女儿女婿一起照料她老人家,谁叫咱们是她最亲的人呢。”
凝儿听得心头一热,低低答应一声,再抬头时,就见叶小天正目光灼热地看着她。凝儿微露羞意地轻轻仰起下巴,缓缓闭上了眼睛。
“反正我们早晚要成亲的,不如今晚……”
“不行!绝对不行!要等……洞房花烛夜。”
窗棂上,一双人影儿轻轻合成了一个,低吟如猫……
“笃!笃笃……”
敲门声持续了半晌,房中传出叶小天的声音:“谁呀?”
门外沉默了一下,传来于珺婷的声音:“叶大人,是我!”
“啊?”叶小天一声惊呼,片刻后灯光亮起,向门口走来。
门扉“吱呀”一声打开了,叶小天穿着小衣,披着外袍,一手掌灯,惊讶地看着于珺婷,失声道:“于监州,你……你怎么?”
于珺婷妩媚地一笑,身子忽然一栽,叶小天赶紧扶住。于珺婷踉跄进了屋,在桌旁坐下,口齿微微有些不清,却因之更显柔媚了:“我……我找你,咱们继续喝。”
叶小天听了苦笑不已,碰上个女酒鬼,这可如何是好?叶小天把灯放下,紧了紧袍子,忽然觉得不对,从客房到这里,沿途既有闩锁的门户,也有巡夜的家丁,于珺婷摇摇晃晃的就过来了,居然如入无人之境?
叶小天奇怪地道:“于大人,你……你在客房,怎么过来的?”
于珺婷嘻嘻一笑,妩媚地瞟了他一眼:“你这座宅子,本来是我的别院,你不晓得吗?”
叶小天微微一惑,忽地想起后花园里那条秘道,不禁恍然大悟:“这府里头另有机关?”
叶小天怒斩五恶少招致反扑,于珺婷担心祸及叶府家人,急急派文傲到叶府将他们藏到秘道之中,直到风波平息。
于珺婷嘻嘻一笑,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点着叶小天的鼻子:“是呀,你没想到吧?哼哼!你……你要敢背叛我,我就派人……利用机关暗道,于睡梦之中取你的项上人头,嘻嘻……”
叶小天一把扶住她,哭笑不得地道:“监州大人,你喝醉了。”
“什……什么监州大人,你大还是我大?明明你比我大!”
于珺婷娇嗔地推搡他:“还……还监州,要奸也是奸你……”
“我的个娘唷,女人喝醉了都这么可怕么?”叶小天一脑门子的白毛汗:
“监州大人,我送你回去。你喝多了,别乱说话。来,我搀着你。”
“我不走!我今儿就睡这儿了!”于珺婷用力一挣肩膀,没有挣开,忽然伏在他怀里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你以为我很风光,很惹不起?你以为,我愿意像个男人似的?我也想……找个男人依靠,呜呜……”
叶小天听她把“了不起”都说成了“惹不起”,舌根都硬了,不禁叹了口气:
“监州大人,你的苦,我明白!这些事,咱们回头再说,我先送你……”
“不!”于珺婷仰起头,一双手臂柔柔地环住了他的脖子,含情脉脉地道:
“你要了我吧,咱们……谁都不告诉,就当……就当是一场……春梦!人家……
要尝尝做女人的滋味。”
“不可以!”叶小天一脸肃穆,正气凛然地道:“监州大人,你醉了,但有些事,却不能酒后放纵!今天如果我让你留下,我就是趁人之危的小人,而监州明日醒来,也必然痛悔。你我本是最牢固的盟友,同时也已成为好友,如果今晚我们铸下大错,明日你我如何相对?”
于珺婷愣愣地看着叶小天,一脸茫然。
叶小天柔声道:“听话,我送你回去,乖!”
叶小天扶起于珺婷向外走去,这一路上,巡夜的家将见此一幕自然颇为惊诧,不过大家都很聪明地隐在暗处,没人不识趣地跳将出来,叶小天把于珺婷一直送回卧房。
桌上的灯还亮着,叶小天扶她上了榻,给她脱了靴子,盖好被子,道:“乖乖睡觉喔,有什么话,明天随便你说,我一定好好听着,好不好?”
“喔……”于珺婷微微嘟着嘴儿,像受了委屈的孩子。
叶小天松了口气,转身退出房间,又为她掩好门。
房门一关,于珺婷那娇憨委屈的模样就消失了。
“听话,我送你回去,乖!”于珺婷学着叶小天的语气说了一句,糗糗地吸了吸鼻子,又道:“乖乖睡觉喔……”
于珺婷“噗嗤”一笑,揉了揉微微有些发烫的脸颊,喃喃自语:“不趁人之危?没想到你还是坐怀不乱的君子呢!难不成,非让人家清醒着自荐枕席?成心羞死人么,天杀的……”
叶小天匆匆回到自己卧房,凝儿正坐在灯下,一见他进来,便乜了他一眼:
“柳下兄,现在是不是很后悔硬拖我来你这里呀?要是我刚才不在屋里,你可就称心如意了,现在么……可惜呀!”
可惜?叶小天刚迈进门槛,就把可惜的嘴脸收敛得一干二净了,听凝儿这么一说,正色道:“怎么会呢?就是你不在,我也一样会赶她离开!非情而性,何异畜牲?”
叶小天话音刚落,脸色登时变得极其谄媚:“好凝儿,你看人家为了你如此洁身自爱,不如今晚你就从了我吧!”
“打住!”展凝儿用一根手指抵在他的胸口,似笑非笑道:“别想坏事!你可答应了我的,今晚我陪你,但是只说话儿,有些事……”
凝儿微羞:“有些事,要等到洞房花烛那天……才可以!”
叶小天一听,沮丧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凝儿瞟了他一眼:“不想说了是吧?
那我走啦。明儿一早表哥会来接我,我再见见云飞、老毛和瑶瑶,就得回家去了。”
叶小天忙拦阻:“干嘛那么急?你有兄,我有弟,让他们好好攀交攀交嘛,你在我府里多住几天又何妨?”
凝儿眸波一转,笑靥如花地道:“好啊!”
叶小天吃吃笑道:“真的好?”
“当然好!”凝儿突然出手如电,一把揪住了叶小天的耳朵,咬牙切齿地道:
“臭小天,真当我不懂是不是?我有胸,你有‘弟’,嗯?”
叶小天“哎哎”直叫:“放手!放手!我错了还不成吗?”
凝儿一松手,叶小天又一屁股坐回凳上,垂头丧气道:“哎,摊上这么个什么都明白的老婆,想过过嘴瘾都不成!”
张府后宅的正堂已经充作了灵堂,哀伤的丧乐声始终不停,张雨桐披麻戴孝,守在灵前。
次日一早,公鸡啼喔时,张绎走进灵堂,见侄儿还跪在那里,正想劝他下去歇息一下,知客高声喊道:“于监州吊唁!”
张绎霍地转过身,喷火的双眸瞪向厅门口。张雨桐走过来,微带惧意地瞟了于珺婷一眼,低声对张绎道:“二叔,监州大人好心前来拜祭,莫要失了礼数。”
张绎回身怒道:“你说什么?你爹是怎么死的?如果不是她不赴寿宴,还煽动其他土司不肯出面,你爹怎么会活活气死?”
