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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无阻 / 2024/03/07 12:58 / 8231 / 83
【小说】父权

风雨无阻 / 发表于: 2024/09/03 03:48:30

第七十三章 冬
  孟企手中的裁缝剪刀突然张开狰狞的大口,像鳄鱼一样猛地咬下,一口一口,将姨妈防漏睡垫的布料裁成两半,孟企看着中心那个圆形、干硬、红棕的血渍愣了愣神。片刻后,裁缝剪刀再度被挥舞起来,横地一刀,纵地剪开,再横地划开,睡垫变成了等分的四片和中间的十字形碎料,他捡起中间那一小块带血的布片,叠起来,捏在手心中。
  他把碎料丢进了垃圾桶,然后环顾了一下卧室:窗外有小鹤每日换洗的内裤;上次做完爱之后的床单也早就被洗过晾干;最近没有使用过的那三盒安全套被丢掉了包装盒,静静地待在衣柜里;小鹤的电动按摩玩具上的汗水和黏液早已被洗干净。
  孟企在发现床头柜中少了润滑液、洗手间少了避孕药的 2 月 16 日当天就做好了全部准备,他原以为刑侦人员很早就会来家中取证,但处于某种原因,直到 17 号上午,乃至之后的三天里都没有人拿着搜查证前来。
  2 月 20 日那天下午,孟企正在店里算姚健和小红的工资,几天来他养成了把手机放在桌上,时不时瞟一眼的习惯。
  下午近 6 点的时候孟企接到了小鹤的电话。
  “爸爸,警察在路边问我话了。”
  孟企皱眉,他弄明白了,在没有明确案发现场的案情里,第一证据是小鹤的证言,第二证据是她的身体,而找上自己未必不是打草惊蛇,太合理了。照他的推测,午韶应该早数个月就报了案,但几乎拿不出任何证据。她再次去的时候的时候正式立了案,前三四天时间里,警方为了确定他的犯罪事实走访了孟企和小鹤身边的人——姚健夫妻俩、午家、邻居,甚至魏小姐。同时自己和小鹤的通话、消息、社交聊天、消费、出行记录也全被翻了个遍,而这一切之后才会轮到自己。
  “鹤,你还好吗?有没有被雨淋?”
  “没事。”
  “随他们问,你我问心无愧。”
  “嗯。”
  “快回家吧,爸给你做点热乎饭菜。”
  “嗯。”
  挂断电话,孟企收拾东西回家,离开的时候他似乎察觉到店外有人监视。
  推开家门,小鹤先一步等着自己,等孟企把门关严实,发出“砰”的声响,女孩突然冲进男人的怀里,神情中有着暂时抑制住的无措与不安。
  “没事吧?”她离开他怀抱后的第一句话,她的眼睛与他微笑的嘴角齐平,正用上下左右扑闪不停的目光看着他的脸。
  孟企点上电热汤锅做晚饭,用保存在冰箱里的高汤做了火锅汤头,下了豆腐、娃娃菜 、香菇、火腿片、牛肉卷、虾、各色丸子、土豆片、米粉。只不过孟鹤觉得胸闷,食欲不怎么好,吃了没多久就去书房了。
  孟企收拾完碗筷,悄声走到女孩身后,单膝蹲跪在地上,从椅子后面环住她的腰。
  “怎么啦,爸?”
  “让我这样抱你一会儿。”
  而这一抱就是一个多小时,孟鹤写着作业,左手按在他的手背上,突然开口:爸……”
  门外响起急促不绝的敲门声,孟企松开她的身体,摇晃着酸胀的双腿到门口。书房里女孩正喊着自己,他打开门,面前是两位便衣。
  “小鹤,爸去一趟。”他看着那张拘传证。
  “爸!”
  “他们要检查家里的话,乖乖待着别妨碍叔叔他们。”
  他哽了哽声音:“如果要检查你的身体,你也让他们查,不要害怕……”
  孟企转过头去,看见小鹤以伏地的姿势喊着自己,她脚上穿着白色花边短袜,细瘦且白中透粉的脚踝贴在地上,蓝色牛仔布裙盖住了她的膝盖,暗红色的毛衣被打湿了一大片,显得颜色更暗了。她的头完全掩在厚密的黑发中,用手撑着地,一只手松松垮垮地握成一个兜,面朝上举在胸前,里面满是淌着泪水。看着他的小娃娃被丢在地上,他感觉自己的感情快炸开了,难以言喻的痛苦攫住了他的肺。
  **********  孟企签完字,摁了印,随车到了公安局。到案时间是 2 月 20 日 20:25,接下来的时间里孟企被七八名刑警来来回回询问了数十次,问题无非是针对药品、安全套、行程、两人过于紧密的关系等等,期间他并没有申请律师。
  “没有,我不可能对我女儿做出这种事。”
  孟企面无表情地说,好像在陈述太阳东升西落、月亮引发潮汐之类的常识。
  “那你在她十四岁生日之后从网上购买润滑液和避孕套是什么目的?”
  孟企内心猛地一跳,这毫无疑问是他的疏漏所在,但却因冯老师的一席话让他早有准备。
  “润滑油是我自己用的,安全套是凑单买的,我在她的书包里放了一枚,为了保护她。”
  孟企的谎言中掺入了真话,且他确实在 1 月的时候用现金买了同款且数量相当的套子,甚至将有效使用日期都核对上了,他补放了一枚在她书包里,用来伪装。
  “说实话!孟企!”
  “我实话实说。”
  “那盒避孕药怎么回事?”
  “孟鹤生理期疼得厉害,我不忍心。”
  然后是又一轮,在严肃的对峙、坦白从宽的话术、虚假的交心式交流、用女儿进行的威逼中,孟企依然坚定如故,只要他的脑海中想起小鹤,与她生活的点滴,和她约定好的未来,他就无所畏惧。
  夜间他们也没能让他好过,孟企时常才睡下不到一个小时就被叫起来,顶着明晃晃的台灯被要求陈述口供。
  无论怎么旁敲侧击,翻言覆意,他的牙中死死咬住不放的,是他一次都没有对孟鹤实施过性行为。
  次日,窗户透进光亮有了好一会儿,一位女刑警走过来说:“整整 10 年你都出不去了你知道吗?”
  孟企笑了笑没有回答。
  “你岳父,是叫午盛强吧?现在在重症病房,你要老老实实说了你干的事,我们还能带你去见他一面。”
  孟企看向她目光是那种冷彻人心,不符合他所经历岁月的平静。
  “我说过,我没有动过她。”  早上 8:25,孟企写完讯问结束时间,刑警给了他讯问笔录,他发现笔录的末尾几乎完全跳过了他所说的口供,于是拿笔动手改了其中的几个字,将某句话修改成“嫌疑人始终坚持自己无犯罪事实”。
  递来笔录的刑警面色微愠地斜瞟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但把印泥盒用力摔在了他的身上。
  孟企在笔录上签下姓名、“以上笔录我看过,和我说的相符”,戳上指印,离开了公安局。
  他从刑警问讯的第一句话起就明白,从一开始检方就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客观证据,在孟鹤名为谎言的羽翼的庇护下,他踏过薄冰,如履平地。
  情况就是如此,现代社会下几乎没有能实现完美犯罪的命案,但“以人立案”的强奸案件,隐秘的作案地点,未知的作案时间,一切的罪证脆弱得像是蒲公英一样,轻松就能被时间带起的气旋自行抹除。
  无法证实性行为确实发生,证据链就无从谈起。
  但爱总归是会留下痕迹的,就像整个侦查组都知道,孟企黑得不能再黑。
  **********
  孟企回到家,看见家中到处都被翻找过,桌子柜子以及床和沙发都有被移动的痕迹。
  他打开手机,给小鹤发了一条短信:
  “爸回来了。”
  几分钟后女孩连着回了几条消息:
  “我想回家。”
  “爸。”
  “你有没有事。”
  孟企就那么站在客厅的正中间,站在狼藉的长沙发前面,脸上不自觉浮出微笑,往上顺了顺头发,闭眼沉思了片刻,然后回了条短信。
  “爸爸没事,我等你放学,好好上课。”
  然后他先从书房开始,收拾起了屋子。
  **********
  不到下午六点,孟企把车停在了校门口,他掖了掖手中装食物的热乎纸袋,顺道买的烤红薯,将它盖好,放在副驾驶座上,然后他把头伸出窗户,迎着东边路口吹来的风,等铃响,等她来。
  孟鹤早早收拾了书包,一放学就跑出了教室,今天是个晴天,天边已经有了橘红色的彩霞,暖色的光在她的脸上映出柔软的轮廓,她越过行走的人群。
  一阵料峭的风从校门口吹进来,将孟鹤的头发和围巾掀得老高,她眯了眯眼,捋了一下刘海,突然看见大门外的熟悉的车牌,一时停住脚步。她双手扶住书包肩带,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就朝孟企的方向跑去。
  孟企看着她打开车门,爬上座位,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我的?”女孩抓起座椅上热腾腾的红薯,放在腿上,夕阳落在她流光溢彩的眼中,她一刻不停地注视着她的男人,眉头一耸一耸,嘴唇左右抿动起来。
  她吸了一下红红的鼻子,说:“去哪呀?爸。”
  “外公住院了,我觉得得去看看。”
  “……大姨她在吗?”孟鹤转头看着车外,看着迟半小时涌出来的初三学生。
  “嗯。”
  “去吧,”女孩低着头破涕而笑,孟企这才发现她一直在的克制让湿润的眼眶不滴洒出来,“她也不能对我们怎么样,对吗?”
  “嗯,再怎么说,她也是你大姨。”
  20 分钟后,孟企载着小鹤到了一院,坐电梯上到神经内科重症病房所在的三楼,刚在走廊里看到午秋水、徐千峰、午韶老公和他们的小儿子,就已能听到病房里传出午韶的说话声。
  “姐夫。”午秋水和徐千峰齐齐说着。
  孟企摸了摸女孩的后背,说:“小鹤,你去看看吧,爸就不进去了。”
  孟鹤点点头,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她看见午韶和王寿春逆着光站在窗前,神情隐在阴影里,她走近病床,心中多少有些惶恐。
  “鹤,快叫叫他,你外公……”王寿春掩着脸,再说不出话。
  孟鹤看着王寿春走到床头,终于看清了这个年老的女人,她的侧面头发几乎不剩多少黑色,透明的发根下可见肉色头皮,她多壑的手指枯瘦仿佛仅剩一张膜,身形仿佛已经被抽走了魂魄般憔悴、衰微。孟鹤忙转开目光,看向病床上的老人。
  女孩眼中满是疑惑,她无法接受半个月前还荣光焕发,与她交谈甚欢的老人现在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不看,不听,不说,不笑。他看起来外表没什么改变,只是颜色更暗,他的躯体被厚厚的被子盖住,手背的注液管连着三个药瓶。
  “外公…外公?”女孩趴到床边,捏住他的手。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老人的眼角动了动,透出一丁点微弱的光亮来。他的喉咙里发出极为干哑、细小、不忍听的声音,说完它用掉了他所有清醒的时间。
  “……华……”
  “午…华……”
  声音断了,终究是消失了,另一侧床边的午韶和王寿春在一旁抽泣了起来,直到夜幕降临的许久以后,包括孟鹤在内的她们才意识到事实:午盛强过世了。


风雨无阻 / 发表于: 2024/09/03 04:01:14

第七十四章 寒
  “妈,商量一下后事吧,小鹤,去叫他们进来。”
  午韶的手指在施满脂粉的脸上掸了两下,把眼泪擦了,她的眼睛在哭过之后更小了,显得没有生气。
  小鹤转身,一路泪眼婆娑地走到病房门口。护理人员正好从过道那边走来,低着头从孟鹤身旁经过,午秋水看了眼女孩的表情,霎时就明白了,推开身旁的人跑进去。
  小鹤走出病房门,钻进孟企怀里,静静地感受着他的温暖,孟企抚摸着她的后脑勺回以安慰。
  两人进屋的时候,7 个人正围在病床前,表情各异。孟企看着护士在单子上写了些什么,嘱托完王寿春等人“保持安静,勿随意动遗体”,就去找医生了。午秋水伏在徐千峰肩上克制地哭着。午韶在病床旁挪来挪去,用湿毛巾擦着午盛强的脸,他的老公皱着眉一动不动,她小儿子则低着头不太敢看。
  孟企抬头,见老太哭到伤心处,大喘几下,凝重的病房里满是她凄厉的号哭。他走过去,拍了拍老人的后背。
  他或许是挡了午韶的道,妇人充满怨气地看了孟企一眼,说:“你个外人来干什么,起开。”
  孟企什么也没说,潜身往后走起,但小鹤突然拉住了他。
  “你对我爸说什么?”女孩站在孟企前面,带着他未曾见过的怒火和敌意,朝着午韶发作。
  “行了,鹤,我们走。”孟企走进两人中间,挡住她的视线。”
  “你就是个外人,孟企,”午韶走到一侧来,指完孟企指孟鹤,“你也是!我操的,你有这个家带来一点好事吗?”
  王寿春闻声,张着嘴捂着脸,缓缓坐到了地上,哭得更加大声。
  孟鹤气得脸上红红白白,眼圈也红了,含着泪光冲她喊去:“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孟企拽着她的手臂出了快步朝门口走去,背后仍不停传来妇女奋力指责的声音。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龌龊事!孟企,你压根没让小鹤上过一天补习班!你的嘴里就没有过一句真话!”
  “那他妈的是我妹妹的女儿!”
  **********
  3 月了,孟鹤又回到了正常学业中,但脱轨的生活却没有再正常过。
  孟鹤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放学后见到那辆黑色轿车,多少次被车上下来的女性拦下,多到它们在噩梦中出现的程度。
  她对张茗和李莉摇摇头,微笑着表示不用担心她,然后无视身后其他同学们的疑惑目光,无视女人叫喊着她的名字,直直地穿过马路往前走。
  今天来对孟鹤做劝说工作的女刑警她之见过一两次,并非是之前常见到的那个马尾女警。
  孟鹤在十字路口前站住脚步,等着红灯变绿,她转过头去对穿着便服的女警说:“还要我说几次,我不去做体检!”
  “孟鹤,其实已经无所谓了,都这个地步了,你身上还能有什么痕迹?我猜你爸也不会在你身上留下伤疤。”
  “那你来干什么?”
  “不干什么,你这个案子在我们大队里可太有名了,原本以为两三天就能定案送检,这都马上满一个月了。我也是好奇,什么样的初中女孩能让王队和杨姐都直挠头。”
  孟鹤一边听着她说话,一边观察她的样貌:女警留着齐肩六四分斜刘海波波头,五官并不会让人觉得特别,却也能让人安心;她穿着奶白色小香风斜纹毛呢外套,两手交握放在腰前,白净的手指中的其中一根戴着银色的结婚戒指。
  “我们都服气啦,”她表情略带轻松地撑了撑腰杆,“马上你和你爸爸就不会被我们不厌其烦地打搅了。”
  “真的?”
  “呵呵,案件是有实效的啊,”女警淡淡地笑着说,“找不到证据就只能挂案,到最后反正也就是撤案了事。”
  “那爸就不用一遍一遍被带去审问了?”
  “什么审问啊,你爸爸只是嫌疑人,我们只是询问他事实的详情,不过……”
  “不过什么?”孟鹤拧眉。
  “案件不能正常结束,你爸就始终不算清白,这之后一段时间里可能没事,但污点这事吧,就是说如果你家住所附近有了案件,他会被优先怀疑到。”
  “有办法清掉爸的污点吗?”
  “当然了!孟鹤,你还一次口供都没做呢,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对你怎么样,这些我们都不清楚。”
  孟鹤看了看红绿灯,又看了看女人脸上同情的眼神,拉了拉衣领,犹豫起来。
  “来吗?”她说。
  孟鹤点点头。
  **********
  孟鹤跟着女警来到那所蓝色外墙的建筑里,在几名穿制服的人的围观中,被带到一间单人、宽敞、干净的办公室里。
  女警让她在一张黑色沙发就坐,然后自己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她活动活动手腕,用不带一点压力的口吻对孟鹤说道:“你爸爸,在你几岁的时候去接你来市里的?”
  “8 岁。”
  “一直是一个人带你吗?”
  孟鹤点点头。
  “很辛苦啊,他对你发过脾气吗?”
  “没有。”
  女警在纸上记了记,继续问:“住外公家好还是这里好?”
  “爸爸这。”
  “更自由?”
  “不是。”
  “环境更好?”
  “爸爸需要我。”孟鹤抬眼,一脸小心地说,看起来像是在担忧。
  “明白了,”她笑了笑,打趣式地继续说,“他不好好吃饭?不按时睡觉?”
  ……
  ……
  “所以,你真的非常喜欢他。”女人写着,眉毛挑动了一下。
  “嗯。”
  “你们是因为互相喜欢才做的?”
  孟鹤听了一皱眉,没有回答她。
  “就是一起牵手,搂抱什么的,没什么大不了的,父女之间亲密点很正常。”
  女警见她什么都不说,继续问道:“你想过以后离开他之后的生活吗?”
  孟鹤摇头。
  女警点头,她在纸上最后写了几句,站起来朝房间外走去。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把笔录放在办公桌上,并招呼孟鹤过去。
  女孩凝重地看着她,走到桌前,见女警一只手将纸上的文字遮住大半。
  “今天就这样,聊得不错,下次咱们早点来?你可以做个体检再回去?”女警嘻嘻笑着把笔递到女孩眼前。
  孟鹤从她手中接过笔。
  “签个名,然后……”
  孟鹤扫了一眼被掩盖的文字记录,被指缝下露出的“不排除洗脑”几个字吓了一跳,她讶异的抬头,敏感地捕捉到女警脸上有一丝焦虑与急切。
  孟鹤感到后背有一股惊惧沿着脊柱爬了上来,她猛然丢下笔,夺路跑了出去,跑下楼梯,跑到街道上,在陌生的楼房间飞奔穿梭。
  **********
  往后,孟企在不被传唤的日子里就会接送孟鹤上下学,除了偶尔有教导主任和校长之类在学校里找女孩做做思想工作,刑警也确实没再去打扰她。月底,孟鹤的多科成绩有所退步,人也变得急躁不安。
  时间在两人破碎不堪的心灵间缓缓流过,3 月 23 日,孟企最后一次被拘传,询问结束后他如往常一样回到家中。
  3 月 24 日,他收到检察院给出“证据不足,不予批捕”的指示。
  到孟企手中的除了“取保候审执行通知书”以外,还有“监护权暂时撤销告知书”。


风雨无阻 / 发表于: 2024/09/03 04:13:50

第七十五章 愁
  午盛强的躯体火化仪式举行于 2 月 26 日,乡下老家先是办了三天席,孟鹤只在 26 号那天参加了追悼、出殡、火化过程,当时是孟企开车送小鹤去的。
  事实上午盛强的墓址直到一个月之后才被选好,期间骨灰盒一直存放在老家三楼的灵堂里。这时候孟鹤的法定监护权已然转移给了王寿春,但女孩因为学业原因一直寄宿在姑姑家,由姚健接送上下学。
  “带我去吗?明天是外公下葬的日子。”
  孟鹤脱下书包,说着,明眸左右顾盼,身体微微靠近孟企。她放学后待在“爱齿口腔”的十几分钟时间,是两人为数不多能见到彼此的机会。孟企看着她,穿上鞋后一米六的身高,柔顺黑亮长至肩胛下面的马尾辫,校服底下新买的白色连帽卫衣,在袖口处勾起的两根食指,有些发白的嘴唇。
  “嗯。”他说。
  孟企挥手看着女孩与姚健上车并远去,他把头低至前台桌面上,双手捧住颜面,用膝盖狠狠地顶了一下桌子。这无疑是对他的一种讽刺,现在两人只能在公众视野中才能站在一起,说上话,一阵痛至麻痹的感觉从腿上传来,孟企关掉电脑,收拾好文件,检查完水电,拉下卷帘门,回家了。
  取保候审,对孟企这样的情况来说,更近似公检法无法对他做些什么,但就是要对他背后来一槌。案件被挂起的 12 个月期限里,原则上孟企无法随意离开本市,无法与小鹤通信或会面,更不允许犯罪。检方的算盘是,等到取保期满,小鹤也仅差 3 个月满 16 周岁成年了,对孟企的监视、孟鹤的保护也基本上告一段落。
  而在执行上,孟企近来发现公安并没有太频繁地在自己和小鹤身边出现,警力资源是一方面,但孟企猜测,在取保期间留下新的犯罪实证对他们来说更为划算,况且,在孟企家楼洞和 4 楼的楼梯通道中新装的监控摄像头可实在多了。
  孟鹤手中还留有在孟企家的钥匙,放学或者周末,她会绕个路偷偷进去待一会儿,那是所有人都不拆穿的秘密。
  **********
  4 月 5 日,周六上午大早,孟企敲响了姚健家的门。  
  孟红盈来开的门,她还穿着睡衣,叉着手挡在门口,一脸不高兴。屋里传来咚咚咚的清脆脚步声,是孟鹤,打扮得整整齐齐,光彩动人,一身漂亮的黑色毛线外套、修身的黑色长裤、青蓝色的徒步鞋、亮闪闪的天鹅项链,都烙印在他的眼中。
  “小鹤别去。”小红看着孟企说。
  孟鹤慢下了脚步,两手缠住姑姑的手臂。
  “别跟这个男人走,听话。”
  孟鹤对她笑笑,不听不顾地走出门去,挽上孟企的手。
  “去了就别回来见我了。”孟红盈看着她说,然后皱着眉瞟了孟企一眼。
  女孩仍旧只是笑,把门轻轻带上,然后两人牵着手下了楼。
  “姑姑那么说你也不怕?还总偷偷来见我?”孟企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扶着她爬了上去。
  “我知道,把我赶出去我也接受,也不能总麻烦姑姑她们。”她系着安全带,眼睛一直看着他。
  “傻瓜,她就嘴上说说。”孟企把车门关上。
  两人没有停留地驱车来到乡下的殡葬馆门口,孟企按要求在本子上记下时间,拍照发了过去。
  “鹤。”他迎上右边婉转灵动、耿耿不绝的目光。
  “嗯?”
  孟企招手让她过来,他拂开她脸旁的发丝,捧着她的脸,从兜里掏出一根短小的管子,在她嘴上抹上厚厚一层晶莹的唇膏。
  他与她吻在一起,吻得绵久、悠长、一往情深。
  身后传来的车轮碾轧声打断两人,孟企看了眼后视镜,说:“他们到了。”
  女孩坐在车里不愿下去,手指紧夹着着孟企的手指不放。
  孟企扳开她的手,探进衣兜里想要拿出什么东西,他捏着几枚方方的小簿子,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把唇膏拿出来放在她手心里。
  “你忘了这个。”
  女孩攥着唇膏,看着眼泪就要下来了。
  “快下车吧,爸就不去了。”
  **********
  午盛强的墓距离午华的很远,大概差了 20√5 米,位于墓区的最下面一排。孟鹤瞧着已经提前刻字并竖好的墓碑,心想着这应该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亲人逝去。
  在一旁的哀乐声中,秋小姨捧着外公的黑白遗照,午韶打着黑伞,王寿春擎着红木骨灰盒,各人都穿着一身黑,站在那里不言语。
  墓穴在工作人员的合力撬动下打开了,紧接着千峰上前点着了几张黄纸,将燃烧的纸钱丢进墓穴里。温暖的火焰让她回想起焚化炉,想起外公和他身上的衣服一同化为拣灰炉中白色灰烬,然后被一铲一铲装进盒子里。
  午韶老公在墓穴底撒了点土,拉过王寿春和午韶,几人一齐抬着小方盒,慢慢地将其转向西边,轻轻放了进去,最后在上面盖上一层金色的布。落葬师在一旁蹲下,不紧不慢地撒土,直到整个墓穴被填满。
  然后是封穴、祭供、默悼,孟鹤跟着所有人鞠躬三下,然后去午华的墓前插了香、供了花。
  没到中午 11 点,小鹤回到孟企车上,两人扬长离去。
  “你知道吗?”路上孟鹤转头对孟企说,“外公被烧掉的时候,有几块大的骨头留在炉子里。”
  “都是这样的啊,小鹤,妈妈也有。”
  “外公的骨头有点发绿发黄。”
  “嗯……”
  “你不要死,好吗?爸?”
  孟企把左手手肘支在窗框上,用手撸着面部,没有说话。
  死别,在午盛强去世后的很长时间里,都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两人心头,一聊起这个话题,小鹤总是避之不谈。
  “鹤,爸爸大你 23 岁,你以后要找个伴好吗?好不?”
  “你再说我就要生气了,”女孩把脸抵在副驾驶一侧的窗户上,用又低又沉又含愠的声音说,“我死都不会嫁别人。”
  孟企看着她,用手去拉扯她背后的衣服,被她扭着躲开。孟企突然感到胸口一阵郁结,这段时间小鹤变得越来越敏感、多疑、爱生气,他突然意识到他们热恋甚至还没到一年。
  **********
  孟企带她回的是他们俩原本的家。
  他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过道顶上隐隐亮着的红灯,他打开门让孟鹤走了进去。
  “有酒味。”女孩刚一进玄关就掩住了鼻子。
  她抬眼四下打量,还是那个熟悉的屋子,只是客厅已经一周没有打扫:玻璃杯、碟子、零食、纸巾原模原样散落在茶几上;衣服、裤子、袜子被随意丢在沙发靠背上;地板上能看到某种液体的污渍、工作上的表单、羽毛球、毛巾、CD 盒、草稿纸、硬纸箱……
  孟鹤不以为意,她转身和孟企紧紧拥抱在一起,再不愿分开。
  孟企下厨做了两份蛋包饭,吃完午饭已是下午两点,他端了一块铺满椰蓉、顶着一颗草莓的天使蛋糕,走进卧室,见她仰卧在枕头上翻看相册。
  眼前窗框上,白色纱窗一边的钩子松脱掉了下来,颓唐之景令他非常羞愧,其下,床单也是不整的,就连躺在上面的她也显得有些憔悴。
  他坐到床边,把蛋糕搁在床头柜上,拉下了她面前的相册,见女孩安静地瞧着自己,白得几乎透明的门牙和浅粉色的舌头相掩映,嘴角相连处微微开阖,好像下一秒就要微笑起来。
  相册被放在床上,左边一页是一张五寸大的照片,映着小鹤喝了海水后咳嗽的画面,右边是两张二寸照片,分别是她在学校礼堂吹奏场面和在婚礼上和姚健、孟红盈、孟企的合影。
  孟企摸着她的脸蛋,动作仿佛第一次见到如此精致的艺术品,她的嘴还未动,眼角弯了起来,顿时有光芒落在那脸上,让他如痴如醉,心生钦慕。
  她的嘴唇轻闭两下:“爸爸。”
  孟企伸手去解她黑色毛衣外套的衣扣。
  女孩面色一诧,然后喊了起来:“爸!不要!”
  他解下所有的扣子,将毛衣的衣襟分开,里面是一纯白的长袖打底衫,项链的圆环打转着落到长袖的领子上,反射出闪亮的银光。
  “不行!爸爸!”
  打底衫被从下撩起,盖住了她的脸,她的说话声已经被哭声彻底盖住,她雪白的肚子上,淡绿色文胸剧烈地一起一伏。
  “不要,求你……求你……”
  孟企继续把打底衫往上提,让她的嘴唇从衣领里露了出来,他的脸急忙贴上去,化作猛兽疯狂地亲吻她,她紧闭牙关,激烈地躲避他。
  片刻后他的动作慢了下来,看着眼前少女的惨相愣神发呆。
  “对不起,对不起,鹤,原谅我,原谅……”男人飞速地整理着她的衣服,悔恨之痛像肝心被剜开,急切并不停地道歉。”
  “不要说对不起,说好了我等你一年的……你怎么…能这样…呢?”小鹤说着说着,泪水湿了眼眶。
  “我刚才差点就想给你了!我怎么……”她哽咽,“我不想爸被抓!”
  “还要这样多久啊,我怕……我会…坚持不住……”
  她稚嫩的脸上满是泪痕,还没等干,新的眼泪又从上面淌过。
  “好几次我来这边,我都看到田姐姐的妈妈和街上阿姨们说你坏话,都是我的错,爸爸!都是我的错!”
  孟企一遍一遍地擦拭着她的脸颊,但那两口泉水好像永远都止不住。
  “不,不是,鹤,是爸爸的错,从来都是爸爸的错……”
  他去抱她,但女孩挥手挡开了,她的双腿垂下床沿,起身要离开。她抹着眼泪,几次想踏出脚步,但还是转过身来,嘴在孟企额头上碰了一下,接着快步跑出了家门。
  孟企站起来想追出去,他看到不知何时掉在地上的蛋糕,像个孩子一样哭了。


