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录 首页
天空之城 / 2023/12/14 04:21 / 9104 / 87
【小说】夜天子(加色版)

天空之城 / 发表于: 2024/11/05 13:54:27

第八十六章 卿本佳人
  叶小天如此决绝,如此不顾一切,原来不是因为睚眦必报,而是因为他的好兄弟为了救他而丧命!这件事的真相立即传遍了贵阳城,许多人对他的观感大变。
  “义气干云!”
  “这样的人,值得追随、值得辅佐!”
  很多人已经把目光投向卧牛山,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何谓知己?这就是了。
  在不久的将来,必将有更多的有识之士选择追随于他。
  ……
  曹瑞云和展伯雄突然率兵出城,疾驰向东,显然是打算逃回石阡。如果任由展伯雄逃回老巢,只要他龟缩不出,除非彻底打败展家,否则是绝不可能干掉展伯雄了。所以,叶小天绝不能让展伯雄逃走!他马上集结全部人马,亲自带队追了出去。
  曹瑞云赶到十二码头境内,歇息片刻,全军转向云雾山。
  云雾山上,有一座新坟,坟前摆着一口箱子,香烛纸灰犹在。曹瑞云一眼看见那口箱子,登时跳下马去,跌跌撞撞地扑过去,号啕道:“大哥啊……”
  展伯雄回头一看,惊道:“不好!那小畜牲真个追来了!”
  曹瑞云和展伯雄急急逃走,匆匆逃到峨黎山下。山前有宋家设下的关隘,一见远处大队人马杀奔而来,关隘上早就敲起铜锣,大门紧闭,严阵以待。
  展伯雄勒住坐骑,向关上大喊道:“尔等不必惊慌,吾乃石阡展氏,旁边这位乃是石阡曹家的人。我们只是要由此过关,并没有恶意。”
  守在关上的头目当然清楚自己家族的立场倾向,借口请示上官,转身溜了。
  曹瑞云气得三尸暴跳,展伯雄道:“追兵已近,如何等得?土舍大人,咱们走七盘坡吧!”
  曹瑞云恨恨地一拨马,道:“走!”
  马场江,渡口码头紧闭,船只全部驶到了对岸。曹瑞云和展伯雄费尽唇舌,那渡口管事拉着弓就是不准他们靠近,说是如此大队人马,不知是客是匪,一定要请示上司。
  展伯雄忍着气问他要请示哪位上司,那管事居然回答要派人跋涉数百里去“小西天”宋家老宅请示宋老爷子,把展伯雄差点气得吐血。
  二人无奈,只好拨马再奔羊场关。羊场关的守军头目更绝,压根没露面儿,只让士卒替他传话,说自家大人回家娶妾请酒去了,估摸有个三五天才能回来。
  曹展二人万般无奈,只好拨马再走。叶小天恰于此时率兵赶到,在羊场河畔将他们堵住。
  曹展二人背靠大河,对面是叶小天的人马。其实论起士卒人数,曹展联军依旧四倍于敌,但是他们的军心士气实在差得太远。
  曹瑞云道:“姓叶的,你带了这么点人马,就敢来寻我的晦气,真当老子怕了你不成!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叶小天看了他一眼,脸色一沉,并指如剑,向他一指,大喝道:“聒噪不休!
  着实讨厌!你既然想死,那你就去死吧!”
  曹瑞云狂笑几声,突然脸色发紫,手中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他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喉咙,口中嗬嗬连声,突然就像皮囊缝的人一下子泄了气,软趴趴地往马鞍上一瘫。那怪异的样子,任谁都可以看出,他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妖术!他会妖术啊!”曹家的子弟兵一瞧土舍大人被叶小天一指就暴毙了,登时魂飞胆丧。曹家土兵发一声喊,便向四处狂奔逃命去了。
  曹家土兵逃散,叶小天的人马向前一围,这一来和展伯雄的人马数目就相差无几了。
  叶小天举起的手臂缓缓移向展伯雄,冷冷喝道:“展伯雄,轮到你了!”
  叶小天手指刚刚移向他,展伯雄就慌忙举起了盾牌,忽又想叶小天使的是邪术,不是箭矢,恐怕盾牌招架不得,急忙溜下战马,以战马掩身,挥着刀大吼道:
  “杀!快给我杀了他!”
  在展伯雄的指挥下,展家的土兵们战战兢兢地向前冲过去。其实,叶小天哪有指谁谁就死的本事,曹瑞云之所以离奇死亡,是因为他中了蛊。代韵溪取回曹瑞希尸骨的目的就是要在箱子上下蛊,再送他兄弟曹瑞云上路。
  展伯雄的部下胆怯之下哪有什么战斗力,而叶小天的部下又是人人悍勇,他们如何能抵挡得住,一时间被杀得落花流水。
  华云飞冲上去缠斗展伯雄,仗着年轻气盛耐力足,最终占了上风,单刀一旋,已然指在了他的咽喉处。展伯雄眼中顿时露出绝望之色。
  叶小天冷冷地凝视着一脸恨意地瞪着他的展伯雄,猛地扬起了手中刀!
  展伯雄怎么也没想到叶小天竟然一句废话也没有,直接扬起了刀。不需要一番愤怒发泄、指责他如何无耻、自己如何无辜么?大家都是土司,不谈谈要什么条件才肯放过他么?这不合规矩啊!
  “且慢!我有话说!”
  “噗!”刀光闪过,义无反顾!
  现在老毛的血仇已报,叶小天需要考虑的是,叶梦熊到了贵阳后他该如何善后。
  展伯雄和曹瑞希又回了贵阳,只不过他们走的时候是坐在马上,回来的时候是被人抬在木板上。消息像一阵风,迅速传遍了贵阳城。
  展龙、展虎带着父亲的尸体进了贵阳城,住进了展家老宅。不久,铜仁张雨寒和曹家的曹瑞雨也相继赶到贵阳,住进了展家。三家的主事人都在贵阳,就不用担心铜仁和石阡那边对卧牛山发动战争。
  所以叶小天只让李秋池派人盯着展府,而他则全力以赴,准备迎接即将到任的叶巡抚。
  求人不如求己,他要解决叶巡抚到任的麻烦,最好的办法就是给叶巡抚一个充分的理由,让叶巡抚觉得不收拾他这个本家完全说得过去。
  这理由怎么来?如果贵阳的大部分权贵能站在他这一边,那么叶巡抚审时度势,很可能会采取“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处理办法,如果只是罚些赎金,叶小天是完全能够接受的。
  要想赢得众权贵在道义上的支持,其实也很简单,只要给他们足够的利益。
  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这些土司老爷哪个是真心站出来维护道义的?
  这利益究竟怎么个给法,就需要他一个一个的去接触和谈判。可巡抚大人马上就要到任了,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一个个地沟通、试探、磋商、讨价还价…
  …
  于是叶小天脑洞大开,他要赢得播州杨家的支持!叶小天早已打听到,杨应龙对田雌凤言听计从,所以他就选定了突破口。田雌凤和他有私仇,但田雌凤并不是一个心胸狭隘、没有智略的村姑野妇,像她这等奇女子,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什么私仇她都不会放在心上。
  但叶小天想要和杨家媾和,还要顾及其他几家。他要给出足以让杨家动心的好处,又不能牵涉到宋杨两家之争中去,这主意就只能放在石阡:重洗石阡政局。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叶小天和播州杨氏将来注定要成为敌人,即便他们双方都已看到这一点,同样不会影响他们眼下的合作。
  叶小天派人给田雌凤送了一封拜帖,但田雌凤经过一番谨慎考虑后,拒绝了会晤的请求。
  叶小天并不气馁,他派人盯紧了田雌凤的行踪。今日获悉田雌凤去了一座道观,叶小天立即快马加鞭地赶了来。相请不如偶遇,那就和这位妖娆多智的田雌凤来一场邂逅吧。
  叶小天没想到长风道人居然在这座道观里。长风道人对叶小天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带他去田雌凤的客房。
  得知田雌凤信道,路上叶小天道:“我希望你之后在田雌凤面前,多替我美言,怎么好听怎么说。你放心,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长风道人引他进了一间静室。叶小天看到一身男装的田雌凤盘膝坐在那儿,禁不住也是暗赞一声,一身丝罗素袍如雪无染,肌肤胜雪,润如美玉,唇若涂朱,目秀神清,整个人就似以羊脂美玉雕琢出来的。
  田雌凤看着叶小天,眼神中有三分好奇、三分有趣,还有四分恨意。她瞪着叶小天,忽地嫣然一笑,用带些魅惑磁性的嗓音,懒洋洋地道:“叶长官,你千方百计地要见妾身做什么?莫不是昆仑园中一见,便喜欢了人家?”
  田雌凤笑得很妖娆,睨着叶小天的一双笑眼弯弯如钩,那种撩人的妩媚,所谓活色生香也不过就是如此了,但叶小天自然不会为其所动。有些女人风情万种,喜欢打情骂俏,但未见得衣带易解。田雌凤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她热衷的是权利,而不是情欲。
  叶小天道:“三夫人说笑了,叶某岂敢对夫人有非分之想。我想同夫人……
  准确地说,是想同杨家,谈一桩交易。”
  田雌凤好笑地道:“和杨家谈交易?你有这个资格吗?”
  叶小天平静地说道:“我当然不会如此狂妄,只不过一件对双方都有利的事情,我们为何不合作呢?展、张、曹三家实力未伤,但他们骤然失去头领。常言道趁你病,要你命,我们两家合作,正是推倒铜仁、石阡两地的权力架构,重新洗牌的大好良机啊。”
  田雌凤低头沉思,叶小天微笑道:“杨天王如果想出面控制石阡府,朝廷肯定不会坐视这头猛虎壮大。但叶某来挑这个大梁,那就是狗咬狗,朝廷巴不得呢。
  贵州气象几百年都没变了。常言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现在也该变一变了。我相信,朝廷有这个想法,杨天王也有这样的想法。”
  “有道理!”田雌凤浅笑颔首:“那么,妾身又有什么好处呢?”
  叶小天道:“天王宠爱夫人,是因为夫人智略无双,天王不可或缺。然而,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啊,夫人天姿灵秀,难道就不想想该如何固宠么?”
  田雌凤沉默有顷,向叶小天嫣然一笑,妩媚鲜润得恰似一朵昙花盛放开来,令人心旌摇动:“好吧,你说服我了!我需要先就此事禀报天王,如果天王同意,我才可以同你详谈。”
  杨应龙听田雌凤对他说出在道观中与叶小天所议之事后,不觉怔住。田雌凤试探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虽然你有心培植他,继而再夺其所有,但是如果能直接控制在自己手里时,又何必假手他人呢?反正抛头露面的事由他承担,一旦事不可为,我们随时可以收手。”
  杨应龙沉吟良久,道:“好!铜仁,归他了!石阡府,要掌握在我们手中。
  作为交换,我帮他应付来自叶巡抚的问责,同时牵制展曹两家,减少他的麻烦!”
  田雌凤“嗯”了一声道:“成,那我明白便约他一唔。哎,当今天下,有求与你,还要你上赶着商谈的,大概也只有他叶小天一人了。”
  杨应龙在她丰隆肥圆的屁股上拍了一记,笑道:“我的还是我的,他的来日也是我的,今日对他便容忍一些又有甚么?你呀,不要太小家子气。”
  第二天一早,田雌凤便通知叶小天,依旧在三清观见面,很快敲定了最终的合作方案:  叶小天与杨应龙合作,叶小天控制铜仁府全境和石阡杨家,其余地盘由杨应龙接手。
  这两处地盘本就在他的控制之下,看起来叶小天吃了亏。但叶小天因为老毛之死,连杀三个土司,接踵而来的麻烦很大,朝廷方面,他也要给个解释。而且这三家势力一旦联合反扑,叶小天已经占有的未必不会再失去。
  这种情况下,适当的让步和后退,是为了将来能够走得更远。杨家可以联络足够多的土司帮叶小天造势,不致于在叶梦熊赶到贵阳后,使他出现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局面。
  另一方面,有杨应龙图谋展曹,叶小天可以低调地吃掉张家,消化石阡杨家,稳固现有的领地,经营好他出山的第一座桥头堡。
  因为即将开始密切合作,叶小天和田雌凤两家好得蜜里调油,进入了蜜月期。
  一支车队在叶府大门前停下,八个肩后背着七星宝剑,手中执着拂尘的道士走在前面,中间一辆座车被两个俊俏小道僮掀开轿帘,又有两个唇红齿白的小道僮赶过去放好脚踏,长风道人摇摇摆摆地下了车。后边呼啦啦又拥过来十六名道士,拱卫着长风道人,向叶府里面走去。
  叶小天除了第一天见长风时,故意戏谑以迫使他答应自己的条件,其他几次前往三清观,只要有别人在,对长风道人就毕恭毕敬地执弟子礼。
  长风道人如今在贵阳权贵间的重要地位对他很有用,破坏了长风道人的神圣形象对他没有丝毫好处。他觉得长风对他今后也未必没有用处,所以已经开始倾意结纳,叶小天立即赶上两步,稽首道:“道长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未曾远迎,失礼、失礼!”
