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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捐钱
第三天上,是洞玄观相邀的日子,檀羽四人身着素衣来到洞玄观。可是还没走到,就被一群人围住了。
几个青年人,有男有女,当先就跪在了檀羽面前,齐声说道:“请檀公子收我为徒吧?”
檀羽一阵纳闷,问道:“诸位快起来,我没有要收徒弟的计划啊?况且今天是开法会,这场合也不太适合吧?”
一名青年道:“檀公子搞错了吧,今天不是来捐钱的吗?”
“捐钱?”檀羽诧异万分,“我收到的请帖怎么说是为南东海郡祈福的法会?”
“不这样写,檀公子又哪肯来。”人群之后响起一个熟悉的人声。羽、英二人听到这声音,几乎同时惊呼出声:“鲍照!”
人群闪开,果见一个人从后面走近,正是鲍照。鲍照满脸堆笑,像极了汉中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对檀羽深深一揖:“檀公子别来无恙?”
檀羽止住心中无限的惊讶,还礼道:“鲍兄长这是做什么。按陶小君的辈分,你是我的兄长,我怎可受此大礼。”
鲍照道:“那是在仇池的规矩。在南朝,我是贱民,檀公子则身属贵族,自然应受我一礼。”
檀羽也就不再谦让,受了他一礼,方才问道:“上次听荀万秋荀御史说,他是在南撤的商贾之后还朝的。鲍兄长好像比他们回得还晚?”
鲍照道:“承蒙檀公子挂怀。自从仇池的战事打起来后,我就同昙无谶去了凉州,前几日才刚返回南朝来。”
檀羽道:“哦?刚回来就找小弟,你可真看得起我。”
鲍照一脸尴尬,“实在迫不得已,还望檀公子包涵。要不我们先进观内再说吧。”说着就要引檀羽往洞玄观中去。
旁边几个青年人当即拦住他,道:“我们拜师的事怎么办?”
鲍照道:“大家别心急,且待我和檀公子说几句话,出来自有交待。”
檀羽则一面远远跟着他,一面小声对兰英道:“怪事真多啊,上次还剑拔弩张,要夺我们性命,怎么现在却又如此这般恭敬。”
兰英也道:“是啊,听他说话我都觉得头皮发麻,我们在仇池历尽危险,都是和他有关的,怎么突然就像以前的事从未发生过。”
黄龙自然不明白这些往事,只是好奇地道:“师父,这么多人要拜你为师,那我就是大师姊了哦,嘻嘻。”
檀羽却正色道:“首先,我没同意收他们为徒。其次,你也不是大师姊,你之前还有兰陵师兄。”
黄龙吐吐舌头,“高阿兄原来是我师兄啊,他从来没和我说过话,只有漂女阿姊成天唠叨他,说他多么多么厉害。”
走进洞玄观,鲍照直接将他们领到了一间客房中,又让小道童奉上茶来,鲍照客气地让众人饮茶。
檀羽却不动手,只道:“免了吧,我怕你下毒。鲍兄长昨天还与我们是死敌,今天就变这样,小弟实在无法适应。”
鲍照闻言,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半晌方道:“你应该知道,我其实是一个文人、不是商人。在仇池时,做商人只是为了隐藏身份,实是迫不得已。那时候我们各为其主,而今,是我有求于你,所以态度也就自然地转变了。”
他说得也没错,他的小妹鲍令晖不就是一大才女吗?有令晖在前,鲍照的文学又能差到哪去。于是檀羽道:“也罢,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吧。今天你求我,所为何事?”
鲍照为难道:“这事实在是难以启齿。不知檀公子是否听说,近期大魏攻略北凉。高昌北凉的国主派我来南朝求援,可我向皇帝陛下呈送国书,却未得陛下召见。我去找郝惔之,他居然说不认得我,找以前在仇池时的旧属,他们要么就厌倦了奸细生活已经退隐,要么就避而不见。我实在无可奈何,听说檀公子是今上身边的红人,所以才想到请檀公子为我引见。实在不行,也希望你能依靠你的影响力,替我募得一些捐款,回去好向北凉国主交待。”
檀羽听完,不禁失笑道:“鲍兄长这是在说笑吧?我檀羽的过往是怎样你应该知道,你以为我会为南朝皇帝真心实意地做事吗?我就算要做事,也只能是中原皇朝啊。”
鲍照奇道:“檀公子不是向三皇子献出了上邽城吗?北朝发下海捕文书通缉你和令妹,你怎么还向他们效忠?”
檀羽义正辞严地道:“我效忠的是中原的父老乡亲,是那里的山山水水,与我是否被通缉无涉。即使有朝一日被砍了头,这腔热血也要撒在中原的土地上!”
鲍照叹了口气,道:“檀公子是忠义之士,这点我从不怀疑。其实我在仇池时,又何尝不是因为心中有南朝,所以才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其结果是什么呢?我在仇池待了二十几年,回来再没一个相识的人,想要见自己的主子,也是千难万难。”他说着,竟有些伤感起来。
檀羽听他诉苦,也明白他在仇池的主要任务,虽然也出现了像灵官山洞这样的血汗作坊,但在他看来毕竟是为了南朝的利益,倒也无可厚非。
檀羽想了想,问道:“你在仇池也算是功勋卓著,怎么皇帝却不见你?你又怎会到北凉去了?”
鲍照道:“先皇在位时,和北凉国主交好,双方共同谋划北伐中原,所以大量地派遣奸细前往。在仇池,昙无谶是凉州人,我是宋人,我们共事了将近二十年,这种情谊常人很难理解。不知檀公子是否还记得,当初在汉中诗会,昙无谶手下的小僧冲撞了小晖,昙无谶立时就亲自上门来给小晖道歉。他这样做,自然是因为他一直看着小晖长大,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小妹,所以才这样屈尊。当然,小晖并不知道这些。”
他说到这里,檀羽这才明白当年紫柏山旧事的整个来龙去脉。
鲍照续道:“可是,当今陛下即位,像我们这些老人都不受重视了,取而代之的是许穆之、郝惔之这样的年轻新秀。他们被派到各地执行更新的任务,而我们,只是因为在当地根系已深,所以对他们还算有利用价值。然而,自从檀公子去了仇池,首先是整个南朝联盟被翻了个底朝天,昙无谶的紫柏山势力又在与陈庆之的对决中失利,我们多年在仇池的经营损失殆尽。郝惔之看到我们节节败退,趁机向陛下上书,让三皇子领兵强攻汉中,这才有了后来的仇池之战。战争的结束,就意味着我们这些多年深藏的棋子已经无用,所以昙无谶提出让我和他回北凉,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到北凉后,我赋闲了一段时间,这才认清楚形势。南朝朝廷这些年不过是在利用北凉充当打手,目的是拖住北朝,给自己稳定国内政局的时间。此次陛下不肯见我,看来这个利用关系是要结束了。再一次的元嘉北伐,为时不远矣。”
檀羽明白,其实这些人都是刘义隆那个可怜的野心家的牺牲品。他想起了当年在汉中科场、他与觉贤舌战的情节。当时说的话,此时放到鲍照身上,真是太适用了。
于是他道:“所以你最大的错误,就是不应该那样对待自己的小妹。各为其主并没问题,但违反人伦之常,那就不可原谅了。”
鲍照经他提醒,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他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交给檀羽,叹道:“檀公子一言提醒梦中人。这封信是小晖写给我的,我现在终于理解她的意思了。”
第十八回 崇拜
令晖在信上写道:“兄长钧鉴。妹不告而嫁,实为不孝,望兄见谅。夫君对我很好,和林儿她们作伴,虽然居无定所、四处奔波,但小妹过得很开心。兄来信欲求一晤,然而此刻相见,实是难掩尴尬,小妹还没为自己的下一个身份做好准备。也许这场战争结束后,时机更为适宜,那时小妹将携夫带子前来问安。小晖奉上。”
檀羽读完信,正要交还鲍照,却见他站起身来,忙不迭来到檀羽身前,突然跪倒在地。
这一下变起仓卒,檀羽竟不知该如何应对。想去拉他,却又伸不出手。
鲍照一抹眼泪,诚恳地道:“这一跪,一是为我们过去的恩怨,二是为仇池之战中死难的人,三是为了小晖。檀公子不仅为自己,也代其他人受我一跪,希望我过去种下的恶因能就此化解。”
檀羽见他神情,听他语气,怎么看都不像作假。可一来他在仇池隐藏之深,曾让自己吃过大亏,二来此刻他有求于己,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他是真心认错。一时间,檀羽也是犹豫难决。
鲍照毕竟老谋深算,怎会不知檀羽心里所想,当下解释道:“我理解檀公子的不信任,毕竟我们之间仇隙太深。不过我在南朝已经没有利害关系了,你也不必担心我会对你不利。”
檀羽道:“没有利害关系?那这洞玄观凭什么让你来这里募捐?”
鲍照道:“檀公子难道不知?这观中有一个小院,院内空旷,专用来出借的。你只要交点钱,想在这里做什么都行。”
檀羽奇道:“还有这等事?那我们办赏花大会岂不是也可以借这个地方?”
鲍照道:“檀公子想借,一会去和执事小道知会一声就是。今天的募捐你先帮帮我吧?”
檀羽听他半带恳求的语气,心也有些软了,便问:“要我怎么帮?”
鲍照道:“我骗他们说,来这里就能拜檀公子为师,所以收了他们的钱。檀公子即便不想收徒,也出去和他们说两句话吧?好歹他们也是慕你的盛名而来。”
檀羽无奈地摇摇头:“你可真是恶习难改。也罢,反正我刚好有话想说。”
檀羽走出客房,随鲍照来到一处很大的庭院。这院子空空如也,只中央矗立着一个铜制四不像,显得格外突兀。不过,这么大的场地,倒非常适合举行大型的聚会活动,这鲍照还真会找地方啊。此时,刚才门口所见的一众青年全都聚集到这里,一眼望过去,怕有数百人之多,而且门口还陆陆续续有人在往里进。看来檀羽的知名度和号召力已经超乎想像的高了。
檀羽一出现,立时引来一阵欢呼,众人高声呼唤着他的名字,附带着旁边的兰英也沾了光,不少人喊着“曲阿县主”的称号。檀羽拉着兰英来到一处台阶上,看看众人,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又道:“你们也坐。”众人不明就里,可既然檀羽叫他们坐,也就只管坐下再说。于是,数百人三三两两地坐到地上,整个场子立即变得黑压压一片。
檀羽极目四望,用笑容向众青年致意,然后语重心长地道:“看起来,今天来的都是和我一般大的年轻人。听说你们是花了钱才来的,你们来这里,是想来看百战名将檀公之孙?《立心》、《立命》的作者?南东海郡侦破奇案的神断?还是那个不愿为官、至今白身的草民?”