张雨桐胀红着脸庞,低声下气地解释道:“二叔,人情往来,本来就没有强迫的道理。我爹只是突发重疾而死,怎么能怨得到人家于监州?”
于珺婷瞟了他一眼,轻轻点点头:“你很好!”
于珺婷昂然走到棺椁之前,慢慢行了三个礼,直起腰来,喟然一叹,满面戚容。
张雨桐跪在蒲团上,向于珺婷还礼磕了三个响头,又赶紧爬起,殷勤地道:
“监州大人辛苦,请到侧厢奉茶。家父遽逝,铜仁一应事务还要劳烦监州大人多多费心。”
堂上自有其他一些前来拜祭的士绅尚未离开,听到这番阿谀谄媚的话,不由相顾无言,均在心中暗叹:“张知府一死,张家……是真的完了!”
于珺婷回府,戴同知和众土司已等候多时,刚说了几句话,管事禀报道:
“叶推官到了。”
叶小天进门便向众人行了个罗圈揖,于珺婷俏脸微微一热,赶紧荡开目光,再扭回头时,已恢复了平静模样,轻轻点点头,淡然道:“叶推官请坐。不知叶推官对如今局面有何见解?”
叶小天凝神思索片刻,抬起头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时至今日监州你退得了么?来日张家恢复元气,会放过你吗?只有早日尘埃落定,铜仁府才能真正的安定下来!”
于珺婷犹豫道:“与张铎斗,我毫无顾忌!可张雨桐毕竟是晚辈,恐引起四方非议……”
叶小天道:“如果不管什么阿猫阿狗嘟囔几声,你都放在心上,可不成了一块兜裆布么?”
于珺婷诧然道:“什么意思?”
叶小天道:“人家放什么屁,你都得接着!”
于珺婷脸儿一红,嗔喝道:“放肆!忒也粗鲁!”
于珺婷气呼呼地横他一眼,忽又“噗嗤”一笑,道:“话虽粗,理倒不粗!”
浓重的血腥气弥漫铜仁城内,张家杀了三百头牛,三百头羊,三百头猪,弄得血腥遍地,一进城就能嗅到浓重的血腥气,越往府衙去,血腥味儿就越浓。张雨桐一脸憔悴走进了书房,刚刚喘了口粗气,张绎就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雨桐,他们要下手了!”
张雨桐脸色苍白地道:“他们终究是要动手了,难道是我扮得不像?”
张绎道:“我看,就是因为你扮得太像,才助长了他们的野心!”
张雨桐苦笑一声,道:“二叔,他们的目的就是夺取咱们张家的地位。如果我不示弱,只怕他们更加迫不及待。只是……我还是算错了她于珺婷,没想到这小贱人如此狠毒。”
张绎道:“雨桐,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咱们如今该怎么办?”
张雨桐缓缓点了点头,眸间闪过一抹疯狂的厉色:“那我们就先下手为强,擒贼先擒王,立即杀了于珺婷!于珺婷一死,我们便成功了一半。”
张绎道:“此女狡如狐,精似鬼,如何引她入彀?”
张雨桐冷冷一笑:“她最想要什么,就下什么饵!”
……
叶小天盯着于珺婷的眼睛,问道:“监州让于海龙回去调兵,莫非张雨桐不肯答应的话,还真的要和他兵戎相见么?”
“调兵只是一个态度,同时也是向他施加更大的压力。动兵当然不行,上边还有各路大土司,大土司上面还有朝廷,不会容许我们胡来的。”
管事持了一封书信进来,双手递给于珺婷,道:“这是张府的人送来的。”
于珺婷拆开书信一看,柳眉便微微一挑,微笑着把信递给叶小天。
叶小天接过来一看,不禁微微讶然:“张雨桐要请你过去,商议知府一职归属?”
于珺婷颔首道:“调动各路兵马,想自始至终不被张家察觉,根本办不到。
所以我有意泄露消息,如果能因此让张雨桐生怯,主动退让最好不过。如今果然……呵呵……”
叶小天皱了皱眉道:“监州太冒险了!如果他并不退让,反而铤而走险,岂不被动?”
于珺婷莞尔:“有何被动?千百年来,土司人家不管关系闹到何等恶劣的地步,也不会斗个你死我活。就算一场恶仗打完,生擒了对方的土司,也是索要赎金了事。不然你杀了他,他的家族再立一个土司,双方反而势不两立了。”
叶小天苦笑:“好吧,监州大人是本地人,对此间情形甚是了解,下官只是关心则乱……”
于珺婷听到这里,容颜一霁,眸波似春水清泉,微微潋滟着,柔声说道:
“不用担心,你当我喜欢冒险么?大不了到张家之后,侍卫们绝不离身,也不叫他张雨桐离开你我片刻。有他在手,张家还有谁敢冒险犯难呢?走吧。”
叶小天犹豫道:“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如等于头人回来,他有万夫不当之勇,有他在,更安全些……”
于珺婷睨着他道:“你觉得张家少爷像个扮猪吃虎的大行家?”
叶小天道:“可是……”
于珺婷乜着他道:“我要去了,你陪不陪呢?”
因知府过世,衙门里非常冷清。于珺婷行于前,叶小天随于后,二十多名侍卫紧随其后。
过了前边的政务公署,迈进二堂院落,于珺婷刚刚走出两步,突然被叶小天一把拉住。
于珺婷愕然,目光先落在叶小天抓她手臂的手上,随即移到他脸上,微愠道:
“做什么?”
叶小天蹙紧眉头:“有些不对劲!一路行来,太过冷清。就算正值休沐,没有胥吏衙役,可张府总不吝于在此处设人值守吧?”
于珺婷失笑道:“我看叶大人你太草木皆兵了吧,张家少爷有胆对我不利?”
叶小天摇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先探查一番妥当!”
于珺婷不以为然,却也不好拂他的意,便道:“去,察探一下!”
前方那道门户后面,已经有无数甲兵埋藏,张雨桐自墙角一棵茂密的大树下悄悄探出头,眼见他们的举动,不由大急,当机立断地喝道:“动手!”
两侧墙头立即跃出无数人影,劲弩攒射,直取于珺婷。
于珺婷大惊,拉着叶小天的手臂急退。叶小天的六名侍卫也立即冲过来,将他紧紧护住。
于珺婷的侍卫浪一般涌上去,挡在他们之前,挥舞手中刀抵挡箭矢。只听“噗噗噗”,箭似密雨,哪里遮挡得住?最前边的三个人登时被射得刺猬一般。
奈何这些人都是于家死士,前仆后继,毫不畏惧。前方中箭的侍卫尚未倒下,后边的人就已再度补上。待三排九名侍卫倒地,于珺亭已经拉着叶小天退到门外,返身就走。
于珺婷跑得匆忙,脚下一歪,崴了足踝,疼得她“哎哟”一声。叶小天满头大汗,眼见于珺婷一瘸一拐,也顾不得许多,急忙抢上一步,一弯腰,喝道:
“上来!”
