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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会合
郑修要离开太白山和药王坛坛主之位传给綦毋怀文,这两个事对总坛的人来说,无疑是震撼的。可大家对郦范显然相当敬畏,郦范几句话就将骚动弹压下去。唯有綦毋傻傻的,被郑修几句语重心长的话一鼓励,就这样接下了象征掌门和坛主的徽章。
这毕竟是人家内部的事,檀羽不便参与,就拉了兰英、木兰、漂女悄悄地避了开去。在这纵横交错的药王坛信步走着,比起上次来这里,不过半年多的光景,药王坛已完全没了他们初来时的整齐有序。或许是刚经历了一场混乱的缘故,这里显得格外凌乱。
檀羽感慨道:“当初我们为了任务需要,一路寻找穿越者,才来到了这药王坛。当初的目的,是不希望穿越者用超越时代的技艺来改变历史轨迹。如今穿越者找到了,他所创的这个坛子也走向末路,我们的任务似乎完成得很好。然而我却丝毫高兴不起来,仿佛我已经成了阻碍时代进步、技艺发展的那个人。”
兰英安慰道:“羽弟岂可这样想。工匠技艺也是需要时人的理解不是吗?就像农人种地,我们现在都知道要选择合适的农时,一年才会有好的收成。然而如果把这样的想法带回到春秋战国,则未必行得通。因为那个时候的人连一年有几个月都不知道呢,如何选择农时。”
檀羽闻言,点头道:“还是英姊看得通透。‘当尧舜而天下无穷人,非知得也;当桀纣而天下无通人,非知失也,时势适然。’秦汉风骨、魏晋风流,又岂是哪个人力决定。即使身为穿越者,掌握致命杀器,其实也无法左右时势啊。”
言毕,檀羽又把郑修的话和三姝讲了一遍。
兰英道:“阿文能扛得起这么大的担子吗?郑师实在是有点儿戏。”
檀羽道:“是啊,这坛中的工匠都是郑修精心挑选的当世俊杰,用得好了能产生利国利民的大效果,若用得不好,不仅是巨大的损失,甚至有可能被歹人利用。所以我们一定要格外留意才是,你们有什么建议吗?”
三姝闻言纷纷摇头,漂女道:“檀生你那么有办法,还问我们干吗?”
檀羽道:“舌战、断案、出谋划策我或许还行,可这御下之道,非我所长。要是林儿在这就好了。”
四人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最后还是漂女道:“要是实在没办法,我倒是有个主意,就是有点坏。”“说来听听。”“那个陈公子不是挺厉害的嘛,他手下那么多人都管得过来,让他来管这什么总坛不是轻而易举吗?”“这倒是个好办法,这麻烦事不能光我们来接。那就这样,先让坛中之人都到侯家堡去,他们有什么骚动也让陈庆之去处置。等过了这段时间风声小了,再做打算。”
正商量着,綦毋跑了过来,拉着檀羽道:“阿羽,郑师为何会把坛主位子传给我啊。我啥都不懂。”旁边漂女取笑道:“你这阿文真有趣,刚刚你们郑师找你说话时怎么不问呢?”綦毋抓耳挠腮地道:“我人笨,刚才没明白什么意思。后来回想起来才觉得不对,你们快给我想办法啊,我该怎么办?”
兰英掩嘴一笑,“美女你就别欺负綦毋这老实人了。”便将刚才商量的计划对綦毋说了。檀羽又补充一句:“明天等你们坛中的事都处理完,你就领着坛中所有人和陈庆之留下来的家兵去侯家堡。我们几个则去和林儿会合。”
于是綦毋依言去处理坛中之事,檀羽等人昨晚就没睡好,索性早早地歇下。次日一早,郑修就领着几个亲信悄然离开太白山,从此云游去了,也许那样才是真正适合他的吧。陈庆之也传来消息,紫柏山僧人果然是想伏击他们,被他们将计就计作了反包围,一场恶战下来,紫柏山僧人十去其六,可谓元气大伤,相信一时半会他们是没精力反击了。
直到中午时分,药王坛的六七十人,加上侯家堡百余人,浩浩荡荡出了总坛往南而去。檀羽则只留下了侯未一人随行护卫,与三姝一道赶赴南面的江油关。
涪城以北的江油关,阳平古道的终点。从江油关往北数十里就是江油县,也是离江油关最近的城池了。檀羽前日与林儿商定之时就想过,如果江油关已被占领,涪城就十分危险,所以他们定在江油县会合。从汉中至江油,快马加鞭只须一天。只是檀羽身体虚弱,经不得舟车劳顿,所以足足两天才到江油,此时已是日薄西山。
江油县不大,城中没几家客栈,很容易就找到了林儿她们的落脚之处。时值傍晚,众人正在房内吃晚饭,檀羽等人终于到了。
漂女直接扑到了林儿的床上,四仰八叉地倒下去,大叫一声:“好累啊!”随即而入的兰英笑道:“又没让你走路,有什么累的。”林儿见檀羽等人到了,忙安排店小二打水来给他们洗漱,又唤了晚饭来,等一切忙完,已是华灯初上。
兰英这才将太白山之事和林儿说了,林儿忍不住笑道:“阿文兄做坛主?有意思。我真想看看他是怎么发号施令的。”兰英道:“阿文临危受命也是迫不得已,林儿你以后要多帮帮他?现在又正值战乱时节,说不定药王坛真能在战争中起大作用呢。”
说完又让漂女将綦毋刻的雕像交给林儿。林儿接过雕像来,仔细端详了一番,脸上露出一丝温馨的笑容,说道:“好啦,阿文兄的事就是我林儿的事,你们放心吧。”
她停了片刻,这才续道:“我听寻阳姊说,源贺兄长在都督西北五州军事的奚眷将军手下做副将,应当是驻守在金城,我已让二郎骑快马去了。不过金城路远,一个来回至少要十几天,我们还得再等等。我昨天去江油关看过,那里虽守军寥寥,可毕竟还在仇池军的掌握。再往南是涪城,我们也不敢再深入。不过巧的是,玉娘的一个远房亲戚恰好在那路边放牛,被我们撞见,就向他打听了关于南朝军人的事。那人说北面的山中最近的确有军人出没,弄得他们都不敢上山砍柴了。我立即让司马大侠进山密查,果然发现了他们的驻地。从今天传回来的消息看,他们至少有万余人,占了附近的好几个山头。若不是这里群山环抱,又有汉中米商的粮食供给,真不知这些人怎么生存。你们说,这么多人来此,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高长恭接着话头说道:“刚刚还在和师叔商量,既然是军队,那么当然是来打仗的。可是涪城本在南朝控制之下,他们为何不从涪城往北,却绕道进了阳平关?再说,这区区一万人,能成什么大事?更何况,如果他们真要存心取汉中,也当出其不意、速战速决。而他们现在却在山中空耗粮饷,这实在让人琢磨不透啊。”
檀羽道:“他们是在等什么吧?”
“我们也这么想过,可他们现在粮食、军械一样都不缺啊。难道他们在等汉中自己乱掉?可我们刚从汉中来,哪见到乱的迹象呢?”
“是啊,的确让人费解。看来若是不入虎穴,绝无可能知道究竟了。”
此言一出,林儿第一个反对:“阿兄又想以身犯险了。不行,这次我坚决不同意!对面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军人,进去了哪还有活命的机会。”英、寻等人纷纷支持林儿的意见。
檀羽无奈,只得道:“那不能深入虎穴,就只能守株待兔了。这些人龟缩在山里,他们总要和外界联系吧,若是能抓住他们的传信兵,岂不是就好办了?”林儿道:“阿兄这想法太大胆了吧?这江油虽然人烟稀少,可毕竟这么大地方,我们就这么几个人,如何能在茫茫人海中把那个传信兵找出来?”
檀羽道:“我倒是有个想法,他们身处山中,要传信总不可能靠步行吧?所以这传信兵一定是骑马的。江油地界不是交通要道,少有公人商贾往来,而普通人又不会骑马,所以我们干脆把骑马之人通通查一遍,一定能抓到这个传信兵的。从江油关到江油县只有一条官道,我们就在官道上设一处绊马绳,见骑马的就绊,若是错了,陪个不是放过去就罢了。如若是了,岂不正中下怀。这就是我说的守株待兔。”
林儿听完噗哧一笑,“这主意不错,该不是美女教你的吧?”众人想想,其中好像的确带着漂女的风格,都忍不住笑了。只有漂女却装起了深沉:“我已经在影响檀生了吗?好开心啊。”
第六回 局势
高长恭带着司马灵寿、侯未去官道设伏,林儿则忙里偷闲,带所有的女眷去附近的窦圌山游玩,只留一个侯午跟随保护。檀羽则在慕容白曜的陪护下,在客栈休养生息。一连躺了两天,檀羽总算从虚弱中渐渐恢复过来。
第三天早上,众人正一边吃饭一边七嘴八舌的说着当地的美景。正聊着,高长恭三人回来了。林儿忙放下手中碗,问道:“有收获吗?”