此问一出,立即引起了诸人热烈的回应,答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人说是因为慕名来感受曲阿县主凌厉的眼神。
檀羽轻轻一笑,说道:“其实啊,你们真正想看的,是和王玄谟那些道士们不太一样的一个人。现在在南朝,人们每天听到的都是天师道,都是‘忍辱’的思想。作为年轻人,你们有一颗躁动的心,却被这样的思想压抑,得不到释怀,所以你们需要寻找偶像来让你们崇拜,让你们追逐。恰巧,檀羽和韩兰英,行事作风独异于当下,他们不教你忍辱,他们在这乱世中找到了一条特立独行的生存之路。于是你们就来了,带着你们一半崇拜一半追逐的态度来了,希望从他们身上,学到能让你们独立于世的法门,是这样吧?”
他停了下来,让众人有思考的时间。众人想了又想,都觉得他说得有理,纷纷点头同意。
檀羽低下头去,沉默多时,这才又抬起头,正色道:“既然如此,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各位不要崇拜和追逐我们,更不要想着拜我为师。”
众人哪想到他提这要求,一时骚动起来。有人大声说道:“檀公子有那么多学徒弟子,为什么偏偏不能收下我们?”“崇拜谁是我自己的事,我为什么不可以崇拜你们?”
这时,檀羽缓缓站起身来,指着众人一字一顿地道:“我希望你们崇拜的不是我,而是你们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人生,没有谁的成功能被模仿、也没有谁的失败能被复制。孟子讲‘收放心’,当你崇拜某人时,就已经把自己的本心交给了他,再不属于你自己。你们和我一样,都是年轻人,未来有着无限的可能,为什么要将自己的本心交给别人呢?”
“我们这叫见贤思齐,这也不对吗?”又有人质疑。
“你们可以看我写的书,学我断案的手法,甚至和我一样远离官场。这叫见贤思齐。而不是要拜我为师,与其如此,我宁愿你们当我是朋友。作为朋友,我可以和你们把酒言欢、畅所欲言。但作为师父,我就要像对黄龙一样,用‘礼’的标准要求你们。我不认为在场各位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回去吧,想想你们自己本来的理想是什么,然后按这个理想坚定地走下去,那样你就已经达到我所有的要求了。”
众青年听他这般说,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就有人起身说道:“多谢檀公子,在下懂了。”说罢便往外走。有了第一个,人群也就逐渐站起来,慢慢地离开洞玄观。
檀羽看着人群的运动,脸上始终带着微笑。他的这番话、他的“礼”的思想,正随着这逐渐向外的人流,扩散到整个建康、整个南朝、整个天下。
兰英这才站起身来,微微向檀羽一揖,然后深情感叹道:“羽弟,经过廷尉府和今天的两番文论,我仿佛看到了你的思想像春播的种子一般,撒向这广阔的天地。当这些种子逐渐发芽、开花、结果,我们也将迎来真正的清平盛世。”
檀羽也向她笑笑,说道:“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我就带着英姊、公主远遁江湖,再不出来了。”
第十九回 鱼眼
待人群散尽,檀羽和鲍照去向执事道人商量借场地办赏花大会的事。执事翻了翻日志,说道:“三天后是江观主的生辰,观中有大型庆祝仪式。其它时间倒是无事,你们要哪一天?”檀羽想了想,道:“那就后天吧。明天我们来布置场地。”又对鲍照道:“我今天帮了你,你也得帮我一下吧?替我去宣传宣传。”鲍照连声道:“放心放心,我保证让每个建康人都知道有这场盛会。”
檀羽付了定金,这才与兰英三人离开洞玄观回家。
一路上,黄龙一反平日的开朗,一直闷着头不说话。兰英问道:“黄龙怎么了?有心事?”黄龙却紧闭着嘴不吭声。兰英又问了一遍,她仍是不肯开口。前面赶车的念双道:“她是听阿羽说要用‘礼’的标准要求弟子,所以在学矜持。”兰英闻言乐了:“没想到黄龙倒是这般听话。”
黄龙睁大了眼睛看着念双,却就是不肯说话,一张小脸憋得红通通的,煞是可爱。檀羽在旁也忍俊不禁:“好啦黄龙,‘礼’不是少说话。你的本性活泼,让你少说话那就是抹杀天性了,师父我怎会那样做。”
“噗,我可以说话了吗?”黄龙长长吐了口气,说道,“憋死我了,原来不能说话这么难受啊。”其余三人一齐大笑。
黄龙则指着念双,对兰英道:“师娘,我在分析师叔,他怎么会猜透我的心思呢?我猜他一定是曾经有个红颜知己,两个人心意相通,所以他才能这样了解女子心里的想法。”念双闻言,怒目看向黄龙,黄龙却毫不在意,续道:“他这么怕我叫他师叔,难不成他的这位红颜知己也和我一样,应该唤他作师叔?师娘你说我分析得有没有道理?”
兰英看着他二人互不服输的神态,掩着嘴格格地笑,听黄龙问,这才说道:“有没有道理我不知道,不过你这神情,倒是可以出师了,嘻嘻。”
四人一路有说有笑回到家,智容正在院中读书。自从她母亲楚江失踪,她就住到了檀家来,和黄龙吃住在一处。黄龙见了智容便问:“你阿娘种的水仙我们能借来用用吗?后天师父要在洞玄观办一场赏花大会,光是我们这里的好像有点少,加上你们家的就正好了。”智容道:“阿娘从来不准我碰她的花,要是没经她同意就乱动,她回来肯定要打死我的。”黄龙道:“我们就用一天,到时再原封不动地还回去,你阿娘不会知道的。”智容想了想,道:“那你们搬的时候注意些,花盆的方向都要记下来哦。”“放心吧。”
那边,檀羽却拉着兰英和念双进了屋中,将房门紧闭。
檀羽从抽屉里拿出来一张地图摊在桌上,说道:“阿双,这是我上次叫你去找来的洞玄观的地形图,还记得吧?”念双点点头。
“从这张图上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洞玄观的建造格局是分中、东、西三路。中路走进去是一个牌楼,牌楼周遭是一片空地。往前走,过了这座旱桥,就是观中的中轴建筑。据你说,洞玄观的建筑被密林包围,看上去郁郁葱葱,非常幽静。”
“东路的格局与中路相同,只是没有之前的牌楼和旱桥。值得注意的是,这里,差不多正东方向,有一处三洞殿,殿前一座宝塔,称为三洞塔。你们想想,塔是佛寺所有,道观中建塔,这不是很奇怪的事吗?”
“再看西路,也就是我们今天去的地方。一进去就是我们今天到过的神特院,里面只有一座铜制四不像,再无它物。这座院落很大,几乎占了西路一大半的面积,只在其后面有几处小的殿堂。也难怪,洞玄观会把这个小院辟出来提供出借。”
他介绍完,兰英就忍不住问道:“羽弟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对,所以要让我们看这个?”
檀羽道:“是的,这里面藏着很大的玄机,我刚拿到这张图时就发现了。只是那时我们不能轻易出门,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让黄龙和阿双去探访,却始终不如自己亲眼所见来得真切。今天倒好,鲍照不管是有心无心,总算是给了我去洞玄观合理的借口。”
“你们来看,这洞玄观中,西南的一块,包括牌楼、神特院,都是大片的空地。与之相反,东北的一块,则被建筑和树木填满。你们说这是什么?”
“阴阳鱼太极图!”念双脱口而出。
“没错,这洞玄观就是按太极图的形式构造的,倒真称得上是匠心独运啊。那么如果我把这块空地看成是阴鱼,建筑区看成是阳鱼,那么阴阳鱼的鱼眼是在哪里呢?”
“你的意思是,这座三洞塔就是阳鱼的鱼眼?那阴鱼的鱼眼是……这个神兽?”念双一时犹豫不定。
檀羽微微一笑道:“看来你已经看出我所发现的问题了。”
念双道:“阴阳鱼的鱼眼是按八卦的方位排定的。这座塔位于正东的离位,这是对的。可是阴鱼的鱼眼应该在正西的坎位才对啊,为什么它却被放在了西南的巽位?”
檀羽道:“这正是我一直不理解的地方。一开始我以为是作图者画得不太严谨,今天去现场一看,才发现这神兽的方位果然偏了。”
兰英疑道:“羽弟早就发现了不对,为何现在才和我们说?莫非你有新的想法了?”
檀羽道:“建筑格局如此精妙,又怎可能犯下这种不该有的失误?所以我猜,这神兽原本不应该被放在这地方,而是后来有人将它挪到这里的。至于它原本应该在的位置是……这里,一座祠堂?”他摇摇头,怎么会有一座祠堂放在这里?
兰英道:“我明白了,羽弟是想趁明天去布置场地的间隙,到这个祠堂察看一番。”
檀羽笑道:“没错,这洞玄观到处都是秘密。在阿双烧掉的账本上,就记载了它每年花销的庞大。一个香火旺盛的宫观,为何还要它处的供奉?我相信从这神兽着手,应该能让我们了解一些真相。”
兰英道:“羽弟终究是个闲不住的人啊。”
檀羽道:“只是去看看,应该不妨事的,嘿嘿。所以我没有让黄龙进来,就是不想这事太张扬。”
第二十回 重物
第二天,念双去雇了一辆大车,找了几个朋友过来,将兰英和楚江种植的水仙尽数搬到了洞玄观中。檀羽让黄龙和智容两人在院中布置,自己则和兰英假意散步,出了神特院,向祠堂走去。
这洞玄观中,最热闹的是中路几大主殿,信众香客多是去那里。这西路只在开放的时候会有人来,平素是少有人光顾的,只一二个小道会偶尔路过,冲着院中瞧上几眼。
檀羽这边布置水仙展示的消息早由鲍照传出去了,世人只道这是檀羽的个人爱好,并没有引起足够的怀疑。即使有人一直在跟踪他们,那也碍于念双的本领,只能远远地观望,不敢太过靠近而引发戒备。
所以羽、英二人就这样走到了祠堂,却没有遭遇旁人。念双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竟早已等在了那里。他的轻功毕竟不是凡人能企及。
檀羽抬眼仔细观瞧,才发现原来这个祠堂是新造的,难怪显得这般突兀。祠堂上了锁,倒是看不出里面是什么布局。
念双道:“这房子古怪得很,窗户都用木板钉上了,房顶也是双层瓦,摆明了里面藏着秘密嘛。要破门而入吗?”
