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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卅八章·后入
沿着石塔正中盘旋的木梯,容渊正一步一步地向上。
幽暗之中,他一声比一声更粗重的喘息响起,还有钟沁儿娇媚无比的呻吟。
每一步向上,他都会向下压住她两团丰盈的臀肉,朝着自己的胯间迎上去。
上翘的棒身,圆硕的龟头,如入无人之境,在她窄小的花穴之中紧紧地摩擦着。
硬挺的肉棒将内壁吸得牢牢的褶皱给压平,重重地碾开每一寸媚肉,狠狠地冲撞进花心的深处,恨不得将下方的两个玉袋都给全塞进去。
“嗯……嗯……师弟……好深……啊……”
光滑的背脊一股颤栗,她感觉到尾椎一阵阵酥麻,蔓延到脊骨,又向两边的肌肤扩散开来。
“深吗?”他咬紧牙关,重重地又是一顶,急促的喘息在她的耳边响起。
“嗯……就是这样……肏深点……啊……”
带来的舒爽快意,让她情不自禁地缠着他更紧,双腿交缠倒挂在他的腰身,两条玉白的藕臂更是揽紧他的颈项,如一条媚惑的美女蛇般缠住他交合,不死不休。
他每一下的硬挺,都能令她全身一颤,小穴不由自主地吸着,似有无数张小口在吸吮他的棒身,他的龟头,他的马眼,给他带来极致的感受。
等到两人行到第三层,她已是香汗淋漓,气喘吁吁。
两条雪白的大腿挂在他的身上,交缠在他的腰间,两人交合之处水光潋滟,甚至有晶亮透明的花液正缓缓滑下。
石塔三层,皆是一排排的书架,乃北脉的各种藏书,她被他将大腿分得更开,一边大开大合地肏着,一边朝着书架的深处行去。
她身下快感绵绵不绝,侧脸咬住他的颈项,狠狠地吸吮着,留下一个个深紫色的印记。
也不知他是在哪一排停留了片刻,最后又走到尽头,将她放在一张书案之上,将她的大腿分到极限,臀部绷紧,使劲地肏了数十下,又将肿胀到极致的肉棒抽离。
钟沁儿沉浸在灭顶的欢愉之中,虽然还没有到顶,但也被巨大的情潮给席卷,突然被他一下抽离,如正要攀上云端又被抛离下来,几乎是呜咽着求饶。
“师弟……别停……”
她的面孔潮红,星眸含泪,水汪汪地看着他,抬指轻抚他的嘴唇,指甲上艳红的丹蔻闪闪动人。
她甚至将手伸进去,追逐着他的舌尖,媚眼如丝,“师弟……快肏我……我还要……”
“等等,就满足你。”
容渊心软了又软,舔吮着她的手指,又低下身子去吻住她的双唇,两人舌尖交缠在一处,互相交换着津液,等到分开的时候又拉出一条细长的银丝。
他把她的身子翻转过来,让她的上身趴在书案之上,低首在她雪白的背上烙下一个个的吻。
勾起火热的舌尖,沿着线条优美的背脊,慢慢舔舐下去。含住细腻的肌肤,用力地吮吻着,引来她声声娇吟。
等吻到她的腰窝处,他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了,低喘着重重咬了两口,又分开她光滑的大腿,压低她的腰身,让那两团丰盈的雪臀挺得更高,将自己的下身自后嵌进她的双腿之间。
她轻轻地低吟了一下,感觉到他挺直的欲望,如铁般坚硬。
“师姐,你看。”
他一起身,坚硬的胸膛擦着她光滑的后背一路向上,温热的呼吸吹拂在她的耳后,又含住了她的耳垂。
她泪水盈在眼眶中,如夜空闪亮的繁星,抬眸看去,只见前方竟然是他刚才自书架之上取下的画册。
容渊一手去翻那本画册,一手从她腋下穿过去揉她鼓胀的胸脯,揉得她娇喘连连。
钟沁儿忍住胸前传来的阵阵快感,她按捺住心神去看那本画册,竟然是一本春宫图。
这本春宫笔墨细致,画得可谓栩栩如生,每一页皆是赤裸裸交缠的男女,青丝逶迤,衣衫尽褪,以各种不同的姿势交合在一起。
“师姐,从前看过这个吗?”他舔着她的耳垂,含糊地问。
她感觉自己的下体更湿了,透明的蜜液又涌了一股出来,渴望着再次被填满。
“看过……啊……”
话音未落,已被他重重地咬了耳垂一记。
“一个人看的?还是和别人一起看的?”他在她身后的喘息,渐渐加重。
“一个人……”她细细地回道。
她疼得眼泪都掉了出来,山腹之中的浮光塔并不是人人都能进来,但当年以她在门中的地位进来并不是难事。
第三层是她从前最爱流连之处,这本春宫自然也曾偷偷翻阅过,那时的她仍未得知男女情事,多是好奇。
容渊侧首,探出舌尖,又开始轻轻舔舐她的耳廓,动作轻柔,目光之中柔情无限。
“以后,也只许跟我一个人看。”
她没有回应,却是抬眼继续看着那本春宫,见画册之上无比香艳的画面,未被完全满足的身子又被挑起欲望。
“师弟……给我……”她低声轻吟道。
“嗯……那以后是不是只跟我看?”他低首下去,又咬住她的玉背,一口一口重重地吸吮着。
“嗯……是……师弟……快给我……”她娇喘着哀求。
“师姐,给你什么?师姐想要什么?”
他将她的双腿分开,臀部也压出一个上翘的姿势,一指自后插入红艳的花穴,把玩着两片水淋淋的肉唇。
“想要师弟肏我。”她眼眶之中盈满的泪水,终于是落了下来,咬着唇说道。
“好。”
他话音一落,已是抓住硬到再也受不了的肉棒,尽根而入。
“啊……好涨……”她双眼睁大,启开双唇,不住地重重喘息。
后进的姿势极其深入,她觉得整个花壁被他撑得满满的,涨到她几乎无法呼吸。
他将她的身子拉下来一点,抓住雪白的臀部,一次次用力地顶入。
怒胀的肉根随着腰身的动作,一挺一挺,自后而入。每一次都是全力抽出,只余一个湿漉漉地龟头在内,再用力整根直入进去。
四肢百骸仿佛都被舒爽的快意给完全占领了,她只能无助地趴在桌上,睁眼看着那本春宫被夜风吹拂,一页一页地在她面前展开。
各种各样的姿势,淫秽的画面,刺激着她更是收紧了小穴,不住地使劲吸着他的欲根,让他的眼眶因欲望而完全赤红,引来更是强劲的抽插,越来越激烈。
“师姐,以后我们每一页都试过好不好?”