高长恭道:“昨天晚间真有一个南朝传信兵骑快马跑过,被我们拦下。按事先商量好的,先是司马大侠用南朝口音和他说话,之后再出言恐吓,那个传信兵想来也没遇过这样的情况,没多久就全招了。现在那传信兵已被押到江油县衙按奸细罪处理。”
林儿道:“做得好,快说说他交代的情况。”
高长恭这才将原委一一道来:“这只军队原来是南朝的武陵王、刘义隆第三子刘骏的亲军。南朝国内几个皇子明争暗斗,太子刘劭想当皇帝,武陵王刘骏是其重要的障碍。太子的背后是太子太傅刘义康、以及整个南天师道。近来,南天师道的王玄谟又获得征用,两相打压,刘骏就招架不住了。去年夏天,刘义康终于找到一个机会把刘骏挤出了建康。刘骏无奈,只得率了自己的亲军到自己的封地武陵,在南北边境游走,整日以打劫度日。”
林儿闻言恨恨地道:“又是刘义康!我们大父的大仇尚未得报,他还在继续作恶。刘骏刘三郎,虽然性好女色,但大父曾说他天性勇武、善于骑射,算是刘义隆那狗贼生的一个良将。”
高长恭则续道:“去年的腊月十四,刘骏突然下令让大家丢弃自己的坐骑,徒步向西奔袭数百里,翻越秦岭进了关中。这个传信兵不知为什么要进入北朝疆界,反正他们行军数日,只遇到了零星的北军,都被他们解决。到了陈仓后,他们就开始分批穿越无人防守的阳平道,这大概是从正月开始的,直到前几天他们的万余人才全部进入西蜀地界的江油。”
“到了江油之后,刘骏要求所有军士静候待命,然后不停地派传信兵前往他指定的地点与指定的人交接信息。据这个传信兵说,他每次与人会面只要对上了暗号,他们就互相交换一封信,不再说话,而下次再会面的暗号、地点、交接人都变了。我看过他身上的密信,上面确实有下次会面的暗号和地点,不知道这个能不能利用。反正传信兵知道的情况就这么多了。”说着他将密信交给了林儿。
林儿接过密信来看,上面除写着“还在等待时机”,便没有更多的信息,于是疑惑地道:“我们还是没法确定他们到底在等什么啊。不过他们既然真的是从关中来到西蜀,那关中的北朝守军肯定出了问题。我们不妨再等等二郎的消息吧。另外再安排人手全天候监视宋军的动向。还有,这密信上写着下次碰面的地点,就在汉中附近,侯未你立刻回上邽,把这消息告诉陈公子,看他能否命人在此处设伏,抓住前来交接的人。”侯未答应一声便出门而去。
又经过十几天焦急地等待,韩均首先回来了,自然是带回了源贺的书信。“如果说真有万人大军从关中入境,必定是发生在去年的腊月中。因为那几天不知怎么回事,奚将军忽然提出守军要大换防。连续几天,士兵都搞不清自己下一班岗应该在哪儿站,着实混乱了一阵。也正是在那几天,我的一支运粮小队曾远远地看见一些宋兵的踪迹。可当时以为是打劫的,也没特别留意,现在想想似乎真的有问题。四弟问起仇池军的情况,据我上次在汉中的观察,其战力很差,难堪大任。如果四弟需要,可以持我的手书去找一个叫杨保宗的军校,此人原本是仇池的国主,被杨难当阴谋挤走。此子有勇有谋、为人正直,去年他的防区在汉中以西的董亭,不知现在变了没。”
林儿看完书信,问道:“大换防?源贺兄长没说原因吗?”韩均道:“他说他问过奚将军,为什么好端端地要换防。奚将军说是上面的意思,他也没办法。至于上面的人是谁,兄长也不知道。”
林儿道:“刘骏腊月十四潜进来,恰巧碰到守军大换防,世上哪有这般巧的事,必定是这个决定换防的高级官员是内奸,与南朝人内外串通,才使其能在最恰当的时候出来。”
众人正商量着,上邽报信的人也回来了,却不是侯未,而是那天药王坛见过的侯申。
侯午奇道:“怎么你回来了?我二弟呢?”侯申道:“是堡主回来了,捎了封信给公子,一定要让二位总管过去保护他。你不在,公子只好先让小总管去了。”
林儿奇道:“你们堡主回来了?他去哪儿了?我记得阿兄说,他第一次进侯家堡时堡主就不在,算算时间他至少出去了半年吧?”
侯午闻言,有些闪烁其辞道:“我家堡主是受京城一位好友的邀请,去平城住了一段时间。”林儿又问:“你们家在平城还有好友?不会这人就是内奸吧?”侯午笑道:“女公子只管放心,就是世上所有人都是内奸,这人也不会背叛北朝。只是他的身份太特殊,这里我不能讲出他来。”
林儿摆摆手示意他没关系,又问侯申还有什么情况要报。侯申道:“公子按密信设定的时间地点去了,却并没有等到来交接的人。想必他们知道传信兵失踪,已经更换了交接方式吧?”林儿点点头,“我明白了,你现在赶紧回去,把有内奸的事和你们公子报告,让他务必小心为上。”侯申随即而去。
似乎事情总喜欢赶趟。当天夜里,一直奉命监视宋军的司马灵寿突然回报:“宋军有动作,似乎他们要开始行动了!”
众人一下子紧张起来。可气氛还没缓过去,更大的噩耗接连来袭。
上午才离开的侯申突然返回,带着另一个人以及满脸的泪水,报告道:“总管,堡主出事了!”
侯午大惊,忙问究竟。侯申带着哭腔道:“我在路上碰到了小四,他说在我离开上邽没多久,就传来堡主出事的消息。原来堡主回汉中后,家也没回,直接去见了国主。也不知道是有什么大事在身,反正公子都不知道。结果那天堡主和国主及汉中官员一同出行,却遭遇了有人预先埋伏好的暗器袭击。堡主就这样没了。国主杨难当也被杀得尸身都找不到了,随侍的小总管被打成了重伤,生命垂危。”
众人无不大恸,原来南朝人等的时机竟然是这个,真是歹毒如斯。旁边的侯午心中大急,禀道:“小姑,请允许我回去探望。”林儿道:“侯总管节哀,赶紧回去吧。顺便通知陈公子,准备打仗,敌人已经来了!”侯午重重地点了下头,便带着侯申、小四转身离去。
林儿问道:“我们该怎么办,阿兄?”檀羽表情凝重,说道:“事情终于朝着我们最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了。林儿,你来拿主意吧。接下来怎么做,大家都听你的!”林儿点点头:“让我想想。”
第七回 搬兵
林儿思索良久,开始安排道:“我猜他们蛰伏这么久,一旦出发,必是要直取汉中。不过也不能排除他们去长安等地劫掠一番的可能,毕竟那里是富庶之地。兰陵你即刻前往长安,一方面保护阿姊他们,战祸一来能立即脱身,另一方面是向二曹令他们筹钱,要打仗没钱可不行。二郎立刻回上邽,让主公召集乡勇、加固城墙,以防不测。我去找那位杨保宗将军,汉中群龙无首,希望这位前国主能挺身而出主持大局。另外还有一件最紧要的任务,非阿兄不能完成。战祸一到,苦的都是百姓,阿兄能否从江油到汉中一路向百姓示警,让他们赶紧躲到山里去。这事一定要赶到宋军之前,也只有让阿兄去做了。”
檀羽正色道:“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宋军再快,也快不过我这一张嘴!”
寻阳在旁担忧地道:“羽郎、林儿,让我也跟羽郎去吧。万一遇上三郎的人马,他看在我的面上,应该不会难为羽郎。”
羽、林二人回头看向寻阳,心中一阵感动。的确,如果是刘骏的人马来,他多少还是会看自己的亲妹几分情义吧。
于是檀羽道:“那就让公主跟着我吧。另外,如果真要打仗,我们要做好长期的准备,二郎回上邽后,不仅要募兵勇、修城防,还要让和夫子把库房里所有的银钱换成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众人都明白了各自的任务,所有人都神情肃穆,知道未来的日子将更加地凶险。可尽管如此,却没一个人感到恐惧和退缩,因为他们的手放在一起,他们的心连在一起,一切都会过去的。
当下,众人也不休息,乘着月色便各自出门。檀羽领着兰英、寻阳、漂女、慕容白曜一路向各州县向百姓示警,不必细言。且说林儿与木兰、仙姬、司马灵寿乘凤行屋飞奔前往董亭。
趁着中间的当口,林儿这才认真梳理起从昨天以来得到的所有消息:“玉娘,你说侯堡主去见的究竟是什么人?这事情来的太快,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可回头去想,这也未免太蹊跷了些。源贺兄长那边怎么刚好大换防,侯堡主怎么又在关键时候离开、关键时候回来,汉中的官员怎么集体被他找出来、又集体中埋伏。这些事背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在操控着整个大局?以前阿兄说汉中有张网,上次知道了南朝奸细,我一直以为这个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可没想到我们所见的,仍然只是沧海一粟,而这张网究竟有多大,谁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实在让人不敢想象啊。”
仙姬道:“要是鲍家阿姊在就好了,她那么聪慧,一定能说上来究竟。依我想,能让那么多大人受命,这个人肯定不简单。他能指挥汉中所有的官员都是不足奇怪的,如果这人真是北朝奸细,那就真的是大难临头了。”
林儿感叹道:“是啊,太可怕了!而且我猜,等我们有机会去调查的时候,所有的证据都被抹掉了,那个人仍然可以逍遥法外。最可怜的是仇池的百姓,他们有什么错?战乱才刚平定几年,现在又有外邦入侵,打起仗来苦的还是他们。”一番话让所有人都沉浸在黯然神伤中。
凤行屋来到了董亭,军营就在不远处的山脚下。一行人弃车步行,到了军营门口,守卫的兵勇见几个百姓靠近,忙上来驱赶:“军营重地,闲杂人等迅速离开。”
林儿拿出书信来,朗声道:“队主,我们是来拜访杨保宗将军的。这里有封书信,请你交给杨将军,他看后自然会明白。”卫兵道:“杨将军此时不在,你们在营门外候着吧。”林儿道声“好”。
众人在营门外站定,这才仔细观看这座营盘。只见营中军士个个精神抖擞,不时有训练的士兵从营门路过,俱是整齐肃穆。看来这个杨将军果如源贺所言,是个治军的能手。
过了约有一二个时辰,才见远处一票人马疾驰而至,为首一人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将军盔甲,气宇轩昂。想必就是杨将军了。
卫兵上前禀道:“营门外有人找将军。”杨保宗勒住马,回头观望。林儿过去一个万福,道:“是源贺兄长唤小女来寻将军,有要事相商。”杨保宗看看众人,说了句:“请到大帐叙话。”便当先进了营。
林儿等人跟着他的亲随来到大帐,杨保宗已脱去重铠,立于帐内。见众人行至,杨保宗道:“敢问女公子如何称呼?”林儿道:“小女名叫檀林,这都是我的家人。”杨保宗略为一振,道:“听说汉中来了一对檀氏兄妹,不过大半年时间就把这里搅得天翻地覆,莫非女公子就是其中之一?”林儿掩嘴一笑,道:“小女被将军说得,倒成了大闹东海的哪吒三太子了,呵呵。”杨保宗也是尴尬地笑了笑,方请诸人入座。
杨保宗道:“不知檀女公子来此所为何事?”
林儿道:“我是来搬救兵的。”
“救兵?要救谁?”
“救仇池的百姓啊。”
“我听不明白,还望女公子明言。”
“将军想必已经知道汉中所发生的大事吧?”
“女公子所指的国主遇害之事,这我当然知道,我才从保炽那里回来。保炽乃国主亲儿子,这时理应由他执掌大局。可说来也气人,国主遇害,他完全没想过要整肃军队、防止兵变,还在固步自封,毫无担当大任的能耐。”
林儿见他义愤填膺的表情,心想源贺果然没推荐错人,方才将所知信息告知杨保宗:“将军果然是久历行武之人,对军事变故极其熟悉。据我所知,杨难当遇害,正是一伙南朝人派遣至汉中的奸细所为,其目的就是要造成此处军政短暂的混乱,从而浑水摸鱼。就在现在,一支万余人的宋军,正从江油关北上,目标直指汉中,如不加以阻挡,一场浩劫将在所难免。
杨保宗一听,倏地站起身来,圆睁一双虎眼,厉声问道:“此言属实?”林儿道:“我身后的这位司马大侠已经监视那军队多日,其行动正是司马大侠亲眼所见,绝不会有假。”杨保宗道:“如此紧迫军情,你怎么吞吞吐吐半天才说出来,真是坏了大事。我这就去见保炽,遇到这一情况,他必须负起责来。”说着他就要往外走。
林儿忙令司马灵寿闪身拦住杨保宗,说道:“将军且慢!不知将军对这位‘保炽’了解多少?”
