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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之城 / 2023/12/14 04:21 / 7560 / 77
【小说】夜天子(加色版)

天空之城 / 发表于: 2024/08/18 02:43:58

第七十四章 再次大逆转
  叶小天悠然道:“我是来帮你解围的!我能保全你们的性命和家族,保证你依旧可以继承知府之位!这……值不值得你们放弃旧怨,与我合作呢?”
  张雨桐心口怦怦乱跳,不敢置信地问道:“怎么可能?你为什么要帮我,你能怎么帮我?”
  叶小天道:“有什么不可能呢?我为什么要临阵倒戈,这与你们无关。你们只需知道,格哚佬部和凉月谷出兵不是因为于监州,而是因为我叶小天,这就够了!”
  张雨桐目芒一缩:“你是说,格哚佬部和凉月谷受你驱策?”
  叶小天笑道:“差不多吧!现在,格哚佬部和凉月谷负责后门和西门的防务及接下来的进攻,而城中防务也大半由他们负责。如果他们此时站在你这一边,你说结果会怎样?”
  张绎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什么仇怨都已被他抛到了爪哇国去,看着叶小天,他就像一个溺水待毙的人突然发现了一截救命的木头。
  但是,叶小天为什么要帮他们,需要他们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张绎心中忐忑,马上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想怎么做?你想要什么?你要我们怎么做?”
  叶小天就像一个老奸巨猾的商人,笑容可掬地道:“看!这就是我们真正要谈的问题了。各位稍安勿躁,坐下来,我们平心静气地好好谈谈。我想要的,其实比于家想要的只少不多。所以我相信,你们一定会答应的!”
  申时,于珺婷站在正门外,沉声吩咐道:“还有两刻钟,大家做好准备,准时发动进攻!”手下兵将轰然称喏,掩体之后的士兵开始进入进攻准备。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申时二刻,于珺婷长长吸口气,将手向前用力一挥,喝道:“进攻!”
  呐喊声轰然响起,士兵们蜂涌上前,一架架梯子搭在墙头,一辆辆撞车推出小巷。然而,战斗进行得异常顺利,前衙的防御虚弱到了极点,几乎是转瞬间就被他们撕开了好几道口子,紧跟着整道防线彻底崩溃,守军开始仓惶后退。
  于珺婷先是有些意外,随即恍然大悟,脱口道:“他们这是要龟缩到内宅去集中防御,追上去,不要给他们喘息之机!”说罢大步向前赶去。
  于珺婷急匆匆赶到二进院落与三进院落相连的那道门户,一见大门洞开,不禁冷笑道:“想玩空城计吗?可惜你不是诸葛亮,我也不是司马懿!杀进去!”
  没有阻挡、没有埋伏,于珺婷不由得愣在那里,至此依旧没有抵挡,张雨桐难道要束手就擒?
  这时候,她终于意识到情形有些不对,可是……能出什么问题?能有什么问题?于珺婷脸色微变,刚要喝令全军撤出,就听后方传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
  张雨桐红着眼睛,披头散发,手执宝剑,率领士卒冲锋陷阵,迅速截断了于珺婷的后路,那些推着小车向前方运送柴木稻草的人也都被他的人马迅速截获。
  “怎么回事?”于珺婷满脸惶惑地四顾。于海龙提着刀,飞也似地冲到她的面前,又惊又怒地道:“后宅里空无一人,我追到后门,却被格哚佬部乱箭射了回来!”
  于海龙话音刚落,文傲也冲了过来,急声道:“土司,咱们的后路被人截断了,领兵的居然是张雨桐,他利用咱们原先设下的障碍物,把咱们堵在府衙里了!”
  于珺婷的心刹那间就沉到了谷底,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但她很清楚,出现这一幕可能是格哚佬部和凉月谷与张家沆瀣一气了。换言之,叶小天……站到了张雨桐一边,否则原本插翅难飞的张雨桐等人不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
  于珺婷紧紧咬着下唇,突然疾步向西门赶去。外面是扇形防御工事,工事后面可以看见凉月谷的人马正持箭执弓,冷冷戒备着。
  于珺婷坦然走出西门,向前走出约两三丈的距离,工事后面的士卒就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张弓搭箭瞄准了她。只要这些人一松弓弦,于珺婷就算武功再高明,也会立刻被射成刺猬。
  于珺婷夷然不惧,稳稳地站在那里,沉声喝道:“叶小天呢?我要见他!”
  对方阵营中人头攒动,有一行人向前方走来,忽地弓箭手左右一分,让出了一条道路,就见两个身材魁梧的佩刀大汉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于珺婷一见这两人,登时手脚冰凉。那两个大汉站住脚步,高声大笑道:
  “好侄女儿,叶大人正忙着。你有什么事,不妨先和叔父说说?”
  秋风乍起,丹桂飘香,吹落黄花满地。于珺婷静静地站在园中,被满地的黄花簇拥着,容颜说不出的憔悴,但她依旧努力挺直了身子,不愿展现自己的狼狈。
  这满园黄花是她种下的,而后就随着这处宅子一并换了主人。而今,这园子的旧主人就站在这里,正静静地等候着这处园子的新主人的裁决。
  文傲和于海龙等人都反对于珺婷来见叶小天,但是守在府衙中只有死路一条,就连可以把他们和整座府衙付之一炬的引火之物都是他们自己准备好的。
  于珺婷绝不怀疑,如果他们一味死守,张雨桐会毫不犹豫地把柴丢进院子,并亲手点燃,得意地看着他们和自己的家烧成灰烬。
  于珺婷想不通,叶小天为何突然站到了张雨桐一边,难道他本来就是张家安排的内奸?
  根本说不通,若没有叶小天的帮助,至少这一回她不可能把张家逼入死地。
  况且,在她对付张家之时,叶小天也切切实实地从中获取了好处,格哚佬部所拥有的领地就是从张家的领地中划割出来的,张家对此不可能没有芥蒂。
  更重要的是,如果没有格哚佬部和凉月谷出兵,她纵有戴同知和死士为内应,也未必就能如此容易地制服张雨桐。为什么叶小天突然会转换阵营呢?
  于珺婷百思不得其解,所以她必须要弄明白。如果这一切都是出于叶小天的谋划,正如她自置死地,从而引诱叶小天出兵,那么此人心机之深沉、行事之狠辣,真令她不寒而栗了。
  “于监州!”李秋池一副笑得很欠揍的表情,对于珺婷道:“我家大人正在等你,请吧!”
  那是一间浴室,李秋池促狭地笑笑,转身离开了。于珺婷知道那是一间浴室,当她还是此间主人时,这里是她的专属浴室。她清楚,叶小天之所以要在这里见她,就是存心羞辱她。
  于珺婷情知事已至此,几无反转的可能,她执意要见叶小天,只是想弄明白这一切是否出自叶小天本来的策划。如果真的已别无选择,那她只有死,但她在临死之前,一定会拉上叶小天同归于尽。于珺婷自信在叶小天毫无防范之下,她一定能拉上叶小天一起死。
  然而,叶小天“浴房相见”,却令已萌死志的于珺婷忽然又产生了一丝希望。
  她觉得,叶小天这不可思议的变化,似乎有她所不知的原因,弄明白这个原因,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门开了,于珺婷站在门口,一股潮湿的热气扑面而来,很浓郁的药香味儿,并非叶小天在疗伤,这只是药浴,水里加了追风藤、半边枫、血藤、狗舌藤、节节草、何首乌等。
  于珺婷也喜欢药浴,而且沐浴之后她还会做精心的保养,所以她的肌肤如雪之白、如月之皎、如缎之滑,吹弹得破,娇嫩异常,只是始终“藏在深闺无人识”
  罢了。
  房间里传出叶小天懒洋洋的声音:“你不知道现在已经是深秋了么?门开着,冷!”
  听到这个声音,于珺婷的双腿突然绷紧了一下,如果不是理智控制着她,她已一个箭步冲过去,将那个男人可恶的脑袋从脖子上拧下来。
  于珺婷慢慢走进房间,把门关上。房中亮着灯,坐屏后面是一具原木的大浴桶,叶小天躺在桶里,头枕在桶沿的大毛巾上,右手一只水晶杯,盛着猩红的葡萄酒,很装逼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于珺婷强作镇定,想让自己显得更坚强,可这句话问出口,还是很没出息地哽咽起来。泪水迅速溢满她的眼眸,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那样的无助,她的武功、地位、权势、军队,所有的一切,此刻都已无济于事,她从不曾像现在一样软弱……
  叶小天蓦地坐直了身子,他的面孔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却掩饰不住眼神中的那种愤怒:“你问我为什么?我也正想知道,略施小技就把我这个自以为是的毛头小子戏弄于股掌之上的你,接下来还想利用我、利用那些纯朴的山民,为你做些什么?”
  于珺婷娇躯一震,骇然道:“你说什么?”
  叶小天冷笑道:“你还记得曾告诉过我,如何识别你建造的秘道机关以及如何使用它吧?不巧得很,今早我去见你,在你书房中就发现了一处,想不到竟然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
  于珺婷的脸色骤然变得一片苍白,她这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原来……
  竟是她自己一时得意忘形,口出狂言,却恰巧被叶小天听到了,而他……竟是马上就还以颜色!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于珺婷急了,有些难堪地解释:“难道你就没有在自己的亲信面前吹过牛的时候?我只是……我不是真的那个意思,我对你并没有恶意……”
  一向镇定自若的于大姑娘手足无措,很软弱地向叶小天解释着……但是被她的诡计骗得团团转的叶小天此时正在气头上,又如何听得下去?
  叶小天冷笑道:“于大人,你就不要再演戏了。你的软弱、可怜,全都是装的。我想,我当初在水银山第一次见到的你,才是真正的你吧?嚣张、跋扈、狡狯、恶毒……”
  于珺婷怔怔望着他,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叶小天冷笑一声,忽然又紧盯着她的眼睛,有些疑惑地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于珺婷心里一转,依旧没有说出杨应龙来,若是被叶小天知道她还有所隐瞒,恐怕又是一波无名火。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苦衷,她是一族领袖,这是高于一切的责任,不能说的终究还是不能说。
  于珺婷绞尽脑汁地编织着说辞,从叶小天身边的山苗死士,到他去格哚佬部调停的异常顺利……说到这里,声音微微一顿,又道:“得知你的真实身分,我才动了借你势力的念头。但是……我是利用了你,可我并没有害你之心。我所做的一切固然是为了于氏,但对你也有益无害啊!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狠心,夺走我的一切!”
  叶小天冷笑:“好像你还有理了?我就活该被你戏弄?如果不是我恰巧发现了你的秘密,你敢保证今后需要大量牺牲的时候,你不会因为爱惜于家子弟,便设计我的人去为你挡灾?
  没错,你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也正是我所需要的,但这不是我活该被你欺骗利用的理由!既然是被你利用,我就有权选择不再被利用!我既然知道你别有居心,当然要马上拉拢张家为我所用,否则我可镇不住你这条成了精的地头蛇!“
  于珺婷终于明白了,正如她机缘巧合间获悉了叶小天的秘密,叶小天也是偶然间知道了她的秘密。没有人喜欢被别人利用,哪怕对自己无害,尤其是像他这样一个少年得志的人,获悉真相后自然更加恼火。
  想通这个道理,于珺婷真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她在想,如果在她获悉叶小天的秘密身份后,开诚布公地与他谈一谈,双方携手合作,是不是会比现在要好太多?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于珺婷只能硬着头皮,讷讷地道:“那你现在想对我怎么样?”
  叶小天冷冷地道:“我想要的一切,张雨桐都会乖乖向我奉上,我又何必继续傻乎乎地被你于大将军利用呢?我并不想把你怎么样,现在决定你生死的,是张雨桐。”
  于珺婷透过水上的雾气凝视着叶小天,神色更加无助、更加凄凉。但是她刚刚走进这间屋子时,因为心如死灰,眸子是黯淡无光的,而此刻,那双眸子已经渐渐重新焕发了神采。
  叶小天说得很冷酷、很绝情,可他方才那番话里,已经透露出太多含义,别人感觉不出,聪慧如于大将军,又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只可惜,正闭着眼睛装腔作势的叶大老爷并没看见这一幕,他正小心眼地想:
  “求我啊!求我啊!快跪下求我啊!当初在水银山你逼我下跪,没想到报应来得如此之快吧?”
  叶小天先是听到一阵粗重的呼吸声,不禁暗自得意,于珺婷果然被他激怒了。
  但是……怒有何用?现在能救于家的只有他,这个女人能不屈服?
  粗重的呼吸只持续了片刻,于珺婷的呼吸声就重新变得轻柔如猫了,她的自控力,的确非常强。然后,叶小天就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他的眉毛动了动,强忍着没有睁开眼睛,反而放松了身体,更加慵懒地靠在桶沿上。随即,一双柔荑轻轻搭上了他赤裸的肩头。
  叶小天的身子下意识地一紧,随即便继续保持泰然姿势,依旧闭着双眼,大剌剌地躺在水里。药浴的水不是太清晰,但依旧可以看清他的身体。
  于珺婷向荡漾的水面飞快地瞟了一眼,似乎看清了,又似乎没看清,只是隐隐瞥见一点男人命根子轮廓的于珺婷晕着脸儿急急挪开目光,心慌慌的……她再大胆,本能的羞涩终究还是难免。
  于珺婷鼓起勇气,一双柔滑娇嫩的小手轻轻抚上了叶小天的脸庞,然后慢慢滑下去,在触及他颈部的时候,双手下意识地有了一种扣紧的冲动,但是随即一块毛巾却搭在了叶小天肩上,轻轻擦拭起来。
  于珺婷伏在叶小天耳边,低声下气地道:“教主大人,你真舍得把我交给张雨桐处置吗?你明知道只要把我交给他,我就唯有一死,你就这么狠心?”
  叶小天虽然扮出一副很冷酷、很无情的模样,殊不知他的这番表现看在于珺婷眼中,却只是一个恼羞成怒的傲娇大男孩在发脾气,令她又好气又好笑。
  如果真心憎恶了一个人,有心置其于死地,绝不会像叶小天这样在浴室中接见以示羞辱,手持水晶杯故作雍容,还和她啰嗦这么多废话。
  若非不管如何,于珺婷唾手可得的一切终究还是化为了泡影,令她心情沮丧之极,对于叶小天这么拙劣的表演,她真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于珺婷很清楚,从叶小天偷听到她的谈话,二人就已经不可能再恢复到以前的那种默契。但是叶小天既然没有杀她的心思,她至少可以竭力争取,让自己的损失减至最低。
  眼看叶小天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于珺婷恨得牙根痒痒,她强忍扭断叶小天脖子的冲动,继续诱惑他:“我知道,我做错了事,可人家只是一时糊涂嘛。
  再说,人家想利用你的时候,彼此又没有什么交情。再再说,人家虽然利用了你,可所作所为对你也是有利的啊。再再再说,人家……”
  叶小天冷哼道:“如果你不能好好说话,现在就出去!”
  “喔!”于珺婷马上乖巧地答应一声,继续道:“是,人家活该受罚!可你要知道,张家纵然迫于形势答应你的种种条件,并不代表他们就不恨你。你说,于家由我三叔和四叔把持和掌握在我手中,哪个对你更有利?”
  于珺婷说着,一双手已经向他胸前滑去。
  “还别说,蛮结实的啊,看着精瘦的一个人,还挺有肉的!”抚着那两块结实的胸肌,于珺婷情不自禁地想,随即便觉得面红耳赤,悄悄啐了自己一口:
  “胡思乱想什么?你现在可是在为你、为你的家族争取一线生机啊!”
  可话是这么说,在她已经明白叶小天虽然动怒,却并没有置她于死地的想法后,危机感消失,她的心情放松下来,又怎么可能不胡思乱想?
  她一贯的直接和大胆,只是缘于她一向的强势和习惯以男人风格行事,可她终究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处女,如今和一个赤裸裸的男人做出如此亲密的接触,心中岂能不生波澜?
  叶小天被她在耳边柔声呢喃着,妙手撩拨着,早已一柱擎天了,弄得叶小天很窘,可是在水中偏偏无所遮掩。他忽然有些后悔选择在这里接见于珺婷了,偏偏又已是骑虎难下。
  叶小天的脸红了,已经扮不出冷酷的模样,只好用冷酷的声音道:“你还想甜言蜜语地来骗我?我再也不会上你的当了!你以为没有你,于家就会和张家沆瀣一气?你三叔四叔的野心丝毫不比你小,他们一样可以为我起到制衡张家的作用。”
  于珺婷昵声道:“张雨桐现在就已如此果断、狠辣、有心机。假以时日,让他多些历练,必是一方人杰。那时候,以我三叔四叔的本事能和他抗衡么?如此一来,可不成了养虎为患?而我则不然,纵不能胜他,我和他也是半斤八两啊!”
  叶小天冷笑道:“你为了自保,倒是挺抬举他啊!”
  于珺婷讨好地道:“这可都是人家的肺腑之言!君王能威服天下,靠的从来就不是忠心。帝王心术,只在一个平衡。所以,你需要我,需要用张家来制衡我,也需要用我来制衡张家。你说是不是?我的王!”
  于珺婷说着,手已滑到叶小天的腹部。毛巾早已不知沉到了哪里,于珺婷壮着胆子抚了一下叶小天的鸡巴,虽然她一直觉得自己很冷静,其实脸蛋儿已经热得可以煎鸡蛋。
  她自以为很有技巧地抚摸着叶小天,虽然实际上手法很拙劣,却也刺激得叶小天绷紧了身子,身上起了一阵阵的战栗。叶小天突然伸出手,攥住了于珺婷的小手,制止了她的蠢动。
  叶小天道:“你是说,在我被你欺骗、利用之后,你软语央求一番,我就应该放过你?”
  于珺婷楚楚可怜地望着他,道:“那你还想怎么样呢?我的成功本已唾手可得,现在都被你毁了,这个惩罚还不够么?”
  叶小天冷冷道:“当然不够!这一切本就是我给你的,我拿回来,天经地义。
  你欠我的,可还没有还上!”
  叶小天并不想要于珺婷死,张家和于扑满、于家海迫于形势屈服于他,来日只要有机会,就一定会扑上来狠狠咬他一口。相对而言,反而是于珺婷更可信任,但是他必须给她足够的教训,她对自己或许没有张雨桐或于扑满、于家海那样狠毒,可她狡黠如狐,太难掌握。
  于珺婷凝视着他,眸中忽然露出掩饰不住的羞意:“那,再搭上我,够了么?”
  叶小天有些吃惊地道:“你?”
  “不错!”于珺婷勇敢地挺起胸膛,厚着脸皮道:“我把自己交给你,做你的女奴!当然,只能……只能是私下的。在公开场合,你……你还要给我留几分面子,我毕竟是一方土司。”
  叶小天没想到她竟会提出这样的条件,其实他只是想再逼迫一下,让她跪地求饶、让她虔诚忏悔、让她痛哭流涕……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
  于珺婷看到了他眼中的一丝犹豫,善于捕捉机会的她,马上嫣然一笑,缓缓站起身子,风情万种地绕到叶小天的正面,拔下了簪发的玉簪。
  秀发马上泼墨般倾泻而下,一张精致、秀美的小脸掩映在秀发间,眉梢眼角顿时流露出柔媚的味道,那双动人的大眼睛有些羞涩与紧张,反而更加撩起了男人征服的欲望。
  “美丽的女人,你唾手可得。美丽的处子,你也一样招之即来!但是,四品广威将军、一府通判、一族土司,同时还是一个美丽的处女,你找遍天下,也只有这一个了!”于珺婷的眸子像黑宝石似的熠熠放光,用最诱惑的声音呢喃:
  “这样的我,值不值得让你消气儿呢,我的主人!”
  从我的王,到我的主人,于珺婷的身份也从一个乞降的敌酋变成了一个小女奴,这样的温言软语,这样的可怜兮兮,这样令人想入非非的暗示……叶小天有点醉了。
  “也许……把她变成我的女奴,真是个不赖的主意吧。”叶小天有些意动了。
  在没有约束的环境下,人的欲望总会比较放纵。叶小天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像一个恶棍似的发号施令:“女奴么?那么一个女奴,现在该怎么侍奉她的主人呢?”