  叶小天引长风道人进了客厅,叫人换了旧茶,请他上座,这才寒暄问道:
  “不知真人今日驾临寒舍,有何指教啊?”
  长风道人微微一笑,道:“前几日,我说过要送你一对鼎炉,今日正是践约送来。”
  叶小天微微有些好奇,又坐正了身子:“哦?快取来给我看看。多大的鼎炉啊?要是太大,还是留在你的道观里好了,摆在我家里就不伦不类了。”
  长风道人一脸暧昧地笑道:“不大,不大!恰恰好,恰恰好啊!”
  长风道人向明月示意了一下,明月领了两个小道士进来。叶小天先瞧他们两手空空,再往脸上一看,顿时一愣。
  这两个道僮一身素雅的月白道袍,光可鉴人的青丝挽了一个简单的道髻,玉靥蕴秀,眸如秋水,腮凝新荔,娇媚可人,哪里是什么道僮了,分明是两个年轻的姑娘。看她们白俏俏、嫩生生的样子,大概只有十五六岁年纪,而且两人长相一模一样,明显是一对双胞胎。
  叶小天茫然看了看,扭头对长风道人道:“鼎炉呢?”
  长风道人向前一指,道:“这不就是?”
  叶小天一听又呆住了。
  这对鼎炉是一位虔诚信奉他的权贵奉献的珍藏,那位权贵万里挑一,选出了一对孪生女童,精心养大,却因痴迷长生术,还未享用便心甘情愿地转送给了长风。
  长风道人本想留下自己享用,恰好这时叶小天找上了三清观。对这个知道他底细的叶小天,长风道人既怕他揭自己老底,又推算出叶小天的前途不可限量,便想送他一份重礼。到时候叶小天承了他这么大一份人情,还好意思拆他的台?
  所以才有了今天这样一幕。
  鼎炉本来是一种器具,但是在房中术里,双修的女子也被称为鼎炉。《摄生种子秘剖》中言道:“炉鼎者,可择阴人十五六岁以上,眉清目秀,齿白唇红,面色光润,皮肤细腻,声音清亮者,乃良器也!”按照这一标准,眼前这对明眸皓齿的双胞胎美少女,的的确确是一对上品鼎炉。
  叶小天哑然半晌,扭头对长风道人道:“你这炉……能烧香么?”
  长风道人也是个妙人,坦然答道:“不能烧香,但是能倒浇蜡烛。”说完,在叶小天耳边悄声说了几种采阴补阳的秘法,又从袖中取出一本书,放在桌上。
  叶小天不动声色地将那本道教采阴补阳的秘籍拢入袖中,又吩咐人安置两位美貌小道姑,然后客气地送长风道人出府。
  桃四娘悄悄走过来,在叶小天耳边低声道:“老爷,你去看看叶小娘子吧。”
  叶小天一怔,问道:“叶倩怎么了?”
  桃四娘黯然垂泪:“已经好几天了,饭也不吃,药也不喝,人都脱形了。”
  叶小天心中惶急,疾步赶往毛问智的宅院。
  华云飞和毛问智结婚后,叶小天为二人在府中分别辟出两个院落,安排了丫环仆人。桃四娘依旧是叶府的大管家,甚至比结婚前还要勤快尽责。她大事小情经常请示叶小天,但叶小天总觉得桃四娘的眼神有点不对劲,如果旁边没人时,桃四娘总是挨得很近,咫尺之间气息相闻,有点暧昧的感觉。
  在叶小天脑海里,总觉得误服春药那晚好像跟桃四娘发生过什么,但哚妮矢口否认,他也不敢确定。华云飞和桃四娘结婚后,叶小天更不敢有什么想法,对桃四娘以礼相待,就像对待自己的一位大姐姐。
  路上,桃四娘跟叶小天禀报了情况。老毛的坟已经迁回铜仁,叶倩上坟时痛不欲生,哭倒在坟前。回到府中,整个人就像丢了魂儿似的,如今形容枯槁,都快奄奄一息了。
  叶小天推开房门,就见昏暗的屋里气氛压抑,两个丫环围在床边,叶倩紧闭双眼,面色苍白地躺着一动不动。
  两个丫环见叶小天进来,赶紧起身施礼。
  叶小天吩咐道:“打开窗子,透透气,这屋子也太气闷了些。”
  丫环答应一声,赶紧去开窗通风。
  桃四娘走到床前,在叶倩耳边低声说道:“叶小娘子,老爷来看你了。”
  叶倩睁开眼睛,看见叶小天就在床边,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
  叶小天赶紧扶住她,柔声道:“不必拘礼,你躺着就好。”
  叶倩看着叶小天,眼角的泪珠悄悄滑落。叶小天扼腕叹息:“毛大嫂,都怪小弟没照顾好毛大哥,实在是对不起了。”
  叶倩摇摇头,声音很虚弱地说道:“老爷,能陪奴家说几句话么?”
  叶小天点点头,桃四娘对两个丫环招招手,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还关上了房门。
  “我……想坐起来。”叶倩强挣着起身。
  叶小天俯身扶起她,叶倩冲他感激地一笑。叶小天让她靠在床头,心里想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应该避嫌,就想起身坐远一些,叶倩的手却拉着他的胳膊,眼中满是祈求之意。
  叶小天心里一颤,不忍心拂她的意,便坐在床边。
  叶倩欣喜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小声央求道:“老爷,能不能……抱住我?”
  以前如花似玉的一个小美人现在形销骨立,叶小天怜惜之心顿起,将叶小娘子揽在怀里。
  叶倩苍白的脸上有了血色,她将头埋在叶小天胸前,轻声低语:“老爷千万不要自责。毛大哥经常对我讲,他本是一事无成的闲汉,是你给了他机会,让他过上了好日子。他能为你而死,我相信他是心甘情愿。唉,说起来,这都是命数,可能都要怪我是一个不祥之人吧。”
  叶小天吃惊地问道:“你怎么会这样想,谁说你是不祥之人了?”
  叶倩哀叹道:“没人说我,是妾身有自知之明。我克死第一个丈夫,又闹得夫家家宅不宁。跟了毛大哥后本以为终身有靠,谁知他也死于非命……这不是妾身不祥吗?”
  叶小天盯着叶倩的眼睛,沉声道:“所以,你才这么糟蹋自己,想一死了之?”
  叶倩垂泪道:“似我这等不祥之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众人畏我如蛇蝎,再不会有人愿意靠近我,今后的日子孤苦伶仃,想起来便觉生不如死……”
  看着怀里的少妇形容枯槁、心如死灰,叶小天叹息道:“谁说没人愿意靠近你?你还年轻,姿容秀丽,多少男人想你念你,夜不能寐……”
  叶倩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盯着叶小天的眼睛,认真地说道:“老爷莫要说假话哄我,除非……老爷就是这么想的。”
  “我?”叶小天看着叶小娘子,忽然发现她的眼睛有了神采,正脉脉含情地看着他,不由得心里一动,喃喃道:“若不是老毛捷足先登,也许我会让你做我的女人。”
  “老爷你……也喜欢我?”叶倩眼中燃起了火焰,“老爷不会是为了哄我开心,骗我的吧?”
  叶小天心中默念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果能说几句好听的话,就能让这个心如死灰的女人重燃生命的希望,那有什么不妥?
  叶小天看着叶倩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态度坚决地说道:“其实我一直都喜欢你,只是你以前名花有主,我才不敢痴心妄想。”
  叶倩激动得娇躯颤抖,欣喜地说道:“老爷,其实我早就喜欢你,只是我这样的女人怎敢高攀?现在知道老爷也喜欢我,我真的开心,我……我要好好活下去。老爷,别的我也不敢奢求,只希望老爷以后有时间能多来看看我……你能答应我吗?”
  “我答应你,只要你能好起来,我一定会多来陪你。”
  叶倩看着叶小天,怯怯地问道:“老爷,没人的时候,我能不能喊你一声哥?”
  叶小天爽快地答应道:“老毛就叫我大哥,你是他的遗孀,又姓叶,喊我一声大哥有何不可?”
  叶倩垂下眼皮,低声道:“大哥,我想你和我以后都忘了那层身份……可以么?”
  叶小天一怔,旋即明白了叶倩的心思,如果两人一直纠结于毛问智遗孀的身份,那他们以后的相处便多了诸多困扰和限制,叶倩也无法开始新的生活。叶小天并非循礼蹈矩之人,他始终认为活人比死人重要,所以微微一笑:“好妹子,我答应你。”
  “哥……”叶小娘子激动地抬头看着叶小天,忽然俏脸一红,声如蚊呐:
  “亲亲我。”
  叶小天怜惜地吻向她的脸颊,没想到叶倩脸庞一转,举唇相迎。
  两人嘴唇一碰,叶小天下意识地往后一缩,但见叶倩眼中霎时显露悲哀和自卑之意。叶小天再不迟疑,结结实实地吻住了叶小娘子的樱唇。
  叶倩唔的一声闭上了眼睛,娇躯酥软在叶小天的怀里。别看她身材细弱,却非瘦骨嶙峋,反而柔软如无骨蛇,腻滑酥润,抱着很舒服。
  就在叶倩忘情地轻启双唇,准备伸香舌相迎时,叶小天果断地结束了这记香吻,起身道:“好妹妹,哥下次来看你的时候,希望看到一个健健康康、漂漂亮亮的你!”
  叶小娘子睁开迷茫的双眼,愣怔了一下,才语气坚定地说道:“哥,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叶小天再不多言,转身大踏步走了出去……再继续这样待下去,他怕自己会失控。
  一汪清水,水上有雾气,雾气氤氲中有佳人入浴。
  田妙雯洗浴的时候只要一大桶纯净的泉水,不需要任何洗浴之物来美白、润滑肌肤。田家有道秘方,据说是从唐朝宫廷中流传出来的,被田氏家族奉为至宝。
  田家嫡房的女子甫一出生,就会由祖母每天亲自用这种独门秘方配制的药水为她洗浴,如此持续一个月,她的肤质就会变得晶莹剔透,润白如雪、柔滑如缎,而且这种肤质永远都不会再改变,哪怕是把她丢到阳光最炽烈的地方去,晒得皮肤发红,但只要换到背荫的地方,用不了多久就会恢复如初,根本不用担心晒黑。
  水西三虎中田妙雯被称为白虎,除了她有“克死三个未婚夫”的事迹,肤白胜雪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田大小姐坐在水中,削肩露出水面,一双美丽的眼睛里隐隐笼罩着一层水雾。
  她近几天一直闭门不出,因为她没想到叶小天居然这么快、这么干净利落地就把展伯雄干掉了……
  真的要履行承诺嫁给他吗?田大小姐心里小鹿乱撞。可是……她已把自己公开做了悬赏,叶小天当时也没有反对,现在要履行承诺也该是叶小天上门求亲吧。
  难不成田家大小姐还得把自己洗白白装进礼品盒,再系个粉红色的蝴蝶结,打包送上门去?田大小姐不开心了,她微微地颦起了妩媚的眉,恨恨地捶了一下水面……
  水花翻涌,两只雪玉般的乳球跌宕起伏起来。这时,一个穿着喇叭口短裤、短上衫的俏美侍婢轻轻走进门来,伏地禀报道:“党延明已探明叶家情形,回来了!”