风雨无阻 / 发表于: 2024/09/13 07:47:12

第七十六章 冽
  孟企从漆朱红色的铁门外走进来的时候,看见的是刷成上下两色的墙壁和一个记录会面时间的电子钟,他有些疑惑地看着高至天花板的铁栅栏将狭长的房间一分为二,和坐在栅栏后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
  李传云坐在桌前等他慢慢走进房间,铁门关上了,会面室里只剩他们两人。
  “我没请你。”孟企说着在折椅上坐下,将一双戴着手铐的手放在大腿上,他看了眼李传云手边的厚厚文件,“你也不是闲的无聊来看我的吧?”
  “少废话了,我现在已经是你的辩护人了。”李传云换了个坐姿,侧身把手肘放在桌上,捻起两张纸给孟企瞧,分别是事务所介绍信和刑事辩护委托书。
  “小鹤找你的?”
  “嗯,”李传云看了眼手表,“但还是因为我女儿求我的份上,名义上嘛,是你妹妹的委托。”
  孟企垂下眼皮,笑了笑。
  “还好你没对莉做什么,不然我现在会站在另一边,看我不搞死你。”
  孟企听他说着,一抬眼看见李传云皱着眉,正盯着自己身上青灰色的号服看。
  “真要是和你女儿,倒也不犯法了?”
  “你他妈还开玩笑,三年,你真的决定在里面呆三年吗?”
  “是,你来了就好办了,我可以签具结书了。”孟企平静地说。
  李传云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从文件堆里抽出《认罪认罚具结书》的原件,眯着眼看了一会儿。
  本人孟企知悉并认可如下内容:  1.人民检察院指控本人犯罪事实,构成负有照护职责人员性侵罪。
  2.人民检察院提出的量刑建议:有期徒刑二年六个月,缓刑六个月。
  3.本人同意适用速裁程序。
  他把它抛在那堆文件的最上面,盖在案件最重要的物证——带血迹的睡垫——的影印照片和 DNA 检测报告上。
  “搞不懂你,我看了卷宗,你一边做得滴水不漏,一边又自己把证据交出去。你都取保了,孟企,检方手里头都是细枝末节,撑过一年你妥妥就自由了,到时候想不想和女儿远走高飞还不是随你?”
  “你确实不懂,我已经把她的人生搅得一团乱了。”
  有好一会儿,李传云的眉心都挤着“川”字,他竭力尝试从孟企的眼睛中读出什么来,最后眉头一展,放弃了。
  “行。”他说,然后看着桌子嘟囔了一句,“莉,你就感谢爸爸吧……”
  “什么?”孟企问。
  “帮你!这认罪认罚书暂时先不签,听我。”
  “你这是干嘛?你省点力气不好?”
  “关你什么事,我想在自己女儿面前表现表现怎么了?”
  孟企抬起双手摸了摸自己被推得几乎光溜的脑壳。
  “你这个案子,里面操作空间挺大的,本身你是单亲丧偶,审判长容易对你生出同情,小鹤又一心向着你,先甭管是谅解书还是具结书什么的,你的犯罪情节本就不算重,我现在去给检方和法官塞点律师建议,一般就……”
  “为什么帮我?”孟企凑上前问道。
  李传云默默地看着他,无意识地用两根手指夹起桌上的笔,说:“其实我今天刚走进来的时候,还觉得你是个人渣,和自己亲女儿上床这事有几个人能干得出来?”
  他皱了皱眉,瞪了孟企一眼,抖着腿继续说道:“然后我觉得,李莉对你有好感也是有道理的。”
  “最后也算是自我价值实现吧,我想要你早点出去。你家那个好孩子受太多苦了,对你来说真正的惩罚不是在狱里踩缝纫机,而是在外面,你要用你这辈子去偿还,她值得。”
  “逃避,究竟什么算是逃避,我已经搞不懂了。”孟企仰天看着天花板。
  李传云从文件里抽出厚厚一叠询问笔录,有好几次的,最上面的那份的纸张有几乎有百页之多,他用命令的口气开口:“时间都过去三分之一了,赶紧说说正事。”
  孟企恢复了一如往常的认真的表情,看着面前西装革履的男人。
  “你和她真的做了那么多吗?40 多次?”李传云指着笔录上大段大段像墨团一样的文字说。
  “是。”
  “你狗日的……行吧,如果小鹤体检出来没什么问题,那你这样在法律上 1 次和 40 次也没什么区别。小鹤一直不肯去做身体检查,你有什么话能说动她的吗?
  “你说我让她去就行,让她等爸爸回来。”
  “你和她的关系最早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
  “她很小的时候,我帮她自慰。”
  李传云看着文件,嘶地吸了口气:“猥亵幼童,你这是真打算找国家薅个长期饭票啊,笔录上面怎么没有?”
  “没说,我觉得我没错。”
  “你就不怕我在法庭上都给兜出去了?”
  “随你,反正我决定相信你。”
  “看守所里面缺什么东西不?”
  ……
  在李传云不断的询问中,会面室墙上响起了铃声,他停了站起来开始收拾桌上的文件。
  “李莉爸爸!”
  “怎么了?”
  “帮我转告她,卧室床头柜里有三张存折和一张银行卡,密码她知道。我没机会告诉她了。”
  “你有机会的,在庭上对她说,照我说的去做。”
  **********
  孟企抚着手中的黄色封面的书,打开它读了起来。这是他在看守待的第十五天,由于有取保在前,他的羁押期并不长。在 4 月 6 日去公安录完口供,直到案件建议量刑下来的半个月时间孟企都在家里等待。4 月 21 日他被移交至看守所,体检、没收私物、换上号服,22 日他在会面室见了李传云,5 月 3 日检察院正式对其提起公诉。
  孟企手中的书名是《走出非洲》,他每读几页就会翻到最后,看着孟鹤用小巧的笔迹写的“等你回来,爸爸”而面色欣然。
  女孩的寄来的思绪冲淡了看守所生活的艰苦乏味,让他忽略了一个监室七人大通铺那股湿热和吵嚷,让他淡然地面对被分到最靠近厕所的床位,让他接受了每餐馒头、白粥、水煮蔬菜的粗糙食物。
  这里的灯是 24 小时全亮的,一个号里只有一个狭小没有遮挡的厕所,一块垫高的长木板担任着了床与饭桌在内的各种职能,每天洗澡、上厕所、放风都有固定时间,负责管教的辅警从不会给好声色……
  孟企来看守所的第一晚并不好过,被牢头问起罪名时,他只说自己是犯的是性侵,然后静静地看着狱友们不说话了。当晚睡觉时他发觉有人在用膝盖、肩膀之类的坚硬部位不时戳他,他只得站起来走到房间另一边,彻夜醒着。
  虽然平时多被孤立,每晚 6 点后孟企还是会去活动室和大家坐一起,抬头看挂在天花板上的小电视屏幕,不能说对节目有什么兴趣,但总算是能为他带去一些怀念的感觉。
  6 月 1 日,一审开庭。
  忙着准备中考的孟鹤并没出庭。


风雨无阻 / 发表于: 2024/09/13 07:59:23

第七十七章 空
  [20X3]刑初 131 号一审刑事判决书
  因涉及被害人隐私,案件依法采取不公开开庭审理方式。
  案  号: [20X3]刑初 131 号
  案件类型: 刑事
  案  由: 负有照护职责人员性侵罪
  裁判日期: 20X3-06-10
  法  官: 傅全
  审理程序: 一审
  孟鹤推门进去,发现家中飘荡着含氯消毒水的味道,四下一片昏暗,她发觉玄关空荡荡的,连一双拖鞋都看不到。
  “爸?”
  她循着光先去了书房,见屋里干干净净,半透光的窗帘后窗户紧紧关着。在有些沉闷的空气里,她旋着身到处看,却什么都没能找到,是真的什么都没能找到:书架里空空如也;折叠床被折好靠墙摆放;书桌上除了玻璃板什么都没有,连原本压在玻璃底下的照片和贴纸纸片都没了。
  孟鹤拉开窗帘,走向客厅。
  “爸?”
  客厅同样被收拾得整洁非常,三张长短不一的沙发被透明塑料布完全罩住着,茶几下面的收纳空间、电视机柜、沙发旁的置物架都透着新买时的干净劲儿。
  “爸爸?”女孩朝漆黑的卧室走去。
  她再熟悉不过的卧室变了样,双人床上连看不见床单床垫,徒有一个黑灰色罩笠。门口摆着两个行李箱,都贴着写有“孟鹤”的便笺。地板被涂抹得干净发亮,没有一丝灰尘,墙角处堆了五六个大的硬纸箱。女孩感到害怕起来。
  **********
  审理经过
  市人民检察院以刑诉[20X3]27 号起诉书指控被告人孟企犯负有照护职责人员性侵罪,于 20X3 年 5 月 3 日向本院提起公诉。本院于同月 5 日立案受理,并依法组成合议庭,因涉及个人隐私而不公开开庭审理了本案。市人民检察院指派检察员朱某、代理检察员洪某出庭支持公诉,被告人孟企及其辩护人李传云到庭参加了诉讼。现已审理终结。
  孟鹤跑到店里的时候,姚健正站在休息区的落地玻璃窗下通电话。
  “健哥,你知道爸去哪了吗?”她问。
  姚健转过来,用手挡着手机的麦克风孔,一脸忧邑地看着她。
  “健哥?”
  **********
  一审请求情况
  市人民检察院指控,被告人孟企与被害人孟鹤(20V9 年 7 月 19 日出生)系亲生父女关系。20X2 年 7 月至 20X2 年 2 月期间,被告人孟企利用其监护关系,与被害人孟鹤发生性关系共 45 次,具体分述如下:  1.20X2 年 7 月 20 日,被告人孟企在被害人孟鹤 14 周岁生日隔天,与其在家中卧室内发生性关系。
  2……
  3……
  扎高马尾、穿正装短裙、OL 打扮的女警坐在桌子边缘,从高处向下望着女孩,叹了口气。
  “孟鹤,我要你看看这些是否属实。”
  小脸洁白如瓷的女孩看着面前厚厚一沓当事人陈述笔录,眼泪仿佛瓷壁上凝集的水珠颗颗滑下,她逐页逐页、一条不落地仔细翻阅起来,点点头,含着泪笑了。
  “自愿的?还是说曾经不情愿,但抵抗无效?”
  孟鹤小心地合起笔录,捧在胸前,就好像那是给自己的情书一样。
  “都是自愿的。”
  **********  20X3 年 2 月 16 日 19 时 20 分许,被害人孟鹤亲属向公安机关报案,2 月 20 日 20:25 侦查机关强制被告人孟企到案接受讯问,但被告人未如实供述犯罪事实,直至 4 月 6 日被告人又自行到案供述犯罪事实,因前已被采取强制措施,不构成自首情节。
  孟红盈摸了摸女孩的恬静的脸蛋,说:“小鹤,你真的要一个人住在这里?”
  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可是还有一个多月就快中考了,先跟姑姑回去,好吗?”
  “我会照顾自己的。”
  “你得自己做饭、洗衣服,哪还有时间复习,听话,奶奶也马上要过来了,等考完试以后,你和奶奶两人住这好吗?”
  **********
  为证明上述指控,公诉人当庭宣读和出示了相关证据。公诉机关认为,被告人孟企与被害人孟鹤发生性关系既遂。提请本院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六条第一款判处。因被告人多次采取积极措施去挽回被害人的损失,对社会危害性小,犯罪情节较轻,如实供述犯罪事实,可以从轻处罚。
  孟红盈打开最上面的纸箱,探头进去翻找了一番,说:“给他送点什么进去?”
  孟企母亲走到衣柜旁,反问道:“钱?衣服?”
  坐在床上的女孩默默把脖子上的银色项链脱了下来。
  “不行,这种贵重物品会被扣下的。”孟红盈摆摆手。
  孟鹤歪着头感到疑惑。
  “送书倒是可以。”女孩的姑姑又说。
  **********
  一审答辩情况
  被告人孟企及其辩护人对公诉机关指控的犯罪事实、证据及罪名没有异议。孟企的辩护人认为,被害人孟鹤与被告人孟企系单亲家庭,且与被告人亡妻外貌过于相像,受朝夕相处的环境和来自被害人好感的多重影响,不能对被告人套用一般人立场,且被告人没有在被害人十四周岁以后未对其使用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手段与之发生关系,并能如实供述犯罪事实,可对其从轻处罚。
  放学铃响后又过了好几分钟,孟鹤仍坐在课桌前奋笔疾书,并没有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张茗和李莉两人。
  李莉把手拍向孟鹤的课桌桌面,“小鹤!”她敦促着让孟鹤把学习笔记收起来。
  孟鹤抬头看见两人担忧的眼神,对她们微微笑了笑。
  “来!”莉拉等小鹤收拾完书包,立刻拉着她手将她拖出校门,钻入了李传云的车里。
  “爸!能不能帮我一个的忙?”长相标准身材高挑的女孩开口。
  “什么忙?能帮的我才会……”
  “是关于我最好的朋友的,你就答应了吧!”女孩叉着腰,气势逼人。
  “小鹤的?”李传云问。
  “李叔叔……帮帮我爸爸……”
  “求你了爸!”
  **********
  本院查明
  经审理查明,被告人孟企与被害人孟鹤(户口登记出生日期为20V9 年 7 月 19 日出生)系亲生父女关系。被告人利用其监护关系,与被害人发生性关系共 45 次,上述事实,由公诉机关提交,并经法庭质证、认证的证据予以证实。
  本院认为
  本院认为,被告人孟企被告人利用其监护关系与满十四周岁不满十六周岁的未成年女性发生性关系,其行为构成负有照护职责人员性侵罪。公诉机关指控的罪名成立,本院予以支持。被告人孟企供认其妻子亡故后一直单身,平时没有性生活,在照护女儿的过程中与孟鹤产生好感,辩护人提出被告人孟企在被害人十四周岁以前没有与其性交的故意和目的,在被害人十四周岁以后也没有对其使用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手段,不构成强奸罪的辩护意见,与查明的事实及法律规定相符,本院予以采纳。被告人孟企已获被害人的谅解,可酌情从轻处罚。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六条第一款,判决如下:
  “三天后开庭,你可以去,但最好不要,庭审其实就是轮流念稿过个流程,你的证言咱检方都知道,会委派委托人的。”女警对女孩说道。
  孟鹤满脸疑虑地看着她。
  “结果呢基本都定好了,你去了也是给你爸爸压力,搞不好有什么变数我也说不准。”
  “我在那里会对他不利吗?”
  “嗯,你好好准备考试更重要,你爸是这样想的。”
  **********
  裁判结果
  市人民法院对本案作出一审判决,被告人孟企犯负有照护职责人员性侵罪,考虑被告人的犯罪情节、悔罪表现、再犯的危险以及宣告缓刑对所居住社区的影响,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缓期六个月,五年内禁止从事教育行业以及与未成年人相关的职业。(刑期从判决执行之日起计算。判决执行以前先行羁押的,羁押一日折抵刑期一日)。
  冯老师站在讲台前,环视了一下教室,三十多名学生正齐整整地低头做题,不发出一点声响。她多次转身抬头看墙上的时钟。
  她看向靠墙座位的孟鹤,看她眉眼间没有任何表情,反倒自己逐渐焦躁起来。
  突然,班主任大步走下讲台,拉着孟鹤拽她起来。
  “孟鹤,跟着我。”说完,她急冲冲地往教室后面走去。
  走到门口时她又反身对学生们说了句:“好好做题不要吵闹。”
  冯老师领着孟鹤来到学校停车棚,将自己的电动摩托车推了出来,递给女孩一个头盔,说:“去法院。”
  孟鹤捧着头盔,先是呆呆地看着老师,然后带着月眉星眼,冲她灿灿笑了起来。
  **********
  如不服本判决,可在接到判决书的第二日起十日内,通过本院或者直接向省高级人民法院提出上诉。书面上诉的,应当提交上诉状正本一份,副本二份。

史上最强炼气期
李道然
修炼了将近五千年的方羽,还是没有突破炼气期……“我真的只有炼气期,但你们别惹我!”

风雨无阻 / 发表于: 2024/09/13 08:14:43

第七十八章 想
  黄色的暖光打在孟鹤的细嫩、光滑、裸着的脚上,她一前一后岔着两条小腿坐在一张白漆长桌前,正轻托着一小叠 A4 纸——四张装订在一起,窗外光线漫射进来,在纸张上停留,然后将她的脸颊反照得像雪一样白亮。
  姚健家次卧的墙上贴的是米色的墙纸,看起来有些沉稳、安静,房间里家具不多,一张床、两个床头柜、一个衣柜、一张桌子就是全部,床上一台小风扇对着孟鹤呼呼吹着,将她的马尾吹至面前,将她的蓝白色校服吹掀起,将她手中的判决书也吹掉了。
  女孩看了洒满阳光的窗台,云朵很小,天空很远。
  她在铃声中回过头来,发现自己正坐在陌生学校的考场里,手边是语文试卷和答题纸。孟鹤用了半小时就写完了客观题,然后是今年的古诗词鉴赏题:
  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
  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
  她想了一下,并不难,用五分钟答完一道大题下的三个小题。
  接着是作文,主题是“时光”,600 字以上,立意自定,文体自选(诗歌除外)。
  孟鹤咬了咬红色钢笔的金属笔夹,写下作文题目:《有你的春夏秋冬》。
  中考语文考试于 10 点半结束,孟鹤将钢笔、2B 铅笔、橡皮放、准考证回笔袋,她快步穿过周围学生讨论试题的交谈声,走出庞大的考场和挤挨的人群。学校的电动伸缩门外,翘首以盼的家长成片成片地站着,街道两头拉起了警戒带以防有人将车开进来。到处都是吵嚷的,孟鹤心想,她身陷城市的*囹圄之中,不比他强上多少,计算着自己已经多久没看到过地平线的同时,往外挤了出去。*
  孟鹤在人群边缘找到了健哥,跟着他回到家,中午吃的是米饭、蒸黄花鱼、土豆肉片、番茄汤。午睡前她坐在粉色床单上看了会儿化学笔记,姚健和美孟红盈都尽可能不去打搅她,她这会儿又害怕起安静来了,她本想给张茗和李莉打电话,但最后都没敢拨出号码。
  睡了半个小时后醒来,看了一会儿物理错题,下午 1 点多由姚健开车送去考场。孟鹤今天穿的是一件有着和“6”一样初熟杏子颜色的棉质连衣裙,鞋头带雏菊装饰的平底凉鞋,她总是托着一边脸颊在做考前的最后复习,并没有注意到来自周围的目光。
  下午连续考了物理和化学,在只有折射、镜像、电流、力、密度、金属、元素、溶液、试验仪器、方程式的世界里,她毫不退缩地把所有会的知识全都从脑中捧出,交到白与黑的祭台上,她轻松地通过了测验,搁下笔,带着一点自信的满足回家了。
  **********
  晚上的考生餐是皮蛋粥、肉末豆腐、排骨藕汤、炒土豆丝。
  孟红盈没有问孟鹤考试情况,就只是给她夹菜。
  “口味可以?”
  “好吃的,姑姑。”女孩笑笑。
  “那就好。”孟红盈也莞尔一笑。
  “等会儿我可以给张茗和李莉打电话吗?会不会吵到你和健哥?”
  “说什么傻话,倒是我俩没吵你吧?”
  孟鹤笑着摇头,吃完晚饭,端着碗剥好壳的荔枝回房间去了。
  她在手机上打开“群通话”,一边看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两位姑娘说话。
  “小鹤,我是没办法和你去一个学校了,语文也太难了……”李莉说。
  “也说不好,这次的填空题我们不都背过。”孟鹤抬起笔,凑到手机前说。
  “那你就没法理解我们差生的痛苦了,我们要是记得自己背过就不会一遍一遍错了,”张茗的口气听起来颇为苦闷,“物理那道大题怎么做啊,看不懂。”
  “你问莉。”小鹤笑笑。
  “哎呀,别聊已经考完的了,烦。”李莉说道。
  “考完去玩吗?”张茗突然来了句。
  孟鹤沉下头,没说话。
  “茗儿…你也太大条了,”李莉埋怨她,“鹤,考完来我家住几天。”
  “嗯。”她应和了一句。
  **********
  第二天上午是数学考试,孟鹤下笔顺畅没有丝毫阻碍,她提早一个小时就做完题,来来回回复查了三遍之多。下午是历史和道德政治,尽管开卷考,但那仍然是她最不擅长的两科,有关实事的材料分析题尤让她头疼。而这天考试,她的脑中有个声音为她头头是道地说起了答题的要点,却不是政治老师的催眠声,而是孟企响亮、令她心动、充满感情的中音。
  时间一晃而过,第三天上午是长达两小时的英语考试,其中开头有 20 分钟的听力,由于这个考场的广播音箱有点杂音,让孟鹤的心情一落千丈,好歹是在蒙了最后一题的情况下做完了听力。
  剩下的一个半小时里,孟鹤奇怪地发现考题竟如此简单,单词词意清楚明白、惯用词组信手拈来、in、on 辨析深印脑海。除了阅读理解题的最后一篇文章有些拗口,她翻来覆去读了好多遍都不是特别理解文意,别的题都是读完就能作答。写完作文,接着二十分钟后铃响,交卷,漫长又不算特别漫长的普通高中招生考试已然落下帷幕。
  午饭后,孟鹤和其他所有同学一样,来到自己的学校,对题、估分、填报志愿,渡过初中的最后几天时光,拍照合影、互换同学录、拉手说几句话,也许还有送花送礼物的小小意外。
  这天下午她与冯老师在教学楼的台阶前相遇,在 6 月 1 日载着孟鹤却没能赶上法院裁决的事情后,冯老师一直对她抱有一些过分的自责和愧疚。
  “冯老师,”女孩说,“我好像考得不错。”
  “孟鹤,小鹤。”
  “嗯?”女孩咬着嘴唇,银白色眼镜下一双乌亮的眼眸在阳光中静静等待。
  鬈发的中年妇人脸上带着温暖、急切的关怀,她嘴微微张动,有好几次都因忧虑和谨慎而没开口,最后她被对自己的厌烦情绪占领了上风,开口问道:
  “考试,紧张吗?”
  像是久旱逢雨般,女孩说不清为什么,任凭泪水决堤在那一瞬间。
  她多想听见孟企对她说这句话,她多么想。
  “老师……我可……可以…申请二审吗?”
  “我……好想……见他。”
  **********
  二审在孟红盈的申请下,于一个月后开庭。
  7 月 18 日,孟鹤跟着法警走进法庭,法庭的正方形大空间里,前部正中间是容纳审判长和两名法官三席的大长桌,法官席前边一张小桌坐着一名书记员。房间左右分别是八字形斜摆的公诉人席和辩护人席,后方是好几排旁听席座位,孟企此时就坐在法官席和旁听席中间的犯罪嫌疑人席上,坐在一名法警身旁。
  孟鹤看着他身穿深蓝色带竖白条纹的囚服的背影,看着他的板寸发型,脚步越来越轻,动作越来越缓慢,她口中不自觉地喊出了“爸”。
  孟企确实是听见了,但他没有回头。
  孟鹤被领到证人位,在公诉人席的下面、孟企的左边,她的目光不停地注视在他的那个方向上。在审判长喊出“由辩护人对受害人进行询问质证”时,她也仿佛没听到一般。
  李传云从席位上站了起来,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看着孟鹤安静地等了一小会儿,直到审判长告诫他,他才动起来。李传云对孟鹤询问的都是些可有可无的问题,由孟鹤一五一十地回答着,因为二审不会加刑,李传云也压根没打算通过这次审判再做什么文章,两人都只是在应付。
  一旁的孟企直把头往右偏,故意让女孩看不见自己的脸。这时已是公诉人起身进行反驳的时间,说话声中,孟鹤突然朝犯罪嫌疑人席大喊了一声:
  “爸!你看看我!”
  法庭肃静了,看起来 50 多岁的审判长抬头,视线从小片眼镜中看过来,手里法槌悬在空中。法官、公诉人、辩护人齐齐看着孟鹤,只有孟企没动。
  “我穿着你那天给我买的衣服。”
  女孩穿的是白色缎面质地、网纱公主袖、雪纺荷叶边的连身裙。
  “你知道我会等你的。”
  “爸。”
  孟企的身体缩了下去,戴着银色手环的双手握着拳举在面前,盖住了眼睛。
  “明天是我生日,爸!”
  审判长敲下槌子,说:“证人退场。”
  女孩哭了,呜咽着,在法警的推搡下一步三回头地从法庭正门离开,叫着,喊着,爸爸,爸爸。
  孟企起身回头,满面泪水纵横,他赶在女孩离去前喊道:
  “鹤!等我回来。”