  于珺婷轻轻咬了咬花瓣般鲜艳性感的唇,手指搭在了自己的腰带上。一袭青玉色的男装,但腰身极细,于珺婷用微微颤抖的手指解开腰带,双臂一张,袍子便贴着削肩滑落下去。
  内里是一身银白色的丝绸内衣,柔滑贴身,所以外袍滑落毫无挂碍。
  于珺婷穿着一身雪白的小衣,披散着长发,可神情明显有些不知所措。
  方才她一直在撩拨叶小天,更早之前她还曾佯醉而主动献身,但是胆量和勇气并不等于经验,她现在已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
  叶小天觉得自己忽然变成了一个万恶的土司老爷,可那种感觉真的令人迷醉啊!放纵就放纵一回吧,这是自己被利用应得的补偿,于是,叶大老爷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道:“侍浴!”
  于珺婷一双星眸有些迷离地望着他,鼓足勇气抬起纤手,轻轻捏住了小衣的衣带,微微侧过身,含羞带怯地解脱了浑身衣物。于是,一具完美、迷人、令人目眩神驰的晶莹玉体便呈现在他面前。
  虽是侧面,可那跌宕起伏的曲线显得更加曼妙清晰,椒乳耸挺,蛮腰纤细,浑圆紧凑、翘挺滑润的臀球在灯下映出媚惑的光韵,粉嫩柔滑的大腿紧并,似一双雪玉铸就的柱子,大腿根部阴阜鼓凸肥厚,淡墨色的阴毛如破土的春草……
  叶小天举起了水晶杯,慢慢倾倒,可惜没有对准他的嘴,一杯冰镇的葡萄美酒都洒在了他的胸上,但他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凉意,他的体温此刻比浴桶里的水还要热,兽血沸腾……
  一丝不挂的于珺婷姗姗走到浴桶边,低眉顺眼,不知所措,身子簌簌颤抖。
  叶小天喘着粗气,双眼喷着欲火,伸出手臂一抱一拉……于珺婷啊的一声惊叫,就跌落桶中。
  大浴桶足够容纳两人,叶小天抱住于珺婷,一手摸到胸前,拢住一只嫩乳揉搓,另只手便探到她胯间,抹开阴缝儿,手指就探进了窍内。
  于珺婷身子瘫软无力,左支右绌,疲于应付。一声惊叫还未发出,便被叶小天吻住了嘴唇,舌头探入口中,于珺婷霎时便晕了……
  见怀里的女人不再反抗,叶小天暗自得意,悄悄分开于珺婷的双腿,手握粗硬滚烫的阴茎,对准女人的阴窍缓缓推进,冲破一层阻隔后长驱直入,直抵花心。
  于珺婷一声闷哼,睁开迷蒙的双眼,却被叶小天抱得死紧,挣扎不得。叶小天深情地吻住了她的双唇,于珺婷认命地闭上了双眸,那种晕陶陶的感觉又来了。
  水波荡漾得越来越急,终于波翻浪涌,叶小天的攻势稳扎稳打,势如破竹。
  于是,宽大的浴桶内,一对交颈鸳鸯贴身厮磨;雪白乳峰上两粒红葚濯于清涟中,顽皮地起伏着,若蜻蜓点水;娇花终究难禁蜂蝶之狂,到最后便柔若无骨,随波逐流,却被小叶教主急水撑篙,恰如中流砥柱;水中的于珺婷便在欲海中浮浮沉沉,宛如一枝出淤泥而不染的水中青莲。
  女土司的花间芳径多少年来野渡无人舟自横,此时如一管竹节通了窍,便成了一管玉箫,只能呜呜咽咽地随人吟哦,奏出一曲房中天籁。
  想当初于将军曾想利用叶小天做两件事,一是利用他的势力对付张家,另一件就是利用他为自己的土司之位留一个继承人。现如今第一件事虽功败垂成,却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如此说来,他们之间的这场较量,还指不定谁输谁赢呢……
  帘幕疏疏,药香阵阵,浴室内水雾蒸腾。一具凹凸有致的曼妙女体,静静地躺在清波中,柔腴粉嫩的肌肤,透露出十足的女人味儿。粉靥如花,朱颜真真,楚楚动人的眼波流转着,闪烁着动人的神采。于珺婷抬手撩起一注水流洒在自己的香肩上,任那水流顺着圆润光滑的肩头滑落,一对白嫩丰挺的玉梨因之而无声跌宕,煞是诱人。
  女子初破瓜时与男子初尝禁果大不相同,对男人来说,很难从生理上看出有什么不同,甚至心理上,很多人也不会因此一下子变得成熟起来,而对女子则不然。
  于珺婷自幼秘密习武,锻筋炼骨,再加上刻意模仿男人,虽然天生丽质,可久而久之,容颜气质上,总是给人一种隐隐的霸道强硬的感觉。可是如今却不同了,尝过雨露甘霖之后,血脉通达,神采焕发于脸上,泛出美丽的光泽,充满了生命活力,眸光也比以前的凌厉多了几分柔润,这是无法掩饰的。
  于珺婷叹了口气,轻轻滑下水去,将整个身子埋在荡漾的花瓣之下。胯间还隐隐作痛,奶白色精液混杂着处女血染成淡粉色,从胀卜卜的阴户中如丝如缕般悄悄泌出。雾气氤氲中,于珺婷心潮翻涌,酥胸起伏荡漾,一瓣红花贴在雪嫩的颊上,透出惊艳的美。
  知府衙门是张家的,现在住的却是于家人,所以张家的人只好住到于府了。
  而东山叶府,现在则取代了府衙,成为铜仁政治舞台的中心,这几天,叶府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直到此时,人们才惊讶地发现,主导铜仁政局戏剧性变化的,不是狡智如狐的于监州,也不是隐忍如狼的张家少爷,而是被人笑称为“黔之驴”的叶推官。
  没人知道这样一个无根无底的流官,有什么本事左右铜仁政局的发展,但是不争的事实却是:格哚佬部和凉月谷,都唯叶推官马首是瞻。
  同时,人们还注意到,张家和于家现在都看叶推官的脸色行事,于是叶府立即成了铜仁士绅们的朝圣胜地,各方宾客纷至沓来,一向清幽的东山脚下热闹非凡。
  毛问智坐在门房里,眉飞色舞地向客人吹嘘着他大哥的英雄事迹。自告奋勇充当门房的苏循天则运笔如飞,埋头苦记客人的名字、身份以及送来的礼物。
  叶府的家人如若晓生等人腿快跑细了,他们从门房往后宅搬运、细分、储放礼物的速度,竟然赶不上客人送礼的速度。
  叶府客厅内,上首主位就是叶小天叶推官,在他身边站着李秋池。下面右首上位坐的是于珺婷,次一位是戴同知,再接下来是于扑满、于家海、于海龙等于氏派系的人。
  于珺婷一袭雪白的公子袍,头戴公子巾,唇红齿白,肤似润玉,男装女相,异常明媚。
  戴崇华坐在她下首,眼神儿不断地往这位于土司脸上瞟,甚显狐疑。这位女土司肤质本就极好,吹弹得破,美白如玉,一丝瑕疵都没有,但是这两天更加出奇的好。
  以戴老爷御女无数的经验,那分明是初经雨露灌溉,身心舒畅、气血充盈才有的现象,也就是所谓的艳光。通常只有房事极和谐的新婚妇人,才会出现这般的鲜亮,而于土司……
  为什么于家已陷入绝地,叶小天却无视张家的强力反对和央求,定要他们双方各让一步,从而保全了于家?为什么于珺婷孤身入叶府求见叶小天,一夜未归,次日格哚佬部和凉月谷便撤走了围困府衙的兵马?
  戴同知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既大胆也合理的推测,只是……这个猜测他绝对不会说出来,他可不想被恼羞成怒的于监州一脚踢成太监。
  对面上首坐的是张雨桐,接着是张绎、御龙、张雨寒、项父、吴父等人。
  叶小天跟双方私下里百般调停斡旋,有些事情已经达成共识,这才有了今天的三方会谈。
  叶小天道:“双方就此罢战。张家少爷上书朝廷,继承令尊的世袭知府官职,于监州则继续为本府监州。本府一切政令、军令、税赋、徭役等重大决策,必须由知府大人与监州大人共同商议、联名签署,缺少任何一方署名,即为无效!”
  这句话,基本就为铜仁府今后的政局设定了一个基调:“共治!”即可使他们相互制衡,又能使双方在一定程度上妥协合作,而不至像现在一样水火不容。
  叶小天看了看于珺婷和张雨桐,道:“对这一点,两位没有异议吧?”
  张雨桐现在知道了叶小天的另一层身份:蛊教教主。于是,这一切就被他解读为叶小天早就开始实施的一个险恶计划了:叶小天利用于家打击张家,在张家陷入死地,不得不向他屈服的时候,又出面挽救张家,反击于家,从而造成张家和于家两败俱伤,不得不依赖于他。
  这令张雨桐对叶小天莫测高深的城府和谋略深感畏惧,听叶小天这么一说,马上点头道:“我明白,一切依叶大人的意见便是!”
  叶小天又看向于珺婷,于珺婷板着俏脸道:“基本上我没有意见!”
  叶小天皱了皱眉,沉下脸道:“‘基本上’是什么意思?”
  于珺婷道:“雍尼和阿加赤尔被杀,还没一个交待。这两位土司的家族,会善罢甘休么?”
  叶小天道:“人死不能复生。所以,我和张家少爷详细磋商了一番,张家少爷同意割让土地、子民给雍尼和阿加赤尔的部落,以金代罪!”
  张雨桐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如果说上次被格哚佬部割走提溪一块领地,仅仅是让张家感到肉痛的话,这一次所要割让的领地和子民,可真的是伤筋动骨了。
  他保住了知府之位,但实力大损,此次分割之后,于家所拥有的土地将超过张家。
  张家已不再是当初的张家,在实力不济的情况下,他只能向于家妥协并严重依赖叶小天。
  “以金代罪?”于珺婷冷笑道:“叶大人,我还记得你当初怒斩五位权贵子弟,为民妇伸张正义,现在怎么妥协求全了?”
  叶小天怒道:“于监州,你不要无理取闹,这两件事完全不同!这两位土司是死于权利之争,从他们跟随你于家和张氏为敌开始,就该考虑到一切可能的后果!”
  于珺婷见叶小天真的有点恼了,心里微微生起些怯意,她哼了一声,负气地扭过头去,大声道:“就怕雍尼和阿加赤尔的亲族未必肯答应!”
  叶小天咳嗽一声:“不错!所以我决定,这件事由你出面帮助调停,说服他们!”
  于珺婷慢慢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道:“让我帮忙?好啊,那……我有什么好处?”
  叶小天脸色一沉:“放过你,就已经是给你的最大好处了!你不要忘记,如果谈判不成,本官和张家少爷,还有你的三叔、四叔联手,照样可以再度把你置于死地!”
  于珺婷瞪着一双大眼睛瞅着他,虽然一句话都没说,可她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却似说了好多好多,只是旁人谁也读不出她对叶小天究竟说了什么。
  叶小天当然读懂了,他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能心软!不能让步!这个女人,你让一步她就进十步!她的可怜都是装的,不能被小狐狸给骗了!”


天空之城 / 发表于: 2024/08/24 14:02:12

第七十五章 新土司出炉
  于珺婷固执地道:“若要让我出面,就要给我好处!张家既然可以分割领地给雍尼和阿加赤尔的家族,以平息事端,那么也要划割一块领地给我于家。”
  张雨桐勃然大怒,跳起来道:“你做梦!想都别想!”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吵啦!”叶小天大感头痛,平衡的确是驾驭别人的最好办法,可与此同时,你也得是一个称职的调停人才行。
  叶小天无奈地道:“于监州,你应该明白,张家已经元气大伤,绝不可能再划割领地给你!”
  于珺婷理直气壮地道:“雍尼和阿加赤尔本来和我是盟友,我不能为他们报仇也就罢了,还要说服他们的亲族放弃复仇,岂不遭致其他土司们鄙视?人望的损失,是金钱都难以衡量的,难道我不该索要补偿?”
  于珺婷气愤地瞪着叶小天:只要叶小天出面,背后站着山苗这个庞然大物,那两个家族固然气忿于家主被杀,却也很难做到为了复仇便不惜葬送整个家族。
  可是叶小天偏偏要她出面游说,为什么?因为现在铜仁各地土司几乎全与于家关系密切,只要她答应去做说客,必定招致其中一些土司的反感和鄙视,叶小天这是在削她的根基。
  于珺婷瞪着叶小天,恨得牙根痒痒: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他是一个如此没良心的家伙呢!晚上榨人家,白天还要榨人家,非要把人家榨干了他才甘心是不是?“叶小天沉吟了一下,转向张雨桐道:“张家少爷,于监州所言,也未尝没有道理。你看……能否略作补偿?”
  张雨桐断然道:“要我割地让民,绝对不行!”他顿了一顿,又忍痛道:
  “罢了!我给你赤金一千两,白银一万两,彩缎一千匹,牛一千五百头。再多一毫,我也不干!”
  叶小天又看向于珺婷,加重语气道:“于、监、州!你看如何啊?”
  本来气势汹汹的于珺婷搂了搂袍袂,轻轻巧巧地坐下,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叶小天松了口气,这桩大事解决,铜仁基本上就算是安定下来了,外界那些蠢蠢欲动的大势力也失去了插手的理由。叶小天道:“好了!接下来,就该谈谈本官想要的条件了……”
  艰难的谈判在不断争吵、锱铢必较中终于结束,随后各方已经可以同步开始善后行动了。
  张雨桐等人匆匆离开,于珺婷却没走,追着叶小天到了小客厅。丫环奉了茶刚刚退下去,坐在主位上笑容可掬的叶小天和坐在客位上温文尔雅的于珺婷便把茶盏一顿,同时跳了起来。
  “臭丫头,昨儿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你明明答应得好好的,今天又临场变卦提条件!”
  “姓叶的,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昨天你可没说要让我去做说客!还有,我三叔四叔如今也堂而皇之地坐在那里,你让我以后如何服众?”
  两人同时抢白了一句,又各自一怔。
  叶小天马上抢着辩白道:“叫你去做说客,不也是为了尽快平息纷争嘛,这还用我提前说给你听?你和雍尼家族以及阿加赤尔家族关系那么密切,你不去谈谁去谈?”
  于珺婷愤愤道:“你就是不想看我好!没良心的,这么欺负自己的女人,你还是男人吗?还有,我三叔四叔是怎么回事儿?我已经贬他们为庶民了,你把他们找来做什么?你这不是存心拆我的台吗?”
  叶小天冷冷一笑,直截了当地道:“没错!我就是要他们拽着你,绊着你,盯着你!你不是说王者之道在于制衡么?你太狡猾,我信不过你,用他们牵制着你,你才不会乱动脑筋!”
  于珺婷大怒:“好啊你,姓叶的,你是提上裤子就不认人呐!我……本姑娘我跟你拼了!”
  于珺婷挥手就打,被叶小天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你还敢跟我动手?你的心机智谋都到哪儿去了?现在要尽快平息风波,不宜节外生枝。等我的身份得到朝廷确认后,我帮你对付那两个老家伙成了吧?”
  “不行!我明明已处置了他们,你却把他们放出来……你现在就去给我解决!”
  叶小天攥着她手腕的手一提一拧,把她的手臂背到了身后,向下一压,于珺婷就俯在了桌子上。叶小天抬手在她结实翘挺的臀部上“啪啪啪”地打了几巴掌,打得那叫一个瓷实。
  于珺婷愤怒地叫道:“你干嘛打我?”
  叶小天板着脸道:“谁让你跟我说话这么不客气!私下场合,你是女奴的身份,忘记了?”
  于珺婷的屁股被他打得火辣辣、麻酥酥的,她用力挣开,面红耳赤逃到一边,捂着臀儿气急败坏地道:“你龌龊、下流、无耻、恶心……我还有事……”于珺婷撒腿就跑,叶小天哈哈大笑。
  于珺婷逃到廊下,见叶小天没追出来,这才又气又羞地跺了跺脚,愤愤然道:
  “姓叶的,你这般欺我辱我,来日我必千百倍地报复在你儿子身上,不打得他屁股开花,我跟你姓儿!”
  一个惊人的消息在铜仁府迅速传开,这个消息马上解开了叶推官何以有能力左右张、于两家之争。据说,格哚佬部和陆续将向山外迁徙的另外四个部落感于山外世界不及山中单纯,而叶推官一直大力扶持他们,这五个部落的山民受其感召,决定奉其为共主,编为二十八旗。
  土司制度是军政合一的制度,在土司辖内,各大小土官不仅是地方上的最高行政长官,也是最高军事长官,各自拥有数量不等的军队,俗称为“土兵”,其编制包括营和旗两种。
  营是土司正规部队的编制,旗则类似“民兵”。目前还无法确定拥叶小天为主的一共有多少人,但无论如何,叶小天有其民、拥其地,已具备成为土司的条件。而新皇登基,生苗出山,这在朝廷来说是教化有成、新帝贤德的吉兆,可以预见,朝廷肯定乐见其成。
  尤其叶小天本来是来自京城的底细,这时也被挖了出来。试想,这位生苗领袖居然还是京城百姓,这是不是会让皇帝和朝廷更觉得亲近一些,更觉得他会比其他土司心向朝廷?
  张雨桐为父亲举办了盛大的葬礼,随即就上书朝廷,请求敕封他为土司,继任铜仁知府。
  与此同时,张家少爷还联名监州于珺婷以及铜仁众多土司,上书向朝廷阐明生苗出山、奉叶推官为主的经过,一致赞成敕封叶小天为土司,使其成为铜仁土司俱乐部的新成员。
  寄宿于大悲寺的田彬霏听到这个消息后愕然半晌,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就见小妹田妙雯进门。田彬霏更加愕然:“你不是前往山中调查蛊教教主底细去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田妙雯有些疲惫地说道:“还去山里做什么呢?蛊教教主是谁,已经呼之欲出了。”
  田彬霏失声道:“是了!叶小天就是那位新任教主!”
  田妙雯道:“谁是教主,本来并不重要。但是他现在带着生苗出山了!所以……”
  田彬霏的眉头马上蹙了起来:“五部二十八旗?那一共是多少人马?他们在提溪获得的封地够不够用?如果不够,他们还要往哪里去抢地盘?贵州已沉寂了上千年,任凭中原天下巨浪滔天,始终静若死水,难道如今要被这条泥鳅搅个天昏地暗?”
  田妙雯强调道:“现在他还是一条小泥鳅,可如果放任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就长成了一头恶蛟,来日化龙也未尝不能!”
  说到这里,田妙雯忽然想起当初她微服前往葫县时与叶小天的一番交集,顿时臀上那种久违的麻酥酥的感觉又涌上来,那可是她生平头一次被一个男人如此羞辱。
  那时只当他是个痞赖无行的臭小子,谁能想到,他现在竟拥有令自己也眼热不已的力量。
  不过,站在多高的位置,就有多高的眼界,常常游走在顶层土司圈子的田妙雯,视界要比于珺婷还要高上一筹。
  如果生苗大举出山,他们需要的领地就太庞大了,外界所有的土地都已有主,势必引起所有土司的集体戒备。如果叶小天这位蛊教教主在铜仁稍有得意便狂妄自大,很可能会遭受当头一棒,铩羽而归,龟缩回山里,不休养个几十年再难出来。
  不过……叶小天并不公开他的真正身份,而是玩了一个受五部落拥戴的借口,意图改头换面,以一方土司的身份融入山外世界,显然他也清楚可能会遭受的阻力。
  然而,这能瞒得住一些小土司,瞒得住朝廷,不可能瞒得住那些天王、金刚级的大土司!他们会不会未雨绸缪,主动出手,把这个危险扼杀于萌芽之中呢?