  田大小姐“哗啦”一声从水中站了起来,一双纤柔轻盈的玉足踏上防滑的木阶,水珠淌过修长白皙的粉颈、精致性感的锁骨、落进那堆玉隆雪的香艳乳沟里,再悄然出现在如柳的细腰上,在那如涡香脐处留恋地一转,便滑上了那双粉光致致的大腿。
  一袭轻袍云一般飘下,田大小姐依旧从容地前行,只是张开双臂,从后面看去,那光滑的玉背、窄细的蛮腰、丰隆的翘臀,只是春光乍泄,便被尽数藏了起来。
  看到珠帘后出现那道熟悉的倩影,党延明马上拜伏于地。
  党延明道:“长风道人送了叶小天一对上好的炉鼎,看来关系颇为亲密。”
  田妙雯淡然问道:“什么炉鼎?”
  党延明顿首道:“是两个美丽的少女!”
  田妙雯轻描淡写地道:“这也不算甚么,如此年轻便做了一方诸侯,哪有不耽逸女色的?他的戾气太重了,温柔乡里厮磨一番,对他有益无害。”
  这话说得真是大气,颇有大妇风范。不过,田妙雯心里头酸溜溜的,你拈花惹草我可以睁一眼闭一眼,问题是奴家的终身还悬在半空里啊!
  当年燕人张翼德挺丈八蛇矛,当阳桥上一声吼:“你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却是何故?”
  现在田大姑娘也想问问:“你当初不拒绝,现在不提亲,却是何故?”
  党延明停顿了一下,便道:“叶小天杀了展伯雄,和展凝儿姑娘之间只怕是难有善终了。不过,却还有一位夏莹莹姑娘在,论起先后那自然是夏姑娘先了。
  但若论家世身份,那又是咱们田家高了,这将来谁先谁后谁大谁小……麻烦啊!”
  “哼!”田妙雯又是一声冷笑:“就是莹莹、凝儿还有那位和他暧昧不明的于监州一股脑都嫁到叶家去,来个联手抗曹,本姑娘只要去了,她们绑起来就能是我的对手?”
  田妙雯顿了一顿,嫩脸也是一热。这话怎么说得好象非他不嫁的样子?田大姑娘连嫁三次都没嫁出去,现在死乞白赖地非要赖上他叶长官么,太长他人志气了!
  党延明道:“展龙展虎还有张雨寒、曹瑞雨这些天也是闭门不出,不知道他们在商量如何对付叶小天,卑职还在查。长风道人走后不久,石阡童氏家主童云便亲自登门拜访了。”
  田妙雯听到这里,一双柳眉又舒展开来。她微微侧着头想了想,不禁嫣然轻笑:“好!好得很呐!这局玲珑本已是死棋,他却在不可能处下了一子,居然满盘皆活!这一下,所有的人都要动起来了。”
  ……
  叶梦熊终于抵达贵阳,众权贵纷纷启程前往东城十里亭,迎候巡抚大人。
  叶梦熊五十六岁,但须发皆黑,风神俊朗,能够做到一方封疆大吏,做事的方法手段、心机智慧自然不缺。耿直愚腐不知变通还能做到高官的,几千年来也不过就是一个海瑞,可这样的人顶多能以廉德著称,干吏是谈不上的。就算极受人称颂的包青天其实也不像戏台上演的那样,他是清官好官不假,但是历史上真正的包拯,与同仁相处、与皇帝相伴,手段也颇为圆滑高明。
  叶梦熊自车轿中走出来,目光向众人一扫,久在官场历练熏陶出来的气势便让众人心折。
  叶梦熊对众官员权贵,大多只是微笑着点点头,那眼神儿究竟有没有落在对方脸上都难以确定。但叶小天上前参见时,叶梦熊的目光却实实在在地定在了叶小天身上。
  叶梦熊慢慢收敛了那副礼节性的微笑,仔细打量叶小天两眼,微微点点头,淡然道:“叶沐晨?嗯……老夫听说过你!”
  “叶沐晨?叶小天怎么成了叶沐晨,莫非这是他的表字?抚台大人怎么知道他的表字?”在场的众权贵中,九成九都没听说过叶小天的字,这时不免面面相觑起来。
  叶小天心中暗喜,连忙再次施礼:“是!沐晨见过抚台大人。”
  在抚台大人面前不称官职而称表字,这关系可就亲近多了,这是执子侄礼啊。
  叶梦熊哈哈一笑,没有再与叶小天说话,而是继续接见其他官员,足足小半个时辰才接见完此次前来相迎的各方权贵,登车向贵阳城进发。
  这时,展、曹、张三家堵了城门,“抬棺逼宫”,向抚台大人告叶小天的黑状。
  叶巡抚似乎早有预料,吩咐把苦主、被告一干人等带到巡抚衙门。
  抚台公堂之上,双方激辩不休。叶小天伶牙俐齿,以一敌四,居然也不落下风。
  朝中对于贵州局势主要分为鹰派和鸽派。鸽派主张绥靖,一如既往地采取安抚政策,保证贵州方面打着朝廷的旗号就行了。而鹰派却认为世易时移,朝廷应该扩大其影响,对这些国中之国实施直接统治了,进行改土归流是大势所趋……
  叶梦熊就是鹰派中的一员。
  贵州稳定与否,在朝廷眼里一直是个敏感问题。此次叶梦熊能调来贵州为巡抚,一方面是年轻的天子胸怀大志,另一方面也是鹰派努力运作的结果。
  对于贵州,叶巡抚自有打算,像叶小天这样有前途的一根搅屎棍,让他继续搅闹下去朝廷才有机会、有借口啊,把他剁巴剁巴当劈柴烧了,那不是太浪费了么!
  此时,田妙雯亲自来到公堂,证明叶小天杀人是自卫,因为张、曹、展三家联手,在花溪意图刺杀叶小天,叶小天不得已而反击。
  田妙雯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详细地陈述完毕,叶梦熊冷冷地看了叶小天一眼,道:“现有田姑娘为你作证,但田姑娘与你关系如何,很大程度上将决定着她的证供是否可信。本官问你,你和田姑娘,究竟是何关系?”
  “朋友!”叶小天一挺胸膛,毫不犹豫。
  田妙雯脸色一白,顿时全无血色。叶小天一言否定,她田妙雯从此将沦为世人口中的笑柄,这个伤害,刺激得她浑身都颤抖起来。
  叶小天道:“今日之前,叶某一直视田姑娘为挚友!”
  叶梦熊目光一凝,盯着叶小天道:“那么,你们如今算是什么关系?”
  不等叶小天回答,叶梦熊便又跟了一句:“田姑娘与你究竟是什么关系,很大程度上决定着她的证言是否可信。叶小天,你要考虑清楚了,再作回答!”
  叶小天当然知道,不管他有多少理由可以狡辩,他一连杀了四个土司的事都不会善了。而现在有了田妙雯的供词,以自卫杀人判决,结果便可大大不同。
  “现在么……”叶小天的声音陡然一顿,“叶某会向田家求亲,迎娶田姑娘。”
  人间自有真情在,很好!这样的人间才有希望,才更精彩啊!众官绅们欣慰地看着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叶大头,在精神上给予了他绝对的支持。
  叶小天看着眼波欲流的田妙雯,心想:“人家能为我抛头露面,我能为了保全自己出卖她吗?得了,反正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
  叶梦熊暗暗叹了口气,作为叶小天的未婚妻子,田妙雯的话怎能作为判案的有力证据?
  杨应龙忽然说道:“抚台大人,杨某以为,叶小天未得朝廷允许,擅自诛杀大臣,固然有罪。但张雨桐、曹瑞希、展伯雄三人图谋叶小天在先,也是不假…
  …”
  叶梦熊缓缓扬起惊堂木,“啪!”地拍了一下,开口道:“今查叶小天杀死张雨桐、曹瑞希、曹瑞云、展伯雄一案,叶犯已当堂认罪。念其案由,系因张、曹、展三家与其素有仇怨,经田家女为人证、播州杨大人为佐证,证明被害之张氏、曹氏、展氏四人曾谋刺叶犯在先,故而从轻发落,拟将叶犯终生监禁!”


天空之城 / 发表于: 2024/11/11 13:37:03

第八十七章 戴罪入京
  杨应龙不禁倏然变色,叶小天要是被终生监禁了,那老子还有什么把戏好耍?
  田妙雯听说叶小天要被判终生监禁,芳心猛地一沉,随即便想:「罢了,能够不死,已是善局。大不了动用我的死士,再联合叶小天的死党,劫狱救他,避入深山里去吧。」
  叶巡抚的双眼微微一扫,把众人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随即又道:「又查,叶犯系因引导山民迁居山外、臣服朝廷、接受教化,立下大功,方才受封为世袭土司。教化乃大善功德,不可半途而废,山民桀骜,更不可失去监管。故本官将亲自暂代其职,监管其部,直至朝廷做出抉择。此判!」
  叶梦熊话音刚落,陪审的、听审的所有土官系人员全都炸了。你叶抚台要代管其部是什么意思?这不是变着法儿夺我们土官的权么?只要立下这个先例,今后岂不是就可以找我们的碴儿,查办之后夺职占地,兵不血刃地把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江山变成老朱家的了?
  一直安份听审的众土司权贵按捺不住地叫嚷起来:「抚台大人,此判不妥啊!」
  安老爷子也发话了,婉转表示巡抚大人这么判决是要出乱子的,不行!他这个土司王不同意,事实上已经一票否决了。
  叶梦熊微微眯起双眼,沉思片刻,喟然一叹,有些痛心地望着叶小天道:
  「你能引领不服教化的山民野人归顺朝廷,皇上很是欢喜。皇上赐你『沐晨』为字,对你寄予了殷切厚望,你有负圣心呐!」
  叶小天赶紧「很惭愧」地低下头,向遥在京城的万历皇帝表示真切的忏悔。
  叶梦熊摇了摇头:「我大明江山,乃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而黔地则是天子、士大夫与众土官共治之,各位的意见,本官不会不理睬。安老先生所言老成持国,本抚从善如流,改判如下:判决之日起,叶小天偿付铜仁张氏、石阡曹氏、展氏银各五千两,叶小天可指定一人代管其地,由本抚派人押解进京,如何处治,由天子裁断!」
  听审的众土官大声喝彩。叶梦熊盯着叶小天,沉声问道:「叶小天,你可服判?」
  正低头「忏悔」的叶小天赶紧抬起头来:「叶某服判!」
  叶梦熊点点头,道:「好!从即刻起,你要羁押于府牢,直至押解进京。你要指定何人在你赴京问罪期间代掌卧牛司,现在可以当众说出来,本官会派人代为传达!」
  「何人替我代掌卧牛司?」叶小天思索起来:「我走后,张家、展家、曹家会安分地等着朝廷对我的判决么?他们趁我不在,不打卧牛山的主意才怪。这个人要有勇有谋,还得震得住场子,李大状和云飞就省了吧。珺婷倒是最佳人选,但她已经有了身孕,实在不宜太过操劳。而且于家和我叶家的关系究竟有多深,现在实在不宜叫人知道。」
  叶小天心中忽地一动,便转向了田妙雯。他身形一动时,田妙雯就觉得不妙,赶紧想躲,才退后两步,叶小天已经面向她站定,伸手向她一指,道:「不劳抚台大人转告了,我选的人,就是她!」
  田妙雯回到家,下车的时候,竟然觉得有些精神恍惚。
  田大小姐今天出门只是要去巡抚衙门做个证,怎么一不小心就成了人家未过门的妻子?而且还要以未婚妻的身份去替他打理家务,田姑娘实在是没有心理准备啊。
  田姑娘回到住处先沐浴了一番以放松身心。那经过祖传秘方浸泡养护过的身子不生一根毛发,粉团团的好似一团沃雪,却比雪更莹润,当真是上天赐予男人的一件恩物。
  田姑娘什么也不想,仰躺在水中,放松身体,静静地休息良久,这才穿衣起身回到小书房。书房案上早已放了一杯温度正好的香茗,旁边还有一炉香,香气袅袅,怡人心神。
  田姑娘盘坐在几旁,捧着茶杯小小地抿了一口,她要好好整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想想明天她该如何面对。
  ……
  叶小天被押解进京的这一天,百姓们倾城而动,纷纷到长街上看热闹。叶小天在持刀佩盾的三百名甲士护拥下,披枷戴锁,漫步而行。因为罪犯身份贵重,这三百名甲士是叶巡抚一纸调令,从都指挥使司调来的精锐。
  人数众多,往返京城,路上需要好大一笔开销。刚到任的叶巡抚手里还真没钱,他本打算先欠着都指挥使司,叶小天听说叶巡抚的难处后,慷慨地出了这笔钱。
  叶梦熊判处叶小天给付展曹张三家罚银共计一万五千两,李大状却给巡抚衙门送来两万两银子,多出的那五千两直接给了负责押送叶小天进京的皮鹏举皮副千总。
  五千两啊,就算人吃马喂,往返于贵阳和京城两地也花不了这个数的一半,把皮副千总开心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都指挥派人来时,众军将互相推诿,这苦差才落到了他的头上,谁想到这趟公差竟是肥得放屁油裤裆啊。
  自皮副千总以下,百户、总旗、小旗、把总乃至士卒,人人都得了叶小天的好处。面对这位衣食父母,也难怪那两位士卒给他套枷锁时要一再告罪了。
  自古以来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如果给大家造成一种叶小天此去必死的印象,一些本来倾向于卧牛山的人将会避而远之,一些对卧牛山怀有敌意的也会落井下石……
  想到这里,叶小天陡然站住了脚步,扬声唤道:「皮千总,请近前说话!」
  皮副千总听见金主儿一叫,便挥手制止了兵士们前进,走到叶小天身边。
  叶小天对皮副千总拱了拱手,说了几句什么。皮副千总低头沉思片刻,便点了点头。
  就见皮副千总把手一挥,大喝道:「路口左转!」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走去,无数百姓呼啦啦地跟着,八卦之心人皆有之,这样精彩的大戏一辈子可能也就见识这么一回。
  田府里面,田妙雯正对党延明做着一系列的安排。一个青衣侍婢忽然急匆匆地赶到了门口,田妙雯止住了声音,抬头看了她一眼,道:「什么事?」
  青衣侍婢这才迈步进了房间,对田妙雯道:「姑娘,卧牛长官司长官叶小天到了府前了。」
  田妙雯呆了一呆,沉默片刻,道:「此时相见,不如不见,我就不去送他了。」
  田妙雯当然知道叶小天今日要被押解进京,哪里做得到心如止水?可她不是寻常女子,也不想扮那小儿女矫情姿态,她去相送又能如何?
