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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心丹
正想着,韩均回来了,气喘吁吁地道:“那个女的轻功真不赖,我追了半天,好不容易要追上了,却到了一个小村。那女的进了村,我不敢进去,就回来了。”林儿道:“小村有多远?”韩均道:“远倒是不远,不过不在官道上,要走一段小路。”
林儿道:“这村必定有鬼。我们不能直接去,先派人去查探一番,看其中是何情况,再作区处。”
韩均道:“那我现在就去。”正欲走时,慕容白曜却拉住了他,道:“不如让我去吧,若是遇上会武的,我还能试试对方的深浅。”
林儿道:“此言有理,如果这小村就是困住陈庆之的地方,那其中必有高人。慕容香主一切小心,若遇危险切不可恋战,要及时回报。我们其他人先去郧乡县城安顿。”
于是慕容白曜便只身去那小村,其余人等继续沿官道向前,到了郧乡县找客栈住下。
众人也不出门,就在客栈中等着慕容白曜回来报信。然而一直等到第二天中午,仍然不见慕容白曜的身影,大家都明白,慕容白曜出事了!
林儿看着聚在房中的众人,深沉地道:“敌人来得好快,我们马不停蹄从汉中出来,他们就已经在等着我们了。我曾听寻阳姊说过,慕容香主自来上邽后,常与木兰阿姊切磋,武艺进境很快。以他现在的功力,全天下在他之上的,绝对超不过一百人。而这一百人中,大多是名门正派,不会与我们为敌。况且慕容香主是全心戒备地前往,极难被偷袭。那么,是什么人,能把他留下?”
她的眼神炯炯,虽然遭遇大敌,却反而让她格外冷静。只见她沉吟片刻,问道:“我们不清楚慕容白曜发生了什么,所以无法做出判断。谁愿再赴那小村,二探究竟?”
话音刚落,高长恭便站起身来,说道:“我去!”
林儿见他眼神坚毅而果决,此时的确他是最合适的人选,便道:“兰陵愿去,那我就放心了。切记,此去只可用智,不可动武。如遇任何异状,都要即时回头,绝不可逗留。二郎与你同去,有什么意外,也好有个照应。”
高长恭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微笑,当即转身欲走。后面漂女忽然上前拉住了他,道:“高阿兄,让我和你一起去。”
高长恭也不知她是因为担心自己还是什么,劝道:“放心吧,我不会有事,你还是陪着师叔吧。”
漂女却道:“慕容香主武功那么高都没能回来,我猜对方肯定是用毒了。让我去吧,我已经准备了十几种解毒药,肯定能对付他们。”她说完又回头看林儿。
林儿上前扶住她的肩,郑重地道:“我同意你去,不过你要给我好好地回来,我不许你有事!”漂女嫣然一笑,便挽着高长恭的胳膊出了门。
又是漫长的等待。
连续两天,识乐斋诸人就在煎熬中度过。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耐心越来越少,紧张、不安、恐惧的情绪却越来越高。终于,连木兰也忍不住了,提着含光剑就要出门,口中道:“能让外子回不来,必是四大武魂到了。让我去会会他!”
诸人中只有林儿还沉得住气,因为她相信自己的伙伴。所以她的一声断喝,止住了木兰:“你打得过四大武魂吗?打不过就坐下!”木兰被她一吼,竟乖乖地就坐了下来。
房中的气氛异常地紧张,空气沉闷地快要让人窒息。林儿闭上眼,没有说话。众人都看着她,也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林儿方才缓缓睁开眼,说道:“这个小村如果像我们之前的猜测,是有人布的一个阵。那么这个阵总有其制胜之道吧?如果它胜在人数,陈庆之手下的几十个人总应该能逃出来一两个;如果它胜在机巧,那陈庆之深谙行军布阵之道,岂会轻易中招;如果它胜在武力,慕容香主、韩二郎岂是常人所能限制的;如果它胜在用毒,天下间有美女解不了的毒吗;如果它胜在出其不意,我相信兰陵的冷静与智谋天下罕有。那么你们说,它还能胜在哪里?”