  田妙雯脑海中一瞬间考虑了许多,缓缓说道:“哥,此人无论是敌是友,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我们田家复起的计划!所以,我想找个合适的机会接近他!”
  田彬霏眉头一皱,将妹妹搂在怀中,关切地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怎么好随便去接近一个男子?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吧!”
  田妙雯凝视着田彬霏,柔声说道:“这个叶小天和凝儿、莹莹都有些牵扯不清的关系,而我和莹莹、凝儿是金兰姐妹,你确定你比我更适合出面吗?”
  田彬霏心中愈发紧张,冷哼道:“你不要以为结交了蛊教教主,就有能力摆脱我,你是痴心妄想!”这句话一出口田彬霏就心中大恐,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感情有些畸形?但是他什么都能控制,唯独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
  因为无法控制,所以他把妹子视为禁脔,谁敢试图染指,他都会毫不犹豫地除掉;因为知道自己这种感情不正常,所以他竭力地隐藏,生怕被人看出端倪,然而现在,他竟说破了。
  田妙雯从小跟哥哥相依为命,私下关系十分亲密。但自从她从懵懂无知的小姑娘,长成楚楚动人的少女,就慢慢发现了异常:哥哥对她的疼爱远超兄妹之情,不但想尽一切办法跟她形影不离,而且看她的眼神中分明闪烁着情欲……有一次她熟睡中竟然发现哥哥在偷偷抚摸她,还深情地注视她良久,甚至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嘴唇。
  当时她心中惊骇,却只能装睡,担心哥哥知道她已醒转,今后两人无法自处。
  田妙雯从小把复兴田家当作己任,并为此殚精竭虑。她对男女之事并不热衷,对别的男人从来不假辞色。但是现在她面对的是自己亲哥哥,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英俊潇洒、文武双全,是她最尊敬和崇拜的人,她该如何面对这份孽情?
  田妙雯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轻轻挣出哥哥的怀抱,叹息道:“你……终于承认了!”
  田彬霏大恐,失措地解释道:“不!不是的!小妹,你听我说,我……我不是畜牲,我没想过要害你,我也希望你过得幸福,我只是……我只是……”
  田彬霏痛苦地揪住了自己的头发,低声嘶吼道:“我受不了!我受不了男人对你好,也受不了你对男人好!你向他们笑一笑,我都会发疯!我真的受不了,我控制不了啊……”
  田妙雯心里最柔软的部分被触动了,她用同情和怜悯的目光看了一眼哥哥,转身走了出去。
  “韧针……”田彬霏绝望地唤着她的小字,眼中泪花闪烁。
  叶小天向安公子身后看看,没人,不死心地再往远处看看,还是没人。安大公子揶揄道:“行啦,你不用看啦,就我一个人,表妹没来。你若有暇,不妨去看看她。”
  叶小天苦笑一声:“难!我现在实在抽不开身。”
  安公子深以为然:“也是,你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拥有二十八旗的一方霸主,新官上任,自然忙一些。”
  叶小天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二十八旗还是八旗,现在还很难说呢。”
  安公子恍然大悟:所谓五个部落共二十八旗人马,包括那含糊不清的人数,都是叶小天放出的风声。他要试探来自外界的反应,看看会遭受到多么大的阻力。
  格哚佬部出山已经是既定的事实,而且已经得到各界的承认,现在就看他追加的那四个部落究竟会引起各界多大的反应了。如果反应过度强烈,那么五个部落可能就会变成三个、两个!在博弈的过程中,叶小天就可以根据时势的变化,随时调整此次出山的部落人马数量,直至达到各路大土司可以接受的底线。
  叶小天把安公子让进小书房,安公子拿出一封书信,递与叶小天,原本时常玩世不恭的笑脸严肃了些:“这是家祖给你的书信!”
  叶小天吃了一惊:“安老爷子给我的书信?”常言道,县官不如现管,安老爷子在贵州尊贵不亚于万历天子,接到他的亲笔书信,和接到一份圣旨也差不多了。
  安老爷子的这封信很长,先对他选择成为一方土司大加赞许,然后提醒叶小天耐心一些,不要期望毕全功于一役,采取缓步推进的方式,给外界一个接受、容纳的过程。
  叶小天是京城人氏,这一点贵州土司们并不在乎,因为他们这些大土司,祖上同样不是土生土长的黔地人。他们的祖上都是大汉、大唐乃至大宋时期由朝廷委任于此的封疆大吏,在中原王朝发生动荡的时候,失去了对地方的控制,从而据地自守,世世代代传承下来。
  叶小天一个年轻后生,不像在权力场中浸淫了一辈子的安老爷子一样目光老辣,分析得如此鞭辟入里。安老爷子的这封信,为他照亮了前行的路。只是……老爷子如此苦心栽培,难道就没有意图?叶小天可不相信天上掉馅饼儿的好事儿。
  果然,安公子接下来对他所说的话,让叶小天极为震撼,内心大起波澜。
  他在铜仁府如今已经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可在整个贵州,依旧不会放在四大天王、八大金刚级别的大土司们眼中。他还在铜仁为了一城一地之得失而绞尽脑汁时,有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老人正藏于九天之上,悄悄俯瞰着大地,着眼点却是气运、江山和天下!
  叶小天把安老爷子的亲笔信当着安公子的面付之一炬,这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我明白了,老人家……觉得我可以在此事中发挥作用?”
  安公子道:“实不相瞒,家祖下的棋,可不仅在铜仁一处。足下其实是属于意外的变数,家祖如今并不能向你保证什么,之后还要看你能发展到什么程度。”
  叶小天哈哈一笑,起身道:“好!请你回复安老爷子,晚辈求封土司一事,还请老爷子多多帮忙!叶某会力争成为黔东之龙,否则也不配为土司王所用了!”
  安公子也随之站起,含笑拱手道:“家祖很看好你!若不是器重于你,也不会派我前来和你说这番话。实际上,作为安氏长孙,眼看家祖对你如此青睐,我都眼热得很呢!”
  土司需要敕封,朝廷对重要的土司还要委任一个朝廷命官的官职,此次叶小天和果基土司就由张雨桐、于珺婷及其他众土司保举了官职。
  而土司的朝官身份有两种:文职和武职。文职有土知府、土知县、土同知、土吏目等。武职主要是宣慰司、宣抚司、安抚司、招讨司、长官司等。
  像安老爷子这等身份,那就是最高一级的宣慰司了,其他三大天王也是。而八大金刚则宣抚司、安抚司均有。叶小天只暴露了部分实力,这次最多会被委任为招讨司,最大的可能是成为长官司。
  文傲和于海龙一左一右陪着于珺婷进了叶府,她要往雍尼家族和阿加赤尔家族做说客,来向叶小天辞行。
  此行根本不是为了表示对叶小天的敬重,而是她借机有事要谈。此事不宜宣诸公堂,可于珺婷又怕私室密谈,叶小天就要自己履行诺言扮小女奴。
  小女奴怎么跟自己主人谈交易?一边伏在榻上,娇嫩嫩软弹弹的香臀被打得猴腚儿似的,一边娇喘吁吁地谈公事?想想就寒。
  桃四娘引路,陪笑道:“监州大人见谅,我家老爷正在会客。您是贵客,先请花厅就座。”
  叶小天送走安公子,回到花厅就看见于珺婷、文傲和于海龙三人坐在厅中,不由得讶然道:“于监州、文先生、于头人,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桃四娘上前道:“老爷,于大人到了有一阵儿了,因老爷正会晤贵客,奴家不敢打扰。”
  叶小天扫了一眼文傲和于海龙,对于珺婷彬彬有礼地道:“监州大人,请小书房叙话!”
  “我……”于珺婷“不”字还没出口,叶小天已经当先向小书房走去,把个于珺婷气得牙根痒痒,偏又发作不得。
  于珺婷的酥胸急剧地起伏了几下,强忍着怒气站起来,大步向书房走去。
  书房里面,叶小天翘着二郎腿正喝茶,看见于珺婷进来了,叶小天也不说话,只用手中的茶盖向下点了点。
  于珺婷咬了咬银牙,气鼓鼓地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一双手捏成小拳头,在他大腿上轻轻捶了起来。
  叶小天惬意地闭上了眼睛,仰靠在椅子上。于珺婷伸出食中二指,做剪刀状,在叶小天大腿根儿处恨恨地剪了两下。叶小天一睁眼,于珺婷的两根手指迅速变成了抹眼泪的动作。
  叶小天忍不住道:“你干什么?”
  于珺婷委屈地道:“人家有事要跟你商量,偏偏你一见了人家,就知道欺负人家……”说着,泪花儿就在她的眸里荡漾起来。
  饶是叶小天素知此女千变万化,最擅伪装,此举有八成是在做戏,还是心肠一软,叹了口气道:“成!那你说吧!”
  于珺婷马上破涕为笑,喜滋滋地给他捶着大腿:“人家就要去雍尼和阿加赤尔的部落了,可人家实在放心不下三叔和四叔,你真放心把两匹恶狼放在我的身边?”
  叶小天想了想,颔首道:“好吧,这两个人,我另外安排,不再留在你的部落里就是!”
  “你真好!”于珺婷大喜,站起身来,喜滋滋地给了叶小天一个香吻。
  叶小天飘飘然起来:“你看,谁说要谈公事,就非得一本正经?这么谈,不是很愉快么,一样谈成了。”
  “大人让我们去格哚佬的山寨?”于扑满和于家海茫然地看着叶小天。
  叶小天道:“不错!你们两位虽然只是于氏土舍,可是你们的能力毋庸置疑,于珺婷的气度格局怎能和你们两位相比?可是,于土司如今已经臣服于叶某,你们两位留在于氏部落不但不会被重用,我担心她会对你们暗下毒手啊!”
  叶小天一副用心良苦的模样,道:“格哚佬部的战力很是不错,可是这些山里人,论起权谋智慧哪比得了山外人?我想请你们两位去格哚佬的山寨,帮助他们尽力扩张地盘,还得巧算妙用,不能落人口实。来日叶某若成为四大天王那样的人物,你们两位就是有功之臣!”
  于扑满和于家海面面相觑,叶小天为他们所描绘的美好蓝图,真的打动了他们。一方面他们觉得山里人悍不畏死、野蛮难缠,同时又觉得山里人愚昧单纯,很容易被人耍得团团转。如果真的去格哚佬部并且发挥了大作用,来日叶小天成为天王级的土司,他们作为替叶小天打江山的急先锋,就算不能成为八大金刚级的人物,做一个小土司总可以吧?
  宁为鸡首,不为牛后啊!
  叶小天亲自把他二人送到府门口,眼见二人上马而去,李秋池站在叶小天身后轻笑道:“这两个人有野心,人又卑鄙,让他们去帮格哚佬的忙,正是用得其所,东翁高明!不过,这两只老鬼会不会打格哚佬山寨的主意?”
  叶小天微笑道:“我若把你派去张家,你有本事让张家的人奉你为主么?所以他们唯一的出路,只能是全心全意帮我打江山,离了我,他们什么都不是!”
  提溪这边,于家海和于扑满这对阴谋家一到卧牛山,工作热情极其高涨,没一件事他们不想插手。还别说,他们毕竟是一方土舍,曾经拥有自己的土民和领地,治理经验相当丰富。
  而格哚佬部原本住在深山里,出山后不仅仅是拥有一块土地就能适应山外生活的。生产、生活方式的改变,要有一系列相应的调整相配合,有这两个人相助,格哚佬部的建设和重组才迅速发展成熟起来。
  于家海和于扑满刚为下山务农的族人分配完土地、耕牛,按照农耕特点为他们划建村庄,建立好比较合理的村级管理制度,回来后就找到了格哚佬,热血沸腾地煽动起来。
  “寨主,我打听过了,沿山脊往西,水银山以南那片峡谷,是无主之地啊!
  因为山谷里不宜居,也不宜耕种,所以一直没有明确指定过它归谁,咱们得去占喽!”
  “是啊寨主,这么一来,咱们距水银山就更近了。听说那水银山出矿产,挖出来就是钱。咱们要是和于家、果基家联手,把杨家赶走,应该也能分润两成吧?
  嘿、嘿嘿……”
  无偏无陂,遵王之义,是为遵义。遵义乃播州之中心,北依大娄山,南临乌江,是由黔入川的咽喉之地,黔北第一重镇,也是杨应龙的根基之地。
  因为播州距川蜀更近些,所以杨应龙这位坐拥超过贵州五分之一土地的播州王,与四川方面的大员们关系更亲密些,反倒是和贵州方面的朝廷大员有些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
  杨土司的府邸规模宏大,尤胜于一般藩王。议事大厅富丽堂皇仿佛一座宫殿,举架极高,大柱藻井,门楣上一块黑漆金字的牌匾上写的是“据德堂”三个字。
  此时,杨应龙身着一袭月白道袍,斜卧在一具龙床般的罗汉榻上,微闭双目,正倾听着下属向他禀报着事情,旁边有两个蝉鬓蛾眉、俏靥如花的小丫环为他轻轻捶着腿。
  一位青衫文士打扮的人正向他禀报铜仁这段时间的变化,他是杨应龙手下的一位土司,名叫陈萧,原本担任家政一职,赵文远的父亲死后,他顺位晋升,成了播州宣慰司杨应龙的“总理”,即大阿牧。
  赵文远坐在他下首,他伪造父亲遗命,返回播州争夺家产。以杨应龙的精明,未必真的相信他所伪造的遗嘱。不过,支持赵文远获得家族之中富庶的领地,弱化赵氏家主的力量,有利于更好控制赵家,杨应龙当然认可了这份“遗嘱”。在他的支持下,赵氏长子不敢反对,赵文远成功分得了一大份家产,也就此成了杨应龙的忠实追随者。
  杨应龙懒洋洋地坐了起来,两个小丫环连忙跪下,拿过两只蒲草的软底鞋,给他穿上,又叩一个头,悄悄退到罗汉榻两端侍立。
  杨应龙听完后说道:“嗯……于监州正是看了我的那封信,知道了叶小天的真正身份,觉得奇货可居,这才改变了主意!嘿!也背叛了我!”
  于珺婷和杨应龙虽然没有三媒六证正式婚约,但这两人是什么身份?密唔时的一个口头约定,其效力并不亚于官方承认的婚书。如今显而易见,这位准新娘在获悉叶小天真实身份后,果断地把可怜的杨土司给甩了,杨天王头上此刻正稳稳当当地戴着一顶碧绿的帽子……
  “哈哈哈哈……”爽朗的大笑声在大殿中回荡,杨应龙负着双手,愉快地踱起了步子:“想当初,我就觉得这个女子拿得起、放得下,由帼不让须眉,不似寻常女子般忸忸怩怩的惹人憎厌,果然没有看错人啊!此等佳妇奇女,唯有我杨应龙才配拥有啊,哈哈……”
  陈萧和赵文远相顾愕然,不管于珺婷是以准新娘的身份,还以是盟友的身份背叛了他,咱们土司大人都该羞愤交加吧?那于监州跟叶小天恐怕没羞没臊的事儿都已经做了无数回,虽说土司大人喜好妇人,毕竟不曾有过把不贞妇人娶回家的先例,难道他竟一点不在乎么?
  杨应龙站定身子,笑容可掬地道:“生苗出山,和于家秘密缔结盟约,叶小天隐藏尊者身份,意图成为一方土司,哈哈……好啊!这些事,我本想让格格沃去做,可惜他死得太早,枉费了我的一番苦心。没想到如今不用本官操心,叶小天就替我做了,而且还做得很好……他想做土司,好啊!这件事,我得帮帮忙。”
  杨应龙又转向赵文远:“你在葫县与叶小天共事经年,对他的脾气秉性应该很了解吧?那么你这两天就留在宣慰司吧,把你对他的了解,详细说与本官知道!”
  能有机会和杨天王密切接触,赵文远的骨头都轻了三分,欢喜不禁地道:
  “属下遵命!”
  叶小天的文校和武院在一连串的风雨后,此时已经开始正式运作,从格哚佬山寨选择的适龄儿童包括铜仁城内自愿入学的孩子已经按照他们的意愿进入文校和武院。
  叶小天已经规定山中各部从明年起都要择选族酋部领们的子弟出山,入文校武院学习。他分别任命毛问智和华云飞为文校和武院的学监,华云飞同时担任武院和文校的箭术教习。
  叶小天在铜仁培养自己的“天子门生”时,紫禁城中万历皇帝正在金銮殿处理国家大事。
  申时行取出奏章:“陛下,臣这里还有一本。贵州山中自古便有山民栖居。
  而今,却有山民陆续出山,铜仁知府张铎曾派推官叶小天前往安抚,出山的五部山民便推其为五部共主。这叶小天乃京城人氏,铜仁流官,竟受山民拥戴,愿奉其为土司。以叶员之出身,若为土司,必心向朝廷,感念陛下。”
  “哦?”万历皇帝想了想,问道:“众卿以为如何?”
  陕西道巡按御史李博贤出班奏道:“臣以为,土司一旦敕封,便世袭罔替。
  这个叶小天究竟品性如何、能力如何,尚不得而知,不宜贸然敕封。”
  申时行道:“该员曾任葫县典史、县丞,在葫县任上曾解决大旱,剿灭盘踞该地多年的山贼,接连破获官员贩私、贪腐等案件,堪称干吏。任铜仁推官后,又与当地贤良士绅一起,开义校、设武院,乃教化之道也。因此,臣以为,应予敕封,免伤忠臣之心!”
  申首辅地位高,说的话又具有说服力,李博贤微微一笑,不再反驳,便退回了班内。
  万历见其他官员再无异议,便道:“既如此,召该员赴京面君吧,奏对之后,敕封土司!”
  天子亲召,再予敕封,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天子门生了。
  叶小天接旨后赶赴京城,四十辆大车,一百二十名随从,美服壮马,华车似锦,那威风派头,较之封疆大吏回京也不遑稍让,区别在于沿途没有地方官员出城远迎、接风饯行。
  叶小天从家里的来信中得知,他离开京城不到十个月,大嫂生下一个女儿,起名叫叶灵。叶父日夜在粮油店操劳,本就身体虚弱的他两年前一场大病撒手人寰。虽然不是生身父亲,但将他抚养成人,恩情却不能忘,叶小天也黯然伤心,更惦念壮年守寡的母亲。叶父去世后,粮油店就盘给了别人,家里经济来源只有哥哥当狱卒的薪俸,生活艰难,更让他归心似箭。这次回家,他一定要带母亲和哥嫂、灵儿回铜仁,从此一家人欢聚一堂,共享富贵。
  苏循天说道:“大人您这谱儿,摆得也未免太大了些。打尖时我听说广西布政大人前天刚刚回京,走的就是这条路,轻车简从,只有十余随从。咱们这么张扬,会不会太令人侧目?”
  叶小天一身锦衣,仰靠在华盖曲辕的敞篷马车上,得意洋洋地道:“我要是一方布政使,也得低调。可我现在不是流官,而是土官!土官,在朝廷眼里,就是一些没什么见识的乡下暴发户,你若不是这副模样,他们才真的担心呢。衣锦还乡你懂不懂?我要在街坊面前显摆显摆,他们见了不大吃一惊才怪,哈哈哈哈……”
  叶小天笑得好不小人得志,李秋池看在眼里,忍不住也笑了。他扶保的这个人,和那些高高在上的传统官吏们的确大不相同,有些时候他会做出很俗气的事来,可是……特别的真,并不叫人厌烦,反而心生喜爱。
  哚妮坐在叶小天身旁,穿着彩衣短裙,浑身银饰,俏媚明丽得不可方物。哚妮低头看看自己裸露在外、浑圆曼妙、充满青春活力的一双大腿,担心地对叶小天道:“小天哥,北方那么冷,我这身衣服是不是也不能穿了?”