容渊在她身后不停地驰骋,重重地喘息之中,尽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嗯……好……就是那里……好酸好胀……再来……”
她也喘息不停地回应,硬挺的肉棒直接肏开了她甬道深处的宫口,顶住一块软肉使劲在摩挲,引来她阵阵尖叫。
敏感的花心不停地抽颤,再随着尽根没入,直捣深处的快感,如瀑布水流冲刷而下,让她整个人的思绪都是散的。
她舒服得说不出话来,唯剩一分气力,支撑住自己的腰身,接受着他一次又一次的猛烈撞击。
她的双手抓住书案的另一端,紧紧地捏住边缘,下面的是微凉的桌木,身后是他滚烫的身躯,她被刺激得不停地媚喘,连呻吟都是断断续续的。
终于在他重重地一次撞击之中,她登上了极乐的顶峰,花穴咬着龟头一股股地喷涌着蜜液,浇得他也受不了了。
火热的棒身又涨大了些,硬得不能再硬,终于兴奋到了极点,在她的体内射出了浓白的阳精。
两人皆是不住地喘息,等到呼吸和身躯都渐渐平复下来,汗淋淋的肌肤都黏在一处。
这时,容渊忽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他心头一惊,带着微微的的喘息,抬眼去看扭过头来的钟沁儿。
只见她眼里的媚意已渐渐散去,露出了一双清冷如霜的眼眸,正冷冷地回望于他。
(发得晚了,但是很粗长……)
第卅九章·微光
容渊依然还伏在她的身上,却已经全然动弹不得。
再对上钟沁儿清冷的眼神,他心里明白,自己是着了她的道了。
她将他扶到一边,让他坐在一边。他离开的瞬间,一股白浊正从她的大腿根部缓缓下流,混合着她透明的花液。
她面色微红,所幸这里光线昏暗,避开他的目光,用清洗咒清理了一番,才是缓缓起了身。
她用手指拈起那本春宫,在他面前左右晃了晃。
“恐怕没有机会再试了。”
容渊面色沉沉,双眸幽色渐渐加重,此时见她戏谑的神色,眼底如静谧的湖泊泛起层层涟漪,表情却是冷得刺骨。
“师姐,话不要说得太早。”
钟沁儿冷哼了一声,轻抬掌心,自乾坤袋中取出一套衣衫袜履,仔细地穿了起来,又简单地挽了个发。
“师姐打算做什么?”他静静地看着她问道。
“我本来只想来这里,带些东西走了就好,既然你来了,就借我点修为好了。”
她回身见他仍是全身赤裸的模样,目光一扫,耳根却是泛起一层淡淡的薄红。
“是什么时候?”他忍不住出声问道。
“师弟,是问我什么时候给你下了药?”
她抬起手来,指甲上的丹蔻在暗光中闪着荧荧的光芒。
其实,他刚才舔过她的手指之后,还吻过了她。
“师弟是不是以为……就算有迷药,我也应该一样中了……”
她挑眉笑了笑,缓缓说道:“那么我又是何时服了解药?”
容渊眼中精光一亮,“是之前的香。”
钟沁儿抚掌笑道:“对呀,我先点了香,那就是解药,可是师弟太小心了,偏偏那会封了自己的嗅觉。”
大概他也没想到,她的顺序是反的,会先燃解药,再给他下毒。
可就算他再小心,以她如今的心志,今晚也定会破釜沉舟。
容渊看着她轻松的表情,淡淡地说道:“就算这一计不成,也还会接着再有一计,师姐今夜总归是做好了要走的打算,不是吗?”
她点点头,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取出一件白色袍子给他披上。
当手指触到他光滑的肌肤之时,想起两人之前的亲密无间,指尖不禁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咬了咬唇,继续动作,外袍撩到他的胸膛,看到他心口那道狰狞的伤疤,眼神更是避开了来。
“不敢看了吗?”
容渊的目光一瞬不移地凝视着她,冷冷地说道:“你可知你今日之举,比起那日一剑更让我痛?”
钟沁儿起身,很想禁了他声,但心里又企盼着在这离别的时刻,再听听他会说些什么。
“师弟,你早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我不过是妄想着能打动师姐,让你有为我心甘情愿留在天山的一天。”他抬了抬眼睫,目光沉静如一潭幽水。
她偏过脸,发丝自耳根滑落,遮住了她忽闪的眼眸,“我们从一开始,就是个错。”
容渊闻言笑了笑,“自你嘴里亲口听见这话,还真是伤人。”
钟沁儿微微蹙眉,见他笑中隐了一丝嘲讽,总感觉他的这句话有什么特殊含义,但眼下来不及细想。
她抿了抿唇,低头去握他的手腕,修长的手指搭在他的脉上。
指尖自经脉探下一股灵力,想要试探他的修为,刚一注入,却见他的身子微微颤了颤。
“北脉的玄门心法……师弟,已修到了第六重了吗?”
容渊冷笑道:“做你师弟也不算太丢人吧。”
钟沁儿想他正式到来天山不过百年,修为练到如此,已是相当神速。
她手指蓄力,又再向下探去,忽然被一股热力侵袭而上,那团融融暖意自指尖涌过来,却是无比舒畅。
她担心其中暗藏玄机,小心地移开了手指,抬眼看了看他安静的面容。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生气,清俊的面孔如笼寒冰,嘴唇紧抿,眼底如墨般黑。
她轻垂眉眼,微不可闻地叹了叹,“若不是红莲业火,师弟早可突破至第九重。”
所以,这就是他一直想要她留在天山的理由吗?
“师姐……我们……”
他略停了一下,再度掀唇,声音有些低哑,“若一开始是错,是否就注定了永远都是错?”
钟沁儿微微蹙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容渊淡淡一笑道。
她终于被他不甚明白的话给弄恼了,眼中划过一丝狠厉的神色,抬手就重重地扣住他的脉门。
他痛得紧蹙眉心,眼神一冷,暗得如夜色般幽沉,呼吸也急促了许多。
钟沁儿侧首看了他一眼,两人的面孔贴得太近,这一动,她的樱唇擦到了他的面颊,两人一时都怔住了。
她双唇触感是微热的,心一惊,向后移了移,再抬眸去看他的眼睛,只觉得柔情脉脉,无比醉人,她整个人几乎都要沉沦。
“师姐,你要走我拦不住你。”
容渊勾唇一笑,因为手腕上的痛楚,他的面色更显苍白。”
他的眼神渐渐放柔,如暗夜星辰擎在眸中,似是无垠黑夜之中,为她指引方向的一缕微光。
“只是这次,换我在天山等你。”
第四十章·告别
“只是这次,换我在天山等你。”
“我会在天山等你。”
“一直等,一直等。”
这些话语,如记忆深处暗藏的碎片,忽然变得闪闪发亮起来,将那些暗黑的过往一点点地照亮。
她似是被困在暗无天地的黑暗之中,默默地细数着时间的流逝。
终于,有一个黑衣人自身后拥住了她,动作无比的轻柔,仿佛她是一件精美的瓷器。
“别怕,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那人亲吻着她的颈项,又缓缓抬起她的下巴,让她向后迎接着他火热的唇舌。
而她完全没有抗拒地承受着他的热情,心潮澎湃,甚至是自紧闭的双眼中淌下两行清泪,落入两人的热吻之中,平添了一分的苦涩。
“哪怕是用尽我的一切,也会护住你。”
钟沁儿蹲在容渊的身前,只觉得思绪如一团乱麻,似是理出了什么,一旦细想却又让她头痛欲裂。
她定了定神,终于再度冷静下来。
看着面前这个只用了一句话就让她思绪紊乱的人,她的目光终于凝聚在了一处,乱了的呼吸又渐渐平复下来。
毕竟,时间不多了,不能再让他这些意味不明的话语耽误自己。
“等我什么?”她唇角一勾,“等我回来收拾你吗?”
容渊也看着她,面容平静,“师姐,还会回来吗?”
她不愿再答他的话,指尖凝气,将一缕灵气冲过去,又把自己想要的,属于天山派的修为给带了过来。
容渊的面色本就泛白,此刻随着体内灵力的流失,更是失了血色,惨白一片。
他低低地说道:“一夜夫妻百日恩,师姐当真这么狠?”
钟沁儿看也不看他,狠狠咬住下唇,更是手上用力,使劲扣紧了他的脉门。
那些汹涌的真气如一股澎湃的洪流,冲击进她的四肢百骸,在她的经脉之中肆意游走,最后如万流归宗,涌入她的丹田之中。
只是,破碎粘连的经脉也到了承受的极限。
她胸口一阵剧痛,张嘴就是一股浓稠的鲜血喷涌而出,在衣衫之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痕迹。
容渊叹了口气,目光之中尽是掩饰不住的担忧,“你就是要来这些,寒毒发作也抵御不了多久,何必非要下山。”
“寒毒的事……”她咬了咬唇,犹豫片刻还是说道:“师弟不用担心。”
容渊眼眸之中流光转动,“看来师姐是想好应对之法了?”