仍是可怕的沉默。的确,她似乎已经穷举了所有的可能,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让这小村如无底洞一般,深不可测。
林儿本性是个不服输的人,她不相信这小村就真的无解。她抬眼看向诸人,却见仙姬嘴角动了动,忙道:“玉娘想到了什么,只管说。”
仙姬这才怯怯地道:“小姑,这村子里是不是住着神仙啊?我听老人们说,神仙都有法宝的,人一去就被他们收了,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令晖忙止道:“二妹,那都是传说,这世上哪会有神仙。”仙姬嘟嘟嘴,“哦”了一声。
然而这番话却让林儿恍然大悟,这正是她没想到的最后一种可能啊。这村子里住的就是“神仙”,只不过他们用的法宝不是照妖镜、炼妖壶,而是一种巫术——祝由之术。
所谓祝由,是《黄帝内经》中提及的一种震慑人心的术法、以达到治病救人的目的。施术者要配合药物和禁咒之法来达到慑心之效。通常来说,被慑心之人,如同白日做梦一般,极易受到控制,也是祝由术厉害的地方。 林儿想通了这一节,略有些高兴地道:“虽说这世上没有神仙,可却有人会控制别人的心灵。你们还记得药王坛里有几个说话怪怪的人吗?我问过阿文兄,他们就是祝由术的修行者。他们的本领,是通过符咒禁禳之法来了解和控制他人的心思,这种密术与佛家的外密有相通之处。总之,我如果猜得没错,这小村中的人就应该与祝由术有关。”
令晖道:“小妹你既然想通了,那就分配任务吧。我们该怎么做。”
林儿如电的目光一一扫过房内的所有人。除了煮雪、鸣蝉、采风三个侍女,房内连她还剩下八个人。只听她道:“要对付祝由术,必须心志坚强、毫无杂念。如若过往有不愉快的经历,很容易被对方抓住你心里的漏洞予以击破。所以,阿姊、玉娘和司马大侠三人不适合前往,你们三人留在客栈。木兰、师弟、姓和的、小师太,你们四人与我前往小村。”说完,她抿了抿嘴,又补充一句:“司马大侠,如果我们仍然没能回来,你就先将阿姊她们送回侯家堡安顿,再去南朝找我阿兄,让他想办法。”
那边,令晖和仙姬知道要和夫君分开,都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陶贞宝安慰道:“你们要相信师姊,我们一定会回来的。”可说话时,他的眼中业已含满了泪水,就这样紧紧将一妻一妾抱住,久久不愿分开。
第六回 入阵
林儿五人养足精神,又美美地饱餐了一顿,这才起程上路。
出了郧乡县沿官道走不远,就上了一条小路。小路曲折难行,又要翻山越岭,好在诸人中没有娇弱之人,不多时就到了韩均所说的小村。
小村在一个山坳的下面,进口处有一块大石,上面三个字:“九句村”。
林儿兀自好奇这村名的含义,从大石之后却走出一个人来,当先向林儿一礼,道声:“水心仙子大驾光临,飞龙有失远迎,还望仙子恕罪。”说罢那人抬起头来,林儿当即大惊:“许穆之!”
在天师观与人争斗、紫柏山带走学戒女、汉中跟踪林儿寻阳、劝南朝商人转移财产的许穆之。其人正是与郝惔之同在太原第一次与他们见面,之后便一直如影随形的许穆之。只不过,此时的他的一脸横肉已经消失不见,没了僧人的打扮,一身儒士长衫,仿佛他从来都是读书人。
更惊讶的却是陶贞宝,他在旁惊讶地问:“师姊,这个人分明是仇池国主身边的幕宾司马飞龙,怎么你却叫他作许穆之?”
当初檀羽在汉中的离宫舌战,是陶贞宝陪着的,也只有陶贞宝见过司马飞龙的面。后来听说仇池之战中司马飞龙被杀,从此这个人就脱离了大家的视野。直到此刻,才又重新回忆起来。
林儿疑道:“这个许穆之会易容术,他以前脸上分明的横肉都被掩盖,又抑或以前的横肉是假的,现在才是真面。但我听声音、看他神态、尤其是眼神,绝对是许穆之无疑。所以他在仇池活动,的确用到了司马飞龙这个假身份。这也理解了为什么唯独许穆之和司马飞龙没有同时现身过,而且司马飞龙可以轻易操控着仇池的局势。”
林儿心念及此,立即就明白了一切!在上邽围城战发生后,南朝奸细们都已不知去向,唯独和这个许穆之如影随形的郝惔之却出现在了当时北朝军的中军大帐之内。当时他们还在猜测,郝惔之留下来,目的定是拓跋齐。可许穆之去了哪,却不得而知。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其人还有更多的任务,比如控制陈庆之,以及一路跟随自己,并伺机出手!