  叶小天特意让哚妮这么打扮,家里人见多了寻常汉装女子,这种苗族姑娘的装束新鲜,看在眼里尤其俏媚。他想借此让哚妮给婆婆留下深刻的好印象,尤其是要和自己大嫂别别苗头。大嫂在整条胡同的媳妇里都是数一数二的俏,叶小天可不想让自己的女人落了下风。
  可他却忘了贵州与京城的天气实有天壤之别。叶小天看看哚妮俏媚的模样,饱满的酥胸,一双粉光致致的大腿,实在舍不得把这美丽的春光藏进一套肥大臃肿的冬服里。
  叶小天发狠道:“你不晓得咱北方人御寒的手段,冬天在北方比在南方还舒坦呢。哪怕外面滴水成冰,你待的地方也会温暖如春。就这身儿衣裳,咱不换,该烧包时要烧包!”
  叶小天捏了捏哚妮的粉腮,得意洋洋:“咱的漂亮媳妇儿,必须一出场把他们都给镇喽!”
  徐伯夷被景鹏的军队当做山贼俘虏后阉割递解入京,一路艰难跋涉竟然大难不死,进宫成了低级宦官。二十四监衙门,从掌管批阅奏章的司礼监,到负责园艺的司苑局,吃喝玩乐衣食住行,每一项都有专门的太监管理。最倒霉、最苦逼的就是直殿监,徐伯夷现在就是直殿监的一员。
  因为徐伯夷还是朝廷通缉的逃官要犯,他把姓名拆字,化名余白弓!
  两个太监从他身前走过,边走边聊:“听说此番进京受封的土司原本是个流官?”
  “不只是流官,还是咱京城人氏呢,叫什么来着?对了,叶小天!啧啧啧,祖坟冒了青烟呐,一眨眼,人家就成了世袭罔替的土司老爷!”
  “吧嗒!”徐伯夷手中的扫帚失手落地,忽然间,他心中的仇恨如火山般喷发出来。
  曾经,他是一个前程远大的生员,被叶小天毁了;后来,他成为葫县县丞,一个年轻有为的朝廷命官,又被叶小天毁了!
  他成了逃犯!他被山贼强暴!他被阉了送进宫中成了一名火者,睡在昏暗拥挤的通铺房,吃师傅的残羹剩饭,挨打受骂,干着苦力,失去了一个男人的尊严和能力。
  这一切,统统拜叶小天所赐。而叶小天,却成了土司,居然成了土皇帝!
  “我要报仇!你让我失去了一切,我就夺走你的一切!”
  徐伯夷脸色狰狞,低声咒骂,却被凑巧经过的李国舅瞧见。他曾在葫县跟徐伯夷交往颇深,感觉这个人身影很眼熟,好奇地近前打量。待认出果然是徐伯夷,李玄成也是大吃一惊。
  李玄成并不关心徐伯夷为何变成现在这样,他只知道徐伯夷愿意为了搞死叶小天而竭尽所能,于是他把徐伯夷荐入司礼监。
  两人狼狈为奸,缔结了复仇者联盟,目标正是叶小天。


天空之城 / 发表于: 2024/09/01 02:26:35

第七十六章 衣锦还乡
  叶小安回到自家巷口,疲惫地叹了口气,懒洋洋地迈步进了家门。
  妻子柳敏白了他一眼,母亲窦氏对他也是不冷不热,就连女儿叶灵都没多看他一眼。
  叶小安木讷窝囊没什么本事,只是一个普通的狱卒,因为不会帮牢里犯人们跑腿办事,只有狱卒那点可怜的薪俸,所以家里生计艰难。虽然他现在也算得上是家里的顶梁柱,可是就连家里人也都看不起他。叶小安也习惯了,讪讪地凑到桌子边,闷头吃饭。
  明天就是小年了,北京城居然下起了鹅毛大雪。熊伟敞着胸怀,迎着漫天大雪叉腰向天一望,便走出了院门儿。他有世袭的仵作身份,同时自己家里还开着肉铺。
  熊伟站在门口往远处瞅着,就见巷口忽地出现一大片人影,看服色,都是些杂役力工,这些人居然是扫雪的。随着走近,更可以看到每隔五六步,路边就会相对站定两人,这两人系着披风,腰胯长刀,熊伟不禁有些吃惊。天子脚下,世面见得多,熊老汉就见过一位皇妃回家省亲时貌似就是这般排场,有侍卫武士关防戒备。
  这巷子里都是老邻居,谁家的情况大家都清楚,哪有谁家祖坟冒了青烟,出过皇妃娘娘?没有啊!这可是天子脚下,就是大学士们也不可能这么摆谱,一乘轿子,十余随从,那排场就够大了,更不要说还得清扫街道、安排防务,真是莫名其妙。
  一排华丽阔绰、珠光宝气的大车驶进巷子,两旁是高头大马的武士护拥,前方还有劲装佩刃的武士开路。熊老汉正瞅着,就见一辆车子掀起了帘儿,探出一张面孔来,一个女娃儿穿着奇异的服饰,颈上头上俱都是银光闪闪的饰品。要说银饰远不如金钗耳珠项链显得尊荣,可也不知这位姑娘是怎么搭配的,清一色的银饰,却衬得那张面孔娇媚俏美,不可方物。
  如此一张宜喜宜嗔的俏美面孔乍现于漫天大雪之中,把见多识广的熊老汉也给震住了:“仙妃!仙妃啊!这样俊俏的闺女,除了皇爷,还有谁有资格享受?
  我的老天,莫非咱们这巷子里真有谁成了皇亲?”
  熊老汉瞪大一双牛眼,正无比艳羡地想着,眼神儿直勾勾地追着那位姑娘俏美的模样。面前忽地又行过一辆车子,熊老汉又想:“俺滴个娘唷!也不知道是谁发了大财,不是捡到了沈万三的聚宝盆吧?怎么就这么大的排场……”
  车子在熊老汉家的院墙边停住了,因为旁边就是叶家。院门前都清扫完毕,雇来的杂役力工们已经退到一边领工钱,十几个魁伟有力的大汉按着刀,顶着鹅毛大雪站在四周。
  一个眉目如画的小丫环掀开轿帘,那个浑身银饰、俏美无双的姑娘就轻轻巧巧地从车里跃出来,小丫环马上转身取过一身白色狐裘为她披上。仙妃般的美人儿扭过头,快活地叫:“小天哥,这就是咱家?”
  “小天哥?叶小天?原来是叶小二捡到了聚宝盆!”熊老汉的嘴张得老大,惊愕地看着叶小天从车里走出来。没有脚踏,就见一个按刀大汉走上两步,双膝跪地,双手撑雪,极其虔诚恭敬。叶小天足尖在他背上稳稳地一踏,便走到了地上,旁边马上有人凑上去,将一袭银光闪闪的皮袍披在他的肩上。
  叶小天披着皮袍,目光一转,看到熊老汉,马上笑着打声招呼:“熊大爷,好久不见啊!”
  “啊~~~啊~~~”熊老汉发出的声音就像叶小天的回音似的,可怜的熊老汉不管是杀猪宰羊还是验看何等恐怖的尸体,从不曾如此手足无措,如今却被叶小天这派头给震住了。
  叶小天亲亲热热地冲他叫着熊大爷,他却有种双膝发软、跪下冲叶小天叫大爷的冲动。
  叶小天笑嘻嘻地向他走过来,握住了他尚未洗净,还带着血腥的粗糙大手:
  “熊大爷,我是小天呐,我回京了!”
  “啊~~~啊!你……你回来了啊!”
  叶小天笑道:“是啊!几年不见,熊大爷一点儿都不显老。哈哈哈……先不多说了啊,小侄才回来,急着去拜见娘亲,回头再去熊大爷家拜年!”
  熊伟机械地点头:“喔,好,好好好!回头聊,回头聊!”
  叶小天转身向那娉娉婷婷、俏立雪中的小美人儿走去。熊伟这才发现,叶小天披的一袭皮裘是黑色的,黑得发亮,可刚刚看明明是白的……熊老汉突然明白过来,人家穿的这就是传说中的“海龙银针”呐!
  海龙皮做的皮袍本就价值连城,海龙银针质料更是海龙皮中的上上品,从不同的角度看,这种皮袍可以在银白色、银黑色和银灰色之间不断变幻。老天爷,光这一件袍子就得多少钱?
  眼看着叶小天挽住那仙妃般的小美人儿走进了邻家,熊大爷如梦方醒,跌跌撞撞地就往院子里跑:“老婆子!老婆子!快出来看小天!快出来啊!”
  熊大娘拎着一截晃晃悠悠的猪大肠从后边跑了出来,纳罕地道:“老头子,你说啥?”
  熊大爷指着院子外头,吭哧半天,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叶小天拉着哚妮温热的小手,一推院门儿,便踏进了院子。
  叶小安瞧着桌上饭菜,不高兴地道:“马上过年了,还吃这样的饭菜,就不能多点荤腥?”
  窦氏不满地道:“明儿就是小年,有好东西不得攒着明儿吃?现在就靠你那点薪水,还能天天胡吃海塞不成?”
  柳敏冷嗤一声:“你弟弟当初才多大,就混到牢头了,那钱挣得少吗?你没那本事挣钱,还有脸说三道四!”
  灵儿虽然年纪不大,可是家里拌嘴的事儿已经见多不怪了,忽一抬头,就见院门一开,呼啦啦进来一大帮人。
  小女孩马上扯开嗓子叫起来:“奶奶,娘,你们俩别吵啦,咱家来客人啦!”
  窦氏和柳敏扭头一瞧,就见院中站着五六个汉子,中间一双璧人,男的华裘罩体,气度雍容;女的足蹬鹿皮小靴,身披雪狐皮裘,头戴秋板貂的昭君暖套,肌肤润玉,俏美无双。
  窦氏颤抖着嘴唇走向门口,院里的男子身影熟悉又陌生:他是自己的宝贝儿子,是跟她有过一夕之欢的男人,是自己女儿的生身父亲,她每天都惦念他……
  她还没说出话来,院中那身披华裘的青年已经大步迎了上来,眼含热泪,“卟嗵”一声跪倒在地,颤声叫道:“娘!不孝儿小天,回来啦!”
  大雪纷纷扬扬,一家人坐在堂屋里亲热地聊着天,各种礼物堆满了屋子,院子里众侍卫肃然而立,不一会儿就成了一个个雪人。
  叶小安抬头看见,颇为不安,赶紧起身道:“哎呀!院里还站了这么多人,这房子小,可怎么招待得下?可是这么大的雪……”
  叶小天笑着拉他坐下:“哥,我的人可不只院子里这一点儿,外边还有一百多号人呢,房子再大个十倍,也未必装得下。我手底下有人给我们安排住处,你就别操这个心了。”
  窦氏多想把儿子抱在怀里,甚至还想今晚就钻进一个被窝,闻听此言不悦道:
  “儿啊,你走这几年,可知娘有多想念你。你这才刚回来,就不在家住?虽然家里穷破了些,可你那西屋一直给你留着呢……”
  叶小天赶紧道:“嗳!娘,你这么说,儿子心里可不安了。不是儿子不想在家住,实在是这西屋长久不住人,缺东少西的。你看你这娇滴滴的儿媳妇,你舍得让她挨冻?”
  叶小天这样一说,哚妮的俏脸顿时红了,羞答答地低下头不说话。
  窦氏可是稀罕极了这位天仙般的儿媳妇:“说的也是。这么娇滴滴的儿媳妇,我哪舍得她遭罪?只是,你去客栈里住,可不能走太早了。明儿一早,还得回来!”
  柳敏看到小叔子也很激动,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两人做过多日地下夫妻,叶小天在她心中的地位不言而喻。此时面对英俊挺拔、气度不凡的小叔子,柳敏心潮澎湃,她端了茶水过来,殷勤地递给叶小天,道:
  “二叔喝茶,不是啥好茶叶,你可别嫌弃!”
  叶小天双手接杯,笑道:“大嫂,见外了不是?我可打小儿就生活在这儿。
  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看我这么摆气派,那不是替咱叶家长脸么!进了家门还摆谱,那算什么东西?”
  叶小天这么一说,一家人都笑起来。
  柳敏凑到哚妮身边坐下,羡慕地看着她娇美无俦的模样,道:“哚妮呀,你生得可真俊!瞧这小模样儿,多招人疼。以后啊,咱们就是妯娌俩,可得好好亲近亲近。”
  哚妮飞快地瞟了叶小天一眼,羞涩地说道:“大嫂,您可别这么说,人家…
  …人家只是小天哥哥的妾室,不敢跟您称妯娌呢。”
  柳敏大吃一惊:“什么?你……”
  窦氏对儿子嗔道:“你小子,真长本事了啊!这么俊的闺女,你还只当妾。
  看把你拽的,人家还不配做你媳妇咋的?”
  叶小天还没说话,哚妮已抢着道:“婆婆,不怪小天哥的,人家……人家心甘情愿跟着小天哥,什么名分都无所谓。再说,小天哥已经有未过门的妻子了呢,不但身份高贵,而且模样比我要美上十倍呢。”
  窦氏一听哚妮说小天要娶的媳妇出身高贵,不禁忐忑起来:“小天啊,那闺女是谁家的孩子啊,莫非是什么大官家的姑娘?咱们叶家,能配得上人家吗?可别……”
  叶小天还没说话,一旁苏循天开口了:“老夫人,您别担心。你那儿媳妇,天仙一般的人物,俊着呢,而且温柔贤淑,特别听叶大人的话!至于说出身,嘿嘿,本来呢,咱叶大人就算是一府推官,那也是配不上人家的。可是咱叶大人,现在成了土司老爷,不是官了!”
  窦氏从未听说过土司这个称呼,她还以为相当于员外老爷,所以登时急了:
  “这话怎么说的?我家小二被朝廷免了官了?”
  叶小天哭笑不得,道:“娘,不是免了官,我是做了另一种官,一种更大的官……”
  窦氏听得两眼放光,忙道:“有多大?不会有知府那么大吧?”
  苏循天把嘴一撇:“知府?比不了!”
  窦氏放了心,笑道:“我就说呢,小二再本事,还能蹿上天?这要是比知府老爷官还大,简直是不像话!”
  哚妮“噗嗤”一声笑了,赶紧掩住小嘴,灵动的眼神儿往婆婆一瞅,瞧她没生气,这才解释道:“婆婆,苏先生说的比不了,是说知府老爷比不了小天哥。”
  她这么一说,就连柳敏都呆住了。眼见小叔子这么有本事,整个叶家都要鸡犬升天,柳敏不知何等开心,毕竟叶小天跟她不是普通的叔嫂。
  此刻一听小叔子比知府老爷还厉害,柳敏都快坐不住了,总觉得要起身肃立一边,心里才踏实。她瞪圆了杏眼,惊讶地道:“比知府老爷还厉害?”
  也许血缘使然,灵儿天生就对叶小天打心眼里亲近,再加上这位二叔又带来这么多好吃的、漂亮的礼物,她就更欢喜了。只是叶小天久居高位,气度自然养成,虽然在自己家人面前他没有摆架子的意思,可那不怒自威的领袖气质却是自然而发,小孩子直觉强烈,就有些敬畏。现在听到这里,好奇心起,终于忍不住问道:“叔……叔父,那你究竟是多大的官儿啊,比八府巡按还厉害吗?”
  叶小天听她连官职里本来没有、只在戏曲中出现过的八府巡按也搬了出来,不禁失笑,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蛋儿,笑道:“那哪儿比得了?人家可是有尚方宝剑,是钦差大臣呢。”
  苏循天道:“小丫头,你这叔父,可是比八府巡按还要厉害!我就这么说吧,就是当朝首辅宰相老爷,皇上的亲兄、亲弟那些王爷,都比不了你叔父!”
  此言一出,叶小安和窦氏,还有柳敏全都惊呆了。窦氏结结巴巴地道:“不……不会吧?苏先生,你别哄我。这个……我们家小天,怎么可能当这么大的官儿,不可能、不可能啊……”
  叶小天笑着摆手,想要谦逊几句,苏循天已抢着道:“老夫人,您有所不知。
  要说呢,这首辅大臣确是厉害,帮皇上管着整个天下呢,这个呢,叶大人是比不了。要说那些王爷们,皇亲贵戚,论身份之贵重,叶大人也确是比不了,可我为什么说叶大人比他们都要厉害呢?”
  苏循天说得兴起,把板凳搬近些,道:“咱叶大人管的人不及首辅大学士多、管的地盘不及首辅大学士大。可咱叶大人当了土司,那就是世袭罔替,父传子、子传孙,代代传承,千秋万载,大学士比得了?
  再说那亲王。王爷就藩,有封国、有子民,可他管得了吗?他们连自己居住的城池都不敢踏出一步,唯恐被人说他有谋反之意。地方上的大臣们对他们也是敬而远之,要避嫌嘛!天天只困在自己王府里的王爷,有多大的权利?
  可叶大人,跟他们一样世袭罔替,但是在他的领地之内,那就是无法无天、为所欲为啊,要人生就生,要人死就死!那些王爷敢这么霸道?出点小错,都得防着有人到皇上那儿弹劾他。可土司老爷,那是皇帝都允许的特权,你说比王爷厉害不?“
  苏循天压低嗓门道:“这里没外人,我再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贵州那儿的土司老爷们,一个个都是传承了五六百年甚至上千年的人家,最久远的要从汉朝算起。明白了吧?皇帝可以换人,天下可以换人,可土司人家,千百年也难得一换,比当皇帝坐江山还要稳当呢!”
  苏循天说到这里,叶小安和窦氏已经惊得张口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柳敏惊羡地望着这个曾跟她有过数次鱼水之欢的小叔子,心里欢喜得要爆炸了。
  自从嫁到老叶家,她一直觉得委屈了自己,可是成亲那么久,也只能认命,现在她忽然觉得自己前世也不知积了多少德才能嫁到老叶家。看着叶小天帅气十足的英俊模样,她心中也不无遗憾:人家再有本事,终究是自己小叔子,比不得是自己男人……
  叶小天直至傍晚时分才离开西曲子胡同,冬天黑得早,他离开的时辰不算太晚,但外面已是漆黑一片。百余人灯笼火把,护着车队长龙招摇过市,那场面当真既壮观又震撼。
  京城自有金吾卫巡城,不过他们老远看见这等嚣张的场面,只道是哪位极贵重的王公出行。虽说既未见到官幡,也未见灯笼上标明何方姓氏,可时辰本就未到宵禁,却也不敢上前拦住询问自找没趣,竟容他一路张扬地到了客栈。
  李秋池包下了距叶家极近的一整座高档大客栈,又亲自去礼部递帖子确定东翁前往报到的时间。一切安顿妥当后,叶小天一行人正好赶到。
  “大人,这可是天子脚下。咱们如此张扬,会不会太过了?”苏循天有些忐忑。
  叶小天微笑着低声道:“你以为作为一方诸侯,我进了京,皇上只会等我觐见?锦衣卫的密探、东厂的番子,只怕早就盯上我了,一举一动都要报到皇上面前。”
  苏循天一惊:“那咱们不是更应该……”
  叶小天意味深长地道:“我所做的,正是皇上希望看到的呢。”
  ……
  叶小天走后,叶家人聚在油灯下,召开了家庭会议。
  叶小安兴冲冲地道:“娘,你一直担心老二在外面混得并不如意,只是拿好听的话回来叫你安心,现在你相信了吧?老二在铜仁,那可是一方土皇帝呢!”
  抚着绫罗绸缎、两眼放光的柳敏恋恋不舍地回身走过来,亲昵地对窦氏道:
  “小安说的是呢。娘,您就别犹豫了,咱们就跟二叔去铜仁吧!”