钟沁儿不欲在他面前透露太多,淡淡地应了一声,继续调动全身的真气,护住自他体内渡过来的灵气。
可惜她经脉受损,不能要太多,不然就是把他整个掏空也未尝不可。
她抿了抿唇,尝到了唇间浓浓的腥味,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也承受不起,终于是缓缓地松开了手。
纤长的指尖依然是淡淡的流光涌动,于阴暗的石塔之中,如萤火虫的尾翼,拖曳出一道细长的幽蓝色光芒。
“他,对你真的有这么重要吗?”他再度启唇,声音微哑。
钟沁儿这才想起,容渊所说的他,是指苏穆。
她皱了皱眉,终究还是不能让他知道太多洗烷丹的事,以免节外生枝。
“有些事情,你不明白。”
容渊淡淡地回道:“你和大师兄的情深似海,我确实是不明白。”
他低了低首,目光落在刚刚被她放开的手腕之上。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就像我不明白,为何人总是那么善变?”
他指的善变之人是她吗?
她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纤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绪,她也无法窥探他的内心,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容她细想。
“只需六个时辰,师弟便可活动自如。”
这些时间,对于她来说足够了。
钟沁儿起了身,又上了三层石塔,将一些物什收了起来。
下来的时候,看见他双目微阖,靠在桌畔,面色无比惨白,心里忽然升起一股特殊的情愫。
这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其实,她并没有因为失去贞洁而难过,也不会为拿走他的修为而内疚。
只是这人总是让她的心绪不宁,似是牵动了某些怪异的感观。
这种不安的感觉,其实她并不喜欢,连带着对他的态度也十分微妙。
“师弟。”她站在他的身畔,低头看着他,轻声说道:“我走了,以后……”
以后怎样?
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因而还是收了口,低低叹息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在她走后,容渊终于是缓缓睁开了双眼,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底红了一片,目光说不出的复杂。
“再见,婉婉。”
第四十一章·星轨
人间三月,山寺桃花。
灵山的大觉寺,香火向来鼎盛。只是山高寺深,石阶又长又陡,冬日向来不迎香客。
因而,一到早春冰消雪融,便有熙熙攘攘的香客赶着上山。
层峦迭嶂,涧壑湾环。寻常香客走的是山前大道,但灵山自有一条隐秘的小道,深藏在后山的密林之间,鲜为人知。
行走其间,不时可闻水流潺潺,鸟声婉转,水边绿意盎然,溪泉上方弥漫着轻纱般朦胧的山雾,透出几分早春的凉薄寒意。
小道迂回曲折,半隐在满山苍翠之中。此时,一道素白的身影穿梭在其间,飘逸轻灵,若隐若现,恍如落入尘世的仙人。
山路尽头便是大觉寺的后门,门前空地之上立着一株极大的桃树,树枝交错,旁逸斜出,如把展开的巨伞。
艳粉桃花开得如天边的云霞,几乎将大觉寺的整个后墙都遮盖完全,只余墙根处的一抹明黄色泽。
这里是前殿香客一般不会到达的地方,寺庙幽深,哪怕前方如何人声鼎沸,这里依然是寂然无声。
只有香火的气息,不时从前殿缓缓飘来。
此刻,门扉轻掩,一位小沙弥正在门前清扫着,被风吹落的娇粉花瓣。
忽然,前方传来簌簌的脚步声,还未来得及看,脚下已显出一道阴影。他吓了一跳,仓惶地抬头。
只见面前正站着一位女子,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白衣如雪,面似秋月。她未施粉黛,却也清丽动人,皎洁而柔美。
她樱红的唇角一勾,双目如飘舞的流萤般光芒忽现,“小和尚,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就连她的声音也是,无比的悦耳动人。
他单手施礼,“施主请讲。”
“我想找一位大师,他的样子看上去不过四十,长得还行吧。”
她眸光流转,边想边道:“可能是长老,也可能是火工,总之不可能是主持……”
她一番话说下来,小和尚更是云里雾里,“施主要找的这位师父的法号是?”
她沉吟了一会,才道:“如今的法号,我也不知。”
小和尚偷瞥了她一眼,见她眉心轻蹙却不失秀美的模样,不由目光一滞。
两人眼神对上,小和尚赶紧避开,又施了一礼,“看来贫僧也帮不了施主了。”
“对了,这位大师对星相颇有研究。”
她终于想起了点,原本黯淡的眼眸一下亮了起来。
小和尚沉思了一会,才道:“那一定是了尘师叔。”
白衣女子笑了笑,神色飞扬,“那能不能帮我请一下,你的这位了尘师叔?”
“不必了,我已经来了。”
一道磁性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伴随着轻轻的脚步声,那人长衫一撩,跨过门槛,行了出来。
了尘着了一身明黄僧袍,长长的木色佛珠随着他从容的步履,微微晃动。
他生得剑眉星目,纵然落了发,也依然是丰神俊朗,完全不输俗世中的翩翩公子。
小和尚回身见了他,便赶忙行礼,“了尘师叔。”
了尘朝着他点点头,“你先退下吧。”
小和尚握紧了手中扫帚缓缓走了回去,行到门槛之时,还不忘回头扫了一眼那位白衣女子。
只见她站在娇艳的桃花树下,纵然面色清冷如霜,却依旧有不输桃花的柔媚。
她也还在看着他,迎上他的目光,就是轻轻颔首,小和尚不由面上一红,赶紧入了后门。
了尘轻咳了一声,她才是懒懒地收回了目光。
“钟沁儿你这么久不来尘世,如今前来,是有什么事?”了尘低叹了一声。
“原来,你如今的名字是叫了尘吗?”钟沁儿淡淡地说道。
此时,距离她离开天山已有半个月的时间,她兜兜转转才是来到了,位于江南的灵山。
了尘并不愿兜圈子,直接地问道:“说吧,什么事?”
钟沁儿欣赏他的开门见山,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我想让你帮我找一个人。”
“苏穆吗?”他毫不犹豫地说道。
钟沁儿点了点头,看向他的目光之中隐了一分的期待。
“可惜,连我也找不到他。”了尘淡然回道。
钟沁儿微微一怔,她似乎不信这世间还有了尘找不到的人,喃喃低语道:“怎么可能?”
了尘皱眉,似是有些不耐,“怎么不可能?”
“星相呢?”她咬唇问道。
但凡修仙者,都有自己的命星,就算找不到人,也可自命星之上窥见一丝近况。只是,寻常的观星者并不可分辨其间的细微差别。
而了尘,是修真界之中最通天文星象之人,只是他一向隐藏得极深,很少为人所知。就算是身在人世,也会每隔数十年就换一个身份。
了尘默然片刻,才是低声说道:“苏穆的命星,自一百多年前就已被人自星图之上,隐去了大半轨迹。”
“一百多年前?”她眉眼低垂,有些不可思议地重复道。
一百多年前的苏穆,还在天山之上与她在北脉门下修行,是谁会去隐藏他的命星轨迹?
冥冥之中,她似是触到了某些真相,但始终不敢去相信。
苏穆的背后,到底一直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第四十二章·遗失
前殿有沉沉的钟声传来,更显出灵山的清幽雅静。
了尘见她沉思的样子,眉心微拧,“能做到这事的人绝非泛泛之辈,我本不该向你泄露。”
他顿了一下,再次淡然地说道:“只是,我从前欠了你一个人情,所以……“
钟沁儿点了点头,“谢了。”
了尘抬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可知,你的命星也曾被人藏过轨迹?”
钟沁儿杏眼微睁,不可置信地扬首,“我吗?”