杨保宗奇道:“了解?你是何意?”
“你回答我便是。”
“杨保炽是我三弟,是国主指任的太子,要说了解,我自然是了解的。只不过……只不过这些年他和南朝人走得近,我倒和他疏远得很了。”
“果然,这个杨保炽恐怕并不值得信任了。将军,当今天下神州陆沉、豺豹横行,父子、兄弟相残是常有的事。如今仇池陷入当前局势,全因奸细所致。南朝奸细已渗透到汉中每个角落,其中不乏高官皇族,所以还望将军谨慎从事。”
杨保宗想了想,说道:“也是,那我先派个小校过去传递消息吧。”林儿点点头,便有传令官领了杨保宗将令快马出营。
林儿又问道:“据将军平日观察,如果敌军兵临城下,究竟有多少军队可堪一用?”
杨保宗皱眉思索良久,叹道:“汉中的城防守军都是一群米虫,连个盗寇都打不过,怎么能指望他们能对付南朝人。就是我手下这两千多人,虽说这两年训练还算得力,可比起北朝骑兵,还是差着一大截的。”
第八回 草包
林儿又向杨保宗了解了他的一些情况。原来杨保宗被杨难当挤走后,就被北朝皇帝封为都督陇西诸军事、征西大将军、秦州牧、武都王,曾与奚眷一起征讨北凉,屡历战功。后来,北朝惧怕奚眷在西北势力过大,近年来一直在削弱其实力,许多得力的干将都被调走。像源贺这样的勇猛之士竟也被调去做了督粮官,而杨保宗则被调回了董亭。
“杨大眼?这我岂能不知,他是国主的庶出,因不受待见才去了北朝从军,后来在征西军中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人称凉州第一勇。太延五年,奚将军为解姑臧之围,派前锋队强渡北大河,结果战船遭遇对岸强弩阻挡,全船翻覆。此时杨大眼一个人泅渡过河,斩杀沿河守军数十人,为大军渡河赢得了战机。战后奚将军亲自给他请功,还赞他是西北第一勇,连北凉人听到他的名字都会胆战心惊。这两年过去,他应该至少已是一军的军主了吧?”
听到木兰问起她儿时从军的伙伴杨大眼的情况,杨保宗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木兰原本只知大眼在西北军中,却不知他已是勇冠三军,不由得颇为兴奋。林儿、寻阳等也知道他们北斗七侠的名字,听说大眼这么厉害,也不由得为之欣喜。
如此聊到晚饭时分,副将杨文德进帐来禀道:“小五去传令,到现在还没见回来,怕是出事了。”杨保宗皱眉道:“小五做我的传令官多年,从未误过事,看来果如檀小姑所言,三弟有大问题。若是这样的话……”他思索片刻,“不好!快传令下去,全军戒备,以防不测!再派斥候出去侦察。”杨文德即领命而去。
杨保宗对林儿道:“承蒙檀小姑提醒,如果我亲自去见保炽,怕是此刻已经身首异处了。接下来该怎么办,还望小姑指点。”林儿道:“指点哪敢当,带兵打仗小女子可不成。不过如果太子已经反水,那汉中可信任的军队就没几支了,杨将军须得考虑怎样去面对那一万宋军和已经反水的仇池军。”杨保宗点头道:“没错,我手下不过两千多人,绝不是他们的对手。我这就派人去平城和近邻的关中求援,我想恐怕汉中的信息都被封锁了,目前还没有向北朝报信的吧。”
这时杨文德忽然闯进帐来,急道:“将军,不好了。斥候来报,东南两面出现大量军队,是朝我们来的,看样子来者不善。”杨保宗瞬间站起,急问道:“看清是谁的人马了?”杨文德道:“应该是赵甲和曹乙的手下。”杨保宗一声冷笑:“这两个草包,也敢来和本将军叫阵。传将令,全军准备迎战!”杨文德大声回了句:“得令!”
于是杨保宗重将盔甲穿戴整齐,提起一柄长刀,对林儿说了句:“各位帐中少坐,待我去擒了这群奸贼。我这把刀已有些时候没用过了,今天正好拿那两个草包祭刀。”
林儿道:“将军一切小心,愿为将军掠阵。”
说罢,杨保宗当先出了帐,跨上他的战马,威风凛凛立在营门口。林儿则和其余诸人远远地在其阵后观察。
过不多时,两支人马从东南方向而来,汇合在了一处。为首的两名将军见对面营门前已整齐列队迎敌,忙收住队伍,与杨保宗遥相对峙。
那两将军互相嘀咕了半天,才由其中一人上前喊话,道:“杨保宗,你个反贼,谋害国主,当真是罪不可赎,还不速速下马受降。”
“哈哈哈……”杨保宗一声狂笑,把对面的将军吓得连连后退,“本将军征战沙场数年,斩杀的名将何止千百人计,如今却被尔等肖小诬为反贼,真真是可笑至极!”
对面另一个将军忙上前打起哈哈:“我就说二世子是忠勇之士,怎会是反贼呢,一定是和三世子产生了什么误会。不如二世子你这就和我们去见三世子,把话说清楚,我们再从旁做个保,不就没事了嘛。赵甲你说是吧?”旁边赵甲连连点头。
杨保宗又是一声冷哼,喝道:“休要拿话诓我。你二人是一个一个上,还是一起上?许多日不上战场,我这口大刀都生疏了。”
那曹乙见此计不成,哪敢与他对敌,一挥手,道:“大家一起上前,擒住杨保宗,有赏。”他手下的步卒便听他指挥,要上前迎战。可刚走出没两步,却见杨保宗手一挥,弓弩手已经就位。曹乙慌忙止住兵众,道:“算了,我看还是先将此地团团围住,再作计较吧。”
杨保宗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向赵、曹二人鄙夷地一哂,道声:“一群草包。”便转身退回帐内。
林儿等人也随之而入,说道:“果然仇池的军队都如对面这样,全无战力可言啊。那南朝来的虎狼之师,岂是沿途守军能抵挡,还望将军速派斥候侦查宋军的情况。”杨保宗道:“我这就去安排,檀小姑连日劳累,不如在营中暂歇一夜吧?”林儿道:“那就打扰了。杨将军要小心对面的晚上来劫营啊。”杨保宗笑道:“放心吧,征西军都有应对劫营的训练,营中有多处明暗哨,兵士能在几息之间进入战斗。除非是很厉害的对手,否则是很难讨到好处的。”
林儿点头表示放心,出了帐,有卫士上前将众人领到了另一个营帐。林儿留下司马灵寿在帐门口守着,与其他二女进帐安歇。多日不曾睡一个囫囵觉,三女都是疲惫之极,一躺下就沉沉睡去,一夜无事。
由于心里装着事,林儿天还没亮就醒了,却见仙姬一个人悄悄坐在角落里发呆。林儿揉了揉迷蒙的眼睛,小声问道:“玉娘,在想什么?”仙姬道:“小姑,你说檀公子、兰英阿姊、公主他们不会有事吧?”林儿道:“按计划他们这时候应该已经到了汉中吧。宋军再快,这时也不可能打到汉中的。”寻阳道:“可是汉中内也有很多叛军啊,他们可以诬陷杨将军,也难保不会对他们下手啊。”林儿抿抿嘴,道:“说得没错,等天亮之后,让木兰姊走一趟,提醒阿兄小心暗箭伤人。”
仙姬这才略为宽心,终于还是叹了口气道:“这些人为什么一定要争来争去呢。十几年前,我们于阗国也有一次大战,我记得当时尸体的臭味一个月都没散,想想都觉得难受。可现在汉中又要打仗了,又要死很多人,真的好可怜。”
林儿岂能不知打仗的场景,七年前她就在赵郡,仙姬的话也勾起了她的回忆。战乱一来,留给人的永远只有痛苦而已。她过去和仙姬并肩坐在一起,说道:“作为一个行医之人,看着那么多人死去却无能为力,那才是最让人沮丧的事。古代的许多大医家,都是在战乱时期四方奔走,他们没能力阻止战争,只能尽自己的力救活更多的人。也许我这一生的命运也会是如此吧。”
第九回 辛散
待天色微微亮起,林儿走出帐来,询问卫士昨夜的情况。卫士道:“有紧急军情,将军吩咐如果小姑醒了立即前往大帐。”林儿点点头,急步来到大帐。
杨保宗此时正与几位副将偏将在帐中议事,见林儿进来,忙将其让到了上首,说道:“我听下面的人说,檀小姑去年率领百多名临时征集的乡勇,将横行多年的吐谷浑匪患彻底平服,想必小姑对兵戎之事也是相当精通,还望你能给我们出出主意。汉中目前已没人能抵抗南朝之兵了,我们当如何以手上这点人马,应对数倍于我的敌人?”
军情紧急,林儿也来不及谦虚,问道:“不知目前的军情是怎样的?”杨保宗道:“据探子来报,宋军已攻下江油,此时正在急攻晋寿。不出意外,今天就能拿下。这样算来,他们最晚后天就能打到汉中城下。汉中目前已封闭了四门,城内的情况我也不得而知。外援要赶到至少需要七八日,恐怕那时候汉中已经顶不住了。”
林儿道:“看来,必须首先知道汉中的情况才行,我这就让木兰姊前往汉中。”杨保宗道:“汉中城都封了,怎么进去?”林儿道:“玉娘精通易容术,可以让她陪同前往,化妆成守城士兵,应该能混进混出,只是须借几套士兵的衣服。”杨保宗道:“小姑手下奇人异士真多啊。衣服好说。只管问他们要就是。”
林儿又道:“对于如何应敌,我有个想法,请将军斟酌。医理上说,外邪入侵,须用辛温散寒之药。如今敌大兵来袭,可谓是来势汹汹。在这个当口,就只有如医家一般,用一个‘散’字诀。将大军散成若干小股部队,分而击之。”
杨保宗道:“这话很有道理,可怎么才能做到呢?”