于珺婷见状也不忸怩,往他肩上一伏。叶小天一托于珺婷的腿弯,就觉这妮子看着没肉,摸着腴润,背起来却又一点不沉,当下撒开双腿,往外就跑。
于珺婷喝道:“府外必有埋伏,去东院!”
此时他们已经逃到前衙公署,东院正是监州的院落。叶小天知道这女人心思缜密,当下毫不犹豫,便闯向东院。
几个侍卫护着两人逃进东院,于珺婷指点着叶小天冲进她的签押房,急喝道:
“放我下来!”
叶小天把于珺婷放下,于珺婷立即宽衣解带,叶小天在一旁只看得目瞪口呆。
于珺婷瞪了他一眼,娇斥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脱!”
这时守在门口的侍卫道:“大人,他们追来了!”说着把大门砰地一声关上,下了闩。
叶小天慌忙脱衣,一边脱一边想:“凭这几个人,根本守不住,却不知脱衣服做什么?”
叶小天糊里糊涂地想着,把外袍一脱,随即就去脱裤子。于珺婷尖叫一声,道:“够了,外衣、帽子就好!”
“啊?喔喔!”叶小天急忙又把褪下一半的裤子提了起来。
于珺婷瞪了他一眼,挑了两个体型合适的侍卫,吩咐道:“你们穿起来。”
于珺婷跳到她的座椅旁,这摸摸那碰碰,也不知扳动了什么机关,就听吱轧轧一阵响,青砖地面竟轰然裂开,现出一条台阶次第而下的地道。
叶小天目瞪口呆:“这儿是张家的知府衙门,于监州怎么知道有条地道?”
于珺婷对叶小天的侍卫喝道:“前方开路,出口若有敌兵,杀出去!”
于珺婷又吩咐自己的手下道:“你们都顺秘道走,冲出去之后马上找文先生!”
于珺婷向来以军法驭下,那些侍卫们马上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秘道。
叶小天穿着小衣愣愣地站在一旁,一见侍卫们跑个精光,不禁问道:“那咱们呢?”
于珺婷向他回眸一笑,调皮地道:“咱们留下做一对同命鸳鸯,好不好?”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叶小天头顶响过,渐渐远去。只听“嚓”地一声响,一团火光亮起,就见于珺婷的手中举着一根红蜡烛,微笑着转过身来。
她整个人都沐浴在朦胧的光晕里。四周漆黑一片,仿佛连光都吸了进去,以致一团光晕以她为中心,就只放出柔和的一团。光晕中间一张肤色柔腻的笑脸,妩媚地看着叶小天,仿佛传说中的小狐仙。
叶小天吁了一口气,将目光从那张美丽的面孔上挪开,回头看了看他们藏进来的地方。这里的门户就是下来的地道阶梯,这道活动的阶梯抬起居然另有空间,他们此时就藏身其中。
当别人发现这处地道,沿着阶梯冲下来,急急向前方秘道追去的时候,又怎会想到他们走下秘道的阶梯其实就是反向的另一处秘道的入口?秘道之中藏秘道,而且充分利用了人们容易忽略的位置,可谓匠心独具。
叶小天道:“此处之精巧,确实出人意料。只是……在张家,怎么会有这样一条张家人不知情的秘道呢?”
于珺婷笑吟吟地道:“因为有一年雷击屋檐,致使房屋损毁,我便找了人来修缮。我既有心对付张家,当然要留退路。”
叶小天睨了她一眼:“这就是狡兔三窟么?”
于珺婷向他嫣然而笑,哪里是一只狡兔,眼儿媚,脸儿媚,分明就是一只成了精的狐狸。
叶小天又道:“为什么我们不跟侍卫一起突围?”
于珺婷道:“因为和他们一起走其实更危险。张雨桐既然决意对我下手,四周必已被他控制。况且,他接下来一定会攻打我的府邸,就算我能成功逃出此地,也未必就能躲开他的追杀。与其如此,不如躲在这里,这里虽是张家的地盘,反而是最安全的所在。”
叶小天皱了皱眉:“原来你把侍卫派出去是作饵,那我们在这里要困到什么时候?”
于珺婷听出叶小天有些不快和担心,便安慰道:“就算抓到你对张雨桐也没有什么用处,更不要说你的家人了。对张雨桐来说,当务之急是找到我,他是不会分心对你家人不利的。”
叶小天想到自上次事件后,自家已加强了戒备,如果有异动,不等赶到山下就会有眼线把消息传回府去;再加上府中那条秘道,就算张雨桐想找上自己家人,府里的人也可安全逃逸,这才稍安,但仍冷哼道:“此番来府衙的时候,你也说不会有凶险的。”
于珺婷苦笑道:“是我错估了他的胆量,但我不会错估他接下来的举动。就算他要清算,那也是大功告成之后的事!”
说到这里,于珺婷叹了口气,道:“我实未想到他敢这么做,这不是给早就垂涎铜仁的各方势力插手的借口么?张家就算败了,也不过从第一退居第二,可是闹到如今这般地步,我于家陷入危机,他张家也有烟消云散的危险,何苦?”
叶小天乜了她一眼:“监州大人,你只从利益计较,可曾想过人家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
于珺婷一脸无辜地道:“我不过是没去张家给张胖子拜寿,他气不过要死,关我什么事?”
叶小天道:“可惜张铎的儿子不这么想。”
屋中一张石床,床上居然有被有枕,于珺婷嫣然一笑,道:“自从我决心对张家发难,必要的防范还是做了一些的。这里的食物和饮水都不缺,饿不死你。”
叶小天环顾四周,道:“空间如此狭小,我睡哪儿?”
于珺婷吐了吐舌头:“原先我可没想过和别人一起逃来这儿。要不,咱俩一人睡一半?”
……
张雨桐端坐书房,静静地听着一条条消息流水般送来。哪怕听到于珺婷逃出府衙的消息,他虽心中失望,却也没有神情遽变。
张绎急急走进来道:“戴家现在紧闭大门,按你的吩咐,我叫人只管盯着,并未进逼。”
张雨桐点点头,他唯一能做的只能是擒贼先擒王,对众多于系土司现在是防,将来则是抚,没法用兵。张雨桐沉默良久,缓缓道:“对于珺婷,我们要继续追索!关闭城门,日夜巡城,不能让她逃出去。不过,这些事,交给别人去办就好,二叔必须亲自出城一趟,去于家老宅!”
张绎道:“会晤于珺婷的三位叔父?”
张雨桐点了点头:“一桩合则两利的生意,希望他们会做出明智选择。否则,玉石俱焚!”
于珺婷盘膝坐在榻上,轻轻翻着一册话本儿。叶小天道:“这里吃的喝的都有,马桶呢?不会……也要在这里解决吧?”
于珺婷看了他一眼,指了指石床尾部:“那儿是道可以活动的门,推开。”
叶小天又道:“你困在这儿,就不想想怎么出去?也不想想张家有什么进一步的举动?”
于珺婷淡淡地说道:“有什么好担心的?他是狗急跳墙而已。只要我不死,外有于家和其他各路土司,内有戴同知,文先生和于海龙也会发动反击。我只需在此坐等,不消三五日,就可以出去。到时候,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夺了他的知府之位!”