几片娇软的花瓣随风飘舞,在空中轻轻旋转着,再缓缓地落在她的肩头之上。
了尘淡淡地望了她一眼,神色平静,“不过不像苏穆,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
他看着她震惊的表情,长眉微扬,沉声说道:“短到,你可能都感觉不出来。”
修仙之人,悟道寻真,超脱俗世,区区数年,乃至数十年,与长寿的他们而言,不过沧海一粟。
“怎会……如此?”她喃喃低语道。
了尘沉默了一瞬,又再问道:“一百多年前,你有没有经历过什么特别的事?或者去过什么特殊的地方?”
钟沁儿回想了半天,也一无所获,她犹豫了一下,才是摇首回道:“没有。”
了尘看向她的目光,忽然多了一丝淡淡的怜悯,“那么,你的记忆一定被人动过了手脚。”
钟沁儿听闻此言,如晴天霹雳,低声说道:“这……不可能……”
了尘勾了勾唇,捻起佛珠,在手中缓缓转动,“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看着她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他抿了抿唇,向她行了个礼,就要转身离去。
谁料此时,钟沁儿忽然轻声说道:“那位姑娘已经转世入了轮回,这么多年你可曾找过她?”
了尘脚步一顿,垂下眼来,看着一地绵软的花瓣,目光渐渐幽深。
他的手指转到佛珠的一侧,那串木色佛珠之中,有一颗颜色与其他的都不尽相同。
那是,一颗朱红色的佛珠。
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呼吸微微急促。
良久,了尘才是叹息了一声,睁开眼来,眼底一片死寂,如沉沉暮色,不染烟尘。
他低声回道:“没有。”
钟沁儿看着他如刀削般凌厉的侧脸,犹豫了片刻,还是启了唇,“她曾说过……”
“我不想知道。”了尘突然出声打断了她。
钟沁儿抿住唇,苦笑了一下,“那我就不打扰了。”
了尘微微颔首,然后侧身入了大觉寺的后门,从里面缓缓将门扉合上。
他入了寺门,忽然低首去看两根手指捻着那颗佛珠,指尖已是微微颤抖。
赤色佛珠,看起来并无特别之处,只是倒映进他如琉璃般澄净的琥珀色眸子,那颗佛珠都仿佛变得五光十色起来。
了尘微阖了下眼,耳畔仿佛传来一个妩媚的声音。
“大师,大师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黑夜里,庄严的佛堂之中,燃烧的线香让空气之中氤氲着袅袅薄雾,熏得人眼迷离。
十八罗汉在飘摇的烛光之中竟显得有些狰狞,他坐在蒲团之上,静静地敲着木鱼。
面前的红衣少女,媚眼如丝地凝睇着他,缓缓褪去身上的衣衫,露出雪白娇嫩的胴体。
她揽住他的颈项,在他耳畔吐气如兰,“大师,与我一同做尊欢喜佛好不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她不管不顾地就自他的僧袍开口处,伸下去一双纤纤玉手。
柔若无骨的手掌贴着他赤裸的肌肤,缓缓一路摩挲着向下,然后探到最底,她忽然惊讶地扬起长睫。
她跪在他的身前,一手紧紧握住他,微微抬首的欲根,一手轻抚着他的面孔,笑得无比娇媚。
“大师,总是这么口是心非……”她低声呢喃,火红的双唇向他的贴去。
红粉骷髅,活色生香。
最终不过尘归尘,土归土。
山寺门外,凉风习习,粉白花瓣如绵绵细雨般,轻坠而下。
钟沁儿一人站在一地缤纷的落花之中,远远望去,月白的长裙仿佛与花瓣融于了一体,更显出她的孤单寂寥。
她静静地站立,扬首看着花瓣雨纷纷扬扬飘落,想起了尘说过的话。
你可知,你的命星也曾被人藏过轨迹?
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
短到,你可能都感觉不到。
一百多年前,你有没有经历过什么特别的事?或者去过什么特殊的地方?
那么,你的记忆一定被人动过了手脚。
其实并非毫无所觉,从她自天山醒来的那日,时常会陷入一些如碎片般的画面,然后以头痛欲裂又作为结束。
那些记忆太混乱模糊,更是被切割得零零碎碎,让她找不到任何的头绪。
她唯一记得的是,在她遗失的过往之中,有一个黑衣男子与她无比的亲近。
他会亲密地叫着她,从前在尘世的名字。
婉婉。
第四十三章·惊舟
与了尘的一叙,对于钟沁儿而言,如平静的大海涌起滚滚波涛。
虽然让她惊觉到藏于自己身上的某些隐秘,但是并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找到苏穆与洗烷丹的下落。
她自天山醒来,就远隔尘世,对于这百年来修真界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可谓是全然不知。
尤其是自苏穆七十年前离开天山以后,所有的大事小事,她都想要知道。
如大海捞针,她必须得从所有的事里找到一丝可能的线索。
天山山腹的浮光塔,有不少的宝物。从前各任掌门都管得极严,而她仗着自己可能不会再回天山,当时又拿捏住了容渊,于是自塔中搜罗了不少出来。
其中有一只小巧的行舟,以一只自然死亡的千年贝壳的遗体制成,通身散发着荧荧白光,所幸因为不大,也不算太扎眼。
钟沁儿自灵山下来,便坐上行舟沿着相思江顺流而下,去往下游的烟波湖。
相思江两岸山峰连绵不绝,青翠秀美,江水更碧如绿玉,清澈见底,素来以山奇水美着称。
她要去的是烟波湖旁的醉风楼,这醉风楼虽然处在凡界,但素来是修真界在烟波湖打尖住店之地。
其中更有一位说书人,每日在醉风楼中从不间断地讲述着近百年的大事小事,更有很多鲜为人知的隐秘。这便是,钟沁儿此行的目的。
行了两日,就进入了岚州的地界。
岚州山青水秀,舟行其上,风烟俱净,天山共色,如在游在画卷之中。
那里的无夷宫也是修仙大派。钟沁儿记得当年一同以身封魔的时候,她与无夷宫宫主之女归思云闹过些不愉快。
钟沁儿揽了一盏茶坐在船头吃,茉莉花的香味在唇齿之间萦绕着。
她心里暗想着,不知道百年过后,那位骄纵的大小姐,归思云的性子还是不是一如从前?
她早已辟谷,无需吃食,但仍然贪恋凡界美食。清晨特意下船去了城中的如意斋,打包了那里最有名的茉莉香片和桂花云片糕。
上了行舟,就开始缓缓驱舟,她在其他地方都会以术法加速,但到了岚州为了不惊动无夷宫,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只得放慢了速度。
她不知道容渊是如何跟天山各脉解释,自己刚醒来又下山一事。但她四处行走,唯恐生事,便戴了一顶白纱帷帽,遮住了自己的面容。
岚州的桂花云片糕,薄如书页,软如凝脂,撕下一片送进口里,即如雪花溶化般湿润,散发桂花的清甜气息。
她吃着吃着,不由想到日后她若能解开生死困局,就此耽于尘世也是极妙的。
船慢慢行至岚州的一处码头,她看见岸边系着一艘金光闪闪的行舟,比初升的阳光还要耀眼。
这样的大手笔,她想都不用想,绝对是来自无夷宫。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正站在岸边,指挥着众人往行舟之上搬东西,那些人身着青色宫装,正是无夷宫的弟子。
而那名女子与他们着装不同,一身鹅黄宫装,满头珠翠,看来在无夷宫颇有地位。
“你们都小心点,这些东西都是送去天山,给掌门的,弄坏了我可不饶你们。”
黄衣女子越说越按捺不住,声音也响亮起来。
钟沁儿听到这里,不由微微侧首,看着那些沉沉的箱子,心想,这些东西原来是送给容渊的吗?
天山与无夷宫从前交集不深,到底是什么时候起,竟然走得这么近了?