  以前一家人都有些犹豫:窦氏担心儿子其实混得没那么好,信上的话夸大其词。叶小安是听信了别人谣言,真以为铜仁是穷乡僻壤、不毛之地。至于柳敏,不晓得二叔那里究竟情况如何,又舍不得离娘家太远,所以也不大同意。
  如今见了叶小天的气派威风,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窦氏知道自己的小儿子不是凡种,却也没想到短短几年竟然一飞冲天,不由得欣然道:“小天说过也不止一回了,方才还又跟我提起呢。咱老叶家,祖宗保佑出了头啊!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去铜仁吧。”
  窦氏抬头对柳敏道:“你捡些娘家好用的礼物,明儿就和小安回去一趟,跟你爹娘说说咱们一家人的意思。”
  柳敏一听,欢欢喜喜地答应下来。
  李国舅府上,李玄成拥着波斯国的金丝绒毯,懒洋洋地坐在红泥小焙炉旁,慢条斯理地道:“刚才,叶小天已经回京了!你应该明白,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如果不能置他于死地,一旦放虎归山,以后天高皇帝远,可就难办了。”
  徐伯夷身子一震,瞿然看向李玄成。
  李玄成微微抬起双眼,冷冷地盯向徐伯夷:“你好好想一个计策,务必一击中的。”
  徐伯夷擦着额头冷汗,陪笑道:“是是是,奴婢想想,好好想想……”
  徐伯夷垂首想了许久,慢慢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一副诡谲的笑容:“国舅,我有一计,不只可令叶小天死,而且可以让他满门抄斩、鸡犬不留!”
  ……
  叶小天一大早便送哚妮去陪老娘,日上三竿时分才去了礼部。
  礼部清吏司主事陶希熙一见叶小天便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他昨天被李国舅深夜召见,面授机宜,此时的任务就是跟叶小天拉近关系,方便之后依计行事。
  叶小天没想到这位陶主事竟如此客气,弯腰刚要行礼,就被陶主事搀起来了。
  寒暄过后,叶小天随口提起林侍郎,陶主事便领他去了侍郎的签押房。
  叶小天见林侍郎,是有意重续旧谊。常言道,朝中有人好做官,贵州但凡数得上字号的大土司,在朝里其实都有关系。不要小瞧这份关系,关键时刻就能起大作用。叶小天现在也有心培养自己在朝中的关系,要说是利益代言人现在还言之过早,不过只要对他有些好感,适当的时候肯为他说句好话,就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林侍郎正站在案后挥毫泼墨,叶小天向前三步,就欲拜倒,双臂正好被从案后绕过来的林侍郎架住:“免礼,哈哈,叶推官,你我葫县一别,好像也没多长时间呀。想不到你步步高升,顺达如此,我看用不了几年,本官要向你参拜啦!”
  陶主事在门外无所事事,便倚着红漆廊柱想起了心事。李国舅交待给他的任务,说起来确实并不难办,而得到的回报却是成为主客司郎中……这个险,值得冒啊!
  签押房内,宾主尽欢。想跟人家攀交情,有些话有些事也得点到为止。若是赖着不走,没完没了的,惹人心生憎恶,那就起反效果了。
  叶小天起身告辞,只走出两步,仿佛想起了什么,轻轻一拍额头,回身道:
  “大人虽然正当壮年,还是应该多多保重身体呀。下官这儿有对玩物,送与大人,闲暇盘玩,有益身体。”
  叶小天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对核桃,林侍郎一瞧这对核桃呈朱红色,晶莹剔透,是个稀罕物件儿,便笑吟吟地接过来。那对核桃入手颇沉,清凉沁骨,触之光润如玉,果然是盘玩出来的上等文玩。叶小天又向林侍郎拱一拱手,这才告退。
  林侍郎揉着核桃回到案后坐下,目光一垂,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急忙把那对核桃凑近了看,登时大吃一惊:这哪里是盘玩出来的核桃,分明是真正的红玉雕刻而成啊!
  常言道:“玉石挂红,价值连城!”这对红玉核桃何止是挂红,根本就是艳若鸡冠,油脂光泽,细腻温润之极。自古玉石分五色,以红为最上等,盖因品相最好的红玉世间难觅。
  这一对玉核桃……林侍郎掂了掂那对核桃,迅速估出了它的价值:在达官贵人云集、寸土寸金的西城,可购五进院落的豪宅一幢,同时买美婢俏童百人,另还可在京郊购良田千亩。
  林侍郎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位未来的土司老爷,出手忒也豪绰了!
  林侍郎赶紧回身从书架上翻出一只盒子,把里边的名贵砚台往桌上一倒,管它是否碰坏,马上扯过那张宣纸,把一对核桃裹得严严实实,塞进匣子,这才如释重负地坐下来。
  “这个叶小天,真是有心了……”林侍郎抚着匣盖,微微笑了起来。
  叶小天在礼部三天,认真学习觐见天子时的礼仪和应用敬语,举凡接受敕封、参加国宴、见到其他朝廷重臣,应该是什么礼节、如何称呼交谈,陶主事都事无巨细,悉心教导。亏得叶小天脑瓜灵活,领会极快。
  三天下来,叶小天和陶主事也成了关系极密切的朋友。
  叶小天自幼在京城长大,但皇宫什么样儿,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叶小天被一
  个太监引着,经过重重宫阙、道道门户,最后来到了御书房。
  万历有些好奇地看着走进来的这个年轻人,这个人的岁数与他相当,眉眼很是周正。
  那年青推官撩袍跪倒,重重一顿首,撅着屁股伏在那儿不动了。
  万历扭头看看自己的伴当太监,一脸诧异,伴当太监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引着叶小天进来的那个小太监紧张地往叶小天身边凑了凑,低声道:“说话啊!
  叩头啊!你别不动啊!”
  “啊?”叶小天恍然大悟,急忙拜了三拜,挺起身子,用铿锵有力的声音道:
  “臣,铜仁府推官叶小天见驾!”
  “不,不对!你先唱名,再行礼!”旁边那小太监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伴当太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万历皇帝也有些忍俊不禁,嘴角抽了抽,忍笑道:“免了,平身吧!”
  “是!谢皇上!”叶小天如释重负地从地上爬起来,臊眉耷眼地冲皇上解释:
  “臣其实是记熟了礼节的,只是臣第一次拜见天子,呃……皇上龙威莫测,小臣战战兢兢……”
  叶小天失仪,万历皇帝也看出他是头一回见皇帝,吓的,所以心中也不免有些小小虚荣,并未生气。待见叶小天起身,居然像唠家常似的跟他解释,万历皇帝就觉得有些好笑了。
  宫里生活枯燥,正当青壮年的他,爱情本是枯燥生活中极好的调味品,但宫廷里的女人又大多不合乎他的心意。宫女和后妃的选择,美丽与否并不是最重要的标准,她们普遍来自北京和周边省份,首要的是出身平民,家世清白,有教养,相貌端正,牙齿整齐、身无疤痕……
  过于苛刻且统一的标准,使得皇宫大内所充斥的女人,大多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个个说美也不美说丑也不丑、规规矩矩形同木偶且容貌相仿的女人,把万历皇帝的激情也消磨殆尽了。
  在他年青的生命中,有趣的事儿实在不多,除了看戏时能找到一些快乐。此时见到这个明明有点笨拙,偏还卖弄小聪明的叶小天,也算是给他枯燥的生活提供了一点乐趣。
  万历皇帝龙颜大悦,笑吟吟地吩咐道:“来啊,赐座!”
  叶小天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这至关重要的第一关在自己的装憨卖傻中已经算是通过了。
  万历道:“你本流官,缘何会得到山中野民推崇呢?朕甚是好奇啊!”
  叶小天便捡那迎合圣意地话,添油加醋地编排了一番。
  万历皇帝饶有兴致地听了半晌,说道:“贵州地方,由土司们分别据地守土,为国治民。山中百姓出山,势必需要从他们掌握的领地中分割,贵州地方的土司们愿意么?”
  叶小天有些不服气地道:“臣以为,普天之下,莫非王王,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区区夜郎之地,何能例外?只是黔地山高路险,管治不便,所以天子委之于地方,可这并不代表黔地便可独断专行,不受天子管辖啊!”
  年轻的万历天子听了这话圣心大悦,这叶小天不愧是从京城走出去的人呐,看看这觉悟,就是比地方上那些传承了千百年的土司们高啊!把他封为土司,那就是给那些听调不听宣的土司群里扔进一根搅屎棍,好事!
  叶小天先展露了自己粗鄙的一面,又稍露了狡黠的一面。毕竟他也清楚,皇帝不希望他野心勃勃,可也不希望他愚蠢无能。
  万历沉吟良久,这才向叶小天微微一笑:“过了大年,朕才会升殿上朝呢。
  你的家就在京里吧?那你就留在京城过大年吧。初二晚上,到宫里来,陪朕看戏!”
  皇帝家过年,最大的娱乐活动就是看戏,而有幸被邀请入宫看戏的臣子,那就是莫大的荣耀。参加皇室“春晚”呐!这等一票难求的情况下,叶小天居然顺利拿到了一张!
  大年初二晚,叶小天赶到宫门外,发现竟然有许多大臣已经先于他赶到了。
  叶小天一身推官袍服,站在尽着朱紫的大员堆里显得特别扎眼,谁也不知道这么小的一个官怎么也来了。
  林侍郎其实已经看到他了,不过并没有招手把他唤进自己的阵营,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是隐秘一些好,没必要宣扬得天下尽知。
  到了皇家戏园子,叶小天没有认识的人,独自干坐了小半个时辰,御驾才真正赶来。叶小天翘首瞧了瞧,见主看台上只有皇帝却没有皇后,心中便想:“帝后之间恐怕不甚和谐啊!”
  这种场合,其实皇帝应该把皇后带来,与众皇亲国戚、勋卿大臣们观戏共乐。
  当今皇后王喜姐,长相一般,也没给明神宗诞下皇子,给万历皇帝生下庶长子的是恭妃王淑蓉。
  王淑蓉原本是万历皇帝的母亲李彩凤宫中的一个宫娥。
  万历皇帝十八岁那年,一时动了性,把她给临幸了,那年她十六岁。
  万历皇帝只是临时起性拿她舒解一下欲望,对她并无情意。
  谁料王宫娥争气得很,就这么金风玉露一相逢,她便珠胎暗结了。过了几个月渐渐显怀,被李太后问出了缘由。李太后也是宫娥出身,对王淑蓉自然心生同情,而且她正想抱孙子呢,所以马上把儿子找了来。
  万历一开始还不肯认帐,可李太后把《内起居注》调来一查,上边清清楚楚地记载着他临幸王宫娥的时间和地点。万历实在无法否认了,这才捏着鼻子认下了王淑蓉,封她为恭妃。
  万历十年八月,很争气的王恭妃生下了一个大胖儿子,就是后来的明朝第十四位皇帝,明光宗朱常洛。
  朱翊钧对正宫皇后王喜姐的感情实在一般,对诞下长子的王恭妃更是心生厌恶,外臣们对此也有所耳闻,因此见只有皇帝出现也不惊讶。
  皇帝一到,便开锣唱戏了。叶小天坐在人堆里发现皇帝兴致勃勃地看着戏,根本就没有理会他的意思,这才发现自己之前的自我感觉实在是太过于良好了。
  戏台上咿咿呀呀一番唱,万历皇帝听得很高兴,待一段戏唱完,便朗声道:
  “今日朕与众卿同乐,不知哪位爱卿擅于歌舞的,当众展示一番如何?”
  万历见自己一句话落了地,竟然没有人接,面子有些挂不住了。
  叶小天一瞧大喜,机会终于来了啊!
  他此番回京,是为了争取合法的土司职位。一旦土司之位到手,他回去就可大展身手了!到时候很难说一点风声都不会传到皇帝耳中,这时候皇帝对他的观感好坏,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皇帝未来将对他采取的态度。
  讨好皇帝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
  叶小天马上离席而起,向前迅速地冲出两步,高声叫道:“臣平日里好唱唱曲儿,今日陛下与众大臣共庆新岁,臣愿唱上一段,博陛下与诸位大人一个乐呵!”
  有人解围,万历皇帝自然高兴,见是叶小天,欣然道:“不错!叶推官,你既会唱曲儿,那就上台去,唱一段儿给大家听听。”
  叶小天领旨去后台化妆,万历便也沉下了心思,耐心地等着。
  又过片刻,台角有人打了个手势,万历知道叶小天就要出场,他不知叶小天要扮什么,心中好奇,不禁微微地倾了倾身子。
  台侧一阵梆子响,一个丽人姗姗上场。叶小天一开口,全场官员、国戚、太监集体恶寒,冷飕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明知他是一个男人,偏偏眉眼风情这般妖娆,声音更是娇声沥沥,实在是要人命啊!
  叶小天扮的人物叫陈子高,这出戏叫《男王后》,是依据部分史实加工后虚构的故事。讲的是一个叫陈子高的男人,容貌艳丽如美妇人,被陈文帝深深爱慕,最后居然以男儿身,成为王后的故事。
  这个故事是十几年前一个叫王骥德的文人所写,名气虽不及据说是当代名士王世贞披了马甲所写的《金瓶梅》,却也是轰动一时。在场的许多官员,包括其中一些道貌岸然、言必称礼的君子,私底下都把这本书翻烂了,可现在有人当着皇帝的面唱出来,还是把他们惊得目瞪口呆。
  翰林院一位老御史怒气冲冲地站起来,大声道:“这个人竟敢对天子大不敬,唱出此等淫秽下流的曲儿来,臣请陛下严惩,以儆效尤!”
  有人牵头,登时站起一批人,众大臣你一言我一语,把叶小天喷了个狗血淋头。
  李玄成见此情景,不由有些愕然:“什么情况?叶小天这是要作死?是不是不用我施展手段,他就要完蛋了?”
  叶小天此时已经唱完了,他站在台上,笑眯眯看着众文官气急败坏的模样,心中很高兴。
  演戏的变成了看戏的,叶小天扮着戏装,站在台上看得津津有味儿。最早跳出来的那位老翰林眼见皇帝微微冷笑,就是不接话碴儿,便转身把炮火对准了叶小天。
  老翰林戟指一点,大喝道:“奸佞!媚君谄上,祸乱朝纲,把你千刀万剐也难赎罪过!”
  叶小天眨眨眼,忽然一提丹田气,漫声吟道:“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众女嫉余之娥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
  喧嚣的现场顿时变得一片寂静。叶小天吟的这段是《离骚》,屈原先生的大作,雅不雅?登不登得大雅之堂?只是众人都不明白他何以突然吟咏楚辞,因此都有些愕然。
  叶小天吟完了这段辞,向台下一揖,肃然道:“请教老大人,这段辞中,娥眉指何人?”
  老翰林怔了怔,道:“自然是指屈原自己!”
  叶小天讶然道:“这首辞不是说一位深闺女子遭群美所嫉,失去丈夫宠爱么?
  怎么会指他自己,难道……啊!”
  那老翰林没明白他是在下套,大声呵斥道:“混账东西,你以为屈原和楚王有什么不明不白的关系吗?古人常以男女之情比喻君臣之义,用夫妻关系比喻君臣关系,懂吗?如曹植的《闺情》:‘忧戚与君并,佳人在远道。’白居易的‘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都是以女子自比,冀得明君相知,得君行道……“
  “啪啪啪!”叶小天不紧不慢地鼓起掌来,慢条斯理地反问道:“屈原、曹植、白居易,他们都可以用女子自喻,表达对君主的忠诚,下官就不可以了?”


天空之城 / 发表于: 2024/09/07 01:02:41

第七十七章 遭人陷害
  万历天子当着这么多臣工的面,实在不好放声大笑,低着头,憋着笑,肩膀一耸一耸的。今天这出戏,实在是精彩,这个年,他过得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快活!
  可是那些文官们却不干了,对叶小天的辱骂斥责愈加严厉。叶小天站在台上甘之若饴,脸上含笑,心中冷笑:“骂吧!继续骂!骂得越狠越好!将来有人进我谗言,皇帝必会记起今日一幕,认定了是你们容不得我,至少可为我挡去五六成的灾祸!”
  万历皇帝“啪”地在御案上拍了一掌,喝道:“够了!今日朕与众卿同乐,叶爱卿上台唱首曲儿,不过是奉朕的旨意,就算曲儿选得不甚妥当又有什么打紧?”
  万历给这件事定了调子,百官继续不依不饶就有点无理取闹了,弄不好还会有御史追究他们的君前失仪之罪。万历皇帝看向叶小天,满面春风地道:“叶卿唱功了得,忠心亦可嘉,朕心甚慰。来人啊,赏!”
  叶小天此番进京有两项任务:一是顺利取得土司身份,二是从皇帝那儿争取政治资源。什么是政治资源?家天下、君主制的情况下,一切能拿来狐假虎威的东西都是资源。
  叶小天眼珠一转,忽地拜倒在地,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道:“谢陛下隆恩!
  臣出身卑微,今蒙陛下如此厚爱,纵粉身碎骨,亦难报答万一也!臣本不敢再得寸进尺,实因面谒天颜的机会不多,所以厚颜想向陛下讨个赏赐,时刻陪伴在身,以沐浴圣恩,还乞陛下恩准。”
  万历一听不禁有些紧张起来。这位皇帝有点小家子气,让他大把银子的给出赏赐,他是真不舍得。不过叶小天前两天给他进贡的礼物非常贵重,今儿话又说得很客气,还给他出了一口恶气,实在不好意思拒绝。万历想了想,犹疑地道:
  “呃……不知叶爱卿想讨些什么赏呢?”
  叶小天顿首道:“臣起于微末,今已及冠,犹未有字,想请陛下赐臣一个表字。臣从今往后,每每思及自己的表字是陛下所赐,便如父母之恩记在心头!”
  万历皇帝一听,不由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跟他要钱就好,赐个字嘛,这还不简单?
  万历皇帝摸着微髭的下巴,沉吟片刻,便道:“小天,晓天,拂晓之天。嗯,那么朕就赐你一个表字‘沐晨’,你看如何?”
  拂晓的时候,沐浴的晨光可不就是阳光?臣子沐浴君恩,这君恩就是阳光,皇帝自然就是太阳了。叶小天大喜,马上顿首道:“叶沐晨叩谢陛下!”
  万历皇帝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轻轻点点头,心道:此子不贪,很好打发呀!
  叶小天也是由衷的欢喜:皇帝高居九重宫阙之内,不通世故,很好忽悠啊!
  皇帝要是赐点别的,他只能供在家里,来了客人显摆显摆,除此之外别无大用。但如今讨来一个表字,但凡见了地位高于他的人,他一定会介绍自己的表字。
  到时顺口提一句这是皇上亲口所赐,地方大员们哪知道这表字的由来,哪知道此人和皇帝的关系究竟有多密切。
  万历哪知他心中打算,只道这厮公然讨表字的行为是再度拍马屁,虽然谄媚得有些肉麻,比起那些道貌岸然的大员们却可爱了几分。
  万历皇帝对叶小天谈不上有多喜欢,但是为了和大臣们怄气,却刻意地想表现出自己对叶小天的青睐,于是微笑道:“爱卿平身!三日后宫中大放焰火,爱卿可入宫观赏!”
  李国舅一旁看着,暗暗冷笑,他就知道叶小天上台扮小丑,必然早预备了后手应付百官,如今看来果不其然。李国舅暗想:“且让你再猖狂一时,待我使出绝杀计,看你还如何应对!”
  当晚,司礼监“手巾”徐伯夷像只地老鼠似的悄然钻进国舅府。李国舅自袖中摸出一个纸包递过去:“这是我炼丹时炼出的一种药物,无色无味,不伤人命,却能令人如患重疾。”
  徐伯夷顺手接过,两人又密议一番。
  皇上说的三日后,已经是破五这天了。叶小天这是新年期间第二次入宫见驾,所以不用像上次一样身着官袍那么正式,于是他很烧包地把自己的海龙银针又穿上了。
  宫中放焰火的位置设在乾清宫中,受邀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乃至外宾使节都有固定的位置。乾清宫门前是一座大露台,两侧各有一座石台,石台上的鎏金铜亭称为“江山社稷亭”,宫里的人称其为金亭子。
  叶小天的品级最低,所以他站在最外侧,左手边恰恰挨着一座金亭子。
  吃罢饺子,杯盘一撤,万历天子笑吟吟道:“众爱卿,与朕一起到丹墀之上,共赏焰火!”