叶小天道:“就算你料定张雨桐一击不中,必会被你击败,也不该全不惦记外边的变化。况且,你好象说过,你的三个叔父都不大服你,他们真会闻讯赶来搭救?”
于珺婷强笑道:“再如何不和,终究是一家人。现在外人欺上门来,他们岂会坐视?”
叶小天叹了口气:“监州大人,你在强作镇定,其实你很怕!你甚至害怕我知道真相后,立即也弃你而去,所以你不敢露出丝毫紧张,是么?”
“没有!你胡说,我才不怕……”于珺婷的眸中已经露出恐惧的神色,但仍矢口否认。
叶小天道:“我方才一直在看你,你一共翻了十四页,每一页停顿的时间不一。但你的眼神始终平视着书页,不曾移动过一次。我想,你方才到底看了些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吧!”
于珺婷被叶小天的这句话彻底击碎了伪装的外壳,泪水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叶小天又叹了口气:“你如今生死未卜,那些投靠你的土司们若尚未离开铜仁,很可能不是被杀就是被抓了。你的三位叔父向来不忿你成为土司,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也不可能出兵助你。至于戴同知,只怕现在也会自留退路,不会为了你和张家拼死一搏。只凭文师爷和于海龙,根本无济于事。所以,你现在只能等,你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听天由命,是不是?”
“别说了,求求你,不要再说了!”于珺婷一头扑到叶小天的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
叶小天轻轻抚摸着她柔滑如缎的头发,叹道:“何必硬撑?说不得,只好我来帮你了!”
“你?”于珺婷凄然道:“我知道,叶推官是位义气君子……如果事不可为,惟愿大人留此有用之身。至于我,恐怕是走投无路了。”
叶小天道:“如果我能调动格哚佬的兵马,还有可能说服凉月谷出兵,能不能力挽狂澜?”
于珺婷眼神一亮,脱口道:“这两个部落兵马精悍,能征善战。不过,我如今自身难保,谁会为我出动兵马?”
叶小天沉声道:“不知你是否听说过,山中生苗素来信奉蛊教?叶某,就是蛊教的教主!”
于珺婷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他,半晌才道:“真的?我就知道,你是我命中的贵人!”
叶小天道:“只是你我如何离开此处,却是问题。困在这城里,我纵有雄兵百万,也是无济于事。”
于珺婷跳下床榻,振奋道:“那我们就想办法逃出去。”
叶小天道:“你有办法?”
于珺婷破涕为笑:“你也说我这人总怕有人害我,所以处处留手,我又怎么会自困死地?这里另有出路的。只是,我们纵然能逃出此地,又如何出城呢?”
叶小天眸光闪烁了一下:“不必担心,只要能离开这里,我自有办法通知格哚佬出兵!”
于珺婷凝视着他,忽然忘情地张开双臂,往他颈上一环,柔软的唇便轻轻吻了上来。
叶小天吃了一惊,下意识地一动,就觉自己嘴唇上被于珺婷柔软娇嫩的唇瓣吻了一记,随即传出于珺婷的一声痛呼。
叶小天急忙道:“你怎么了?”
于珺婷似嗔还喜地白了他一眼,道:“都怪你,烛泪滴到人家手上,烫着啦。”
叶小天忙道:“烫得厉害么?我看看。”
于珺婷缩了缩手,烛光一阵摇曳,映得她羞喜的面孔忽明忽暗:“没事啦,人家又不是泥捏的。”
于珺婷说着,便转过身,举起蜡烛,对叶小天道:“走,咱们出去!”
……
这几天,于珺婷的府邸已被张雨桐彻底控制,戴家依旧大门紧闭,文师爷踪影皆无。
与于珺婷不和的三个叔父居然毫不犹豫地派出救兵直趋铜仁,令很多土司们大感意外。
于海龙已回到自己的部落,他是于珺婷的心腹,马上集结本寨精兵,甚至安排好了后事,便直扑铜仁。
张家已经从本族抽调了精锐戍守铜仁城。御家、项家、吴家等张家的死忠派也尽出精兵,或协助守城,或在铜仁附近险要地段驻扎,成犄角之势相互策应。
同时,张家还密令提溪张氏,严密戒备提溪于家,只要能牵制住他们,就是大功一件。
风声鹤唳,大战一触即发!
第七十三章 攻守逆转
府前街是铜仁城内比较繁华的一处所在,府衙对面一棵老槐树下,摆着一个摊子,摊主戴个斗笠无所事事,一双眼睛便左顾右盼,尤其是注意府衙方向的动静。此人正是华云飞,但他已经抹黑了脸,还在右颊上粘了一颗痣,纵然极熟悉的人,若非有意打量,也认不出他。
长街上还有一个穿着破衣烂衫的乞丐,正是毛问智。老毛扮乞丐可是本色演出,他已经在街上转悠两三天了,还没有叶小天的消息,不免叫人心焦。
毛问智拿起包子,才咬了一大口,就见两个提着枣木打狗棍的小乞丐沿着胡同向他走来。老毛立即瞪起了眼睛:行有行规,府前街是老子讨饭的地盘,敢有不识相的来抢生意?
因为重操旧业而迅速融入了角色的老毛像只护食的狗,把狗眼一瞪,就要向两个小乞丐发飙。但是他定睛一看,嘴巴立即张成了河马,半个包子“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尚未完工的道观内殿,三个乞丐,一个摊贩,围拢在桌前。
于珺婷正认真地听华云飞向她解说目前情形。
“听说于海龙于头人已经率领兵马到了铜仁近郊。还有,于家也派了兵马赶来铜仁了。”
于珺婷大感欣慰,扭身握住叶小天的手,雀跃道:“你听到了吗?我们于家派出兵马了,他们没有抛弃我。虽然平素有些不和,可终究是一家人!”
叶小天也替于珺婷高兴,不过,也小有遗憾。这样一来,格哚佬的部落大概就用不上了,叶小天本想以此为契机,进一步扩大格哚佬部在铜仁的话语权,顺利登上铜仁政治舞台。
于珺婷兴冲冲地对华云飞道:“我二叔哪天带人出来的,他们哪天会到?”
华云飞道:“这个我倒是没问出来。对了,来的不是你二叔,是你三叔和四叔。”
“三叔和四叔?”于珺婷怔了怔,眼中跳跃的火苗渐渐熄灭了。
叶小天想了想道:“不会有问题吧,也许是你二叔要留守根基?”
于珺婷道:“老寨当然需要人留守,可此时领兵在外的统帅才是最重要的人。
为何一定是二叔留守?我担心,若是三叔和四叔主动请缨的话,他们未必抱着什么好心。要确定他们是否真心救我,只看他们赶到后,是否会对铜仁发动攻击,是佯动还是真的攻击!”