檀羽止道:“既然有秘密,则多数会有机关。直接破门须得谨慎,容我先想想。”
说罢,他绕着祠堂转了一圈。这祠堂不大,四围被完全密封起来,粗看之下似乎找不出什么漏洞。他又索性再上前一步,细看那门上的铜锁。锁是普通的锁,不过显得很新,没有铜锈,钥匙孔还相当光亮,显然这锁时常被打开。
“原来这里常有人进出?”檀羽似乎明白了什么,蹲下去细细在地上寻摸,不多时就发现了几滴已经凝固的白蜡。他心下了然,说道:“看来这人总是趁夜晚无人时点着蜡烛来的,白天应当不会有人来。”
念双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破门了?”
檀羽道:“如果时常有人出入,那机关倒不应在这门上。不过,这窗户虽被木板钉住,于你应该是拦不住的吧?我倒觉得打破一扇窗户进去更好些,至少从外面还看不出有何异常。”
念双笑道:“看不出来,阿羽你做贼都这么在行。”檀羽也笑了:“所以做刑狱的人,就最怕高智力的罪犯啊。”念双道声“好吧”,便转到祠堂侧面,选了处独立的小窗轻轻摇动几下,然后手上内劲一震,窗上的铁钉就全数弹了出来,窗户也应声而开。
念双正要跳进去,檀羽连声提醒着:“小心有机关。”念双点点头,使动纵云梯轻功,飘身而入,体内真气全聚在眼中,极尽全力观察房中动静。然而,他们显然多虑了。这房中陈设极其简单,除四壁上一些名人字画,就只中间供着一方神龛,此外再无他物。
羽、英二人也跟着跳窗而入,再将窗户悄悄掩上,点起火折来照明。
檀羽问道:“发现什么秘密了吗?”念双此时正围着中央的神龛打转。那神龛放置在一个钢制的底座上,装饰并不复杂,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可念双却道:“秘密应该就在这下面。”
檀羽“喔”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念双指着神龛底座的后面,笑道:“你看这里有一个凹槽,显然是用来给人抬的嘛。”
檀羽顺着他手看过去,果然,在底座的最下面,有一个巴掌大小的槽,看上去确实刚好够两个手托着将底座往上抬。
念双过去试了试,可用力之下,底座却纹丝不动,他又加大了力,并将全身内力用上,仍然难动分毫。念双大奇:“这么个铁疙瘩,怎么今天却难动它,莫非下面连着什么机关?”檀羽道:“你平时最多能举多重?”念双道:“少说几百斤的东西还是很轻易的吧?”檀羽道:“那就对了。如果这只是个普通钢座,你或许能举起来,可如果里面灌满了铅,那就有几千斤,绝不是你一个人之力就能抬起来的。”念双奇道:“里面灌了铅?那连我都抬不起来,天下恐怕再难有人能撼动它吧。刚才听你说,这里时常有人来,难不成他们每次来都要叫上十几个壮汉一起使力?”
两人正自好奇,旁边兰英突然发问道:“羽弟,你说这么重的东西,当初是怎么运到这里来的?是靠大量人力抬过来的吗?”
檀羽闻言,心中大动,忙道:“对啊,英姊这个问题问得太好了。这种秘密场所的修筑,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可是,如果没有阿双这样的武林高手帮忙,仅靠普通民夫,少说也要二三十人才能抬得动。这么多人,怎可能不引起大的动静。”
兰英道:“羽弟你的意思是?”
檀羽轻轻敲了敲那底座,忽然笑了起来:“解释只有一种,这东西必定一开始是个空壳,被一两个人抬到这里,然后再一点一点地往里面塞铅块,最后再将顶盖烧接而成。”
他对念双道:“整个你抬不动,可这上面的顶盖必是后接的,强度必然有限,以你的功力,应该不难吧?”
念双道:“让我试试。”便将神龛小心移开,然后扎稳马步,将全身气力凝于手臂,只奋力一举,那顶盖就真的这样显出了一丝纹缝。三人见状,无不大喜。念双则再度用力,将那缝隙越拉越宽,直到十几次后,那顶盖终于“轰”地一声开了,现出里面密密放着的数十根铅条来。
三人忙一齐动手,将里面铅条一根根取出。底座被掏空,其自身重量便不足为奇,念双稍一使力,就将其移到一边。在它下面,一条幽深的石梯也暴露了出来。
第二十一回 贯朽
檀羽拿火折向那石梯下晃了晃,前方深不可测,一股刺鼻的腐烂气味扑面而来,让他连退了几步。
兰英有些担忧地问:“这下面会有什么?感觉有些怕人。”
檀羽道:“这是丝帛腐烂的气味,没有尸臭,下面应该是个仓库,英姊别担心。”
过了片刻,待气味略微消散,念双率先走了下去,檀羽则拉着兰英紧紧跟上。
顺着石梯往下走,不多时,就进入了一条一人宽的长长甬道。又走了约一刻钟,甬道终于到了尽头,前方出现一个大洞。三人走进洞,刚一抬眼,当即被眼前景象震惊。原来这洞就是一个储物仓库,而其中所堆放的,竟全是金银首饰和珠宝铜钱。那财宝是如此之多,已经堆成了几座小山。粗看下来,其所价值的,怕是比朝廷的钱仓也不遑多让。而在外面闻到的腐败气味,竟是来自串铜钱的绳子。
兰英啧啧称奇:“原来他们把各县收来的财宝全都藏在了这里。”
檀羽则弯腰下去,捡起一枚铜钱来把玩,须臾,他不无感慨地道:“我以前只以为‘贯朽粟陈’是形容国库充盈、国家富强。眼前的景象终于让我明白了,有些人,情愿让这串绳断裂、粮食陈烂,也要一刻不停地盘剥百姓。我不知道这些人的心理是什么,但我知道,这样的虚假富强,要来也是无用。”
“何处来的黄口小儿,说起话来这般老气横秋。”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沙哑声音,让羽、英二人吓了一大跳,连连往后退。
念双毕竟六识敏锐,当即听出声音来的方向,转头看过去,原来在洞的一侧石壁上,还有一个小狗洞,其大小恰能过人。他低声喝道:“什么人,请现身相见!”手上则早已备好飞刀,以防不测。
不多时,从狗洞中爬出一个人来。只见他须发皆已斑白,随意地散乱者,脸上皱纹遍布,像是一个七旬的老人。那人出得狗洞,直接往金山银堆上慵懒地一躺,反道:“我倒没问你们是谁,你们倒先问了。”
檀羽见出来这样一个老者,小声问念双道:“他的武功如何?”念双道:“听他脚步沉重、鼻息凌乱,似乎不会武?”檀羽大奇,转头向老者一抱拳,道:“前辈想必是这里的守卫?冒昧打扰,还望恕罪。”老者却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小儿眼神比我老头还差。你见过这般落魄的守卫?”
檀羽见他肤色惨白,如同鬼魅,再加衣衫褴褛、全身肮脏,时不时还能闻到他身上飘过来的酸臭气,的确不似守卫,便问:“这么说来,前辈是被人关在这里的?”老者也不否认,只是略微扬了一下眉。
檀羽见他虽被羁押多时,心态倒是不错,不禁心生敬意,拉着兰英也找了个地方坐下,这才说道:“前辈在此怕有不少时日了吧,不知前辈高姓大名?”
老者想了又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似的,只得道:“忘了,都忘了。在这里我都有好久好久没说过话,名字又有什么用处。”
檀羽为之动容,歉然道:“是我失礼了,我不该这么问。”
老者眼中却突然闪过一阵精光,“既然你来陪我说话,不如听听我的故事吧?”
檀羽忙道:“晚辈洗耳恭听。”
“我来自一个你们都不知道的国度,那里的人可以造很高的房子,坐在一个铁盒子里就能跑很快,甚至能像鸟一样在天上自由地飞。”老者开始幽幽地讲了起来。
檀羽自然一听就明白,眼前之人原来也是一名穿越者。旁边兰英则道:“羽弟,光子也说起过这样的地方,它离我们很远很远,原来前辈就是那里来的?”檀羽向她温柔一笑,道:“看起来,那个地方并不怎么好,不然前辈何必要到这南朝来呢。”兰英点头道:“我想也是。住得高不高,跑得快不快,又有什么关系,关键还是要看身边的人你喜不喜欢。如果让我离开羽弟一个人去那,那我宁愿死掉好了。”
这边小声说着,老者却露出了诧异的神情。檀羽明白他的意思,脸露微笑以作回应。老者道:“没想到年轻人你也知道我来的地方,这可真是有缘啊。”
檀羽则半带神秘地说了句:“那是因为,我可能也是穿越的。”
檀羽说这话,是因为牛盼春说他和林儿是从几百年前的秦国穿越而来。不过,他的言外之意,是想把自己和那些自命不凡的穿越者区分开来。当年在赵郡,许多自命不凡的穿越者为了追求一时的刺激,不仅让赵郡遭遇大难,其自身也没逃过悲惨的收场。从那以后,檀羽就从心里接受了“匡正中原乱局、治愈崩坏人心”的任务。此后,他潜心苦读,悟透了一个又一个深刻的道理,对人生亦有了全面的体悟。于是他开始造访这个世界,并结识了林儿、高长恭、陈庆之和众多朋友。可以看出来,经过多年的大浪淘沙,那些把穿越当游戏的人,都已经离开了,现在还留在这里的,个个都有过人的本领。他们适应了这里,再也难和当今之人区分开来,唯一不同的是,他们拥有着和当今之人不太一样的知识背景。
是这样吗?檀羽在午夜梦回时常常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如果穿越者和普通人真的全无差别,那他们存在的价值又在哪里呢?人是趋于死亡的存在,所以人的价值在于死的畏惧中体验出存在的意义。也许正是因为有限的生命,才使得穿越者们开始了学习和融入,并潜移默化地改变着这个世界。
檀羽的意识被老者的话拉了回来。“年轻人你说得对啊,这也许就是我这一生失败的原因吧。当初我来到南朝,就是想要当一个真正的英雄。所以我想尽办法投靠到当时如日中天的刘义康麾下,并很快成为他的重要幕僚。那时候我天真地以为,刘义康未来一旦掌握大权,我就将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到时我率领一支大军,过长江、踏淮水、饮马黄河,天下皆在我的脚下,那是何等的豪气。谁知我的梦还没醒过来,一瓢冷水就浇在我头上,刘义康竟然无端将我赶走,不再任用我。”
“当时这事让我险些崩溃,我每天都只能借酒来打发时间。后来是我的亡妻拯救了我,她用她的生命告诉我,作为一个男人,就应该在逆境中依旧屹立不倒。于是我重新出山,帮助始兴王治理内政、训练兵勇、收服江湖异士。一时间,始兴王的实力陡增,足可与刘义康分庭抗礼。只要时机成熟,我们依旧能夺取天下,而我的英雄梦也将指日可待。”
“然而,天下间想做英雄的又何止我一个。多年前,太子刘劭突然崛起,不仅他自己掌握了朝廷的权柄,他手下人也占据了南朝各个领域,风头一时无两。那时始兴王远在湘州,很难在朝中插上话,为了能制衡刘劭,我就假扮三皇子刘骏的远房亲戚,到他身边做了谋士,并很快帮助他获得了权力。”
檀羽听到这里,忽地恍然大悟,打断他道:“原来前辈就是萧承之?”