乡村如此多娇
伙夫
周平本是一个平凡小村医,可是村里的俊寡妇,总喜欢上门找他治病…… 水兰溪:“周平,今晚上来嫂子家给嫂子治一治吧?” 周平:“兰溪嫂子,快让我歇一歇吧,这个星期都八回了!” ...

风雨无阻 / 发表于: 2024/09/25 10:02:44

第七十九章 念
  孟鹤快步走到书桌边,轻轻摘下眼镜,一手握着,用手背推开厚厚的高中数学课本,眼镜腿在木质桌面上划出“呲”的声音。
  她在圆形的高脚凳上坐下,书桌对着窗户,上面被两个笔篓、一捆试卷、电子闹钟、卷笔刀、尺规盒、三堆书籍盖地严严实实的,所有小的空隙也被一盒卫生纸、两小瓶维生素、装糖果的小方罐、马克杯、毛刷、梳子、发卡、头箍、喷雾瓶、爽身粉、指甲刀、梳妆镜填得满满当当。
  女孩从笔篓里掏出一支防晒乳液,打开盖子,挤出一些在手心,将乳液拍在脸上转开抹匀,然后又仔仔细细抹了自己的额头、鼻翼和脖子。
  屋外传来铁勺刮锅底的“咣咣”声音,脑闹钟在这时亮了起来,正午 12 点。她起身,看向书桌左边的组装式塑料衣柜,从衣柜门的 Z 形挂钩上取下银色的天鹅圆环项链,套入自己的脖颈。衣柜旁是一个木置物架,上面几层排满了书,下面某层的收纳盒里装着电吹风、便携游戏主机、游戏手柄、颜料盒、卫生棉条等杂乱物品,再下面两层塞着几个鞋盒,置物架侧边还挂着一个深蓝紫渐变色的背包。
  窗框上响起风铃的声音,她从置物架中抓起白色表带的手表,系在手上,然后戴上眼镜。
  “小鹤。”门外传来女性的声音。
  女孩一甩头,长至下巴的黑色短发在空中漾开,顷刻丝丝缕缕落回脸上,她回喊:“来啦!”
  孟鹤四肢并用地爬上书桌右边的折叠床,凉席上散乱地铺着浅灰色的小被,白色栅格的枕头旁是小熊、小鳄鱼、小鸭的玩偶。房间不大,被这些家具填得满满的。孟鹤拿起被子上的手机,看了眼近旁的笔记本电脑,上面开着电子邮件的页面,左侧居中是一串英文:
  Dear Ms Abigail Meng
  女孩盖上了电脑屏幕,爬下床,两手捧起书桌上的发卡和头箍之类的物件,扭身将其丢到了置物架的收纳盒里。她正打算走出房间,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跑去床边,从枕头底下拿出电动按摩玩具的小盒子,放在置物架上层的书本后面。
  “魏姐姐。”孟鹤走进客厅,对面前的妇女打着招呼。
  “吃饭。”魏妜环说着拉开桌旁的椅子。
  餐桌不大,占据了狭长客厅的一隅,椅子被拉出来之后就几乎再没有供人通行的空间,但两人仍一如往常,挨在一起而不是面对面吃饭。
  “你真的要过去吗?”魏妜环端着碗打开电饭煲的盖子,先盛了一碗递给女孩。
  “很快就回来的。”女孩说。
  魏妜环盛好饭,坐了下来:“钱的事,你让阿姨帮你付了就是。”
  “不行啦,我都在这里白吃白住了。”
  “什么话,哪是白吃白住。”少妇用筷子戳开一条糖醋鱼,夹了块鱼肉到孟鹤碗里。
  “魏姐姐,帮我把校服洗一洗吧。”
  “哎,还有别的要洗的吗?”
  “没啦。”孟鹤把夹了片莴笋,就着米饭划进嘴里。
  “小鹤,你老师说的理科课后题册,是班级给集体订还是自己去买?”
  “统一给订,能便宜点。”
  魏妜环侧身从深色长裤的裤兜里掏出钱包,点了点里面的钱。
  “嗯,多的今天你买点别的需要的东西,”她拿出两张红色钞票,塞到女孩左手指缝里,“对了,你雅思还考吗?”  “不啦,已经 6.0 了。”孟鹤夹了块排骨到女人碗中。
  “想再考和阿姨说,说了不要担心钱的事。”
  “嗯。”
  看着女孩又夹了片莴笋,魏妜环睫毛眨了眨,说:“小鹤,去见见他吧。”
  “不要。”孟鹤垂着眼,只顾吃饭,把鱼刺放在一边的小碟子里。
  “怎么这样呢?”女人把筷子盖在碗顶,两手叠放在桌上。
  孟鹤看了看她,道:“两年多,他有给我打一个电话吗?”
  魏妜环哑口无言,瘪了瘪嘴。
  “我不。”女孩态度坚决。
  “他呀,就是有点害怕。”
  “不是。”
  “他估计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魏妜环凑近她,脸上带着不依不饶的架势。
  “哎呀,魏姐姐想见他就去见他,自己去,不用来问我。”孟鹤轻轻皱了下眉。
  “别突然说我,他可是你爸爸啊。”
  女孩突然一嘟嘴,也放下筷子,说:“魏阿姨,你怎么变得这么唠叨了。”
  魏妜环顿时停下了劝说,直着背,看起来有点茫然。
  “哈哈,真听你这么一喊我,感觉自己老了不少。”
  “魏姐姐……”孟鹤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一旁女人的手,不停拿眼神打瞅她。
  魏妜环对她笑笑,然后换了个话题。
  “灿儿这星期会过来吗?”
  “不知道啊,他不每星期都来吗?”孟鹤抬头想了一下。
  “也不能说每星期吧,难为你了,每次都得把床让给他,还要害你和我挤着睡。”
  “小灿来好啊,不然整天和同寝室那群臭男生玩,都把他带坏了。”
  “呵呵,他是男孩子嘛。”
  孟鹤嚼着鱼肉,一边说着:“他来的话,魏姐姐,你要好好检查他书包手机,看有没有藏色色的东西。”
  “不用了吧,他都那么大了。”
  “男人都是色鬼。”
  “说起来他好像最近交女朋友了。”
  “真假?骗你的吧。”孟鹤看着盘子里的鱼眼珠子,也瞪圆自己眼睛。
  “好像是假的。”魏妜环笑着继续吃饭。
  “孟哥对你觉得愧疚……”
  “还说他呀。”
  “他是你爸爸嘛。”
  “他有给魏姐姐打电话吗?”
  魏妜环挠挠头说:“也没……”
  “是吧。”女孩嘴角向外扯了扯。
  “他现在给一家面包店当帮工。”
  “嗯。”
  “他只是一直不敢和你见面。”
  “不是这么回事,魏姐姐,不是这么回事。”女孩直摇头。
  “哎……”
  “吃完啦。”孟鹤把筷子一并,端起碗走到厨房。
  “小鹤,碗我来洗,你快去吧。”
  “辛苦魏姐姐了。”厨房那头传来女孩的声音。
  不一会儿,孟鹤一边甩着手上的水一边走了出来。
  “晚上回来洗个澡吗?”魏妜环问。
  “嗯……我在那边洗吧。”
  孟鹤走往门口换鞋,穿好后在地上蹬了蹬鞋尖,她突然转过来,用很小的声音对妇女说:“他还没原谅我。”
  “你又说这种话。”
  **********
  孟鹤坐上了公交车,找了后排的靠窗座位坐下,抬头看着九月的阳光穿过厚密的树叶间隙,变成一个个小小的白色星点。
  她今天穿着蓝白色竖细条纹衬衫、白色牛仔面料高腰卡普里裤、厚底驼色亮面革质乐福鞋、薄荷绿色简约风格翻盖小挎包,她把衬衫的袖子挽起,雪白的手指一直在玩胸前的项链。她双目放空,望着车外移动的风景。
  手机响了,她从挎包里拿出耳机,动作利索地插进手机里,挂到耳朵上,接通电话。
  “莉,怎么了?”
  “行啊,明天早点吧。”
  “嗯,和雪儿一起找你俩去。”
  女孩樱粉色的嘴唇微动,唇尖向外翻起,在车窗玻璃上反射出淡淡的影子,正说着,她突然把脸凑向窗户。她盯着车尾方向一个不断远去的男性身影,直到消失不见,她自嘲地笑了笑,仰头闭上眼睛。
  “嗯,手机上聊,拜拜。”
  孟鹤睁开眼,继续看着被偏绿色的光线笼罩着的路面,她看见一位父亲骑自行车载着不大的女孩在路边驶过,看见一对身高差明显的恋人牵手着、交谈着、倚靠着走进公园,看见一位颤颤巍巍老人坐在石凳上举起相机……
  她猛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滨海小镇的那片海里,浸在蓝灰色的回忆里,上身温暖,下身冰冷,车厢的顶上闪着海波般摇曳的光斑,周围变得静谧,她依稀记得自己被海浪卷入,苦涩的滋味记忆犹新。
  下车了,孟鹤小步走到熟悉的小区里,来到丝毫未曾改变的楼房前,走上楼梯。她打开挎包盖子,起初以为自己忘带了钥匙,快急出了汗,直到摸到了挎包内袋里有个硬硬的东西,她拿出钥匙打开门,回到家中。
  她沿着自己无数次走过的瓷砖缝线,走过一尘不染的沙发、茶几、电视机柜,尽可能不去瞧它们,走进卧室。恍惚中她仿佛看见自己身旁,那个小个子的她手足无措地被牵着手走进去,那个青涩的她哭着抱着枕头走进去,那个急切地想要长大的她踩着花瓣走进去。
  她已经记不太清,自己当初打扫收集地板上的玫瑰花瓣用了多久,看着它们用了几天枯萎变黄,下了多少次决心才将蜷曲干瘪的植物组织丢弃。孟鹤挥挥手将梦赶出脑海,蹲下,打开床头柜的抽屉。
  三张存折,和写着“孟鹤”名字的银行卡。
  女孩拾起它们,塞进挎包里。
  一切都没变,她打开未带走的那只行李箱,一件件衣服、裙子、裤子,都停留在了它们原本的那个年纪,只是自己长大了。
  孟鹤丢掉挎包,踢掉鞋子,褪下裤子,撩起衬衫,脱下内裤,穿上泳装。
  她小迈着脚步来到书房,深感胸口被紧紧绷住,臀胯被勒得发疼,她看见自己用了多年的书桌堆满了书本和草稿,任凭家中被打扫几遍,桌上永远不会被打扫干净。
  她优雅地转了个身,泳裙下的臀瓣抵在桌沿上,伸直双腿交叉放在面前,两手向后扶住桌面,不去在意肌肤因微寒而立起的毛孔,她扭头懒洋洋地看着窗外,群鸦在树间飞过。
  一切都变了,她回头看着房间,如此熟悉又陌生,床不见了,书架空了,小方柜被塞在桌下,墙上吊篮里什么都没有。都被抛下了,因为她的离开,她心知这是她应受的惩罚。
  因为快喘不上气了,孟鹤只得换下衣服,然后离开这间房子。
  在楼道里踌躇了一会儿,她敲了敲对面的房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小鹤?上高中之后就没见过你了。”
  “兰姨,我爸他来过吗?”
  “真不巧,他几天前来过,你们没遇上?他好像每个月来交水电,日子不固定。”
  “那行,他问起来就说我没来过。”
  妇人面带困惑,表情有些无法释怀,说:“听你的。”
  “那我走啦,兰姨,偶尔去看看魏姐姐和我。”
  “嗯,小鹤慢走。”
  孟鹤转身抬脚离开,走了几步,发现身后没传来关门声,她回头向女人挥挥手。
  突然她看了看地面,又看了看自己家,摸着胸前的项链,她的喉咙里不自觉地发出了干巴巴的“啊”声。
  “怎么了小鹤?”兰姨把门推开了一些。
  “你对他说,明年这个时候,我就在英国了。”

我有九千万亿舔狗金
番茄第一帅哥
舔一个女神,你就是舔苟。舔一百个女神,一百个女神就是你的舔苟。陈远,觉醒终极舔苟系统,获得舔苟金九千万亿。一条终极舔王的故事,由此展开·····

风雨无阻 / 发表于: 2024/09/25 10:13:38

第八十章 何期·再会
  孟企从电影院的夜场下了班,已经是凌晨 2 点半,商场大楼里最后的亮光在背后坍缩,消失,只剩下一片漆黑的荒漠。他抬头,看见暗紫色的天幕挂在玻璃穹顶上方,一颗星星在好像半个地球仪一样的椭球形罩子边缘闪耀。
  他循着幽暗的蓝色人造光走进大楼侧边的电梯,按下 1F 的按钮,闭着眼等待降落。出了电梯,外面是灯火通明的步行街道和 4 车道马路,夜风清凉如水,四下非常安静,有偶尔呼啸而过车辆划开空气的声音,有汽水罐子在地面滚动的嘹亮声响,有夜晚都市的放浪者高声歌唱或怒骂的吵闹声。
  地铁和街道两旁店铺已关闭多时,孟企穿过人行横道,进入主干道侧边的某个豁口,经过便利店和银行的霓虹灯牌,穿过无人的公交车站台,路过蛰伏于沉寂的中学学校,找到停靠在路边的那辆厢式面包车。上车,系安全带,发车,他瞟了一眼副驾驶座,上面散落着几本书,磨损程度从旧到新分别是《走出非洲》《朝花夕拾》《洛丽塔》,它们躺在座位上已经一年半了,但几乎再也没有被翻开过。
  孟企开着车迢迢地来到城市的另一边,大概半个小时后停在一间叫做“小熊猫烘焙坊”的面包店前。他下了车,用钥匙打开后厨门,拨开室内的总电源,换衣服、洗手消毒,开始准备今天的商品。
  后厨不大,大概 15 坪,工作环境一眼看去净是商用的银色设备:称重台、冰箱、电烤炉、工作台、面包机、水槽、托盘架。他一刻不停地忙碌起来,称面粉、注水,架面包机、搅打奶油、切分面团、捏款形、刷蛋液、烘烤、涂巧克力酱、裱花、撒糖霜……没有空闲的时间,他像歌谱被打上反复记号,不停地回到第一个步骤,甚至手上要同时开好几条流程。
  6 点多的时候,另一位店员,一个 20 出头的小女孩来到了店里,她打开了烘焙坊的卷帘大门,来后厨对孟企打了招呼,接着打扫前厅、摆放新鲜面包起来。在与店员的聊天中,孟企才知道今天是七夕了,又多做了椰蓉心形面包和心形甜甜圈各一批,工作至此告一段落,他给自己做了点吃的,和店员道了别,开车回家。
  孟企的住处离面包店不远,近市郊,空间很小,房租便宜。他在厨房边看手机边吃面包,他看见外面天已大亮,呈现出宝宝蓝色,太阳也出来了。孟企喝完热牛奶,洗干净杯子,冲了个澡,然后走到卧室,拉上窗帘。他一觉睡到下午一点。
  手机在枕边不停闪着橘色的光,他起身,刷牙洗脸,粗粗地解决午饭,下楼,上车。他朝着机场方向开车,他内心隐隐有种像是海浪下小舟躁动的感觉。随着不断接近目的地,机场旁商圈,路上两两结伴的行人多了起来,他不时就得刹车等待一对对情侣通过路口,停留的工夫,他伸手去掏手机,却发现自己忘带它了。
  孟企靠在座椅上,深深地吁了口气,他百无聊赖地观看起四周来。街道旁到处洋溢着节日气氛,装饰起粉色和蓝色的主题装饰,路旁隔三五十米就能看见一位摆摊卖花的,就地摆得琳琅满目,孟企远远地分辨了一番,多是玫瑰,偶有几束白色的百合、紫色的薰衣草、橙色的非洲菊。他在彩彻区明、五光十色的街道上看见一个俏丽、孤单的身影,拖着一只银色的大行李箱飘飘然前行。
  他的心叫嚣起来,用力地鼓动起来;他的呼吸短促,几乎完全停止;他的目光熊熊烧着,一刻不停地注视那个方向,注视那个短发、白裙、灰色披肩的女孩。他发动车子,越过人行横道,追着那个身影往前,就快要看清她的侧脸了。
  又是一个红灯,车停了,她转弯消失不见。
  孟企落寞地笑了笑,开车来到打工的拉面店附近。下车前,他坐在那里,摸了摸旁边那本书皮磨地斑驳脱落、书页又黄又皱的《走出非洲》,翻到最后面。他的耳畔突然响起一段已然遥远的对话。
  “小鹤在写什么呢?”
  “旅行计划啊。”
  “你知道我们接着要去哪?”
  “我自己的计划。”
  他无法克制自己的眼眶潮湿起来,回忆里女孩将小小的,白白的脚丫踩在座椅上,在摇晃的车子里费力地书写,她把笔杵在下嘴唇上看向自己时,双眼充满了对未来的期盼,是那么的明亮。
  孟企抱着工作服下了车,在人群中跻身前行。拉面店在广场一角商铺的背面,他需要走到中央商场门口,往来时的方向走,穿过一条单行道,他迈着脚步往前。风吹过,扯着他的衣摆向后,他猛回头,看见那个白裙子女孩的背影钻入人群中,银色的行李箱后靠、立住了。
  男人转过身来,等待,企盼。
  人群散去,穿着洁白、镂空纱袖、蕾丝边衣领、及膝侧开叉连衣裙,白色水晶绑带凉鞋、蓝色朴素发箍、烟灰色宽松针织坎肩的女孩面对着他,身后有着七彩的光晕,逐渐扩散开,染满了整个世界。
  “嗨。”她对他说。
  **********
  孟企提起漏勺,将煮开的面从汤锅中沥出,放入碗中,他又看了看那个坐在窗边座位上的白色倩影。
  “你先休息会儿吧,”师傅对孟企说,“把这碗端给她。”
  下午的顾客不多,古朴、原木色装潢的拉面店里响着非常轻微的音乐声,是一首《仰望夜空的星辰》,融在其他客人的笑声中。
  他端着一碗面放到她面前,然后摘下两角方方的布帽,在她对面入座,他见孟鹤用溜圆的眼睛盯着自己,双唇不停抿动。
  “孟企。”女孩说。
  “怎么这样叫我?”
  “怎么了,你都不能再当我爸爸了。”
  “我还是更习惯你叫我爸。”
  “爸,”她往下看了看,蹙了蹙眉,“见到我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我好想你,鹤。”说着他取出了胸口的星星挂坠。
  女孩把手支在桌上,头埋进两手手背里,她的乌黑头发垂到肩头,发梢微微晃动,她说:“那你就不能来找我吗?”
  “我……”
  “言而无信,你真讨厌。”她嘟囔着。
  “爸我……看你学习很好,过得也不孤单……”
  手背底下,她笑了出来,带着鼻音:“那你就可以随便离开了?自作主张地?”
  “我不敢去你学校,也不敢去魏阿姨家。小鹤,你看看我,我 41 岁了,每多过一天,我就更不敢去见你。”
  有一段时间,孟企看着眼前的拉面飘出细细的雾汽,扭动,打转,然后消失。
  “自私鬼,爸,你真自私。”
  “我凭什么决定你的未来,对,我只知道我该给你更好的……”
  “但是形单影只的生活?”
  孟企抬起头,面色因愧疚而发红,额头因悔恨而胀起青筋,说着:“你从来都不孤单啊,你有……”
  女孩打断他:“我还以为你恨我……”
  “你一句话都不说就离开我的身边。”
  “我的那个能克服所有困难的爸爸去哪了?”
  她越说越激动,露出一只红彤彤的眼睛看着他。
  “我一直想要有你的生活。”
  说完,女孩把脸深埋进手心,不住地抽泣。
  “对不起,鹤,我错了。”
  店里的气氛安静下来,客人们都开始低声交谈,音乐换了一首,名字是《初恋》,他俩曾靠在大巴车上座位上一同听过。
  许久以后,孟鹤开口了:“说什么都迟了,我今天 7 点的飞机。”
  “去多久……”
  “一年预科,接着上三年。”
  “在外面不要随便给陌生人开门了,吃饭也不能随便应付,爸会打钱给你……”
  “我已经能照顾好自己了。”她松开手,一脸惨兮兮的,眼镜都花了,勉强挤出笑容说。
  孟企突然间难过到无以复加,点着头说了声:“嗯。”
  “你还记得你还欠我一个要求吗?”小鹤的脸上爬满泪水。
  “嗯。”
  “我……要你重新…做回我的爸爸。”
  “孟鹤,”他眼泪掉了下来,“我会……可以让我…继续照顾你吗?”
  女孩点头,抹了抹泪珠,说:“那,爸,等会儿送我去机场。”
  “好。”
  “我给魏姐姐打个电话让她们自己先去。”
  孟企看着女孩通电话,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见她一边说话一边抹脸,不时看一眼孟企,不时点头。
  孟企起身回到厨房。工作的间隔他会望着女孩出神,仿佛时间回到她失恋的那个下午。远处这个一身白衣女孩脸蛋粉得一塌糊涂,吃着面条,然后不停地伏桌哽咽,深深地刺着男人的心。
  孟鹤吃完饭就出去了,去和闺蜜们渡过最后的玩乐时光。
  5 点多的时候孟鹤、李莉、张茗、江雪儿四人牵着手进到拉面店里。晚餐还吃的面条,孟企给小鹤额外做了两份炸鸡块,四人分着吃完后由孟企载着匆匆往机场开去。
  上车时,孟鹤先是愣一下,然后抱起三本书坐进副驾驶座,茗、莉、雪儿挤在后排。离机场不到 10 分钟车程,车上没人说话。开到一半时,孟企突然间把右手放到孟鹤的手上。
  孟鹤一惊,弹起身体把背立了起来,她惊慌地回头看着女孩们,张茗假装看风景,李莉不怀好意地冲着她笑,江雪儿则一脸疑惑。小鹤淡淡地笑了,把手指扣进男人的指间,拉到自己的怀中。
  孟企将车停在离机场有好一段距离的地方,此时正好有一架飞机在跑道上起飞,发出隆隆的巨响。五人下了车,孟企看见姚健、孟红盈、魏妜环、严灿正在机场门口等待着即将出行的女孩。他拍了拍孟鹤的后背,说:“爸回去上班了,到了可以给我发信息吗?”
  “嗯。”女孩不舍地看着他,把手中的书和孟企的外套递到他手中。
  孟企将行李箱拉杆放在女孩手中,低声说了句:“再见,宝贝。”
  他看着女孩们走远。
  感受着自豪、遗憾、欣慰、苦闷,他似乎觉得自己的心正被慢慢抽走。
  那个女孩,正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带着她的翅膀慢慢飞远,却也留下了一地只属于他的、迷茫但弥足珍贵的回忆。
  他远远看见孟鹤回过头来,站在机场外围,大道上、红绿灯下、岔路口中,如此美丽闪耀,好像梦一般。
  他正打算朝她呼喊,却发现她怔怔地看着自己,仿佛正在聆听天启,下一秒女孩挣开女伴们的手,已向自己迈开脚步。
  她洁白的裙子飘啊飘啊,像白孔雀的尾羽,像天国的幔帐,孟企的身体自己动了起来,抛下书,抛下外套,不顾一切地跑去,与她紧紧拥抱在一起。
  孟企看着她流水般明亮清澈的眼眸,如玉雕就的粉红面庞,像海棠盛开的娇嫩双唇,与她吻在一起,再不愿分开。
  女孩的眼中突然涌出大颗大颗的幸福。
  小鹤,我的女儿。
  “嗯……”
  我的妻子。
  “爸爸。”