叶小天大喜,格哚佬部又有充足的理由出兵干涉了。他马上道:“问题在于,他们诚心来赴援救你还好,如果他们果真怀有异心,那么他们到了,第一件事就是趁于海龙没有戒心,先行控制住他,之后与张雨桐合兵一处。到那时,铜仁稳如泰山,你将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于珺婷道:“不错!所以……小天哥哥……”
四品广威将军、铜仁监州大人、于氏家族的女土司、一向的女强人、如今做小乞丐打扮的于珺婷于大小姐抓住叶小天的手,一双大眼睛眼泪汪汪的……
叶小天很不自在地抽回手,尴尬道:“唔……我明白!那我们还是依原计划行事罢了。”
小径上,百余名剽悍的随从护着于海龙于大头人急急而行,前方山脚下,已经可以看见一座大营,旗幡招展。
大营内,于扑满和于家海站在高高的箭楼上,看到远处赶来的这一队人马,嘴角慢慢浮起一抹阴笑。于扑满道:“此人一身悍勇,确实难敌,要不要安排弓箭手,把他给……”
于家海摇了摇头,道:“不妥!毕竟是咱们于家的一员大将,岂能自折羽翼?
他再如何了得,一旦进了咱们的大营,还能插翅飞出去?把他控制住,他麾下的兵马就只能乖乖听命。等咱们和张家里应外合,干掉那个小妮子,于海龙也只能面对现实,奉我等为主了!”
“打开辕门!”于家海吩咐,同时向自己的心腹递了个眼色,沉声道:“做好准备!”
简陋的寨门打开了,于扑满和于家海微笑着向寨门外看去,笑脸顿时凝固在他们脸上。远处还是于海龙的那队人马,只是……他们没有走近,反而越来越远了。
于海龙策马而行,又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山寨:“想不到他们竟包藏祸心,我险些上当!”
毛问智道:“这事儿吧,其实还不一定,他们到底是不是白眼狼,这得你自己个儿琢磨。”
于海龙道:“不用琢磨,我都到山前了,却又离开,只要他们心中有鬼,一定会追上来。”
正说着,突有侍卫冲上来禀报道:“大头人,山寨里出来人了!”
于海龙扭头一看,浩浩荡荡的大军从山寨中涌出来,潮水般向他们扑来,顿时一声冷笑。
如果只是于扑满、于家海带些亲兵出来,那就说明他们并无反意,眼下这情况还用说么?如果不是毛问智奉命赶过来,半路截住了他,此时他已束手被擒了。
于海龙沉声喝道:“全速赶回我们的大营。我倒要看看,他们敢不敢一路追下来!”
……
“这儿……会不会太危险?”
叶小天看着来来往往、商货云集的码头,有些不敢相信,于珺婷居然把他领到了这儿。
于珺婷道:“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我们藏在这里,连你都不敢置信,张雨桐会想到么?况且,文先生始终下落不明,应该已经逃出去了。只要他能出去,我的处境就会有所改善。”
“土司大人,你们的衣服!”一个身材圆成了球,衣服油得能拿去炒菜的胖子钻进房间,将两套衣服递给于珺婷。
叶小天打量着于珺婷苗条纤细的身材,忍不住又道:“在码头上当力工,你行不行呀?”
胖子向叶小天瞪起了眼睛:“土司大人怎么能去码头上扛活?”
他一靠近,叶小天差点儿熏个跟头,忙退后一步,道:“在码头上却不扛活,那干什么?”
胖子道:“摘菜、洗菜……”说到这里,胖子有些担心地回过身对于珺婷道:
“土司大人,您看……这活儿行吗?您放心,你只需做做样子就成,小的可不敢真让土司大人您干活儿。”
于珺婷淡淡一笑:“不要这样。既然扮小工,那就要扮得像,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叶小天松了口气,笑道:“扮厨房小工?这倒容易,其实我连菜都会炒的。”
胖子又瞪眼道:“土司大人扮小工就行了,厨房哪能一下子增加太多人,岂不惹人生疑?”
胖子以为叶小天是于珺婷的随从,两人出现时也确实是这么介绍的,所以对他毫不客气。
叶小天吃吃地道:“那我……”
胖子理直气壮地道:“当然是做力工!”
于珺婷在一旁窃笑不已,叶小天目光转过去,她立即收敛笑容,很同情地看着叶小天,一脸无辜。
华云飞快马加鞭,直奔格哚佬的山寨。此时,耶佬已经带着哚妮和瑶瑶先行抵达山寨。华云飞赶到,马上对他们说明了现在的情况。
华云飞道:“大哥说,我们在提溪站住了脚,并不意味着在铜仁众土司中有讲话的权利。出兵铜仁,干涉张于两家之争,虽然是为我们的盟友于氏解围,却也可以打开我们的局面。所以,尊者希望你们尽快提调兵马出山,而且还要联络凉月谷,最好联合出兵。相信凉月谷对于他们尴尬的处境也早就不满了,只是他们一直没有等到这样的机会。”
耶佬马上答道:“我赞同!兵贵神速,此事已来不及通知神殿。不管是为了尊者的安危,还是本部落今后的发展,都应该立即出兵,赶赴铜仁!”
格哚佬兴冲冲地道:“既然如此,那我这就去点兵,咱们即刻下山!”
“寨主且慢!我家大哥还有吩咐!”华云飞急忙唤住格哚佬,对他耳语了几句。
格哚佬听后皱了皱眉:“这样么?好不麻烦!不过,既是尊者吩咐……那你去吧,我立刻点兵!”
……
华云飞匆匆离开格哚佬的山寨,沿山路赶向凉月谷,请求面见果基土司。
此时,果基格龙一身猎装,刚带着一位蜡染石榴裙、对襟窄襦衣的俏丽小姑娘兴冲冲地从山里回来,肩上一杆长矛,上边搭了些狐、兔等猎物。伴他身旁的姑娘正是格哚佬的侄女采妮,格龙是果基部落的少主,采妮的爹娘对他们的往来自然乐见其成。
伯父默许,父母支持,采妮姑娘便在几次矜持的拒绝后,羞羞答答地接受了果基格龙的邀请,前往凉月谷作客,今天是跟他一起入山打猎刚刚回来。
这几天的接触下来,两个人已是你侬我侬、热情似火了。年轻人的爱情,本来就是一旦郎有情妾有意,顷刻间就能天雷勾动地火。
议事堂上,华云飞对果基土司道:“土司大人,贵寨纳入铜仁治下已百年有余,却依旧游离于铜仁政坛之外。现在是一个良好契机,如果贵寨和格哚佬部能联手出兵,力挽狂澜,从此必可在铜仁官场占据一席之地!”
果基土司慢慢地踱了一阵,沉吟有顷,回首问道:“格哚佬部已同意出兵?”
华云飞点了点头:“不错!格哚佬寨主已经亲口答应在下,立即集结兵力,只因还需待土司大人您的决定,所以暂未行动。”
这时候,格龙带着采妮已经到了大厅门口,恰好听见厅中华云飞的话。二人一怔,急忙停下脚步,悄悄倾听起来。格龙将来是果基部落的土司,这几年经常外出游历,已学会汉话。
果基土司微微眯起了眼睛,微笑道:“那么,如果我凉月谷决心置身事外呢?”
华云飞不卑不亢道:“在下之所以前来贵寨搬救兵,是因为这对改善贵寨处境也有极大好处。即便土司大人不肯出兵,那也无妨,格哚佬部还是会按照先前的计划,悄然集结兵马,沿山路潜入提溪于家和贵寨中间,由此北上,避开提溪张家的耳目,奇袭铜仁府!”