黄衣女子似是也感觉到了她的侧目,不由抬眼往江上望去。
只见碧如翡翠的相思江之上,飘来一艘银色的小船,珠光闪闪。
船头坐着一名白衣女子,戴着长长的白纱帷帽,手正撕下船头放置的桂花云片糕,缓缓地往帷帽里送去。
虽然看不见脸,但是窈窕的身姿,纤细的手腕,十指白皙如剥落的春笋,一定是个美人。
黄衣女子有些嫉恨地眯了眯眼,目光在那艘光彩明丽的行舟之上又转了转。
此时钟沁儿也对上了她的脸,不由在心里长叹了一声。
正是白天莫说人,夜里莫说鬼。
细柳眉丹凤眼,面孔圆润,下颌线条柔和,不是归思云还会是谁?
归思云生了一张讨喜的脸,但性格一点也不讨喜。
她盯上了钟沁儿的行舟,反手就是一把长鞭击在相思江水面之上,逼停了她的船。
行舟受到冲击,并没有摇晃,而是稳稳地停在江面。
只是长鞭扬起的水波,落入行舟之中,打湿了钟沁儿的白靴,让她不由轻轻皱起眉头。
“这位姑娘。”归思云说话咬字极重。
她看着钟沁儿,勾起唇角,冷冷一笑。
“你的船怎么卖?”
第四十四章·争船
碧水幽幽,波光粼粼。
清晨的阳光如万缕金丝,映在相思江上,风拂水面泛起的鱼鳞波纹,层层迭迭,晶莹剔透。
钟沁儿站起身来,轻垂眉眼,看了看被水打湿的白靴,皱了皱眉。
若是从前,她定会教育一下这个归思云,但此番她的法力远不如她,定不可节外生枝。
她从容渊那渡来的修为不过二成,自保是绰绰有余,与人争斗还是胜负难定。
“这船不卖。”钟沁儿压低了声音,轻轻说道。
毕竟与归思云有过数面之缘,如今的无夷宫与天山派又不知到了哪层关系,她势必要掩饰一番,不能被归思云认出了自己。
白纱帷帽分为上下两层,下层掩得更全,让人完全无法看清。而上层则十分轻薄,能让人窥探一二。
归思云与她正面相对,白衣如雪,亭亭玉立。只见朦胧白纱之后,透出一双冰雪般的眼眸。
寒眸澄澈,清冷如霜。
归思云似是被她眼底的寒意蔓延到了全身,忽然打了个寒颤。她银牙紧咬,黑色的长鞭一卷,收了回来。
“金子还是灵石?”归思云微抬下颌,露出不可一世的表情,“你尽管出价。”
钟沁儿微不可闻地低叹了一声,“我说了不卖。”
话音刚落,那柄长鞭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度袭来,直接向她的面门击来。
钟沁儿的动作比她更快,足尖轻轻一点,已经跃上高空。长鞭携着猎猎风声,也甩了上去。
碧蓝的晴空,雪衫飘舞,她的身影翩跹如一只白蝶,上下翻飞着。每一次落足,皆是踩在细长的鞭身之上,作为落足点,再度发力又跃起。
帷帽的长长白纱也跟着飘动,如一条轻盈的白练,流风回雪,婀娜多姿。
无夷宫众人见状,纷纷停下了脚步,望着她在空中跃动的灵巧身形,眼底流露出惊艳之色。
归思云冷哼了一声,指尖红光闪动,凝了一股法力聚住,如一团滚动的火球,自鞭尾向鞭尖凶狠地涌去。
三昧真火。
岸边传来阵阵惊呼声,无夷宫众人看着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球,脸色骤变。
精,气,神练就的三昧真火,不同于凡火,生性猛烈。若是人被烧到,不出半刻,就会骨肉分离。
钟沁儿瞳孔微缩,与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相争,归思云竟然祭出了三昧真火。想不到归思云比起从前,更多了分心狠手辣。
眼看那团火球滚滚而来,火光高涨,很快就要烧到她的足底。
钟沁儿忽然深吸了一口气,纤巧的腰身反转,一个轻盈的后空翻,身子轻巧,一跃而起,直接跳到了岸边绿盈盈的凤尾竹之上,踩住了一根弯弯的枝头。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碧绿的竹叶在她的脚下婆娑作响,她身姿曼妙,随着竹枝的轻轻摆动,立在半空之中。
归思云眸色幽冷,不依不绕,指挥着流窜至鞭尖的三昧真火,长鞭一扬,追着钟沁儿就飞了过去。
钟沁儿本欲闪过,却觉得怀中有蜂鸣之声,整个胸腔都热了起来。
是她藏着的赤焰子,起了波动。
她心念一动,指尖探入,莹白的手掌反转,再一甩出,纤细的指尖轻划而过,三颗赤焰子如一道流星飞了出来。
赤焰子在空中与三昧真火相交,忽然赤色光芒大涨,竟然不停来回旋转,将那团明红的三昧真火给困在了其中,动弹不得。
归思云见状,奇异地咦了一声,眸中神情复杂,面色狠戾。
她狠狠地咬唇问道:“你这是什么东西?”
赤焰子发出一阵响亮的鸣叫,竟然钻进了三昧真火之中,又将燃烧的火球给拆分了开来。
三昧真火以法力化就,而赤焰子以天地灵气凝结,同属火象,后者更为难得,也更纯净无杂质。此番相融,反而是将三昧真火更净化了,为自己所用。
赤焰子携着三昧真火,再度回到钟沁儿的周身,落在她的头顶和两肩之上,宛如三盏殷红的明灯。
归思云抬首,望着半空之中的钟沁儿,冷冷说道:“到了无夷宫的地界,竟然还敢撒野?”
“噢?无夷宫吗?”钟沁儿扬起银铃般的笑声,笑道:“我还以为,我是路过了土匪窝呢。”
归思云眼底精光四射,狠狠地说道:“你找死!”
她长鞭一甩,这次不是向着钟沁儿击去,而是向着泊在相思江江心的贝壳行舟卷去。
钟沁儿双眉一蹙,正要出手。
只听得归思云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叮当作响。
接着,有一人出声制止了她。
“姐姐,快住手。”
第四十五章·偶遇
归思云听到后面传来的声音,身子就是一僵,面色大变,但鞭势已收不回来。
只见黑鞭尖梢带着一点明红的三昧真火,正向着银白色的贝壳行舟击去。
归思云的想法是,她既然不卖,自己也不能明抢,不如干脆毁了它。
无夷宫在场的弟子皆是一阵叹息,眼里都透出了惋惜之色。
这只漂亮的贝壳行舟,少顷就会被烈焰吞噬,化为灰烬。
说时迟那时快,身后一条碧色的绸带宛如蛟龙般腾起,绸带上系着的铃铛,叮叮当当,响彻耳畔,如一首动人的乐曲。
碧绸的速度极快,宛如一道风驰电掣的闪电,片刻之间就越过了归思云,紧紧地缠上了黑鞭,顶端一枚银色铃铛击在鞭尖。
只听一声清脆的声响,一道耀眼的绿光迸然闪现,三昧真火闪了闪,很快又黯淡了下去,竟然这样就给灭掉了。
不过钟沁儿明白,归思云击向贝壳行舟的三昧真火只用了极少的一点,大概是真的喜欢这只行舟,还有点于心不忍。
其实这只贝壳行舟,暗藏机关。
钟沁儿早就做好了打不过就收了行舟跑掉的打算,因此也不用太担心。
但是眼下有人帮她制止归思云,到也省却了不少的麻烦。
碧绸卷起黑色长鞭又绕了回去,铃铛叮铃铃地响着,声音无比的美妙。
钟沁儿回身看去,手握碧绸的是一名绿衣女子。
银色铃铛回弹到她的手中,她收紧了绸带,那枚碗口大的铃铛正好垂在她指尖,荧荧光亮映得她的手指洁白如玉。
她的衣料是轻软的鲛绡纱,质地上乘,其价百金。
虽然只插了一支珠衩,不比归思云的琳琅满目。但那颗闪亮的南珠,是淡淡的金色,均匀细腻。
这金珠是由南洋少有的金唇贝分泌而成,极其罕见,价值连城。
从衣着首饰上看,显然她的地位要更高过于归思云。
绿纱女子也正向她望来,肌肤赛雪,雍容端庄,顾盼生辉的丹凤眼与归思云的竟有几分相似,但胜在落落大方,更显神清骨秀。
“在下无夷宫归思晚,敢问道友是何人门下?”她轻声问道。
她的声音又甜又软,听在人的耳里,身子都要酥上几分。
她扬首凝望向站在凤尾竹上的钟沁儿,见她白衣胜雪,身姿轻盈,帷帽蒙面,眼眸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
“过路人而已,不值一提。”钟沁儿笑了笑,低声回道。
她低头扫了一眼归思云,见她面色苍白如纸,心里顿觉奇异,偏头多望了她两眼。
归思晚见她不欲告知身份,也不勉强,勾唇笑了笑。
归思晚,归思云,钟沁儿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连。
归思云是无夷宫大小姐,这位归思晚叫她姐姐,难道是归思云的妹妹?