  那青衣侍婢神气儿古怪,道:「姑娘,叶长官……不是被押解经过咱们府前,是……是叶长官到了咱们府前,要见姑娘。」
  「啊?」田妙雯一脸错愕,问道:「他来做什么?」
  那青衣侍婢讪讪地道:「奴婢不晓得……」
  田妙雯盈盈地站起身来,举步向外就走,党延明摸了摸鼻子,立即拔足跟了上去。
  田府门外,人山人海。
  田府大门突然洞开,田妙雯带着党延明和一个青衣侍婢走了出来。
  田妙雯一出府门就看到了叶小天,她微微停了一下脚步,便向叶小天走去。
  四下百姓先是一阵喧哗,随后立即安静下来,摒息兴奋地看着他们。
  田妙雯走到叶小天身边,叶小天扛着大枷,冲她笑着,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儿。
  「你……怎么来了?」田妙雯轻轻地问了一句。
  叶小天兴高采烈地道:「我来提亲啊!在抚台公堂之上,叶某亲口承诺,将向田府求亲。现在我来了,向你求亲,你答不答应?」
  田妙雯呆了半天,忽然轻轻地笑了,这一笑,艳光四射,娇媚不可方物。这样别致的求亲,自古至今可曾有过第二家?她的男人还真是与众不同呢!
  叶小天举着大枷环顾左右,朗声说道:「叶某今日,在此向田姑娘求亲!有请三百甲士为媒,六千百姓为证,好不好?」
  「好!」三百勇士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再说了,这种热闹,他们在军营里更难见到啊,当下三百人齐刷刷一声吼,声震天地,四方皆闻。
  「好!好!好!」热情的人民群众更是纷纷响应,叫好声、喝彩声、鼓掌声,大姑娘小媳妇们被这浪漫的一幕刺激得肾上腺素急剧分泌,脸色潮红、双腿发颤,如同达到性高潮般的绵羊音尖叫声,交织成了一团欢乐无限的声浪,直冲贵阳城上空。
  田妙雯凝视着眼前这个男人,心中有了一丝很特别的感觉,目光渐渐变得温柔起来。对眼前这个男人,她越来越满意了。
  「等我回来,我就娶你!」叶小天大声宣告,在众甲士和百姓们的欢呼声中,转身大步行去。
  如此的豪迈、浪漫,让田大小姐的芳心悸动不已,她第一次尝到动心的滋味儿。这一刻,她身心俱醉。
  叶小天迈开大步,走着走着,突然放声唱起了山歌:「不见了情人儿心里酸,用心模拟一般般。闭了眼睛望空亲个嘴儿,接连叫句俏心肝……」
  叶小天赴京去了,他这辈子似乎跟牢狱有缘。他三岁就跟着老爹在天牢里厮混,十六岁正式成为狱卒。从京城大牢出来,到了葫县后被抓走一次,虽然在金陵并未坐牢,却是待罪之身。第二次是离开铜仁返京,那一次本是进京面圣,谁想到京之后却凭空招来一场横祸,又进了诏狱。这是第三次,又要把他押到京城问罪。
  离开贵阳不久,宋家就派了一队人马,一直把他们护送到乌江河畔。杨应龙比宋家还要上心,叶小天现在就是他的心肝宝贝儿,比他亲儿子还要关切,早就派了人等在那里。
  叶小天还是戴着枷铐,不过已经换了一副,这套枷铐是皮副千总从一个戏班子里要来的,纸板糊的,轻的很,原本是戏班子唱戏时用的一个道具,双手一挣就撕得开。
  贵阳这边,次日一早田大小姐就约上李大状和华云飞走了。田大公子很幽怨,好在妹妹没准备一个小包袱背着,否则怎么看都像是要跟人私奔。不过田大姑娘虽未准备包袱,日常应用之物却足足准备了一大车,全是她用惯了的东西。
  ……
  叶小天赴京,展、曹、张三家迅速赶回老巢,联手图谋卧牛山。
  卧牛山上惊闻变故,也是急急商议起了对策。
  于珺婷迈步进了大厅,她的小腹已经有些隆起,只是她穿了件公子袍,藏住了腰身,倒是不甚明显。众人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于珺婷是叶小天的重要盟友,也看得出两人之间似乎有点暧昧,可无论如何,叶家出了事,轮不到她这个外人来主持大局吧?
  「母凭子贵」的于大小姐自我感觉非常良好,往首位上一座,目光向众人一扫,端起圣母皇太后的架势正要说话,门口匆匆走进一个侍卫,气喘吁吁地禀报道:「李先生和华大哥回来了,还有……还有一位田大小姐……」
  格哚佬、于扑满等人听了禀报之后,神气顿时古怪起来。他们既然已经知道叶小天被押送京城的事,当然也就听说过叶小天把卧牛山全权托付给田妙雯的交待。
  当家主母这么快来了,问题是,这位当家主母甚至都还不曾过门儿,他们其中很多人连自家主母的模样儿都还没有见过!
  于珺婷轻轻「哼」了一声,心里酸溜溜的。不过她也没有办法,她本来是有这个机会的,尤其是在她有了孩子之后,但她自己放弃了。她不可以嫁到叶家去相夫教子,她有她的义务和责任,她是于家的土司老爷,她要把父亲传承给她的这份家业传承下去。
  于家海、于扑满和耶佬、引勾佬等人凑到一块儿嘀咕了一番,决定下山相迎。
  人家田大姑娘是李大状和华云飞带回来的,直接上山就好了,为什么要在山下等,还要派人上来报信儿?要的不就是名份么!甭管她过没过门,这是叶长官指定的当家主母。
  广威将军坐在那儿好生无趣,愤愤之下又有些不服气,她倒要看看,田妙雯够不够资格做叶家的主母!
  格哚佬、冬天、苏循天、于扑满等人簇拥着田妙雯来到卧牛山的议事大厅,于珺婷姗姗地迎了上来,似笑非笑地道:「田姑娘……」
  田妙雯见她也在,微微一讶,不过随即便浅浅一笑,颔首道:「原来是于姑娘。」
  田妙雯款款地走向上首位置处,翩然一转身,盈盈落座,虚抬右手道:「各位都请坐吧。于姑娘远来是客,不能慢待了,在我身边安排个座位。」
  眼看田妙雯摆出大妇派头发号施令,于珺婷心里酸溜溜的,但这时若走未免更要弱了气势。况且究竟该如何解救叶小天,如何应对叶小天不在时卧牛山的危机,她是真心关切。
  于珺婷轻哼一声,还是挺胸拔腰,像只骄傲的孔雀似的袅袅娜娜地走过去落座。
  李大状走到大厅正中,一撩袍裾,向田妙雯屈膝拜倒:「李秋池,见过主母大人!」
  华云飞也走过去,单膝点地,抱拳振声道:「华云飞,见过主母大人!」
  苏循天、耶佬等人不约而同地走出来,同样跪倒在地,沉声道:「见过主母大人!」
  于扑满、于家海最崇拜强者,他们也大踏步地走出来,向田妙雯单膝跪倒,声振屋瓦地道:「于扑满、于家海,见过主母大人!」
  「见过主母大人!」厅内厅口的守卫们各有从属,但是又都属于叶小天。现如今他们的直属上司都在跪拜主母,他们自然也要施礼。
  田妙雯是什么人,千年世家底蕴培养出来的接班人,不怒尚有威仪,纵然她天生就是一副楚楚可怜惹人怜爱的模样,还是有一种肃杀之气。
  田妙雯扫了跪拜于前的众人一眼,双手扶在椅子扶手上,尊荣高贵得仿佛母仪天下的一位皇后,清扬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着:「蛇无头不行,鸟无翼不飏,兵无主自乱!卧牛长官司刚刚成立,今天,本夫人就在这儿给你们立个规矩,都给我听清楚了:卧牛长官司是叶氏的江山!领地之内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土司!
  其他任何人,无论远近亲疏,都是土司之臣!贵贱、生杀、贫富、予夺,一言而决!敢有僭越冒犯者,杀无赦!」
  李大状带头顿首:「谨遵主母谕命!」
  于珺婷见田妙雯这般作为,心底暗暗佩服。照规矩,土司对治内的所有人包括亲眷,都有生杀予夺的权力,这一点其实比皇帝还要霸道,事实上皇帝也不能随意杀人。
  满厅的人看着娇娇怯怯一身风流的田大小姐,顿时有种高山仰止般的感觉:
  「这娘们儿……啊不!咱们的掌印夫人,不一般啊!以后在这位大娘子手底下混饭吃,可得小心些了。」
  田妙雯朗声道:「土司如今赴京待勘,不过你们不必担心,死罪是绝不致于,朝廷顶多对他予以些责罚,以堵悠悠众人之口,就算打板子,那也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现在问题不在于朝廷,不在于土司的安危,而在于卧牛山。如果卧牛山出了事,那即便朝廷未予土司严责,我卧牛山势力也将烟消云散。现在卧牛山所遭遇的困难,大家心里都清楚,正需要我等勠力同心、同舟共济……」
  内宅后院,窦氏在屋里正为小儿子此番进京生死未卜而忧心,儿媳柳敏在一旁解劝。
  这时候,李秋池和华云飞陪着田妙雯来到了门口。田妙雯俏生生地站在那儿,一袭淡绿春衫,系着竹鹤披风,人本就生得秀美靓丽,气质优雅高贵,再加上搭配完美的着装,肌肤如玉,秋水湛湛,仿佛神仙中人。
  窦氏和柳敏看见田妙雯,不由得心折。这位姑娘实在太漂亮了,而且从骨子里就透着一种优雅和贵气,让同为女人的她们都自惭形秽,钦佩不已。
  田妙雯款款上前,盈盈拜倒,柔声道:「婆婆,大嫂,儿媳韧针,这厢有礼了。」
  婆媳两个人对田妙雯一见便心生欢喜,赶紧上前将她搀起。
  李大状上前一步,对窦氏道:「老夫人,这位就是老爷所聘的妻室,只因老爷被仓促拿问京师,不能面禀老夫人,所以让学生代为人证。」
  窦氏知道她这个小儿子现在本事大得很,婚姻大事也不用她操心。只是儿子都没提前和她打声招呼,就把新娘子领进了门,这让她这个当娘的很伤自尊。
  华云飞见窦氏脸色不豫,接口道:「老夫人,我大哥和田姑……和夫人是早就相识的,但是直到最近才谈及婚姻大事。再加上巡抚驾到,追究起我大哥与张、展、曹几家结仇的事情,根本无法脱身回来向老夫人禀明此事,还请老夫人恕罪。」
  田妙雯对柳敏浅浅一笑,道:「这位应该就是大嫂了,你我妯娌,应该一团和气。如今小妹刚到叶家,有些话儿即使不好启齿,韧针也只能对婆婆和大嫂直言不讳了。」
  田妙雯说到这里,语气微微一顿,扭头看了一眼。李大状和华云飞明白,他们的引介责任已经结束了,人家现在要聊家务事,他们是外人,应该回避了。
  待两人离去后,田妙雯柔声道:「婆婆,大嫂,要不……咱们进房去聊?」
  田妙雯赶上一步,搀住了叶母。窦氏身子硬朗得很,不过被人这么体贴地扶着,尤其是一位这么拿得出手的儿媳妇,窦氏可开心得很,脸上终于见了笑模样。
  进到房里落座后,田妙雯道:「婆婆是个明白人!咱们叶家,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现在咱们卧牛山那就是一个小朝廷啊,税赋自征、兵将自养、官吏自任、世袭罔替,婆母您想想,这和一个小朝廷还有区别么?」
  「嗯……嗯……」窦氏听田妙雯这么一说,仔细一想,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儿。
  田妙雯诚恳地道:「婆母您呢,在这个小朝廷里面,那就是太后了!」
  窦氏听得心惊肉跳,怎么忽然间就变成了那么稀罕的传说中的太后?
