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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预感
众人一直撤到了安全地带这才松了口气。韩均也将负在背上的小女放下来。
林儿向她一拱手,道:“这位小姑刚才好勇敢,很令小女佩服。”她有意结识这勇敢的女子,也就说出了自己的女子之身。
小女刚才险些遭难,可她似乎并不害怕,见林儿道出自己的女儿身也不在意,只是理了理自己的衣襟,行了个江湖之礼,道:“诸位侠士有礼,小女名叫张小美,字黄龙,刚才各位出手相救,真是感激不尽。”
林儿没想到她年纪这么小,言谈举止却颇有大家风度,更觉好奇,说道:“我叫檀林。不知张小姑家住何处,我们送你回去吧?”
张黄龙道:“我是吴王宫中的宫人,被大汗赐给步六孤将军做义女。这次是随将军来汉中管特科的,他们还没到,我提前跑过来了,所以也不知道该住哪。”
林儿闻言,大笑起来,回头对司马灵寿道:“司马大侠,原来阿兄要你去保护的人,就在眼前啊。”
黄龙自然是一片茫然,林儿道:“张小姑如果愿意,不如跟我去寒舍小住吧,待你阿爹到了汉中,我让我阿兄把你送过去。”
张黄龙道:“好啊,只要你们不怕我麻烦。还有啊,你叫我黄龙吧,‘张小姑’听起来怪怪的。”
回到医馆,林儿当先叫道:“阿兄,快出来。你看我带了谁来。”
檀羽走出屋子,见到黄龙,却并不认得,忙问:“这位是?”
林儿道:“她就是北朝派来的步六孤将军的义女张小美、黄龙,就是我们要派人去保护的对象。”
檀羽大奇,忙问怎么回事。林儿才将今日之事讲了一遍。
于是林儿与众人各自回房,卸去脸上的易容,这才出来与黄龙见面。
黄龙道:“原来你们都是女子啊,真有趣。”
林儿抱以一笑,这才将己方众人一一介绍。
刚说完,门外漂女跑了进来:“仙姑,听说你找来个小美女?”
林儿笑道:“大美女来了。大美碰上小美,这才有趣呢。”
漂女便端详黄龙半天,终于说了句:“嗯,还是大美女漂亮些。”众人一齐厥倒。
又说了一会话,檀羽这才关心地问道:“黄龙怎么一个人先到汉中了?”
黄龙道:“我听我阿兄说,汉中的风物有别于中原,就提前跑来了。没想到那么多地痞流氓,不知道仇池国主为什么不管管。”
檀羽叹道:“汉中民心已坏多时,要恢复恐怕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呢。”
林儿道:“阿兄别感慨了,我还有话和你说。寻阳姊带黄龙进去恢复女儿身吧?这么美的小女,怎能让美女说得那么不堪。”寻阳莞尔一笑,便领了黄龙回房去。
这边林儿对檀羽道:“阿兄,刚刚那李四公子说,他父亲经许穆之劝说,把一部分商行转移到了南方。你也知道许穆之是何许人,他说的话自然是事先编排好的。你说他们这时候转移是因为什么?”
檀羽皱眉道:“难道他们打算放弃汉中?绝无可能的啊。他们在汉中经营多年,现在又没出现对他们明显不利的因素,没道理放弃的。莫非他们预知汉中要出事?”
林儿突然打了个寒战,道:“我有一股不好的预感,像是要出大事。”
檀羽也睁大了眼,道:“我怎么也有同样的感觉?不行,一定要查出他们的米店转移去了哪!”
林儿重重地点点头,“那我亲自去查吧?”
檀羽神情凝重地道:“你和我的目标太大,很容易打草惊蛇。还是先让二郎去暗中调查吧。我们先把手上的事做完。”
接下来的几天,林儿仍在与之前见过的庶子们联络,一帮人都被他赚入盟中,只待她一声令下,众庶子们就要回家去争家产。
这天一大早,卢遐、李欣和陈庆之同时来到医馆。原来步六孤俟将军已经到了汉中,邀请卢遐、李欣、陈庆之、檀羽、林儿前去建言。
林儿有些诧异,道:“你们男人的聚会,我去凑什么热闹啊?不去不去。”黄龙道:“林儿阿姊,你就陪我去吧?不然一个人真没劲。”林儿道:“不是有美女陪你吗?”黄龙道:“她要负责阿爷的安全,哪有空管我啊。”林儿无奈,只得答应她。
那边陈庆之小声对檀羽道:“我已吩咐侯未率人在驿馆驻守,随时听你们司马大侠的指挥。檀兄到底要他们做什么?”
檀羽道:“打掉南朝人的老窝。”
“你知道他们的老窝了?你们到底有多大的神通啊,我命人寻了一年多都没寻到,竟然被你们找到了!”
“这也是林儿碰巧找到的。还有,下个月初库部竞价会你知道了吗?我一定要抢下库部的供货权。”
“放心,到时我一定来给你捧场。檀兄,有了你的加盟,我怎么觉得最近事事都这么顺呢。他们都说我最近容光焕发。”
“这是你姘头说的吧?你可千万别大意,我们现在还处在极大的危险之中,不是纵情温柔乡的时候。”
陈庆之连连点头。
说话间,众人已上了马车,来到步六孤俟下榻的驿馆。通过卢遐的介绍,檀羽才知步六孤俟在北朝官居给事中,管御史台,是北朝皇帝信赖的旧臣。
鲜卑人,之所以能在与匈奴、羯胡、氐羌的群雄逐鹿中逐渐胜出,这些老臣居功至伟。他们很多从早年开始就接触汉文化,文学功力不差于时下的许多汉人,这也使得拓跋鲜卑政权最像汉人政权,也最容易得到士族支持。
步六孤俟住在驿馆的后院,除了他带来的亲随,陈庆之已派了人手里三层外三层地护卫。步六孤俟和他儿子步六孤丽正在堂内说话。众人走进堂中,步六孤丽忙招呼大家坐下。
羽、林二人走在最后进入堂中。那步六孤俟他们倒并不认得,反是他儿子步六孤丽,正是当初在定襄带兵剿灭永宁寺叛逆的将军,他乡遇故人,羽、林二人忍不住便相视一笑。
不过步六孤丽这样的鲜卑显贵显然并不会记得羽、林二人的模样。只待黄龙走上前,怯生生地唤了声“阿爹、阿兄”,他才数落起黄龙来:“小妹你真不让人省心,外面那么危险,这次要不是碰到檀小姑相救,你的小命就没了。”
黄龙瘪着嘴道:“就知道你要说我。”
步六孤俟哈哈一笑道:“黄龙她天性好动,就让她到处走动也是不妨的,好在这世上毕竟好人多。檀女公子,以后黄龙还要拜托你多教教她,让她少些危险才是。”
林儿闻言嘀咕道:“汉家的闺女都是养在深闺,轻易不让出门,也就我这样家无双亲的才到处跑。鲜卑人果然和汉家不同……”
黄龙凑过来小声对林儿解释道:“是我们家比较特殊啦。我阿兄本已娶了正妻,可大汗太喜欢阿兄了,非得还要让我也明媒正娶地嫁过来。可这也不合礼制啊,所以阿兄就认我作了义妹。我这身份又不便在家常待着,所以阿爹才允我出门到处玩耍。”
林儿恍然道:“原来还有这波折。”
众人说着话,这才谈到了贤良文学科上来。步六孤俟道:“各位,对于这一科,大家有什么看法?”
李欣道:“汉中的察举,流毒已深。选上来的贤良文学,真正读过六经的,十不足三,其中深明经义的,十不足一。推举的乡老都是为自己的宗族谋利,从不问才学是否堪当大任,以致察举流于形式,官不成官。”
林儿小声问檀羽道:“阿兄,察举为什么一定要乡老推荐呢?那推举上去的不都是纨绔子弟?”
檀羽道:“魏晋以来,察举改九品中正,推举之人多为世宗大族子弟,的确弊端重重。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能够读书而明经义的,也只有世族子弟呀。寻常人家连书都没有,又如何能读书啊。”
这时,陈庆之忽道:“我倒是有个主意,不知道行不行。”步六孤俟道:“陈公子但说无妨。”陈庆之道:“其实这主意很简单,就四个字,‘开诚布公’。”
第十八回竞价
陈庆之道:“以前的察举都是问策,察举官随口问几个问题,答上来就可以,这样作弊太过容易。我觉得不如搞一个笔试,我们把科场搬到公开的场所,让士子们书面回答考官问题,是谓帖经。帖经结束后卷面立刻封卷糊名,打乱顺序,然后由中正官组织人公开阅卷。我就不信,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们还敢公然作弊。”
李欣道:“众目睽睽之下回答经义?陈公子想法真是新颖。经义岂是百姓人人懂的?何况人来人往,你能保证士子不为所动?”
陈庆之道:“古人尚且在闹市中读书,我们的士子日后不管做官还是为学都是与人打交道。如果连区区科考都不能应付嘈杂的环境,以后如何能指望他们有所成就?”
李欣一时语塞。
步六孤俟看看卢遐和檀羽,问道:“你二位怎么看?”二人皆道:“陈公子的办法不失为变通之策,不妨一试。”步六孤俟道:“好,那就依陈公子的建议,我这就让阿丽去和国主商议,将察举改为科考、问策改为帖经。”
正月二十九,羽、林等人到汉中已有十余天,后天就是库部定下的竞价会的时间。大家都知道要准备行动了,全部聚集在医馆中。
檀羽道:“后天是我们的关键一战,一定要一击致胜。不光要通过夺得库部的供货权、在汉中站住脚跟,更重要的是要最大限度地打击对手。英姊,今明两天就由你发动庶子们抢家产的行动,动静一定要闹得越大越好,让他们觉得这是策划已久的。木兰阿姊秘密前往山洞和兰陵、司马大侠会合,明晚子时发起行动。记住,要速战速决,切不可恋战!战斗结束后,二郎速来报我。”众人齐答“是”,纷纷出门。
经过十余天的各方联络,庶子盟中聚集的庶子已有三十几人。庶子们都是从小接受不良教育,视财如命。而这段时间,各商家纷纷将产业转移出汉中,庶子们的利益受到影响,听说可以和家里的嫡子们争家产,不等林儿联络,他们就已奔走相告,拉来了不少人。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善良之辈,聚在一起竟商量出了不少阴损之招,就憋着一股劲要大干一场。这时得到了行动的命令,全都像离弦的箭一般回家去了。
整个两天一夜,汉中大大小小的几十个商家,全都被闹得鸡犬不宁。庶子们上吊的上吊,抹脖的抹脖,无所不用其极。汉中好事之徒又多,如今满城的热闹可看,他们更是乐的去火上浇油。一时间,南盟中人人自危,生怕自己惹上这瘟神。而据说紫柏的昙无谶也已到了汉中,他们知道庶子们是被林儿在背后指使,正憋着劲要对付羽、林等人。可这两天,所有人全部待在医馆中哪都没去,陈庆之又派人严加保护,加上慕容白曜坐镇指挥,昙无谶也无从下手。
二月初一,正是库部竞价的日子,檀羽携着林儿等人来到库部。陈庆之早已等在了门口,见羽、林二人到了,兴冲冲地跑过来,说道:“我对你们的佩服真如滔滔江水啊,连怂恿庶子这种损招都能想出来。我听说好几个商贩已经开始向昙无谶抱怨,说他不该让大家暴露得太早,不该这么快跟我们对着干。我刚才看昙无谶脸色铁青,恐怕他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檀羽奇道:“昙无谶来了?”