好色小姨
孤寂之狼
“小姨,我要……”“乖乖,我来了……”当你有一个漂亮的不像话,而且寂寞难耐的小姨时,你会怎么做?当这个爱你到骨子里的小姨不断的为你勾搭各种美女的时候,你会怎么做?从萝莉,到御姐,到少妇,小姨的命令统统拿下……

风雨无阻 / 发表于: 2024/10/04 07:01:39

番外 如因如果(一)
  西江月
  湖上涟波微淡,枝头细雨翻浓,旧时人去影无踪,卧醒一痕残梦。
  拿与心花互戴,还须命里相逢,霎时候百代一空,看把姻缘拨弄。
  话说自太祖平定胡尘,开国固邦,励精治世,日勤不怠,已卅载有余,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帝崩,建文君即位,大赦天下,厚德载民。却说吴中苏州府阊门大街枫桥地面,有一人在此经商立业,此人姓温,名企良,因家中排行第四,小字唤作四哥,青州府人氏,自幼攻书,后随父从商,下了江南。
  待到及冠,温企良辞了父兄,一路做客买卖,到了姑苏,做发了些生意,因流连此间小桥流水,风光秀妍,九衢三市,往来频繁,遂在枫桥赁下一所二开间的临街店面,凑够本钱开了家生药铺。
  温四哥年二十三岁时遇一良缘,与阊门内富户伍员外家的独女伍氏许下终身,尔后择日行聘,六礼告备,娶了伍家娘子过门。这伍娘子时年十八,长得艳丽非常,资容如画,一时间一对玉人情投意合,鸾凤和鸣,梦魂作伴。
  但道是好景不长,伍娘子产下一女,尚未满岁便早夭,洪武十九年六月十日又诞下一女,起乳名夏儿。早是苏州府商业极盛,又近京畿,田赋繁重,太祖又是极厌贪恶商的,大笔一挥将苏州府内许多世家豪富连家带口都赶散至长江以北。
  伍员外一家与奴仆十数人也在驱散列,唯伍娘子、贴身照顾伍娘子的乳母姜妈妈、夏儿得以避祸,伍家临走暗将许多财物寄存在了女儿女婿手边。然夏儿三岁那年,做娘的便因郁结成疾,撒手人寰了。
  时光荏苒,白马过隙,这日温企良下了码头,扛着一个鹿皮褡裢走到街上来,临岸边、桥上挤满了摊贩,周围丁匠、佃农、脚夫、买卖人、小厮摩肩接踵,他抬眼看见夹在两个米铺中间,一个显眼的荷叶、膏药、鲫鱼形状串好的木牌幌子随风缓转,旁边竖招上写着“瑞仙堂各省地道药材齐备”。
  温企良走到生药铺的油漆牌匾底下,铺子里有一老一少两个伙计,老的张主管正倚着朱红小柜记账,年轻的李主管在墙边清点药柜,看得出生意不算太好。
  张主管抬眼,道:“温官人可回了。”
  温企良见他立直身体,搁笔走到柜前,于是走近问道:“有事?”
  “前日有行商在铺里兜售龙脑冰片,只拿了样,收或不收,专等掌柜的裁定。”说着他转向后边,喊了句:“李主管,拿货出来。”
  温企良俯身闻了闻药材,又低头仔细看了眼,点了点头,问道:“今日钞价多少?”  张主管把盛药的玻璃盅收到一旁,道:“一百四十一文。”温企良随即将身上褡裢放到柜上,道:“这里面的田七、丹参、石斛都拿到后面打粉了罢。”说着往店里边走,一掀后门布帘,进去了。
  宅子本是个二层二进的民房,前门被辟成了店铺,生药店后面的院子改成了做工的棚屋,时刻传出臼杵喀啦喀啦和药碾子骨碌骨碌的声响,一棵桂花树从墙角生长出来,芳气正扑鼻。过一圆拱院门,来到一狭小的天井下,四面都是粉白墙和蝴蝶黑瓦屋檐,仅透出小片天色。正前方的是二层楼的正房,正房一楼是间敞厅,左边是灶房,右边耳房里住着姜妈妈。天井的左边的西厢也是两层,上边与正房有走马廊相连。东边厢房则是作仓库,一旁的厢耳是为茅司。
  温企良拐进西厢,还未登上胡梯,就已听到女孩儿清脆可人的笑声。他满心欢喜,一把握住扶手的褐漆顶球,连跨三阶上去。
  “达达!”
  闻得声至,温企良急望进房门,见夏儿一推露台平坐的阑干,噔噔地朝自己跑来,这女孩年才十二,刚挽起两侧鬟发,两边各以一支蝶停兰花银钗做固定,白净净身上穿着天青色织锦主腰,外面罩一件透透的立领琵琶袖白纱长衫,下身穿着淡藕色膝裤和一条绿地海棠绣纹马面裙。
  女孩虽还年幼,却已是一副清秀伶俐模样,眉如翠黛,眼如秋水,唇似樱桃,笑靥似花,一跑动起来,雪颈旁披发翻动,青绿色裙裾飞扬,兔一般倏地钻进男人怀中。
  温企良不停摩挲着女孩的脑袋,满脸都是笑,问道:“夏儿,思想爹不曾?”
  夏儿把头钻了出了,狡黠道:“爹爹,你试猜。“
  温企良作叹气状,从袖中摸出一本刻板印刷、玉扣纸线装而成的书本,说道:“枉我还寻了本容与堂的《幽闺记》回来。”
  这时房里一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儿走到温企良身后,仰身踮脚,替他除下外套,只见她头上梳着两个丫髻,穿着素色暗花纱短衫、蓝色单裙。女孩双目有神,顾盼灵动,嘴角含笑,却不说话,她比夏儿要大上一岁,名叫小铃。
  夏儿离开温企良的身体,看着他伸直双袖抖下衣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书,埋怨道:“爹爹去了许多时了,这才来家。”
  小铃捧了衣服就往楼下去了,这时房里一只大白猫慢腾腾地挪了过来,在温企良脚步打呼磨蹭,温企良蹲下一把揽住它的胸口,将它提至胸前。
  温企良问道:“在家做了甚么?”说话间大白猫往前扑腾,爬到了女孩怀中。
  “读书写字,”夏儿仰头思索一番,道,”和小铃姐吹笛下棋踢球顽儿。“
  温企良朝露台看去,见一本合着的黄封书册,写着大字“花间集”,问道:“读了甚么?唱个儿与爹听。”
  夏儿先是一笑,然后轻咳几声,摇晃脑袋唱了起来:“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是韦端己的词?”
  女孩眼神明亮亮的,边捋着白猫的脊背,边说道:“爹爹知道?”
  “我记得一首诗,你听。”
  温企良于是吟道:“见人初解语呕哑,不肯归眠恋小车。”
  夏儿眨巴着眼等他继续。
  “一夜娇啼缘底事,为嫌衣少缕金华。”
  “好么,爹爹笑话我。”
  夏儿撅着张嘴,退到一张藤制美人榻上坐下,这时小铃端着盏茶进了屋,放到桌上,拿过来递与温企良,口中说道:“爹,姜妈妈问你吃了饭不曾。”
  “一会儿下去,小铃,坐着罢,不消服侍。”
  夏儿看着眼前忙碌的女孩,突然开口道:“我今日也教了小铃姐识字的。”
  温企良是普通市井人家,每个月除掉药铺伙计的月钱,本就没有闲散银两购买家下人使的,只因当时在破庙口看见她伏在自己祖父的死躯旁大哭,于是带她回家并让她改了温姓,权当给夏儿找个伴,作养女一般。
  温企良在桌旁的小圆凳上坐下,道:“你也向小铃学学怎么把家,好早与你定个姻亲。
  小铃又端茶走到榻前,说道:“夏儿姐,吃茶。”
  夏儿也没动手去接,只手挠着后边的黄花梨木枕屏风上的工笔花绘图,呼着:“我不嫁人!就在达达身边,一世也不出去。”
  姜妈妈顺着胡梯走了上来,手中提着饭菜笼盒,看了她一眼。小铃转回身,忙抹得桌子干净,将白米饭、酱瓜茄、花笋干、蒸猪肉、糟鱼、醉蟹一通摆上桌。温夏儿、温小铃两个挨排坐在一起,坐在温企良对面,三人动箸吃饭,女孩儿听温企良说着路上见闻,或感叹或娇笑。
  吃到一半,听温企良又说起了“白蛇记”的故事,夏儿懒托着腮,说道:“这故事爹爹讲过许多次的。”
  他挠了挠眉毛,道:“‘苏小妹’呢?”
  夏儿和小铃齐声说:“也听过了。”
  “这个定没讲过,”温企良笑了笑,捋了捋袖子,开始讲道:“宋朝年间,某年某月,汴梁城外有一小女,姓莘名瑶琴。七岁能诵,十岁能吟,到十二岁,琴棋书画皆通。”说着温企良瞧了夏儿一眼,见两人听得很是认真。
  “时值金军侵入汴京,徽宗、钦宗被俘,满城破败,人皆携老扶幼,弃家逃亡。瑶琴在乱中与爹娘走散,后被歹毒男子哄骗携至西湖边上,以五十两银钱卖给鸨妈,自此误落风尘,堕入了花柳之地。”
  听到这里,夏儿圆睁着眼睛,轻手轻脚地走到温企良身旁,一径坐在他的大腿上。温企良看了看她,见她眉毛凝在一起,既不忍,又好奇想听下去,又看了看小铃,只见她将碗筷搁在一旁,也不吃了。
  “瑶琴姑娘长得标致,诗词作画、吹弹歌舞都可,一时成了临安的风流名物,人称‘花魁娘子’,多少富贵子弟带着厚礼以求一见,多少风雅人士书信往之以求诗字。然瑶琴内心清高,直到十五岁还不曾破身。”
  “鸨妈性奸,为贪大财,一日用计灌醉了花魁娘子,将她送上某豪富员外的床,一代良家遂遭轻薄。事后,瑶琴姑娘伤心欲绝,从此托病,不肯会客。这般许多时,鸨妈请来一位能言善道的虔婆,虔婆知瑶琴早已有从良之意,便顺意而为,劝说她多接宾客,一来藏下私钱,二来物色知心人,以求早日从良嫁出这烟花地去。”
  大白猫绕过梳妆台,款款漫步过来,蹭了蹭夏儿的脚踝,女孩则专注于听故事,竟毫无察觉。
  “花魁娘子思之有理,从此欣然接客,没日没夜,不得空闲,据传欲与之挨香一晚,需白银十两,尚争抢不得。无价宝易求,有情郎难得,纵光阴流逝,无一人合意。”
  小铃一边将鱼肉残羹划到地上,喊道:“雪姑过来。”起身后又对温企良说道:“这故事我听过的。”
  此时已是酉时初,小铃收拾着桌上碗筷,大猫在地上舔食不停,温企良站了起来要去寻衣服出门。
  夏儿从他腿上掉落下来,拉着他的衣袖问:“爹爹,讲完了?”
  “讲完了,”温企良摸了摸女孩的头,又从袖底下掏出三张五十文小钞,朝小铃喊道,“小铃你过来,这些你收着,晚夕去巷口冯老三铺子里买些麻糖、定胜、玉露之类,见到街市有葡萄、梨子果品也买些,你俩吃食,剩下的自拿着用。”
  小铃应诺一声,把钱收进腰瓶里去了。温企良下了楼,去混堂浴了身回来,就在铺子里点账目到角楼鼓声响,后又在棚屋里翻晒药材、记录货单直至半夜。
  顺着花香,温企良掌着灯踱步进了院子,见姜妈妈正抓着抹布提着铜盆朝拱门旁的大水缸走来。
  “妈妈,多累您照顾夏儿和小铃了。”
  “休说这种话,行走在此已是受你恩惠,吃也是你家的。你要是真替夏儿想,着紧的再娶一房,咱家也不是穷的,讨个伉俪管理家事,倒不好么?”
  “我知道的。”
  随口应和着,他轻轻走上西厢的胡梯,推开门,用烛火照清了门边的脸盆架和妆柜,两人已经睡了。他走进去,将烛灯放在木桌上,这时他看见有冷白的月光从露台外洒进房内,他过去合上了露台前的龟背锦隔扇门,转头看见屏风和架子床,床上挂着紫纱的帐幔,垂着银白色的帐钩,两个女孩姿势怪异地躺在昏暗且朦胧的纱布后面,乌黑的头发交叠在一起,两人只盖着轻薄的锦被。
  温企良撩起帐幔的一角,看着夏儿侧着朝向床外酣睡,将右手扭在身下,半张脸埋在小铃的臂弯中,只见,色若羊脂玉,静如寒江水,牛郎与织女,双星点承泣。
  他坐在床畔,握住她的手。
  **********
  孟鹤跑了几步上前,抓住了孟企的手,有些羞涩地抬头瞅着他。然后女孩回头看向另一边,伸出手去。魏妜环在她身后愣了愣,然后快步,靠近,牵上女孩的手。
  三人踩着步行长街红白两色的方形地砖,从高高的花圃和坐满行人的公共长椅旁走过,路边有着圣诞树造型的的金属伞架和银色的后现代主义雕塑。地砖湿湿的,刚下过雨,孟鹤紧捏住孟企有些冰凉的手,前后挥了几下,然后松开,手指交扣在一起。
  离开步行街,前方是商店、餐馆、酒吧挤挤挨挨的热闹街道,两侧是四到六层楼高的房屋,往远处眺去,英文招牌和红绿灯后面出现了几个哥特式的尖顶,还有一栋建筑上带着一个方形时钟。这边有许多红色砂岩建造的房屋,在连绵的灰色低云下显得更红了些,也更加稳重,与雨后卸除光线滤镜的红叶一样。建筑逐渐稀疏了起来,眼前出现了那座“建反了”的博物馆和大片草坪,“爸,魏姐姐,来。”女孩领着两人绕建筑物走了半圈,来到藏在背后的博物馆正门,进到旋转玻璃门里。
  孟鹤穿着深蓝色的丝绒连衣裙,颜色很衬她亮丽的白色皮肤,收腰的连衣裙凸显出她的身体曲线,裙子的领口和袖口都有米白色的花边点缀。她头顶戴着酒红色的郁金香帽,下身是黑色丝袜和亮黑色乐福鞋。
  博物馆无需入场费,走进去时,二楼的管风琴向整个场馆宣泄着悠扬流畅、曲调灵动、层次丰富的民族音乐,正像水流一样泻在大理石地砖上,又在高深的隔栅状穹顶反弹着回音,声音与声音互相交织,因时间差变得更加空灵。
  三人在馆内慢慢悠悠地逛了整整三个多小时,一边听着音乐一边欣赏着雕塑、文物、动物标本、绘画等馆藏。
  “这是什么?”魏妜环身上穿着孟鹤的白底灰肩冲锋衣,听着讲解员用口音浓重的方言说着一大串英语,指了指橱柜里的石板。
  “足迹…化石……”小鹤将讲解员的话简单翻译出来。
  魏妜环问:“谁的?”
  “鳄鱼,好像。”
  魏妜环点点头,仰头看起了一旁的巨角鹿骨架。
  “鹤,来这边。”
  孟企走到另一展厅的门口,对孟鹤挥了挥手。女孩踏着木地板轻跑过来,抿着嘴朝他笑了一笑,眼前是各色食肉类、灵长类、偶蹄类、啮齿类等等无数动物标本,以及还有些不存在或者已经灭绝生物的假想模型。
  “你喜欢看这些啊?”她说。
  “我以为你会喜欢呢?”
  女孩的身体靠着男人的手臂,下巴停留在他的肩膀上:“第一次来看的时候还是挺激动的。”
  “看那个。”孟企指了指前面。
  “大熊熊吗?好可爱。”
  男人转过头来看她,问:“学习,累吗?”
  孟鹤轻轻摇了摇头,她重新留起的长发左右晃了晃:“没那么累。”
  等魏妜环走过来,孟鹤半蹲在白色大老虎的模型的前面,两手比着伸爪的手势,张开嘴模仿老虎咆哮起来,逗得妇人咯咯直笑。
  “这边!”女孩跑向门外。
  穿过门是一个大展厅,上方吊着一架军绿涂装的“喷火 LA198”英制战斗机,底下是高大的长颈鹿、大象等动物的模型,与战斗机面朝一个方向迁徙着,看起来像是某种后启示录风格电源里会出现的场景。
  从大厅的白色长阶走上二楼,还有好几个小展厅,排布着来自各国的盔甲收藏、瓷器、象牙雕刻品等等,小展厅通过二楼的廊道相连,回廊墙壁上挂着印象派、现代派、文艺复兴、浪漫主义、表现主义的名画。
  孟鹤见男人的视线被画作吸引,跨了一步往前,将手背在后面转了个圈,笑了一下,又回到他的身边,说:“想起和你一起看画展了,好像还是昨天一样。”
  孟企刚想说什么,女孩将头转至一边。
  “魏姐姐!我们去看木乃伊!”
  魏妜环有些担忧地说道:“啊?是不是很恐怖啊,我害怕。”
  孟企看两人挽着手拐进一个展厅,他看了看一旁的墙上,似乎是毕加索还没进入抽象时期时画的画。
  二楼的展区是按照国家地域划分的,看着古代手工艺品和远古的建筑遗迹的一部分,巨大的彩绘玻璃窗,栩栩如生的中世纪雕塑,孟鹤与魏妜环饶有兴致地穿行于展品之间,眼睛盯着五光十色的文物不放。
  孟企从孟鹤身后靠近,环住了女孩的腰,把她吓了一跳。她转过头来,低低地嘟囔一声,垂下眼帘,与他轻轻一吻。
  “是不是累了?爸。”
  “还行。”他说。
  “国内这个时候都半夜了,你看魏姐姐,眼睛都睁不开了。”孟鹤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盯着来自 5000 多年前的人工石球看的魏妜环,妇人的视线注意到了两人,回过头来朝他俩笑笑,看起来脸上写满了困意。
  当地时间 16 点半,通知即将闭馆的音乐响了起来,三人在参观途中绕不知不觉来到了博物馆的另一侧,这边也有个带上下楼梯的大展厅。
  “哎呀,吓我一跳。”魏妜环说着,清醒了一半。
  三人面前是数十个吊在空中的人头塑像,各自展现着喜怒哀乐之类的表情,远远望去就好像是一大群只现出头颅的飞舞的幽灵。
  孟鹤笑吟吟地拉她走下楼梯,穿过大展厅中间展出的各式半身胸像,离开了博物馆。
  孟鹤带着两人来到一家小旅馆前,向两人伸手,说:“护照。”
  女孩一个人先走进去,在柜台前和店员说了一通话,孟企和魏妜环听不懂,只得在一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拿了门卡钥匙,三人走着楼梯来到旅馆三楼,如果按国内的算法其实应该是四楼。她打开了房门。
  孟企瞅了瞅她,又瞅了瞅还在楼梯口的魏妜环,问孟鹤:“只开一间房?”
  “是啊,省点钱不好吗?”孟鹤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
  孟企眼睛瞪得老大,压低声音问:“你让我俩住一起?”
  “我们三个一起。”女孩邪邪地笑了笑。
  “不是,你今天不回去宿舍?”
  “是啊,担心你们俩。”女孩推开门,一半身子走了进去。
  “担心我俩乱来?那就别……”
  魏妜环拖着疲惫的步伐来到两人身旁,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孟鹤的双手,三人面面相觑好一会。
  “不行,我得单独住一间。”魏妜环表情慌张地说。
  孟鹤翻了翻眼白,像是理所当然,说:“看吧,我就是担心这个,我一走你俩就得乱花钱。”
  孟企正欲回嘴。
  孟鹤一把拉住魏妜环,用力拽着她:“魏姐姐!我们睡一张床。快进来。”

凡人修仙传
忘语
修仙觅长生,热血任逍遥,踏莲曳波涤剑骨,凭虚御风塑圣魂! ...