  田妙雯摸出一方手帕,轻轻擦了擦眼角,啜泣地道:「夫君被押赴京城,天威难测,韧针日夜牵挂,好不担心。人家嫁到叶家来,就是叶家的人了,要为叶家费心操劳。如今咱叶家内忧外患,盼婆婆和大嫂能信任、支持韧针,咱们携手共渡难关。」
  窦氏起身来到田妙雯身边,将她揽在怀里,轻声抚慰:「好媳妇,别哭。你放心,娘和你大嫂都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田妙雯在婆婆的怀里抬起泪眼看向大嫂,柳敏点头不迭,报以善意的微笑。
  田妙雯得到后宅的肯定,稳定了她在叶家的地位,立即再度召集叶小天麾下众大将议事。她并没有征取大家的意见,而是开门见山地说明了自己的打算。
  「各位,据我所知,展曹两家正在密议联兵,他们已经联系了杨家一些不安份的人,打算以张家为内应,在铜仁率先发难。然后便大举出兵,先杀光我们留在杨家的人,随即占领水银山。」
  于扑满冷笑道:「我们有老骥谷在手,他们休想在水银山上站得住脚。掌印夫人,于某马上回老骥谷,他们敢来,我就把他们狠狠地打回去。」
  田妙雯道:「他们不会来的。」
  于家海一怔:「还请掌印夫人明示。」
  田妙雯道:「接下来,他们就会陈兵水银山,同于家寨和凉月谷谈判!」
  格哚佬仰天大笑:「哈哈!他们想得美,凉月谷少谷主和老夫的侄女儿要好得很,凉月谷肯背叛我们卧牛山么?再说于家,于土司和我们叶大人,那也是……
  咳咳,要好得很。」
  田妙雯瞪着他,瞪得格哚佬越说越心虚,声音越来越小。
  田妙雯道:「一个家族所做出的一切决定,只能是为了让其家族得到最大的利益,他们会为了一个女人决定自己该站在哪一边?而今,我夫被解赴京城,生死难料。格寨主,你怎么就知道在三路大军压境之下,在人家提出足够多的好处的情况下,凉月谷和于家寨就一定不会调转武器,对我们出手?」
  格哚佬挠了挠脑袋,说不出话来。
  田妙雯冷静地道:「那我们怎么办?只有给于家和果基家足够的信心,让他们相信,我们卧牛山不会倒,跟我们做对必会付出重大牺牲。如此一来,他们才不会动摇与我们的联盟。」
  冬天眯着眼睛,慢吞吞地问道:「那么,掌印夫人以为,我们该怎么做呢?」
  田妙雯道:「以雷霆之势,彻底铲除张家!如此一来,既可以震慑于家,又可以让于家占到甜头,更加死心塌地的跟着我们叶家走。同时,没了后顾之忧,我们才能专心致志地对付外敌。而对果基家来说,在铜仁如果他想反我们,已是孤掌难鸣,不怕他不予慎重!」
  众人听了暗吃一惊,因为土司们之间征战,要打败一方容易,要彻底铲除一方实在太难。石阡杨家若不是因为两兄弟自相残杀,先毁了自家根基,再加上叶小天用了扶植傀儡的方式,依旧让杨家的人来当土司,怕也不会让当地土民轻易驯服。
  现在田妙雯要彻底抹掉张家在铜仁足足用三百多年岁月烙下的印记,谈何容易?
  田妙雯冷眼一扫,缓缓地道:「不错,这是不容易,但是却并非绝对没有机会。你们不要忘了,我姓什么!」
  众人微微一呆,随即马上就想到了,不错!自家这位夫人……姓田!而两思八府那么多的土司,都是田氏旧部。田家作为当地百姓的旧主,起码在心理上,不至于让当地土民生起强烈的反抗心和不认同感。
  但是,田家统治该地的权力在永乐年间就被剥夺了,田家还能重新站出来统治该地么?朝廷会答应?
  田妙雯微微一笑,道:「统驭铜仁的,当然不是田家,而是叶家,朝廷想必会乐见其成。但是对铜仁百姓们来说,他们的新主人是田家的人,这就够了。」
  于家海仔细想了想,对田妙雯道:「夫人,仅凭田氏旧主的名头,只怕不够。」
  田妙雯赞赏地看了他一眼,道:「不错!所以,我还需要一个人的支持。」
  几乎每个人都马上想到了田妙雯所指何人,因为叶小天在铜仁合作最密切的盟友只有这么一个人,于珺婷!
  田妙雯记起了于珺婷告辞时特意说,不会马上回铜仁,要去于家寨盘桓一段时间。现在局势如此紧张微妙,尽管有文傲和于海龙两大心腹镇守铜仁,她也没有留连在外的理由,除非……她有更重要的事!那么现在对她来说,更重要的事是什么?
  田妙雯的目光变得狡黠起来,就像一只修炼成精的狐狸。她觉得,有必要放下身段,去于家寨拜访一下。叶小天和于珺婷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于珺婷现在又是怎样的一种打算,她要了解清楚,才好对症下药。
  卧牛山的困局,看来要靠她们两个女人来解开这第一环呢。
  千里之外,夏盈盈终于抵达了京城。夏夫人本就不着急赶路,一路上又游山玩水,结果走了大半年才到,万历皇爷都已望穿秋水了。
  夏夫人到京之后,先找地方安顿下来,歇了两天便去礼部报备。礼部循例对她们进行了三天的礼仪培训,之后才递公文给通政使司。通政使司也不晓得贵州某土司夫人进京谢恩居然是皇上极为重视的事,所以又压了两三天,这才呈报皇帝。
  也幸亏他们不知道皇帝存了什么心思,否则这份奏章恐怕根本就到不了皇帝手中。因为从永乐以来,文官们越来越以天下为己任,在心理上早把自己当成了皇帝的严父、严师,对皇帝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他们比任何人都要关切,稍不符合他们的价值观念,他们就会发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撒泼打滚地逼你就范。所以洪武、永乐之后,大明的皇帝一个比一个苦逼。
  徐伯夷听说夏盈盈已经到了京城,不禁大喜过望,叶小天害得他如此下场,他要报仇!要把叶小天的女人送上皇帝的龙床,看着她被侵占被蹂躏,看着叶小天痛苦不堪,他才开心。
  夏莹莹到了京城之后,陪母亲进了一趟宫,见过了天子。皇帝在她心中本是一种很遥远、很陌生的存在,这次见到了,感觉也没什么太特别的地方,唯一令她感觉不舒服的,是皇帝看她的眼神儿。那种眼神儿她并不陌生,从小到大见多了这样看她的男人,这样看她的男人大多都会凑上来套近乎,其中九成九都被她的哥哥们打得鼻青脸肿逃之夭夭。尽管这个穿明黄袍子的男人只是一直那么看着她,并没动手动脚,也没说什么过份的话,她还是不喜欢。
  她本以为见过了皇帝谢过了君恩就可以回贵州,可皇帝一直也没说让她们走。
  宫里有位陈太妃也是贵阳人,听说她们到京的消息后总找她和母亲去宫里聊天,问起贵州情形,每次那个万历皇帝都会在场。莹莹不喜欢他看自己的眼神儿,所以今天就没随母亲进宫。
  莹莹根本不知道,叶小天此时刚刚进城。
  叶小天先来到刑部,走完手续后到驿馆安置了住处。他出钱置办了几席酒宴,特意请皮副千总等人大吃一顿,这才送他们返回归途。
  尽管叶小天是待罪的犯官,身边不能有人侍候,但李秋池怎么会让叶小天一个人上京?他们派了三十名侍卫,一直远远地辍着皮副千总等人,如今这些部下自然寻上门来。
  叶小天对他们吩咐道:「你们去替我打听一件事,看看红枫湖夏家的人是否还在京城。」
  锦衣卫指挥使宇无过一下值,便直奔兵部尚书乔翰文的家。乔老爷家的后花园里,桃李绽放,绚丽多姿,五位宽袍老者正坐在桃花林里,品茗闲坐,谈笑风生。
  乔翰文收到了叶梦熊的来信,提及叶小天此人在贵州或有大用,几位老友便知道叶小天是叶梦熊想重用的人,于是商议如何保证他安然无恙重返贵州。
  乔翰文对宇无过道:「皇上应该没有要严惩他的意思吧?」
  宇无过笑道:「当然没有!听说石阡、铜仁两府土官自相残杀,搅得整个贵州不得安宁,皇上还大笑三声,连呼『痛快』!我看,皇上绝对不会让这个叶小天有所闪失。」
  ……
  徐伯夷现在最热衷的依然还是权力,只不过以前走官场,现在走内廷罢了。
  他还有一个执念,就是向叶小天复仇。
  徐伯夷很想打听一下皇帝有没有把叶小天的女人搞到手,却也不敢张口,叩了个头正要退下,万历突然唤住了他:「小白!那位莹莹姑娘……她母亲已经对朕提起,来京时日太久,想要尽快返回贵阳。朕,很为难啊!」
  徐伯夷眼珠转了转,心道:「她母亲要回贵阳,皇上为难什么?莫非皇上和当年的成化帝宠幸万贵妃一样,喜欢比他大得多的女人?嗯……还别说,夏夫人还真是风韵犹存……」
  万历皇帝哪知道徐伯夷心里转着什么龌龊念头,愁眉紧锁地道:「她若回转贵阳,莹莹姑娘……朕就不便留她了。唔……朕打算请五皇叔出面,为朕做个媒人……」
  徐伯夷这才明白,敢情这位天子还没得手呐!