陈庆之道;“对啊。你这两天一直待在家里没出门,还不知道,那周氏铁铺被他小儿子一闹,整个铁铺干脆关了张。昙无谶无奈,只好让鲍照给他们一笔钱,让他家走人。现在鲍照成了周氏名义上的掌柜,此时他俩都在等着你呢。”
檀羽随即走进库部,果见昙无谶和鲍照正端坐其中,后面站着李峻等僧,还有一干熟人,其中包括许穆之、郝惔之、觉贤、范晔、赵温、阚伯周等人。
林儿随后而入,见了这场景,吓了一大跳,讽道:“哇!怎么这么多人?坏人集体登场吗?”
檀羽一握她手,道声:“无礼!”然后转头对昙无谶等人道:“大和尚、鲍兄长、各位师兄、法师,小子这厢有礼了。这小小的竞价会,何劳诸位这般兴师动众啊。”
鲍照脸上阴晴不定地道:“你们这些竖子都有通天的本事,我们以前是低估了。如果再让你们把钢铁买卖抢去,我们这些老人也不用再在汉中过了。以前和你们有过节的今天都来了,也算是给足了面子,我劝你们赶紧收手吧,再闹下去,对你们没有好处。”
檀羽听他如此口气,笑一笑,却没说话。林儿道:“鲍兄长,有钱大家赚嘛,大家公平、公开竞争,有何不好的。”
“你这话可不对,”鲍照道,“执迷不悟,你们会后悔的。”说着恨恨地回到自己的蒲席。
羽、林等人也找了座位坐好。陈庆之笑道:“看来他们终于坐不住了。”
林儿却没理他,只是担心地道:“阿兄,你还记得我那天说的预感吗?我现在不好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似乎要出大事。”
檀羽也道:“你仔细看看眼前这几个人,就能分出差别来。昙无谶、鲍照、李峻、阚伯周、赵温,俱是一脸的沉郁,可许穆之、郝惔之、觉贤、范晔这几个人却分明脸现得色,你不觉得奇怪吗?”
林儿依他言仔细看过去,果然能分出两种不同的神情。当看到郝惔之时,对方眼中还闪出了一丝寻战的神色。林儿不由得一凛,忙问:“这说明什么?”
檀羽道:“说明他们虽然站在一起,却各怀鬼胎。很明显,从鲍照的表情和说话,他今天绝不是来打架,却是来求和的。而与之相反,许穆之等人却像是乐于见到他们被我们打败一般,毫无紧张神情。我有预感,这绝不是什么好事。看来,等这里的事一完,我们一定要赶紧将整个事情弄得水落石出。”
林儿亦感到了同样的不安,当即重重地点点头。
说话时,钱丁已经走了出来,对着众人朗声道:“诸位掌柜,今天请大家来,就是希望为国主制造兵器找到最质优价廉的铁料。之前,我们是和周氏铁铺保持通货关系,可如今周氏换了掌柜,而檀公子的铁铺也希望能为我们供货。的确,铁料的需求,最大的就是我们库部,能成为我们的货源,自然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不过毕竟国府下拨的钱款有限,我当然希望价格越低越好。所以现在就请两位掌柜给出你们的价格吧。”
鲍照抢先道:“周氏虽然换了人,可我们的货并不会受到影响,我家的铁仍然是二十二钱一斤,不会改变。”
钱丁点点头,又问檀羽道:“那檀公子呢?”
檀羽道:“我这几天又回去核算了成本,即使将所有支出压到最低,我也只能给到二十五钱一斤,没法再低了。”
鲍照道:“既然你给不出更低的价格,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库部总不可能舍弃便宜而用贵的吧。如若是那样,恐怕钱兄在国主面前也不好交代。”
钱丁道:“是啊,檀公子如果给不出更低的价格,我也很难做,只好仍将供货权给周氏了。”
檀羽却不慌不忙地道:“我倒想请问鲍兄长,我们的钢是用灌钢法炼成,而你们是百炼钢,工期长、耗损大,我们的钢几乎不赚钱也才卖到二十五钱一斤。你们竟比我们还低三钱,难道你们在赔钱做买卖?”
鲍照道:“我赚多少赔多少那是我的事,不劳你多费心。既然竞价已经结束,那就告辞了。”说着就要往外走。
“请等一下!”檀羽拉住了他,“我想请问,鲍兄长一个月能提供多少的量?”
“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
“我听说库部每个月至少需铁上万斤,这可不是一个小的数字啊。”
“这我当然知道。之前周氏铁铺的供货实力钱兄也是知道的,这点你不必瞎操心了。”
“那是以前,我想鲍兄长还是再等等吧,也许现在你们未必能有这么大的能力。”
正说着,从门外同时进来两人,一个正是韩均,另一个则径直走向了昙无谶。
韩均跑到檀羽身边耳语道:“山洞已经摧毁!”
第十九回灯会
那边昙无谶和鲍照显然也得到了同样的消息,一时震惊不已,齐齐转头看向檀羽。昙无谶一双凌厉的目光,如箭般射向檀羽,那眼神似乎是在说:“这个人绝不能留!”
檀羽却全不在乎他的目光,仍是面带微笑,向鲍照道:“鲍兄长,需要对你们的实力重新评估吗?”
鲍照一脸的怒气,说道:“不必了。应该是我们再一次评估你们的实力。竞价权我们放弃,后会有期!”说完就与昙无谶等人离开库部。
只有李峻在经过檀羽时停了片刻,摇着头说了句:“别以为你们是胜者,其实你们是害了整个仇池。”
钱丁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纳闷不已,忙问:“这是怎么回事?”檀羽道:“他们已经不具备钢铁的生产能力了。钱兄,这铁料只好买我们的了?”钱丁无奈,只好点头同意。
走出库部,陈庆之这才兴奋地道:“檀兄,这一连串的胜利我已经盼了好几年了,今天总算是实现了多年的心愿。我真要谢谢你,让我看到了他们狼狈的模样,让我尝到了胜利的喜悦。”
檀羽却似乎并不怎么兴奋,说道:“既然我答应了你,自然会把事情做好。不过我们的任务还远远没有完成,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
陈庆之道:“好吧,不留你这大忙人。不过明天是二月二,汉中的春耕大祭,明晚嘉陵江边有灯会、热闹非常。明晚我在望江亭等你们,一定要来啊。”
檀羽道声“好的”,就领了林儿等人离去。
回到医馆,高长恭、木兰、司马灵寿已经回来了,俱都是身染血污、全身灰黑,司马灵寿更是坐在墙角边,低垂着头。檀羽忙问:“司马大侠怎么了?”高长恭道:“司马大侠手刃了数名自己的同胞,心里有些郁闷。”
司马灵寿抬起头,说道:“以前我一直以为,人应该像畜生那样不挑剔环境。可是昨天看见那山洞内的人,才知道人和畜生的区别是,人应该有活着的尊严。那些把人当畜生的人,实在太可恶了。”
檀羽安慰道:“南朝还有像司马大侠这样深明大义的人,说明南朝还有希望。”又问高长恭:“快把昨晚的情况详细和我说。”
高长恭道:“其实进攻挺顺利的。因为我们是突然袭击,打了他们的措手不及。那些看守的人武功平平,很容易对付。除了几个逃跑的,其余全部授首。只是师叔说洞里面有放了大量可爆炸的东西,我们进去时却只找到少量新生产的,刚刚够炸毁洞门。至于其它的,我们怀疑是已经转移到别的地方。而洞中的工匠,已经被榨干了生命,看样子都活不长了,其中还包括师叔她们到过的灵官村李家的儿子和儿媳。他们脱困后唯一想做的就是回家,我也只好放他们去了。”
林儿想起了灵官的李大姑,伤感地竟掉下泪来,说道:“那些人真的好可怜。兰陵,等有闲暇时送些钱粮过去救济一下他们吧。”高长恭点头道声“没问题”。
檀羽道:“看来他们转移的不光是米店,还有炸药。前几天我让二郎去出城的各条官道探访,除了近期库部起运的送往战场的军械,并没有大规模向外运输的车队。如果不出意外,他们从米庄转移的粮食应该是和炸药一起被藏到了附近的山中。究竟他们要做什么?二郎,从现在开始,你就去一刻不离地跟着鲍照,我料他们近期必有大动作。”
第二天是二月初二,一年的耕作从这一天开始。按传统习俗,上至帝王、下至文武百官这一天都要亲耕,以示重农劝桑。而到夜里,则张灯结彩,将元宵灯节以来的花灯会推至高潮。
识乐斋诸人奔波多日,今天总算可以略作休整。一行人前拥后簇,来到灯会展出的嘉陵江边。
此时,华灯初上,大街上已是游人如织。嘉陵江两岸被各种彩灯装饰得无比绚烂,再加江上游弋着的条条彩船,此地风土之盛可见一斑。汉中自古是出美女的地界,这夜晚,许多翩翩少年配着妙龄少女,穿梭在花灯交错的夜幕里,那喜笑欢颜,足以让你忘却整年的烦恼,仿佛寄身于天堂之间。
在这众多亮色中,自然少不了那位夺去无数少女芳心的陈庆之。今天他特意打扮了一番,青皂色的儒士方巾,亮白色的斜裾锦缎,腰间配着的正是天火仪式时所得的天剑,真是何等英气的美少年。在他身边站着两个少女,其中一个正是稚气未脱、却豪气不减的张黄龙,而另一个,则一身黑衣,头戴一顶青色斗篷,长长的面纱,将她的容颜完全遮住,让人难分真切。
黄龙见到羽、林二人,高兴地叫道:“檀公子、林儿阿姊,总算等到你们了。”
林儿奇道:“黄龙怎么在这儿?”
黄龙道:“我来看灯会啊,刚好碰到陈公子,他说你们会来,我就在这儿等你们了。”
檀羽向陈庆之示意一下,又看看他旁边的女子,道:“这位小姑?”
陈庆之道:“她在家排行第三,你们叫她三少主吧。”
檀羽自然明白过来,这就是漂女提到的陈庆之秘密私会的情人,也不便多说什么,只好微微向那三少主点头示意,三少主在面纱之后微一躬身,以作回礼。
林儿小声对檀羽道:“这陈庆之怎么把自己的情人带出来了,这不是让我们尴尬嘛。”檀羽道:“想必是陈庆之爱玩,又不忍把这三少主一人丢在家里,只好带出来了。”
陈庆之似是听到了他二人的话,凑过来坦白道:“她是我三年前在一次比武大会上认识的,我和她一见钟情。我本来一直想要娶她过门,可她家教极严,她父亲也不同意她做小。谁知去年冬天,她终于禁不住对我的思念,偷偷跑到汉中来找我。我只好先找了个秘密的宅子让她住下,徐徐再想办法圆她的梦。你们有什么好主意帮帮我吧?”