第二十二回 血书
老者再露惊讶之情,“你怎么识得我?”
檀羽忙将自己和刘骏的关系、以及他儿子萧道成是自己学子的事略说了一遍,又道:“柳元景说他们找了你多时却不见踪影,只道你已经遇害了,竟没想到原来你被关在了这里。”
老者一阵苦笑,“既然你已知道我的身份,那我也不必多讲了。说来好笑,我当初只以为自己的见识比旁人远博、理念比旁人先进,还掌握着超越这个时代的技术,要想成就一番大业简直是举手之劳。可没想到,对手就一个小小的骗局就让我着了道。这若是上了战场,恐怕早就被杀得尸骨无存了。”说罢,他连连摇着头,脸上写满了灰心的字样。
檀羽安慰道:“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我们这就出去吧?兴许你还有和刘劭一决雌雄的机会。”
老者仍是摇头,“你知道刘劭为何不杀我吗?因为始兴王的妥协。始兴王知道我落入刘劭手里,主动找他求和,将手上的人财物尽让刘劭使用,这才保住了我的一条命。你说,我还有脸面出去吗?”
此时,老者忽然起身,又爬回了狗洞,过不多时,带着一大卷的布匹钻了出来。那布匹上布满了乌黑的血迹,像是他写的血书。
老者道:“被关在这里这么久,反而让我认清了许多事。要在一个社会中生存,光有才能是远远不够的,你还需要尽可能地去了解它。所以我把这些年在朝中摸爬滚打的事情全记录下来,这其中多的是大宋朝廷的秘辛,甚至还包括他们和大魏、北凉的许多不为人知的核心秘密。拿到这东西,未来你就能在朝中翻云弄雨,任意施展拳脚,想不成功恐怕都难了。”
“我在这里苦苦等候一个有缘人来接下这东西,好将我的奋斗传延下去。年轻人,你们能找到这里来,说明你是有真本事的。我今天就把这东西送给你,希望有一天能帮助你成就不世的功名。”
谁知檀羽却不肯接那血书,“前辈可能误会了,小子志向短浅,实在没有争霸天下的雄心。”
老者闻言,怒道:“你知道这些血书费了我多少鲜血吗?”说着他将自己的手摊在檀羽面前。檀羽一看,又是一惊,原来他的双手十指,因为被咬破的次数太多,竟然已经变了形,就像长了十个小肉瘤在上,看来颇为狰狞。
旁边兰英看得有些怕,劝道:“羽弟,前辈一番心意,你就拿着吧?”
檀羽想了想,终于耐不过对老者的同情,只得将这些血书收下。老者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檀羽又劝老者同他们离开,老者道:“为了写这些东西,我早已是油尽灯枯,就让我安静地离开吧。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我儿子。不过他既然已经做了你的学子,那我也没什么顾虑了。只愿他以后能在你的麾下略尽一份力,我也就心满意足。”
檀羽明白他说的是真心话。从年龄上判断,老者应该不过四十来岁,可苍老的模样却像是七十高龄,可见他的生命力已经很弱,强行让他出去未必是对他好,不如让他在此孤老。檀羽又是一阵怅然,这才告别老者,与兰英、念双离开秘洞。
三人回到地上,重又将底座放回原处,铅条和神龛归位,至少粗看之下,并没有人动过的痕迹。檀羽道:“看来每天来此之人,应该是给前辈送饭的。希望这个人比较粗心,不会及时发现这里被动过手脚吧。”
说话时,三人已离了祠堂,回到神特院。这边花展业已布置完,黄龙正焦急地等着他们。待三人回来,两边也不说话,径直出门上了马车。
回到家中,檀羽让念双在外守卫,自己则和英、龙二女进屋,这才将老者的血书拿出来放在桌上。
黄龙好奇无比,拿起血书仔细观看。乍看之下就张大了嘴,道:“师父,这是什么啊?怎么还有皇后养几个男宠的事?”
檀羽一阵无奈地抓狂“以前的武林高手,往往在意外闯入一个山洞后,总能得到绝世的秘笈。可我怎么就得到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物什呢?”
兰英笑道:“那这东西应该如何处理?”
檀羽道:“要不先抄一份下来吧,原件找个地方埋了,这血淋淋的着实让人可怖。不过林儿去探查隐藏在中原的奸细,或许用得着,等有机会的时候送去给她。”
三人也不耽搁,各自拿了一部分血书来誊抄。兰英刚要动笔,却问道:“这好歹也是我们意外收获,羽弟你给起个名吧?”
“嗯,就叫‘萧氏血书’吧。”
当夜,三人就将这萧氏血书誊抄完毕,再将原件交与念双,让他去找地方埋掉。这血书也算是萧承之的遗作,这一埋,就权当是为他立的衣冠冢。兰英又问此事要不要告诉萧道成和刘骏。檀羽想了想,道:“萧承之既已决定一个人孤独终老,就是不想再让人知道他的存在。我们还是尊重他本人的意愿吧。萧道成与我有师生之谊,未来自当对他多加照顾。”
第二天一早,刘骏身着盛装来到檀家。原来檀羽之前已经知会了他,今天要办赏花大会,南郡王很可能会出现,让他早做准备,所以他这才早早地过来。
众人收拾停当,刚要出门,却见刘秉飞奔着跑了过来。檀羽忙问:“刘兄这是来给我们助阵的吗?”刘秉却递过来一封信,道:“为仪先看这个,刚刚有人送来的。”檀羽忙打开信,只见上书:
“去告诉姓檀那小子,除了他那小公主的园艺功夫我还看得上眼,其他人根本不值一顾。我知道他是想借机替刘骏那竖子求情,我也知道他有三寸不烂之舌,能把活人说死,我也不打算去听他那许多话。我只一句,要想娶楚江,让刘骏只身一人去武当山,如果他能打败鲁爽,楚江的事我就不管了。”
檀羽看完,忙将信转给刘骏,旋又问刘秉:“这鲁爽的武艺与刘兄相比如何?”
刘秉道:“鲁爽他从小勤于练武,心无旁骛,未来武当山的嫡系传承非他莫属,武艺自然是在我之上。”
檀羽一听,心中惶惑,回头看向刘骏。
刘骏刚读完信,正抬头看着二人。只见他眼神中充满了惧意,怯怯地道:“南郡王位列四大武魂,他的传人哪是好惹的。我要是去了,还能活着回来吗?”言外之意,他心里已经怂了。
第二十三回 愚蠢
刘秉一听,勃然大怒:“你平素不是号称自己乃天下第一勇将吗?这时你的勇气都哪去了!你要是没这胆量,当初为什么要糟蹋小妹?!”为了楚江,他也顾不得对方尊贵的身份,直接骂将起来。
刘骏已知刘秉是何等身手,不敢捋他的虎须,只得向檀羽求救:“檀公子,你足智多谋,再想办法劝劝南郡王吧?这结亲娶妇是喜事,怎么能动刀兵呢?”
谁知檀羽却半带央求地道:“南郡王提出比武之道,说明他心中已经做出了妥协。殿下此时正应该抓住这机会,去武当山向南郡王好好说说情啊。”
刘骏想了又想,终究还是摇摇头道:“为了一个女人,还要低声下气去求人,这多没面子啊?我听说武当山是个去了就出不来的地方,万一去了再把命搭上,我怎么能做这样的蠢事呢?”
檀羽闻言,仰天一声长叹:“天哪!殿下既然不肯,檀羽再无能力相帮,你我的缘分就只能到此为止了!殿下请回吧。”
刘骏哪想到他忽地如此决绝,一时没了主意。再转头看向众人,却见大家无不怒目相视,心中纳闷不已,不知自己错在何处。直到他见刘秉快要忍不住想对他动手时,这才悻悻地离开。
黄龙看着刘骏的背影,气得将嘴嘟得老高,恨恨地道:“这个蠢皇子,竟然说出这样的话,真是气死人了。刘叔,你刚才就该一掌拍死他,给你小妹解恨。”刚说完,就被兰英拉住了,原来在她身后,一直藏在门后偷听的智容,正呆呆地看着他们。
刘秉走到智容身边,说道:“你要记住大舅的话,这个人从此以后再不是你的父亲,他害了你母亲,害得你们母女无所依靠,他是我们最大的仇人。我现在就带你回武当山,不管义父同不同意,你都是我们武当山的人。总有一天,我们要回来找刘骏算账的。”说着,他也不和众人告辞,径直带了智容纵跃而去。檀羽高声叫着:“刘兄等等。”可是这话却再也传不到他的耳中。
檀羽紧闭住双眼,心中陷入了深深的不安。仇恨,仇恨的种子一旦种下,那就会可怕地一代又一代传下去,再难弥合。而陷入仇恨的人,也将不会再有快乐,有的只是无穷尽的折磨。他本可以阻止这些的,可他还是失败了。这个尘世再次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嘲讽了他。
直到兰英轻轻地问道:“羽弟,接下来怎么办?”檀羽这才缓缓睁开眼来,道:“先去把赏花大会办好吧。等做完这些,我再去亲自去一趟武当山,一定要把刘兄心中的仇恨化解开来。”兰英见他受此打击,还能作如此想,忙过去扶住他,给他坚强的力量。
四人乘着马车来到洞玄观。下得车来,却并没见到想像中人头攒动的景像。黄龙奇道:“怪哉,为什么前天来拜师的人那么多,今天却一个人都没有?这个鲍照,不是自己的事情就不上心嘛。”
檀羽却异常地警惕,道:“连南郡王都知道了赏花大会的事,怎会没有旁人知道。这里有问题,大家小心。”
说着话,四人已缓步走向神特院。刚一进院,四人立时大惊,院中所有已布置好的花盆竟全部碎了,草叶泥土散落一地,院中早已是一片狼藉。
檀羽还来不及心痛,就感到了事情的不妙,慌忙叫道:“大事不好,赶紧回去。”正要走时,却见前面走出来一群人,为首的竟是廷尉府授课那天见过的袁粲。
袁粲笑盈盈地走上来,寒暄一声:“檀公子好。”檀羽尚未回话,黄龙急道:“是你们把花盆打破的吗?你们凭什么这么做?”袁粲耸耸肩,略带无奈地道:“是你们先打破了这观中的一扇窗和一个神龛,这观中的道士只好以牙还牙。我也没办法。”檀羽心中一凛,原来他们这么快就知道了祠堂的事,自己终究还是大意了。
黄龙却对那些花被破坏心痛难当,她眼中噙着泪花续道:“就算我们打破了东西,你们也不该破坏这么漂亮的花草吧。你们这些人,真是太野蛮了。”
那袁粲一脸的歉意,道:“其实我也觉得他们这样做不对。可这毕竟是你们两家的事,我这个外人也不便插言,还望你们理解。”
檀羽感觉他的话有些奇怪,忙问:“袁督邮来此应该有别的事吧?”