林儿续道:“辛者,金也。金曰从革,意思是说金银等物可以是过锻造制成你想要的任何形状。之所以有这一性质,正因为它是阴精阳华、内凝外散。杨将军现在不如借用这一思路,以你的两千军为基础,分散开来,去附近州县借些乡勇以为补充,然后多路出击,给敌人造成大军驰援的假象。宋军来仇池不过数月,定然难辨真假。若他以小股力量试探虚实,则以你的大军精锐与之抗衡,乡勇只作摇旗呐喊,收恫吓之效。如果他要想突破重围,则放他过去,这样可解汉中一时之急,拖到北朝大军增援的时候。”
杨保宗大奇道:“此计甚妙,以前我们在关河打战,也常常采用拖延战术。可关河地广人稀,北凉兵越深入,战力越差,拖起来很容易。而晋寿与汉中近在咫尺,又是一马平川,我就不知道该如何拖了。檀小姑的计策,就是要带着敌军兜圈子,兜得久了,他们的战力也就差了。等大军增援赶来,危机自解。小姑果然智谋过人,这几天还请小姑随我行军,也好随时请教。”
林儿道:“我来这里正是听从源贺兄长的建议来协助将军,但愿能效微薄之力。我这就去让木兰姊前往汉中。”说罢出了大帐,将刚才的计划嘱咐给木兰和仙姬,让他们速去速回。杨保宗则按林儿的计策,开始分兵行动。
此时天已大亮,营中兵士吃完早饭,全都列队整齐,等待杨保宗的号令。杨保宗把全军五营各自要前往的方向交待完毕,便开始了他的战前鼓动。
“兄弟们,大丈夫建功在沙场,今天正是我们建功立业的时候了。我要你们为自己而战,上阵杀敌、奋勇争先,搏一个天大的功劳,一战成名、封妻荫子!”兵士们被他调动起争勇之心,个个摩拳擦掌,只等出兵号令。”
杨文德上前悄声问道:“将军,门口两个草包怎么对付?”杨保宗道:“一会儿让左营先出营门,做出攻击的态势,我猜那两个草包必定吓得拍屁股走人。”杨文德便领命前去安排妥当。于是杨保宗一声令下,大军立时开拔,出了营盘。而那曹乙二人见此阵势,早撤了回去,哪敢耽搁片刻。
杨保宗的亲军约五百余人留在了最后,他们的目标是附近的剑阁,那是阻止宋军前进的最后一个关口。林儿的凤行屋被换上了战马,由司马灵寿驾着,林儿坐在其中,随着杨保宗的人马开赴战场。
晌午刚过,前方已远远看到了剑阁的关墙,关墙下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杨保宗疑惑地道:“马上就要打仗了,怎么还这么多人。”
待走近关墙,才发现原来是附近县民们拖儿带女举家往外逃难。在道路一旁,几个兵士正和一群县民扭打在一处,杨保宗忙催马过去,喝到:“住手!这是怎么回事?”
那几个县民见是个将军模样的,慌忙过来跪倒磕头:“将军请为我们做主啊,这几个军爷抢走了我们的粮食衣物,叫我们以后如何生活啊。”
杨保宗温言道:“各位老乡请起来说话,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其中一个县民答道:“是这样的,昨天有个叫檀羽的在关城里宣传说,南朝人要打过来了,叫我们快去山中避难。听他们说,这个檀羽是诸葛转世,能把活人说死,连仇池国主都害怕他,所以大家信了他的话,收拾了吃的穿的准备出去逃难。可今天上午宋军没看到,却来了一伙仇池军,看到大家的东西就抢,真的是有理都没处说。”
杨保宗点点头,转头厉声问旁边的军士:“仇池的军人居然抢百姓的东西,你们想造反吗?你们都是谁的人?”
那几个军士被他威严震慑,只得乖乖答道:“我们是杨顺将军的部下,一直驻守在剑阁。昨天听说宋军马上就要到剑阁,营里人心惶惶。今天早上醒来,杨将军不见了踪影,大家都说他是一个人跑了,丢下我们不管。也不知谁说了句,不如去抢些财物,大家回家种田去,就带着头到这关城中抢东西来了。”
杨保宗闻言大怒:“一群鼠辈!难怪人家敢千里迢迢来打汉中!把你们抢的东西留下,叫你们领头的来见我。”那几人哪敢怠慢,飞快地跑了。杨保宗则温言对县民道:“拿了东西逃难去吧,在山里多待些时日,等战乱平息了再回来。”几个县民千恩万谢拿着东西走了。
不多时,一队军士走了过来,为首的作营指挥使打扮,想来就是领头的。杨保宗问道:“城里还有你们多少人?”
那领头的一副不屑的模样,冷声道:“听说你把他们几个训了一顿?你谁啊?管得太宽了!”
杨保宗面无表情,回头对杨文德说了两个字:“砍了!”
那杨文德便在马背上一借力,飞身而起,于空中将手中佩剑出鞘,待落到领头面前时,手起剑下,领头的首级便远远地飞了出去,只留下一具驱体向外喷着血柱。
杨文德的动作只在一瞬,周围人反应过来时,全都呆若木鸡,再不敢出一声。
第十回 包围
坐在后面马车上的林儿连忙将双眼紧闭,心中狂跳难止,默念着佛号,心道:“打起仗来真是什么道理都不讲,生死都是须臾间的事。我跟着他行军,恐怕要经常见这场面了。不过这个军校怂恿军人抢百姓,的确该杀,杨将军的做法是对的。”
那边杨保宗扫了一眼其余的军士,见其中一人眼神炯炯,问道:“你叫什么?”那人道:“小人名叫杨头戌。”杨保宗道:“杨顺的人马我接管了,杨头戌做我的副将,负责这支人马。杨头戌把你的人马收拢起来,不得再扰民,全都在这南门外集结,等我号令。”那杨头戌答声“是”,旁边军士见了杨保宗刚才的雷霆手段,哪敢说半句话。
杨保宗这才领着自己本部进了剑阁关城,直奔关衙。想来刚刚他的所作所为已经传遍整个关城,刚进城不远,一个县官模样的就远远地过来迎接。杨保宗于马上一扬鞭,道:“足下是?”那县官道:“我是剑阁关副将任朏,在这专候将军。”杨保宗道:“你们守将呢?”任朏道:“守将听说宋军要打过来,已经跑了。”杨保宗道:“那你为什么不跑?”任朏道:“我相信王师一定会来。”
杨保宗道:“你说得很好,我的人马已经接管周围几个县,我要在剑阁组织城防,坐镇指挥,你来负责县民的安抚工作。”任朏道:“下官责无旁贷。目前已经有不少县民举家到山中避难了,也有不少人担心自己一走,家里的东西保不住,所以不愿离开。”杨保宗道:“随他们自愿吧。不愿走的,要做好安抚工作,近段时间要备足食水,不要出城。已经走了的,其家门上要贴封条,任何人不得擅自闯入,违者格杀勿论。”任朏点头道:“下官明白,一定办妥当。关衙已为将军准备好,你可以把那里做指挥所。”杨保宗笑道:“你这副将倒是明事理,怎的才做到副将这小官?”任朏无奈道:“如今这世道,明事理的都做不了大官,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好。”杨保宗知他意思,也只得无奈摇摇头。
说话时,杨头戌跑过来禀道:“将军,人马已集结完毕,等你的号令。”杨保宗又随他回到南门,果见约两千多兵勇正在城门外等候,不过都是懒洋洋的,和当初在上邽征伐时一个样。
杨保宗尚未发话,杨文德上前一声断喝:“杨顺是这么教你们的吗?火速列队,违令者斩!”兵勇一听,哪敢怠慢,立时按操练的标准列队整齐。杨保宗这才说道:“国中每年那么多军饷养着你们,我不知道你们的上官克扣了多少,但抢百姓就是你们的不对。我现在给你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宋军最迟明天就会打到剑阁,我要你们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剑阁。城破之日,就是你们断头之时!”
他刚说完,就有胆大的兵士大声质疑道:“我们凭什么听你的?”他旁边几个可能刚刚见识过杨文德杀人的,慌忙拉住他让他住口。杨保宗用一双凌厉的眼神盯住那兵士,看了良久,忽然不怒反笑道:“问得好!你就作北营的指挥!”
众兵士无不大奇,连他背后的杨文德都有些不理解。杨保宗道:“他是想问你们到底是为谁而战。我不知道以前杨顺是怎么教你们,现在我来告诉你,你是为自己而战。刚才你们抢百姓,无非是想解甲归田之前对家里人有个交待。可宋军入侵,又有哪里能安生地种田、安生地过日子?此时你们只有拿起手中的武器,守土御敌,这才是大丈夫该做的事。”
他讲了一堆大道理,也不管兵士是否听懂,就安排道:“杨副将,将你的人分成三个营,轮流守卫关城,不得有误。”杨头戌忙答声“是,将军。”
待城防安排完毕,杨保宗方与林儿等人来到县衙。不多时,有小校前来报告:“其它四营也接管了各自县城的城防,扩充了近三千的人马,都是一听说敌人来就跑了指挥的残军和当地乡勇。杨保宗一算,至少算起来他已经有七千多的兵力了,以剑阁为圆心,周围半圆形的五座城池已在他的控制中,阻挡宋军前进的基础已经建立。
林儿听了小校汇报,上前道:“杨将军的人马果然非同一般,这大半天时间,包围圈就已形成。南朝人要想进军汉中,首先要突破你的封锁。你的人马再互为犄角,来回牵扯,拖它个十几天应当是不成问题。”
杨保宗道:“多亏檀小姑的妙计。我还嘱咐那几个指挥一定不要急着暴露形迹,要在最适当的时候出击,造成出其不意的效果。刚才听探子来报,说晋寿已被南朝人占领,相信他们很快就会到剑阁。到时我五路人马合围,必给他一个沉重的打击。”
晚饭过后,木兰回来了,还带来了漂女。林儿奇道:“美女你怎么来了?玉娘呢?”漂女道:“檀生让我来帮你,玉娘回上邽了。”林儿道:“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自江油分手后,檀羽、兰英、寻阳、漂女和慕容白曜就在沿途各州县散播南朝入侵的消息。漂女想了个主意,就是利用檀羽在汉中已经积累的名声来宣传。她本就性格外向,百姓被她几句话一说,就全都信了,再加上檀羽从旁协助,消息很快散播了出去。所以他们才能赶在汉中封城之前进入汉中。
然而到了汉中才知道大事不妙,整个城内一片混乱。由于国主被阴谋害死,按照一般思路,这是有人要杀官起义了。一时间,要投奔乱军的人有之,要为国主报仇的人有之,更有那种趁乱起来混水摸鱼的,城内很多店铺被砸被抢,弄得老百姓苦不堪言,躲在家中不敢出门。
檀羽本想先去谋杀案的现场看看,可是到了之后,才发现那里早已被完全破坏。侯堡主的尸首已经火化,国主的尸身由于找不全,只能用衣冠代替,城边已经建起了国主的衣冠冢。这一切做得如此迅速,可谁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在后面操控,令檀羽纵有神鬼之机,这次也是有心无力。
因为整个案子主要和侯堡主这个神秘人物有关,很快就有谣传说,是侯家堡要杀官造反。而陈庆之远在上邽,没人动得了,那些人就动起了与侯家堡交好的司马飞龙、卢遐等人的主意。杨保炽亲自率人进了离宫,司马飞龙被当场打死,卢遐和扬晚、李欣则在班孟、黄卢两位静轮宫道人的奋勇保护下离开离宫,黄卢身中数剑身亡,班孟也受了重伤。
檀羽闻讯,忙令寻阳公主和慕容白曜过去接应,这才将几人转移到了陈庆之的秘密别院。毕竟寻阳是南朝公主身份,杨保炽不敢动她,加上别院中还有三少主这个神秘人物在内,倒没人再去骚扰那里。
由于事先和林儿约定好在医馆碰头,所以檀羽等人和木兰顺利碰上了,两边简单交换了情报,檀羽就让兰英、仙姬回上邽组织城防,漂女、木兰去协助林儿,自己则只身去别院和寻阳、卢遐等会面,然后再伺机和他们一道离开汉中。
第十一回 冲阵
听完漂女的叙述,林儿忿忿地道:“真是家贼难防。区区一万南朝兵能成什么大气,还是这些吃里扒外的人在作祟。”
漂女道:“仙姑,你和檀生真是一条心啊,檀生也和你说了一样的话呢。他说我们之前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南朝人这么点兵马就敢深入北朝腹地,现在终于明白了,因为他们能就地培养奸细。檀生抽空调查了那个杨保炽的底细,那杨保炽分明是仇池世子,却被南朝人用钱收买。南朝人经营仇池这么久,总算是有了成果。檀生担心这样的人还有很多,而且不在陈庆之的南朝奸细名单中,让仙姑你千万小心提防。”
林儿点头表示明白,漂女又道:“噢对了,我还给你带了点东西。”说着看向木兰。林儿这才发现木兰手上还提着一个大麻袋,奇道:“什么呀这么大一包?”待她将麻袋打开一看,这才大惊出声:“乳香、没药、牛黄、麝香!”