他说得诚恳,连林儿都忍不住道:“这位三少主真是情深义重啊。你可别辜负了人家,别像我阿兄一样。”檀羽一愕:“你说他就是,怎么又提到我。我辜负了谁?”林儿调皮一笑,跑了开去。
于是檀羽牵着兰英,陈庆之牵着三少主,林儿则和寻阳、黄龙、仙姬手挽着手,穿过街市,一路欣赏各种彩灯,不时还猜上几个灯谜,真是乐极盛焉。
灯会展出的终点正是冷水溪边的拜将台,今天这里已是装饰一新,四处都挂满了彩灯。据说步六孤丽和杨难当最后商定,今春特科的场地就定在这里,所以台前已经清理出了一大片的空地。此时这里则有不少小商贩,将整片空地占了大半。
众人一面欣赏风光,一面看看小商贩都卖些什么有趣物什。兰英却对檀羽道:“羽弟,我怎么觉得这里和我们第一次参加诗会时不太一样?”
檀羽道:“是吗?也许因为这里过两天要作为科场,所以重新整修过了吧?”
兰英却仍在摇头:“不对,我总觉得哪里不合理。羽弟你再仔细看看?”
檀羽听她说得慎重,只好抬眼四顾。刚一转头,两个大东西马上印入了他的眼帘:石狮!
第二十回恶战
石狮?拜将台前的石狮子?
狮子这种动物是后汉时西域安息国的国王献给后汉皇帝的。虽然魏晋以降,立石狮子已是司空见惯,仇池离宫和侯家堡门前都立有石狮,然而拜将台却是先汉开国大将韩信的拜将台,那时候,哪里来的石狮?
檀羽瞬间反应过来,大叫一声:“石狮有问题,大家快走!”
已经来不及了,拜将台前那两只石狮突然炸开,伴着一声巨响,两个黑影破空而出。只见从二人手上,两道黑光一前一后直奔檀羽和林儿。羽、林二人尚未反应,其身后的木兰和慕容白曜便如电光火石般冲过去将羽、林二人推开。可变起太快,二人虽躲过了要害,终究还是被那黑光击中,登时倒在了地上。
“万钧神弩?!”一声又惊又怕的声音竟从蒙面的三少主口中脱出。
刹那间,适才还游人如织的拜将台前,竟一下子空空荡荡。本来着小贩服色的,突然一转身,就成了刺客打扮,恶狠狠地环伺四周。
木兰见林儿倒地,怒从中来,含光剑出鞘,便直指石狮中蹦出的两个人。那两人手中除了弩、并无武器,只能扔了弩以手为刀,立时与木兰缠斗在一起。
这边,三少主在陈庆之耳边低语几句,陈庆之立时高声道:“女侠,这二人乃是伊吾城的沮渠唐儿和沮渠董来兄弟,武功极高,你要小心应付。”
木兰耳中听他提醒,手上却丝毫未停,一剑直指沮渠董来的眉心。那沮渠董来知道木兰剑法极妙,不敢抵挡,腰间一弹,将剑让了过去。木兰一剑尚未用老,立时横剑劈下,正是要破他的喉咙。沮渠董来让无可让,只得变手为爪,去夺木兰的宝剑。他的功法只看对手的招式,见招拆招,是一路极其凶险的功夫,你只要稍有破绽露出,就被他抓住,再无翻身之日。木兰知他这一抓的凶恶之处,平地里将身一扭,剑身也随之由横变竖,对着沮渠董来的肩膀而去。沮渠董来若是仍要去抓剑柄,则一条胳膊也就被卸下来了,他立即将脚尖一点,身子便不由自主向后一退,那一剑只是擦破他的皮,膀子总算保住了。
高氏剑法以一个“快”字著称。木兰攻向沮渠董来,连换三式,竟不过一息之间。待旁边的沮渠唐儿赶到,单掌从木兰身后拍来,沮渠董来已经出了血。
当此时,双方恶斗,招招都是杀机,木兰知一剑中敌,后面援军必定来救,也不等沮渠唐儿的掌力扑至,她已向右闪开,躲过了沮渠唐儿的一掌。这沮渠唐儿的掌法走的是刚猛路子,虽未击中,可带起的掌风打在木兰身上,也令她脊背生疼,一口血到了喉咙,被她生生咽了下去,晃悠悠总算站定。
沮渠唐儿可不会给她喘息的机会,一掌落空,下一掌接踵而来。木兰哪敢硬接他的掌力,剑尖及地,人已飞跃而起,躲过他那一掌的同时,人已落在了他身前,一抖长剑,又向沮渠董来刺去。
高手之间的对决,一上手就知道对方是何等实力。这沮渠兄弟并为伊吾城长老之位,实力都在七袋朝上。木兰虽单打独斗并不惧他二人中任何一个,可此时以一敌二,她自保尚且有余,想要退敌,就必须分而击之、速战速决。两兄弟中,沮渠董来实力稍逊,刚才又在未准备好时中了她一剑,此时她绝不会与沮渠唐儿正面对决,必定先除沮渠董来,再做他想。
而此时,慕容白曜和高长恭正在用真气替昏迷过去的羽、林二人续命,陈庆之手下的侯午、侯未率着一干手下与其他刺客对峙,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木兰自然明白敌我情势,只有她打败沮渠兄弟,情势才能朝己方逆转。想到此处,她手上的剑便更加果决,势要一击夺去沮渠董来的性命。
那沮渠董来刚才被木兰刺中,忙点了肩部几处穴道,止住血流。凝视屏气片刻,木兰又已跳过沮渠唐儿,奔他而来。沮渠董来将内力凝于手上,适才从他肩部流出的血液凝结成冰,手一扬,那血冰便朝木兰飞来,他自己则迅速地后退,避开木兰的攻击。
木兰见血冰至,将剑一横,血冰就在剑刃上裂成两半,向两边飞去。木兰前冲之势丝毫不减,一剑又向沮渠董来刺去。沮渠董来变掌为指,硬生生将来剑荡开,然后伸掌去拍木兰后心。木兰闻得掌风至,再不敢大意,立时收剑,挽起一个剑花,跳出了他的攻势。
那沮渠董来刚才立足未稳,中了木兰一剑,可毕竟实力不弱,此时稳定住阵脚,手上就显出它的威力来。这路功夫本是伊吾城的经典武学,遇强愈强,只因它能由对手之长,幻化出无数种掌法,令你防不胜防。再加沮渠唐儿在后支援,木兰一时竟拿沮渠董来毫无办法。
木兰虽对敌无数,可如此强横的对手还是头一回碰上,再加上那一路变化精妙的掌法,她一点便宜都没占到,如此拖下去,她知道自己只有覆灭这一条路了。
危急之际,近几个月苦读的经典辞句竟涌上了她的心头,她想起《荀子》中的“天地合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变化起”。沮渠董来的手法之所以能化生各种掌法,正在于其凭借的是无相功法催动的真气流转。 想通了这一节,木兰明白,要想破敌,就必须打破其阴阳相接的转换过程。只见她突然提凝真气,开始感受沮渠董来内气流转的节律。只待其阴阳移位的一瞬间,她以最快的速度,突然起剑,直刺沮渠董来胸口的膻中穴。
沮渠董来正值内息流转的间隙,忽见一剑直刺要害,一时措手不及,忙催内劲抵抗。可这一瞬间正是他内息最弱的节点,强行催动之下,真气竟得反面效果,没有向外形成罡气,反而向内逆流,引得他胸中一股鲜血立时喷涌而出。而与此同时,含光剑亦已到了,他猝不及防,那柄长剑便直贯其胸。沮渠董来当场丧命!
变起一瞬,旁边的沮渠唐儿反应过来时,只看见一注鲜血从其弟胸口喷出。他悲从中来,将全身真气都凝在自己手掌,趁木兰拔剑的空档,向她身后猛拍过来。那气势,必欲要了木兰的命为弟弟报仇!
此时,木兰有两个选择。第一是向旁边躲开,可那强劲的掌风必使她重受内伤,接下来的对战自己将很难获胜。第二则是反身一剑,如此自己固然会被震得经脉俱裂,可沮渠唐儿一招过来是拼尽了全身力气,势难收手,自己一剑也能卸去他的一只胳膊,令他失去战斗能力。
电光火石之间,木兰选择了后者!
只见沮渠唐儿一只手臂夹着喷涌的鲜血飞出了很远,而木兰被他一掌击中,登时筋骨俱裂,一口鲜血狂喷而出,终于重重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第二十一回信任
众人见此惨状,无不震惊。那边早有刺客将沮渠兄弟抢了回去,而这边慕容白曜也奋勇将昏迷的木兰抢回己方阵营。
这时,空中忽然传来一声佛号:“无量寿佛。”随之而来的,是紫柏方丈昙无谶和他手下数名武僧。
识乐斋众人见到昙无谶现身,惊恐万状,知道今天终于要将小命交待了。兰英过去抱住昏迷的檀羽,眼神中一片迷离。高长恭虽仍挡在众人身前,可他最清楚昙无谶的武功何其强横,即使木兰没伤也未必是其对手,何况现在她已身受重伤。
人群中却有一人,带着稚嫩的声音道:“大和尚,你们这些出家人,不在山中念经,为何要来这里为非作歹?”说话的竟是黄龙。如此危急之际,她倒全然不惧,真不愧是大家出身。
那昙无谶又宣了声佛号,方道:“我屡次容忍你们的胡作非为,可一忍再忍之下,我多年的经营几乎毁于一旦。今天只好大开杀戒,以绝后患。”
说着他将大袖一拂,身后的几名弟子便一拥而上,将识乐斋诸人围在正当中。随着昙无谶一声大喝:“一个不留!”众僧当即奋起武器,向诸人冲了过来。
识乐斋诸人此时聚成了一团,由会武的挡在外围,希望能应付一二。可对方人多势众,阵形立刻就被冲散。
正此危难之时,诸人中一个女子声音响起:“昙无谶,还不快撤走你的人!”
昙无谶听到这声音,竟然顿作一惊,忙问:“你是何人?”
女子怒道:“你耳朵聋了吗?竟不识得我?”
昙无谶道:“三少主?你怎会在这里?怎会和这些人在一起?”
说话的正是陈庆之旁边的三少主。三少主隔着面纱续道:“我的事岂是你该问的?还不速速撤走你的人?”
没想到昙无谶闻得此言,竟唯唯诺诺地道了声“是”,便挥袖收拢弟子,迅速消失在夜空之中。
变起突然,众人哪里还反应得过来,俱都沉浸在刚才的恐惧之中。
唯陈庆之提醒道:“快!把他们三个扶到我的别院去,派个人速去请雷学文医师给三人看诊。”
众人这才意识到受伤的三人生命垂危,几个会武的立即一个背一个,将羽、林、木兰三人迅速带离现场,跟着陈庆之来到他和三少主住的别院。
过不多时,雷学文到了,直接被请进安置三人的房中。雷学文也不多话,一一把了三人的脉。直到给林儿把脉时,他的脸上才出现了一番惊疑的表情:“檀林?她怎么在这里?”