风雨无阻 / 发表于: 2024/10/04 07:17:12

番外 如因如果(二)
  这日,温企良背着个手在生药铺的外堂急走来急走去,一连几位要上门的客人见这阵势,直吓得不敢入内。
  老主管长叹一口气道:“掌柜的可为何事忧烦?”
  一旁李主管弯着腰提着笤帚在扫地,猛一转头,人就挡在了温四哥面前,口中高低起伏道:“圣人一月之内连削三王,废为庶人,嗟叹嗟叹!”
  温企良瞅他一眼,摆头示意他走过去些,极没好气道:“皇亲叔侄阋墙生隙,干咱布衣甚事?”
  李主管两手捏了捏帚柄,悻悻地应诺一声。
  温企良停了一会儿,又道:“昨日有一家来问小女的亲。”
  老张略一思索,忙问:“小小姐尚未及笄的,莫不急耶?”
  温企良道:“正是这般,我权且回拒了。”
  李主管插嘴问道:“是哪一家,这等不晓事的?”
  温企良一屁股坐在堂前的檀木官帽椅上,捋袖扶额,叹道:“是咱府卫的指挥佥事,严常兴。”
  张主管听了一惊,笔都掉在了笔架旁,问:“掌柜的,真个?可是那个江阴侯的外甥,严佥事?”老主管定了定神,又道:“虽是军户,倒委的是富贵,只是这门不当户不对,小姐年纪又小,不十分好。”
  温企良一拍手,“怎的好?可是来!他要讨小女做第二房妾。”
  说着他站起身,急急巴巴地走到后边去了。
  时是四月,花日渐落,风日渐暖,一进院里就听见廊间雏鸟尖啼待哺之声,姜妈妈在院子中间搁了两条长凳,上面搭了个一人宽的大簸箕,上面晒满碧绿的桑叶。
  温企良跨进院门,见到妈妈,冲其摇了摇头,姜妈妈会了意,继续干活去了。
  不远处青瓦堆成的矮台上,夏儿、小铃正和西边角门过来两个邻居的媳妇子坐在一起,做这针指绣活,温企良对夏儿招了招手,道:“夏儿,来,爹有话。”然后抬脚去了楼上。
  二楼露台外,温企良站在檐柱旁,失神地远眺西北面。
  “爹爹?”
  夏儿从自己房中探出头来,咬着湖水绿短衫的袖口儿,只顾打眼瞧着他。
  温企良无言,等她走近,手握住小女的两只葱般纤手,问:“夏儿,你与爹说,你日日在这西楼上,见公子贵人经过的也不少了,可曾有心下喜欢的?”
  夏儿微一颦眉,缓缓摇头,后欠身蹲下,将头轻枕在温企良膝上,幽怨道:“爹爹,夏儿非嫁人不可么?”
  “女大不中留,街坊耻笑耳。”
  女孩俏丽的脸仍半埋在父亲腿上,微动,扬起一对清澄的秋波竭力看向他,以雏鸟般稚嫩的尖啼之音道:“达达,奴要嫁你!”
  温企良一时失语,轻抚她散碎刘海儿下的秀额道:“我的小冤家!折杀你爹了。”
  夏儿倏抬起头,炯亮的目光追着温企良的视线,道:“爹不爱女儿么?”
  他转过头看着女孩,启口道:“不是这般说,历朝父女通婚者,皆死罪……”
  夏儿起身往一旁平坐,将手穿过阑干,倚身远眺一片翠碧的上塘河,一头乌丝被风卷动。她轻笑,缓缓道:“禽鸟尚且择木而栖,夏儿却似穷猿投林。”
  温企良静静地看着她,道:“夏儿,你这等的容貌才学,少不得嫁一位举人贡士。”
  女孩转身背对他,一只手搓着雪姑的头顶,道着:“女儿不晓得什么举人,什么贡士,只见过爹一个男人。”
  “你时日还长。”
  “姜妈妈说我若嫁给严家,铺子生意可好上倍余。”
  “夏儿,那严老头已经四十岁有余了,字也不识得的,何必趋奉他家?”
  正说着,房内传来一声动响,小铃走了上来,温企良抬眼看了看她,招手她来道:“爹再给你俩说个故事。”
  温企良待两人并排坐好,开口道:“也是临安城,时年不可知,在众安桥下有一卖油少年,只一十七岁,名叫朱重。朱重自小就知忠厚做得生意,走街串坊卖油,油也好价又宽,众人也都单爱在他那买油。朱重俭吃俭用,每日攒些利息,也就此般过着。”
  “这一日,朱重打那西湖畔过,见一不大之院,有一貌美女郎正倚在门首,送男客离开,原来女的是极有名的烟花女子,生的何等容姿卓绝,体态轻盈,看得朱重一眼就痴心了。”
  “但这美娘子在临安盛名远播,岂是他这一卖油小经纪可垂涎的,朱重思恼着回了家。自此日起,朱重便时常提着油担走湖畔经过,走动勤了,也进院中卖油,有一日没一日地远望那美娘子,缓相思之渴。”
  温企良看了一眼二女,很快便移开目光,一捉袖,前倾身继续说道:“时光迅速,朱小官日夜攒将卖油钱,不觉一年有余,倒也攒下个十几两银子。这日朱重打定主意,要去院里宿她一夜,旋走进一家倾银铺里,倾了大小两锭银子,又用碎银置了头巾净袜,绸缎衣服,打扮得齐齐整整。”
  “朱重来到院中,两锭银子挥霍下去,鸨妈见钱眼开,陪着笑就安排上了。哪可知美娘子朝欢暮乐惯了,尽日里陪的都是王孙公子、富室豪家,怕玷了芳名,不愿接这朱重,连着一月谎称不得工夫。”
  “也是一日,朱重做了大半日买卖,这晚又来院中探信,知美娘子会宴去了不曾回,就在外房吃酒用饭等着。等到二更天时分,美娘子果回了,吃得大醉,进了卧房,也不卸头,倒身上床,和衣睡了。朱重见美娘子睡得熟了,要来一壶热茶,为她盖上锦被,只捱在她身边不睡。”
  “美娘子睡到半夜,骨碌坐起来,打哕要吐,朱重抚摩其背,将自己道袍袖子张开承其腌臜,又倒暖茶与美娘子漱口。毕了,美娘子复睡下,朱重脱了道袍,放在地上,又上床倚着美娘子,无事过了一夜。”
  听着,小铃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道:“好痴心的人。”夏儿看了看她,将手盖在小铃手上,目光示意温企良继续讲下去。
  “美娘子一觉醒来,惊见枕侧躺一男人,心想好个妈子,又趁我酒醉放人进来共寝,再打眼一瞧这人竟是卖油的朱重,心中厌恶之情复盛。美娘子正欲发作,却见自己身上衣着完好,发髻也不曾乱了一分,心中煞是奇怪。这时朱重也醒了,她便问夜来有何事发生,可曾吐过,朱重据实以报,当下令美娘子心感暖意,只道眼前是个志诚忠厚之人,一改此前成见。”
  “辞了朱重,美娘子连着想了朱重几日,想那夜两人如一般夫妻同卧,得其问寒怜疼,心下怅然,终不见朱重再来。”
  言毕,温企良伸手招夏儿靠近。
  “爹,朱小官去了哪里?何不再来与美娘子相会?”
  “世事难料,也许是不得空,或只是缘尽。”
  “夏儿不懂。”
  “你问小铃。”温企良抓起一旁小铃的手。
  夏儿朝她看了过去,小铃笑了一下,道:“有情郎难得,爹让姐姐慢慢地等心上人。”
  温企良插言道:“爹不想你得宠时吃人拈酸,失宠时独守房中,一辈子不得畅意。”
  女孩沉思许久:“既是缘尽了,再无心上人,鸡狗亦得将,又有何不同。”
  当下无话,夏儿和小铃两人去楼下浣洗衣物去了。
  白马过隙,光阴飞逝,夏儿生日已过,传燕王于北方起兵,时日又近一年中秋,打这月起严家催命似的遣媒人来,温企良以夏儿年幼为由推拒数次,无果,可谓是:媒婆急走入,门槛频踏阙,定情书飞至,尺牍山满案。
  每隔几日,严家抬运来的彩礼逐次加重,急得温企良焦头烂额,只得将铺子关门数日,假托佳节探亲团聚。
  这日,严家又请同住枫桥大街卖糖粥的刘婆前去说媒,刘婆从邻居角门走入温家,来到主厅与温企良说得不可开交。
  温小铃想着夏儿午饭也不吃,就拿着花饼上楼来陪她,只见夏儿落落地坐在床帐里,披散着一头乌发,纤手后撑,下颌高抬,仰头沉思。
  “小铃姐。”她喃道。
  “夏儿姐,吃个桂花酥饼罢。”
  “我嫁了人,几时还能见你和爹爹?”
  “夏儿姐嫁人,我就做侍婢陪嫁。”
  夏儿一骨碌从床上下来,走到小铃跟前,握着她的手道:“小铃姐好生照看爹,多识字读书,爹自会许个好人家与你。”
  “夏儿姐……”
  温夏儿从背后掏出一封书帖和一根银钗子,放到小铃手中,道:“替我递与爹则个。”
  小铃和她抹泪相拥一会儿,独自下了楼来,听得刘婆和温企良在堂上坐着,姜妈妈奉了茶走到一旁。
  “刘婆婆莫说了,拙女过了今年六月才十三岁,未到适婚年纪,举止粗野,也没甚本事,恐遭大户人笑话。
  “温大官人怎恁说,俺们这片地儿那个不知温家小娘子,多标致的人儿,年纪也不小了,来潮没?过个三五年,也能给严家生个……”
  小铃在屋外唤了姜妈妈一声,姜妈妈听见走了出来,接过书帖和钗子,先是一愣,抬脸问道:小姐肯了?”
  小铃没回话,绕墙往后边去了。
  姜妈妈将物件交到温企良手中,他深深皱着眉,打开书帖,上面是一首七律,写道:
  二六年韶未有忧,春心未艾那知秋。
  娥眉懒画辞铜镜,玉手闲扶上小楼。
  燕入深闺闻妾叹,情来近怯见君愁。
  姮娥若有来生愿,霞帔添身凤戴头。
  温企良读完,低头束手,叹了又叹,孑然站了一刻有余,不知何时银钗从手中滑脱落地。
  姜妈妈忙从地上拾起钗子,递回温企良,温企良看了她一眼,漠然地将书帖放到姜妈手中。
  姜妈妈会了意,将信物和书帖转交与刘婆,喜得刘婆一时直捣头,口中喋喋地说道:好了,好了!”
  温企良回过头对她说道:“止一要求,你上覆严家,若得应允,小女便嫁。”
  “是何要求,官人请说无妨。”
  “待小女十四而笈以后来娶,再无二话。”
  “这……好说,我再讨个生辰八字回去。”
  “小女是丙寅年生,乙未月甲午日,乙亥时分诞。”
  “是何名?可曾起表字?”
  温企良迟疑半晌,看着刘婆哽了哽道:“闺名夏儿,单一字,鹤。”
  **********
  “鹤,”魏妜环将贴着许多贴纸的迷你行李箱放在腿前,低头坐在宾馆房间内三张中的一张床上,口中不停说着,“我不该来的,不该来的,真的……”
  孟鹤走了过去,从她手中拿过行李箱,下一秒魏妜环就攫住了女孩的手臂,盯着女孩的脸,面带恳切地说:“小鹤,我单独开一间吧。”
  女孩的眼睛朝上转了转,笑着抽回手,蹲在地上打开了行李箱,问着:“魏姐姐先洗?还是?”边说边从箱子里拿起一条白色带褶边的内裤左看右看。
  魏妜环脸腾地红了,忙伸手抢过内裤,又快速从行李箱里抓起一件文胸,口中说着“我去洗澡”,朝着洗手间走去了。
  “你阿姨对你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孟企见魏妜环走了,对着孟鹤来了一句。他背靠着窗,看着女孩的眼中尽是怀念。
  “爸,”女孩听见声音,三步并作两步朝他走去,“我好想你,爸,好想你啊。”
  女孩的双臂穿过他的腋下,紧紧地环住男人的身体。她穿着鞋大概有 162 厘米高,没法埋进他的胸膛里,遂将头一歪,鼻梁刮过他的脖子,尽情地吸着他的气味。
  “夸张了吧,最近不是每天都视频吗?”孟企抱住她,不自禁地将她高举,发现她娇若无骨地偎着自己,她的身体竟如此柔软,与记忆中他多次将她抱举到空中时的感觉有些不同,虽然轻盈依旧,但内里变了,仿佛原本那种不愿弯折、急切着回弹的硬芯没有了。
  “那不一样嘛,我都没想到你们真的会来。”
  “差点就不来了。”孟企说,将她放了下来。
  “为什么?”孟鹤脸上的温柔表情突然消退,有些不解和沮丧地问道。
  “你不是一直说你一个人没事,很高冷的样子。”说着孟企模仿起女孩眯眼、左右摇动下巴的动作。
  孟鹤笑了起来,用手捶动男人的后背。
  “我装的……你就不想我?”
  “想,我怕你已经没那么喜欢爸爸了,”男人说着,见女孩一会儿闻他左脸,一会儿闻他右耳,“哎,你怎么像只猫一样?”
  “不知道,一见到你就忍不住了。”她抬起头,用有点楚楚可怜、泛着光的视线迎向他。
  “一点都没变,宝贝,你还是那个小鹤。”
  女孩闭上眼睛,微微笑着,脸颊的轮廓圆润尖俏,美得让他止住呼吸。
  “爸,Kiss Me。”
  孟企这才明白自己忍耐够久了,对着她闪着微光的双唇咬了下去。
  他摸着她的垂直的长发,攀上她的脖颈,手指插进女孩后脑勺的头发中,她的身体触电般一软,头仰得更高了,舌头伸进了他的口中,摩擦着,亲吮着,颤抖着。分开时,两人喘着息,眼神错开一下,然后重新对视在一起。孟鹤伸手到自己身前,不大的手掌张开覆在男人的下腹部,摸着裤子底下那个向上直起的硬物。她闭眼将脸贴在了他的锁骨上。
  孟企松开了怀抱,拂开她的手,抓着它捧至自己胸口:“对了,鹤,你晚饭怎么办?吃什么?”
  她愣了一下,说:“去趟超市,陪我?”
  孟企摸着女孩的手,正欲点头,突然说道:“鹤,你的手背?”
  她本该光滑湿润的小手手背,如今摸起来的感觉有些沙沙的,仔细看下去还能看见受损发白的角质,孟企又抓住她的四根手指,发现不长、粉红且有光泽指甲底下,无名指和食指的甲床游离线有点凹陷。
  “嗯?没啥特别的啊,”女孩缩手,“我们快走吧。”
  “肥皂用多了吧,洗衣服怎么不戴手套?”
  孟鹤左手握着右手,抿嘴看着卫生间的方向,接着打眼瞟了他几下,说:“一般都会戴的啦,前段时间衣服换得勤,洗得多了,手套摘了再戴也不方便,就一两次……”
  “衣服多怎么不用洗衣机呢?”
  “这边用一次洗衣机还挺贵的,沾了汗的衣服又不能攒着。”
  “涂护手霜,好吗?碱会破坏皮肤表面的保护,对了。”孟企说着,拉出桌旁的银色大行李箱,打开,将最上面的两套换洗内衣衬衣丢在最近的床上,露出了箱子里各种瓶罐和大小盒子。
  “不给你带的话,你自己肯定不会去买这些东西,还有这,你要的笔和本子。”
  孟企递过来三个未拆掉塑封的长纸盒和四本四开的速写本,三个纸盒的外包装各不相同,可以看出里面分别都是护手霜、防晒霜、护肤面霜。速写本有着不同封面,最顶上的一本黑色背景里的鹿角图案煞是好看。
  小鹤蹲下来,从他手里接过那满满一捧东西,低头看时,发现还有几支同款或不同款的护肤品躺在行李箱里,以及几罐调味料、散装和礼盒装的糕饼、真空包装的烤鱼片和粽子、一瓶桂花蜂蜜、几本笔记本、成捆的铅笔和马克笔、一对毛线袜子等等,甚至还有在飞机上免税买的一瓶威士忌,此外还有很多乍一看不清楚内容的包装。她的眼睛有点湿了,把手上东西放回箱子里不说话。
  “我们走吧。”孟企说。
  他让行李箱敞开放着,拉着女孩动身,两人进屋后都曾没脱鞋,很快地离开了房间并将门轻轻锁上。
  孟企停在门口说:“我们给魏阿姨留个话。”女孩点点头,拿出手机给魏妜环发了条消息,然后两人乘电梯下楼,在前台多要了一张房卡,出了酒店。
  孟鹤定的酒店离博物馆不到 500 米,她朝那边看了一眼,见最后一缕阳光从尖顶上褪去,天空深处呈现明晰的蓝色,越往地平线方向变得越白,一抹淡橙的晚霞预示着明日的好天气。她拉着他朝博物馆的反方向走,起初孟企是被拖着脚步向前的,一会儿后他快步走了上去,肩膀与肩膀挨在一起,他的手挤捏着她的手指根部,像是在对她发起交谈的讯号。
  孟企看了看她的侧脸,一起一落的黑发底下旖旎温润的脸蛋毫无表情,他知道那是小鹤在想事情,也可能是有点生气,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敏感地察觉到她的敏感,发觉在自己检查她手背后她就变得有些寡言,想必是自己惹她不愉快了,他自己也不敢确信,一方面是小鹤长大后不再把所有事都写在脸上,另一方面是孟企缺席了她生命中的四年时间,他猛然感到他对她的不熟悉已成了一道长达四光年的鸿沟,这对他来说是不小的打击。
  “鹤,你定的房间多少一晚?”
  女孩转头看了他一眼,缓缓回应:“嗯……?”
  “卡里零钱还够吗?上 ATM 再转一点?”
  “不用担心,好吗?爸爸。”
  她加重了“爸爸”两字的音量,看着孟企,思绪好像要从眉间溢出。
  孟企停下脚步,拽得她的手平举在空中,她甩头回看,外表不那么年轻的男人踏步上前,一手捧住少女的脸颊,毫无顾忌地在老街的人行道上、来去的行人间、东南亚料理的饭馆前对她深情一吻,引来不少人的注目。分开后,她害羞地将头撇向一边,娇嗔道:“一喊你爸爸你就亲我,还好他们都听不懂。”
  孟企笑了,看见女孩脸上的表情已经柔和了不少。他鼓足勇气,装作像过去那样毫无顾虑地和她聊天,越是这样,越感难受:“你的小脑瓜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能有什么,反正不是你。”她白了他一眼,嘴角却是翘着的。
  “你在大学找男朋友了?还是高中时候就谈了?”
  “傻了吧你,要是有男朋友还能和你这么腻歪?”
  “我知道没有,这几年难道就没遇到比爸爸更好的?”
  “谁知道呢,整个高中我只想着学习,考试,然后离开那里。”孟鹤说着,拉着孟企快步走。
  “爸伤你太深了是吧……”
  “到了,这里。”
  两人只沿着街走了一会儿,途经两家酒吧、一家牙医、邮局和雕像,就到了那家黄砖墙、红底橘白两色字体招牌的小超市,超市比起国内的便利店要大一些,但占地面积远不及大型商超,玻璃门上贴着“周一至周日早 7 点至晚 11 点营业”和“烘焙、果蔬、肉奶供应”的英文。走进门,脚边就是购物篮,右侧是收银区,目之所及是一排排分类严格的货架,排列方式和过道宽度都与超市里的一致,货架上也算是商品百货一应俱全。
  孟鹤提起塑料购物篮的把手,半走半跑地朝里面的货架走去。孟企跨步跟上她的步伐,同时左右打量:熟悉的大理石地砖、高层钢制货架、玻璃拉门冷柜,都给他一种这儿和国内没什么区别的感觉,只是那身边全是读不出名字的商品,让他无奈地将视线收回至孟鹤身上。
  见她停在了饮料区的货架前,小而精致的脸蛋微微扬起,认真并沉默地来回比对着货物,他松开男人的手,改用胳膊环着他的手臂,不一会儿她有了主意,从架子上拎下半打装的纯净水,铺在了购物篮的底部。
  孟企从她手中拿过购物篮,这一举动令她转头看了过来。她迎着男人柔和的目光,抿抿嘴,极细微地嘟囔了一句:“你啊……”
  她挽着他又走过水果区,拿了塑封包装好的一包苹果,接着又在乳制品柜子拎了一瓶4品脱、绿色瓶盖的半脱脂牛奶,然后信步,从货架上扫下袋装咖啡、芝士片、樱桃果酱、黑巧克力。