漂女笑盈盈地解释道:“要打仗了,肯定会有很多刀剑伤,我就想着应该多备些疮药以备急用。所以从江油出发后,一路上我把各地的药铺都搜刮了一遍。可惜我们身上带的钱不多,只能买这些了。我分了一半让檀嫂带回上邽,另一半就带来给你用。”
她刚说完,却见林儿眼中闪出了丝丝泪花,口中不停说道:“谢谢你美女,谢谢你。这些药已经可以救好多人的命了。”漂女奇道:“救命是好事,仙姑你哭什么啊?”林儿道:“因为有美女这样的好姊妹,我觉得好温暖。”说着,她紧紧地拥住了漂女。
说话的时间过得很快,此时已是月上中梢。杨保宗派人来告知林儿:“得到探子来报,宋军已向剑阁而来。他的五路人马已经整装待命,就等着南朝人进入设好的袋口,给他沉重一击。”林儿便令木兰去城墙上观察情况,留下司马灵寿守卫,自己则和漂女躲在房中抓紧时间休息。
睡至半夜,就听见远处传来依稀的喊杀之声,想是宋军已经打过来了。林儿有些心神不宁,索性起身,披件衣服走出房门。
司马灵寿正凝神静气守卫在外面,见林儿出来,忙唤了声“主母”。林儿道:“司马大侠怎么不休息一会儿?”司马灵寿道:“听到城外有响动,怕惊扰主母安寝。”林儿道:“不妨的。城外都是南朝你的同胞,司马大侠保护的却是与他们对抗的人,会觉得两面为难吗?”司马灵寿道:“刘家是皇族,是比我们这些贱民高好几等的人,他们的生死与我们互不相干。”林儿恍然道:“是哦,阿兄曾说过,在九品中正制里面再差的子弟都是上等人,平民当中再好的都是下等人,也难怪他们难得民心。不过回头想想,我们不也是下等人嘛,又有哪个衙门管过我们的死活。敌军一来,肉食者们就先跑了。”
两人说着话,木兰急匆匆地跑过来报告战况:“差不多一个时辰前,宋军进了我们的口袋,城外杨副将的四路人马同时出击,打了南朝人一个措手不及。可是他们的战力很强,战斗意志坚定,即使被左右骚扰也不为所动,铁了心直扑剑阁城。目前他们已经在攻打关城了。杨将军担心剑阁城矮沟浅,抵不住他们蛮横的进攻,请主母赶紧过去出出主意。”
林儿急忙回房换了衣裳,随木兰来到城楼之上。杨保宗正在大声指挥兵士抵挡敌人进攻。放眼俯瞰,城下点点火光,宋军像蝗虫一般正在冲击着剑阁脆弱的关墙。果然他们打仗都是蛮不讲理,完全凭借强横的军力。
林儿心中反复思索着如何挡住这一波的攻击。医家对外邪入侵,多用散法,然而药也有不灵的时候,尤其是面对顽症之时。散法不行,则须用泻,先将这股邪气泻出体外,再想办法扶正固元,所以针刺要穴或许是个不错的方案。
杨保宗慌忙之中见林儿赶到,急问道:“檀小姑有何良策破敌。按这样的攻势,不出半个时辰,城就要破了。”林儿却不慌不忙地道:“据我观察,这些南朝人并不像一般的宋军进攻讲究阵法,看起来他们的阵型很混乱嘛?”杨保宗道:“是啊,这刘三郎定是野蛮人,他们懂什么战略战术,他们只管拼了命地往前冲。”林儿道:“既然如此,将军何不来个硬碰硬,派个强横的将军领一队精兵从侧门绕出去,冲散他的阵型,再四面围攻,我不信他不乱。”
杨保宗眼神一震,也不答她,直接叫道:“按小姑计策行事!”他身后的杨文德随即领了一百精兵向城外而去。
不多时,杨文德就率着他的人马冲进了南朝阵中。那杨文德果然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勇不可当。一柄长矛在敌人阵中横劈竖挑,所到处顿时哭嚎声一片。南朝人想必也从没见过这样莽横冲阵的仇池将军,一时有些慌乱,待反应过来时,杨文德已经横冲了出去。南朝弓兵见杨文德出阵,总算缓过神来,张弓搭箭,准备一轮骑射干掉这百余人。哪知杨文德却毫无退意,一挥鞭又冲回其阵中,弓箭手们始料未及,弓箭出手,却没射中几个目标,就被飞骑赶来的杨文德人马砍瓜切菜。宋军一个指挥模样的人,慌忙地约束手下。可他们本身并不具备一个好的阵型,不足以封杨文德的去路。被杨文德这几次横冲直撞后,宋军也被切割成了几块。
城楼上,一直关注着战况的杨保宗见时机成熟,便向城下的传令兵发了号令。传令兵便奔走向城外的四路人马报信。不过一盏茶工夫,那四路人马齐集而至,各自开始冲击宋军,宋军本就处于一时混乱之中,被这一冲,登时慌了手脚,再也顾不得攻城的严令,各自为政对付起冲击自己的人。
杨保宗在城上见敌人终于中计,便举旗为令,让四路人马且战且退,只拖不打,宋军也就跟着其一路追击。原本紧凑的阵型,登时松散开来。
敌阵一乱,攻城的力量,自然锐减。杨保宗这才组织了弓箭手几轮齐射,将攻城军队打退,然后亲率精兵开了城门,直冲敌阵。几番交战下来,敌人终见攻城之势难以为继,只得后撤数里,暂时罢兵。
几番交战下来,天已灰蒙蒙地亮了。杨保宗命人清理战场,敌军阵亡近两千人。己方也有数百人伤亡。
城墙下,却见漂女让几个兵士抬着一口大铁锅走了过来,其中散发着浓厚的草药味,正是漂女熬的疗伤汤药。杨保宗立即命人将伤兵抬入城中,服下汤剂,又敷上了外用疮药。由于漂女的药专为刀刃伤准备,疗效甚佳,只要不重的伤口,一天即能收口,明天早上起床就又是一条好汉了。杨保宗哪想到林儿这几位小女竟有如此多的能耐,当真是千恩万谢。
第十二回 火娘
关衙中杨保宗正和林儿商量着:“南朝人从江油关过来,几乎未损失什么人马。可昨夜一战,他损失将近两成,而且被迫后撤,相信他们要重新评估能否拿下汉中了。接下来我们只须坚决贯彻一个拖字诀,南朝人一定会被拖垮。”
正此时,斥候来报:“南门五十里出现一支军队,看服色是仇池军,应该是从汉中方向来。”杨保宗大惊:“有多少人马?”斥候道:“约在两万人左右。”杨保宗一拍桌案:“大事不妙!保炽这竖子,竟敢堂而皇之帮助南朝人。虽然汉中的仇池军大多不堪一战,可两万人的军队数倍于我,这却如何才能抵挡得住!”
林儿听得报告也是大惊失色,最担心的事总还是发生了。只听她道:“就怕杨将军如此奋勇杀敌,最后还会被诬陷。相信这杨保炽敢率兵来此,就已经想好了事后如何给北朝交待。”
杨保宗长叹一声,“北朝一向偏听偏信,奚将军军功卓著,还不是一再被削减兵权。我在此处如若战败被擒,少不得也会是个诛九族的罪名。哼!我就算战死此处,也好过被生擒受辱。只是苦了我手下的这些兄弟。檀小姑,我恐怕也保护不了你们了,不如你们就此离开剑阁吧。”
林儿思索良久,道:“杨将军切不可意气用事呀。如今看来,南朝人终于忍不住撕破脸皮了。既然杨保炽公然反水,那汉中就没有再去的意义。为今之计,只有保住有生力量,苦守待援才是上上之策。否则只会被杨保炽颠倒黑白,那战死的兄弟就真的死不瞑目了。”
杨保宗犹豫道:“可剑阁小关,如何能苦守待援?前后近三万人的夹攻,城破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林儿道:“所以我们首先要做的是跳出包围圈,然后找一处可守的城池为据点。杨将军想必也知道,我阿兄檀羽在上邽做军师。由于去年朝廷下旨征伐吐谷浑,所以县城多有乡勇。我们在上邽还有两路援军,一是侯家堡的千余家兵,二是吐谷浑的人马,都是能征善战之士。再加数个月来县中一直在加固城防,相信那里比剑阁更加易守难攻。”
杨保宗想了又想,最终还叹了口气道:“也只好如此了。请檀小姑先回上邽,待我收拢人马,随后赶到。”
林儿补充道:“你大军一走,宋军进城,恐怕会有屠城之虞。我想城内不愿走的县民,即使是赶,也要赶他们离开,否则徒遭毒手。如果他们愿意,也可投奔上邽。”
杨保宗道:“我会让任朏去办。军情紧急,檀小姑还是赶紧走吧,再晚恐生变故。”
林儿见他一再催促,心知他必定另有主意,无奈之下,只得与漂女等坐上凤行屋,从西门出城,飞奔回上邽而去。
一路上,林儿不住地埋怨道:“我猜杨将军虽口头上答应,却必定不肯轻易来上邽,一定会与宋军决一生死。可是,我分析了那么多利害关系,他怎么就不肯听我的呢?”
漂女道:“仙姑你是不懂为官之道。杨保宗将军受的是北朝的官,自然要替北朝谋事,然而他未得上令便跨越防区行军,本已犯了大忌。若是这一仗能如愿拖到北朝援军赶到,割下敌将的首级,功过相抵,北朝皇帝一高兴自然可免去一劫。然而汉中官人已经暗投了南朝,与他成了死敌。如今两万大军压境,正是要灭了他的军队,好去南朝领赏。如果他此时还去上邽,最终仍然战败,自是为南北两方不容,他日后如何自处。”
林儿摇头道:“唉,事情总是毁在这为官之道上。难怪阿兄不愿出仕,原来是这个原因。算了,现在我们只有先回上邽再说。”
上邽人还没有感受到战争的气息,城门口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自从去年开始,县中实行檀羽的兴县七策,上邽就变得越来越繁荣。各地商贾蜂拥而至,都希望在这里大展宏图。可是谁又知道繁荣背后的危机。
识乐斋位于北城一条幽静的小道上,进城不远就能走到,凤行屋刚一进城,却见识乐斋方向一片火光冲天,县中竟然起火了。
司马灵寿赶紧挥鞭,向火光处飞奔而去。走得近了众人才真正大惊,着火的不是别处,正是识乐斋!