不过他毕竟知道轻重缓急,此时不是纠结私交的时候,只沉吟片刻,即给出了他的诊断:“这位女侠体内脾、胃、肺、肠四条经脉被震断,多处瘀伤。我只能先用三七、川芎为她止血散瘀,再用龙骨、远志替她护心安神。性命保住应当不成问题,不过能不能保住她一身的武功,就不好说了。”他顿了顿,又道:“林儿和这位公子,是受了暗器上阴寒之毒内侵,照例用参附来对付。”
陈庆之听他断得确切,忙道:“多谢雷医师,我这就命人去取药来煎。”
约一柱香工夫,下人已煎好汤药递了上来,兰英、寻阳、仙姬三人早已准备好,取了药分别要给三人服下。
正此时,门外飞奔进来一人,口中不停地唤着:“仙姑,檀生……”不是漂女是谁。
原来刚才解围之后,众人退回陈庆之别院,唯黄龙多了个心思,跑回驿馆将遇险之事告知漂女和司马灵寿。漂女哪里还坐得住,飞一般地跑到了别院来,正巧赶上汤药送进来的当口。
漂女见兰英三人手上端着药,忙问是什么方子。兰英将药方说了一遍,又补了句:“这是医神雷学文诊看的。”
可漂女才不会管雷学文就站在旁边,先去把了木兰的脉,道:“先给女侠续命,以后再想办法替她调养。玉娘你那药喂她喝吧。”
说着,她又去诊羽、林二人的脉。不多时,只见她突然回头,怒目看向雷学文,喝问道:“你给他们吃参附?是要害死他们吗?”
雷学文何曾被人这样说过,何况对方还是个小女,当即愠道:“对付阴寒之毒不用温热之剂,我倒要请教阁下有何高见。”
漂女道:“他们的确有阴寒之气在体内游弋,可那是因阴阳转换所致。在我看来,他们体内阳气充盈,才会将湿寒之气逼于表中。如此时投之以大热之剂,火上浇油,恐怕仙姑连今夜都熬不过去。”
雷学文闻言,脸上阴晴不定,道:“这是你从脉象上看到的?”
漂女道:“他们的脉象散乱,的确不易看出来。但我还是能感觉到洪数之象,这正是热极入血、转而为凉之证。”
雷学文道:“哈,你这小女太猖狂,凭你几斤几两的修为,就敢说从散乱中找到了真象?”
漂女道:“脉诊贵在静心宁志,和年龄有什么相干?”又转头对兰英道:“檀嫂你要相信我,我绝不会害仙姑和檀生。你手上的药他们绝不能吃,否则就是害了他们的性命。此时应取鲜的生地黄四两,捣成汁液让他们喝下,凉血滋阴,先挽住逆势,再慢慢想办法解他们的毒。”
此时羽、林二人昏迷不醒,众人中没有一个能拿主意的,也只有兰英是二人至亲,众人便都看向了她,希望她能决定到底听谁。
兰英看看漂女,又看看雷学文,犹豫再三,又回头询问寻阳的意见。寻阳也不敢拿主意,只是说道:“阿姊,如果羽郎和林儿碰到这情况,他们会怎么做呢?”
兰英想了想,道:“我明白了,他们无论什么时候,都会选择相信自己的伙伴。雷医师,请多包涵,我不得不选择美女的决定,因为她是我们的伙伴。”
漂女大喜道:“檀嫂,谢谢你!”便飞一般地奔出去为二人准备药汁。
漂女做事麻利,顷刻便已挤出了一大碗药来,然后亲自为羽、林二人服下。众人无不捏着一把汗,谁也不知道兰英的选择意味着什么,只能静静地看着二人的变化。
兰英轻轻抚着檀羽的额头,此时她的压力是最大的,她只能在心中默念吉人天相以求安慰。直到后半夜时,二人的额头变得滚烫起来,同时唇齿欲裂,开出了数条小口,眼角、鼻端更是渗出了丝丝血水。
兰英大惊,忙唤漂女:“美女,这是怎么回事?”声音中充满了恐惧。
漂女也一直绷紧了神经,听她唤,立即跑过来观察。见到羽、林二人脸上出现的异状,她深锁的眉头却缓缓地放开,肃穆的神情也变成了温柔的微笑,旋即对兰英道:“檀嫂,大美女不负使命,檀生、仙姑已经转危为安了。”
兰英更是大惑不解,怎的她没看到羽、林二人七窍流血了吗?怎的反而说他们没事呢?她诧异地看向闻讯赶来的雷学文,想向他求证。
谁知雷学文叹了口气:“老夫行医数十年,今天竟阴沟里翻船。看来行医日久,我已经失去了当年初出道时的严谨和专注。徐医师,感谢你教了我很多。今天回去,我就要收拾药箱,下乡云游看诊,希望能找回当年的感觉。”说完便转身而去。
第二十二回科考
看着兰英等人不解的神情,漂女解释道:“这是他们体内的热毒被逼了出来,说明我之前诊断是辨对了症,他们的确是体内积热致阴寒之气四窜。这沮渠兄弟的武艺最阴毒之处正在于此,他们把至阳之气隐藏起来,令寻常医师看了这病证,定以为是阴寒所致,若投以热剂,立使丧命。现在好了,他们的阳毒已解,等他们醒了,我会喂他们服些甘露饮,眼下的异状自然就会好转。”
众人听她说得真切,这才渐渐放心。高长恭道:“师母,你累了一晚,还是去休息一下吧,我安排人轮流守在这儿。”寻阳也过来扶兰英,道:“阿姊,既然美女都说没事,你就放心吧,赶紧去睡一会儿。不然羽郎醒来时看到你这样,又该担心了。”兰英听得她劝,这才起身,回陈庆之替她安排的房间就寝。
如此直到第二天下午,林儿首先睁开眼来。漂女见她醒来,忙将早已准备好的汤药喂她喝下,这才问道:“仙姑,你感觉怎么样?”
林儿神志逐渐清楚起来,用极微弱的声音回道:“感觉身子像要开裂一样,一点劲都使不出来。”
漂女道:“你身体中的阳邪刚被排除,肯定是没有力气的。一会儿我再喂些白粥给你,让体力慢慢地恢复。”
林儿道:“美女,谢谢你,是你救了我吧?”
漂女却道:“我只做了我该做的,你最应该感谢檀嫂,要不是她的信任,我也没有施救的机会啊。”
正说着,檀羽也渐渐醒了。漂女同样喂他服下药,这才将昨晚的惊魂一幕一一述说了一遍。
林儿有气无力地感慨道:“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在面对医神的权威时,还能用你们相互的信任战胜病魔。相比之下,我上次直接用王显医师的方子给阿兄治病,真是荒谬透顶。”
这时,听说二人醒了,闻讯而来的兰英在后安慰道:“林儿你刚刚从病体中恢复过来,还很虚弱,就别责怪自己了。”林儿便听她话,说道:“嗯,有你们在,我就算犯了错,也不会有事的。对了,阿嫂替我去谢谢三少主的救命之恩吧?”兰英道:“三少主不愿见生客,一回来就进了自己的房间,以后有机会你再当面谢她吧?”林儿只好点头答应。
至于木兰那边,则连续半个月都没醒。好在漂女从脉象上判断,她是生命无虞,只因受伤过重才迟迟未醒,也就以银针为他护住心脉,又以一些收涩之剂,慢慢替她调理散乱的经脉。这样一直过了许多天,羽、林二人已经能下床缓缓行动了,木兰才终于幽幽醒转过来。
林儿顾不得自己尚在病中,过去替木兰把了脉,问道:“木兰阿姊,你能试试运动自己的真气吗?”
木兰依言一试,摇头道:“膻中气海里一丝真气都没有。”
众人闻言,无不怅然。
木兰却轻轻一笑,道:“你们不必悲伤,经此一役,我倒觉得我对剑术的理解又进了一步。内功没了可以再练,相信用不了一年半载就能恢复,但剑术的精妙却不是靠苦练就能领悟的。这也算因祸得福吧?”
众人闻言大奇。
木兰续道:“我是要感谢这段时间读的书。那天和沮渠兄弟对战,我就是想到了《荀子》中的一句话才得出破敌之法的。以后我要仔细地将我学到的东西和武功结合,这样一定会有更大的进境。”
众人没想到她在大难之后有这样的收获,都替她高兴。
唯有兰英关切地道:“再过几天就是科考的日子,木兰阿姊能去考场吗?”
漂女道:“檀嫂放心,我这几天一定日夜守着女侠,到时候她一定能顺利去科考的。”
数天后,特科帖经的日子。
此时木兰还只能勉强下地行走,可她说这场科考非常重要,所以还是让仙姬替她换上男子装束,由漂女、仙姬掺扶着出了门。
檀羽见木兰如此坚强,忍不住道:“英姊,我也想去科场,替木兰阿姊压阵。”
兰英见他执意前往,也和寻阳一左一右掺着他出门上了马车。陈庆之生怕再出事,派了大票的保镖随扈跟着他们。
科场所在的拜将台前,此时已看不见前日里恶斗的痕迹了。国主对这场恶斗虽下令严查,可他知道这是双方的矛盾,也就只是做做样子。只有当地的百姓还心有余悸,不敢太过靠近。所以偌大的场子,却只有寥寥数人。而对面站着的一儒一僧就显得格外扎眼,那二人正是赵温和觉贤。
木兰被漂女、仙姬二人扶进考场,檀羽则由英、寻二女掺着,在科场外安了把胡凳坐下。他的身体本就虚弱,恢复得也比林儿慢很多,此时他说话尚且有气无力,也就没工夫理会对面站的两人今天到底来此何干。
不多时,步六孤俟和杨难当,领着卢遐、李欣等人走进科场。众学子起身行礼毕,便各自端坐整齐。由于是将原本由考官问策,改作了填写卷面的帖经,各方人等格外重视。茵席也被特意分得很远,防止互相剽窃。而每个考生身边均站了一个监试官对其负责,防作弊之严厉,从所未有。
步六孤俟见众人准备妥当,朗声说道:“众所周知,察举方法已然变化,今春特科以帖经墨义为主,大家自己再检查一遍文房四宝。从此刻开始,直到判完卷公布榜单为止,任何纸张不得再进入科场。谁要大小解,也必须有专人陪同。好了,今次科考的题目是……”他从案桌上拿起一个卷宗来拆开,从中取出题目,念道:“论孔颜之乐与鸢飞鱼跃。可以开始答题了。”
众考生听完题目,便纷纷提笔作答。而围观的人群也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此时,英、寻二女也找了胡凳一左一右坐在檀羽身侧。檀羽便问:“你们觉得这题目应该如何答?”
兰英道:“鸢飞鱼跃,典出《诗经》。这问题看似简单,可真要答得通透却不是件易事。小妹你说呢?”
寻阳道:“孔颜之乐是指形上追求,鸢飞鱼跃是指万物各有所得。这两件事情连在一起,很容易产生误导呢。”
檀羽道:“公主一语中的。我想,出这个题目的人是有深意的。当今天下,神州陆沉、礼崩乐坏,无良商贾比比皆是,要说学子们全不受影响是万万不可能的。如何在这样的环境中还保持乐观天性,这才是步六孤将军需要的呢。看来这一科能中的,日后必成大器。”
兰英道:“那你说木兰阿姊能考中吗?”檀羽道:“木兰阿姊读书日子虽不长,可看问题透彻,这个题目很适合她答。我觉得她希望很大。”
待考生答完之后,便是文书进场将考卷糊名,再行誊抄。之后就是阅卷官进场批阅试卷。而学子们则必须等在一旁,直到批卷完成。
漂女、仙姬上前去扶木兰,木兰微笑道:“我没事的,不用担心。”兰英上前问道:“答卷顺利吗?”木兰道:“我自己感觉挺好的,就是不知阅卷官会怎么看了。”
兰英道:“和我们说说你是怎么答的吧?”木兰便将自己的答卷告诉众人。檀羽听完,一拍大腿,道:“木兰阿姊,这一科的上品非你莫属了。”
第二十三回真乐
他们正说着,那边阅卷也紧锣密鼓地进行。几张不错的卷子被直接呈送到步六孤俟面前。步六孤俟将考卷一一看过来,直到某一张时,他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大赞道:“这答得太妙了!”