袁粲道:“接到洞玄观的报案,说他们观中失窃,怀疑檀公子就是那个盗贼,所以只好来请檀公子去琅邪郡衙门走一趟了。”
檀羽道:“失窃?他们丢了什么?怀疑我又有什么凭据?”
袁粲道:“檀公子恕我直言,这都是编的罪名,他们就是想请你去我们衙门里坐坐。明天是江湛观主的生辰,观中有许多活动,他们怕檀公子你碍事,这才想出了这么一招。檀公子如果信得过在下,就和我去一趟衙门吧,下官正好还想向你讨教些探案的手段。”
檀羽却道:“承蒙袁督邮以诚相待,檀某不胜感激。袁督邮想探讨任何问题,我都随时奉陪。不过既然罪名是编的,那就恕我不能相从了。”
袁粲竟苦苦哀求起来:“檀公子何苦这么执拗呢。在下这样好言相劝,真的是为公子好。说是抓你去衙门,那也就是给别人看的,实际在下已经在衙门中备下酒菜,专请公子。只要你这两天不出门,这差事在下就算是交待了。檀公子到时该干吗干吗,在下绝不相留。”
檀羽道:“袁督邮也听过檀某的课。刑狱一道最忌讳的就是无凭无据随意抓人,轻易是不可出此下策的。我听说陛下最近已下了严旨,禁止一切这样的行为。既是如此,我又怎能违背我自己所讲的呢。”
袁粲急道:“檀公子所说的都是至理名言,在下一直谨记在心。可这朝中的事,绝不光是刑狱这么简单。陛下这几天的日子怕是也并不好过,哪还管得了抓人这档子事。既然檀公子不听劝,在下只好动些粗了,还望公子谅解。”说罢他将手一挥,一群参军便一拥而上,将檀羽四人围在当中。
这边念双见两下言语不通,立时承影剑出鞘,横在胸口,虎目圆睁看着众参军。参军们被他眼神一慑,无不打了个激灵,没人再敢上前一步。
袁粲语气急切之极,“檀公子何故要拒捕啊?”
檀羽道:“你们无凭无据抓人,这是有悖律法的。为官者知法犯法,我自然可以正当防卫。”
“好一个正当防卫,不愧是舌战高手。不过你这般敬酒不吃吃罚酒,也就怪不得我了。”一阵阴沉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个道人,头戴混元巾,身着绛色道衣,看样貌不过四十岁年纪,眼神中却充满了暴戾之气。
与之相应的,是小院四周又出现了数十个身着各色锦衣的江湖中人,个个手持武器,将整个小院围将起来。
袁粲见到来人,先是对檀羽一番摇头叹气,这才深深地向来人鞠一个躬,道声:“江观主。”
来人正是洞玄观观主江湛。
第二十四回 伤痕
江湛用阴阳怪气的声音道:“和你说了你这样是不行的吧。你以为你是在帮他吗?你错了,你们都太低估眼前这人的能力。他这般拒绝你的美意,必是有所凭借的。我在北凉时就吃了他妹不少的亏,他们总能在关键时刻做出让你难料的举动,对付他们这样的人,绝不可心慈手软,否则只会害了你自己的性命。”袁粲忙低头哈腰,连声称“是”。
江湛走到檀羽面前,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眼睛一大一小,看人时就像有一只眼始终闭着,让人越加的不寒而栗。只听他道:“徐老三这人还是太文气,他怎么会留你活到现在?不来对付你,却拿你的手下出气,真是没出息。对付阁下,就应该这样面对面单挑,这才算对得起阁下的盛名嘛。”
檀羽听他的声音中充满了阴毒和不屑,仿佛在他眼中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心中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仿佛全身魂魄都被他吸去了一般,只能干巴巴地问道:“我的手下?不知道观主说的是何人?”
谁知江湛却不理他,只是继续冷声道:“明天是不才在下的四十岁生辰,我这个人有个习惯,过生日总要见血,这才能让我兴奋。前些日子我去凉州走了一趟,被你那可爱的小妹弄得很不愉快,所以只好发泄在你身上。我听徐老三说,你在南朝闹的动静也不小,他快要压不住了。正好,今天就送你下黄泉,你有天大的本事,还是去和阎王招呼吧。”
他说得不冷不热,却有一股戾气直扑到檀羽身上。檀羽不自觉地打个寒战,向后连退几步,靠在了兰英身上,再也说不出话来。兰英亦已感到了无尽的恐惧,冰冷的双手紧紧握住檀羽。
当此时,四周的众多高手齐齐聚拢过来,凝结成乌云压顶的气势。念双见状,忙闪身上前,将檀羽三人护在身后,胸中真气聚于掌心,他知道,恶战一触即发。眼前的人绝不是善与之辈,今天能不能逃脱,就凭他的战力了。
谁知江湛那阴毒的声音再度响起:“李熙?麦积山玄高和尚最得意的弟子。麦积山近年势微,你被同门寄予中兴的厚望,玄高更是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没想到你却和自己的师侄女乱搞,玄高一气之下将你赶下山来,从此江湖上就再没了你的踪迹。原来你竟潜藏在了南朝。”
他的每一个字都是用颤抖的喉音讲出来,在这命悬一线的关口,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檀羽这才明白,这个江湛原来是舌战中的绝顶高手,他是用他那奇怪的声音,让对手感到恐怖的威压,从而一击致敌。檀羽虽舌战之力极强,面对这样运用声音本体来伤人的阴险技巧,他显然无力对抗,只能任由对方嘲讽侮灭。没想到,眼前之人实力竟已如此强横,远非觉贤之流可比,看来这回真的再难扳回败亡的命运了。他握住兰英的手也变得软弱无力起来。
倒是黄龙,似乎天生对这样的怪音威压有抗性,听完江湛的话,她没有害怕,反而赞道:“原来师叔这么厉害啊,你那个师侄一定很漂亮吧?”在她心中,也许从来没有过“害怕”二字,所以才能临危不惧。或许,这正是破解江湛这一怪异奇招的最有效法门?檀羽似乎有所领悟。
黄龙还只有十几岁年纪,声音清脆而甜美,在此大敌当前的紧要关头,让人闻之如甘饴。念双似乎也被她的声音解救出来,一反平时对她的冷漠,笑着道:“她比你年长几岁,漂不漂亮且不论,但肯定没黄龙你调皮。以后见了她,记得要叫师姊哦。”
黄龙则调皮一笑,道:“好啊,我又多了个师姊,以后闯了祸也有人照应了。”两人一问一答,言语中充满了温馨的幸福。
江湛见此情状,心中颇为震惊。他这一招怪音制敌,乃是他的看家本领。他曾用这一招对付过众多顶尖高手,可今天却似乎对眼前的一个小女毫无效力?他有些纳闷,不过仍是用一声阴冷的笑打破了短暂的安宁:“哈,我真佩服你们,死到临头还有空说这些。玄高的弟子,有趣得很啊。”说着他转头对周围众武士道:“听说你们曾经都以打败四大武魂为终生的目标。现在好了,眼前这人就是武魂玄高的最得力弟子,曾经的麦积山掌门继承人。他的手中是先秦名剑承影,你们谁击败了他,今天可就一战成名了。”
如此这般一激励,那帮亡命之徒哪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全都红着双眼冲向念双。念双虽武力强横、宝剑锋利,可被这几十个入了魔道的年轻高手轮番冲击,立时便陷入了疲态。看来,今天真的只能命丧当场了。
兰英大急,说道:“羽弟,怎么办,阿双快不行了。”
檀羽适才被江湛的怪音击溃,心中的防线尚未恢复,哪还有力气思考如何挽回颓势,似乎在他心中,已经快要放弃了。
正此关键时刻,一声轻啸传来:“兰英小女慌什么,有我在!”
说话之人竟是木兰!
随着人声,果见一男一女从院外飘然而至,那正是木兰和韩均夫妇。只见木兰几个纵跃就到了念双身边,与他并肩作战。
兰英一见来人,兴奋地几乎要迸发出来:“二郎、木兰阿姊,你们怎么来了?”
韩均来到众人身边,笑道:“和很多人一起来的。”
果然,他话音刚落,院中又出现了十几个人,为首的竟是陈庆之!他身后还有司马灵寿。
檀羽甫见来人,尚未反应,兰英已经兴奋地高声尖叫起来:“陈公子也来了,我们有救了!”
那边韩均却在奇怪:“这个阿双是谁啊?以前从来没见过,好像武功比小君还好?”