  孟企知道她挑的基本上都是红色标价的折扣商品,他聪敏的女儿料定孟企会抢着去结账,他也大致猜到了女孩今晚打算用什么解决晚餐。孟企在她耳边说了句:“爸去看看明天路上需要些什么。”说着有些不舍地抽出手来,又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朝出口方向走了。
  “嗯。”她在他身后回答。
  他来到靠门一排的展示柜、女孩瞧都没瞧的零食货架,拿上孟鹤以前喜欢蜂蜜芥末口味薯片、小熊软糖、草莓味的酸奶饼干。他还是保持着和魏妜环商量好的做法,即在小鹤面前花钱大手大脚一点。孟企绕到速食区,从挤满视线的英文中分辨出他认识的单词,挑了这家超市自营品牌的袋装速食:牛肉千层面、火腿蘑菇马斯卡彭奶酪披萨,又拿了盒近半升的冰淇淋,接着四处找寻着孟鹤的身影。
  孟企在烘焙品货架旁发现了那个身穿深蓝色连身短裙的女孩,她黑色的长发在橘黄色顶灯的照耀下有着两层光晕,披在暗色的连衣裙上,裙子的丝绒布料反着明亮的光,将她腰部缩入的褶裥与臀部的圆滑轮廓凸显了出来,让她的背影看起来有着曲颈花瓶般的弧线美,绝不可能错认。
  她抱着装有杏仁可颂、长条切片面包、黄油曲奇的牛皮纸袋,盯着左手手腕上的手表,不等孟企招呼,她已回头,脸上带着轻松,露着牙齿笑着。
  “等会儿试试这家的面包,比你做的好吃多了。”
  “是嘛。”
  “啊,你怎么买这么多?爸也肚子饿了?”女孩俯身在装得满满当当的购物篮里仔细翻拣。
  “嗯。”孟企说着,然后笑了出来,因为孟鹤拿起冰淇淋一脸坏笑地看着自己。“怎么了,爸还小呢。”
  “吃得完么你……”女孩笑着把它放回篮子,突然她皱起眉,拎出那袋速食披萨,说:“啊,这个,放回去,你快放回去。”
  “为啥,魏阿姨说不定也饿了,都拿来了,就买了吧。”
  “这个……难吃,快放回去……”
  “哦。”
  孟企将它放回货架后回来,见孟鹤飞快地用拇指挠了挠额头,说:“爸,你行李箱里都是给我带的东西?”
  “也不都是我的,有魏阿姨给你买的,还有张茗她们也让我给你带了礼物来。”
  孟企一边说着,一边越过女孩,从她身后拿起一袋葡萄干贝果,一扎巧克力芝士蛋糕,一个洒满瓜子的蜂蜜卷。
  “真要买这么多?”
  “嗯,想看看自己做的哪里比不上。”
  女孩听了,使劲睁圆双眼,歪头说:“其实 7 点以后会有清货折扣,会便宜点。”
  “有这回事?现在几点。”
  “刚过 6 点吧。”
  “算了,待会儿也没空再下来一趟。”说着他拎起购物篮,重量还行,心想也是时候回酒店了,对她伸出一只手。
  “嗯?”孟鹤将手放到他的掌心里。
  “难得见你,想和你在一起,每分钟都不想浪费。”
  “傻…瓜……”
  孟企紧紧抓住她的手,十指牢牢扣住,见她埋头看着脚尖,见她只手抵在嘴边,他如何不痴迷,只觉心潮澎涌,无数话语在脑中旋转,最终都变成一个“爱”字。他吸了口气,郑重其事地开口叫她。
  “鹤。”
  “啊?”
  “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
  她抬头凝视着男人,眼睛中的光芒惊人地闪烁着,她鼓着嘴,正要开口,一个顾客走近两人并挑选起木架上的烘焙品。
  孟企提着小鹤的手往空中一转,由于两人交握的同是左手,因此从面对面到肩并肩后,孟企的手自然地搂在她的腰上,两人就这样握手依偎着快步离开。
  被打断后孟鹤好一会儿都没说话,慢慢地走过了熟食区和调味料区,她突然清了清嗓子,开口说:“就,走一步看一步吧,我是想早点工作,这专业挺好就业的。”
  “不是,我是说你回国吗?”
  “你想我回去?”
  “想。”
  两人走到自助结账台前,孟鹤操作了一下触控屏,转头用足已穿透他的清澈目光盯着男人看:“真的?我不怎么信。”
  “爸在你心里已经这么没信用了吗?”他挠挠眉毛,把购物篮里的商品一件一件放到扫描器下。
  女孩从孟企背后绕到他的右边,扯下塑料袋放在称重台上,低着头不停地从他手中接过商品,说了句:“你丢下我整整三次了耶,是傻子也该开窍了。”
  “你有这的会员卡吗?”
  “没,我只有那家德国超市的卡。”
  孟企点点头,双手捧着整包的纯净水放到台子上:“你不就是小傻瓜吗?你怎么就喜欢上我这个……老男人?”
  “臭老爸,还不都是你,我有 Electra 情结可能都是你害的。”
  自助结账机轻轻响了一声,孟企看了眼计价,也就花了 20 英镑,他一边掏出口袋里的纸币,一边把脸凑向女孩。
  “厄……什么?”
  “别管啦,就是恋你,懂吗?”
  孟企停下动作,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直到她撅起了嘴,孟企靠了过去,亲在她的两颗泪痣上。
  出超市时天已全暗,金星在藏蓝色的夜空一角显眼地放着光,孟企脸上显得有些幸福和满足,一时忘了追问问题的回答。
  “话说回来,爸,我好像感觉你性格上有点缺陷,从小被你耳濡目染。”
  “那当然了,爸爸是普通人嘛。”
  “不,你可一点都不普通,”孟鹤从他手中夺过装面包和零食的塑料袋,“有人说过你很强欲吗?不是强求别人的那种,而是对内的强压,你总是不停地牺牲自己,好让所有人都看着你,认同你,被你俘获。”
  “好像确实被说过,那和这样的我,处着会很辛苦吗?”
  “还没到辛苦的时候你就离开我了!”说话时她一脸不忿,看起来认真得惹人心疼。
  “但你总算能冷静下来,好好看清我了是吧?”
  “你看,你又想要我理解你了,你有什么苦衷能比我更重要?”
  “怎么又说起这个了,”孟企叹气,“你像我,鹤,有的时候,我看着你就像在看镜子一样。”
  “有时候我多想你停在 13 岁的那个夏天,一直是少女的模样。”
  并不像往常那样,女孩意外地沉默了,把塑料袋甩得沙沙作响。
  “是这边吗?”
  “嗯。”
  两人在酒吧门口拐了弯,朝着粗石板路的巷子走了进去,孟鹤回眸看着墙根、路灯柱上抽象的文字涂鸦,灯光下,她又看了看身旁男人坚厚的身体。
  “我以前以为,爸和我都是那种不计后果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想想很可能并不是。”
  “不是吗?”孟企收回看向右侧楼层的目光。
  “你总是嘴上说说,但轮到自己时从来不是。”
  “不可能不谨慎的,养孩子也是,和你在一起也是,”孟企松开与她交握的手,改成包裹住她的整个手背,“对爸来说有时候不需要更进一步,你永远都是我的宝贝。”
  “既然都开始了,你为什么不好好和我走到最后呢?”她发问,眉毛拧在一起。
  “我实在不忍心看你每次都会受这么多的伤。”他轻搓女孩的指根。
  孟鹤不听则已,一听,眉头更皱了两下,抽回手扭开脸,口中说道:“孟企,你是想让我跟你回去呢?还是吵一架然后不见面了?”
  孟企在她面前稍微俯下身子,轻搂她的后腰,注视着她,凝望着她。
  “小……可爱,小可爱,你觉得呢?”
  女孩把双眼垂地低低的,用极轻的声音回答他:“当然是和你回去,但是还缺一样东西,很重要的东西。”
  轮到他愣住了,半晌才说:“是什么?”
  “先不说了,我们上楼吧。”
  “啊,鹤,这边有教堂吗?”
  “有很多啊,怎么了?”
  “嗯……魏阿姨说想去看看。”
  酒店房间是一间家庭房,三张床,一张放置在窗边的墙角,另外两张平行地横在房间中间,床头贴侧边墙。魏妜环此时裹着浴袍躺在离窗最远的床上,在印着繁复古典花纹的被子底下睡得极为安稳。她刚吹干的头发像细小波浪辐射着朝外散开在枕头上,双手伸出被子,放在脸边不远的地方,她的脸像小鹤那样,属于轮廓不太明显的类型,此时正被身后的床头灯轻轻照拂,在左颊形成模糊的带状分界线,如同晨昏分割,如同月之未满。
  房间里全铺地毯,没有一次性拖鞋,孟鹤踩着丝袜走进去,转身朝孟企做了“嘘”的手势。
  “睡了?”孟企轻声向她确认。
  女孩点点头,孟企也点头,他随即将食物口袋放在玄关地上,拿出那袋千层面独自离开了房间。
  孟鹤悄悄走进房间中央,原本躺在地上的行李箱已被收了起来,她坐到一张床上,看着对面长相柔和清丽的女人,托着脸淡淡地笑了。
  孟企回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个餐盘,上面是加热过的牛肉千层面并一副叉子,他与孟鹤面对面坐在离洗手间不远处的写字桌旁,将可颂、贝果、蜂蜜卷、果酱、冰淇淋放在桌上,然后又把千层面推到女孩的面前。
  为了不吵醒魏妜环,孟企一进屋就打开了电视,并将声音调低,他换台至一个纪录片节目,舒缓的背景音乐和抑扬顿挫的英文旁白既起到催人入睡的作用,又掩盖掉了两人交谈的声音。
  “不是你要吃的啊。”孟鹤说着拿起了叉子。
  孟企点点头,手中拿着杏仁可颂大嚼起来,一边吃一边仔细端详面包的每一面。
  “我猜你根本就不饿,那些零食……”
  “带回宿舍吧,爸和阿姨是吃完飞机餐再下飞机的。”
  女孩把叉子放入口中,表情又是生气又是好笑,这时她听见了某个耳熟的单词,回头看着电视,这才发现上面播的是在中国拍的风光纪录片,一对丹顶鹤在雪地上优雅踱步,她干脆端起餐盘,把腿盘到椅子的软垫上,对着电视机吃了起来。
  孟企打开了香草味冰淇淋的包装盖,挖了一勺盖在半个面包上,一口咬了下去。
  “我好久没看电视了。”她嘴里塞着食物,盯着电视画面说。
  “爸也很久没看了。”
  “你还记得我们以前看的那部电影吗?我最近才知道有续集。”
  “哪部啊?”
  女孩转过头来,在空中胡乱比划了几下,说:“就是那个,火车,一夜情,半年的约定。”
  “哦那个啊,想忘也忘不掉。”
  “我前段时间在视频网站上看完了第二部,男女主角再见面是9年后了,男主角早就结婚生子,还成了畅销书作家。”
  孟企皱了皱眉:“有点……唏嘘,剧情。”
  “嗯,不过相爱就是相爱,只是错过了时机,最后结局的时候他们俩又做了,男主角出轨了自己的老婆。”
  “啊?合适吗?”
  “有啥的,男主角已经无性婚姻好几年了,能忍住不离婚已经很不错了。”孟鹤不以为然地说着。
  “那别剧透了,爸回去自己看。”
  她嘻嘻笑了一下,说道:“给我写 500 字观后感。”
  “行,行。”
  “给我也吃点。”
  孟企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两头尖的小面包,涂上一层冰淇淋,递到她的面前,女孩张大嘴咬了一口。
  “这个,还有这个都便宜。”孟企指了指冰淇淋和装可颂的纸袋。
  孟鹤捂着嘴,眼睛闪闪地看着他,从指缝里挤出一句话:“好好吃,还能这样吃的吗?”
  他看着女孩吃完了手里的正餐,趴在桌子上一口一口享用起甜点来,站起身走到床边开始铺床。
  “要睡了吗?”孟鹤问。
  “还行,不困,爸作息本来就和你一样。”
  “我去洗澡。”她放下冰淇淋盒,伸手去解裙底的裤袜。
  孟企微笑着目送她进洗手间,然后拿着未吃完的冰淇淋来到窗边的单人布艺沙发椅前坐下。由于电视节目没有字幕,他很快就对其失去了兴趣,看着窗外的无边夜色,一勺勺地掘着冰淇淋,想着事情。
  过了约莫一刻时间,孟鹤无声无息地走回出卧室,把孟企吓了一跳,男人忙把手里的小盒子推回裤兜,半怔地盯着几乎不着任何布料的女孩。
  “鹤……你是已经完全没羞耻心了吗?”孟企吞咽了一下,将声音压到最低。
  “不行吗?反正也就你看。”
  她光脚缓缓地走来,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戳着自己的下巴,胸前的银色天鹅项链随着身体的移动而频频摇晃。她赤裸着上身,两个乳房像白玉雕造的一对工艺品,圆润,丰盈,傲然挺立。昏昏绰绰的房间里,她的全身宛如透明的容器,盛装着最洁净的白雪,凹凸起伏的身躯和粗细得当的五股,每一处展现着匀称、一体、不分彼此的美好。她已走到孟企面前,似乎要把自己的柔软全部压上去。
  “你不会真的要……”
  孟鹤侧着坐到孟企的腿上,拿嘴贴在他的耳朵上方,双臂像两条蛇一样分别从上和下绕着他的头,她饱含着爱意地将其抱拥在怀里,口中轻吐桃红色的话语:“你后天就要回去了,走之前…和我……可以吗?”
  孟企将手放在她柔软的胸前山谷,仍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魏阿姨就在旁边呢。”
  “她不会醒的,就算醒了也会装睡。”
  “我怎么……宝贝,对你来说是不是已经没有什么是禁忌了?都是我不好。”男人半推半就地搂着她的腰,在她刚洗完澡湿湿热热的肌肤上来回抚摸。
  “这世界上其他东西对我都没什么所谓了。”她将脸埋进他的头发中,闻到了她童年熟悉的洗发水味道。
  “说谎,你刚刚还说你有很重要的东西。”
  孟鹤突然往后一退,有些尴尬地笑着,她挪动身体,将后背贴入男人怀中,神情有些意乱,嘴里含糊含糊说着:“那个不是,那个是……”同时用屁股上的轻薄布料前后蹭着他的裤裆。
  “有秘密了哈。”孟企说着,从后面一口咬住她的整只耳朵。
  “啊……”她颤着音,“哪有什么秘密。”
  “说真的,鹤,不能做下去了。”
  “那我们去被子里?”
  “有什么区别,要想想后果……”
  “不要想,不准想。”
  女孩起身,一使劲解了他的牛仔裤扣子,双眼盯着那块儿鼓鼓的地方。她将自己的内裤拉扯至一边,露出了早已湿漉漉的那里,她前倾身子,粉红色的细缝在轻轻收缩,在洁白带着稀疏毛发的肉蚌中间,汁液像是垂丝一般,从最顶上的小洞洞里汩汩渗出,打在大腿根上,牵出几道弧线,然后流下。
  孟企的肉棒已被女孩完整取出,并在顷刻间完成了成长的全过程,她咬着下嘴唇,盯着充血的龟头,一边搓了搓它,一边说:“我姨妈刚走,你快射的时候得拔出来。”
  “别,我有。”孟企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安全套。
  女孩转身回看他,眼神中有着娇媚的笑意,她用双手推打着他:“吼,好啊你!装的真像那么回事。”
  “啊……!”她突然捂住嘴,回扭着身子望着他,皱起了眉。
  因勃起而上挑的阴茎在不受压制的情况下,兴奋地往上跳了一下,刮过了她的蜜缝,仅此而已。
  孟企无声地笑着,撕开安全套,戴在了肉棒上。此时他心里想的并非“危险”,而是“安心”,尽管他和她关系特殊,尽管房间里还有别人,他俩从来没在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做过。
  “你轻点儿,别吵醒魏阿姨。”他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却一刻不停地将带好“小伞”的阳具朝上对准了女孩股间。男人,尽管嘴上说着谨慎再谨慎,一旦到了这一步,是万万不可能停下来的。
  “我还以为你不想……嗯…和我滚床单了……”
  “为什么?”孟企扶着她的腰,一前一后有节奏地推着。
  孟鹤双脚因失衡跌了一下,她看向最远那张床上隆起的被子,看不见魏妜环的脸,反倒使得她有些紧张,而肌肉越是收缩,越容易让体内敏感点被画圈抽插的肉棒摩擦到。
  “嗯唔唔咿嗯咿……”
  孟企忙用两手捂住她的嘴,她的双臂像过山车的保护装置一样紧紧扣住她的前胸。
  激烈而刺激的动作暂时停了下来,女孩对着他的手心大口喘着气。缓了一阵后,她把手抵在孟企的双腿上,抬起自己的屁股,上下套着肉棒动了起来,此时她已无心再去看房间另一角的床上,无心去想自己发出怎样淫乱的娇声,她深深沉醉在了和被自己称为父亲的男人的交合中。她高高耸起身,让私处半吐出阴茎,再快速坐了几下,身下那个充血发紫色大疙瘩磅礴且凶猛地在她体内磨搓着,刮挠着能要了她的命的地方,她顿时有种想要尿尿的感觉,挣扎着狂乱地去了。
  孟企将瘫软在他手臂上的女孩翻转回来,将高潮时被挤压出去的肉棒再度顶进去,他看着失神的女孩追问:“为什么,鹤?”
  “你做的……都是爸爸……该做的事。”她的脑袋无力地耷在他的肩上。
  “那有什么问题,我不还是你爸吗?”他压低声音。
  “我不喜欢……不喜欢你对我那么好。”
  孟企一脸迷惑地看着她,看她圆圆的肩膀上有着汗珠,他开口说:“我既是你的爸爸,又是你的玩具,也是你的情人,不好吗?”
  女孩抬起头,开心地笑着:“好。”
  “爸。”
  “嗯?”
  “爱你。”
  孟企缓缓地在她体内挺动,抽插,不时往床的方向瞄一眼。
  “我的乖女儿,我有什么好的,你非得喜欢上我。”
  “我不知道,你的引力太大了,像……”
  “爸想好了,”他使着劲往深处进了几下,“你不回去,我就想办法来这儿。”
  “笨嗯~笨蛋,不、不要啦……”
  算起来孟企和她已经差不多 7 个月没做过了,他不知道是因为今天自己涨得特别粗硬,还是小鹤的花径拼命收缩,他只觉得里面紧得越来越难以抽动,甚至无法拔出。
  “为什么?”他用力,说话声音也变重。
  “干嘛啦……哈嗯!像…像跟踪狂…咿、一样。”
  孟企突然感到有些受伤,他一手紧抓她的娇臀,一手半掩住女孩的嘴唇,他不再说话,唯有胯越动越快,使出了健身时做最后一组锻炼的劲儿。
  “爸、啊啊…哈啊……”
  “你…不会…真的,”孟企喘着粗气,“嫌我…烦了吧?”
  “才没有……要、要去了……”孟企及时按住了她的嘴,“唔呃,啊唔唔唔唔……”
  孟企放开她,充满爱意地吻着她的脸,忘我地在她娇嫩的肌肤上留下痕迹。
  不知多久后,她推开孟企,脸上不知是羞红还是被吸到充血,她无比依恋地看着男人,再无任何疑虑。
  坐在男人怀中,浑身赤裸的女孩带着她富有魅力的自信,笑嘻嘻地问男人:“爸,你想想看,除了我以外还有哪些人需要你。”
  “除了你?”
  “嗯。”
  “没有了,都是你,宝贝。”