无夷宫一向派头十足,出手大方,但也素来神秘。
当年伏魔大战,参与的也是不情不愿,只派了一位女长老和她座下几名弟子,其中一位弟子便是归思云。
归思云骄横跋扈,就连几位师兄师姐都俱她几分,天山派的弟子也与她数度产生摩擦。
不是钟沁儿偏袒,而是归思云实在太欺负人,因而寻了次机会,她便狠狠地教训了归思云一次,也就此结下了梁子。
光阴荏苒,所有的往事不过弹指之间。过往之事,不知归思云还记得几何?
钟沁儿抬掌收了三颗赤焰子,再足尖轻轻一点,自翠色的凤尾竹上飘了下来,又稳稳地落在贝壳行舟之上。
她看着那被江水打湿的桂花云片糕,心里无限惋惜。
归思晚笑笑,眼角微挑,“家姐思云是个道痴,见到身手不凡的道友,都会讨教一二,若有失礼之处,我替她赔个不是。”
钟沁儿见她给归思云找了个台阶下,也懒得计较了,“到也没什么事。”
“这桂花云片糕……不然我让人再给道友买上几盒。”
归思晚微微侧目,已有无夷宫的弟子心领神会,躬身离去。
“不用了。”钟沁儿缓缓驱动行舟,淡淡回道:“我要赶路,就不叨扰各位了。”
归思晚笑着向她行了一礼,后面的无夷宫众人赶忙跟上,就连呆站着的归思云也反应过来了,跟着动作。
钟沁儿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自从这位妹妹出现之后,归思云便如小猫收了利爪,忽然乖巧了许多,甚至一言不发,面色僵白。
显然,归思云很怕她的这位妹妹。
而归思晚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端庄大方,笑语盈盈,却能让她嚣张跋扈的姐姐大气都不敢再出,到底是有何等能耐?
钟沁儿此刻又怎知,温婉如玉的归思晚,此后竟会给她带来无尽的烦恼。
这次偶遇,不过是刚刚开始。
第四十六章·来者
银色的贝壳行舟光芒闪闪,在碧绿的相思江水面分出一道细长的水波,层层推开,缓缓行去。
归思晚看着钟沁儿再度轻巧地坐在船头,平静地离开。
洁白的船身倒映在碧如翠玉的水中,皎如月荧,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美物。
归思晚在心里赞叹了一声,也难怪归思云会如此喜欢了。
“姐姐,你可看出了她是何人?”她扬首问道。
归思云默然地摇了摇头,归思晚回头看她一眼,眼底多了丝玩味。
“她刚才只顾着躲你,完全不打算出手,这是为何?”
归思云看了看她的脸色,咬了咬牙,大胆出言,“也许是她技不如人。”
归思晚望着她愤愤不平的样子,轻声笑了笑,“或许,是怕被人发现她的身份?”
归思云听闻此言,陷入一阵沉思之中。
归思晚知道她向来有勇无谋,心无城府,料她也不会发现什么。
其实,姐妹二人的猜测都中了。
归思晚收回目光,又回眸望向那一艘渐渐飘远的贝壳行舟,眼神渐渐渺远。
“不过姐姐,以后事事要以无夷宫的声望为先,不管在哪,哪怕是在岚州,也不可鲁莽行事,玷了无夷宫的名声。”
归思云低了低头,眼中划过一丝的不甘,但仍是恭敬地回道:“是。”
钟沁儿看着放在船头的那盘桂花云片糕,抬指轻轻抚弄,指尖上沾了一点明黄的桂花,分外动人。
她放在鼻尖,细细轻嗅,感受着淡淡的馨香。
忽然,不知怎么,她想起了容渊身上那股清新的梅香。
那股梅香曾萦绕在她的身畔,与他火热的唇舌一起,令她沉浮在欲海之中,难以自拔。
一月之别,却恍如隔世。
他仿佛湮灭在她记忆的深处,只有在午夜梦回,才会与那些旖旎的情事,一起干扰她的思绪。
白纱帷帽之下,钟沁儿的神情未变,却是唇角微抿。
她再度抬指伸向桂花云片糕,一片片地撕起,让它一点点地落入江中。
贝壳行舟分开相思江水面,缓缓向下游行去。
一群墨色的小鱼踏浪而来,争相竞食水中漂浮的桂花云片糕,追逐在小船的四周,引来碧波一阵阵,荡漾开来。
不出半月,她就可抵达烟波湖畔的,醉风楼。
灵山大觉寺的清晨,后门的山道上正走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小沙弥依旧在后门前的空地上,细细地清扫着一地的落花。
他出家不久,禅心未定,因而不时会想起上次登门拜访的那位女施主,只觉如月色般清冷惊艳,让人一见难忘。
纵然是早春三月的桃花再娇美,也比不过她回眸一望的娴静清雅,轻轻一颔首,于无声之中,沁人心脾。
他想着想着,出神了许久,忽然思绪回笼过来,看见脚下多了一道阴影。
他猛地地抬起头来,却是睁圆了双目,手指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扫帚。
他的面前是一个高大的身形,黑色的斗篷将那人盖了个严严实实,就连他的面容都被遮掩在斗篷的连帽之中。
小和尚屏息抬眸,去细看那个黑衣人,只觉得帽中凝了一团黑气,让他完全无法看清黑衣人的真面目。
他面色骤变,有些恐惧地后退了两步。
“小师父,别怕。”
那人的声音清越动听,宛如悦耳的琴音。
他向着小和尚慢慢地展开手中的一卷画轴,只见上面画着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正是他刚才所思之人。
“你可曾见过这人?”
小和尚点点头,有些慌张地答道:“这位女施主日前来过鄙寺找了尘师叔,但说了两句话就很快下山了。”
“了尘师叔?”
黑衣人沉吟了一会,又道:“了尘大师,如今可在寺中?”
小和尚摇了摇头,“师叔前两日下山云游去了,也没说何时回来。”
“云游?这么巧?”黑衣人轻轻地说道。
“这位女施主是……”
小和尚斟酌了一下,还是没有把话说完。
黑衣人低了低头,手指在画上轻轻摩挲了片刻,才是淡淡说道:“她是我的……一位长辈。”
“长辈?”
小和尚心里咯噔了一下,正想多问两句,那人却摆摆手,道谢告辞,转身沿着原路下了山。
待到他的人影完全消失在山道之上,微掩的门扉之后,闪出来一道明黄色的人影。
正是一身僧袍,手握佛珠的了尘。
了尘看着那条僻静的山道之上,飘散着的朦胧山雾,目光渐渐幽沉起来。
小和尚低声问道:“师叔,这是什么人?”