兰英早已轻笑出声了:“我们的小伙伴你都不认识了?他是小熙啊。”
韩均这才反应过来,当即大叫道:“小君,那个人是小熙!这鼻子这眼睛,那年我们一起爬树时擦破的伤痕都还在,我说这小子怎么这么眼熟呢。”
木兰尚未答话,念双先道:“小瘪猴,你该叫老子熙兄,没大没小。”
韩均突然一阵傻笑起来:“嘿嘿,你先打,打赢了我再叫。”两人这般好整以暇地一问一答,童年的情谊已显露无遗。
同时,陈庆之则一面指挥着身后一干武士上前与江湛之人对战,一面牵着身边一个绝美少妇来到檀羽面前,笑道:“檀兄,关键时刻还是要靠兄长我吧?”
檀羽本已迷离的眼神,这才看清来人正是陈庆之。上次见他已是上邽围城之前,算算时间,已经一年半了。陈庆之脸上的少年英气再也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贯穿右半张脸的长长伤疤和那成熟男人才有的稳重气质。檀羽一时竟失去了控制的理智,直接上去给了陈庆之一个熊抱,眼中泪水则瞬间涌了出来。
陈庆之一时不解檀羽的行为,推开了他,笑道:“傻小子,怎么哭起来了?你兄长我都成熟了,你怎么还是这般没长大?你家英姊可不尽责啊。”
兰英也不明白檀羽为何如此,不过刚才被江湛的压制,她也是亲身经历,想必檀羽所受之苦远胜自己,于是她道:“这个江湛用奇怪的声音舌战,刚刚羽弟险些遭了他的道,恐怕一时半会很难恢复,陈公子恕罪。”
陈庆之回头看看江湛,点头道:“江湛,我们还在猜他去了哪呢,原来是回了南朝。此人我们在北凉时和他交过手,他外号叫摄魂音,位列王玄谟四大弟子之末。我们在北凉时几次三番都是差点着他的道,的确不太容易对付。”
兰英道:“刚刚他说他和林儿打过交道,原来是这样。此人已经这般厉害,那他师父王玄谟该是何等道行啊?”
陈庆之道:“是啊,我们中也只有陶兄的音乐能略为震慑住他的魔音。看来要在南朝行事,还非得把陶兄叫过来才行。”
这边叙着旧情,那边则交战正酣。陈庆之带来的人武艺明显在江湛等人之上,不出几招就已有人扑地。陈庆之道:“他们都是伊吾城的顶尖高手,对付几个无胆鼠辈,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
说话时,司马灵寿也过来和檀羽等人见了面,黄龙则向各位师叔辈的人重新认识。兰英又问陈庆之身边的少妇是谁。陈庆之笑道:“她可是你夫君的救命恩人,怎的忘了?”
兰英恍然大悟:“三少主!”
陈庆之在三少主脸颊上轻吻一下,笑道:“她已是我的姬妾,不过大家都仍愿意唤她三少主,你们也这么叫吧。”
兰英道:“恭喜二位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陈庆之道:“其实还要感谢诸位朋友的帮忙。自从娶了娥儿,我才知道为何檀兄到哪都要带上他的英姊呢。”说着他又给了三少主一吻。两人自从进到院中,牵着的手就没分开过,恩爱之情一见可知。
兰英又问他们为何来得如此之巧。陈庆之道:“寻阳公主不知疲倦地跑到北凉去报信,说你们将有大难。主母哪里还坐得住,当即派了我们几个来此援手。我们可是一路不停,奔袭千余里赶过来的,自然是及时雨下了。”兰英这才了然,檀羽的先见之明终究是救了他们自己。
正说着,那江湛已知今日终难取檀羽性命,忙挥手收拢手下,向檀羽道声:“今天这一场算是咱们的见面礼,天高路长,檀贤弟可要好自为之。走!”说罢便让众武士拥着退出神特院。这边陈庆之也不去追,带领众人离开洞玄观,扬长而去。
走了很远,檀羽终于从刚才的败战中缓缓恢复过来。他抬起头,对着上天朗声说道:“江湛,洞玄观,天师道……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呢。”
(第十卷完)
第十一卷 第一回 女侠
故事回到半年前。
那天檀羽在一个凄凉的冠礼后离开上邽县城,之后是刘骏率军进驻城中。林儿与识乐斋诸人来到忠烈祠进行了最后的祭拜,准备离开上邽。
百姓们知道林儿等人要走,自发地前来送行,其中包括从吐谷浑坞堡中突围出来的羌人,还有药王坛剩下的三四十个忠义之士。
林儿对吐谷浑族人道:“玉娘既已接下你们族的法杖,也就是你们的首领。不过她现在还不能回坞堡去,必须先完成大坞主的遗愿,找到三坞主,查明事情原委。坞堡虽然被毁,但羌人在山里仍有大批乡民,还要烦请各位长老回去,先组织大家互相团结起来,既要与汉人和睦共处,又要保护自己。等玉娘回来之时,再谋后续之事。”族人对她自是言听计从。
林儿又问綦毋道:“阿文兄,你们药王坛作何打算?”
綦毋道:“郦副坛主说,我们识乐斋被烧毁后,原来那块地一直空着,他希望能盘下来,在那里重建药王坛。林儿你说呢?”
林儿道:“好啊,现如今恐怕上邽反而是最适合精进技艺的地方了。让任县令帮你们吧,顺便再派些兵来保护药王坛不受外界侵扰,让你们能安静地在此劳作。我再把金钊鑫、医馆和铁铺也交给药王坛,希望能为总坛出一份力。只是阿文兄你自己是怎么打算的,跟我们走还是留下来?”
自从上次綦毋送来魔音鼓、解了林儿之急,林儿对他的态度就有了极大的变化。在林儿内心中,忽然感觉綦毋是唯一一个把全身心都交给了自己的人,这让她感到格外的安全和满足。
綦毋也是犹豫不决,他当然希望跟林儿走,这样能时刻在她身边,可自己又是药王坛坛主,岂能轻易扔下兄弟们不管。
林儿看出了他的心思,忽然过去拉住他的手道:“要不这样吧,阿文兄你先留下来负责药王坛重建的事,先让大家都安定下来再说。我们这一去,也不知将在哪里落脚,等有了安顿之所,我再写封信回来叫你过去。”
綦毋被她拉着,心中激动万分,哪还有什么主意,只是拼命地点头。
待一切安排停当,林儿便和识乐斋诸人,告别杨文德、任朏等人,从东门出城,离开上邽。苻达也和老仆苻二同路离去,出城后两下当即分别,苻达自回老家去了。直到元嘉北伐后,彭城太守出缺,苻达方又重返仕途,这是后话。
林儿对众人道:“此时天色已晚,不如我们先去轩辕谷轩辕庙略作休整,再议去处。”
这轩辕庙正是檀羽刚到上邽时就与苻达到过的那个。他们正是从这里开始发现了南朝贾人大量购置土地的事实,这才一路顺藤摸瓜,牵出了整个仇池的惊天大网。如今离开上邽也在轩辕庙结束,这或许就是有始有终吧。
自从檀羽的兴县七策开始实施,轩辕庙就被重新修缮,整个庙堂焕然一新,再没有当年司马灵寿让众佃农在此居住时的肮脏不堪。庙中又增添了许多客房供往来行人借宿,林儿等人也就在庙祝的安排下三三两两安顿下来。
客房中,林儿点起了一盏油灯,几个女子同住在一间房内。林儿仍没有睡意,她一面担心着檀羽三人的安危,一面又要为识乐斋的前途操心。此时,她正摆弄着油灯的灯芯发呆。
令晖在旁看着林儿,忽地轻轻一笑,说道:“现在的林儿,和刚到汉中时的那个小女真是判若两人呢。”
林儿回过神来,埋怨道:“谁叫你们让我来当这个家,我就感觉自己一天比一天老了。你看,我眼角都有皱纹了。”说着,她真把眼睛凑过去让令晖看。
旁边漂女伸过来一个头,道:“让我看看?”林儿一把推开她,道:“让你看,那我还不如照镜子呢。”令晖则莞尔一笑,道:“相思苦,凭谁诉? 遥遥不知君何处。要我说,女子有了愁滋味,那才更美呢。”
正说着,木兰忽然一声断喝:“房顶有人,小心!”她的内功经过近一年的休养,已恢复了七八成,再加上她将书中学来的东西重加领悟,此时的她已晋升为八袋实力的顶级武士了。
木兰凝神将房中诸女全都护住,只对令华道:“小师太,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原来房中除她之外,就令华身负武艺,且在一年之中,木兰真个教了令华不少武艺招式,让令华的武艺有了不小的进境。
只听令华答应一声,小心地将房门开了一条缝,朝门外看去,片刻即回头道:“院中有个头戴斗笠的黑衣女侠,看不清面容。”木兰又开动六识,确认来人的实力不过五六袋之间,周遭亦无其他神秘人物,方才让令华开了房门,看那女侠意欲何为。
女侠在院中呆立了约一盏茶工夫,这才向房中拱手道:“请檀小姑现身一晤。”木兰哪敢放松警惕,问道:“女侠有何事寻我家主母?”女侠道:“想烦请她去救一个人。”“救谁?”“上邽古风台村侯家堡陈庆之。”
屋内的林儿听她提到的竟是陈庆之,不由得一惊,忙问:“陈公子怎么了?”谁知女侠却道声“不知”,即飘然而去。
隔壁房中的高长恭等人听到院中动静,也早开了门出来。此时,高长恭见林儿愣在了门口,忙问究竟。林儿道:“她让我去救陈庆之,却又不说是怎么一回事,这却从何救起。我记得去年围城之前去侯家堡吊丧时,陈庆之说他要去京城讨说法,之后就再没他的消息。难道出事了?这样吧,明天我们先去一趟侯家堡。”
次日一早吃过早饭,众人便启程前往侯家堡。由于识乐斋人数已增加至男六女九共十五人,男的骑马赶车、女的则分乘龙行屋和凤行屋上路,真的是浩浩荡荡、尘起飞扬。
可侯家堡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因侯堡主被杀身亡,他的妇人也抑郁而终、随夫去了。陈庆之去了京城后就杳无音信,侯家堡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陈庆之的元配甘氏虽然勉力支撑,可终究指挥不了这数千人的家兵佃户。人心一散,整个家族就很难再维持下去,各种矛盾冲突一时难绝,整个堡中一派乱象。
林儿引着众人站在侯家堡的前院中,却不见一个人出来。高长恭上前一声大喝:“这里有活人吗?出来答话!”连喊三声,终于出来几个人,看样子应是参加过对抗紫柏山的家兵,木兰和漂女都见过。那几个人一见来人竟是林儿,原本一脸的愁容立时展颜,其中一个年长的道:“水心仙子来了,我们堡有救了。”
高长恭替林儿问道:“你们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这堡里这么冷清?”那年长家兵道:“你们快随我去演武场吧,一帮人正打架呢。”说完他当下带路,来到以前陈庆之领着檀羽检视阵法的演武场。果然,在这场中正有两拨人在互相对峙。将台上,甘氏正焦急地看着场中,表情上充满了无奈。
第二回 破阵
年长家兵将林儿引见给甘氏。甘氏岂能不知林儿的大名,当即如释重负一般,向林儿行了个标准的福礼,说道:“外子视令兄如亲兄弟,那我也可以叫檀小姑一声小妹。我们堡中快要乱成一锅粥了,恳求小妹你能替我解此危局。”
林儿也对她盈盈一礼,“阿嫂有礼,小妹如果帮得上忙,自当全力以赴。不过这场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甘氏道:“是三叔和四叔,他们说这家里不能由我一个妇人做主,所以都想要夺这堡主之位。他们两个以前在外子面前大气都不敢出,可现在外子出外一年了仍不见回来,他们就说外子已经蒙难,要由他们来做堡主。这不,他们三天两头就要像这样打上一场,这堡内被他们弄的是鸡犬不宁,没法过了。”说着她一阵叹气,显然这种家庭纷争让她这个弱女子颇为煎熬。
林儿抿抿嘴,思索片刻,问道:“他们的名讳是?”甘氏道:“侯叔、侯季。”林儿便向场中朗声喊道:“侯叔、侯季上前答话。”
场中之人适才见林儿等人进来,就有认得她的小声向侯氏兄弟讲了。这时听得林儿呼其大名,侯叔首先回道:“你这女娃有没有规矩,见了我不叫声前辈,却敢直呼我名?”