步六孤俟激动之余,竟大声念起考卷的内容:“孔颜之乐,乃分三层境界:其一山水之乐,其二礼乐之乐,其三仁者之乐。鸢飞鱼跃亦可分三层:其一逍遥自由,其二各得其所,其三浑然同体。纵情山水间,感受自然瑰秀,此为小乐;知上下有别,各得其所,此为中乐;万物静观而自得,反身而诚,此为大乐……”
他念完之后,满意地道:“嗯,看来这一榜的上品必是此子了。”直待所有考卷全部阅完,排定名次,再揭开糊名,这份上品的答卷不是别人,正是出自木兰之手。
漂女听到这消息,兴奋地抱住木兰,道:“女侠,你太厉害了!你不仅是武上品,现在又做了文上品,以后你就是上品女侠,天下再没有比你更厉害的人啦。”周围众人也纷纷向她道贺。步六孤俟得知上品是木兰,走过来大加称赞了一番。
此时,却听一直站在旁边冷眼旁观的觉贤开口了:“步六孤将军,我怀疑这次阅卷有重大的问题。我刚刚听了上品的答卷,我认为她根本够不上上品的资格,甚至连下品的资格都没有。”
步六孤俟回头一看,竟是一名胡僧,便很客气地道:“既然这位法师质疑,还请说出你的理由。”
觉贤清清嗓子,道:“首先,这题目出得就很怪。据我所知,这位上品的住所就叫‘识乐斋’,这题目分明就是为她一个人设计的。其次,察举的目的在于取士,得中金榜者日后皆是要为国为民谋大事的,而这题目却问‘孔颜之乐’这等个人修养,这不是舍本逐末吗?”
步六孤俟道:“此言差矣。学者欲治其国,自然要先修身齐家。试问一个满心私欲的人,如何能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呢?所以,只有其自身的修养提高,其所乐处,才能教化生民,为众人之乐。故有《书》云:一人有庆,兆民赖之。说的正是这个道理。”
觉贤道:“真是腐儒之见。试问在场的平头百姓,他们懂什么山水之乐。只要一日三餐饱食终日,这就是他们最大的快乐了。如若不够,再来些男女之情,还有比这更重要的吗?要我说,最大的乐,莫过于一个‘钱’字。有钱就乐,没钱想乐也乐不起来。你能要求每个人都是孔丘和颜回吗?就像在场的这位檀兄,他不也成天为钱而四处奔波吗?你敢说你没有钱也能像现在这么淡定?所以什么孔颜之乐、什么鸢飞鱼跃,都不过是腐儒们编出来的鬼话。不要和我讲什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之类的屁话,爱就是爱,什么有道无道,这只能说明你还是放不下钱去追求纵情山水间的快乐,如此而已。”
他一番话全是市井之语,在围观的老百姓听来却格外亲切,比之刚才步六孤俟的引经据典,他的话更容易为百姓们接受。待他一番话说完,众百姓不自觉地受其感染,纷纷点头同意,人群一时间骚乱起来。众人这才明白,他今天来此,就是要搅乱这场特科。看来南盟真的是煞费苦心啊。
这觉贤能有众多信徒追捧绝不是偶然。他说的话多的是闾阎俚语,总能一言穿透百姓的心理令其接受。而步六孤俟是个鲜卑贵族,又官居高位日久,并不真正懂得百姓的心声,他说的话自然没几人听得懂,也就难有附和。两相比较,双方高下立判,百姓的心理已全站在了觉贤这一边。
檀羽明白,此时他若再不出手,木兰的上品就白拿了。他轻轻在兰英耳边说了句:“扶我起来吧。”兰英知他是要起身和觉贤舌战,可他身体尚处虚弱,以前又败给过觉贤,不禁担心起来。檀羽有气无力地道:“没事,我能撑得住。”
于是他站起身来,向觉贤一拱手,低声道:“敢问法师,赚钱的目的是什么?”
觉贤就是在等檀羽回话,听他开言,脸上随即露出诡异的微笑,说道:“我上次就说,檀公子最擅长死缠烂打的本事,今天一见,仍是如此。我想我如果回答,赚钱是为了吃饱穿暖,公子必定问我吃饱穿暖之后呢。我如此反复答下去,直到最后说出‘享乐’两个字,则公子必说我是因果颠倒,重复论证。然而我们这些小民,可没有檀公子思维如此缜密,哪想得到那么许多东西。你们说是吧?”
他最后一句是问在场的百姓,立时引起了一阵喧哗。他所说的死缠烂打,正是指的檀羽在太原第一次舌战时用过的招数。觉贤可比当日的郝惔之又高了一层,几句话便将檀羽堵了回去。
可檀羽也不再是去年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一年的磨练,已使他突飞猛进,舌战的技巧更是日臻成熟,绝不会再像太原时那般生硬。
只听他尚未回话,便当先低沉地笑了几声:“呵呵,呵……”这笑,令尚在嚣张顶点的觉贤不由得一凛,整个表情都瞬间僵硬了。
檀羽却并未抬头看他,只是自顾自地说道:“觉贤法师所主张的,无非是‘及时行乐’四个字。要我说,这四个字没什么不好,我也一直是主张及时行乐的。就像我爱吃英姊做的蟹酱扁食,有时口馋起来,英姊要跑几十里去买最好的蟹酱为我做最好的美味。要说这没钱可是断断不行的。然而今天我想说的,只是要提醒法师,行乐须得分清真乐和假乐。若及时行的却是‘假乐’,岂不冤枉了吗?”
他说得很慢,毕竟他正在病中,难免上气不接下气。可那语调中所暗含的攻势,却仍旧让觉贤震惊。
不论是在太原、还是离宫,觉贤一向是自负之极,从没把檀羽真正放在眼里。在他看来,檀羽不过是个尚未成年的小子,岂能和他这成名的人物相提并论。然而此时,檀羽说出的话,简单、却一语击中他的要害,难怪他会突然感到一阵心惊。
檀羽并不理会他的反应,只是仍旧低着头继续说道:“何为假乐?要我说,有四件事可称假乐。其一是独夫之乐。很多商贩为了行商,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跑到很远的地方几十年不回家。等你真的赚到了数不清的钱财时,却发现身边再没有一个人能与你分享成功的喜悦。这时候,当你一个人午夜梦回,感到的应该不是快乐吧?”
“其二是炫耀之乐。当你有了钱、有了势、有了你想要的一切,你还想要别人对你崇拜有加、卑躬屈膝吗?可正直的君子,固然不会做此卑贱之事,阴毒的小人,虽然表面上对你奴颜媚骨,可你怎知他们不会背后骂你,甚至暗中阴你呢?这种如坐针毡的快乐,是真乐吗?”
“其三是攀比之乐。很多人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他们事事都要比,事事都要争个你赢我输。这种人,其实就毁在‘脸面’二字上。你本来只有五两的水平,却要干一斤的活,这不是快乐的事,不过是撑破了面子活受罪。等你真的比完了,才发现自己已经穷得一无所有,因为你已经为你的面子付了太多的钱,没钱再去享受你真正喜欢的东西了。”
“其四是井底之乐。这和‘安贫乐道’大相径庭。安贫乐道者是明知天下有更多的财富,可他却情愿享受属于自己的宁静,这正是儒者至高的思想境界,是我辈毕生的追求。而井底之蛙不同,他们固守着自己那方寸之地,不愿学习、不愿进步,更不准他人触碰。一旦有人进入了其领地,誓必要与之拼命。这种人自然为人所不耻。”
“那么不知跋陀罗尊者所行的,可是这四个假乐吗?”
这一句说完,檀羽这才终于抬起头来。他的眼中,一股杀人的战意直逼觉贤,竟使那厮不自觉地“啊”了一声。这一声完全发自无意,可见他心中最后的防线已被檀羽击溃。
这才不过两个来回,那觉贤就已彻底败下阵来!
第二十四回乐尽
这就是进入儒者境界后的檀羽,其真正的实力。比之离宫时,他已经脱胎换骨,面对仍旧未得进境的觉贤,他的实力早已远超对手。
那觉贤听完他的一番长论,尤其檀羽还叫出了他的西域胡名,脸色顿时变作了铁青,哪里还能回应他的任何一句话,只是木然地愣在了当地。
而檀羽一口气说完这番话,亦已是累得气喘吁吁,趴在兰英身上张大了嘴喘着粗气。兰英见状,忙替他摩背顺气。
过了许久,檀羽才稍缓过气来。他见觉贤脸色比自己还要难看,知道此次总算挽回了上一番落败的颓势。不过他岂能作罢,这次若放觉贤回去,下次必定又成祸患,今天一定要说得他永无再战之力。
于是,檀羽调整好呼吸,继续用他凌利的眼神看向觉贤,口中用低沉却有力的语音继续说道:“尊者若是答不上来,就让我来替你回答吧。跋陀罗尊者是从西域来的,不远千里来我中原,家中的父母妻儿会想念你吗?当你面对中原数万信徒时,可曾感到过寂寞吗?看来你第一个就犯了独夫之乐啊。你们在定襄多年经营,却一朝被灭,这难道没有小人在背后使阴招吗?看来第二个炫耀之乐也犯了。你来仇池,寄身离宫作幕僚,这里可称得上群英荟萃,你要在此出头,谈何容易,不知你私底下使了多少暗劲,这攀比之乐也使你很痛苦,而不是快乐吧?此时此刻,你与我舌战,你以为你上次战胜过我,这次也能轻言胜出,私心里可曾沾沾自喜过?可现在却被我一一说透,你还有什么脸面和我谈‘乐’?哼,我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井底之蛙,不足与谋!”
随着檀羽孱弱但铿锵的每一个字从口中吐出,就如同一根根细针扎进觉贤的心里。觉贤本就已经崩溃的心理防线,被这连环的进攻招招命中,他哪里还抵御得住。只见他的脸色由铁青变成苍白,又由苍白变成惨绿。待檀羽最后一字说出,觉贤“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吐而出,两眼一翻白,竟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他旁边的赵温忙去扶他,可触手处,却感他身体不住颤抖,口中白沫涌出,刹那间身体突然一阵抽搐,竟然就此丧了命!