你都1000级了,外面最高30级
易枫洛兰雪
易枫穿越到修炼世界,可惜只能当个凡人,无奈只能开个小武馆维持生活,偶尔打打铁,当个“一代宗师”混日子。直到有一天,小武馆变得热闹。几个仙风道骨的老头为易枫厨房里的菜刀争的面红耳赤……

风雨无阻 / 发表于: 2024/10/12 07:42:46

番外 如因如果(三)
  晨起之际,温企良在床上辗转反侧,恍惚间发了个梦。
  此梦怪乎,他茫然前行,先是见夏儿立于一华美敞殿内,这金殿气势轩昂,可供百匹骏马并排奔腾,抬头仰视,雕花大理石圆柱擎起弯穹,低头细瞧,脚底用镶金边黑白玉石铺成整齐栅格,远处黄白石阶延至大殿二层,左右墙壁皆嵌十数扇玻璃玉明窗,轩内亮如户外,四周皆陈设雕像宝物,工其精致,实属罕见。
  夏儿所穿衣着怪异,也是温企良见所未见的,那衣裙通体剪裁,紧勾身材,裙衽短至膝上,布料暗暗生光。她披秀发在身后,未梳小髻,鼻上还覆着镶银水晶透片。她穿着一双异风的黑漆皮履,一对薄可透肌的玄色绑腿布紧紧贴在腿上,好似长在上面一般,那体态窈窕优美、凹凸见俏、千种风情,令他瞠目结舌,不禁注视弥久……
  不知何时四下漫起浓云,伊人身形渐消,回过神时,温企良惊觉自己身处无人荒郊,一狼紧随他至,将他追赶他至一大川旁。慌忙间他划水渡河,却惊见一白额大虎从岸边树丛漫步走出。在他手足无措之时,温企良低头一看,河水竟化为无数手臂将他裹挟卷拽进川流之中……
  温企良登时惊觉醒来,眼前仍是他的卧房,屋门紧阖,室内朴素:一床一架,一桌一椅,一案一屏。他推开近来刚置的棉布绣盘常福字厚衾,一提床下的蒲面木屐,卷上素白中衣的袖子,前去打开屋门。
  一个四十多的汉子往屋里钻来,叨着一口浓厚吴地口音,不太能辨听。
  “温将仕,倷困醒哉,外头阿是有个大夫送来个帖子,俚自家唤做‘王光庵’哚。”
  温企良一听,忙伸手去接:“劳烦,拿来我瞧。”说着把帖子翻开,看了一回,放在书案上。
  “将仕洗面覅?
  “老冯且住伺候,俺自己来便行。”
  温企良看着老冯跛着条腿出门,麻利地提了盆架进屋,旋又出门端着盛满水的铜盆进来,见拦他不得,也就依了这老汉。老冯是本地军户,姓冯,家中有两丁,其弟是本府卫的一名排军,老冯腿脚不好,便和媳妇两个在严佥事手下使唤着,月初被严家遣送来温企良的铺子里打下手。
  汤水正热,温企良盥了手,恰听见楼下有女子吵嚷声,便问道:“老冯,你可知下面是那几个在搅事,恁不清净的。”
  老汉从他手中接过擦面巾道:“勿晓得。”
  温企良点头不语,一拢头发,拿过皂色短巾束好,洗了脸,上下揩了干净,老冯从床杆上拿来一件白布褙子和一条袴与他穿上,温企良在外面套上一件交领窄袖直身,换上草鞋,走出门去。才走了两三步什么,又回头道:“老冯,我年内要返青州乡里去,劳你告诉严老爹一声。”
  老冯一听大惊失色,连连摇头顿足,道:“归勿得!归勿得!”
  温企良一攒眉,问:“如何走不得的?”
  “北方大乱哉啘!”
  “便是,心里头挂念家父不下。”
  温企良下了楼,小铃与丫鬟琉璃吵嚷声自西厢台阶旁传来。
  “你口强什么,着紧些的让我过去,休帮闲钻懒。”
  温企良转过廊柱,望向眼前说着话的女子,正是自那中秋过后依严老头之命来服侍夏儿的丫鬟,琉璃。
  小铃横身挡在她面前,圆瞪着眼,怒道:“甚么主仆不分的奴才!夏儿小姐何曾许你做这些的?”
  “小姐?没了俺,她有长进没长进的?你家什么大好人家?小姐脚都不裹的,怎不怕笑煞个人。”
  小铃一听,顿时火冒三丈,提臂就往琉璃身上扑去。
  温企良三步并作两步,上去抓住小铃的衣袖,分开两人问道:“怎的这是?都且消停。”
  “爹。”琉璃退了一步,屈身唱喏。
  小铃仍是一脸不忿,踮着脚张嘴招呼着温企良身后那个丫鬟:“早晚回你严老头那去!省的吃我白你!”
  “放屁!你好大的腔儿,这般说嘴发村?”
  温企良只觉头疼欲裂,摁住小铃双肩不动,他低头一瞅,见小铃眼神里半是恳切不是不甘,回头朝琉璃问道:
  “如此却怎了?琉璃,”他见那丫头怀中捧着一对上好大红烛,“拿着那对烛做甚的来?”
  “琉璃说晚些要教夏儿姐学,”小铃抢着答道,她快速上看了温企良一眼,将声压低了些,“梳云弄雨那事。”
  温企良眉头一皱,沉沉道:“由着她来就是。”说罢目带安抚看着小铃。
  看她缊着红脸,扭头看着一旁不说话了,温企良大步走离台阶,口中喊道:“姜妈妈”。
  “哎。”
  “晚些去库中拿两对香烛钱与琉璃,休折了咱气分。”
  他转头看向丫鬟:“琉璃。”
  “奴婢在。”
  “以后少要带东西过来。”
  “谨听爹吩咐。”琉璃低头道。
  姜妈妈看温企良欲出院门,忙问:“官人出去?晚夕来家用饭嗄?”
  温企良看了眼楼上,想着夏儿那日之后再也没下过闺阁,叹了口气。
  “不来家。”
  温企良回家已是酉时,在铺子里将一切收拾停当,在寝屋床上反覆睡不着觉,刚卧下又坐起来,就着月光思量些事情,他一脸忧容,越是想越觉得不自在。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得寺庙的子夜钟声在屋外回响,索性一起身,披了件通袖罩袍。他正打算出门吹吹冷风,门一开,却见西厢楼上夏儿屋里还亮着烛火。他不禁生起疑虑,眉头锁着,悄声踱步过来,伏在窗外一听,这不听则已,一听面色为之一变。
  房里仅有细细喘息声传出,如蚊子哼叫,几不可闻,温企良按捺住敲门的动作,在窗外咳嗽一声,屋里突得发出极大声响,俄然灯灭。
  少顷,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小铃碎步走出,咚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温企良噤着声,示意小铃跟来,径直回了卧房。他看着小铃进屋把门掩上,心乱如麻。
  “爹。”
  温企良开口问道:“小铃,恁晚了不歇,又怎的?”
  小铃不作答,反倒伸手呈出一团布,上面点着几滴鲜红血印子。
  温企良扶额,垂头不语,顿地霎时转身,一脚将脚边的木凳踢翻倒地,口中骂道:“贼少横死的严莽军!”见此景小铃身子一抖,赶紧将身子匐在地上。
  “偌大事情,怎不先说?”
  “上午我与爹说了,爹许了的不是?”
  温企良起先默不作声,然后苦笑,长叹一声:“造孽。”
  他将小铃扶起来,对她道:“事已至此,还能何说由,你和夏儿都受委屈了。”
  小铃反握住温企良的双手,急道:“为了夏儿姐,乞爹做主,赶将琉璃回去罢!”
  温企良瞧了眼房门,对她点点头,答道:“不,小铃,你明日开我床下箱笼,取一半细软给姜妈,让她回泰县寻伍老丈去。”
  “爹!如何不听铃儿说的!”
  “爹有分寸,小铃,且问你,是否还以我温企良为父?”
  “是,夏儿姐出嫁后,小铃侍奉爹一辈子。”
  “有这话便好。”
  转眼十月,温企良紧着琉璃和老冯连日没来,辞了主管伙计,收拾药房仓库一空,将药材器具,连衣服财物书籍杂货装了七八个箱子,唤小铃看着,一齐让工人送到城南码头去了。
  这日温企良身着一件皂沿边白布道服,头戴一顶网巾,从正屋一路走到外头铺子里。他将药铺门关得严严实实,在里头翻检药柜,乍一眼留意到前柜台的一脚压着一本书,他蹲下身拿出来一瞧,是本《大诰》,于是丢回了柜台底下。他挨个打开药柜的抽屉,当开到贴着“青棠”小签的小屉时,他拿了一片出来闻了闻,接着将青棠等零散药材一并装入一个带隔的不大奁盒里,盖上奁盖。
  这时店铺门开了一扇,走进来一位年七八十的老儒。
  温企良拱手做了个揖,俯身道:“王太医。”
  老儒回礼,连道:“生受。”
  温企良方想开口,听堂内传来清甜的童稚之声,声音忽远忽近,左右唤着“雪姑”。
  “爹爹,雪姑不见了。”夏儿从帘下走了出来,一见店门口站着的老者,愣住不说话。
  “不才犬女,见笑。夏儿,这是曾与你看病的光庵老先生,可记得?”
  “自是记得,王爷爷,万福。”
  老儒笑得两眼眯成了缝,他见夏儿一身寻常妇女打扮,梳着平髻,着遮眉的青绫额帕,侧边云鬟绕结处别着一支金蝴蝶钗,后垂少余发,以两根朴素月白细长带系之。她上下穿着彩绣海棠纹封边的淡紫布袄裙,足上一双象牙色绸布鞋,尖头从裙下稍稍翘出。低头行礼时,一对长长的宽袖并一条浅葱色手巾层叠在腰际。他开口道:“令爱体态健康,仪表不凡,温相公好福气的。”说罢从袖筒里摸出一小个香囊赠与她,夏儿则屈身道谢。
  温企良问道:“动问一声,姚公姚知府今作何打算?”
  王老先生答:“姚善府公已寄书往松、常、镇、嘉四府知事,欲勤王。
  温企良低头沉吟。
  老儒遂问:“温相公果是打算出离苏州?”
  “在下本就不是苏州籍的,眼看吴高被罢贬,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欲投奔何处?”
  温企良拱手不语。
  王老先生只略一点头,道:“如此也好,老拙且有一言恳告:‘切勿北上’。
  “军情果真此般严峻?”
  “老拙有一旧识,早年去了大都,见谅,如今是唤作北平了,前几日传信到来,告说期年之内,天下必乱。吾旧友本也是医人,后剃发做了佛门子弟,其话不敢不信。哀哉,张王可曾料想如今。”
  温企良在一旁静静听完,面色却渐暖,道:“此番多有借重,还有一事,望乞成全。”
  老者问“何事,但说。
  “铺子里还残留些药材,带不去,量微价贱,请王太医权作帮忙处理。”说着拱手献上将一方盒。
  “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边寒暄着出门,来到临河的街面上,夏儿紧随温企良身后,半掩着面,从袖底下圆睁一只杏眼,睃着过往行人,颇有些新奇,她且听到那些熟悉的吆喝声、喊号声、交谈声、蹄步声自摩肩接踵的大路上传来,一丈外的水路的上米船、竹筏、货舫嘈杂着荡过。这时她瞅见几名垂髫小童跳着走来,转过店门石矮凳,绕着老医生打着圈,口中嬉笑地喊着“老王头”,老先生却只做没听见。
  温企良挥赶走群童,开口道:“王太医,多保重。”
  “告辞,温相公,后会有期。”
  温企良关了店门,加上锁头,走到人潮中,拦下两个轿夫,轿夫随即在地上放下一个篮舆,拿布头揩了揩手。十月过半了,两个轿夫依旧穿的是短褐,温企良牵着夏儿跨过竹杆,没等她坐稳定,轿夫轻轻一抬,就把篮舆架到肩头高度,飞也一般迈开脚步走了。
  夏儿小口一张,却不做声,两袖紧紧巴着左右两根杆子,甩头看着两边的过路人,把两条头上两条长带晃得像白蝴蝶扑棱个不停。温企良一路领着篮舆在前方走,沿着枫桥水路走了一里多地,到了一间布行、两家客寓、饼摊、灯笼摊、柴炭摊和一家酒铺围夹下的渡僧桥,桥身高高架在上塘河上,有贩卖竹编和首饰的商贾靠船在岸边,就在河岸的长台阶上做起了生意。
  轿夫等桥上行人走过,身后的壮汉边走边将竹竿抬至耳际,两人蹬着台阶上了桥顶。夏儿在篮舆里竟未感一丝颠簸,仿佛身处平地一般。在桥上,越过眼前的青瓦屋脊,庄严的阊门城楼下的石砌城墙已尽显眼前。下了渡僧桥后更为拥挤,两位轿夫把篮舆高举过头,挤过人群,在柳氏字画行和翠明钱庄处左拐个弯,上阊门吊桥,过外城河,就是苏州城了。
  城门旁的守军都是生面孔,看了眼温企良手中的路引便放几人通过,温企良转着眼珠,先是心头一松,但转念又有了些担忧。
  来到城内,虽同为吴县地界,此间街道比阊门外窄上许多,商铺和民居鳞次栉比,但显挤挨,桥旁、岸壁、墙头尚能见一些绿植,却不繁茂。
  温企良领着轿夫从北至南沿城西城墙一路走,倒也让夏儿游赏了一番。
  所见处,苏州城里除三横主干水道外,还有数十条细渠纵横沟通,今时有些却已堵塞,未曾被疏浚;开国初攻城时毁于大火的佛寺,仍是颓败模样,只是焦塔脚下已兴开了漆器、蜡烛、生药、木料行和酒铺、牛羊肉铺等等。一路下来,虽是古宫闲地少,却见不到词曲中写的万家奏新声,更不见前日富贵、往昔风流。
  郭内水道之密匝,将土地割成不大的小块,因此附近人家大抵都是没有院子的,家家屋后都临着河水,凡街面开店做生意的,毕都在屋后走水船供货。与陆上的窄巷不同,水面上人稠物穰,多的是奔波来往。
  过了药市街,夏儿在剪金桥旁曾见一群流民迁徙,个个蓬头垢面,细观男女之神情,或讷或躁,只令人觉生计苦。想来燕王告反已经有几个月了,老家青州是否也多是这样的流难百姓。
  苏州府虽富庶,民田却不多,课税连罪,三十年来本地富家已有千余户陆续破败,深宅高墙被推,大院荒草寂寂,多被充作仓所、营房,如爹前之所说:苏城内皆赤贫。想必今后多的是徒出者。
  行过额匾倾颓的贡院,只见槐树林立,不见士子影迹。又接连路过布政司、财帛司、按察司和县府衙,右角上看,胥门城楼从云边显了出来。胥门驿站旁开着绸布业点和染料行业,大街对面是客寓、鞋帽店、瓷器行,临街的小商铺有卖乐器的,草鞋的,糖点的,手巾的,一路朝东沿到了子胥庙的飞檐外。
  越靠近城南,车马越发多了起来,路上夏儿还见了两次官轿。远处幽幽传来了吹管声,和着鼓与板,太祖崩后,近来这些声在枫桥街也多了起来。夏儿仔细寻着,还似乎听到昆腔新曲儿,就在蹿出几株芭蕉的白墙后,一道溪渠沿着弹石板路流至远处百花洲的楼榭底下,她远远一瞥久未修茸的园林,想着以前曾听说过的前朝庙会。
  又行了几里路,夏儿数得进苏城后已过了十七座大大小小的桥,她瞧见文庙旁的两百来岁大银杏的那抹嫩黄,远处七层高的瑞光塔古色古香,在一众黛瓦平屋间茕茕孑立,好不气派。
  不几时,盘门的水陆城门已在眼前,温企良付清轿钱,并在梅桥旁的鱼肆附近寻见小铃。小铃早先在一家庄顺船行买了一条带篷矮帆小舫,并雇下一名舟子,将所有箱笼行囊都整备妥当,当下搀着夏儿和温企良踏至船上。
  梅桥码头旁船只众多,舟子解了船绳,一撑船竿,小舫挤入前方的渔船和客船中间,破开一个口子,悠悠地顺水前行。不几时,小舫来到盘门高高的城墙包围下,城中声音渐远,过了第二道水城门,有关津的守卫拿粗木杖拦下他们,查验了温企良的路引和货箱。
  放行后,温企良离开船头,这是条长一丈的游船,方头尖底,两端翘起,船靠尾部的地方有高不足一丈的方帆,船尾带一个低矮小篷,供船夫休息。自船正中至近船头处都是船舱,长方顶盖,无轩窗,通体着绿帷加盖,两端用布帘遮风挡雨。温企良掀帘入内,舱内空间宽敞,半人高,可容两人纵卧,虽放不下桌案,但舱里也有懒架儿、小几和火炉,船板上铺着芦草席,茶几旁铺了张羊皮毯子,上面堆着两个绣花枕头和箱奁。
  温企良刚一坐下,夏儿就膝行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伸手卷起帘子,望向左舷,青灰带朱的姑苏城楼被庞大的船楼和商船的快帆所掩映,城墙外的兵营旌旗翻动,高高的吴门桥上行人牲口行走不绝,三座桥拱与水中的倒影合成三个正圆,江面上到处是或汇流或离散的竹筏、小划船、画舫、并舟、大舸,她朝那个方向看了最后一眼,然后转头盯着温企良的脸瞧。
  “此去二百五十里,不知何时回苏州?”
  “你不是夙心想往杭州去一遭的?”
  见她不言语,温企良退后坐进船舱,搓了搓手,麻利地点起炉中炭火,往小壶里添入净水,架到炉上。
  炭火微红,炙得船舱里登时暖了起来,他转头看了眼夏儿,看她一双纤指擎着帘,任风从帘外吹了进来,吹得她的长袄飒飒摇动。见伊人静静地望着江上,深碧水波荡漾,岸边杉影晃动,他不禁问道:“可怎的不快?”
  “夏儿姐欢喜着哩。”小铃一掀舱后面的帘子进来,将手中小碟里的作料一股脑儿倒进壶里,接着抓起一旁四爪紧抓着草席的雪姑,大白猫“喵”地应声大叫,弓着腰缩到小铃的怀中。
  夏儿害羞地笑了,垂放下帘子,将身退回到绣枕堆里,倚在茶几旁,目光灼灼看向温企良。
  “爹爹,江南好么?”
  不等他张口,小铃抢答道:“江南最好~”
  三人咯咯笑了,小铃将白猫放入夏儿怀里,自个儿拿着料碟往后边走去。
  茶煮了有一刻工夫,香气飘满了整个船舱,这时蓬顶上方越来越热闹,传来逐渐变大的交谈声。
  “小铃姐,外头是何声?”
  “上头是五龙桥。”小铃钻头进来道,“俺跟过路的捕鱼阿公买了一尾鲈鱼,说是太仓州刘河口捞的,肥得不得了。”
  “小铃,将鱼拿与爹,转冷了,进来和夏儿坐着罢。”
  “哎。”
  温企良走了出来,靠着船侧将鱼宰杀干净,取了一小坛用盐和红曲鲊了,洗净手。一旁舟子正倚着船尾篷窝的松木架稍作休息,他用竹竿轻推桥柱,让船身慢慢悠悠地通过了五龙桥最侧边的桥洞。过了桥洞,江面于数流交汇处变得宽阔起来,江上冷风把帆鼓得满满的,令小船逐渐转头往东南方。温企良与舟子聊了一阵,从货箱里拿出成套的茶匙与杯盏,走进舱里去了。
  温企良从炉上拿下砂壶,道:“前头是鲇鱼口,已入江南运河了。”他打开盖子,水雾腾出,顷时船舱里氤氲不已。他接过夏儿递来的小盏,“过四里地到澹台湖。”
  三只青瓷的小杯盏已用手巾擦拭干净,温企良往里注入琥珀色的茶水,各往里舀入几勺果脯,先自己尝了尝,甘美馥郁,甜中带着两三分酸。
  他从壁板上的褡裢里取出一帕方巾包裹的点心,打开是做成山茶花形状的果饼八枚。
  “前日里买得几个北地产的苹婆,加着五钱山楂、三钱茯苓、五钱冰糖煮了这茶,你俩尝个新味。”
  两个女孩窃窃笑着闹做一团,推着盏,互相把茶点喂到对方唇边,雪白色的手腕子从衣袖里伸出,折折摆摆不停,似乎对茶水与果点十分满意。
  温企良看她们闹了一会儿,微笑道:“早是要离开了,爹讲个苏州故事。”
  夏儿随问:“爹爹亲历之事?”
  温企良点点头,说道:“早许年苏州,饮马桥近旁锦绣坊内有一妓,名黄秀云,素喜诗。此妓有一主顾,年岁与光庵老先生差不多,是个儒生,名唤作陈体方,诗闻名吴中。黄秀云曾谎骗要嫁与陈体方,体方推囊中羞涩,无钱聘娶,黄秀云则索要诗百首为聘。陈老先儿遂信之,先后为秀云作诗六十篇,一时成为笑谈。”
  “怎的止六十篇?”
  “陈老先儿就先身殒罢了。”
  说完,温企良呷了口茶汤,他坐于炉火附近,觉得有些燥热,半卷起一边帘子看起景来。船头微微上下轻点,飞似的朝前破浪行进。看着江畔,运河右岸边是成片田垄和挨排的草庐,间或几户白墙黑瓦,陌上数棵老柳,有妇女在檐下舂米。时值冬月,人家附近的农田里种了芸薹、豆瓜之类,远一点的地方还有小几亩桑田和棉花田,临岸是大片芦苇丛,其间一两只灰鸭经过。
  他自唱道:“寻好梦,梦难成。有谁知我此时情。”
  小铃调笑着道:“爹年少时莫不也没少去院里的。”
  温企良闻声,缓缓从帘外收回目光,攒着眉,嘴带笑望向小铃,似责备,并不言语。
  夏儿诧异地轮流看着两人,过了一会儿开口道:“爹爹,你告诉咱,姨姥姥家住有几口人,经营何产业的?”
  “你姨姥爷家是大户,是个士人,和魏太守有过姻亲……”
  “乃是……”夏儿捂住嘴,用手在空中横着比划了一下,“腰斩于市的…魏太守耶?”
  “你如何谂得?
  “姜妈妈于奴床前说起过的。”
  “魏知府是好青天,好父母,爹年幼时尝于苏州楼馆见得一面。吴中实受姑苏三太守之眷顾久矣。”
  夏儿侧目暗暗点头,舱内一时寂静,唯有雪姑用前爪挠芦席的声音。
  温企良看了眼江面,道:“是澹台湖了,小铃,温小壶酒与船公。”
  小铃提下茶壶,新煮上一锅江水,又拿竹串筒去酒缸里舀了一筒买于屯市的糯米酒,置于锅内。
  小船此时驶入了风浪颇急的澹台湖,船在舟子的操弄下却并无过度摇晃,温企良和夏儿往船头探出脑袋,见凛冽寒风下的湖岸草木哀鸣,天色渐阴,水面则变成了蓝铁色,远处显出一道长堤的身影。
  “小铃来瞧,那便是唐元和朝建的,宝带桥。”
  小铃听声移动过来,俯身将头从温企良和夏儿的脑袋下面钻出去,看见远处那条“堤”越来越近,竟是一座横跨湖岸的联拱石长桥,只是中间塌落了一大截。船飞快靠近,三人见到古老的石桥柱上长出了大丛青草,部分石砖已被风化为黄白的颜色,正看时,小群迁徙的白鹭落在了石桥上歇脚。船渐从断桥口下面通了过去,一只鹭跃至船头,它的一对长翎在风里恣意翻飞,它侧头对视着三人片刻,刹那间整群白鹭兀得腾空飞起,展翅离开。
  过了湖,小船改航向南,又进入了运河河道中。温企良将酒筒给了舟子,在炉子里新添炭火准备煮米做饭。
  数十里地倏悠而过,天暗了下来,临吃饭时温企良让小铃和夏儿各自在船尾和船舱里点起油灯。舱里的灯用一盏好看的六角红纱灯笼罩着,三人就着灯光用晚饭,几上摆了五样菜:炖鲈鱼酢、虾卤鸡、焖冬笋、酱蚕豆、菰菜羹。
  入夜,风静了下来,一轮圆月升到半空,舟子也领过饭菜并食过一顿,又趁着江平继续操船。
  “夏儿,小铃,落雪哩。”
  女孩儿闻声快活地掀开帘子,眼前江上有数丈距离被灯笼的红光点亮,细碎的微小雪片缓缓地飘在船头,结成薄霜。在远处的昏黑水面吞没了一切灯光和月光。在更远处,田野、房屋、山丘被染就了一层银衣。
  两人捉了一回雪花,不知何时已经回去。温企良又再独自看了一会儿,回到舱里,此时小铃续上了茶,夏儿斜偎在枕上,就趁着灯翻着本《洪武正韵》。
  “这韵书有多处地方不对的。”夏儿此时摘下了头上额帕,细眉微动,瞅着书页。
  “此是七年的初刻本,”温企良道,“唱支曲子词如何?爹心念你唱的《如梦令》。”
  夏儿展露皓齿讪讪一笑,却是不大好意思。
  “还不快唱与爹听。”小铃在一旁推着她的手肘。
  “新作一支,爹听好。”
  夏儿目光一转,赛似秋波,脉脉前望,振振轻罗,闭目提颌,启唇抬舌,未出词来,韵已出落,节奏略有不同,词曲气势活泼:
  “袅袅浣纱声歇。荡荡扁舟一叶。企少伯追怜,他夜娃宫接妾。明月。明月。执手共托新雪。”
  “少伯是谁?”小铃疑惑道。
  夏儿咯咯笑了出来,拿袖掩着嘴,说道:“这前半是夏儿早就作的,后半是方才得的。”
  温企良道:“唱得此般促急顿挫,实属不多见。”
  “夏儿姐,‘袅’字如何写来的?”小铃已在几上摊了砚台,一手正捧着一张素色小笺,另一手拿着笔戳着脑门儿。
  夏儿遂坐到小铃旁边,用手指蘸茶水在几上写起字来,突然她想到了什么,转头来问温企良:“爹爹小时怎不习文?”
  温企良笑了笑:“不是不得习,而是习不得。”
  “如此怎说?”
  “江南文士素不着洪武爷所喜,数十年几番变故,萧萧然罹死殆尽,有善终者不过几人耳。”
  “耶、怪不得城门里贡院门可罗雀。”
  “可是来。”
  夜渐深,舱内二女复闹了一阵,已是月近中天,船夫挑掉灯花,星夜又行了数十里。夏儿已躺在羊绒毯子中睡着,温企良见她头钗脱落在旁,一团乌发散作浓云状,取过厚布衾将她全身连脚盖住,她嘟囔了几声。
  温企良在端详着烛下花容,深深叹了口气,然后吟了一句:
  “识尽千千万万人,终不似、伊家好。”
  小铃在一旁添了数块炭,跟着和了一句:
  “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肠断。”
  温企良道:“终归到了这田地。”
  “夏儿姐睡着了?”
  温企良俯身看了一眼道:“睡着了。”
  “爹把俺们两个送往姨姥姥家后,要去哪里来?”
  “在杭州待数日,再回苏州打探打探,紧着北上回青州。”
  “如何急要走呢?”
  “你和夏儿都是吴地子女,爹恒数是要返原籍去的。”
  夏儿在睡梦中轻转身,两人停下交谈,静静地等待。
  许久,温企良又继续道:“小铃你好生照顾夏儿呵,如若爹未被送官,也未卷入北地征乱,爹自会回杭州看你俩。”
  夏儿背对着舱中的两人,她睁开眼。
  **********
  她睁开眼,见孟企躺在自己身边。
  这个赤裸着浅蜂蜜色背肌的中年汉子,胸口朝下于棉被的簇拥中呼呼沉睡,他的左脸埋在松软的带刺绣的红色针织布面枕头里一动不动。
  孟鹤已然没了睡意,她略微立起上半身,发现自己将孟企的一只胳膊压在身下,彼此的手指抓在一起。她伸出空闲的手在他光着的背上抚着,那是广阔的、操劳时间比她年纪还长、75 公斤男人的硬实脊背,她失神地看了一会。虽然从后边看不见他的睡脸,但她知道他睡得很熟,他累了。
  “让你爸再睡一会儿,我们吃饭去。”魏妜环的声音从床边小声响起。
  被突然来的一句吓了一跳,孟鹤赶忙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还好穿着内衣,她点点头,放开男人的手,从床上爬了起来。
  酒店的住宿服务中包含早餐供应,孟鹤在大堂的餐区一角坐着,她望了望窗外,天还很早,手表上显示时间才 6 点出头。她听得餐碟摆上桌时发出的轻磕声,见魏妜环拉开她手边的椅子,坐下的同时瞧着两个碟子里的内容物直皱眉。
  “魏姐姐……”女孩小声小气地开口道。
  魏妜环转头看向女孩,无奈地瘪瘪嘴,说:“他们管这就叫早饭?”
  孟鹤看着碟子,刀叉下是煎好的培根、熏肉肠、炸土豆条、炒蛋,各种吃食只是零散地拼凑在一起,或许称其为熟制有机组合物更加合适,她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与女人看了看对眼,一同拿起叉子,孟鹤说着:“可不是!所以我从来不在学校食堂吃饭。”
  两人无言地解决着眼前属于游牧民族国家的家常“餐点”,除了咸度适中和冒着热气这两个优点外,再没有别的可以称道的地方,孟鹤吐吐舌,走去料理吧台要了两杯橙汁。
  “鹤,怎么?还回宿舍干啥?”见女孩回来,魏妜环抬头问她。
  “嗯,我去收拾一下,想到时候送你们去机场,先把给我带的东西放宿舍里,一会儿来接我吧,给你俩发语音。”
  “不耽误你吧?”
  没事的魏姐姐,这几天真的没课。”
  两人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间,餐盘渐空,饭毕,孟鹤挽着魏妜环的手回到四楼房间,推开门,两人发现孟企还没醒,相视而笑,于是放低脚步声走了进去。
  这时候靠近门口的桌子上突然传来了男人的说话声,语气极为私密:“起床啦,小甜心。起床啦……”
  孟鹤脸霎得一红,那是孟企的声音,是她很久以前偷录的,是她手机里 6 点 30 分准时响起的闹钟铃声。孟鹤飞跑进屋去,拔掉手机充电线,关掉铃声,猛地地把手机摁进胸口,动作快得像草原上绝境求生的瞪羚。
  “鹤……”魏妜环喃喃开口,似乎想要化解一下尴尬。
  “别说,什么都别说……”女孩的仍涨红着脸,提起贴墙角放的银色大行李箱和食品塑料袋,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魏姐姐,我先走了。”
  “去吧。”魏妜环看了眼床上未起的男人,抓住孟鹤夺门而出的时机,拍了拍她的后背说:“穿好看点。”
  孟企迷迷糊糊地醒来,花了点时间才意识到自己躺在酒店客房的床上。家庭房的床并不宽,每张床上枕头也只有一个,而他的床头有一对枕头,他笑了笑,朝安静的房间问了句:“现在几点了?”  “7 点 15。”魏妜环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她正在画淡妆。
  “小鹤呢?”
  “回宿舍了,你俩昨晚上哪玩了?可轻点折腾她,都快连轴儿转了。”