了尘默然片刻,才是缓缓开口。
“他,不是人。”
第四十七章·何人
春风十里,一醉方休。
烟波湖方圆十里,如一面晶莹透亮的宝镜,将天色山色尽数倒影其中,恬静怡人,美不胜收。
晨起之时淡雾蒙蒙,如烟般缭绕在湖面久久不散,因而得名。
而醉风楼占据了烟波湖最佳观赏位置,站在楼中举目眺望,湖光山色,净收眼底。
楼下围着的一圈圈青瓦小院,就是醉风楼的客栈所在。
醉风楼楼高七层,每一层都有不同的特色,吹拉弹唱,各显神通。其中的第五层,便是那位说书人所在之处。
钟沁儿已经在醉风楼听了一个月的书了,所幸她从浮光塔中也搜罗了不少的财物,就算在此间,住上个百年也不成问题。
听到最后,就连那位说书人都已视她为知音,时常会恭敬地遣人来问一声,今日要听些什么故事?
她每次都朝着小厮摇摇手,低声说道:“随先生喜好,只要不重复即可。”
这一个月来,她将修真界近百年来大小的事都听了个遍。
关于天山派的,无非就是伏魔大战之后,原掌门宗离得道登仙,北脉师姐钟沁儿闭关修养已有百年。
她的师兄也是未婚夫苏穆,本来极有希望当上天山派的掌门。
不料,却在审问魔女素嬛之时,对她一见倾心,不惜从天牢中救了她,叛离天山,不知所踪。
而神秘的小师弟容渊,当年在伏魔大战之中,屡立奇功,突然崛起,最终执掌了整个天山。
这段故事饱含了爱恨情仇,门派纷争,权力更迭。
说书人说的更是高潮迭起,听众们听得如痴如醉之时,也不忘纷纷提问。
“那个钟沁儿,我曾有过一面之缘,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那魔女素嬛难道比她更胜一筹?”
说书人年过四十,蓄了一把半短不长的乌须。
他轻抚着胡须,缓缓说道:“魔女素嬛有魔界第一美人之称,不仅貌美如花,更是风情万种。她的一把蝎尾琴更是弹得出神入化,让人沉醉琴音之中,不知不觉就被美色所惑。”
“蝎尾琴?为何要叫如此古怪的名字?”
说书人道:“当然是要明着告知你,她再美也是有毒的,要的就是你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台下听众闻言,都不由笑了起来,气氛一阵轻松。
钟沁儿坐在这一层角落的靠窗之处,听着自己的故事,神色并无波动。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微风阵阵掠湖面而过,拂着她帷帽的白纱,轻轻舞动。
她在纱幕之下轻抿了一口碧螺春,目光垂在澄碧的茶液之上,想起那位未曾谋面的魔女素嬛。
当初魔界颠覆之际,她应该是因手下叛变才被捕,被关进天山中脉弟子所掌管的天牢。
因为她当时身中地涌寒冰之毒,为抵御寒毒而经脉受损,审问魔众一事,便交给了苏穆。
所以,他们便是在那个时候相识的吗?
那个时候,容渊在做什么?应该是奉了掌门之命,在魔域清扫着魔教余孽吧?
容渊说过,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戎关道。
那时的他,虽然被她刺了一剑,但戴着银色的面具,她对他并没有多少印象。
她记忆中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那年以身封魔的前夕,师傅宗离将他带到她和苏穆的身前。
那时的她,刚在一场战役中受伤,苏穆为她疗伤,两人身处在凡界的一个阴暗洞窟。
那次疗伤须肌肤相近,刻不容缓,两人坐在洞中一块平石之上,只得迅速地宽衣解带。
好不容易运气告一段落,仍在喘息之际,听到洞外传来的脚步之声,已是来不及掩饰。
容渊当时看到的便是,无比活色生香的一幕。
两个人皆是衣冠不整,气喘吁吁。
钟沁儿发丝微乱,面色潮红,衣衫半褪,露出滑如凝脂的雪白背脊,香汗淋漓,一颗一颗凝在她的肌肤之上,晶莹剔透。
她抬眼看去,正见到洞外走进的黑衣少年,睁亮了一双黑眸,正幽幽地看向她。
他皮肤极白,唇色红艳,剑眉星眸,挺鼻薄唇,容貌在幽暗之中竟显得极其妖冶。
他一言不发,目光不停地穿梭在二人之间,见到苏穆也是坦胸露背的模样,面色更是愈加苍白。
钟沁儿一手拉住下滑的衣领,一手祭出含光飞驰而去,直直地抵在容渊的胸前。
容渊低首,见那柄长剑正抵在他的心口,寒芒闪闪。
他猛地一抬首,面对着的是钟沁儿冷冽如冰的目光,而耳边正传来她的质问。
“你是何人?”
(这是师姐失忆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师弟真的太可怜了……)
第四十八章·容渊
“你是何人?”
钟沁儿利落地将滑落的衣衫,拂上裸露的肩头,缓缓地系好腰间衣带。
她的面容之上没有一丝的慌乱,而是如染冰霜,于阴暗之中透出一道幽幽的冷光。
容渊面色苍白,一动不动站在原地,静静地凝视着她。
如墨滴没入笔洗的清水之中,缓缓地晕染,阴晦一点点在他的眼底散开。
暗沉的双眸,此刻神色复杂到了极点,宛如幽潭般深不可测。
钟沁儿见他眼神黢黑如墨,表情又似在隐忍着什么,也不由轻蹙起眉尖。
一旁的苏穆,已经穿好了衣衫,身姿笔挺地向着他走了过去。
“魔界的人?还是?”
他步履轻快,走到了容渊的身畔,将一把乌发甩在身后。
他刚一靠近,容渊身形一晃,身法灵动如鬼魅,向后迅速挪了两步,避开了钟沁儿的长剑。
钟沁儿见他身法奇快,也不由诧异出声,容渊的眼神向着她淡淡一瞥,脚下步伐未停。
他衣袂翩然,又向右疾行了两步,手掌拢起,五指如电,直接朝着苏穆的喉咙扣去。
他这一下动作极快,风驰电掣般就已袭向苏穆。苏穆来不及反应,身子一晃,避开了要害,却被容渊一下抓住了肩头。
容渊出手毫不留情,扣住他肩头的五指锐利如钩,一抓一翻,苏穆一声闷哼,肩头已是鲜血淋漓。
容渊紧咬牙根,狠狠地盯住苏穆,掌心之中黑气如潮,就要向他的肩头笼罩。
钟沁儿面色骤变,双足一点,信手一挥,含光已迅速飞到她的手心。
一道如电的银光在幽暗的洞府之中闪过,她手持长剑已横在了容渊的颈间。
明亮的剑身映着容渊慢慢看向她的目光,阴沉得让人心惊。
“放开他。”她一声清叱。
钟沁儿长剑已抵住容渊的脖颈肌肤,而容渊的右手依然紧紧扣住苏穆的肩头。
苏穆刚刚给钟沁儿渡了灵力,还未完全恢复过来,被他这样重重一击,直接从口中涌出一股腥浓的鲜血。
钟沁儿心中一惊,见容渊没有丝毫松手的迹象,长剑直接狠狠地抵上去了一点。
“放手!”她狠狠地说道。
容渊的颈项顿时划出一道血痕,一缕血丝直接垂落在含光之上。
容渊冷冷地看着她,一言不发,也不打算松手。
三人正在僵持阶段,忽然洞外飞进来一人。
“都给我住手!”一道威严低沉的声音响起。
飞身进来的正是他们的师傅宗离,天山派掌门。
宗离当年修行之时有过一场奇遇,导致面孔还是青年模样,但是头发却是满头银丝。
宗离长袖猛地一挥,三人只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气流扑面而来,脚步纷纷后移,手中钳制也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刚一站稳,钟沁儿就奔至苏穆身边,替他止了肩头的血,再一细看,流出的血色是鲜红的,看来容渊还未得及下毒手。
“都是同门,何至如此?”宗离看着剑拔弩张的三人,长叹了一声。
“同门?”钟沁儿惊道。
她抬眸去看容渊,只见他也正看向她,眼神复杂,面色沉沉。
“这是你们的师弟容渊。”
宗离回身,看着容渊声音放轻了些,“容渊,还不快来拜见你的师兄,师姐。”
容渊低了低头,再度扬首,眼中晦暗已散去了一些。他向前走了两步,对着二人行礼。
“容渊见过师兄……”他低着头朝着苏穆说道,他的声音此刻压得极低,略带暗哑。
当对到钟沁儿之时,却是扬起脸来,直直地看向了她,“师姐。”
他乌亮的黑发挽起,梳就了一个高高的马尾,发尾刚刚垂肩,俊美的面孔显得更加的年轻朝气。
钟沁儿与他四目相接,只觉得他的眼眸深邃如潭,眼神刚一探入,就向是被什么给吸进去了般,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沦。
两人的目光胶着在一起,并无什么情绪涌动,但一时竟然也凝住,分不开来。
苏穆忽然在她身后一声轻咳,钟沁儿才是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她的目光再一扫,看见容渊颈项之上的血痕依然有血丝渗出,不由自怀间掏出一方锦帕递了过去。
“师弟……”她轻指了一下,这个由她造成的伤口。
“多谢。”容渊接过锦帕,按在颈间,侧过脸去,但眼尾余光仍停留在她周身,让她隐隐约约有些不自在。
苏穆和钟沁儿从前依稀听过宗离提起他们的一位师弟,语带惋惜,略过愧疚,但是想要细问,宗离又闭口不答了。
想来,那人便是容渊了。
苏穆仔细打量着容渊,斟酌了一下,才是缓缓开口。
“师弟的身法套路,怎么和魔界的人有些相似?”