果基土司道:“呵呵,格哚佬有这份魄力?他就不怕内部空虚,被提溪张家端了老巢?”
华云飞微笑着道:“这就是提溪于家按兵不动的原因了。一则,提溪于家始终按兵不动,张家绝不会想到另有奇兵攻打铜仁,有出其不意之效。二则,提溪张家即便探知了格哚佬寨的底细,有于家牵制着,他们也不敢出兵攻打山寨。且不说山高寨险,纵然内部空虚,也不是轻易就能打下来的。三则,他们还得提防螳螂扑蝉,黄雀在后!”
果基土司“唔”了一声,继续踱起了步子。其实他是属意于出兵的,凉月谷一直被铜仁众土司排挤,一旦成功,凉月谷在铜仁必将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果基土司刚想到这儿,格龙按捺不住,长腿一迈,就冲了进来,急吼吼地道:
“爹!你还考虑什么?儿子以为,咱们应该联手格哚佬部,立即出兵铜仁!”
果基土司闻言大喜,心道:“我儿终于开窍了,原来他也看明白了其中利害。”
果基土司老怀大慰,欣然问道:“哦?那你且说说,我们凉月谷为何要出兵?”
果基格龙一把拉过采妮,理直气壮地道:“那还用说么?儿子一定要娶采妮姑娘为妻,我那老丈人就是格哚佬部的。我能眼看着老丈人去打仗,自己当缩头乌龟?”
果基土司笑容顿僵,一口老血差点儿喷在果基格龙的脸上。
果基土司看看雄赳赳气昂昂的儿子,再看看满面娇羞、捻着衣角、脚尖在地上画圈圈的采妮姑娘,有气无力地道:“儿啊!”
“啊?”
“你去点兵吧,多带些精锐。”
“哈,爹,你同意了?”
“去!快去!你再不走,老子真想抽你!”
南门码头边上有一处大车店,店里有一处大伙房。码头上的力工虽然都是苦哈哈,其中总有些管事、工头儿、监工一类的人物趁点钱,这些人的饮食就由那圆润的胖子负责。胖子姓轩,他有自己的一处小厨房,于珺婷摇身一变,化名小鱼姑娘,成了小厨房的第三个小工。
此时,小鱼姑娘正拈着一把菜刀,对面前那条从锦江里捕捞到的大鲤鱼虎视眈眈。
大鲤鱼拍打着有力的尾巴,躺在砧板上,一双鱼眼很轻蔑地瞪着她。旁边胖小轩的两个侄子战战兢兢,一副随时扑上来救人的架势。胖小轩站在灶台旁,手上麻利地炒着菜,眼角却也在睃着这边,脸上油汗滚滚,也不知是被灶火烤的,还是被土司大人吓的。
“你们别过来,我一定行!我就不信了,还治不了它?”小鱼姑娘抄着菜刀,瞪着面前那尾大鲤鱼,咬牙切齿地吩咐胖小轩的两个侄子。
这时油渍麻花的门帘儿一掀,叶小天施施然走了进来,看见于珺婷半蹲弯腰,握刀瞪眼,冲着那尾大鲤鱼较劲的场面,不禁失笑:“行了,你快别耽误胖大哥的生意了,交给那两位小兄弟拾掇得了。”
“小鱼”终究还是对付不了大鱼,于珺婷悻悻然地交出了菜刀,一个小工慌忙接过去,提到了嗓子眼的那颗心也终于落回了肚里。
于珺婷白了叶小天一眼:“你怎么来了,货都卸完了?要是偷懒,小心工头儿收拾你。”
叶小天嘿嘿一笑,得意洋洋道:“我是什么人?会在码头上扛一辈子的活儿?
小鱼姑娘,看清楚了,从今天起,在下就是码头上的四管事,专门负责计工、发酬!”
“你?这才几天,你就混上工头儿了?”于珺婷有些不敢置信。
叶小天从小混迹天牢,不知见过多少精于阿谀奉承之术的达官贵人,再加上他识字认数,要想在码头上混得出息些自然容易。
于珺婷轻嗔道:“便吃几日苦又如何,去当什么工头儿?混在力工中没人注意你,一旦当了工头儿,难说不会有个见过你的,认出你的身份。”
叶小天脸上已露出欣然之色:“我正要跟你说,码头上临检的捕快和张家派出来的那些老妈子,全都撤走了。你我如果现在想出城,也并非难事!”
于珺婷呆了一呆,突地面露喜色:“文先生那边有动作了!”
叶小天微微露出钦佩之色:“不错!据说文先生陪着你,已经出现在于海龙的大营里面,向城头骂阵。张雨寒亲自去城头看过,确认是你,这才撤了出城的检查。那位冒充你的姑娘是谁,难道是你的孪生姐妹?”
于珺婷苦笑一声:“如果我真有一位孪生姊妹,这土司的担子或许就不必由我来承担了。这姑娘几年前被我无意中发现,与我有八分相似,只消再刻意打扮一下,模仿我的言行举止,就算是至亲之人,隔得远些也休想发现破绽。”
叶小天叹了口气,对她的怜悯之心油然而生。到处设下的机关暗道,还有这暗中安排的替身,可见于土司之前的处境恐怕比她自己说的还要不堪。旁人只看到她的嚣张跋扈、八面威风,谁会想到她竟是要时时提防明枪暗箭,步步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叶小天放轻了声音,柔声道:“我们要不要立即出城?”
于珺婷嫣然一笑:“既然没有危险,又何必出城呢?咱们被他们撵得兔子似的东躲西藏,好不狼狈。现在机会来了,咱们不在他们的肚子里头大闹一场,如何出得了这口心头恶气?”
铜仁的城墙不高,而且并非完整环绕的整座城墙,南城大片水域地区都没有墙体掩护,但是因为水道纵横,并不利于攻城一方行动。于海龙像抽风似的,时不时就在北面发动一下进攻,根本没有条理可循。张雨桐早已习惯了他的不按常理出牌,登上城头亲自指挥守城,攻守双方围绕北面城墙展开了激烈的争夺。
此时,锦江上游无数的竹筏正顺流而下,几乎铺满了整个江面,每张竹筏上都站满了人,旁若无人地行向南城门。
张家在南门处的守军少得可怜,一来是因为北面有于海龙的兵营,势必要抽调主力防范,二来也是因为他们并不认为南面会有危险。
张雨桐不清楚叶小天的身份,自然吃了大亏。叶小天又授意格哚佬部奇袭铜仁,以致于这边已兵临城下,监视提溪于家的提溪张家还蒙在鼓里。
叶小天和于珺婷立于码头,登岸的大军潮水般自他们身旁涌过,直到格哚佬、果基格龙、采妮、哚妮和瑶瑶赶到。叶小天和格哚佬、果基格龙叙谈了几句,商谈如何攻城。
于珺婷忽道:“不必急于攻城,再等一等吧,城中必有变故!”
叶小天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忽地若有所悟:“你是说……”
于珺婷向他顽皮地一笑,扮个鬼脸道:“你的大军为我而来,我又怎么能不出力气呢?你当我昨日叫胖小轩进城是干什么去啦?嘻嘻,山人自有安排!”