林儿笑道:“前年你们陈公子曾和我打过一个赌,赌约是谁打败了南朝人谁就算赢。当时我们约定,他若赢了,我就做他的手下,我若赢了,他就把侯家堡输给我。现在看来,本公子在南朝重兵围城大半年之后,依旧安然站在此处,你们陈公子却不见了踪影,这场赌局显然是本公子胜了。既如此,你们侯家堡就是我檀林的了,我叫你的名字又有什么不妥?”
那侯氏兄弟听得面面相觑,愣了半天才由侯季道:“你和我大侄子打赌,有谁做证?”林儿道:“我们是君子之约,何须有人为证。”侯季道:“没人做证,我们凭什么信你的话。再说,我大侄子现在下落不明,那就只能由得你随口胡说了?”林儿道:“我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今天来,就是来接手侯家堡。有不服本公子的,现在就站出来。”
林儿此时虽年方十八,可历经上邽围城之战,早已练就睥睨天下的气势。她在这台上一站,下面见过她的没见过她的,都有望风披靡之感,哪还有人能说出半句不服。唯有侯氏兄弟眼见堡主之位就要到手,却被林儿半路杀出,心中颇有些郁闷。于是侯叔略有些胆怯地道:“你不过是个小女娃,又不是我侯家堡的人,凭什么做我们的堡主?”
林儿用一阵银铃般地笑声回应了他,说道:“我檀林接手堡主,这堡自然就该更名檀家堡啰。我是不是侯家堡的人不重要,只要我是檀家堡的人就行。”
侯季急道:“你这女娃简直强词夺理。你要有本事,就打败我手下的人,那我才认你是堡主。”他自信自己手下有这么多人,又有陈庆之留下的奇妙阵法,林儿那区区数人,如何能对敌,所以才肯说下这样的豪言。
谁知林儿“喔”了一声,转头找张茵席坐下,然后高翘着二郎腿,道:“正好,让我看看未来的麾下弟兄都有些什么能耐。”
侯季被气得一声冷哼,向身后家兵吼道:“列阵!”
高长恭走到林儿身边,小声耳语道:“师叔,这阵粗看起来平淡无奇,但其中貌似藏着极大的凶险,你要谨慎啊。”
林儿却不经意地道:“佛教的密宗四方结界嘛,陈庆之搞的阵法,没什么花头的。”高长恭哪想到她竟识得此阵,一时不明就里。林儿解释道:“阿兄和我说过,陈庆之用他的小乘佛学知识来布置兵阵,利用的就是密宗的巫术。他将军士们的武艺、武器布置为陷阱机关,人一旦闯入,就被陷阱限制,再难脱身。”
高长恭张大了嘴,“这陈公子真是天才,竟能想出这么奇妙的阵法。可我看师叔你好像胸有成竹,莫非你已经有破解之法了?”
林儿嫣然一笑:“兰陵你也做过佛弟子,你知道佛弟子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
高长恭茫然地摇摇头。
林儿道:“佛弟子的最大弱点,就是他们总以为自己很厉害,结果却不过坐井观天。”
高长恭显然不懂她说的意思,无奈一笑道:“看来陈公子碰到师叔,只有被完克了。”
林儿吐吐舌头,脸上显出狡黠的笑容。
那侯季见二人一直在窃窃私语,只道他们正商量破阵之法,不禁大声讥道:“怎么样小女娃,没有那个斤两就别放豪言,还是赶紧带着你的人走吧,别在这丢人了。”
林儿倏地站起身来,指着侯季道:“我要破这阵,简直易如反掌。只是我看在这是陈庆之的得意之作,不忍轻易破了伤他的颜面。既然你把话说绝,那就看好了。”
说着,她唤了韩均、木兰夫妇上前,布置道:“破这阵的要旨在一个‘快’字。只要你够快,就能赶在被它陷制住之前逃离。不过,他这阵法精妙之处在于配合的默契,一人动则众人皆动,你要比它快,就要比这百余人都快,普通人显然是做不到的。所以我要你们伉俪相互配合,二郎利用轻功在阵内穿梭,即使你自己被陷在其中,也要为木兰阿姊提供足够的逃离陷制之力。木兰阿姊则在二郎的帮助下在这阵中任意施为,打乱他们布阵的节奏,这样阵法自然就乱了。”
韩氏夫妇当即领命下到场内,一个纵跃就进入对方阵中。那阵果然变化极快,二人刚一进入,百余名家兵就迅速变换方位,欲让二人陷在阵中无法脱身。说时迟那时快,韩均在束缚到来时的一瞬间将木兰向上抛起。木兰借他之力,飞快地连续掠过五六个人的头,正要落下时,韩均又如幽灵般出现在她的身下,又是使力将她推出。原来众家兵见陷不住木兰,都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韩均如鬼魅般的轻功便在众人的陷制之下依旧漂移了过去。
如此反复,不过三四个来回,原本还秩序井然的阵法便被她夫妻二人冲散。台上林儿见状,大喊一声:“兰陵、令华、司马灵寿、慕容白曜,一齐上!”四人得令,立即奔入场内向兵阵冲去。被冲散的阵型还未恢复,被这六人一阵横冲直撞,很快就支离破碎,还有三十几个家兵被打趴在地。这阵就算破了。
林儿手一挥,呼道:“收手!”木兰六人立即退后,回到林儿身边。
从林儿下令开始,到破阵成功,前后其实不过几个回合。无论场中被打败的家兵,还是周遭围观的人,全都惊讶地张大了嘴。他们跟着陈庆之横行一方时,何曾受过这样的挫败,其心中的巨大落差可想而知。
场中经过了短暂的寂静后,也不知是谁先带的头,家兵们纷纷向林儿跪倒,高声叫道:“檀堡主!”
第三回 通缉
林儿见众人拜服,满意地一笑道:“既然你们愿意听我号令,那就立即恢复到仇池大乱之前的状况。我要领人去把你们的陈公子找到,这段时间堡中事务仍由阿嫂负责。”她的威信一旦树立,下面的人哪敢多言,侯氏兄弟也只好低头服软。
林儿这才回头对甘氏道:“可否为我们安排一个房间,我们要商量如何寻找陈公子。”
甘氏也被林儿的雷霆手腕震慑住了,不住赞道:“难怪小妹能在一座县城对抗那么多大军围城,你们果然都是人中龙凤啊。我这就让下人把上院收拾出来,小妹请稍待片刻。”
这甘氏与他夫君一样,做事相当利索,不多时就将堡内最大的院落收拾干净。这边鸣蝉和采风本是堡内的人,熟悉其中的机关暗门,便由她们引着林儿等人穿过回廊过道,来到上院。
林儿将甘氏请入房中,向她询问陈庆之究竟是怎么回事。
甘氏道:“去年阿爷出事,夫君在办完丧事后就带了总管和几十个他的得力手下去了平城。夫君说是要去调查阿爷的死因,可具体的情况却没和我说。一般情况下,夫君到任何地方都会派人送平安信回来,但这次一直过了将近两个月仍是音信全无。情急之下我派人去打听,可去的人回来报告说,夫君从来没到过平城。这个消息让全堡上下都震惊了,我立即发动侯家堡在北朝的所有线人去搜寻夫君的消息,同时又让几个友好的帮派帮忙,可结果竟是毫无线索,夫君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这样来回一折腾,就到了去年冬天。堡内的两位叔坐不住了,天天过来闹,结果就成了你们今天见到的局面。”
林儿紧锁着眉头听完她的叙述,说道:“我记得我们刚一到汉中,陈公子就立即查出了我们的所有背景资料,足见侯家堡在全天下的眼线有多么密集。可即便如此,你们依然查不出陈公子失踪之谜?”
甘氏黯然道:“是啊。我唯一能确定的只是,夫君是在从汉中到邓县的这段路上失踪的,可去年我曾带人去这条路上反反复复走了两趟,又各方打听,就是查不到夫君的消息。”
林儿道:“看来这回我们碰上真正的对手了。阿嫂谢谢你,我们先商量一下,再做决定。”说罢便将甘氏送出门去。
房间内只剩下识乐斋的几个核心成员。林儿对众人道:“兰陵、阿姊、美女、姓和的,我阿兄、阿嫂都不在,这回可要看你们的了。你们谁有想法,赶紧说出来哦。”漂女嘟着嘴道:“这种事情也就檀生能想出办法解决,大美女脑子不灵的。”林儿也叹口气:“谁说不是啊,几十个大活人,说没就没,这让人怎么查。姓和的,你摇头晃脑想什么呢?”
和其奴道:“奇怪奇怪。老和我素来就听说,侯家堡的人纪律严明,如果碰到对付不了的敌人,他们会有专人负责突围出去求援。这样彻底地消失,真是奇怪啊奇怪。”
高长恭道:“师叔,会不会是被什么武林秘籍、稀世珍宝之类的给迷住了,不愿离开?”