门前站着一人,披头散发,手中挥舞着火把,还在点着门前的梁柱。
“阿嫂!”“檀嫂!”
纵火者不是别人,竟是兰英!
门口除了兰英,还有和其奴,正在摇头晃脑地叹着气,令华站在一旁默默诵经。一帮侍女则心惊胆战地七嘴八舌,还有一群围观百姓全都张大了嘴。
只有仙姬听到了众人的呼唤,连忙跑过来迎接。林儿还没下车,便急切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仙姬道:“县里要招募兵勇,可好几天都没人应征。有人谣传说这是檀公子的主意,他自己住着豪宅,左拥右抱大美人,却叫别人家的孩子去打仗吃苦。韩阿姊听到他们污蔑公子,一时气不过,就一把火把我们识乐斋给烧了。”
“佩服佩服。韩家小君平时温婉宜人,发起火来真是吓煞老夫也。”耳边又响起了和其奴那阴阳怪气的声音。
兰英点完火,将火把往地上重重一摔,指着众百姓喝道:“你们都看好了,以后上邽县再没有识乐斋!外子他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现在还被困在汉中没有脱身,却被你们如此诬蔑,是可忍孰不可忍!”
百姓中就有年长的老者出来劝道:“檀小君息怒。这都是那些平日里搬弄是非的小人多舌,我看他们死后也是要堕地狱的。自从檀军师一家人来到上邽县,我们的生活,一天好过一天,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人啊。有些人吃了几天饱饭,就忘了当年逃难的艰辛。依我看,这些人都没几个有人味的。我郭家可没有这样的人,老汉这就把两个孙子送去从军。”说着那老者就往县衙而去。听到他的话,百姓中就有不少人附和,纷纷赶往县衙去报名从军。如此远近一吆喝,从军之人立刻多了起来。
第十三回 吊丧
兰英这一把火,登时点燃了县民的勇气豪情。仅仅一天,就有一千多年轻壮汉应征从军。军械不足,他们只能以镰刀、锄头为武器。木兰虽功力尚未恢复,却也当仁不让做起了指挥。上次参加过征伐的百余名乡勇则各领十余人,训练起基本的杀敌套路。
识乐斋里,众人正收拾着大火中还未被烧掉的物什。
兰英满脸歉意地对众人道:“都怪我,一时赌气,却把家都给烧了。”林儿安慰道:“阿嫂你做的很对啊,如若不唤起大家的斗志,上邽县被占领,识乐斋一样会落入敌人的手里。”漂女也道:“檀嫂你真勇敢,我简直太崇拜你了。你知道吗?县民们都给你起了个绰号呢,叫‘火娘子’。”林儿道:“阿嫂这么温柔,为什么叫火娘子啊?”漂女道:“她这把火可烧到县民心里去了,从今以后谁敢说檀生半句不是。”
正说着,门外走进来一个人,身着蛮人服饰,问道:“请问哪位是韩兰英?”兰英回头看看来人,道:“请问你是?”那人道:“我叫金钊鑫,刚从葭萌关过来。我家夫人说,韩小君用一把火唤醒了县民的心志。为国为民,侠之大者,也不过如此而已。小君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我是任务的奖励,以后愿终生追随檀小姑。”
兰英这才想起那费氏夫人给自己的任务正是“为国为民,侠之大者”八个字。既然是任务奖励,倒也算是意外之喜,便问道:“上次那个水匠手会制作胭脂水粉,不知你有什么本领?”金钊鑫道:“小人会金银器制作。”林儿兴奋地道:“那再好不过了,我们正缺这样的匠手呢。阿嫂,你这回可真是一箭双雕啊。”
识乐斋被烧毁,众人只得住到客栈中。客栈掌柜见是火娘子的家人,哪敢怠慢,开了最好的小院给他们,还死活不收房费。
林儿召集众人聚在一间屋里,首先问兰英道:“怎么一直没见二郎?”
兰英道:“他去汉中接应羽弟了。”
林儿道:“哦,那阿兄的事倒是可以缓一缓,等二郎回来再说。另外还有三件事,司马大侠你立刻回剑阁,小心观察那边的战事变化,一有消息,立即回报;玉娘你回趟坞堡,告诉你父,就说南朝人要打来了,让他早做准备,必要时还得向他借些兵马;我们几个去趟侯家堡为侯堡主吊丧,一方面试探一下陈庆之以后做何打算,另一方面把阿文兄和他们药王坛的人接到县城来,我要请他们制作军械。”众人便各自领命行事。
次日一早,林儿率着兰英、鸣蝉由木兰驾着凤行屋赶到侯家堡。
侯家堡门前已经挂起了素幔,大门敞开着,吊丧者可自由出入。灵堂就设在前院的厅堂中,陈庆之、甘氏等家属皆身着孝服,向吊丧的宾客一一答礼。尤其甘氏的一双眼睛通红,不知已经哭过几回了。林儿四女神情肃穆地走进灵堂,向侯堡主的灵位行了礼。据说他的遗体已经被人匆匆掩埋,不知这方棺木中所放为何物。当然这已经不重要了。陈庆之见林儿等人到,向她们还了礼,就直接请进内堂叙话。
家中遭遇如此变故,陈庆之早没了平日的风采,神色黯然道:“上次多亏檀兄提醒,没中紫柏山奸计。经那一役,紫柏山僧人损失过半,方丈昙无谶率着一帮僧众逃走,去了哪不得而知,总之目前的紫柏山已成了一座空山。昨天三少主给我传了封信来,说檀兄与公主在别院一切安好,只是要出城恐怕还要静待时机。”
林儿点点头,回道:“陈公子接下来做何打算?”陈庆之恨恨地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等丧期一过,我就去平城讨个说法。”林儿道:“到底是谁害了你父亲,现在有眉目了?”陈庆之摇头道:“抱歉,我不能透露这人是谁,请见谅。”
林儿心道:“这人罪大恶极,可侯家堡却一再掩护,想必其中有重大干系,一定要找个机会调查清楚。”口中却道:“也罢,陈公子家中事多,我们就不再叨扰了。阿文兄和药王坛的人现在还在堡内吗?我想接他们去县城。”陈庆之道:“多谢小姑理解。綦毋兄他们都安排在西面的一个小院中,我让人带你们去。”
众人走出内堂,只见鸣蝉还在灵前跪着,眼睛哭得通红。陈庆之道:“鸣蝉和采风这两个小女都是父亲在她们很小时就买来的,在堡中住了十几年,也算情深意重。不过她们既已送给檀兄,就不再是我堡中的人,不必在此长跪,你们带她走吧。”兰英依言过去扶起鸣蝉,鸣蝉则满脸泪痕地倒在兰英怀中,喃喃地喊着:“英主子……”
陈庆之让下人领着林儿等人来到药王坛住的小院。綦毋听说林儿等人到了,早已急切地等在门口。待看到林儿身影,兴奋地叫了声:“林儿。”
走得近了,兰英首先抱怨道:“和阿文七年的感情真是一点用都没有,你看他眼中第一个看到的,永远是林儿。”说得綦毋一阵尴尬。木兰道:“眼中所见即心中所想,阿文天天想的都是林儿,眼中又怎会看到其他姊妹呢。”
林儿白了她们一眼,对綦毋道:“听说你做了坛主,感觉如何?”綦毋道:“反正他们也不会听我的,做不做坛主也一个样。”林儿道:“那你得树立自己的权威啊,好歹郑师这么信任你。”綦毋道:“可我怎么树立呢?来上邽的路上就有一半的人离队,说是要追随老坛主。到了侯家堡,整天寄人篱下无所事事,又走了不少。剩下的则成天吵着要回去继续做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林儿道:“那现在还剩下多少人?”綦毋道:“三四十人吧。”
林儿点点头,思索着该怎么帮綦毋,良久方道:“记得去年在药王坛盘桓时,我和阿兄还讨论过总坛的情况。我当时就觉得,总坛的缺点就在于,每个人都各行其事,没有形成合力。所以现在你做了坛主,就要和以往不同,改变从前单干的格局,把大家真正拧成一股绳,通力合作,完成一些大的任务。”
言毕,看着綦毋一脸茫然,林儿无奈一笑,道:“算了,你还是先通知大家准备启程去县城吧。我还有事请各位帮忙。”綦毋这才进小院通知总坛诸人。
当下林儿等人也不耽搁,乘着凤行屋率先回上邽县城,总坛的人则是依靠步行前往。
刚回客栈,就见到了已在焦急等待的司马灵寿。林儿忙问:“那边军情如何?”司马灵寿道:“昨天我们走后,杨将军即率军出城与南朝决战。双方拼杀一夜,宋军损失过半,杨将军的主力也损失殆尽,杨将军自己被毒箭射中,由手下人保护着向东撤离。宋军并未追赶,而是向西面而来,看他们行进的方向,目标正是上邽县城!”林儿闻言,大呼一声:“来得好快。”
第十四回 战前
漂女担心道:“仙姑,这可怎么办?杨将军那么厉害都打不过,我们这里要兵没兵、要将没将,女侠又伤重未愈……”
“檀家女将可不比那些刚愎自用的男人差,上邽也不是剑阁。虽然只来了半年,可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怎能让盗贼闯进自己的家里。”林儿不等漂女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同时眼光看向了兰英、木兰、和其奴。除了寻阳、令晖和韩均,上次吐谷浑战的参与者都在此地。
兰英也道:“是啊,听司马大侠的意思,宋军损兵过半,那就只剩下三四千人。加上连日鏖战,他们早已是疲惫之师。我们上邽县虽没有正式驻军,不过一千多个临时征召的农民。可这是我们的家园,正义在我们这边。而且上邽县城墙坚固、粮饷充沛,绝非其它县城可比。所以我们并非没有一战之力。林儿。下令吧。”
林儿重重地点点头,便先对和其奴道:“姓和的,阿兄让你把库房中的钱帛都换成粮食,你做得怎么样了?”和其奴道:“放心放心,接到命令后我立刻去各地买粮,目前的库存,至少够一千多乡勇吃三个月呢。”林儿道:“很好,不过还是要做长期的打算。你立刻制定一个详细的方案,如何最有效地分配余粮。另外,调五十个人归你指挥,没我的同意,谁也不准打粮食的主意。此外你还要注意防火防潮,这是我们的本钱,千万大意不得。”和其奴道:“主母只管放心,老和我虽然说话疯疯癫癫,做事可从没马虎过。”