  孟企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目光,轻咳了一下说:“哪有,就散了散歩。”
  魏妜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回卫生间,伴随化妆品玻璃小瓶的咣当声,她喊了句:“我让他们把早餐送上来。”
  两人打理好自己的衣容,收拾完东西行李和房间时已近 8 点。退完房离开酒店,这时太阳才刚上屋顶,淡淡地融入远方的云间,头顶是大片的蓝色,沁人心脾的同时,却也清冷、令人瑟缩。孟企搓了搓手,看魏妜环在台阶上紧系围巾,早晨的街道尚没什么人,两旁楼房底下的店铺开始张罗生意。循着导航,他们走过一个街区,来到目的地。
  孟企和魏妜环来到一家车行,并按照计划租了辆家用轿车:标准 4 座车厢,银灰色,高档车型。很快处理完车子和明天的机票事宜后,孟企两人仍未收到孟鹤的消息,他提议先开车在附近逛逛,也正好熟悉一下车子。
  虽说国内驾照可轻松申请到这边临时的驾驶证,但靠左行驶的规矩足足难到了孟企,他畏畏缩缩,在驶入车道前猛地一顿,两人的脑袋整齐地朝前一甩,魏妜环当即捏紧车门把手不放了。
  “不行我们还是坐火车去吧?”
  “我再试试……别担心。”
  魏妜环往后调整了一下坐姿,咽了口口水,把一切完全交给自己左边的男人去判断,借此她的忐忑完全消失了。
  接着,他们上路了,平稳且缓慢地跟随在市区街道的车流中,“我啊,就是没你们那么容易就能打破规则。”魏妜环看着阳光在车前窗外玻璃上折射出弧状光晕,懒洋洋地缩进了皮质沙发靠背里。
  “挺简单的,规则从来没被破坏,你只要想着适应另外一套的规则就行。”
  “我学不会……”
  “把走路时的经验套到开车上,你肯定能考过的。”
  “不是说这个……”
  随着车在马路上快速流动起来,两人更清晰地感受到了这座城市的不同风貌,古朴繁复的维多利亚式建筑与现代简洁的大片玻璃新式建筑错杂排列在街道的两侧,工业时期的红色钢架桥和白色的曲折形人行步道桥架在同一条河上,古老的骑马英雄塑像的头顶上极为诙谐地套着一个三角锥形路障……
  10 点多时他们来到了孟鹤的宿舍楼楼下,女孩手扶着孟企的银色大行李箱等待着,她在昨天那件深蓝色绒毛连身裙外套了件至膝盖的白色短风衣外套,连衣裙的下摆只比外套长出数公分,俨然从原先凸显身材的成熟外装变成了如今沉稳收敛的内搭,她换上了一顶米色毛呢报童帽,灰黑色长袜外是一双缀着白色蕾丝绑带的黑色光面低跟玛丽珍鞋。她一踮一踮地张望着路面,裙摆和袜缘处裸露的一双膝盖活泼地晃动着。
  车停下,孟鹤将行李箱先塞进后座,然后解下双肩包坐了进去。
  “呼,累死我了。”
  孟企发车前转头往后看了眼,说着:“怎么不多穿一点,不冷吗?”同时他把手伸到后排。
  女孩注意到那只伸来的手,挺了挺腰,凑上脸去,带着些许笑意说:“一点都不啊?这就冷了,一会儿还有你受的。”
  孟企拂走了粘在孟鹤耳朵上的白色粉尘,看起来像是面粉,附着在照镜子时看不到的地方。女孩的眼睛里闪着光辉,睫毛扑扑闪动,她画了简单的妆,嘴上涂了唇彩,泪痣处抹了腮红,并戴上了日抛型隐形眼镜。
  “对了!鹤,来!你坐前面。”魏妜环转身朝女孩说。
  孟鹤目光动了动,摇着头说:“小孩子不能坐驾驶座。”
  孟企不留情面地打断道:“你还小孩子啊?”
  女孩调皮地一笑:“我才…嗯……我才 9 岁呢!”
  “多少?”  “9 岁!”说完她小声补充,“乘个 2。”
  一旁的魏妜环被两人逗得笑声连连,反让孟企和孟鹤也忍俊不住,车里满是欢乐温暖的气氛。
  向西,驶入 A82 号公路,一直向西,尽管尚没出市中心,周边的草甸已多了起来,这边的草与树较博物馆与大学那边更广更密,树叶渐渐染上了早秋的嫩黄色,溪流穿过起伏的草地中间,远处黑色脸孔的小羊不时抬头望向马路这边。
  “鹤,要我帮你做点什么吗?去宿舍给你收拾卫生什么的?下午再出发。”孟企突然想到点什么,双手把着着方向盘上端,一边看着车外后视镜一边问。
  “不用啦。”
  “你最后一次清扫自己房间是什么时候?”
  魏妜环转头看了看孟企,又回头看向孟鹤,说:“你别这样,鹤都这么大了,这些事还用你说。”
  “你不知道,孟鹤从来就不会把心思放在家务上。”
  “行啦,孩子有自己想法的。”
  “大扫除好麻烦啊,我有日常保持的。”
  “唉,那些看不到的角落,很容易积灰的。”孟企回头快速看了一眼孟鹤。
  “可是,你们不觉得灰尘在阳光里飞起来很好看吗?”女孩答道。
  一阵沉默后,孟企无奈地笑了起来,摇着头看看魏妜环,而魏妜环也是满脸写着佩服,眯着眼朝女孩看去。孟鹤显然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舒适地靠到了座位靠背里,打开自己用了六年之久的蓝紫渐变色双肩包,拿出手机和一个大保温瓶。
  孟企从后视镜里瞅见她在包里翻找的动作,瞅见那个与她气质不太搭的且略为磨损的背包,没有说话。
  公路周围一直都有两层高的斜顶房屋随意散落着,到处可见高尔夫球场和铁丝围栏的牧场,接下来的一段道路两旁行道树变得厚密了,显得窗外风景宁静而优美。孟鹤往保温杯盖里倒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递给前排的魏妜环,女人接过后啜饮了大半杯,接着递给了孟企,孟企单手接过,往口中一倒而空。
  A82 路很窄,和这边常见的道路一样都是正逆行双车道,然而这么窄的路却有着几乎 90 码最高时速的限速,一开始孟企只敢把表开上 30 英里/时,不出意外被鸣笛且超了几次车。A82 上车流量一直不低,为了不让身后超车车辆与迎面车撞个碰头,孟企不得已提高了车速。
  从延伸至市郊几个小镇旁掠过后,车经历了一段长下坡路,眼前是开阔的草原,车子开得飞快,如车上几人的心情。湛蓝的天色下几近苔藓颜色的草甸延绵开去,直达远处绿意盎然的丘陵。车左侧的河流与分开市中心南北的是同一条,它从许许多多桥下淌过,然后在这里变得宽阔,并将在再往前几公里处汇入内海。
  很快道路拐了几拐,进入一个傍河小镇,没一会儿又将它抛在身后。
  孟鹤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脱了鞋,将腿叠在身下,眼睛不住地在孟企和魏妜环两人之间扫动,然后她低头看了看手机,是张茗发来的消息,她咧着嘴无声地笑着,咬着嘴唇敲屏幕回了几句。
  孟企点了一下车载多媒体的收音机按钮,传出了轻慢打击的鼓点,音乐渐起,是一首声调颓靡、十多年前流行的的曲子。
  路牌在车旁迅速划过,没过多久又到了一个还算繁华的小镇,眼前已经可以看到国家公园的群山和狭长型淡水湖的小小影子。小镇坐落在建在 A82 路右侧,小巧有加的房屋掩映在修整过的绿色灌木之中,孟企开着车从小镇和原野中间驶过,他瞧了一眼藏在镇子里的教堂,并没有要减速的迹象。
  不知不觉,孟鹤随着音乐哼了起来,孟企突然意识到电台早已切了首歌,他沉浸在思绪中没能分辨出来,那是他非常熟悉的一首老歌:《I Want It That Way》。
  码头出现在三人的眼前,自然而然得,深蓝色闪着波光的湖水也出现在码头右方,从林荫道的落黄间显出身形。顺着湖水望出去,湖上的白色小点似乎是一艘货船的,不知是否要去对面的山岸。
  孟鹤说这是这边最大的淡水湖,因此该小镇是去往高地的最热门路线,但孟企并不打算停车,毕竟开车从宿舍出发来到这里还没到一个小时,且眼前环湖公路上的风光更加吸引几人。
  道路转向正北,令人心情舒畅的大直道,孟鹤和魏妜环齐齐趴到右车窗上,注视着逐渐变宽的宝蓝色湖面,湖岸上多彩的树林在这片镜子中倒出分毫不差的映像,远处水面中出现一座岛屿,然后是更多岛屿,每座岛都长有茂密的植被,看起来孤独又人迹罕至。
  “鹤,你自己没来过吗?”魏妜环问她。
  “没,太远了,我懒得去。”
  “风景倒是真好。”孟企瞟了眼窗外。
  “这首我听过。”魏妜环突然对收音机里的曲子有了反应,点着头说。
  听着音响里传出经典民谣,一声声重复的“Let it be”的歌词,孟鹤带着若有所思的笑意看了看她,然后继续望着窗外。
  三人花了整整半个小时才巡游完长 40 公里的湖畔公路,又用了差不多一小时车程穿越壮丽旖旎的高地峡谷,车道两旁是平坦开阔的淡黄色草地,浅水的小溪缓缓在路旁渗过,群山一座接一座从前面的山头背后钻出,红棕色的山体在云隙下时明时灭。成片的石楠花像落在山谷间的紫色细纱,白色树干的林子间或点缀在丘陵的低洼处,他们还曾看到貌美的牡鹿闲踱吃着草。何时天气变得阴沉起来,灰白的云雾笼上了山峰的圆顶,却也与“垂泪山谷”之名相得益彰。孟企为她们拍了很多照片,在各处:如绢洁白的小瀑布、雾气中的三姐妹山、平静的湖水、老旧的小木桥、低矮的石垣……车辆一停再停,拖拖拉拉地朝着午前的目的地进发。
  在观景台停车场附近,雨就那样毫无征兆地下了起来,三人急匆匆地钻入车里,甩干水滴,开起暖气,分享着黄油曲奇、蜂蜜芥末薯片、热咖啡。孟鹤打开银色手提箱,配着“嗒铛”的口号,拿出用牛皮纸袋包着的十来个三明治,有樱桃果酱的、沙拉鸡蛋碎的、炸鸡排酸黄瓜的、土豆泥火腿芝士片的……等等,馅料很厚,用保鲜膜隔开且码得整整齐齐。
  “你们在家应该吃够中餐了,吃点小麦主食没关系吧?”孟鹤问。
  魏妜环回头帮着一起张罗开,说着:“还回去做饭了啊,傻孩子。”
  “爸要吃什么夹馅的?”
  “你们先吃吧,我早餐吃得晚的。”
  “吃一个再走嘛,给!果酱的吧。”
  孟企压根没想推辞,定定地注视着女儿弧线紧俏的脸,他接过两层吐司就放嘴里啃,第一口咬下去,浓郁的酸甜果味挤进口腔,果肉含量很多,又软又滑,然后口中突然出现一些硬硬的碎片触感,他仔细一瞧,三明治一边表面还融了一层巧克力脆壳。
  孟鹤看着他咯咯笑着,说道:“那个是失败品,我心血来潮弄出来的黑暗料理。”
  “甜,开车正好需要补充脑力。”
  “你就宠她吧,看你以后老了她给你吃啥。”
  “魏姐姐吃醋了?我可是给你留了份料最好的……”
  “鹤,咳,咖啡,来点。”
  “啊等等,我给你加点奶……”
  车厢里顿时充满了各种食物和饮料香甜馥郁的混合气味,以及数分钟前冲进车窗的雨水洒过湿草地的味道,在雨敲打前窗玻璃的细语声中,孟企开动车子驶离停车道。短暂的一段时间里,公路前后和对面一辆车都没有,车厢里也迎来了与之对应的沉默,唯水滴的啪嗒声、雨刮器的咔咔声、轮胎在路面上的轻划声、暖气的呼呼声、收音机里的吉他拨弦声在围绕。
  “爱的反面是什么?”孟鹤把头从手机屏幕前移开时问道,啜了口奶糖加满的咖啡。
  “恨?”魏妜环咽下手头最后一口三明治,不多想便回答。
  孟企挑了挑眉,反问女孩:“怎么突然问这个?”
  “莉刚在群里问我们。”
  “鹤觉得呢?”孟企问。
  “‘无视’吧。”
  “这个‘爱’指的是什么?说到底什么是‘爱’?”魏妜环托着下巴问道。
  “魏姐姐你提了一个太深奥的问题。”
  孟企笑着摇头,看着迎面一辆红色的巴士经过。
  不一会儿孟鹤又抬头说:“雪儿说是被爱。”
  “你呢?”魏妜环转向孟企,让他回答。
  “权。”孟企的手轻轻带动方向盘转了几度。
  “什么权?”
  “权力的权,不对,权利的权,哦好像读音都一样。”
  孟鹤歪起头,目光中表现出对这个回答的兴趣:“全力?以赴?”
  “所有权。”孟企说。
  “我倒是觉得权和爱是一回事。”孟鹤仰头思索。
  “是一回事。”魏妜环也说。
  “不对吧?”
  “不对吗?”
  “那你怎么解释‘戒指’?”魏妜环不怀好意地看了看孟企。
  孟鹤突然捂住肚子说:“怎么办,想上厕所了……”
  孟企笑了出来,道:“再忍忍,爸开快点。”
  到达古城堡遗迹所在小镇时已经将近下午一点,三人下车修整妥当,针对接下来的行程展开规划。孟鹤原本想去看《哈利·波特》电影中魔法火车的取景地,但由于天色不佳打算放弃。孟企先前执意要绕远路坐轮渡去西北尽头的“迷雾岛”,据他自己所说,“来都来玩了,错过旅途重点算什么,而且 9 月天气正合适,下次就没有这种机会了。”但现在这个计划被孟鹤坚决驳回,理由是太赶了,只能囫囵玩一玩,还不一定来得及回去。魏妜环则觉得在这附近有不少古建筑遗址,观览一番也是不错的选择。
  最后三人敲定,先驱车去孟鹤想看的火车高架桥取景地,然后回镇上,继续沿着 A82 折去东北方向的港城,然后打道 A9 号路南返。
  说来也巧,孟企几人在大桥所在的人车为患的游客中心停车,步行到桥下的时候,暗红色古董特快列车喷涌着长长的蒸汽拖尾,“哐当哐当”地从他们头顶的桥上经过、远去。“拍到了吗?”孟企问,女孩兴奋地点头回应。
  照片中一半的画面都是那一排排高高的拱形桥洞,这样的角度下列车显得气势十足,浓浓的白烟则遮盖了画面另外半边天空。三人继续走,来到山坡上的另一个观景台,从这里能看到一整个山谷,铁轨攀上高架桥,几乎拐了 90 度的圆弧,划出漂亮优美的曲线,不过列车在这时已经离开,只剩这一座有百年历史的石桥横亘在宁静的山谷之上。他们又拍了好几张照片才舍得离开。
  “和我想的不太一样。”孟鹤说。
  “怎么了?”魏妜环拍了拍女孩大衣上的水珠,问到。
  “我还以为能在这里野个餐之类的,结果又是下雨,风也大。”
  “是挺冷的,我们快回车上吧。”
  “对了,爸,把车门打开,我们就在这吃午饭吧!”
  “午饭不是吃过了吗?”
  “哼哼,”女孩温和地笑着,爬到后排车座里将背包打开,里面有一个锡纸和泡沫袋包裹下的保温饭盒,“那你们就错啦。”她打开魏妜环给她买的真空保温饭盒,里面是切好摆放的各色蔬菜丁培根拼火腿粒的披萨,从山一样隆起的堆料厚度可知是她自己烤的,上面芝士的状态则表示还十分热乎。
  他们打开一侧的两扇车门,面对西边低地的宝石般的小湖,或坐或靠在车上,一边看着被风吹成毛玻璃般模糊的水面、小岛上密密匝匝压盖在湖面上树林、微缩成雪糕棍子般大小的纪念碑、短裙上的格子纹般平整的田地,一边享用着美食,心满意足。似乎是不想打扰这片宁静的景致,三人话少了,只想沉浸在此刻的气氛中。
  “你得多吃点胡萝卜,你一直不太爱吃。”孟企把手搭在车门的上沿,任细小的雨滴落在头顶。
  “没必要,孟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鹤不喜欢吃就不吃,又不是没法替代的。”魏妜环坐在前座驾驶位的座椅上,双手捧着一块披萨。
  “魏姐姐,你就让他唠叨吧,他就是又母爱泛滥了。” 孟鹤的身子靠在后座椅背上,脑袋杵在弯折的手腕上,用不易察觉的哀愁目光地望着另两人。
  孟企摸着肚子,感觉实在不能够装下更多了。
  “走吧,该回镇上了。”
  收音机里播着有些失真的歌曲,《Changes》。
  返程途中,孟鹤一直低着脑袋,她甚至有些埋怨起孟企,为什么急着去下一个地方,时间不算多也不算少,就这样再一起待一会儿就好,为什么不愿意?她觉得也许自己只是孟企计划表里的一项待办事项,一个打卡地点,确认完她的健康和生活状况,带她玩了景点,和她做了爱,任务完成,再把她送回家,完美。他永远把他当作孩子。
  她又想到魏姐姐,因为爱而迁就他人的魏姐姐,她一直都喜欢她,她一直都希望她能获得幸福,这样的母女过家家还要再扮演多久。这从来都不是她想要的想过,她有别的计划,但是如何实现,她焦躁,真的可能实现吗?
  当然最让她最生气、不安的还是她自己,一股子低落情绪涌出她的胸腹,那种情绪和指腹上刚愈合好的伤口如出一辙,平时已不再疼,但一使劲会有胀开般的不适感,她后悔,对孟企的计划提出反驳,她想再和他一起肆意游玩下去,翘掉明天、后天、下周的课业。她怀疑,有让这趟出行变得更好吗?她知道,旅途到此已接近尾声,她能做的唯有尽可能与他们再多呆一秒而已。当胃里翻涌着暑假即将结束般的哀愁,她已经开始想念孟企了。鹤,你真没用,你真是一点也没变,她听着收音机里的音乐,心想。
  “爸人呢?”才刚回小镇闹市,孟鹤就发现去上厕所的男人好久没回来,她和魏妜环在车里吃着在小摊处买的新鲜的无花果,她问道。
  “可能买什么东西去了吧,你等等他……”魏妜环紧拉她的手,似乎生怕她去外边找他。
  孟企回来了,提着空空的保温饭盒。
  “再见面就要等过年了,爸,你怎么……”
  魏妜环看向孟企,孟企微微点了点头,两人一齐望着孟鹤,搞得女孩不由有些心虚。
  “怎……爸,上哪把碗都洗了?”
  “借用了路边人家的厨房,难不倒你爸。”
  “我们走吗?”孟鹤拽了拽魏妜环的手,但魏妜环轻轻挣开了。
  “走之前,”孟企去拉她,将她从车座上拉了出来,“跟爸去一个地方。”
  他拉着她的双手,从她背后推着她往前走,魏妜环则在后面跟着,他们穿过满是行人的步行街,离开商店和旅馆林立的闹市区,走着湿哒哒的拼接石砖路面向下,远离人群,拐过巷子。望着内海西海岸的渡口,他们路过游客登记处、啤酒厂、历史博物馆、邮局,远处能够看见海岸旁的旧堡垒遗迹,一条街外有一片金属围栏,围栏后是墓园,她不安地四处观望,回头问他:“去哪啊?”
  正打算回话的孟企带着她一起撞上了一个脸上满是灰色胡茬且红光满面,个头极高却缩着上身醉醺醺走的本地人,那人起初看了看孟企与孟鹤,点着头说出一长串混着浓痰音和短促音的外语,孟鹤抬头看他,生硬地回应了几个单词,男人睁大眼睛冲他俩热情一笑,孟鹤也向他笑笑,然后他独自走了。
  孟鹤的双手被温热地包裹住不放,她发现他的手有些湿湿的。他在紧张什么?
  绕过墓园来到一个小广场,引入眼帘的是一座有着正三角形主立面、大花窗、小十字架顶、旁边立着约 10 米高钟塔的小教堂。
  是教堂,孟鹤猛地回头去找魏妜环的身影,只寻得一个落寞又欣慰的微笑。
  她回忆今天一天发生的不自然的事,包括孟企和魏妜环的“暗号”和眼神交流,她明白了,突然满心颤抖,她全都知道了。
  教堂算起来也是个不大不小的人气景点,零散游客在雕像下和楼面外照相,塔楼两米开外的草坪上有身穿不同颜色裙装的女孩练习着传统舞蹈。孟企走到了孟鹤前头,拉着她往里走,走进弥撒礼堂,越过出层层长椅,他在宣讲台前立住。
  “爸,你要干什么?”她轻轻发问,微笑着,答案自己涌了上来。
  “鹤。我的唯一。”
  “干啥啦,你又肉麻我。”她注意到周围的游客停了下来,她害臊于他们灼热的视线。
  他就是有吸引身边所有人目光的能力,她无比爱这样的他,却也时常感到措手不及。
  这个男人,面色庄重的男人,时而稳重时而笨拙的男人,从大衣内兜里掏出一个绒面方盒,缓缓将其打开,拿出里边的戒指。
  孟鹤看向戒指,那是一颗形状精致、浮光璀璨的戒指,是她从未想象过的,她呆呆地看向亮白色的铂金戒身上镶着的深邃蓝宝石,那蓝仿佛蔚蓝无垠的海与矢车菊色的澄澈天空相接,那白好像拨开浪花腾空而起的水鸟的羽毛。这是给她的,她想象这一刻想过多久?大概是进教堂后闪过脑海的一瞬?或许是好几年?应该是数百年之久。
  女孩捂着嘴,皱着眉,涨着脸,掉着泪。
  “回到我身边,好吗?孟鹤,请让我用余生去爱你……”
  孟鹤没有伸手去接,而是踮起脚热烈地拥抱孟企,她睁眼看向站在孟企身后的魏妜环,朦胧地看到魏妜环抹了抹眼角,冲着她点点头。
  孟鹤转头,把脸埋进男人的耳边,说:“嗯。”
  周围传来游客淅淅沥沥的鼓掌声和交谈声,孟鹤不好意思地松开他,看了看周围,低头不敢看孟企,突然又笑了出来。
  “那个很重要的东西,”孟企说,“我会等你把它找到,无论多久,我等你找到,等你回来。”
  “傻瓜,”她又哭了,“已经找到了啦……”
  孟企将戒指戴进她的指间,有些不解地问她:“是什么?”
  “祝福。”
  后记
  说是后记,其实就是随便说点什么。
  至于为什么卡在这时发,因为最初写后记这件事我是交给了雪儿的,“我要写本小说,完了你帮我写个后记。”她听后摩拳擦掌说好啊,可没想到又鸽了不干,以至于到现在番外都更了三篇了。
  还是没逃过写总结,还能怎么办呢,自己写吧。
  那么开头先说说这几个人好了。
  江雪儿,人很聪明,我俩最早认识,她本身是理论物理专业的,大二修了生物科学双学位,过来上课的时候和我聊上的。
  她完全不像莉莉那样,我就没见过她谈过男朋友,每天都让自己忙忙碌碌的。作为《父权》的隐藏主角、我一直以来的挪揄对象、会默默帮我贴样本标签的好哥们,我很期待她写些什么来回敬我。
  结果她拿过稿子看了开头,说了句:“你他妈不告诉我你写的是小黄书!”然后又看了一眼,“也太那个了吧。”结果就是她不肯帮我写后记了,说什么都没用。
  她在一个星期后的晚上看完了全文,我让她发表一下看法,她只说了一句话:
  “怎么说呢,对正经文学来说太淫荡了,对小黄文来说又太素了。”
  我无言以对,她说的确实没错。
  茗儿,没有她就没有这篇文章,多亏多年以前她开玩笑时无意透露孟鹤初中时改过名的往事,当时我对那个只见过一面的漂亮女孩印象很深,兴趣使然,我深挖着问了下去,然后得知了孟鹤与她爸爸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我当时听完后表情应该蛮精彩的,也自然一直没能忘怀。
  我不觉得突破伦理的约束有什么问题,我一直是个接受能力比较好的人,大概,我猜。
  虽然我经常有意无意向茗问起有关她们的往昔时光,但她并不知道我写了这个,后来直到我俩住一起,我几乎听完了那几年经历,慢慢地对那几年发生的事情有了模糊的印象,好像亲眼旁观过一样。
  剩下的就是把那些碎片组合起来,加以想象填补,凑出几个场景,照亮那些角色,排练上对白……
  我从未见过孟企,正如我给茗儿和她的闺蜜们起的假名,“孟企”这个名字完全是我随意起的,如果你还对正文前的闲谈中“雄鸟孵蛋”这个词有印象,那么也许有人可以猜到他的名字非常粗暴地取自“企鹅”,这恐怕纯粹是因为我比较喜欢鸟类,而并非是因为“孟企”两个字拼音首字母缩写起来正好是小鹤的家庭里缺失的那个成份。  说到谐音,第八十章的标题我确实故意塞了另外两层意思在里面。
  再说回孟企,原设定里他并不太会做饭,恰好是因为作者在动笔前的一年里厨艺有了很大长进,在茗儿一声声夸奖中逐渐迷失了自我。我遂心想,不会做饭哪成呢?小鹤是单亲家庭,每天每天不是下馆子就是订外卖,那么在孟企的心里小鹤究竟占了多少地位?我抱着疑问问了茗儿,她提到了那次去看红叶吃烧烤的经历,事实证明他确实是会做饭的。
  我同样不知道孟企长多高,有多帅,能力如何,是怎样性格,我只能进行假设,在后来翻心理相关的文献和参考书籍时,我总结了一个相当不正经的猜想,即让一个青春期的小女孩迷恋上自己的父亲并发展成跨越红线关系的五个必要因素:
  离异或母亲亡故的单亲家庭,又或是母亲长期不在家的类似离异的环境。
  父亲对接近成年的女儿怀有超越亲情的感情。
  父亲对女儿发自真心的关心和呵护。
  好的性教育和开放平等的父女关系。
  父亲长得并不寒碜,气质、生活态度等个人形象方面也没有严重问题。
  我想,只要缺了任何一项,事态都不会发展到那个阶段。需要注意的是,这里指的是亲父女之间发展出的健康的恋爱关系(虽不正常但我认为还算是健康的),《洛》书中那种养父女关系不在谈论之列,从小分居直到交往后才确认有血缘的也亦然,仅仅就都是忘年恋罢了。再谈健康,当然,艺术作品、黄文、乃至现实中都有不少“乱伦”的故事,却并不都满足上述五个点,但我认为它们都是极不健全的性关系,你可以强权胁迫、可以哄骗利诱、可以道德绑架,但重点是这样的故事中女儿没有主动选择权,所成的关系也是扭曲了女方心智的结果。
  莉,在当地读的大学,学的经济,由于和我们不在一个城市,见她的次数不多。某次姐妹会的时候认识的她,超级大直女一个,见面就不停八卦茗和雪儿找对象了没有。
  如同和书里的一样,她爹把她看成掌中宝,养得白白净净的,大学时候隔三差五就去学校瞧她,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简直窒息”。莉莉在大学里换过七八任男朋友,一次都没让他爸知道,至少她自己以为。
  冯老师,大家一定不会想到,原计划里她才是最终boss,为父女两人带来最大磨难的始作俑者,她的证言让两人被分隔开。在写作的过程中,我又问了问茗和莉,得到“冯老师是个好老师哦”的一致答复,加之我个人比较喜欢她,就让性格非黑即白的冯老师在对待孟鹤的问题上投入了感情,心生仁慈,把女孩推向爱她的那人怀里。
  小鹤,没错,因为我喜欢鸟类,而且喜欢给角色加一个意象,“鹤”这个名字就是这样来的。
  我只见过她真人两次,但茗的手机里有不少她的照片,从初中到高中,学校里的,生活中的,大多是正脸照,不过常常会有点斜偏着头,笑起来很好看。她是那种让人无法控制自己的女孩,乍一眼看很乖巧,其实眉眼会很不老实地上上下下看你,看得你如沐阳光,看得你心生希望。
  雪儿事后问我是不是喜欢她,我说当然,一眼就喜欢,她得意地说“是吧?我也是。”
  尽管如此,书里的小鹤是我单方面美化的造物,是我将我的憧憬投射到这个角色身上,是我想成为的那个人:独立,坚定,同理心,热烈,一往无前。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和茗刚在一起不久,我和她并没说上太多话。第二次见到她是她毕业回国的时候,当时她的眼睛里含着星星,大抵是她被人深深地爱着的缘故,不过那些我到后来才知道。
  雪儿说,真亏你能把总共没见过几次的人当成主角来写,你不怕我发给她看?我说我倒是无所谓,反而从一开始就连载在论坛里了。
  她咬着牙气哼哼地说,好啊,你把我写成那样,还想让我给你写后记?
  我说,你不也恋父,我还特意给你也安排了一条父嫁结局的暗线。
  她说你才恋父,你全家都恋父,那是莉说的玩笑话好嘛。
  行吧,写都写了,改不了了。
  她白眼看我说,写得很好,下次别再写了。
  哎呀,雪儿竟然夸我了,稍微有点自豪。
  “但是有个问题,修正案十一是前年实施的,真实的小鹤早成年了。”
  “就是为了这点醋包的饺子。”
  “有必要吗?给他们这样的磨难,为什么不再隐秘点,两人私下幸福地过完一生?”
  “像你那样?”
  “差不多得了,二设入脑了是吧?”
  “14岁还是16岁根本不重要,我问你,假如没有那三年他们没有分离,你觉得生活中那些绵密细碎的压力会更让她俩轻松一些?”
  “鹤看起来有那么不堪一击吗?”
  “当然不了,能勇于走上这条路都让我敬佩。”
  “说到底这是你自己理想中的爱情形式罢了。”
  没错,我理想的爱情。
  ————————————————————————  最后要说一下,“如因如果”的番外只有四章,没有大纲所以写得很慢。最后一章主要是两场肉戏,大家可以期待一下。
  2023.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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