  躲在蟠龙柱后的徐伯夷悄悄探了探头,向陪在万历身边的李国舅递个眼色,轻轻一点头。李国舅见了,唇角不禁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他知道,大事成矣!
  一个大太监走到万历皇帝面前,低声请示了几句,转身一摆手。突然之间大家眼前一亮,殿前空地上千树万树烟花盛开,噼啪爆响着把一团团焰火送上了天空。
  叶小天正仰头看着焰火,忽然感觉旁边一阵骚动,扭头一看,就见众官员已不再看焰火,而是纷纷向丹墀正中的位置跑去。那儿本该站着皇帝,但皇帝已经不见了。
  叶小天冲到里边一看,就见万历皇帝双目紧闭,脸色铁青,正被他的伴当太监抱在膝上,带着哭音儿慌张大叫:“皇爷!您醒醒,您可不要吓奴婢啊!”
  “快!快叫御医!”有个大太监慌张地向外跑,众官员赶紧让开。
  叶小天抬头看去,就见分向左右闪开道路的皇亲国戚中恰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倏然闪现。
  叶小天顿时一怔:“李玄成?”
  见李国舅的眼神似乎在刻意躲避他,叶小天心中不禁生起一抹奇怪的感觉。
  皇帝突发怪疾,这焰火自然观赏不下去了,众大臣呆呆地站在乾清宫前等候皇帝的消息。叶小天穿着上好的皮袍,站在凛冽的寒风中夷然不惧,其他官员不一会儿就冻得瑟瑟发抖。
  众人等了好半天,才有一个大太监匆匆赶来,说是陛下已经苏醒,叫众官员安心出宫。
  叶小天出了宫门乘上自己的车子,赶回客栈,洗漱烫脚上了榻。已经把被窝暖得香喷喷、热烘烘的哚妮轻轻揽着他,给他暖着身子,柔声问道:“小天哥,宫里的焰火放得好看么?”
  叶小天抚摸着她翘挺圆润的臀丘,答非所问地叹了口气:“但愿皇帝老爷安然无恙吧,否则咱们这次京城之行,恐怕就不会那么顺利了啊。”
  淑妃宫中戒备森严,首辅申时行和李太后坐在殿内,一脸忧色,气氛压抑至极。
  这时,国舅李玄成匆匆走进殿内,对李太后道:“姐姐,皇帝情形如何了?”
  太后道:“三弟,皇上昨日回宫后迄今未醒,御医束手无策。皇上病得太过蹊跷,姐姐记得你自幼学道,精通一些江湖奇术,说不定会有办法,所以让你来看看。”
  李玄成故作吃惊地道:“皇上还未醒么?姐姐快带我去!”
  李太后引着李玄成进了寝宫,李玄成向淑妃娘娘点点头,赶过去坐到榻前,装模作样地望闻一番,又拿过万历的手腕,假意号脉。
  太后和淑妃满面殷切地望着他,就见李玄成为皇帝切了脉,又屈指演算一番,忽地一脸吃惊、愤怒地道:“太后,淑妃娘娘,皇上并非生病,也非中毒,这是中了魇术妖法啊!”
  李太后不禁大吃一惊,对于自己胞弟的话,她当然深信不疑。
  淑妃吓得脸色苍白,战战兢兢地问道:“国舅,皇上……还有救么?”
  李玄成安慰道:“太后,淑妃娘娘,你们不必担心。陛下乃天之子,有真龙之气护体,不会有性命之忧。待我施法救回陛下,马上就可康健如昔。”
  听说皇帝性命无碍,申时行先是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就陷入了更大的恐慌中:
  自古以来,以魇偶术法诅咒君主的例子着实不少,一旦暴露,莫不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李玄成自幼学道,擅长于炼丹,对于符箓、道法方面并不精通,但是做做样子唬唬外行还是绰绰有余。他打散了头发,手持桃木剑,脚踏七星,在寝宫中装模作样地作了一番法,将符箓烧成纸灰放进一碗清水,叫淑妃服侍皇帝服下。
  李玄成在那碗水中已经放了解毒的药物,万历皇帝服下这碗水,不一会儿便悠悠醒来。
  万历皇帝头脑昏沉,听说有人用魇偶术诅咒他,脸色顿时阴沉得可怕:“查!
  马上给我查!朕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欲加害朕!”
  陶主事听说叶小天来访,不禁有些愕然。今日,李国舅的心腹忽然扮成管家来到他府上,告诉他接下来要做的事。他正要去见叶小天,伺机完成李国舅交待的任务,却不想叶小天竟主动找上门来。陶主事轻吁一口气,带着这位“管家”
  迎出门去。
  叶小天一见陶主事亲自出迎,赶紧上前,正要拱手行礼,看清陶主事身上装束,居然是一身孝服,腰系孝带,不由得一愣,愕然问道:“陶兄,你这是……”
  陶希熙黯然叹了口气,一脸悲戚、声音沙哑地说道:“为兄刚刚收到老家送来的消息,说是老父亲突发重疾,医治无效,竟尔过世了。”说着便抬起衣袖,轻轻擦了擦眼角。
  其实他父亲在四年前就过世了,正是因为丁忧三年,回京后原本的实缺已经被别人顶了,这才走了李国舅的门路“重新上岗”。
  陶主事唏嘘一阵,从腰间解下一方佩玉,对叶小天道:“贤弟不日就将成为一方土司,为兄就把这块玉赠给贤弟吧!它陪伴我已多年,聊作为兄的期望与祝福,盼见玉如唔啊!”
  叶小天深为感动,连忙双手接过来。礼尚往来,叶小天摘下佩刀,郑重地对陶主事道:“这口宝刀亦陪伴小弟多年,如今赠与兄长。兄长见此刀,便如见到小弟当面了!”
  陶主事忙也郑重地双手接过,心中狂喜:“事谐矣!”
  宫里面,太监宫娥们里里外外翻遍也没有找到东西,李太后心中甚是恼怒,她见胞弟还坐在一旁,便抱着万一的希望对李玄成道:“三弟,你可有办法帮皇帝找到那只魇偶么?”
  李玄成故作神秘地掐指默算一阵,开口道:“陛下发作之际,正在乾清宫前的丹墀之上,不出我所料的话,那只魇偶应该就在乾清宫!”
  万历皇帝此时头脑已经完全清醒过来,深深地望了一眼这位年轻的舅父,说道:“那么就有劳国舅走一遭,一定要为朕找出罪证!”
  李玄成赶到乾清宫,一群太监按他的要求细细翻检。地面、殿里、石栏、石阶,石龟、石鹤都查过了,并没有什么发现。李玄成向左右的金亭子指了指:
  “那里边都搜过了?”
  那大太监听了,便派了两个年纪小的宦官,钻进了金亭子。
  很快,就见一个小太监举着一只布偶欢喜地从金亭子里爬了出来……
  万历皇帝紧握着手中那只写着他的生辰八字,头顶插了一根银针的布偶,阴沉着脸色,对李玄成道:“国舅,这只布偶,是在金亭子之中发现的?”
  李玄成颔首道:“是!小太监钻进去后,初时四下搜索并无发现。后来偶然抬头,发现在内壁顶上,悬挂着这只布偶。将它摘下来还发现,它是被人粘在上面的。”
  万历皇帝点点头,微微眯起了眼睛,道:“趁宫中放焰火,在乾清宫下手。
  这么说来,意图对朕不利的应该是外臣了!”
  万历皇帝马上传唤昨夜乾清宫的当值太监进来问话,那太监捧着记录册子,战战兢兢地答道:“奴婢查了记载,昨夜……站在金亭子旁边的,是铜仁府推官叶小天。”
  万历皇帝阴沉着脸默坐良久,召来锦衣卫指挥使宇无过,一字一句地吩咐道:
  “你去,立即把叶小天抓起来,审出他的幕后黑手!”
  叶小天策马行走于长街,却被几个路人做局纠缠,脱身不得。紧接着,捕快赶到,将叶小天和几个“碰瓷”的地痞带到了顺天府衙门。
  这都是李玄成提前安排,陷害叶小天的关键环节。
  叶小天这边被困住,那边陶主事便换了一身衣裳,带着那个“管家”急忙赶到三宝客栈。
  李秋池急忙把陶主事迎进来,陶主事拿出叶小天赠予的那把佩刀,说昨夜皇帝召众文武入宫观赏焰火,却中了魇偶之术!如今查到了叶小天身上,皇上已经命锦衣卫把他抓起来了。然后诈称叶小天被抓走前,让陶主事以此刀为信物,传话给他们。
  苏循天赶紧问道:“我家大人怎么说?”
  陶主事道:“叶贤弟说,他是冤枉的,但此番被抓,后果难料。他叫我告诉你们,速去接了他的家人,暂且避出京城,如果他能洗脱罪名,自会与你们相聚。
  如果他不幸……还请你们妥善安置他的家人,他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你们……”
  送走陶主事,众人紧急商议。
  苏循天要接叶小天的家人出城逃命,哚妮和侍卫统领干脆打算冒险劫狱。
  李秋池沉吟半晌,喃喃自语道:“不对!如果有人想谋害皇帝,怎会牵累到东翁?他在京城并无派系,除非……有意陷害!”
  李秋池继续分析道:“若果真有人要陷害东翁,仅凭一只魇偶估计不够吧?
  恐怕,叫我们自乱阵脚,就是其中一环!只要我们一乱,不管是逃命还是悍然劫狱,都会坐实了东翁的罪名,那时他才是百口莫辩了!”
  乾清宫内,宇无过垂首向天子禀报:“叶小天束手就擒,现被押入天牢待审。
  他的家人乃至客栈中的部属俱被拿下,关入了大牢!”
  万历皇帝屈指轻叩御案,沉吟道:“你去抓人时,看他家人与部属可有什么异动?”
  宇无过禀道:“客栈那边未见什么异动。臣的手下特意查过,有的在喝酒,有的在聊天,连包裹都未打……”
  申时行受过土司王安家不少孝敬,所以在叶小天受封土司一事上大力支持。
  如今莫名其妙搞出一桩魇偶案,申时行也是心惊肉跳,可他思来想去,都想不出叶小天有理由这么做。
  此时听宇无过一说,申时行马上道:“皇上,依臣看来,叶小天实无理由对圣上不利。再者说,圣上的生辰八字叶小天如何得知?且事发之后,他居然还因纵马惊了路人而被逮去顺天府受询,家人和随从也没有丝毫戒备……从这种种迹象来看,恐怕他是冤枉的。”
  李玄成道:“首辅大人此言差矣!这叶小天一向厮混于南蛮之地,认识许多擅长蛊术与巫法的山中异士。至于他和家人、随从毫无异状,未必不是疑兵之计;
  又或者自认手段高明,不会被人疑心到他的头上!”
  申时行反问道:“那么动机呢?叶小天能否成为土司,全系于陛下一念之间,他有什么理由谋害陛下?”
  李玄成道:“动机?那要看宇大人怎么审了,本国舅也不好妄加猜测。只是魇偶一事,叶小天的嫌疑最大,岂能轻易开脱?”
  申时行不悦地道:“没有充足的理由,凶手就不可能是他!如果一个受归附山民拥戴的人进京面圣,却被糊里糊涂地砍了头,贵州地方大大小小百余位土司会怎么想?”
  万历皇帝轻咳一声,道:“此番多亏国舅救驾,朕才化险为夷。然而外戚不宜干涉国政,朕亦不敢违背祖训,接下来的事,国舅就不必参与了。”
  李玄成欠身告辞,他退到门口转身之际,就听后面传来万历皇帝的声音:
  “宇无过,你好好查一查叶小天谋害朕的目的以及有哪些同党。如果不招,大刑伺候!”
  李玄成听了,一抹得意的笑容倏然划过唇角……
  宇无过回到诏狱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两个小校打着灯笼,引着宇无过直接去了大牢。
  叶小天立即扑了过去,双手抓着栅栏,大声叫道:“宇指挥,我究竟犯了什么罪?”
  宇无过冷冷地看着他,凝注良久,从叶小天的神情变化上看不出异常,这才缓缓答道:“昨日,陛下与百官赏焰火,有人用魇偶施术,令陛下昏迷。今日陛下被救醒后,宫中大肆搜检,结果在金亭子里边,发现写了陛下生辰八字的魇偶一枚。叶小天,昨夜观赏焰火时,最靠近金亭子的人,就是你吧?”
  叶小天这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呆了半晌,才大声叫道:“不是我!
  我没有干过!我有什么理由谋害陛下?我冤枉啊!我是冤枉的!”
  宇无过淡淡地道:“不用喊了!当时靠近金亭子,有机会藏魇偶于其内的,只有你!你在南疆多年,有大把机会从山中异士手中学得巫蛊之术,此案中,你的嫌疑最大!如果本官查不到其他线索,这件事你绝难脱罪!”
  宇无过转身走去,声音越来越远:“今日天色已晚,你好好想一想吧,明日一早本官就来提审你。若你坚持不招,最好考虑一下我锦衣卫诏狱的‘十八般武艺’,就算你是铁打的金刚,能不能受得了?”
  叶小天抓着栏杆,慢慢滑下去,跪坐在地上:“有人用魇偶术咒杀皇帝?世上真有这般奇异的术法?可是,怎么就算到了我的头上,是巧合,还是……”
  忽然,叶小天脑海中电光石火般一闪,突然浮现出一张诡异的面孔——李国舅!昨日在皇帝晕厥的现场,刻意躲避他目光的李国舅!现在叶小天终于明白李国舅当时为什么要躲避他了,几乎不用再考虑,他就认定了真凶!
  李国舅这是要借皇帝的刀置他于死地呀!叶小天根本想不通,李国舅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因为他追求莹莹未遂便迁恨至此?至于这么大的仇?
  其实有些人、有些事,本没有道理可讲。
  叶小天认定了李国舅就是陷害他的幕后黑手,一时却想不出揭穿真相的办法。
  正自愁肠百结,忽地牢房铁门又是当啷啷一阵响,三个裹了黑色“一口钟”斗篷的人走了进来。
  狱卒苟飞翔守在叶小天牢房外,忽闻动静,厉声吆喝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来人止步!”他握紧了腰刀,举步迎了上去。
  一个黑衣人举起一块牌子,杵到了他的鼻子底下。老苟探头看了看,迟疑地道:“这……这是?”他伸手要摸,那黑衣人已经收回牌子,一副厌恶的语气道:
  “滚开!”
  叶小天缓缓站起,抓紧手腕之间的铁镣,警惕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中间那个黑衣人缓缓抬起头,向叶小天粲然一笑,灯光下,只见一口耀眼的牙齿。
  ……
  锦衣百户王海滨笑嘻嘻地向天牢狱头儿打了声招呼,一头钻进了诏狱。
  王海滨闲逛到东侧牢房时,刚到甬道口儿,就被两个狱卒给拦住了:“哎哟,王百户,真是对不住,今儿这东牢可是不能进!”
  东牢里边,一声声鬼哭狼嚎的惨叫声回荡着飘进了王海滨的耳朵。
  王海滨笑道:“这诏狱里很久没这么热闹了,是老苟动的刑?”
  一个狱卒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这家伙生了一颗泼天的胆子,敢对皇上……”
  惨叫声渐渐寂然,然后传出苟飞翔的一声吆喝:“把他泼醒!”
  王百户听在耳中,向两个狱卒笑嘻嘻地点点头:“得嘞,老苟正忙着,我也就不打扰了。两位兄弟,回见了。”
  一个时辰之后,王百户便出现在同福客栈内。
  一个商贾打扮的人正坐在客栈大堂一角,王百户走过去,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那商贾飞快地扫了一眼大堂,若无其事地问道:“查到了?”
  王百户从桌侧伸出一只手,对面那人微微一扬手,一锭沉甸甸的银元宝便落到他的掌心。王百户迅速一缩手,手再放到桌上时,那锭银子已经不见了。
  王百户小声道:“很惨!动刑的是老苟,牢里的第一把好手,我看……那人撑不了多久。”
  乾清宫西暖阁内,宇无过躬着身,对万历皇帝轻声禀报着。
  “你说,他抵死不招,嗯?”万历皇帝没抬头,只管低头批阅着奏章。这是一批司礼监刚送来的急件,送奏章进来的徐伯夷正垂手站在案旁,等着皇帝批复,再立即转回司礼监。
  宇无过道:“是!从始至终,他就是大呼冤枉。臣等把刑都用遍了,叶犯浑身烂肉,已不成人形,却依旧没有别的供词。臣现在已不敢用刑,不然,只怕他撑不住了……微臣无能!”
  徐伯夷听在耳中,眼底掠过一丝快意的喜悦。
  万历皇帝朱笔一停,想了想,说道:“此事,不宜张扬,就由你们锦衣卫送他上路吧。对贵州地方,就说他暴病身亡,谅也无人敢来质问朕!”
  宇无过顿首道:“是!那……他的家人……”
  万历皇帝朱笔在一份奏章上狠狠地画了一个圈,沉声道:“籍没,发为官奴!”
  一摞奏章批罢,徐伯夷捧着奏章退了出去,到了殿外一转身,就见天空湛蓝、白雪堆满宫墙之下,视线所及,一片明媚。徐伯夷长长地吸了口气,他从未觉得,日子是如此美好!
  李国舅的府邸,派去收买王百户的人给李玄成送回了一个好消息,紧接着徐伯夷又送来一条更好的消息,国舅心中当真快意无比。
  他此刻最大的遗憾,就是皇帝不想声张遇害的事儿。否则把叶小天公开处斩,让他亲眼看着钢刀挥过,把叶小天的项上人头砍下来,那一腔子血冲上天空的时候,一定很美很美,比乾清宫前那一夜的烟花更加绚丽!
  徐伯夷陪笑道:“恭喜国舅,贺喜国舅,叶小天授首,得遂国舅所愿。”
  李国舅哈哈大笑,忽又一敛笑容,对徐伯夷道:“你说叶小天的家人已尽数发为官奴?”
  徐伯夷忙道:“是!籍没其家,从此生生世世,都是贱奴!”
  陶主事兴冲冲地赶到国舅府,被管事引入大厅,见到李国舅,赶紧上前施礼:
  “下官陶希熙,见过国舅!”
  李国舅道:“这幢宅子,是太后去年刚刚赐下来的,仆佣少了点儿,需要增加人手啊。教坊司是归你礼部管着呢,等这批官奴发付到教坊司,拨些人来到本国舅府上侍候吧。”
  陶主事暗想:“国舅这是向我要叶小天的家眷啊!我说国舅高高在上,为何与远在贵州的叶小天结仇,别是他看上了人家的女眷吧?”
  李国舅瞟了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别的人都可以不要,但叶小天有一个兄长,名叫叶小安,这个人,一定要拨到我的府上来!”
  陶主事只听得目瞪口呆:“难道国舅爷喜欢的是男人?”
  李国舅自然不知陶主事心中的龌蹉念头,叶小天已经死了,但是叶小天还有一个哥哥。他要把这个人弄进他的府邸,还要把他阉了,为奴为婢,日日折磨,方才快意!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从大牢到教坊司,再到国舅府,叶小安遭受百般折磨,精神恍惚,仿佛已经痴傻了。
  看着跪在眼前一脸惶恐的叶小安,李玄成只觉人生的快意,莫过于此。
  一再让他吃瘪的叶小天死了,他又花了笔钱,叫王百户去诏狱里看过:叶小天被处死的时候已是浑身烂肉,仅能从身体轮廓和粘在模糊的血肉上的布条,勉强推断出这是一个人。
  没亲眼看到那一幕,实在令人遗憾,但仅从手下转达王百户的描述,就让李玄成激动得浑身发抖。现在叶小天的兄长神情呆滞地跪在面前,李国舅就像看到了叶小天向他低头臣服。
  “该怎么摆布他才好呢?”李国舅摸着光溜溜的下巴,认真地思索了一阵儿,微微一笑,道:“叶小安,你知道我是谁吗?”