  徐伯夷赶紧道:「皇上,纳一位土司之女为妃,只怕百官不满。这边五皇叔刚刚登门,那边百官就得跪满左顺门!」
  当年正德皇帝英年早逝,没有留下子嗣,由他的堂弟继位,就是万历他爷爷嘉靖帝了。嘉靖和正德是同辈,得过继为正德他爹孝宗之子,这才名正言顺。可嘉靖不想改换门庭,下旨让百官给他亲爹兴献王讨论封号及主祀。这一下捅了马蜂窝,九卿二十三人,翰林二十人,给事中二十一人,御史三十人等共二百余人集体跪在左顺门外,大呼大哭,是为天下闻名的左顺门事件。
  万历听了不禁倏然色变,愤然道:「朕想要一个真心喜欢的姑娘,就这么难吗?」
  徐伯夷忙道:「皇上,此事说难其实也不难。只要皇上先把生米煮成熟饭,难不成还能把人家姑娘再送返贵阳?百官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亡羊补牢,要求皇上不得给夏家额外的封赏,防止夏家利用夏皇妃受皇上宠爱的机会壮大势力,影响西南安宁。」
  万历听了一句「夏皇妃」,更是心痒难搔,顿足道:「可这生米,它煮不成熟饭啊!」
  「啊?」徐伯夷呆望着万历,很是不解其意:「皇上总不会如我一般,下边缺了一个煮饭的必要物事儿?」
  万历苦恼地道:「朕本来授意陈太妃以贵阳同乡的身份笼络夏夫人,想着夏夫人能常常携女入宫,朕便多些机会与她相处……朕刚才兴冲冲地去陈太妃那里,谁想只有夏夫人在,说是莹莹姑娘耐不得宫中规矩繁琐,所以没来……朕又没有理由召她进宫。」
  徐伯夷眼珠一转:「奴婢有一计,保管让皇上遂了心意,今夜就采了红枫湖的那朵鲜花!」
  万历大喜,急忙问道:「计将安出?」
  难怪万历皇帝猴急,他不到十岁就做了皇帝,深居大内,由妇人和宦官养大。
  这位正处于青春期的年轻天子,哪懂得如何追求女人、如何讨女人欢心,在这方面他完全就是个棒槌。
  徐伯夷不慌不忙地说道:「皇上,既然那位夏姑娘的母亲现在宫中,奴婢以为,皇上可以请陈太妃帮忙,今晚让夏夫人留宿于宫中。这时候皇上派奴婢前往她的住处,就说她母亲突生重病,留宿宫中诊治。皇上您想,夏姑娘肯不肯随奴婢进宫呢?」
  万历道:「母亲突生重病,当女儿的哪能不牵挂?她当然会毫不犹豫地跟你进宫了!」
  徐伯夷把双手一拍,道:「皇上,奴婢协理藏宝阁,发现一种奇药,制成檀香,点燃后会有一种清香气味,一旦被人嗅入,就会肢体如绵、周身无力,而且还有催生情欲的效果……」
  万历皇帝仍是一脸疑惑。徐伯夷急了,皇上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应该一点就透啊,我都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他怎么还不懂?
  徐伯夷直截了当地道:「到时候,可在殿中先点上这种奇香。夏姑娘嗅了这种奇香后,保管她软绵绵的只能任人摆布。皇上就可以携她共入罗闱,尽享鱼水之欢啦!世间女子一旦把身子给了一个男人,大多就会死心塌地的跟了他,何况皇上您是天下至尊呢?」
  「嗯……」万历慢慢踱着步子,欲念渐渐战胜了理智,「好,就这么办吧!
  朕这就去与陈太妃说!」
  万历急急走出大殿,徐伯夷缓缓直起腰来,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狞笑。
  接到侍卫回报,叶小天欣喜若狂,他没想到莹莹居然还没离京,自己此来可以见到她了。
  只是此时已暮色苍茫,夏莹莹住西城,叶小天住北城,这时候赶去已然来不及了。京城可不比外地,晚上要宵禁,以叶小天现在的敏感身份,尤其不适合夜晚外出。
  既已知道莹莹的去向,叶小天也不急在一晚了,便决定明日再去找她。
  ……
  万历皇帝兴冲冲地赶到陈太妃所居的宫殿,陈太妃和夏夫人连忙起身迎驾。
  万历找个由头把陈太妃叫到侧殿,吞吞吐吐说出要她留住夏夫人的意思。陈太妃连忙答应,再度转回前厅,拉着夏夫人只管攀谈。


天空之城 / 发表于: 2024/11/21 02:22:16

第八十八章 深夜出宫
  夏夫人眼见陈太妃兴致勃勃,不好主动说出告辞的话,这一拖就拖到了太阳下山。
  陈太妃趁机盛情邀请夏夫人留宿宫中,说着便吩咐道:“洛公公,你去夏夫人处,告诉莹莹姑娘一声儿,就说夏夫人今晚留宿在本宫这里。”洛公公答应一声便欠身退了出去,他早得陈太妃授意,赶紧去禀报皇帝。
  夏夫人也不好再说告辞的话,她和陈太妃都是女人,在她宫里住一宿也没什么。
  陈太妃拉着夏夫人的手,笑吟吟地道:“这宫中饮食与外面大不相同,你今晚正好尝尝!”
  万历皇帝那里等得心里长草,洛公公过来回禀后,万历大喜,立即传徐伯夷觐见。
  徐伯夷一直候在奉天殿外呢,片刻功夫就进来了。
  万历兴冲冲地道:“小白,陈太妃已经留住了夏夫人,你马上依计行事。”徐伯夷一听,比马上就要“做新郎”的万历皇帝还高兴,亲手把仇敌的女人送到别的男人床上,这是仅次于自己“扳鞍上马”的快意之事了。
  徐伯夷又不放心地问皇帝晚上要留宿在哪处房间,事先备好的药香可以早早点燃,以便弥漫整个前殿……万历皇帝这个急呀,急病人偏碰上徐伯夷这么个慢郎中,万历急急与他敲定一切,徐伯夷这才转身离开。
  徐公公健步如飞地离开乾清宫,一到乾清门,正好高大的宫门被轰隆隆地关上,徐公公赶紧高喊:“且慢关门!”
  “轰”地一声,门闩已经架上了,一只巨大的铜锁咔嚓一声被两个力士用力推锁上。这时那守宫门的侍卫官才转过身来,眯着眼一瞧,认得是近来皇上身边的红人余公公。
  那侍卫官名叫熊伟,徐伯夷拍了拍挂在腰间的出入宫禁的腰牌,客气地说道</font></font></font>:
  “熊将军,还请打开宫门,咱家要出去一趟。”熊伟笑容可掬地道:“公公,亥时一到,宫禁落锁,什么腰牌都不管用了。”徐伯夷以前没有晚上出过宫,他哪知道会有这么多的规矩,急道:“腰牌也不管用吗?咱家有急事奉圣谕出宫,难道这宫门就出不去了?”熊伟一听是奉圣谕出宫,便指点道:“公公若真有十万火急的大事,您得请皇上下一道手令,再写一份夜开宫门的文书,交给内阁当值大臣批示。只要内阁准了,熊某便可开门了。”
  徐伯夷无可奈何,只好恨恨地回转乾清宫。
  万历正看唐游侠故事,一个太监进来禀报:“皇上,余公公回来了。”“如此之快?”万历大喜,连忙道:“快!快传他进来!”须臾,徐伯夷入内,苦笑道:“皇上,奴婢离开时,宫中已经落了锁,奴婢出不去呀。宫门处侍卫将军说,须得皇上您下一道手谕才行。”万历一听不禁啼笑皆非,急忙吩咐人备好笔墨纸砚,写下一道手谕,加盖了自己的小钤,递与徐伯夷。徐伯夷匆匆离开乾清宫,急奔内阁当值处。
  内阁的当值官员倒是懂得全套规矩,急急忙忙一阵翻找,从灰尘遍布的一堆发黄的纸张里边翻出一张印刷好的纸来。这是一份申请表格,上边详细罗列了开宫门的时间、开宫门的理由、开宫门的批准人、一共要开几道门、几时离开、几时回来等等……
  徐伯夷接过来一看,只觉头大如斗。亏得他饱读诗书,满腹学问,填这个东西不在话下,当下抢过笔来,点点划划笔走龙蛇,不一会儿就把他该填的地方都填完了。
  那当值官员仔细审阅一遍,点头道:“好,没问题!公公请稍等,本官这就送与余大学士审阅。”
  徐伯夷差点儿咬了自己的舌头,惊道:“还要余大学士审阅?”那当值官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这等大事,自然要大学士审阅,本官哪敢做主?”
  徐伯夷赔笑道:“成成成,好好好,有劳大人快一点,咱家着急,着急呀!”徐伯夷说着擦了把额头的汗水,舔舔嘴唇,只觉口干舌燥。那当值官员可不急,慢腾腾地走进另一间殿堂,叫那侍候在堂上的小黄门去唤余大学士起床。
  今夜当值的人是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余有丁,余大人年岁不小了,值夜其实就是防着有个什么万一的紧急事务需要处理,所以余大人晚上就在阁中罗汉榻上小睡。
  那小黄门儿对他说有当值官员求见,余大学士不敢怠慢,急忙起床赶到前堂。
  那当值小官趋前拜见,把事情一说,再把皇上的手谕和徐伯夷填好的申请表递给余大学士。
  余大学士捋着胡须想了想,道:“唤他进来!”片刻功夫,徐伯夷疾步进来。余大学士道:“皇上的手谕,本官已经看过了,公公出宫有何公干啊?”
  徐伯夷迟疑了一下,答道:“实不相瞒,今有一位诰命夫人留宿陈太妃处,突患重疾,皇上正召御医诊治。皇上命咱家出宫接她一位至亲女眷前来,万一有什么不测,也好有她的家人陪在左右。”
  余有丁白眉一轩,道:“原来如此!嗯,既然这样,本官准了!”徐伯夷大喜,赶紧捧起那张表格,道:“请大学士署名。”余大学士呵呵一笑,道:“不急,不急,此事老夫一人可做不得主,还要其他几人也都同意,这开启宫门的命令才能奏效!”徐伯夷急得都火上房了,可也无可奈何,只能苦笑道:“那……还需要哪几位大人同意才成啊?”
  余大学士扳着手指,慢吞吞地道:“锦衣卫指挥独孤舫,五军营指挥崔馨予,三千营指挥黄睿……”
  徐伯夷听得几乎要泪流满面,声音哽咽道:“那就有请老大人,快些把他们请来吧!”
  三位指挥大人来得很快!鉴于皇宫大内的面积之大,三位指挥大人又依照规矩,正在逐处巡查,他们三人陆续赶来,一共才用了一个时辰,真的是非常之快了。
  三位指挥使又用了半盏茶的功夫听完了徐伯夷的陈述,表态同意,并在开启宫门的那张申请表上郑重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徐伯夷汗透重衣,他擦了把额头汗水,一把抢过那张表格,对大学士和三位指挥使拱手道:“有劳大学士和三位大人,咱家这就走了,多谢、多谢!”独孤舫朗声问道:“余公公哪里去?”
  徐伯夷头也不回地急急抢出,道:“出宫啊!”五军营指挥崔馨予道:“余公公,你这样是出不了宫的!”徐伯夷一脚刚刚迈出门槛,闻言脚下一绊,差点儿跌个跟头。他踉跄两步站住,回身惊问道:“为何出不了宫?”
  余大学士捻着胡须悠然答道:“这还需要皇帝陛下批阅加印才能奏效啊!”徐伯夷愕然道:“皇上不是已经下了手谕吗?”余大学士正色道:“皇上的手谕不是正式的文书,老夫见了皇帝的手谕,所以才肯加印批准。但这份开启宫门的正式文书,还要皇帝陛下加盖正式的印鉴才能生效。”
  徐伯夷目瞪口呆地看着余大学士,看了半晌,才确定这位大学士真的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万历皇帝把一本话本儿浏览了一遍,打了个哈欠。这时候,徐伯夷闪了进来,万历不禁欣然坐起,问道:“小白,你回来啦!莹莹姑娘呢?”徐伯夷抖抖瑟瑟地举起一张纸,结结巴巴地道:“皇……皇上,还请皇上在这份公文上加盖印鉴,奴婢……奴婢才能出宫……”徐伯夷捧着皇上、大学士及锦衣卫、五军营、三千营的三位戍值将军加盖了印钤的启门令,一路飞奔到乾清门。为了出这道宫门,他已经奔走了两个时辰,现在都要午夜了。
  这可是皇宫,随便去个地方都不近,徐伯夷也顾不得宫中规矩了,他是真的一路飞奔到乾清门,对把守乾清门的熊伟气喘吁吁地道“熊将军,这……这是咱家的启门令!”