汉中百姓只从前辈口中听过两百年前诸葛武侯曾在此地骂死王朗。如今却亲眼得见,一个病殃殃的檀羽,仅凭一番说辞,竟将活生生的觉贤骂死。如非亲见,谁敢相信。众百姓全都傻了,只几个好事者开始窃窃私语,说檀羽是武侯转世云云。
檀羽本意只是想用一番言语让觉贤从此畏惧自己,哪曾想竟将他活活说死。莫非他患有心病?檀羽来不及细想,刚才这番话已超出了他此时体力能支撑的极限。见强敌已除,他再难坚持,直挺挺地便倒在了兰英怀里。
兰英忙向步六孤俟等人告了罪,与寻阳扶他上了马车,快马加鞭回到陈庆之别院。
檀羽骂死觉贤的事迅速传递到汉中的每一个角落,还没等马车到,别院里诸人就听说了。此时,林儿、高长恭等人已经守在别院门口,待檀羽车至,立即将他扶回卧房,喂他吃些补充体力的药,这才安睡过去。
堂屋中,众人则在恭喜木兰获得了上品。漂女一个劲地和林儿吹嘘着刚才的场景:“仙姑,刚才你不在真是太可惜了。那场面,绝对比演戏还要刺激呢。”旁边仙姬也不住地点头称是。
众人正兴奋着,下人来报,有一个蛮人打扮的求见。林儿奇道:“蛮人?我不认得什么蛮人啊?”下人道:“他说他是从葭萌关来的。”林儿恍然大悟,那一定是九黎教教主费氏夫人派来的。果然,旁边木兰道:“林儿,我的任务就是要获得察举上品,看来我的任务完成了,他们是来送任务奖励的吧?”
说话时,那蛮人已被领了进来。他见到林儿,单膝跪地,说道:“小人水冰淼,是木兰女侠获得功名的奖励。教主让我前来追随檀小姑。从今而后,我的安排,还请主母定夺。”
林儿喜道:“你家教主倒是守信用。不知水匠手有什么本领呢?”水冰淼道:“小人擅长制作胭脂水粉。”林儿道:“那太好了。我们在长安的胭脂铺正缺一位大匠手呢,你去最合适不过了。让兰陵写封信,你带到长安交给令晖阿姊就行。”水冰淼道:“谨遵主母吩咐,小人这就前往。”
傍晚时,黄龙过来了,想见见檀羽,因为明天一早她就要和父兄一道返回平城。可是檀羽一觉未醒,黄龙也只能在床边瞧上一眼。临走时,黄龙对林儿道:“林儿阿姊,檀公子醒了之后,请你告诉他要好好照顾自己。你们有机会的时候,到平城来玩好吗?我带你们去平城最好玩的地方。”林儿笑道:“好啊。等阿兄不做军师了,我们就去。”黄龙点点头,可她拉着林儿的手却不愿放开,林儿又是好言相劝,黄龙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漂女看到这场景,感慨道:“还好我阿爹不管我,不然我也要和小美女一样呢。”林儿道:“美女偷偷跑出来,不怕你阿爹担心吗?”漂女道:“仙姑,你以为我阿爹真不知道我在哪啊,他神通广大着呢,全天下到处都是他的熟人。他是知道我和你在一起才不来管我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信任你。”
檀羽这一觉整整睡了两天。第三天中午,他被院中韩均的呼声惊醒了。韩均这几天一直奉命跟踪鲍照,连他小君遭遇大难都没离开,此时却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见到木兰安然无恙,韩均抓住她的手道:“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你呢,听说你升作上品,真了不起。”
木兰一反以前的冰冷态度,笑容温馨地任他握住自己的手,道:“你不继续监视,怎么跑回来了?”韩均道:“我是回来报告,鲍兄长把他所有的店铺都关了,现在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汉中。”
闻讯而来的林儿听他之言,大奇道:“他们要离开汉中?那其他南朝商人呢?”韩均道:“好像南盟的所有人都一起走。”林儿道:“怪哉,他们经营汉中多年,怎么突然要放弃这里了?”
“还有更奇怪的呢,”高长恭从门外走进来,“我刚从库部回来,听钱丁说,他前几天向涪城运送的一批军械,在快到蜀中的地界,被一伙歹人给劫走了。”
“劫官家的军械?这是伙什么歹人,胆子太大了吧?”林儿大惑不解。
高长恭却道:“仇池地界,盗寇最多的就是我们上邽。而汉中至涪城这条官道乃是入蜀的要道,一向是运送各种物资的必经之路,那是派着重兵把守的。以前,这条路我走过许多次,从没听说沿途有什么绿林肆虐。就算有,最多打打行商的主意,谁敢劫官车啊。可是据逃回来的兵勇说,这伙歹人数量众多,而且作风彪悍,战力极强,绝不是普通盗寇那么简单。你说这到底是些什么人呢?”
“军人!”刚从卧房走出来,颤巍巍的檀羽睁大了双眼,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说道:“汉中果然要出大事了!”
(第七卷完)
第八卷 第一回 来袭
房内,识乐斋所有在汉中的人齐聚一堂。旁边香炉正散发着淡淡的幽香,闻之怡人。三少主是个很有品位的女主人,整个房内被她收拾得格外温馨。可此时,房内的气氛却异常紧张。
林儿一经檀羽提醒,立即将所有的事串联了起来。她忙将众人邀到房内,又让韩均去找了张西蜀地图,此时正铺在正中间的桌案上。
檀羽精神不佳,半眯着眼靠在兰英身上。林儿则开言说道:“阿兄说的不错,这根本不是什么盗寇,而是南朝人蓄谋已久的军队。他们将粮食、炸药秘密南运,除了供给军队,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了。可是,西蜀平白无故多了这么多军人,难道附近的驻防军丝毫没有觉察吗?那么现在的问题是这些军队究竟从哪来的?”
高长恭道:“我认为他们的来历无非两种可能。要么是当地的百姓,要么是从南朝秘密潜入。”
林儿道:“如果是当地百姓揭竿起义,当地官员岂会不报?就算是有意隐瞒,可袭击了官家的车队,这是何等大罪?瞒是绝对瞒不住的。可是据兰陵说,官家也不知道这些军队的来历,那么第一种可能也就排除了。第二种可能,这些军队是从南朝来的。那问题又来了,他们是怎么潜入的?他们的总人数有多少?他们来西蜀的目的又是什么?”
高长恭道:“第一个问题是最难以理解的,我听钱丁说,他在巴西有一个相识的军校向他拍胸脯说,近段时间,南朝绝对没有在巴西增兵,那么难道这些人是从天而降的吗?”
“从天而降?”林儿看看高长恭,又看看檀羽,忽然有所醒悟,“你们听过三国故事吗?”
高长恭得此提醒,恍然大悟:“阳平道!”他忙拿起笔,在地图上标出了从武兴到晋寿的一段路。“当年三国时期的邓艾灭蜀,正是走的这条路。其中他们在经过摩天顶时,因为山高崖深,只能身着厚被,从山顶滑下,仿佛从天而降。师叔的意思,宋军是从这条路入的蜀?”
林儿却不答他,转头问檀羽:“阿兄,你怎么看?”
檀羽颤颤巍巍地道:“要从阳平道走,须自陈仓过。陈仓是在北朝控制之下,他们怎么偷渡过来的?难道当地的北军都在打瞌睡吗?”
林儿点点头:“是啊,虽然巴西在南朝控制之内,可是从巴西到陈仓,毕竟绕道而来,隔着秦地,要想不动声色地潜入绝不是易事。”
寻阳怯生生地道:“林儿,要不写封信给我师兄,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儿道:“对!你赶紧写,让二郎快马加鞭地送过去。另外,我想亲自去这里……江油县。如若他们真从阳平道来,必定能在此地留下蛛丝马迹。阿兄,你说呢?”
檀羽尚未回答,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陈庆之隔着门喊道:“檀兄快开门,出大事了!”韩均过去开了门,陈庆之快步走进来,急道:“我刚刚得到消息,紫柏山众僧正在围攻太白山!”
众人闻言,无不大惊。木兰急道:“阿文还在药王坛呢?可我的功力要至少一年才能恢复,这可怎么办?”
林儿摆手道:“木兰姊,紫柏山人多势众,就算你巅峰之时,也不能硬拼的。陈公子,国主不管这事吗?”
陈庆之道:“我刚从宫中回来,本想让国主出兵解救,可国主说,本来北朝就让他彻查药王坛,如今有了这江湖争斗,国中正好坐山观虎斗,顺便还能给北朝交差。”他言语中全是急切之情,想必他在药王坛投入了无数的心血,所以对国主的不管不问心中充满了愤怒。
林儿道:“那既然是江湖争斗,你们侯家堡也是江湖中人,自然可以参加啊。”陈庆之道:“我已经派人回上邽搬兵了。”林儿道:“那你来我们这里做什么?”旁边一直闭着眼的檀羽道:“他是想让我凭借智谋帮他拖住紫柏僧众,好等他的援兵赶到。”陈庆之微露一笑:“知我者,檀兄也。我只需要一晚,明天一早我的人就能赶到太白!”
“不行!”林儿断然拒绝道:“阿兄现在身体如此虚弱,紫柏山的人又恨阿兄入骨,他去太白山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谁知檀羽却撑着兰英的手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天下已危如累卵,哪还有个人立命之所。林儿,我们兵分两路,我和英姊、影儿、木兰前往太白,你和其他人去江油。太白之围一解,我们就去江油和你们会合。”
林儿还欲再说,檀羽止住她道:“不用担心我,有英姊和影儿照顾,还有木兰姊,我不会有事的。倒是你那边,若是碰上宋军,千万要小心,保住性命是首位!”林儿只得道:“好吧,我听阿兄的。我会小心谨慎等你们来会合。”
陈庆之还不明白檀羽的安排,林儿方把刚才的分析告诉了他。陈庆之听后,心中生出一股豪迈之气,说道:“诸位以天下为己任,在下除了钦佩还能说什么。我把侯午借给檀小姑作守卫,我自己亲率手下充当随扈,保护檀兄去太白。”羽、林二人并无道谢,当下略作收拾,便各按计划,分路而去。
路上,檀羽问起紫柏山为什么突然想到袭击太白,陈庆之道:“想必你也知道的,昙无谶一直认为太白山药王坛的壮大将威胁到南朝的安全。”
檀羽道:“嗯,这一点林儿以前就分析过的,药王坛专攻军械,会直接威胁到南朝。不过那时候,昙无谶还只是暗中使力,这回终于明着干了?”
陈庆之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近些年,仇池一直保持着一种恐怖的平衡,大家互相勾连,虚与委蛇,南朝人一直暗中在中原使力,抹黑太白。这次北朝彻查太白山阿育王寺的消息传来,再加上你们的几次行动,彻底打破了这个平衡。以前紫柏山虽然跟太白山过不去,可毕竟大家都要在仇池这块弹丸之地度日,事情做得太绝,紫柏山也会尽失民心,那他赖以生存的邸舍也就难了。而如今,双方既然已经撕破了脸,自然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索性推倒了重来。”
檀羽叹道:“难怪那天李峻法师会提醒我说,是我害了汉中百姓,原来是指这个意思。”
陈庆之怅然道:“这又岂能怪你,这种平衡迟早会被打破的。现在我们能做的,也不过是让药王坛尽量减少损失罢了。”
第二回 空城
龙行屋飞速地前进,很快就进入了太白山地界。相比上次来时的惬意,这次实在有些沉重。
有陈庆之安插的耳目过来报告道:“太白山的前山后山都被包围了。现在前山的攻势较猛,郑修也在前山上。后山的药王坛虽被围困,但目前还没有被攻破的迹象。”
陈庆之回头看看檀羽,檀羽道:“去后山。”
马车立即绕过前山向后山而去,远远地就望见了药王坛,总坛门口正聚集着一伙僧众,全都手执武器。
陈庆之道:“这层层包围,我们怎么才能进去?”檀羽只说了两个字“硬闯”,便由兰英和漂女扶下了车,只剩陈庆之一个人瞪大了眼。
兰英和漂女对檀羽已是全身心的信任,听他说要硬闯重围,知道他必有自己的道理,也就一左一右扶着他缓缓向药王坛走去。后面木兰含光剑在手,紧紧跟随。她的功力虽只回复了一成不到,可那固有的威严却丝毫不减,行走之间自有一股凌人的气势。而陈庆之就只能率领部曲亦步亦趋地跟上。
紫柏山众僧见有人过来,全都凝神戒备。待看清来人,有不少曾和檀羽打过照面的武僧,纷纷小声嘀咕起来,“怎么是他?他竟敢来这里?”