  叶小安好像丢了魂儿,两眼无神地看着他。
  李国舅启齿一笑,又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要到我的府里吗?”
  叶小安小时候受过一次惊吓,坐下了病根,这些年没再受过刺激,所以平时除了木讷些也没什么异常。但几天前锦衣卫如凶神恶煞般将他披枷带锁抓进天牢,叶小安再次受到强烈的惊吓,整个人都浑浑噩噩起来。
  李国舅疯狂地笑了起来:“谁叫你是叶小天的哥哥呢,你就做他的替身,永远在我身边为奴为婢吧!我要一点一点地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后悔生在这个世上……”
  叶小安的脸色越来越胀红,那恶毒的声音像是来自地狱的魔咒,让他的脑袋炸裂般疼,简直痛不欲生。
  李玄成以为叶小安装傻充愣,心里恼怒,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把手中白玉杯往地上狠狠一掼,“啪”地一声,玉杯炸碎,叶小安吓得急忙一抱头。
  李国舅一步步向叶小安逼近,连连冷笑着弯下腰来,一把揪起叶小安的衣领。
  叶小安仰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李玄成咬牙切齿地吼道:“本国舅身为国戚,有太后宠爱,向来予取予求,谁曾拂逆?唯有你那二弟,不把本国舅放在眼里,还设计坑害于我,坏我名声!
  本国舅本已看淡红尘,唯独对莹莹姑娘一见钟情,谁料却被你二弟横刀夺爱。若非你二弟在葫县为官,本国舅岂会千里迢迢远赴那里。若不是去了那里,又岂会身染怪疾,以致……”
  李玄成越说越生气,用力向前一搡,把体若筛糠的叶小安猛然推倒在地。他又弯下腰,抓住叶小安的衣领,把他薅到面前,冷笑道:“你一家是不是觉得很冤枉?哼哼,若非我是皇帝的舅父,又岂能轻易给皇帝下药?也亏得本国舅自幼炼丹,才发现这种致人昏睡的奇药!银针测之不出,试毒太监吃上两口也只会觉得有点儿倦意,又岂会疑心到有毒?你那兄弟,真是愚不可及,他以为有点小聪明就能对付我?哼!本国舅略施小计,就叫他死无葬身之地!哈哈哈哈……”
  李玄成英俊的面孔扭曲狰狞,向叶小安狂声大笑。叶小安脸色由红转白,眼中满是惊惧、绝望,忽然双眼一翻,身子一挺,仰面倒下了。
  房门嘭的一声被撞开,宇无过带着一群锦衣卫闯了进来。
  李玄成怔住了,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眼神中难掩惊恐。
  宇无过看到叶小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是吃惊不小,向身后招了招手。一名锦衣卫上前查看一番,站起身摇了摇头,小声说道:“大人,不必施救了,此人已经气绝身亡。”
  宇无过脸上闪过一丝不忍,双手向前一挥,两名锦衣卫扑过去将李玄成绑了起来。
  李玄成没有反抗,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落入了一个圈套。
  乾清宫内,一身素衣的叶小天和宇无过并肩站在大殿上。
  万历随意地翻着一卷书,信口问道:“只是因为和你的私仇?这仇缘何而起呀?”
  叶小天强忍丧兄之痛,恭声禀道:“回皇上,臣任葫县典史时曾遭人弹劾,暂时离任,居于南京驿馆待参,在那期间结交了一班朋友。当时正值江南大雨,洪水泛滥,有灾民流入城中,那班朋友便想办法募款购粮赈济灾民,臣曾帮他们出过些主意……”
  万历皇帝颔首道:“你以待参之身,自身尚且难保,还能如此忧国忧民,朕甚嘉许!”
  叶小天顿首道:“谢陛下!臣那班朋友多是南京官宦子弟,而另有一班贵戚子弟,虽也商量募款赈灾,却纯是为了与臣这班朋友争风,期间双方发生了些不甚愉快的事情。国舅爷当时正在南京,与那班贵戚交情深厚,国舅帮着贵戚,臣帮着那些官宦子弟,结果最后募款筹粮上面,我们胜出,令国舅大失颜面,所以就此与臣结下了过节。”
  万历皇帝淡淡一笑,贵戚集团与文官集团本来就是格格不入,他们的子弟当然也是泾渭分明。叶小天虽只是寥寥数语,他已经可以想见当时是个什么局面。
  叶小天又道:“之后,国舅爷担任钦差,前往葫县公干,偏袒信任县丞徐伯夷,欲治臣之罪。不料徐伯夷事败,弃官逃之夭夭了。国舅爷颜面扫地,又把这桩罪过算到了微臣头上。臣此番赴京见驾,国舅记起旧恨,这才……”
  万历皇帝轻轻摇了摇头,道:“好一个国舅!就为了这等小恩怨,就甘冒天下之大讳,以朕为刀,他的胆子真是太大了!亏得他自幼学道,自诩恬淡,人皆赞之有君子之风,不想竟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叶小天字斟句酌地道:“臣以为,有的时候,有些人,只是习惯了严以待人,宽于律己。别人对他了解不深,就以为他对自己也是这般的严苛。其实真金还须火炼,日久才见人心!”
  万历皇帝突然想起了张居正,他身为皇帝,要两个宫娥为他歌舞一曲,便被张太岳严词呵责,滔滔不绝地讲了两个时辰为君之道;可是张首辅自己呢,却是无美不欢。张居正要求别人廉洁奉公,可是却利用权力,安排他的儿子中进士。
  万历皇帝登时大起共鸣之意,但他并没有把自己的态度表现出来。
  叶小天和宇无过垂首静候天子训示,但万历皇帝半晌不语,似乎……他在等待什么。
  过了许久,一个内宫太监蹑手蹑脚地进来,细声道:“奴婢叩见皇爷,太后有请陛下!”
  万历皇帝呵呵一笑,对叶小天道:“你且回去,待朕临朝之际,你的敕封便会下来!”
  叶小天离开皇宫,登上座车,把海龙银针的皮裘裹紧了些,靠在座位上,长长吁了口气,发生在锦衣卫诏狱中的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
  中间那个黑衣人缓缓抬起头,向他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叶小天脱口惊呼道:“怎么是你?”
  一句话出口,叶小天便知失仪,连忙拜见天子:“罪臣叶小天,见过陛下!”
  “呵呵……”万历皇帝浅浅一笑:“你承认自己有罪了?”
  叶小天一惊,急忙否认:“不是!臣冤枉,臣只是……”
  万历皇帝声音带着笑意:“你说你有罪,朕不见得认为你有罪。你说无罪,朕也不见得就认为你无罪!有罪无罪,朕有眼睛,会自己看!朕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要谋害朕……”
  万历皇帝摘下风帽,在栅栏外悠然踱步。不远处的老苟趴伏于地,体若筛糠,不敢抬头。
  万历皇帝道:“如果说,贵州那边有些不安份的土司意图对朕不利,可你土司之位尚未到手,凭什么为他们卖命?朕跟你又没仇!如果问题不是出在贵州方面,那就出在朝廷里。可你与朝臣素无往来,又怎会与他们有勾连?这件事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朕很好奇。”
  叶小天又惊又喜,惊的是这个皇帝实在聪明绝顶。那些自幼长于宫廷,由妇人阉人抚养长大的皇子们,大多囿于环境,不复他们开国先祖的英明神武。
  叶小天正因为相信万历天子只是豢养于深宫的一位龙子,很容易欺骗,所以才投其所好扮土豪装土包子。却不想这位年轻的天子竟然城府深不可测,真不愧是张太岳苦心调教出来的弟子,说不定自己的伪装也早被这位睿智天子看破,一直当戏看呢。


天空之城 / 发表于: 2024/09/13 02:55:01

第七十八章 国舅末日
  看来,万历皇帝并不相信自己意图弑君,叶小天立即拜倒叩谢:“皇上圣明!”
  万历皇帝道:“可是这人究竟是谁,究竟有何打算,朕始终想不出。不过,他们的目标不是朕,而是你,已经确定无疑。也许,你死了,朕才能发现他们的真正目的!”
  叶小天又吃一惊,失声道:“皇上……”
  万历皇帝站在栅栏前,微笑道:“朕闲来无事时,最喜欢看戏,还曾亲手写过几个本子,叫人演给朕看呢。你的戏演得不错,不如就陪朕唱上一出,如何?”
  一场君臣配合的大戏演下来,不出万历天子所料,幕后黑手果然是想借皇帝的刀来杀他!
  如今,真相已经大白,皇帝为何按兵不动?就算有皇帝生母为胞弟李国舅求情,但……抢在太后求情之前便下旨惩办,太后又能如何?皇帝的态度如此暧昧,究竟有什么打算?
  乾清宫内,李太后低声下气道:“皇儿,念在你舅父只是一时糊涂,你就饶过了他吧。”
  万历皇帝面沉似水,一言不发。
  李太后道:“皇儿,玄成是国舅,他怎么可能伤害你?如果真有人想伤害你,国舅还会不惜一切保护你呢。他的所作所为固然不对,可终究对你没有恶意啊!”
  万历皇帝冷漠地道:“所以,舅父就可以给朕下药?就可以利用朕,来解决他的私仇?”
  李太后道:“你舅父固然犯了错,可他的行为,与那些谄言媚君、设计中伤构陷政敌的大臣们也无甚区别。朝廷有朝廷的制度规矩,娘也不是想要你赦免了他,只要留他一命……”
  说到这里,李太后的泪花儿便在眼中荡漾起来。
  说起来,这位李太后可是集聪明、美丽与一身的一个奇女子。她本是一个匠人的女儿,自幼在陈家做丫环,陈家姑娘后来嫁给了裕王,李太后便也陪嫁到了裕王府。
  因为她年轻貌美,被裕王看中收了房,结果竟给裕王生了个儿子。等裕王做了皇帝,她也就母凭子贵,成了贵妃。由于陈后一直无子,由她的儿子继承了皇位,她便升格成了太后。
  这位李太后内事不决问双林(冯保),外事不决问太岳(张居正),三个人成了铁三角,牢牢把持着朝政。万历这个小皇帝当年对母亲畏之如虎,却不想今日反要低声下气地求他,李太后思及往日,岂能不为之神伤。
  万历看见母亲目中含泪,心里一软,但他随即就硬起心肠,强迫自己强硬下去:“母后,舅父犯下这样的大罪,儿子若不严惩舅父,何以服众?今日放过舅父,安知来日没有人效仿?纵然朕不会因此丧命,难道就该做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皇帝?”
  万历把“任人摆布的傀儡皇帝”这句话咬得特别重,李太后聪明绝顶,顿时恍然。
  昔日,李太后独掌朝纲,不亚于垂帘听政,内有冯保,外有张居正,皇帝也是想立就立,想废就废。毕竟她有两个儿子,有的选择。其实呢,她也没有别的心思,只是担心主少国疑,江山不稳,可儿子显然不这么想啊。
  如今张居正已经倒了,皇帝已经清算了两年多。冯保倒了,可是太后系的大太监却还是太多,司礼监提督、掌印、秉笔、随堂四大太监,有三个是她的心腹,皇上这是要收权呐!
  然而,李太后能拒绝吗?她本就没有攫夺皇权的野心,即便有,自从张居正和冯保倒台,她也孤掌难鸣了。如今皇儿以胞弟的性命相要挟,她能拒绝?去年父亲过世时,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叫她照顾好幼弟,长姐亦如母呀!
  李太后想到这里,抬起衣袖轻轻拭去腮边的泪水,对万历道:“儿啊,你已长大成人,娘也可以放心了。只要你能饶过你舅父一命,娘愿从此青灯古佛为他赎罪,再不过问世事了!”
  万历皇帝拢在龙袍之下的拳头一下子攥紧了:“后党,不复存在矣!”
  当万历走出慈宁宫的时候,一身轻松。人人都以为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拥有整个天下,予取予求,无所不能。可是有谁知道,一个皇帝,背负的有多少,牵绊的有多少?
  万历的身上原本压着三座大山,左肩是张太岳,右肩是冯双林,头顶是他的母亲李太后。现在,左肩那座山已灰飞烟灭,右肩那座山已迁去金陵养老,就只剩下头顶这座山了。
  其实卸去两肩的大山后,万历皇帝已经轻松了许多,太后也不再像以往那样,每天凌晨就赶到他的寝宫督促他起床,犯一点小错就令他长跪检讨。但他心中的压力却始终不曾稍减,囿于孝道,他不能对母后有所违逆。内廷四大太监,有三个是太后心腹,这也令他如芒在背。现在,终于彻底地解脱了。
  夜深人静,国舅府里,松绑后的李玄成被软禁在一间屋内。他百思不得其解,如此天衣无缝的计划,为什么叶小天的人就不反不逃,为什么皇帝却会相信他?
  他更加没想到,骗局早就开始了,他最不该的是在自认为大功告成的时候,当着叶小天的兄长说出了全盘计划,虽然意外地吓死了叶小安,但他也作茧自缚了。
  李玄成再不甘心也知道,自己又败了,败得一塌涂地。
  门开了,夜风裹着雪花扑进屋子,李玄成怵然一惊,就见一人背对门口,正一步步向他走来,走到他身边,慢悠悠绕到对面坐下。李玄成一下子就认出了他:
  锦衣卫指挥使宇无过。
  李玄成心头顿时掠过一丝寒意,心中还带着一丝侥幸:“我是皇帝的舅父,我的姐姐是皇帝的生身母亲,我根本就没有弑君的意思,皇帝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姐姐更不会坐视不理!”
  李玄成强作镇定,道:“皇帝……想怎么处置我?”
  宇无过轻轻叹了口气,将腰间的绣春刀连鞘摘了下来,轻轻放桌上一放。
  “嗒”地一声轻响,在李玄成心中却不亚于一声惊雷,震得他的身子猛地一颤:
  “皇上……皇上要我死?”
  李玄成再也装不下去了,猛地站起来,抬脚就要往外冲:“我要见太后,我要见太后……”
  “太后从此潜心向佛,不问外事,你见不到了!”宇无过的一句话,就像一枚钉子,把李玄成狠狠地钉在了地上。他慢慢转过身,绝望地看着宇无过,就像看着勾魂的死神!
  宇无过看看差不多了,便又慢吞吞地探手入怀,取出一份名单,仔细地打开,铺在桌上,向李玄成的座位那面轻轻一推。李玄成颤声道:“这是什么?”
  宇无过微笑道:“这是一份名单!按照国舅的所作所为,虽为天子至亲长辈,也是难逃国法制裁的。不过呢……只要国舅承认与这份名单上的人交结朋党,勾连内侍,干涉立储,紊乱朝政。皇上就会开恩,赦免你的死罪,而且……不会拘你坐监!”
  李玄成默默念着皇帝为他精心选择的罪名,忽地恍然大悟:皇帝是要利用此事大做文章,把后党和当下反对易储的文官中的中坚力量一网打尽啊!
  “国本之争”持续多年,万历皇帝看不上母亲出身低贱的皇长子朱常洛,想立他最宠爱的郑贵妃所生的三皇子为太子,而百官却坚持“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现在万历是想借此铲除文官中那些反对易储的急先锋啊。
  ……
  丙戌年正月,皇帝临朝,监察御史李博贤弹劾国舅李玄成交结朋党、勾连内侍,还意图干涉立储。李国舅伏殿谢罪,肆后,又亲口招认一众同党。工部侍郎马骧腾贬为州判,兵部主事沈剑煜罢官,户科给事中李政爱、吏部员外郎李夏阳等一干人等流放……
  外廷大肆清洗,内廷也彻底大换血。原东宫听差的太监纷纷上位,后党如秋风落叶一般被扫荡出局,司礼监三位大太监发配南京种菜,二十四监过半的掌事太监换了人。
  李玄成被削爵抄家,由于太后求情,皇上仁孝,免予追究三国舅结党营私之罪。但国舅自请发落,要往湖北武当山入道修行,皇帝挽留不得,只好照准。
  叶小天操持完兄长的丧事,便和母亲商量南归事宜,主要是大嫂的去留问题。
  新寡的柳敏尚是年轻妇人,娘家就在京城,若她有意再嫁,自然不会随叶家前往贵州。叶灵是叶家血脉,何去何从也要问柳敏的意见。
  窦氏将柳敏叫到一旁,窃窃私语一番,回来对叶小天说,柳敏主意已定,愿随叶家南迁,终生不再嫁,为夫守节,抚养叶灵长大。
  叶小天大为感动,大嫂和兄长感情一向不好,没想到竟如此贞烈!这次遭人构陷,叶家本应有惊无险,孰能料到叶小安惊吓过度命赴黄泉!叶小天与兄长一母同胞,从小一起长大,虽然性格迥异,平时并不亲密,但骤失至亲,叶小天心中的悲痛无法言说。
  叶小天百感交集,向大嫂深鞠一躬,眼泪夺眶而出。柳敏俏脸一红,赶紧还礼。
  婆婆刚才与她商议时,柳敏几乎不假思索就做出了决定。她跟小叔子有夫妻之实,名下的女儿其实是他的骨血,这是公爹死后婆婆跟她说悄悄话时无意中说漏了嘴。其实这几年,她跟婆婆的关系胜似亲母女,经常在一个被窝里做些没羞没臊的事互相慰藉……
  这次叶小天衣锦还乡,柳敏在大开眼界的同时,也对这个叱咤风云的奇男子欣羡崇拜。丈夫亡故,她心中虽有悲痛,也有一种解脱,今后就跟着这个小叔子,开始新生活吧。
  叶小天的车队风风光光返回贵州了,他已经被万历皇帝敕封为土司,此行虽波折凶险,好在结果还算差强人意。
  徐伯夷前不久刚刚进司礼监,身份只是一个杂役。这么卑微的身份,万历皇帝并未把他看成后党中人,见他识文断字,恰巧内廷大量职位出缺,就委了他一个内官监典薄的职位。
  徐太监新官上任,工作热情极度高涨。国舅府被抄没,他负责记录册簿,为了表现自己,他把国舅府充入宫中的宝物做了一份详细的名册呈于御前,只为找个理由在御前露一小脸。
  万历见册簿上有一行字,便问道:“五尺高白玉美人一尊!五尺高的白玉,质地如何啊?”
  徐太监见皇上还跟他说话了,心中非常高兴,连忙欠身答道:“回皇上,奴婢不曾见过这尊宝物。不过听奉循官说,这块美玉通体洁白,毫无瑕疵,可谓价值连城!”
  万历皇帝刚刚扫荡了内廷和朝堂,心情正无比愉快,一想到那块高有五尺的无瑕美玉,不禁心痒难搔,便站起身道:“走,带朕去瞧一瞧,这方美玉究竟如何!”
  万历皇帝步入藏宝阁,转过三排博古架,就看见一个房门大小的格子架,里边杵着一件东西,上面蒙了一大块黑布。内官监奉御太监“刷”地一下扯下了黑布,对万历皇帝欠身道:“陛下,这就是国舅府上抄没的那尊白玉美人儿了。”
  “好!好啊……”万历贪婪的目光一寸寸从那玉像上移过,那是一个极尽妍态的美人儿,她一手轻抚着肩头,长发在握,似乎刚刚沐浴出水,发丝上还缀着晶莹的水珠似的。
  万历皇帝越看越爱,只觉这美人儿满面儿堆着俏,雪团团一身娇,细细打量,竟是周身上下无处不媚;可她脸蛋上又是一种娇羞无邪、纯真稚美的感觉,真是叫人一见便又怜又爱。
  万历皇帝赞叹道:“国舅雕功实在了得,这方美玉正该如此雕刻才不算糟蹋了。只是……可惜呀,此女只应天上有,终究不过是国舅臆想出来的罢了……”
  徐伯夷见到这尊玉像,终于明白李玄成为何对叶小天恨之入骨了,原来两人之间的仇恨,竟是因这个女人而起。徐伯夷看到万历皇帝痴迷惋惜的脸色,心中突地一动,他马上意识到:复仇的机会来了!