  熊伟接过启门令,走进旁边班房,在灯下取出各方预留的印鉴认真比对了一番,笑容可掬地出来对徐伯夷道:“不错,印鉴符合,可以开宫门了!”徐伯夷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下来,赶紧道:“那就请将军快快开门吧!”“莫急莫急,熊某是卫门将军,还需请监门将军来,对勘合符,才能一起打开宫门。”
  徐伯夷颤声道:“监门将军……又是哪个?”他不是想哭,他是气的。
  熊伟道:“监门将军李兴钢,不远不远,须臾便来!”说完吩咐一名卫士道</font></font></font>:
  “你去,速请李兴钢将军来此对勘合符!”
  那士兵答应一声,急急离去。熊伟冲徐伯夷翘起了大拇指,赞道:“公公真好本事,自本官担任宫门卫以来,还从不曾有人能半夜开启宫门,公公你可是头一个啊!”
  徐伯夷焦急地等着那位李将军,一听这话,哭笑不得地道:“这么说,咱家要出宫还挺顺利的?”
  熊伟道:“那是自然!公公你可知道,当年武宗皇帝南巡,到了南京,游览牛首山,返城时已是深夜,传旨开门迎驾,那门禁守卫根本不予理会,武宗皇帝只得借宿在城门外的大报恩寺里!那可是南京,当时已是陪都,不及北京重要,而且要进城的是皇帝呀!”
  大约三炷香的功夫之后,李将军终于赶到了。他带了虎符来,熊将军手中也有半块虎符,二人对验虎符,严丝合缝,一点不差,熊将军便把大手一挥,喝道:
  “开门!”
  八个力士上前,将那沉重的门闩抬了下来。徐伯夷脚跟抬起,已然做好飞奔出门的准备,但……那只巨大的铜锁还是稳稳地挂在门上,徐伯夷不禁讶然看向熊伟。
  熊伟和李兴钢正站在一边聊天,听他们聊的内容,大概是在比较勾栏胡同的香云姑娘和瑞珠姑娘谁更会服侍男人的话题。这种东西见仁见智,哪能分得出高下?
  徐伯夷忍不住问道:“两位将军,这锁还没开啊!”熊伟扭头看看,恍然道:“啊!公公还请稍等,钥匙不在我等手里,另有当值处的人入柜保管,熊某已经派人持启门令去取了。”徐伯夷已然急得汗出如浆,可想起当初正德皇帝半夜想回宫都吃了闭门羹,徐伯夷得到些许安慰,只好耐着性子等。
  半个时辰后,当值处的人验过启门令,拿着钥匙来了。两尺多长跟玉如意似的大钥匙插进铜锁,“咔嚓”一声,那锁就开了。两个当值处的人合力取下锁头退到一边,便有几个门卫武士上前拉开沉重的宫门。
  宫门一开,徐伯夷的心就飞了出去,他刚要拔足向外跑,又被熊伟一把拉住。
  徐伯夷提心吊胆地看着熊伟:“将军还有何事?”熊伟正色道:“公公这么出去,小心被人在身上捅几个透明窟窿!”徐伯夷:“啊?”
  李兴钢挥了挥手,便有一个士兵走到宫门旁石阶上,凑到一处栏杆旁。宫门下有灯笼,照得清楚,石阶上的栏杆上每隔三尺有一个装饰性的石柱,柱顶有一个圆球。
  那侍卫以一种特殊的节奏吹响了石别拉,片刻功夫,保和殿那边也有同样节奏的呜呜声传来。熊伟对徐伯夷笑道:“成啦!公公请!公公一路顺风啊!”熊伟这句话是追着徐伯夷说的,因为徐伯夷在他说“成啦”的时候,就已一撩袍裾,箭一般窜了出去。
  保和殿、中和殿、太和殿、太和门、午门,一道道门禁虽然比不得乾清门守御之森严,可也不是令到即开,每处地方都需要两位将军对勘合符,再由当值处的人打开大锁。
  只不过这个过程中少了去内阁并召集各方统领合议审批的过程,相对来说还是快得多。徐伯夷疾步走出宫城时,晚风一吹,透骨生凉,这才发现出了一身透汗。
  大街上,徐伯夷匆匆赶出不远,前方道路旁便闪出一排兵士,厉声喝道:
  “站住!什么人?通名报姓!”十几个兵士围上来,提起灯笼照了照,见他一身太监袍服,为首的小头目口气稍稍缓和了些:“这位公公为何半夜行走于此?”那小头目看着徐伯夷的眼神儿还是有所警惕,以为他是私逃出宫的太监,又或者是在宫中盗窃了什么,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看贼一般。
  徐伯夷取出敕命交给那个小头目,道:“咱家奉旨出宫,有急事。这里有皇上的敕命,将军可取去验看!”
  小头目就着灯笼认真地看了看,对徐伯夷客气地道:“既如此,请这位公公随小的走一趟,见一见我们的走更官王将军!”徐伯夷真的是忍无可忍了,怒道:“如今已过午夜,咱家奉旨,确有急事在身,还要去见什么走更官?”
  那小头目倒不敢冲他发火,只是客气地解释:“公公勿恼,这皇城里有旗手卫、羽林卫巡弋拱卫,各由一名都督领带刀千户、百户各一人负责,如果没有他们签发的通行令谍,小的可绝不敢放行!”
  徐伯夷刚刚扬起敕命,那小头目已然道:“小的没见过敕命,只认得军令!”这真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徐伯夷颓然放下了手。
  那小头目好心提醒道:“公公最好再去金吾卫也加盖一道印章,因为京城里还有金吾卫巡戈,没有金吾将军的印鉴,公公还是行不得。”徐伯夷跺了跺脚,道:“既如此,快快带我去见他们!”宫城、皇城、京城,各有戍卫。永乐十七年时,永乐皇帝朱棣曾经命工部专门铸造了守门的铜符和夜巡的铜牌,巡检官持左半,守卫者持右半,作为巡戈和通行的勘验之物。
  徐伯夷赶到金吾卫时,已经脚步踉跄,有气无力。金吾卫轮值都督王海宇王大人是个会做事的,瞧这位公公像只软脚虾似的,既然是御前行走太监,分明是皇上眼前的红人儿,所以送了他一匹马,又派了八个护军护送。
  徐伯夷只是要去宫外接个美人儿而已,手中那道敕命盖满了红红的印章,正面盖不下,背面都盖了两个,这手续才算齐活。
  八名护军陪着徐伯夷午夜狂奔,纵马出了皇城,直奔西城而去。一路上不断碰上金吾卫巡值官兵,但徐伯夷手续齐全,又有金吾卫都督派来的亲兵护卫,沿途倒是没耽搁太长时间。
  只是……京城太大了,徐伯夷赶到西城夏莹莹母女的居处时,东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
  徐伯夷上前叫门,夏莹莹等到很晚还没见娘亲回来,就知道必是被陈太妃留宿宫中了。宫里可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了,还能出什么事?莹莹便安心睡下了。
  夏家的护卫武士听来人说夫人患了重疾,宫中派人来接小姐,惊得赶紧飞奔到后宅报信。夏莹莹睡眼惺忪地起来,一听这话也着急了,赶紧穿好衣裳,急急赶到前宅。
  徐伯夷连哄骗带恐吓,莹莹急得汗都下来了,急忙道:“好!我们这就走,快快快……”
  徐伯夷护着夏莹莹的马车,急急忙忙赶到午门,见午门前许多官员三三两两站在那儿,正沐浴着晨曦闲聊。徐伯夷大吃一惊,回首瞧向东方,但见一轮红日即将喷薄而出。
  夏莹莹心急如焚,对马夫道:“快些,就从午门进!”监察御史李博贤见状大喝道:“宫前驰马,大胆!快快停下!”说罢一个箭步窜上前去,拦在奔马前方,挺胸昂头,怒目如炬。
  旁边那些大臣见了大吃一惊,这李御史站得太靠前了,现在那马夫就算勒马也来不及了,非撞他个骨断筋折不可。李博贤又不傻,当然知道会被马撞上,说不定还会被那碗口粗的马蹄子踹上一脚,可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受点伤、流点血,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清官?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那骏马就要撞上李博贤。李御史面带微笑,轻轻闭上了眼睛,等着那腾云驾雾的一刻,他的胸膛挺得更高了:“飞吧!飞吧!我要飞得更高……”
  李御史真的飞起来了,一条长鞭像乌龙出水似的,在马头堪堪撞到他的身体时紧紧缠在了他的腰间,奋力一扯,他那单薄的麻杆儿似的身体就飞了起来,在空中飞了半匝,准确地砸向几名靠拢过来的宫前武士。那几名武士齐齐伸手,让高高飞起的李御史安全落地了。
  夏莹莹等马夫紧急勒马停下马车后,就从车辕上跳了下去,这时她才看清手中拎着一条乌梢长鞭的人居然也是一个女人。她穿着一件蓝色绣金边的宽大长袍,梳着一双辫子,面似满月,嘴唇丰厚性感,饱满高耸的胸脯实在是……太雄伟了。
  夏莹莹对那女人道谢道:“多谢姐姐援手,请问姐姐尊姓大名?”那蒙古女人微微一呆:“姐姐?哈哈,好!姐姐的名字不太好记,你听人说三娘子,那就是姐姐了。”
  夏莹莹只是展颜一笑,道:“小妹还有急事,回头再向三娘子姐姐道谢!”说罢,夏莹莹提起裙摆向宫门方向奔去,一边跑还一边叫:“我有急事,叔叔伯伯们请让一让!”
  莹莹的美貌使得宫前那些官员们眼前一亮,听她叔叔伯伯地乱叫,好笑之余纷纷让路,让她顺利赶到了午门前。
  宫里面,万历皇帝漱洗打扮完毕,乘上步辇,由人抬着出乾清门,正往太和殿赶去,怏怏臭臭的一张脸,好象满朝文武都欠了他的钱。
  百官在太和殿前站住,等着上朝见驾。夏莹莹跟着徐伯夷过太和殿、中和殿,还没到保和殿,就见前方大队仪仗,旗帜飘扬,中间黄罗伞盖冉冉而来。
  徐伯夷一见暗叫一声苦也:“皇帝已经上朝了!”等皇帝的仪仗过去了,徐伯夷抬起袖子,有气无力地对夏莹莹道:“姑娘,咱们走吧!”
  夏莹莹急急赶到陈太妃处,徐伯夷暗想:“事到如今,可怎生是好?”陈太妃此时正跟夏夫人躺在床上闲聊,有宫娥进来禀报道:“太妃娘娘,夏姑娘来了,寻夏夫人!”
  夏夫人一听惊讶地道:“这么早,莹莹怎么来了,莫非有急事?”急忙起床穿衣,简单梳洗一下,反正是见自己女儿,也不用太庄重,便急急赶往前殿。
  夏莹莹一见母亲出来,立即迎上去,欢喜地拉住母亲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哇”地一声喜极而泣,紧紧抱住她道:“娘亲,幸好你没事,真是吓死女儿啦!”
  夏夫人愕然道:“你这傻孩子,娘亲好端端的,能有什么事儿?”夏莹莹眼泪汪汪地道:“娘,你就别瞒女儿了。女儿已经知道你昨夜患了重疾,幸亏被御医救过来,可把女儿急死了。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夏夫人更加愕然:“患了重疾?我?你听谁说的?”今天万历上朝,还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不能耽搁。他要接见一个很重要的女人:三娘子。三娘子本名钟金哈屯,是蒙古土尔扈特部的首领恒阿噶之女。
  三娘子黠而媚、善骑射,能文能武。十四岁出嫁,成为四十多岁的阿拉坦汗的续弦正房,并为他生下一子。
  做王妃时,三娘子就极力劝说丈夫向大明称臣,与大明友好,和大明实现纳贡互市。
  婚后第六年,阿拉坦汗去世,三娘子从此成为事实上的草原最高统治者。
  阿拉坦汗的长子黄台吉依照习俗,娶继母三娘子为妻。三娘子刚满二十,年轻貌美,与三十多岁的继子黄台吉完婚,成为黄台吉的王妃,又为他诞下一子。
  黄台吉继承汗位后,对大明虎视眈眈,是三娘子苦口婆心地解劝,才使黄台吉打消了与大明开战的念头。
  两年前黄台吉逝世,其长子扯力克称汗,三娘子已年近四十岁,又与不到三十岁的孙子扯力克合帐完婚,生下了第三个儿子,依旧是草原上的实际掌权者。
  在礼教严苛的中原,和继母成婚是大逆不道的乱伦大罪,但在蒙古草原,这种“父死子继”制度却是常例。三娘子先是嫁给扯力克的祖父,再嫁扯力克的父亲,最后嫁给比自己还小了十岁的扯力克,成为三任大汗的王妃,始终掌控着蒙古草原。
  三娘子所生的三个儿子,生父是祖孙三代,这辈分该怎么论?在中原恐怕要乱套了,但在草原却都不是事儿。大儿子辈分一降再降,先是扯力克的叔父,后降为扯力克的兄弟,现在又不得不称呼扯力克为父亲。
  而三娘子始终视大明朝廷为天下正统,多次表示“子孙暨部族世世为天子守边”。因此对于她的这次到来,明廷极尽礼遇,今日她上殿面君,万历天子当然极为看重。
  三娘子代表蒙古诸部觐见大明天子,朝堂上,万历皇帝敕封其夫扯力克为顺义汗,封三娘子为一品忠顺夫人,又赐下许多财帛,三娘子便谢恩退下了。
  接下来几个进京的地方大员,万历只是随意敷衍了一番,不等众京官奏事,便宣布今日龙体不适,提早退朝。
  万历皇帝退了朝,登上御辇,立即摆驾陈太妃处。等他一头撞了进来,急急往殿内一瞧,不见莹莹姑娘,也不见她的娘亲,马上对陈太妃道:“太妃,夏姑娘呢?”