林儿微笑着认可,又道:“司马大侠去挑二十个机灵的乡勇做斥候,供你指挥,随时侦察敌军动向。其余人马仍由木兰姊负责,紧守东门。同时封锁四门,只准进不准出。张贴安民告示,让大家不要慌乱,备足食水,安心在家待着,没事别外出。”司马灵寿和木兰领命出门。
林儿沉思片刻,又问金钊鑫道:“金师傅擅长金银器制作,应该不光只会做些女人的头钗吧?会做武器吗?”金钊鑫道:“那是当然。我们五大匠手当年无一不是暗器、毒器的制作高手。只是随教主到葭萌关后,才舍弃了老本行,做些胭脂水粉、炭火爆竹、木艺雕刻、金银饰物、陶土瓷器聊以度日。”
林儿喜道:“不知金师傅擅长哪种暗器制作?”金钊鑫道:“不知你们听说过梅花袖箭没有,六支箭藏于箭匣中,一揿机括便连续发射,威力极强,那就是在下的看家绝学。不过现在不行,制作梅花袖箭需要两个条件。第一,我需要好的铁坯和烧铁的炉子。第二,我需要木工技艺精湛的工匠配合。”
林儿拍手道:“太好了,这两样我们这儿都不缺。我们在城里有自己的钢铁作坊和炼钢师傅,你可去那里做活。你要的木匠很快就到,他拿过七夕会的头名,木工技艺绝对一流。我希望你们尽快赶制出来,越多越好。”金钊鑫道:“只要条件具备,自然是手到擒来。”
待金钊鑫出门,漂女看了看房内,还剩下兰英和令华,便说道:“有用的人都出去做事了,就剩我们几个只能在这干坐着,唉!”林儿笑道:“美女你还说自己没用?在剑阁时,可全靠你的汤药呢。这次打仗我恐怕顾不上,到时还得靠你妙手回春。” 兰英则道:“我也不会妄自菲薄,虽然上阵杀敌我们帮不上忙,但我可以和县学的学子一起去给战士们鼓劲。小师太也一起来吧,到时还需要你给为民捐躯的英魂超度。”
一切安排妥当,林儿这才只身来到县衙见苻达。此时苻达竟一个人坐在堂上一边饮酒一边大笑。
林儿吓了一跳,忙问道:“主公你怎么了?”苻达见是林儿,起身整了整官帽,向林儿一揖。林儿更是惊诧无比。忙躲开:“这是怎么回事?”苻达笑道:“本官想好了,等南朝人一来,我就亲自到城楼上指挥作战。俗话说,酒壮怂人胆,我得先给自己壮壮胆。”林儿道:“主公是父母官,又是文官,怎能亲赴险境?还是让木兰姊指挥吧。”苻达道:“文官又如何,诸葛武侯不也是文人出身,一样指挥大军作战。苻某懦弱了半生,这回一定要争这口气。小姑放心,我只在城楼上坐着,不会随意发号施令。木兰女侠比我更有经验,指挥还是由她。”林儿道:“主公能以自己为楷模来激励士气,我们何愁不胜。到时我与主公一起去城楼督战。”
下午时,药王坛的人到了。林儿正要交待綦毋去帮金钊鑫,却听綦毋道:“林儿,上午你说的话我在路上想了半天,总算想明白了,我可以让大家一起来研究如何改进上邽的水利设施,你觉得好不好?”林儿有些哭笑不得,可又不想拂了他的好意,便道:“好啊,你看着办吧。不过你得先去趟铁铺,帮我们新来的一位匠手,我需要他制作的暗器来装备乡军。你要两边兼顾,辛苦了。”綦毋红着脸道:“林儿这么客气做什么,要我做什么事,说一声就好了。”林儿知道他对自己的感情,便报以一笑。
仙姬也回来了,告诉说她父亲已经让族人整装待发,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来县城支援。司马灵寿的斥候兵不断地回来报告宋军当前的位置,敌人已经越来越近了。所有人都凝神屏气等待着,眼前虽然是残暴的敌人,可没有人畏惧,因为大家都准备好了迎接最残酷的战斗。
夜如此地静,城楼上的兵勇虽拿的锄头、镰刀之类,可是个个精神抖擞,注视着远方。此时大厅内想起了清脆的古琴之声,弹琴之人是个不过十七岁的少女,可她脸上的沉稳,仿佛已经历过岁月的刻痕。就在一年之前,她还如此调皮、如此任性。一年之后,她已坐镇三军、指挥若定。她被乡邻称为仙姑,不仅是因为她绝丽的容颜、过人的医术,还因为她身上散发着水一般的气质,清新典雅、不卑不亢。
有人曾经问过,为什么这么多人愿意追随林儿左右。答案各有不一,但有一点却是相同,那就是“心”。林儿的笑能穿透人的内心,一如她的琴声。她总是给人安静的信心,似乎只要她在,世界就没有混乱。所以此战之后,林儿也多了一个更响亮的称呼,叫做“水心仙子”。县民们用这样的称呼,向全天下宣示着他们对这个少女的爱戴之心。
第十五回 初战
远方的点点火光打破了夜的宁静,宋军全速向上邽县城过来。
木兰见敌人来到,开始指挥乡勇准备作战。上次剑阁的守城战中,木兰全程观摩了战斗过程,对宋军的攻城战法了如指掌。他们有从汉中库部那里夺来的各种攻城器械,攻城槌、云梯之物,此外他们还有攀岩走壁的高手,直接借着飞钩攀爬城墙。上邽城池虽和剑阁的建造规格一致,但经过修葺后,城门更加牢固,城墙也无破损,宋军想要故伎重施势必是难上加难。
南朝人可没那么多想法,他们仍是按着攻剑阁时的战术,由攻城车冲在前面,后面是云梯和飞钩兵。不多时,宋军已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之中。他们也没有集结待命,直接就冲向了上邽的东城门,上邽攻防战正式开打。
南朝人可能是得到了奸细的报告,上邽并无正规驻军,所以可以嚣张地不等队伍集结就直接冲近城池。上邽的乡勇用事实告诉他们,奸细的话是不可相信的!
当南朝的攻城军来到城下,正要攻击城门,木兰一声令下,早已悄然伏在城墙上的数百名乡勇突然现身,他们已经准备了滚木、擂石、狼牙拍等武器,全部一股脑扔了下去。城下攻城兵猝不及防,登时被砸得稀里哗啦。
宋军的统帅见城上竟早有准备,才知上了当。可他岂能甘心,令旗一挥,手下的飞钩兵便以最快速度向城头奔来。他们每人手上都有一枚飞钩,直接向城头一扔,就沿着绳索向上攀爬。这是一群训练有素的轻功高手,只眨眼功夫,已爬了一半的高度。
木兰早有准备,下令初次打仗的兵勇撤下,由上次参与过征讨坞堡的百余名乡勇顶上。待那些高手爬上城墙时,趁其不意,便用狼牙拍等武器结束其性命。如若不然,再由后面的兵勇一拥而上,将其逼下城去。那些轻功高手本欲在夜色中悄无声息爬上城来,给守城军以打击,何曾想木兰正防着他们这一招,刚一上城,就被乱刀砍死扔了下去,当真是呜呼哀哉。
这一来一回,上邽乡勇未损一兵一卒,已让对手留下了百十具尸体而未得一分好处。宋军见势不妙,只能暂时收回兵马在城外扎营,等明天天亮时再继续攻城。而城头上的乡勇见来势汹汹的敌军顷刻间就被打退,无不振臂高呼,对林儿、木兰的用兵如神已是深深地信服。
正在城楼上观战的苻达是文官出身,何曾见过这战争的场面,早吓得脸色惨白,作势欲呕。
林儿道:“主公是第一次见识这战争的惨烈吧?”
苻达强作镇定道:“兵者,凶器也,古人果然没骗我。刚才那些冲上城来的敌军个个凶神恶煞,好好的人怎会变成了这样。”
林儿叹道:“战场之上,生死都在一瞬,唯有勇者才能生存。他们若非这样,又如何能打下仇池这么多城池。小女虽才十几岁,倒成了久经沙场的老将。可至今我都不明白,打仗是为了什么,唉。”
两人在这边聊着,那边木兰已安排兵勇重新补充石块等物,然后轮番休息。今夜应该不会再有战斗了。
半夜时分,北门的守军突然过来报告说抓住了一个奸细。木兰忙令其将奸细押来。不多时,一个精瘦的少年被五花大绑带了过来,嘴里还塞着布。木兰一见那奸细,忍不住莞尔笑了:“郎君,你怎么成奸细了?”那被绑的原来正是韩均。
守军听得木兰之言,大惑不解,后面有认得韩均的乡勇连忙喝道:“还不快松绑,这位是女侠的夫君。”那守军这才明白,忙解了绑绳,跪倒在地求饶。木兰忙去扶起守军,温言道:“你们连这只猴子都能抓得住,说明你们非常警觉,应该嘉奖才对,我怎会怪罪呢。回去吧,若见可疑之人,仍是先绑了再说。”守军这才安下心来,回去继续站岗。
这边韩均开始抱怨起来:“唉,我真伤心。阿羽他小君看他难受时百般心疼、百般照顾。小君你看我被人绑了,不但不急,还笑。”
他本想在木兰面前耍个痞,谁知木兰一拳擂在他胸口上,斥道:“凭你的轻功,上邽的城墙在你面前如同平地,在这些乡勇面前那还不是来无影去无踪?被他们抓肯定是你自愿的。你既然自愿,还要我管?”
韩均叹道:“唉,我就是想帮你试试这些新兵灵不灵,小君你一点都体会不到我的良苦用心。”
木兰道:“尽说废话。让你去救阿羽,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我是回来报告,阿羽说,三少主同意想办法带他们出城,不过得由我们这边派人去接应。”
“既如此,你快去报告主母,看她有什么安排。”
客栈内,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林儿、兰英、漂女三女,并排坐在一张床上,每人披着一床被子,只露出脑袋来。明天敌人的进攻一定会更加猛烈,她们必须提前想出应对之策。
林儿道:“今天我们胜在出其不意。明天他们整顿好军阵,有章法地进攻,我们的兵都是首次上战场的新手,如何守得住。”兰英道:“金匠手制作的暗器能派上用场吗?”林儿道:“我刚刚去看了,那东西工艺很复杂,即使现在只追求时间、降低质量要求,恐怕也还需要几天时间才能有第一批成品装备到军中,所以远水解不了近渴啊。美女,快出主意啊,哪怕馊主意也行。”漂女摇头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哪还有主意啊。”说得三女同时一阵绝望。
正此时,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綦毋在外唤道:“林儿,睡了吗?我有急事找你。”
“阿文兄,这么晚了,什么事啊?”
“郦兄长刚才和我说,他们还有一个秘密武器可以用来对付宋军,是一面鼓。你先别动,我敲给你听一下。”说着就敲了几下鼓。
床上三女面面相觑,林儿问道:“你们刚刚听到了什么?”