戴府的院墙上,兵丁依旧如往常一般巡戈警戒着。但是院墙之下,却是壮丁云集,刀枪紧握,肃立如林,气氛紧张。戴崇华把长刀向前一指,厉喝道:“打开所有门户,冲出去!”
张雨桐从北城带着援军奔赴南门,刚走出三条街,就见前方火光冲天,呐喊不断,几人仓惶跑来,一见张雨桐便喊:“少……少爷,戴同知反了!”
张雨桐顿足道:“悔不当初再狠一些,他们这是里应外合啊!”
张雨桐顾不得南城突然出现的外敌了,马上带人向戴家扑去。若不迅速扑灭戴家的叛乱,内部被控制,城墙那层壳也就不堪一击了。
“南城失守了,格哚佬和凉月谷的人进城啦!”惊慌的叫喊声迅速在全城蔓延开来。
张家人马闻讯,顿时军心大乱。张雨桐大惊失色,登上高处向南边一看,顿时面色如土。
戴崇华见张雨桐率领大队人马潮水般撤回自家老宅,不禁微微一笑,高声喝道:“穷寇莫追,只管困住知府衙门就好!”
此时的铜仁城已经完全在格哚佬部和格龙部的掌握中,叶小天赶至府衙前,戴同知立即迎了上来。于珺婷收服了于扑满和于家海部,收降了张绎,也赶来府衙。
叶小天对于珺婷道:“眼下只有张家固守的这座府邸还不曾攻克,可咱们总不能就这么一直困下去吧。府衙里有活水、有粮食,守个一年半载也不是问题,你打算怎么办?”
于珺婷想了想,对于海龙道:“张绎呢?把他带过来!”
于珺婷对叶小天道:“希望张雨桐能识时务,放下武器,出来投降。只要他接受我们的条件,我也不会把他怎么样。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在他人进行干涉之前,让铜仁安定下来。”
叶小天点点头,又道:“如果张雨桐一意孤行呢?我看此人性情暴烈得很呐!”
于珺婷咬了咬嘴唇:“你说该怎么办?”
叶小天果断地道:“不能给别人插手的机会,为了争取时间,我们只能打进去!”
于珺婷“嗯”了一声,柔柔一笑,道:“我听你的!”
张绎被带到了,于珺婷沉声道:“张绎,区区一座府衙,根本不足为恃。我希望你能去说服张雨桐,放弃抵抗!我可以保证,张家人的性命和财富都不会有所损失。”
张绎睨着她冷笑:“任你舌灿莲花,真当我张绎白痴么?哼!你们不过是担心拖得久了,朝廷、播州杨家、思南田家,甚至那位土司王,纷纷各怀异心、插手干涉,当我不明白?”
叶小天摇头道:“那没办法了!张雨桐自知罪孽深重,事败之后纵火烧了整座府邸,与他的党羽一齐自焚于府中,实在可怜、可惜啊!”
于珺婷向他婉媚地一笑:“我知道了!”转身就走,姗姗而行,步态美妙。
她刚走出三步,彻底崩溃的张绎便大叫起来:“不要纵火!我去!我去!”
张绎独自一人,踽踽地走向府衙大门,墙里面一阵骚乱。过了一阵,一只系绳子的大筐从墙上悠了下来。没有开门,可见门后一定是抵了大石和木柱,已经牢牢封死,打开太费事。张绎苦笑一声,曾几何时,要回老张家,得用这种方式了?
于珺婷唤过一个侍卫:“你去通知于头人和戴同知,叫他们准备好攻坚器械和引火之物。时间紧迫,我们不能无限期地等下去,只给他们十二个时辰考虑。
时辰一到,我们就打进去;如果不能攻进府去,就一把火把府衙夷为平地。无论如何,两天之内铜仁必须全面安定下来!”
七玄观内,一对男女上了香,便并肩走出大殿,徘徊在一片高大的女贞树下。
男的玉树临风,女的千娇百媚,两人简直就是一对举世无双的璧人,谁看了都眼前一亮。许多来道观中上香的人都在偷偷打量他们,可惜却没人认出那位玉面朱唇的美少年就是田家少主田彬霏。而那位婉柔娇媚,只有传说中的妹喜、褒娰那等祸国妖娆方可比拟的美少女,就是田家大小姐田妙雯!
田妙雯道:“我们还是不出面吗?”
田彬霏微笑道:“我们本钱有限,必须有绝对把握,才能下注,现在要多看、少动!”
田妙雯道:“铜仁已经到了这般模样,我们田家还是没有丝毫动作,叫别人怎么看?”
田彬霏慢慢转过身,望着田妙雯:“我为什么要在乎别人的看法?有些人只会指手划脚,大放厥词,如果你被他们的看法所左右,当你失败,他们不过是换一套说辞,继续显示他们是如何的高明,而你是如何的愚蠢……忍是一把刀,先伤己,后伤人,你忍不住,你就败了!”
田彬霏轻轻一笑:“可惜,杨应龙和宋家的纷争起得不是时候,他现在抽不出身。否则他直接插手铜仁之乱,该是他掌控铜仁的最好机会,那也将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田妙雯的双眉微蹙:“没有杨应龙的帮助,于珺婷居然还是成功了,实在令人惊讶!”
田彬霏道:“她能说服野蛮愚昧的生苗和食古不化的凉月谷,任谁也想不到。
奇兵突出,张雨桐大败,便是意料中事了。”
田妙雯突然道:“你对蛊教的新任教主,了解多少?”
田彬霏脸色数变,沉吟道:“不错!生苗出山,始于这位新任教主继位后,此人是关键人物!他有什么打算?他是否是安老爷子扶持的傀儡?如此种种,必须要查个明白!”
田妙雯道:“我去摸摸这位教主的底儿!”
田彬霏知道小妹又在找借口离开他,无奈地笑了笑:“好!我在这里继续观察铜仁局势,看看有无插手的机会。你去调查蛊教……要小心一些。”
田妙雯脸上慢慢绽起一个很奇怪、很妩媚的笑,她下巴尖尖,柳眉杏眼,韵致之中天生就有一种撩人欲望的女人味儿,所以笑容妩媚并不稀奇,稀奇的是那种难言的古怪眼神。
田彬霏的心中蓦地打了个突,他无法从田妙雯的脸上看出什么,因为她已经转身离去。那曼妙的身姿步态,走在树下,便是一段风景;行在风里,便是一截风流……
那美丽的身姿,登时又迷失了他的心、他的眼,让他什么也无从去想了。
翌日一早,叶小天用过早膳,同格哚佬、格龙等人碰了个头,简单安排了一下手头事情,便即起身前往于府。
今天下午申时两刻,就是于珺婷给张雨桐的最后期限,是和平解决还是真就一把火烧平知府衙门,相应引起的一系列后续反应是不同的。
叶小天来到于府,小管事点头哈腰地道:“推官老爷请先到小书房稍坐,我们土司大人正在会客。”
那小管事把叶小天引进第三重院落,直接请进了小书房,这可是一般拜望者绝对没有的礼遇。普通的来宾要在前院接见,身份贵重的要在二进院落客厅接见,能被领到第三进院落的小书房,那是彻底当成自己人了。
叶小天到了书房坐下,马上有小丫环上了茶。叶小天见那小管事和小丫环恭立一旁,不禁笑道:“你们忙你们的,我不用侍候,只是要和监州大人说一声,就说叶某在这里等她!”