  陈太妃讷讷地道:“夏姑娘……已经与她的母亲离开了。”“什么?”万历皇帝先是一呆,继而气急败坏:“小白!小白!马上把小白给我找来!”
  徐伯夷待在乾清宫侧厢的太监房里,一壶冷茶被他一口气喝光了,肚子胀得很,轻轻一晃都有水声。徐伯夷捧着大肚子正想去方便一下,万历的贴身太监三德子迈步走了进来:“哟!余公公,你在这儿呢,叫咱家好找。皇爷要见你!”……
  “娘,别急,慢着些……他是皇帝,总不好公开抢人吧?”夏莹莹被夏夫人抓着手腕,一溜小跑地跟在后面,气喘吁吁。
  夏夫人沉声道:“我说进京见驾已毕,为何皇上还迟迟不肯让我们回贵州,又跳出个什么陈太妃,天天与我攀亲叙旧的,原来皇上在打你的主意!”母女俩是从宫苑群的边道儿出来的,拐向正道时,正好三娘子从太和殿出来,后边跟着八个小太监,捧着皇帝所赐的各色礼物。
  夏莹莹一见三娘子,不禁兴奋地招手道:“三娘子姐姐!”三娘子听见呼喊扭头一看,不禁露出笑脸。对这个风风火火的小丫头,她由衷地喜欢,大概因为她也是性情爽朗、不藏心机的缘故,所以特别投缘。
  三娘子笑着迎上去,夏夫人看着三娘子,迟疑道:“这位是……”莹莹对夏夫人道:“娘,这位姐姐说她叫三娘子。她是个好人,很厉害呢,鞭子使得极好。女儿着急进宫来找娘亲,险些撞死一个傻兮兮的大官儿,亏得这位姐姐出手相救,要不然女儿就惹了大麻烦呢。”夏夫人一听,急忙向三娘子敛衽施礼:“多谢夫人义助小女!三娘子?”夏夫人听了这个称呼,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不由轻呼了一声道:“莫非……莫非是蒙古可敦三娘子?”
  可敦是蒙语皇后、王后、大汗正妃的意思,三娘子莞尔一笑:“原来夫人听说过我的名字!”
  夏夫人曾听丈夫说起过统驭蒙古数十万兵马的那位女中豪杰,赶紧向她再行一礼。
  三娘子挽起莹莹的小手,豪爽地说道:“小妹子,你就叫我三姐。夏夫人,你也不要叫我可敦了,怪生分的,叫我三娘子就好!”夏夫人很是欢喜,虽说蒙古和贵州中间隔着一个大明,跟她红枫湖八竿子打不着,可是能结交这样一位手握实权的蒙古女王,那也不是坏事。
  夏夫人不放心地嘱咐莹莹道:“女儿,你这位三姐,那可是北方草原上的女英雄,驭下万里江山,统治百万之众,可是一个了不起的巾帼英雄呢!”“哇!真的啊?”夏莹莹两眼放光,非常崇拜地看着三娘子:“难怪姐姐的鞭子耍得那么好,姐姐教我使鞭子好不好,我真的好喜欢呢!”三娘子见她两眼放光,还以为她真的很崇拜自己的权柄地位,万万没想到她真正崇拜的竟然是自己使鞭子的功夫。三娘子亲昵地揽了揽莹莹的削肩,笑道:
  “成!姐姐教你耍鞭子。将来啊,你男人要是不听话,你就用姐姐教你的功夫,狠狠地抽他,哈哈哈……”
  到了驿馆门口,三娘子热情地招呼夏夫人和夏莹莹进去:“来,这就是姐姐的住处!夏夫人,小妹子,快请!”
  在三娘子到来之前,礼部特意重新粉饰装修了一遍驿馆,并且把三幢给一品大员、封疆大吏进京时居住的独立院落拆了院墙打通,变成了一处极豪绰宽敞的大院落。
  三娘子很好客,正好驿馆里就有今早刚刚买回来的新鲜全羊,厨子拿着解骨刀正要拆解呢,被三娘子的人看见,直接要了去,就在院子里架起了炭火堆,不一会儿整个驿馆里都是羊肉的香味儿。
  叶小天就住在这驿馆里很偏僻的一处小院落里。他早早出门赶到了夏莹莹的居处,却被告知莹莹一早就被一位公公接去了宫里。叶小天在夏家苦苦捱过晌午,不见莹莹回来,便向留守夏府的人告辞,直接奔了皇宫。
  叶小天向午门前的侍卫们打听了一下,这些侍卫对那位风风火火的小美人儿印象挺深,还都记得她离开的事,便对叶小天说,那位姑娘跟着蒙古三娘子一起离开了。
  叶小天又千方百计打听三娘子住处,结果发现,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起点。
  叶小天急急忙忙赶回驿馆,刚一进驿馆,就嗅到一股烤肉的香味儿。叶小天随便拉住一个驿卒一问,那驿卒哼了一声道:“足下闻着这香味儿走就成啦,三娘子正在院中烧烤呢。哎!真不知她继续住下去,会不会在我们驿馆里搞一场‘</font></font></font>那达慕’……”叶小天赶到三娘子所住的大宅门口,香味愈加浓烈了,门口有四个高大魁梧的蒙古汉子正站在大门两侧。
  三娘子和莹莹正在厅中烧烤,三娘子喜欢亲自动手烧烤,见莹莹有这个兴趣,干脆就张罗起来了。莹莹正抓着一把肉串,按照三娘子的指点兴致勃勃地烤着,眼看那肉串泛起诱人的颜色,正想递一串给母亲尝尝,一个蒙古大汉已经快步走过来,先对三娘子施了一礼,随即便对莹莹粗声大气地道:“夏姑娘,你男人来找你!”
  “啊?”夏莹莹惊得下巴差点儿掉下来:“我男人?”夏夫人立即警惕地看向女儿,又惊又怒:“莹莹,你在京里……结识了男人?”夏莹莹急忙辩解:“我没有呀!”
  三娘子皱了皱眉头道:“那人叫什么,怎么自称是我小妹子的男人?”那大汉呆了呆,他还真没问过叶小天的姓名,叶小天说是夏莹莹的男人,他就麻溜儿的进来禀报了。夏莹莹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我去看看!”夏莹莹抓着一把香气四溢的肉串直奔院门口,三娘子和夏夫人互相看看,忙也拔足追了上去。
  “是谁说是我男人?”夏莹莹站在门口,用一把肉串怒气冲冲地向前一指。
  门口站着叶小天的四个侍卫,夏莹莹一个也不认识,居然有人冒充她男人,当然恼火。
  叶小天正在门侧,忽然听见莹莹的声音,急忙赶回门口,就见莹莹一手叉腰,杏眼圆睁,满把的肉串儿向前指着,樱桃小嘴儿上油亮油亮的,颊上也沾着点油腻。
  “啊!”陡然看见叶小天,莹莹的一脸怒色登时不见,她惊讶地张大小嘴,一脸的不敢置信。叶小天微笑着走上去,柔声道:“莹莹,你还好吗?”“你……你……”莹莹结结巴巴地说了两句,把手伸了过来,呆呆地道:
  “吃肉串吗?”
  “你怎么去了一宿,直到早朝才回来,嗯?你说!”万历皇帝看着徐伯夷大发雷霆!
  徐伯夷卟嗵一下就跪在了殿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述说他这一宿的辛苦。万历皇帝摆了摆手,斥骂道:“废物!你去,请五皇叔来!”万历说的这位皇叔叫朱行书,在宗室中论辈份是万历的叔父,论年纪和万历相仿,万历小时候他曾经陪太子读过书,所以两人感情很好。
  徐伯夷来到朱行书的镇国将军府,传皇上口谕叫他觐见。朱行书不敢怠慢,连忙随徐伯夷进宫,一路走一路向徐伯夷询问皇上召见的事由,才知皇上是要自己去做媒人。
  朱行书见到天子,得到准信:只要夏莹莹肯进宫,皇上立刻就可以封她为皇贵妃。
  朱行书慨然道:“皇上放心,臣此去,一定不负圣望,说服夏姑娘入宫!”……
  “他就是你选的男人?很好!”
  三娘子毫无草原霸主的觉悟,大大咧咧地坐在烤炉旁边,也不像一般的女人双腿并起扭向一边,而是大马金刀像男人一般岔开双腿,紧身的裤子裹着大腿,裆部肥鼓鼓地丰隆凸起,让人遐想连篇。
  夏莹莹听了三娘子这话不禁羞云上脸,美得仿佛一朵盛开的桃花,她心里很欢喜,她喜欢这个称呼:“我的男人!”听在心里就有一种甜丝丝的感觉。
  叶小天是官员,但是没有一点为官者的作派。他出身天牢狱卒,能说善道,可又没有官宦的酸腐习气,所以很对三娘子的胃口,三娘子自然越看越满意。
  夏夫人对他们这么直白的谈话有些不太习惯,不过叶小天现在已经是一方土司,身份地位已经配得上莹莹,她便没有反对,默许了这种称谓。
  叶小天道:“我此次进京,不会在这里耽搁太久,你们应该就要回贵阳了吧?
  不如多停留些时日,到时咱们一起上路。”
  莹莹一听好不欢喜:“好啊好啊!娘……”
  夏夫人微微一笑,佯嗔道:“你这丫头,叫什么叫?娘叫你现在走,你舍得?”镇国将军朱行书依照徐伯夷所说的地址赶到夏莹莹的住处,示意随从上前敲门。
  夏夫人听到家人禀报,心里咯噔一下:镇国将军造访,所为何来?
  夏莹莹好奇地问:“小天哥,镇国大将军,这名头听起来好不威风,是很大的官儿么?”
  叶小天忍不住笑道:“这名头听起来是挺唬人的,其实什么官儿都不是。这是专门用来封赐给皇族中人的一种封号,唯一的作用就是每月照数去领俸禄。”能被封为镇国将军的宗室必须得是郡王的儿子,那是距皇帝血缘相当近的皇族了,每年的俸禄为一千石,比一品大员略低,折算成现在的货币,相当于一年九十万元的工资。
  夏夫人马上确定了来人的目的,趁家人去迎朱行书的机会,夏夫人把莹莹的遭遇飞快地对叶小天说了一遍,叶小天的脸登时就黑了。
  朱行书走进客厅,就见厅中站着一位三旬左右的妇人,雍容优雅,后方站着一位年轻的姑娘,与那妇人有四五分相仿。朱行书只看了一眼,便是眼前一亮,说实话,他看的美女比皇上还多,先不说他在青楼妓馆所见的南北佳丽、东西方尤物了,就是他纳的两个妾,放到宫里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儿。
  宫里选择女子的标准实在是太苛刻了,即使因为被皇上宠幸而广为人知的宠妃,其实远不如民间百姓想象的那般美艳。只是她们的身份地位,再加上不易被宫外的人看见,所以被百姓们的想象力无限美化了而已。
  朱行书万万没想到,他刚说明来意,便遭到对方的一致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