为首的是一个中年僧人,檀羽虽见过,却并不知道法号,但他旁边的人檀羽却很熟,正是赵温。
檀羽一拱手:“赵夫子,别来无恙啊。觉贤法师可曾入土为安吗?在下还想着去他坟前烧一柱香呢。”
赵温哪想到他此时还有空说这些,神色慌张地对旁边比丘道:“师兄,赶紧下令捉拿这厮。觉贤法师就是被他害死的,我与他此仇不共戴天!”
那比丘却犹豫不决,小声对他说道:“你没见他身后仗剑的女侠吗?沮渠兄弟何等功力,联起手来连方丈都未必打得过,竟然被她打得一死一残。我们这些人在她看来,不是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吗?”
赵温急道:“可昙无谶方丈不是下令,遇到檀氏兄妹格杀勿论的吗?你敢不听方丈法旨?”
比丘道:“反正他们是进去又不是出来,我们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难道还怕他们跑了?”
他们正嘀咕着,檀羽等人已在众僧目光的护送下,大摇大摆走进了药王坛。
刚一进坛,就听里面有人大呼:“等一下,来的好像是自己人!”这边陈庆之忙大声回道:“坛中的兄弟,在下侯家堡陈庆之,闻坛中有难,特来相助。”对面像是有人认识陈庆之的,一群人随即显出身来,其中之人檀羽仅识得两个,就是郦范、郦夔兄弟。檀羽仔细观瞧,发现其中并没有持刀仗剑者,显然这里并无会武之人。只有郦氏兄弟手中举着一个小石臼,不知里面装的什么。
郦范上前见礼道:“陈兄,可算见到救星了。总坛遭遇大劫,还望陈兄施以援手。”
陈庆之向檀羽介绍道:“郦兄已经晋升为药王坛的副坛主,檀兄有什么计策能拖延敌人的进攻,不妨讲出来。”
檀羽便上前行礼,“副坛主,不知手上拿的是什么?”
“这是一种丹药,洒在人身上能让人瞬间化为一滩血水。”
“这么厉害。不过我看他们两人的石臼里,药水的量都不是很多嘛?”
“这种药水炼制难度很高,而且杀伤性极强,所以坛里只存有这么多,供大家平时试验用。现在真后悔,以前要是多准备一点就好了,唉。”
檀羽心下了然,这应该就是当年太原比试时,永宁寺僧人用来腐蚀铁棒的矾精。他心中已有计较,便道:“副坛主,不如我们到坛内叙话。”于是檀羽仍由英、漂二女掺着走进药王坛。身在坛内的綦毋听说檀羽来此,飞奔着出来相迎。
这边陈庆之方才小声向郦范说明原委:“我的堡内兄弟要整装出发赶到太白山,至少还需一个晚上,我们必须拖过这段时间,所以我请了檀兄来替我们出谋划策。”郦范道:“我们这边还好,他们只是围而不攻,主力都在前山。我现在只担心郑师他们能不能顶得住敌人的进攻。”陈庆之道:“你可千万别掉以轻心,如果不出我所料,我们进来之后,外面的和尚一定会去搬兵。等天色一暗,他们就会攻进来。”
此时,药王坛的所有人都集中到了坛内最大的议事厅。正如綦毋所报,前段时间坛内人人自危,已有一部分人选择了离开。加上一部分去了前山支援郑修,这时聚集的人比起檀羽第一次到药王坛时已经少了很多,可见人心的离散真是比翻书还要快。
见众人焦急的目光都看向自己,檀羽讲出了自己的计划:“这种致命的药水分量不足以对付坛外众多的敌人,所以我们只能用它作为一种威慑。我记得上次迎接天火的峡谷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处,我们所有人全都躲到那个峡谷去,然后在入口处挖几个小坑,将药水洒在其中,这就可以阻止他们进谷。”
陈庆之疑道:“可紫柏山僧众都是武功高手,万一发现了地上的陷阱,直接用轻功跳过,那该如何是好?”
檀羽笑道:“所以我打算以自己为诱饵,坐于峡谷入口,逼他们就范。”
众人闻言无不大惊,陈庆之首先阻道:“檀兄这样太危险了!万一对方不是司马懿,你这招空城计可就不灵了啊。”檀羽道:“你忘了我们刚刚进来时他们的神情?他们现在忌惮我和木兰姊,绝不敢轻易造次。只要你能保证你的人马及时赶到就行。”陈庆之想了想,也只好如此了。
于是众人依计都退到了迎接天火的峡谷中。这里是两座山壁相夹形成的一个一线天结构,只有一条狭窄的小路通向谷内。郦夔等人在进口处挖了许多坑,将矾精倒入,再将干草土灰覆于其上以作伪装,然后便退入了谷中,只留檀羽、兰英、漂女、木兰、綦毋和陈庆之六人。
天色渐暗,躲在谷中的一众人等开始躁动起来。檀羽却躺在兰英怀中,安安静静地听她哼着小曲。陈庆之和綦毋捡了些柴火来,点起一堆篝火。綦毋坐到檀羽旁边,拿起一根木柴开始雕刻起来。
漂女坐到兰英旁边,好奇地问道:“为什么檀生好像从来不知道紧张似的?每次大敌当前,他都能安然自处。”
兰英笑道:“美女你有所不知,七年前赵郡大乱时,羽弟为了救寻阳公主,差点把命丢了,是林儿的师父用神奇的医术把他救活过来。一个在鬼门关口走过一遭的人,对待生死的态度和普通人也就不一样了。”
漂女啧啧称奇,又转头看见綦毋雕刻的东西正要成形,便打趣他道:“咦,阿文刻的这个人不是我吗?”
綦毋被她说得脸一红,结巴着道:“不是的……我是想刻……”
漂女道:“我知道啦,你想的人是仙姑,和你说笑的。”
第三回 退敌
原来綦毋雕刻的正是那个古灵精怪的林儿。他心里都是林儿,加上木工活出众,刻出的人真是惟妙惟肖。
漂女道:“等你刻好了就交给我吧,我帮你送给仙姑。看你这样子,肯定是不敢亲自送给她的。”
綦毋忽然一笑,“谢谢你,徐小姑。”
漂女又看看羽、英二人,突然叹了口气,“难怪我阿爹说,人一生最跳不过一个‘情’字。还是你们两个最幸福了。”
兰英见她蹙着眉,笑道:“看你这愁滋味,可远不像以前那个满肚子坏水的蛇蝎美人了呢。看来兰陵的魅力真是大啊。”说得漂女一阵脸红。
正此时,后面木兰低喝道:“有人来了!”她虽然武功尚未恢复,可六识却未失其聪敏。
檀羽忙道:“大家不要慌,要若无其事地继续谈天。”
不多时,一群灰衣僧人出现在了山谷外面,为首的正是李峻。檀羽见了来人,抢先用颤巍巍的声音喊道:“李峻师兄,怎么你亲自来了,别来无恙?”
那李峻是个小心谨慎之人,看到檀羽这边的场景,忙伸手止住己方人众,小声喝道:“大家要小心,我看他们这般镇定,恐怕暗藏玄机。”
他后面的赵温,对檀羽已是恨之入骨,生怕大敌已在面前,李峻却不肯前进,急道:“他们如今已成瓮中之鳖,能有什么玄机。”李峻一声冷笑,道:“从永宁寺到紫柏山,再到后来的汉中、长安,我们吃此人的亏还少吗?吃一堑长一智,我劝赵夫子还是谨慎些好,不然如你们觉贤法师那样,自己丢了性命。”赵温听他提到觉贤,越发的着急,“既然你们这般畏首畏尾,那就由我走前面好了。有什么暗器机关,让我一个人先触。”说着,他大踏步地向谷中走来。
在进谷的道上,已经挖下了数十个大大小小的陷阱,其中倾倒着致人死命的矾精。此时赵温已被仇恨冲昏了头,径直向檀羽等人冲来,哪管地上已埋下的危险。他虽然穿了鞋袜,可矾精依旧轻易地渗透进去,直灼皮肤。赵温只一个不小心踩在了陷阱中,一只脚立时被烧得皮肉模糊。他一声惨叫,立即倒在了当地。不巧的是,他倒下的地方,双手也栽进了一个陷阱,溅起的酸液将他全身多处灼伤,一双手脚更是保不住了。
走在赵温身后的李峻哪见过这等场面,只以为赵温是中了巨毒,也不敢去扶他,慌忙退了回去,只留下赵温痛苦地在当地打滚。赵温还保留着一丝的清醒,打着滚出了谷去。李峻这才命手下两僧用麻布裹手,将他抬走。这赵温的后半生想必是废了。
李峻冷眼一扫,见对面谷中的漂女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心下明白这一定是她下的毒。他对檀羽身边的伙伴自然是了如指掌,知道漂女医术超群,连阴险歹毒的致命暗器都能被她治愈,想必她若下毒,定是难有解药。李峻不禁犹豫起来。
他看看后面的一干僧众,无不对适才赵温的惨状心有余悸。他细耳听去,只觉山谷中回荡着一些奇响,那本来是药王坛众人不安地呱噪,此时在他听来,却格外瘆人。任你有熊心豹胆,在这样的场面下,也不由得心中打起退堂鼓。于是李峻小声道:“里面有用毒的高手,我们进去肯定讨不到好。还是等前山解决之后,再进这谷不迟。大家将这里围了,切不可放一人出去。”众僧如大石落地一般,齐答声“是”,纷纷抢先退出了十余丈。
陈庆之眼见敌人退去,兴奋地道:“檀兄,你的妙计又显灵了!这招空城计不让诸葛武侯啊。”
却见檀羽一脸肃穆,小声问兰英:“英姊,我会折寿吗?”原来是刚才赵温的惨状落到了他的眼中,才引发这样的感慨。
兰英并未回答,倒是木兰道:“阿羽,如果你这就折寿,那我剑下的亡魂已有十几个,岂非我已活不成了?”她顿了顿,“记得我第一次杀人后,一个人躲在屋里哭了好几天。可又有什么法子呢,我所面对的都是凶恶之徒,就像上次那个沮渠兄弟,不结果他们,我们自己就没命。刚才那个赵温,明明已经有人提醒他这里有危险,他还是要冲进来,这又怪得了谁呢?”