兰英道:“没听清,可突然感觉好难受。”
林儿又看向漂女,却见漂女脸上突现笑意,对林儿大声道:“仙姑,这是‘声比相应’啊!”
“声比相应?”林儿有些茫然。
“是的,这是《吕览》中的话,意思是说,钟鼓若韵相谐,则声相应。《庄子》中也说过‘鼓宫宫动、鼓角角动’之理。上次我从洛阳经过时,曾听到了一个这样的故事。说洛阳有个僧人,房中有罄,日夜辄自鸣,僧人因此生了很重的心病。后来有一个叫曹绍夔的人,在罄上用锉子锉了几下,那僧人的心病就好了。曹绍夔说,这是因为人的心跳也如一面鼓,当鼓韵与之相应时,心会随之动,从而生出心病。阿文这面鼓,应该也是这个道理。”
林儿闻言,大喜过望,兴奋地跳下床,鞋也不穿,径直往外跑。兰英连忙喊道:“穿上鞋再出去。”林儿道声:“阿文兄又不是外人,没关系。”便开了门,果见綦毋手拿着一面奇怪的鼓站在门外。
林儿喜道:“这鼓发出的是杀人魔音,太好了,这东西能救我们所有人的命!现在一共有几面这样的鼓?”
綦毋见林儿光着脚就出来了,一时还有些脸红,支吾道:“就一面。”
林儿道:“让他们连夜赶制,我要至少十面,明天就靠它了。”
綦毋闻言,转身就走。
“阿文兄。”林儿在后面忽然又唤住了他。
綦毋回头一看,却见林儿脸上正挂着温馨的笑容,忙问:“还有什么事吗?”
林儿轻柔地说了句:“没事了,你去吧。”
綦毋不明就里,憨厚地一笑,便离开了。
第十六回 再战
“这世上有很多人对你好,但能把全身心交给你的,恐怕只有一个阿文吧。”后面说话的正是兰英,她正把鞋拿出来给林儿穿上。
林儿回头,有些怅然地道:“或许这真的是宿命吧。”她犹豫片刻,脸上忽显出少女的娇羞来,腻声道:“阿嫂,替我保密好不好?”
兰英当然明白她的心思,她即便心里已经接受,可还是要认真地考验綦毋。于是兰英嫣然一笑,“阿文是老实人,你可别难为他。”林儿笑道:“我又不是美女,不会的啦。”
兰英见她如此,也抱以一笑,但旋即又担忧地问:“林儿打算制作这么多鼓来做什么呢?”
林儿听她如此问,不禁奇道:“阿嫂猜不出来吗?这鼓声能震慑心神,是再好不过的武器了。说起来,还要多亏阿文兄做了这药王坛坛主,不然我们又哪来这样的秘密武器。”
可兰英脸上却仍是担忧不已,“刚才阿文击鼓的时候,我感觉心里很不舒服,就想把耳朵捂起来。可任凭我捂得多紧,那声音好像还是能传进耳朵里似的,直到现在我这心里还在怦怦直跳。如果明天拿这鼓声迎战,岂不是……”
“对啊!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魔音是声比相应,再厚的地方也能穿过,何况是人耳。这可怎么办?”林儿听得兰英提醒,这才明白问题的所在,她刚才欣喜的情绪又突然失落起来。
漂女此时也从屋内走出来,拿了一颗药丸递给兰英,说道:“檀嫂心里难受,快试试看这个药吃了会不会好点。”
兰英连忙将药塞进嘴里,不一会儿工夫就见她喜笑颜开地赞道:“美女这是什么灵药,真是好极了,我感觉不难受了哩。”
漂女开心地道:“这叫保济丸啦,是我阿爹以前云游到南方时发现的。南方丛林密布,那里的人就需要这样的药来和缓心神。仙姑,明天拿这个药给众军服用,应该没问题吧?”
林儿忙接过另一颗药来品尝,待她明白其中所用药物、及其治疗原理时,这才激动地抱住漂女,兴奋地直叫:“大美女,你真厉害真厉害,不仅懂声比相应,还懂如何解此音毒。你一定是上天派给我林儿的天使,对不对?快,我们现在就去医馆,多熬点这保济丸出来,明天就靠它了!”
正说着话,韩均过来了,将檀羽的情况向林儿报告。林儿一撇嘴,道:“现在战事正紧,哪里抽得出人去营救阿兄,等这两天的战事拖过去再说吧。阿兄和寻阳姊在汉中反倒比在上邽安全些。二郎再辛苦一趟,把我们的情况去告诉阿兄。”韩均二话不说,一闪身就没了人影。
次日天还没亮,綦毋就领着几个人将魔音鼓抱了过来。见了林儿,綦毋兴奋地道:“这回真如你所说,整个总坛都一起行动起来了,连平时一直看不起我们化学分坛的无机堂师兄们也过来帮忙,所以才会完成得这么快呢。”
林儿看着他发红的双眼,知道他们所付出的努力,便道声:“替我谢谢所有的师兄弟们。”
上邽此时城门洞开,魔音鼓被搬到了城楼下面。兰英找来县学中几个会击鼓的学子坐在鼓的后面。城上城下所有人的手上都捏着一粒新鲜制成的药丸,正是林儿和漂女连夜熬制出来的保济丸。一夜的努力下,在场所有人都能人手一粒,在魔音发出前服下。这样就可以最大限度地抵御魔音所造成的身体反应。
直到日上三竿时,对面的宋军列着整齐的阵势又一次杀将过来。可是当他们看到这边竟然城门大开,只有几个文士坐在城下时,全都傻了眼,不知该继续前进,还是先停下来观察一番。宋军的统帅见此情形以为对方是在用空城计,有些不知所措。毕竟他们昨天才吃了亏,今天还是以小心为上。
于是双方就在城下这般僵持住了。上邽乡勇自然没有动的意思,宋军则在盘算对方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如此坚持了一个多时辰,宋军终于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向上邽城走来。城下的县学生早已得了命令,须等敌军走近时才开始击鼓,所以他们一直按住未动。
宋军统帅见己方人马已进入对方弓箭的射程却没遭遇任何威胁,心道这一定是对方使用的空城计,于是一声令下,其麾下人马就如离弦的箭一般猛冲向上邽县城。以这样的气势,恐怕就算有再多的陷阱,他们也能将其踏平。
然而,城上的林儿却镇定自若地令旗一挥,所有军士便服下了手中的药丸。直到宋军前锋快到城下,又是一挥旗,城下的县学生同时击鼓,无形的杀人魔音就这样幽幽地飘了出来。
跑在最前排的宋军首先感受到了魔音的威力,顿时感到阵阵头晕,接着是呕吐,严重者开始抽搐起来。魔音穿透力极强,很快传遍了整个战场,刚才还如狼似虎的宋军此时全都趴在了地上,其统帅这才明白又中计了,慌忙下令,收拢人马,大军立即后撤三十里。
城楼上的乡勇们见几面鼓就能退敌,全都对林儿敬若神明,开始高声欢呼起来。其声之大,整个县城都能听闻。百姓听到欢呼,知道今天又打了胜仗,扶老携幼出来慰问乡勇,不必细说。
接下来的几天,战场恢复了平静。宋军连番受挫,想必也不再敢轻易来攻城。韩均则在汉中与上邽间来回报信,他与檀羽商量好了,十天之后在汉中的西城门接应檀羽等人。趁着宋军退后的空档,木兰领了数十个得力的乡勇悄悄从西门出城,绕远路去汉中等待檀羽脱身。
这一日,天气大好,林儿于城楼上远远地望见宋军有动作,忙令众乡勇凝神戒备。不多时,却见对面一人,跨着一匹血红色宝马出得阵来,立于军前。只听那人大声喊道:“我乃大宋武陵王刘骏,对面城中有谁敢下来和我大战三百回合!”
林儿一听,原来对方也惧怕自己再出什么秘密武器,不敢用大军来冲城,只好想出这挑斗的办法,心中一阵失笑,忙下令众乡勇好生守住城头,小心敌人奸计。
那刘骏喊了半天,见对面毫无动静,又继续骂道:“对面那些缩头乌龟,你们仇池难道连个敢出来和本王打一场的人都没有吗?我真为你们感到可悲。”随即又用各种侮辱性的言语来挑衅。
林儿旁边的仙姬不曾听过这些难听的话,有些沉不住气道:“小姑,我去请我三叔来和他打,保证打得他落花流水。”
林儿却好整以暇道:“让他骂就是,有什么大不了。我檀林又不是什么大丈夫,为什么要和他硬拼?我记得阿兄和你阿爹歃血为盟时,就是希望能消除战争。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麻烦坞堡的人,就让你的族人好好休养生息,安静地过日子吧。”
于是,刘骏接连在城下叫骂了几天,城头之人全不理会。林儿调皮心性上来了,索性将樗蒲搬到了城楼上,和兰英、仙姬、漂女围成一桌打了起来。乡勇们没有站岗的就过来围观,一时间城头上竟成了嬉戏的场所,令刘骏的叫声全都白费了气力。
那刘骏想必也是骂累了,这一天竟没有来。林儿少了对面的人声伴奏,倒有些寂寞了,忙令司马灵寿派斥候前去侦察其动向。
半天后,斥候回报:“宋军分散成七八个小队,向周围的几个州县去了,多半是去攻城掠地的。”林儿道:“那各州县守城情况如何?汉中的驻军都在何处?”斥候道:“上次剑阁城破,杨保宗将军重伤,带领残部向东逃去。汉中的杨保炽说他们越境行军,犯了谋反大罪,集合了两万多人马前去追击。此时各州县都是空虚之极。”
林儿叹道:“唉,果然像寻阳姊说的,杨将军还是被定了谋反的罪。这一来,似乎我们做的一切都落入了他们的圈套中。这些人的奸谋,真是防不胜防。唯一苦的是各州县的百姓,兵祸一到,他们怕是连命都难保了。”
虽然忧心忡忡,可林儿也无可奈何。她尽了最大的努力,最终还是没能让百姓远离兵祸。毕竟他们人微言轻,又哪有能力担起这么大的职责。眼下之计,只能保住上邽这一方水土不受侵扰了。
事先商定的十日之期一到,别院的三少主就安排檀羽等人离开汉中。
三少主究竟是何身份无人知道,檀羽在别院住了这么久,却也只是隔着纱帐和她说过几句话,却从未亲晤其面。
可不知道究竟是寻阳公主的面子大、还是三少主的面子大,总之只要她们的马车一出门,就没人敢阻拦。檀羽、寻阳、卢遐、李欣、扬晚五人藏在三少主的马车中,平静地出了门,后面已经恢复功力的班孟和慕容白曜则远远跟着,以防意外。索性此时汉中的封城令已经解除,马车可以顺利地出城去和前来接应的木兰等人会合。直到进入安全境地,三少主的马车这才放下檀羽等人,返回汉中。
(注:保济丸不是经方,而是从清代广东地区流行的一种凉茶发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