容渊低低笑了笑,“师兄很了解嘛。”
苏穆见他语带讽刺,意味不明,眼底划过一丝异样的神采,不由抿紧双唇,不再说话。
宗离淡淡地扫了两位弟子一眼,“容渊被我派去魔界卧底已近百年,会些术法并不出奇。”
“卧底?”
钟沁儿听闻此言,诧异地望了容渊一眼,他的面孔纯净如水,完全不像从前见过的魔界中人那般戾气,心里又多了一丝的好奇。
苏穆深深地看着容渊,“师弟真是忍辱负重,辛苦你了。”
容渊微抿唇角,并没有说话。
宗离怜惜地看了一眼,向来隐忍的他,低声说道:“上次见面,我就和你说了,如今魔界大势已去,你见到师兄师姐的话,完全可以透露自己的身份了。今日,怎会弄成如此局面?”
钟沁儿心中也奇怪,她问容渊是何人的时候,他明明就可表明身份,但他偏偏忍着什么也没说,反而主动向苏穆出手。
难道,他身为卧底的时候,和苏穆曾经结下过什么梁子?
但她也听出了宗离看似责怪,其实是怜爱的话语,不由赶紧上前解围。
“都怪我太鲁莽,出手太快,不怪师弟。”
她把目光又转向了容渊,几乎是带着丝自责地问道:“师弟刚才那一剑是师姐的不对。”
她顿了一下,轻声问道:“还疼吗?”
容渊抬眼看了看她,面上神色变了又变,似在沉思着什么。
过了良久,他才是低低开口。
“疼。”
第四十九章·记得
“还疼吗?”
“疼。”
其实容渊这一下伤得并不算重,钟沁儿也只是礼貌性地问询一下。
但没想到容渊竟然会这么作答,她不禁怔了一下。
那低低的一声,仿佛是期待主人抚慰的宠物,在无声地撒娇。
她的唇角,也不自知地,微微弯起。
这里离洞口略近,光线更加明亮了一些。
她见他低垂的长睫,如鸽翼般浓密,掩映着黑如墨玉的眼眸,侧脸线条流畅,鼻梁高挺。
不由在心里感叹,他生了一副令人赏心悦目的好皮囊。
她料想他应该比她小上不少,若是一直在天山学艺,大概自己也会忍不住地垂爱,耐心地给他指导。
而他卧底在魔界百年,过得是怎样一副光景,想想也知。
隐藏在那些毫无人性的魔众之中,一定是受了许多无法想象的磨难,还得有无比坚韧的心志。
想到这里,她在心里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容渊的脖颈细长又白皙,又着了一身黑衣。此刻一道艳色红痕,印在其上,又渗出了几缕血丝,映衬之下,触目惊心。
她双目一凛,不由自主地朝前走了一步,“我来帮你看看。”
容渊看着她的眼神渐渐放柔,似是流露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情意。
就在这时,她的身后传来一声痛苦的低吟,她生生地止住了脚步。
明明苏穆伤得更重,她怎么给忘记了?
钟沁儿一个回身,便奔向了苏穆的身边,见他正好拉开肩头的衣衫。
五个红色爪洞的印记,深刻在他的肌肤之上,清晰可见,鲜血再一次自内涌出。
钟沁儿惊呼了一声,赶忙拿出药来替他细细敷上。
宗离也跟了过来,看着伤口微微皱眉。
他本想责怪容渊下手太狠,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
毕竟,对于这个弟子,他实在是亏欠太多。
容渊看着钟沁儿关切地照料着苏穆,眼底阴郁的晦暗再度翻卷而上。
他紧咬住牙根,一言不发地去低头,看着手中染了一缕血丝的锦帕。
锦帕的一角,绣着一朵粉色莲花,亭亭玉立,婀娜动人。上面还有留有一抹馨香,是她身上的味道。
钟沁儿此刻不知,容渊曾有一段时间,夜夜都闻着这股味道入睡。
那个时候的她,每夜都柔顺地躺在他的怀中。
情到浓时,她总是主动地亲吻着他,眼底全是迷醉的神色。
“子期,子期,你要了我好不好?”
容渊总是低下头来,无比亲昵地吻住她的唇角,柔声地拒绝。
“不行,我怕你后悔。”
他的眼睛牢牢地锁住她的,四目相对,柔情缱绻。
但在他坚定不移的眼神后面,也隐着一丝的担忧。
毕竟,在这暗无天日的魔域之中,他是她每日的唯一慰藉。
他不知道,她到底是真的爱他?还是只不过是依赖他?
他相信着她,又害怕着她,害怕有一天,当她回到自己的正常轨迹之后,便会将属于他们的一切,抛诸脑后。
所有的两心相许,所有的山盟海誓,全部都忘记。
毕竟,对于他的身份,她始终是一无所知。毕竟,还没到向她坦诚的时候。
没想到,结果,他真的是噩梦成真。
他已经有三年没有见到她,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正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他忍辱负重,浴血奋战,只盼望能早日见到她。
谁知,再一次的相见,看到的却是她和别人在一起,衣衫凌乱,亲密相拥的一幕。
甚至,她连他这个人,都已不再记得。
他不知道这背后发生了什么,但他一定会设法找出真相。
只是那一段因错误开始的故事,就算她重新记起了。
他们的曾经,是否还是她愿意要的?
容渊抬首静静地看着钟沁儿的侧脸,莹白如一弯皎月。
她微微扬着脸,轻柔地向着苏穆认真地说着什么,替他细心地包扎着伤口。
他脖子之上的伤口又有血丝渗出,感觉更疼了。但,他根本无暇顾及,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她也曾这样关切过他,甚至心疼过他的伤,替他包扎过大大小小的伤口。
她每次看到他们第一次见面之时,她在他心口之上,留给他的那一道伤痕,都会泪目盈盈。
每一次也会像刚才那样,温柔地问,“疼吗?”
然后低头,默默地亲吻着那一道狰狞的伤疤。
“对不起。”
每一次的亲吻,每一次的泪流。
那一刻的浓情蜜意,早已被流水般的时光给完全冲散,甚至湮没在记忆的深处,无人知晓。
只有他一人,仍牢牢记得。
(明天,师弟应该就能出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