檀羽道:“我明白木兰姊的意思。不过刚才的场景还是太残酷了,这本不是我想要的。我现在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些,心里很乱。”
兰英握住他的手,温言道:“羽弟,躺一会儿吧,也许睡一觉过去就好了呢?”檀羽点点头,便枕在兰英腿上,闭目沉思起来。
过了许久,却见檀羽忽然睁开眼来,说道:“等眼前的事情都做完了,我们去找到那赵温,把他接回赵郡吧?毕竟他是从赵郡出仕,当初也因我的失误,才不得不到汉中来。”兰英道:“羽弟你是想要亲自给他道个歉?”檀羽微微一笑,便不再说话,在她怀中安然睡去。
约睡到半夜,就听见谷外响起了喊杀之声,众人都从迷迷糊糊的睡梦中惊醒。陈庆之侧耳细听之下,兴奋地道:“我的人到了!”果然,没过多久,就隐约见到了侯未正率领手下在谷外与李峻等人对战。陈庆之拿起手中剑,道声“我去助战!”便冲出谷去,与一群僧众战在一处。
檀羽虽早知陈庆之会武,但除了上次在这谷中的剑舞,他还从未真正见过陈庆之出手。此时见他与众僧对战,只觉他的武功比自己想像中强很多,忙问木兰道:“陈庆之武功如何?”
木兰道:“群攻和单挑有很大区别。紫柏山僧众显然并不擅长这种群攻战,而侯家堡的人互相保护接应,都是训练有素的。所以你看到陈公子能和李峻来回拆招。若单论武功,我想他顶多不过五袋的实力。”
檀羽赞道:“原来如此。看来陈庆之平时训练这些人马果真是有用武之地的。”
侯家堡来的人足有紫柏山僧众的三倍之多,再加上他们训练有素,紫柏山僧众不是对手,顷刻就败下阵来,向坛外逃去。
陈庆之见僧众败逃,一面令手下追击,一面领人过来和檀羽打招呼:“我这就率人去解前山之围,檀兄与我同去吗?”檀羽摇头道:“我去岂不给你们添麻烦,还是留在这儿吧。”陈庆之便留了一小队人在谷中保护众人,然后亲率大部,去了前山。
留下的人马中有几个檀羽倒也认得,他在侯家堡时还和他们打过招呼。其中一人名叫侯申,是众人的领头,檀羽向他问了声好,道:“你们来得好快,一共来了多少人?”侯申道:“接到公子的信,我们星夜兼程就赶过来了。反正目前留在堡内的弟兄差不多都来了吧,少说也有好几百人。对付紫柏山这帮秃驴是绰绰有余的。”檀羽惊道:“全部人都来了?那你们堡内岂不是空了?”侯申一脸诧异地望着他。
檀羽思索片刻,突然大叫一声:“大事不妙,中计了!”
他忙对侯申道:“麻烦你赶紧差人去报陈公子,就说紫柏山僧众围攻太白山很可能是个幌子,他们是想调虎离山,其真正的目的是侯家堡!”侯申听到此言,这才知事态严重,慌忙派人去前山给陈庆之送信。
兰英见檀羽焦急的表情,问道:“陈公子也不是少智寡谋之人,怎会轻易上当呢?”檀羽道:“你看紫柏山僧众的态度,大多是围而不攻,以他们的实力,要攻破太白山本是易如反掌的事。我相信他们的耳目一定知道侯家堡赶过来驰援。有这样的强援而不急攻,除了他们另有企图,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解释。”兰英道:“话虽如此,可侯家堡内陷阱、机关密布,连二郎都不敢轻易进去,难道紫柏山僧众就能轻易攻破吗?”檀羽皱眉道:“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那他们的企图到底是什么?”
正犹豫着,刚才报信的人回来了,说道:“檀公子果然神机妙算,公子他们刚到前山,堡内就有人来报,说有人正准备攻堡。公子说他留了少许人马由少夫人指挥,凭借堡内机关,应该能撑住一时。不过围攻太白山的人中并没有昙无谶方丈,想必他亲自领人攻堡去了。公子还是有些担心,等退去太白之敌,即刻赶回去增援。”
第四回 权柄
众人听到报告,无不夸赞檀羽未卜先知、陈庆之面面俱到之能。唯檀羽心中疑惑:巧?怎会这么巧?刚到前山,报信的就来,这时间难道是精确计算过的?那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还是漂女一句话提醒了他:“你们陈公子还真忙啊。”
檀羽心念一动,不错,正是这一个“忙”字!原来紫柏山的真正目的,是使用一个疲兵之策,让侯家堡的人来回奔袭,再在其人困马乏之时,寻一个机会出其不意将其围歼。
想通了这一层,檀羽不禁感慨道:“影儿的一句话,救了侯家堡上千的兄弟啊。”转头便对报信的人道:“你去告诉你家公子,让他解决了那边的战斗别着急回去,先来这里见我,我有妙计教他。”那人听到妙计二字,飞快地跑了回去。
过了约有一柱香的工夫,谷外又响起人声。探子来报,陈庆之已将敌人击退。檀羽这才领着藏身谷中的一干人等出谷回到坛中。陈庆之已率人等在此地,后面是一群道士,为首的正是郑修。与第一次见面时相比,郑修明显憔悴了许多,不复天火仪式时的意气风发。这一年变化太快,想必他还没缓过神来。
陈庆之过来和檀羽小声商量:“檀兄,你有什么妙计?”
檀羽道:“你手下的人昨晚到现在一路奔袭,刚才又经历恶战,如果就这样匆匆赶回去,必定是疲惫之师。紫柏山僧众若在你们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恐怕就要凶多吉少。所以你不如将手下的人,分批分路秘密潜回侯家堡,再伺机实施反包围,定能奏凯。”
陈庆之赞道:“妙计!那我这就安排出发,这里的事还请檀兄代为处理,我让侯未率一百名兄弟留下来做护卫。”他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当即回头,向郑修告了罪,率手下离去。
这边药王坛众人上前给郑修行礼,齐声唤道:“掌门!”郑修一脸的灰心,轻轻地挥一挥手,“都散了吧。”
众人不明白他是何意,都没有动。郦范上去问道:“掌门你没事吧?”郑修摇摇头道:“阿范,替我请那位檀公子到会客堂叙话。”说罢当先一人去了会客堂,郦范忙过来邀请檀羽,檀羽便与他同去。
刚一进会客堂,郑修竟向檀羽深深一揖。檀羽忙让了开去,不敢受他的礼,口中道:“郑师何故行此大礼,折煞小辈了。”郑修直起身来,缓缓地道:“我知檀公子是儒门中人,与我等并非同道,但我还是有个不情之请。”檀羽道:“郑师有话请直说。”郑修道:“我意请檀公子接任太白山掌门和药王坛坛主。”
此话一出,旁边二人无不大惊,谁想到他会提这样的请求。郦范急道:“掌门,你没说笑吧?掌门之位如此重要,怎能轻易换人,何况檀公子还是个不满弱冠的少年。”
这时,郑修方找了个地方坐下,然后说道:“阿范,你跟了我快十年了吧?”郦范不明就里,疑惑地点点头。
郑修缓缓地道:“十年前,我还是前掌门座下的弟子。那时的我胸怀豪情,不顾同门反对,毅然创立药王坛。阿范你是门中少数几个支持我的吧?总坛创办三年即得小成,五年大成,西凉大乱时更是出力不少。为此我名利双收,五年前,我与李宝、李顺、崔绰、崔浩、卢度世、王玄谟一同奉诏入平城,成了七大族宗的宗老。当时我真可谓志得意满,全天下无出我右者。”
檀羽听他这样说着,心中的惊讶却可想而知。
这“七大族宗”的名号,他已是久闻了,记得刚离开赵郡后,第一次听说“七大族宗”,是在太原的天师观,当时也正是这个名号,让他和河东乱局连在了一起。在那之后,檀羽和林儿分别多次向人打听“七大族宗”的事,但正如司马道寿所言,其人的事迹在坊间闾里大多被神化,没有几个人能说得出确切的出处。其实所谓“七大族宗”,就是北朝皇帝分定姓族时召见的七位座上宾。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也是北朝皇帝的一个封号。
可为什么这七大族宗中,却没有陇西帮的李灵帮主呢?李帮主文武双全、又有侠名,那七大族宗中理应有他的名字的呀?代表陇西李氏的为什么是李宝?檀羽心下疑惑,却又不知所以,想来个中还有更多的故事不为人知吧。
此时,却见那郑修捋了捋有些花白的胡须,续道:“可是物极必反,我以为只要躲进我给自己建造的国,不问世事,只做我的事,就可以不受世俗的纷扰。可是我错了,近几年来,紫柏山在明、各方势力在暗,不断地冲击、打压我们,还在中原各地抹黑、侮蔑,令总坛一次又一次陷入危机。当时我以为依靠百姓的力量就可以对付他们。所以我办七夕会,虽的确收获了民心,却也失去了北朝的信任。这时我才想明白,没有北朝的支持,就意味着覆灭。”
他说到这里,檀羽却忽然感慨起来。眼前这位郑修,应该是除牛盼春等人以外,他第一个确切获知为穿越者的人物了。与当年喊打喊杀的北海帮不同,郑修要理性智慧得多。他给这个时代带来的是令时代进步的工匠技艺,虽然这些技艺现在看来并未明显超越时代。檀羽始终坚信,郑修一定是想过要把他那个时代最厉害的武器,比如核弹,带到当今。然而他一定做不到,因为他不可能靠一己之力完成一切他想完成的。而他所依赖的工匠们,并不具有超然的认知,他所采用的矿藏,显著地受限于地域。所以,他连制造一个在他那个时代十分成熟的香皂,都如此力不从心。由此可知,郑修偏安一隅、创造工匠技艺的想法,无异于拔苗助长。
历史,自有其应有之规律。这也是檀羽兄妹,存在的价值。
郑修续道:“所以现在看来,科技的发展,光是开明自由的环境是不够的,我们必须要有兼济天下的胸怀。我已经老了,不复当年的锐气,难以再带领大家度过当前的困难。可我又不想让我辛苦创建的总坛落入别有用心之人的手上,幸好有檀公子在,檀公子来仇池这大半年的所作所为,我已经了解过了,真可谓少年中的翘楚。令师与我虽无深交,却是神交已久,兼之檀公子没有功名在身,我不用担心药王坛变成哪家朝廷的,所以才想将总坛拜托给檀公子。”说着他又起身向檀羽一揖。
檀羽再次让开,推辞道:“郑师所言,令小子感慨良多。虽然小子从来不认为只有依靠权柄才能做事,不过这一番话我仍然要咀嚼多时才能将其中深刻的人生阅历解读通透。只是这掌门与坛主之位我是断断不能担当的,郦副坛主治理总坛多时,何不将此位交与他继续打理?”
郑修道:“阿范生性与我相类,并非合适人选。”郦范忽道:“我倒有个主意,不知是否可行?”“说说看。”“我们力学堂去年新进的一个学徒,名叫綦毋怀文,与檀公子是总角之交。据他们说,这位綦毋兄弟木工技艺堪称一绝,七夕会时他还拿了木工技艺的头名。我看不如将这坛主之位传给他,这样檀公子想不帮忙都不行了。”
檀羽忙道:“阿文才进坛半年就让他做坛主,这是不是太草率了?”郑修道:“阿范这个主意好,綦毋怀文这人我知道,是个朴实勤勉的少年。掌门之位传与他我倒是颇为放心,以后还请檀公子多多照拂于他。”檀羽只得一声苦笑,看来他二人是一定要将自己牵扯进来才肯罢休,也只好勉强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