  徐伯夷立即躬身上前:“皇上,奴婢认得玉像上的这位女子,她不是国舅臆想出来的,而是实有其人。”
  万历皇帝狂喜道:“此话当真?你认得她么,她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谁?你快说!”
  堂堂天子,号称坐拥整个天下,其实很多东西都是他无法掌握的。他吃的菜不是最好的,喝的茶不是最好的,就连女人也不是最好的……就跟天子听的宫廷音乐讲究中正平和一样,身边的人为他安排任何事,都会首先考虑节制,以免天子沉迷其中。
  就拿宫里的女人来说,是否八辈子家世清白就刷掉了一大票美女,负责挑选女人的太监和女官又以近乎病态的标准,从肤色、谈吐、步态、毛发颜色、有无疤痕等林林总总的方面挑剔一番,又刷掉了一大票美女。
  绝色美女本就是万里挑一的,还得符合这么多的规矩,那简直百万人中难得挑出一个。如此一来,最后留给皇帝的还能有真正的人间绝色吗?中庸,中庸而已。
  夏莹莹本就是绝世尤物,万历皇帝又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老宅男”,如今一见还能不魂飞天外、惊为天人?
  徐伯夷咽了口唾沫,垂首道:“回皇上,这个女子名叫夏莹莹,乃是贵阳红枫湖人氏,她的父亲乃是当地夏氏土司。”
  “贵阳红枫湖,夏莹莹!”万历皇帝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放光的双眼突地黯淡了下去,道:“国舅应该是两年前去贵州公干时见过这位姑娘吧,如今此女想必已嫁作人妇……”
  徐伯夷垂着头,唇角诡谲地翘了起来:“回皇上,红枫湖夏家男丁甚多,却只这么一个掌上明珠,为她择选夫婿时真是千挑万选,难有合意者。两年前这位姑娘年方二八,如今尚未及二九,对豪门女子来说,还是宜嫁之龄,所以……未必嫁了呢。”
  “是这样么?”万历皇帝黯淡的目光复又明亮起来,他欢喜地看着那尊抚发嫣然、俏丽无双的玉美人目光炯炯,一颗宅男的心滚烫滚烫的……
  曹土司,名凝,字瑞希。其实整座石阡府都在曹土司的治下,这片土地上的统治法则就是:谁的拳头硬,谁就是王者。曹土司从朝廷赋予的官职级别上只与提溪张家的土司同级,却可以与知府张胖子平起平坐。
  糯米酒的香气,弥漫了整座肥鹅岭,这里正在举办石阡长官司长官曹土司的大婚之礼。
  曹土司大婚,各地贺客云集,最远的来自云、缅等地。如今婚礼已持续了一个月零七天,曹瑞希作为新郎官当然不会等这么漫长的婚礼完全结束,他在成亲的第一天晚上就洞房了。
  这位新娘子不是土司人家的女儿,但她的家族控制着石阡府七成以上的水路交通资源。直到目前为止,水路还是石阡府同外界交通的唯一渠道,所以这次联姻对曹家的助益极大。
  作为一方诸侯,掌握着当地百姓生杀大权的土司,曹瑞希自幼有个习惯,出门不骑马,不乘车,而是骑人。在他府上,特意养了几十个胖大有力的妇人,专门充作他的坐骑。
  长官司的司署坐南朝北,建在半山腰之上,砖砌的院墙,一座外宽内窄的八字形龙门。府邸的范围也着实地大了些,曹凝送石阡杨家土舍杨羡敏离开时步行,回来时就懒得走路,便骑上了一个“坐骑”的脖子。好在他精瘦如猴,身子灵巧,上下自如,并不会叫人太吃力。
  一个胖大的妇人,脖子上骑着曹土司,迈步进了龙门。曹土司自幼骑人,技术极其熟练,哪怕那胖大妇人迈过门槛儿,也是稳稳地坐在上面,纹丝不动。
  穿过天井,就是钱粮房、马厩、听差房,继续往后,才是曹凝与家眷所居的曹家大院了。
  来到了门前,那胖大妇人蹲下,双手撑地。曹凝从她身上下来,迈步进了大门,赵文远立即从里边迎了出来。
  叶小天在铜仁已成气候,尤其是那里还有一个深知播州底细、却又背叛了杨天王、转投叶小天怀抱的于珺婷,不宜布局于此,所以杨应龙把地点选在了与铜仁毗邻的石阡。
  石阡有实力的大土司中,第一个当然就是长官司曹凝,第二个是副长官司童家,第三个是展伯雄展家,第四个就是杨羡达杨家了。可是在石阡四大土司中,童家的地盘位于西面,最靠近播州,杨应龙一旦起事,就会以泰山压卵之势率先吞并,没必要打他的主意。
  剩下的三位土司中,对展家定下的策略是拉拢,其余两家则要以驱虎吞狼之计挑拨他们之间的争斗,这两家就是曹家和石阡杨家。于是赵文远就像一只夜猫子,来到了肥鹅岭曹家。
  曹凝看起来貌不惊人,却是个罕见的狠角色。他的野心比豺狼更凶残,他的胃口比饕餮更贪婪,给他一点助力,他绝对可以成为搅乱石阡的关键人物。
  曹瑞希有位堂兄,拥有三旗之地。他这个堂兄前几年就病逝了,侄儿年幼,由掌印夫人控制三旗。曹瑞希就想把这个嫂子纳为自己的妾室,从而占有堂兄名下的领地与土民。
  嫂子不从,曹瑞希就买通了嫂子的贴身丫环,在茶水中下药。趁嫂子骨软筋酥之际,他霸王硬上弓奸污了嫂子。本以为嫂子失身于他,便会委曲求全,没想到碰上了硬茬。
  药劲儿过去的时候,曹瑞希正趴在嫂子身上,耸着屁股快活地抽插。快感很强烈,就快到顶点了,他揉着嫂子一对大肥奶,兴奋地把舌头伸到嫂子的樱桃小嘴里搅动,等待射精的那一刻。
  没想到嫂子突然恢复了体力,差点咬掉他的舌头,还把他抓了个满脸花,然后怒声叱骂。
  曹瑞希没有如愿以偿地痛快发泄,被迫拔出因箭在弦上不得发而憋得胀硬的鸡巴,恼羞成怒,当场翻脸。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嫂子用腰带活活勒死,弃尸江中。
  不久,他那小侄子也离奇暴毙,曹瑞希就把堂兄的领地和子民纳入了自己囊中。其实他堂兄那一房还另有继承人,问题是面对如此凶残贪婪的曹土司,谁敢提出异议呢?
  还有一次,曹瑞希手下两个山寨的吏目发生了纠纷。曹瑞希借其中一位寨主找他告状的机会,立即出面,他并没有调停,而是直接把理亏的一方吏目斩首,霸占了他的寨子。
  如此一来,曹土司治下的各村、寨、堡、镇,变成了整个贵州最和谐的地方。
  若是两寨百姓稍起纠纷,双方寨主就会立即出面平息,唯恐事情闹大,土司大人会跑来做“裁判”。
  曹凝一有机会就想方设法地兼并吞没自己手下的小头人、小吏目甚至曹氏宗族其他人的土地和财产,但对于其他土司,他却只能虎视眈眈而不能有所行动。
  这时候,赵文远出现了。
  赵文远告诉他,石阡杨氏受曹长官管辖,现在杨家内讧,曹长官出面“调停”
  合情合理。同时,作为石阡杨氏的宗房,播州杨氏也会站出来支持他。而且,杨天王还会和展家结亲,将展家拉进他们的阵营。
  曹瑞希本就是野心勃勃,如今有了杨天王的支持,有了这么多的理由,虽然依旧不排除其他土司干预的可能,但是他的野心已经足以战胜他的理智。
  曹凝与赵文远一拍即合。赵文远次日一早就离开了曹家,直奔展家堡去了。
  赵文远想到叶小天从京城回来,兴冲冲地要以土司身份去向展家求亲,结果却愕然发现他的女人已经被展氏家主许配给杨天王做二夫人,不禁微笑起来。
  于家海和于扑满是一对天生的阴谋家,在格家寨卖力打拼,赢得了格哚佬和全寨百姓的信任与支持后,便游说格哚佬,要开疆拓土了。
  格哚佬最终还是被他们说服了,拨了近千名壮士给他们,去开拓水银山以南那片无人谷。这片峡谷本没有名字,于家海给它起了个名字:老骥,取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意思。
  老骥谷原本是无主之地,可格家寨的人占了这片山谷,就引起了周边部落的警惕。不过,果基家现在和格哚佬穿一条裤子,派人问了问就没动静了。于珺婷和叶小天更加亲密,见了面根本连裤子也不穿的,所以于家寨的人也派人问了问,再回禀于珺婷一声,便没下文了。
  至于张家,首先他们不挨着水银山,中间还隔着一个于家寨呢。另一方面格家寨驻足于无人谷,目标显然是石阡府,张雨桐巴不得把“精力旺盛”的格家寨引向邻府,也装聋作哑。
  水银山那边最近的两个部落是展家和杨家。杨家两兄弟对格家寨的动作当然有所警惕,但是两兄弟现在冲突很激烈,根本无暇他顾。
  于家两兄弟在老骥谷割草为榻,伐木为屋,利用那里险峻的地势建了个山寨。
  一千本就亦民亦兵的壮士变成了农垦兵团,建山寨,种草药,养山羊、雉鸡、肥猪,忙得不可开交。等到他们终于站稳了脚跟,便跃跃欲试地盯上了水银山。
  但他们出师无名。不过,对于阴谋家而言这是问题么?没有理由可以创造理由,对于家两兄弟来说,这都不是事儿!
  于珺婷现在的心情很好,叶小天离开后,于大姑娘便放眼铜仁只能高呼“独孤求败”了。她利用这段时间进一步密切了与其他土司们的关系,巩固了于家的势力。
  不过,于珺婷并不甘心屈居自己的男人之下。这不,她刚刚心情愉快地走到校武场边上,于海龙就向她报告了一个既让她开心又让她不开心的消息:“叶小天回来了,明日就到铜仁。”
  于珺婷微微一怔,笑容顿时消失。其实乍一听说叶小天回来,她由衷地感到欢喜,那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欢喜,一刹那间便似一股热流涌遍全身,让她有种战栗的感觉。
  哪怕她不愿意承认,叶小天占有了她的清白之身,也同时掳获了她的芳心。
  叶小天离开铜仁的这些日子,她就像一个盼归的深闺怨妇,不知几度午夜梦回,希望叶小天能将她压在身下,“利剑”插入她的身体要害部位,尽情地蹂躏她熟透的娇躯。
  然而,她和叶小天分属不同的势力,有各自不同的利益诉求。这两股势力既是合作关系,又是相互防范与竞争的关系,她有自己的立场。
  ……
  叶小天一行人终于抵达铜仁,前来迎接的人有张雨桐、戴同知、御龙等官员以及铜仁府士绅,以致拥塞了整条街道。
  本来张雨桐至少在名义上,官职地位高于叶小天,哪怕是叶小天受封为土司并且得到了一个长官司长官的职位,依旧要屈居于张雨桐之下。但叶小天拳头硬,这里恰恰是讲实力的地方。而且叶小天的母亲来了铜仁,张雨桐以迎接同僚长辈的名义出面,却也不算跌份了。
  但是有一个最该来的人却没有来,只是派了她的大头人于海龙代她前来,那就是于珺婷。从公的方面来说,于家现在还要大力借助叶小天的势力,从私的角度来说……
  “这小妮子,想趁机显摆你与众不同是吧?好象整个铜仁府就你不把我放在眼里似的,婆婆来了你都不出面迎接,等见了面,看我不打得你屁股开花!”
  叶小天刚刚回来,又带着家人,所以前来迎接的人并未多做打扰。待把叶小天一家人送到东山,约定明日为叶小天接风,众人便纷纷散去了。
  叶小天挽着母亲,兴冲冲地道:“娘,看到了吧?这就是咱们家的宅子!”
  “哎呀!这么大的宅子!比咱们胡同最有钱的常员外家的宅子还大许多呢。”
  窦氏惊叹。
  柳敏欣羡地道:“门前还有旗杆儿,还有拴马桩。看这青砖铺的,还有照壁呢!二叔,你这宅子,着实华丽。”
  叶小天笑道:“这幢宅子也不算什么,咱们家在葫县还有一幢更大的宅子,有这座宅子四倍大小。”
  这时若晓生已经大开门户,桃四娘率领阖府丫环奴仆恭列两侧,看见叶小天一家进了门,齐刷刷地施礼道:“见过老夫人,见过大娘、小小姐。”
  叶倩走上来,向窦氏等人福了一礼,弯下腰,对刚刚费劲地爬过门槛的灵儿笑眯眯地道:“小小姐,前边还有好多道门槛呢。来,奴家抱着你吧。”
  叶小娘子生得俊俏,笑容可亲,灵儿对她颇有好感,便乖乖地张开了双臂,被叶小娘子抱了起来。
  此时华云飞走到叶小天身边,叶小天对母亲笑道:“管家叫桃四娘,与我云飞兄弟已经有了婚约,抱着灵儿的那位叶小娘子马上就要嫁给老毛了。我打算尽快给他们把婚事办了,到时候她们就要相夫教子去了,咱们家里这管事,还得另选一个,娘有那看着顺眼的,记得跟儿子说一声。”
  这一说,桃四娘和叶小娘子都红了脸,其他的家仆下人却是人人挺起胸膛,精神抖擞,只希望入了老夫人的法眼,能一步登天,做个管事。
  有两个机灵的丫环早已抢步上来,接替叶小天,搀住了窦氏。窦氏常年干家务活,身子骨硬朗得很,现在被人搀着,倒是很有些不自在,连步子都有些不会走了。
  叶小天带着一家人把整个庄园看了一遍,桃四娘已为他们安排好了住处,这才分别入住,沐浴更衣,准备参加晚上的家宴。
  柳敏和灵儿被分配了一处独门独院儿的院落,院子里花草树木、池鱼假山,错落而置,幽静雅致。柳敏穿花蝴蝶一般里里外外走了一遍,眉开眼笑地回到堂屋,欢喜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心道:“女儿啊,你知不知道你有一个多么好的爹?娘以后还要沾你的光呢!”
  夜色深深,书房中,叶小天捧着一杯香茗出神。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房门打开,叶小天微闭着眼睛,轻哼一声道:“白天不舍得露面,现在来做什么?”
  于珺婷站在屏风边,也是一声冷哼:“非得铜仁上下一体迎接,让你摆足了谱儿是不是?”
  叶小天张开眼睛,把茶杯往桌上一顿,环顾左右道:“这屋里好象没有别人啊,某人可别忘了对老天爷许下的誓言,神鬼不可欺呀。”
  于珺婷用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凶狠”地瞪了叶小天一眼,“这个坏人,刚一回来就欺侮我!”不过,她今夜主动送货上门,本来就是想让他“欺负”的…
  …常言道,小别胜新婚,尝到甜头的于大姑娘心里也很想念叶小天。
  于珺婷换了一副讨好的笑模样,凑过去绕到叶小天背后,为他松着肩。
  叶小天舒服地瘫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道:“你不露面,是想让那些土司们觉得,铜仁唯有你,有胆量、有能力跟我分庭抗礼吧?”
  “没有啦!”于珺婷芳心一跳,赶紧柔声解释:“人家是想,那时若去了,定要穿男装的,怎好意思去见令堂老大人嘛?所以,一定要挑个黄道吉日,好好打扮一番,才好去见她们啊。”
  叶小天攥住她柔软的小手一扯,于珺婷就哎哟一声跌入他的怀中。叶小天揽着她的纤腰,另一只手狠狠地握住了她丰盈的乳峰:“当真?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不在铜仁这段时间你搞的那些小动作。你可别太过火,要是太过份了,我是不会因为你就手下留情的。”
  于珺婷被他揉得娇喘吁吁、两颊飞红。叶小天的动作有些粗暴,让她微生痛意,但身子却像着火似的迅速变得滚烫,一对丰腴的乳房也变得涨硬,就连胯间都变得湿润了。
  于珺婷媚眼如丝地睇着叶小天,昵声道:“老爷饶命,疼……”
  这一声“疼”是用鼻音哼出来的,再加上媚眼如丝,一下子点燃了叶小天的欲火。
  叶小天咬牙切齿地道:“你这个小妖精!”
  案上的东西被拂到了地上,于珺婷哎哟一声,被叶小天按得伏在桌上,小腹被桌沿一硌,臀部高高地翘了起来。
  “你干什么?放开我,混蛋!”于珺婷羞骂,但她那双可以扭断人脖子的手臂此时却似撑不住了似的,身子一下子就软了下去。
  叶小天粗暴地撩起她的衣袍下摆,刺啦一声褪下她的裤子,将亵裤往下一扯,白得耀眼的粉臀颤巍巍地露了出来。叶小天狠狠地一巴掌扇了上去,啪的一声脆响,于珺婷身子一颤,两条大腿顺势分开。
  叶小天将自己裤子往下一褪,手握胀硬的大鸡巴顺着臀缝儿往里就插。女人的花径恰如刚下过一场春雨,湿滑泥泞,硕大的肉枪如同丈八蛇矛,顺畅地扎了进去。
  “嗯……”于珺婷又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地道:“你……这头……
  驴子……”可是随着叶小天的冲撞,于珺婷洁白的牙齿悄然错开,咬住了那花瓣似的唇,圆睁的杏目也微微地眯了起来,湿媚得仿佛要漾出水来。
  “驴子”还是那头“驴子”,“磨”却已磨作一盘春泥了……
  “金针刺破桃花蕊,不敢高声暗皱眉。”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那张原本极结实的书案,发出细微的吱嘎声……许久许久,云收雨歇,叶小天却不许于珺婷整理,霸道地将衣不蔽体的她揽在怀里,楚腰在握,掌中怜爱。
  于珺婷像只猫儿似的偎在他怀里,细细喘息良久,恨恨地打了一下他在衣内犹自抚弄的魔掌,娇嗔道:“你这坏人,每次私底下见了我,不是脱衣就是穿衣,你还能干点别的么?”
  叶小天在她身后吃吃地闷笑:“那你还主动送上门来?”
  于珺婷大羞,扭了扭小蛮腰,嗔道:“你还取笑我!”
  本是故作娇羞,可这句话出口,不知触动了什么情绪,一种莫名的委屈忽地涌上心头,突然间便泪流满面,忍不住低低地啜泣起来。
  叶小天见了,不由得大起怜意,他把脸颊在于珺婷柔顺的发丝上轻轻摩挲着,低声道:“何由一相见,灭烛解罗衣……”
  于珺婷听了这句诗,忽然便软在了他的怀里。“妾在舂陵东,君居汉江岛。
  一日望花光,往来成白道。一为云雨别,此地生秋草。秋草秋蛾飞,相思愁落晖。
  何由一相见,灭烛解罗衣……”
  于珺婷痴痴地思想良久,忍不住扭转娇躯捧住叶小天的脸儿,秀发披散着,双眸如醉,在他唇上轻轻印了一记,柔柔地道:“不许骗我,你赴京这段日子,真的有想我么?”
  叶小天也凑过去,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记,柔声道:“怎么会不想?尤其是回来的时候,一进城,我便想,可以见到婷婷了。谁料一眼望去,胖的瘦的、高的矮的,全是胡子拉碴的,哪有那位玉面珠唇、明眸善睐的美少女?”
  于珺婷“噗嗤”一声笑,颊上犹有泪光。叶小天捏了捏她光滑的下巴,道:
  “我便又想,婷婷一定是因为我娘来了铜仁,心里有些发慌,不知该以什么身份面对,所以才躲了起来。这一路上舟车劳顿,我又不是铁打的人,身子也是乏了。
  可是用过家宴,见过几位朋友之后,我却不曾去睡下。你道我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是为了等着婷婷来。”
  于珺婷只在幼年被她的爹娘叫过“婷婷”,此后一场瘟疫,爹娘染病故去,她小小年纪成了土司,再不曾有人这么唤过她。如今被叶小天左一句婷婷右一句婷婷,叫得心都要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