林儿道:“那陈庆之虽然色胆包天,但心中有大志,绝对是个做事清楚利落的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应该不会发生在他身上吧?”
众人想想也是,一时间都没了主意。林儿见大家都沉默住了,便跑到令晖身旁,倚在她的行椅边腻声道:“阿姊,他们都不得力,我可只有靠你了。阿兄一走,你就是我们这儿的头号谋士啊。”令晖莞尔一笑,道:“林儿给别人戴高帽,肯定没安好心。”说得林儿也是一笑。
令晖这才说道:“我本来是有个想法的,可自己想想觉得又不太可能,所以就没说出来。”
林儿大喜道:“阿姊的想法肯定是对的,快说说。”
令晖道:“我本来是想,会不会是有人布了个什么奇阵让他们钻进去,然后被困其中再也出不来。可今天看了陈公子布的阵就觉得不对,天下怎会有阵法连他都破不了。”
谁知林儿却道:“阿姊的想法很有道理啊,俗话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嘛。我想我们就按这个想法去找,肯定能找到。”
听说要破阵,木兰忙道:“我们以前从军时有个小伙伴叫殷绍,一直在跟成公兴成神仙学习奇门兵阵。主母如果需要,我就写封信去把他叫过来帮你破阵。”
林儿道:“阿兄和我提到过殷绍,听说此人天生恃才傲物,不似木兰阿姊这般和善。我看暂且不用了吧,如果真要请他出山相助,也应该我或者阿兄亲自去登门拜访比较好。”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林儿一面在侯家堡中处理陈庆之失踪后留下的诸多事务,一面派人出去各方联系、打探消息,而堡中的财务大权也由高长恭接管。这侯家堡果然是独霸一方,实力之雄厚不深入了解还真不知道,难怪林儿感慨道:“现在才明白陈庆之真的不容易啊,能把这么多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好在有高长恭、和其奴的帮忙,侯家堡的事总算是忙完了。众人亦已休整到最佳状态。经过侯家堡各路线人的信息再次汇总,已确定陈庆之就是在汉中往东一个叫郧乡县的地方失踪。于是,林儿便将堡中事务交还甘氏,然后领着识乐斋诸人再度上路,向郧乡县进发。
郧乡在古庸国所在地,属上庸管辖。古庸文化的重要河流堵河即在郧乡汇入汉江。同时,秦文化和楚文化也在这里产生碰撞与交融,形成了当地独有的民俗生态。
识乐斋诸人先到汉中暂住一日。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刚入城门,就听和其奴在马上阴阳怪气地道:“有趣有趣。这画像之人的功力连小陶家的一分都不到,也好意思贴出来,丢人啊丢人。”
身处马车中的诸女皆不明就里,漂女刚要掀开帘来看个究竟,却听高长恭在外面小声道:“师叔,城楼上贴着两张通缉状,上面的人正是你和师父。”
林儿一听,不惊反笑,道:“他们的动作倒是不慢嘛,让我看看他们把我画成什么丑样了。”说罢便从马车中伸出头来,细看那榜上人像。一看之下,更是乐了,原来那上面的檀羽被画成了一个五大三粗的莽夫,而林儿则年龄都变了,直如一位中年的母夜叉。
第四回 疑点
车中诸女都看到了那头像,全都忍俊不禁。仙姬奇道:“见过小姑和公子的人很多啊,难道就没一个会画画的吗?”
漂女嘿嘿一笑,摇头晃脑地道:“玉娘,这你就不懂了。你看这榜上写的:檀羽檀林兄妹,乡野小民、不服教化,唆使杨保宗造反在前,屡拒王师于上邽在后,其罪大恶极,不可宽赦……如果真把檀生画成个文弱书生、仙姑画成个大美女,那还有谁会相信这段话。”
仙姬似乎有所领悟地点点头,却见林儿一直看着她发笑,忙问:“小姑你笑什么呀?”林儿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道:“你能把我易容成那榜上之人的模样吗?”仙姬愣道:“能是能,可那上面的人这般丑陋,你干吗要易容成那样?”林儿却神秘一笑,并不回答。仙姬又转头向她大姊令晖求教,令晖见林儿表情,心下了然,道:“林儿这是想要引蛇出洞。二妹你只管帮她易容就是了。”
林儿要来汉中的事已提前派侯家堡的人前来安排了。侯家堡在汉中有一处小院,主人名叫孙丁,负责整个汉江流域的事务,陈庆之在郧乡失踪的消息正是他传达的。这孙丁早得知林儿暂时接手了侯家堡的大权,正率人来此寻找陈庆之的下落,早早地便为她们准备好了房间。诸人按着地图找到这个小院,立即顺利入住。
高长恭得知林儿要易容的事,直接到了林儿房间,抗议道:“师叔你这人真奇怪,别人被海捕文书通缉,恨不得躲到天边去。你倒好,竟然自己站出来承认。”
林儿笑道:“我可不是任性胡为。如果我们就这么波澜不惊地去找,你说我们能找到陈庆之吗?所以我就是要高调地亮相,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林儿来了,这样牛鬼蛇神们才能出现。你放心吧,汉中这地方我们这么熟悉,到时候我们若想隐匿行藏,往大山里一钻,谁也别想找到。”
次日,林儿便叫仙姬为自己易容成母夜叉形象,只带了木兰一人,大摇大摆就上了街。百姓见有生面孔出现,自然会多投入几分关注,加上其人又与通缉状的人有些形似,林儿很快就吸引了足够的注意力。
二人正走着,迎面过来一个人,小声问道:“这位是檀林小姑?”
林儿笑道:“我是啊,这位是?”
那人道:“我是洛阳人,名叫刘酉,长安二曹令刘宝是我兄长。我本要前往长安,刚好路过此地。上次听我兄长说,檀林小姑是个十多岁的漂亮小姑,怎么却是个中年妇人?”
林儿道:“怪只怪那城门边的通缉状把我画成了这样,我也没办法,只好易容成这样。”
刘酉一愣,道:“檀小姑做事真是出人意表啊,在下佩服。小姑若有空,不如找个地方坐坐?”
林儿自是欣然同意。三人找了个茶寮坐下。
林儿向刘酉打听长安的情况,刘酉道:“自兄长当了二曹令后,商路被彻底打开,往来商贾络绎不绝,买卖好做得不得了。”
林儿道:“如此甚好。刘兄去长安若见了二曹令,希望你替我带个话,就说上邽经历战乱,现在正是急迫地需要发展工商业,如果上邽商人能和洛阳人做买卖,那就太好了,所以我想拜托二曹令多照顾一下这些上邽的商人。”
刘酉道:“小姑只管放心,这话我一定带到。不过小姑现在与令兄都上了海捕文书,虽然我们都信你们是被冤枉的,可毕竟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小姑还是小心为上。洛阳虽是通衢要地,但以兄长的影响力,应当可保小姑无虞。不如我写封信,小姑你带去洛阳,让那边的人给你方便?”
林儿道:“多谢刘兄好意,不过我们可能不会去洛阳的。”
刘酉还欲相劝,看她心意已决,便也不再多言。
两人又聊了一阵,这才告别。林儿又在街上逛了半天,方回孙家。孙丁见林儿回来,忙上前禀道:“小姑的名声小人以前就听说过,可这次还是让小人吃惊了一回。我刚才去府衙打听,原来早就有人向官府举报,说见到了小姑。可府衙说此事归都督府管,而都督府又因熟悉小姑的事迹,就是不肯出面。两边衙门就这样扯着皮,竟没一个敢来动小姑一根毫毛。”
林儿笑道:“那是他们给我面子。既然这面子也给了,我也不能给人添麻烦,我们今晚就离开汉中去郧乡。”
于是林儿让识乐斋诸人又收拾好行装,趁着城门关闭之前,便上了路。大家都明白,引蛇出洞要适可而止,若是在此久等,势必要被蛇咬的。
沿汉江南岸一路往东,道路并不十分好走。好在綦毋所作的行屋绝对精巧无双,躺在其中倒并不如何颠簸,几个女子在里面还能勉强睡着。外面骑马的男人们,就只能强打着精神一路往前了。
快到郧乡时,天已蒙蒙亮。众人都是一脸的倦意,准备进郧乡就找个地方补一觉。正此时,司马灵寿一声低呼:“前面有人!”众人立时被惊醒,向正前方定睛看去。果然在迷蒙中有一个淡淡的黑衣人正站在一个路口处。
马车中木兰也听到了声音,探出头来道:“去看看是什么人?”韩均便一个闪身到了那人近前。可是刚要靠近,那人也是一闪身,向前跃出了很远。
众人都是一惊,原来此人轻功相当不俗。高长恭忙唤:“韩兄回来。”韩均忙止住身形,退回己方队中。只听他道:“看身形打扮,有点像那天轩辕庙中见过的女侠。”林儿在车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奇道:“女侠?这倒奇怪,为何你一上去她就跑呢?要不我们再凑近去看她会如何。”众人便催马向前,结果刚一接近,那女侠又一次闪了出去。
林儿觉察到事情不对,忙道:“她好像是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恐怕其中有诈,先停下来。”众人忙勒住马。
林儿跳下马车,向四周仔细观察。此地离郧乡不过几里,汉江即在北面不远处,可秦岭的群山将视线完全阻隔,既看不到县城,也看不到江水。如果此处设有一支伏兵,己方人众势必就要丧命于此。
她指着不远处的一小片空地,道:“我们先在此处落脚,二郎去前方探查一番,看看是什么情况。”韩均领命,使动轻功就去追那女侠。
这边众女也都下车,在空地处坐下。有武功的则环在四周警戒。漂女道:“木兰阿姊说,轩辕庙的那个女侠武功平平,怎么今天她好像突然厉害了很多?仙姑,我觉得她们应该不是同一个人吧?”
林儿也明白她的意思,深皱着眉头,陷入了苦思。半晌,却见她突然抬起了头,用犀利的眼神向诸人一一扫过。众人见她眼中流露出来的,是从所未见的奇怪神色,俱都一惊,不知她究竟是何用意。
而此时,林儿心里想的是:“如果这两个女侠不是同一个人,那就是后一个假扮前一个。可是轩辕庙的事根本没有外人知道。后一人怎会知道有前一个女侠存在,而且假扮其来引我们跟随?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