那小管事连忙答应一声,领着那小丫环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叶小天喝了几口茶,站起身来随意浏览着,忽然看见博古架旁那面墙壁,不由微微一怔。看着墙壁和博古架相连的装饰性纹饰,叶小天忽然想起了当日藏身监州签押房地下秘道时,于珺婷对他说过的那番话:“喏,你看到这处纹饰了么?
乍一看与别处一样,其实有所不同。我虽在许多地方设下秘道,其实自己也记不清,真要用时该如何寻找?便是靠这暗记了。”
叶小天顿时来了兴致,在那处异样的纹饰处一旋一按,一道暗门便无声无息打开了……
客厅内,长风道人朗声笑道:“监州大人真以为贫道支持张家?大错特错矣!
贫道夜观天相,早已窥破天机,知道铜仁将要易主。然而易主必生刀兵之祸,贫道这才决定以进为退,促使张家做出更多倒行逆施之举,使其早日垮台。”
于珺婷妙目一闪:“真人用心良苦,于某感激不尽。若能得真人相助,铜仁可定矣。”
长风道人欣然起身,道:“既如此,贫道马上召集信众,向弟子们布道授经,晓以大义!”说完把拂尘一甩,潇潇洒洒地走了出去。于珺婷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
旁边陪坐的戴崇华有些不忿,道:“大人,这个道士分明是见风使舵。眼见大人得势,便来巴结,何必给他好脸色?”
于珺婷莞尔道:“若是人人都不知见风使舵,我们要控制铜仁府谈何容易?
这个人虽然有些首鼠两端,但他在铜仁确实深孚人望,有他出面为我们摇旗呐喊,总是好的。”
文傲笑道:“戴同知,不要觉得我们已经占领铜仁,张雨桐被困府衙,便是尘埃落定了,现在我们需要争取一切能为我们所用的力量。土司睿智,胸怀韬略,这么做是有深远考虑的。”
戴崇华笑道:“文先生说的是,监州大人智略无双,既然接纳此人,自然有大人的道理。”
文傲感慨道:“是啊!至少换作老夫,绝不敢自置死地而后生。可细细想来,若非如此行险,又岂能引出所有敌人,一举铲除以绝后患?”
戴崇华深以为然,颔首道:“是啊!张雨桐那点小小伎俩,岂能瞒过监州大人一双慧眼?可大人却随机应变,故意上当,自陷死地,引叶小天出手!”
文傲抚须道:“不仅如此,大人若非自置死地,于扑满和于家海也不敢跳出来公然反叛。他们是长辈,留着又是心腹之患,如今借此一计,连他们也一并铲除,可谓一石二鸟啊!”
戴崇华凑趣道:“生苗和凉月谷,因此为大人所用,该说一石三鸟才对!哈哈哈哈……不过,大人还该再用些手段,只要能把这位蛊教教主彻底掌握手中,我想……大人将不只是铜仁第一人,就是毗邻的石阡府、思州府、思南府,也得唯大人马首是瞻了!”
于珺婷端起茶,轻轻呷了一口:“如果叶小天是杨应龙那样的老狐狸,我也不敢轻易冒险。不过……一个自以为是的毛头小子,哼!本官略施小计,就能把他戏弄于股掌之上!”
于珺婷嘴角一翘,好不傲娇,本来只是在两个心腹面前卖弄,偏偏却有第三个人听到了。
叶小天站在八仙纹挂屏后面,手按在暗道的机关上,把厅中三人所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一位管事送了长风道人出去,马上回转厅中,对正在和文傲及戴崇华聊天的于珺婷道:“土司,叶推官到了,已经在小书房候您多时了。”
“哦?我去见他!”于珺婷放下茶盏,走到门口,抬头望了望天,又回过头,对文傲和戴崇华道:“如果张雨桐不降,申时二刻,准时进攻!”
于珺婷走到书房门口,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回身对管事摆了摆手,那管事连忙哈腰离开。于珺婷轻吁了口气,整理一下冠带,这才微笑着推开房门,柔声道:
“叶大人,劳你久候啦!”
叶小天翘着二郎腿正在喝茶,微笑起身,顺手把茶杯放下:“大人本就公务繁忙,又有众客盈门,抽不开身,小小等候片刻,没什么的。”
于珺婷把门一关,俏巧地白了他一眼:“叶兄,这里又没有外人,你我何必还这般客套?”
叶小天似笑非笑地道:“哦?那……我该怎么做,才是不客套呢?”
于珺婷头一次见他回应自己的调情,又惊又喜地看他一眼,复又垂下头去,羞羞答答地道:“坏人,你是男人,难道还要我来说么?”
叶小天哈哈一笑:“监州大人已胜券在握,张雨桐依旧不肯投降,恐怕只能诉之武力了。成败在此一举,岂能不全力以赴?下官以为,格哚佬部和凉月谷骁勇善战,此战也应出力!”
于珺婷想了想,道:“好吧,那么后门和西门,就交给格哚佬部和凉月谷部负责,谁先攻进府衙,必有重赏!”
叶小天离开叶府一个时辰后,格哚佬和凉月谷的兵马便分别接手了后门和西门的防务。
张雨桐眼见又有两支生力军加入进来,聚在府衙周围的兵马越来越多,面色更显沉重。
张绎涩然道:“雨桐,留此有用之身,来日我张家未必不能东山再起,咱们开门投降吧!”
张雨桐紧紧咬着牙关,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转,却始终点不了这个头。
这时候,后门方向突然有一枝利箭射入府衙,一名家将高举那枝利箭,飞也似地奔来。
时当正午,府衙内外都在造饭。每个人都知道午后将有一场血战,成败在此一举。
就在这时候,由格哚佬负责的后门处,一个青衫年轻人独自走向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大门,举步踏进绳索系着的一只筐子,被提上了墙头。
后宅花园内,张雨桐、张绎、张雨寒、御龙、项父、吴父等人一脸紧张地看着那个迎面走来的青衫年轻人,对方明明只有一个人,他们却像是看到了千军万马。
叶小天走到他们面前,启齿一笑,拱手道:“张少爷,御州判,各位大人,久违了。”
张绎色厉内荏地喝道:“你怎么敢来!单枪匹马入我府衙,你还想活着离开吗?”
叶小天笑了笑,淡淡地道:“时间紧迫得很,一个时辰之后,你们的覆亡之期就到了。咱们还是不要扯那些有的没的,说点更实际的岂不更好?”
叶小天被请进竹亭,一杯香茗送了上来,淡淡的雾气笼罩着叶小天微笑的脸庞。张雨桐恨不得一拳把那张笑脸砸成烂柿子,但他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什么火气:
“叶大人,你我双方现在是敌非友,顷刻间就要斗个你死我活。我不明白,你为何而来,你就不怕有来无回么?”
叶小天慢条斯理地道:“张家现在是什么处境,不用我多说。即便你决心死战,你也该明白等待你们的结局最终是什么。而我,是唯一能够改变你们结局的人!”
张雨桐和张绎、御龙等人面面相觑,终于沉不住气了:“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