林儿想通这些,当即镇静下来,许穆之一定已经为自己设下了重重难关,自己绝不能大意。只听她当先讥道:“你们这些秃驴真是烦人,到哪都跟着,好像阴魂一样,连这穷乡僻壤都不肯放过。每次见到你们,我就好几天吃不下饭,这日子可真是没法过了。”
许穆之先是一愣,旋又转笑道:“仙子扮成通缉令上的人出来招摇过市,我还道这专是来寻我的呢,特意在此恭候,没成想我倒是自作多情了。还有啊,在下本名司马飞龙,乃是晋室后裔,‘许穆之’只是行走中原时的化名,还望仙子以后叫我本名。”
林儿道:“司马飞龙,这名字倒是比许穆之响亮些。你等我就等我,为何又要让我的人困在这里?”
司马飞龙笑道:“仙子容禀,在下在永宁寺曾钻研佛学密宗心法多年,这才设计出‘九句村’这套密阵,当然是要在能人身上试验一番的。”
林儿瘪瘪嘴道:“当年在永宁寺我还以为你是个地痞土霸呢,没想到你还真有些能耐。”
司马飞龙道:“仙子过奖。这阵法好还是不好,就看能不能困得住仙子了。仙子如若准备妥当,就请入阵吧。”他一弯腰,做了个请进的手势,脸上则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林儿心下分明,司马飞龙的面容下隐藏着怎样恐怖的杀招,进了这村子,就必须步步小心。但她却不知从何处来的自信,向司马飞龙浅浅一笑,便领着身后四人,走下九句村。
顺着一条山道往下,九句村就在山中的一块盆地上。从山道上往下看,村中雾气蒸腾,有如仙境一般,这正是汉江水气聚于山谷中所致。其时正值仲春,葱郁的绿色、温暖的空气配上这如画的风景,如果不是知道其中深藏危机,这真是一个绝妙的游玩之所。
五人下得山来,当先便见村口处有一座凉亭,亭内立着一块石碑,碑上刻有文字。定睛细看,乃是一篇题为《九句村记》的碑文。其文如下:
“元嘉二十年,余过陨乡,观江上戾气升腾,异之。问乡民,答城西南有九句村者,楚人之后也。古庸人好巫,楚伐之,庸人咒曰,此地之楚人,日止九言,逾则必亡。斯人难堪其苦,故怨怼之情久矣,于江上即可观之。呜呼!夫楚庄谋庸,三年而成,庸人自大,遂难自持,其国既亡,为祸千载,此诚庸人之私也,郧人之不幸也。余怜其苦,是为此记。”
林儿看毕,心道:“这司马飞龙竟用什么巫术作为搪塞,亏他想得出来。可他设计这每天只能说九句话的规矩,却是为何目的?”她想破脑袋也实在想不明白,索性不去管它,径直向前走去。
过了凉亭,就是一片农地,地里高梁已经长得很高了,极目望去,一片生机,让人心旷神怡。郧乡这片土地,当年正是秦、楚、庸三国的先祖浴血战斗的地方。而在今天,在这田野之间,英雄的残驱早已入地三尺,剩下的,都是世代在此耕种的人们。
“既然如此,这诅咒又是从何而来呢?”一处高梁地边传来一个人的沉吟之声,转头去看,却见三绺白须扫到了笔挺的高粱杆上,那是两撇眉毛和一缕胡须。原来这是一个佝偻的老僧正缓缓在高粱地中漫步。
“或许,历史的恩怨都已随风而去,但流传乡野间的传奇,却镌刻永存?”老僧一边走,口中却不停地嘀咕着。看样子,他似乎是来寻找这九句村的奥秘?
林儿想着:“这老和尚颇有些奇怪,一定是司马飞龙的人。”口中小声对四人道:“大家小心,不要和他说话,尽量保持距离,如果他抬头看你,赶紧躲开他的眼神。”很多的祝由术巫师都会用眼神之类施术,所以她也格外小心谨慎。四人听她吩咐,自是凝神警惕起来。
然而老僧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着,直到没进浓雾、消失在众人的眼光中。陶贞宝道:“他好像进村了?”林儿道:“嗯,这村子果然奇怪得紧。走,进村去。”便领着众人也进了九句村。
村子并不小,足有几十间房舍,村后则是连绵的山麓,有小路通出去,但被迷雾所挡,看不真切。进了村子,当先是一处酒垆,此时不在饭口,人并不多。林儿等人走过时,就见老僧已进了酒垆。她正要让大家远离那僧人,后面和其奴却“噗哧”笑了,口中小声道:“有趣有趣,你们看这招牌。”
林儿顺着他的提醒,向那酒垆的招牌看去,原来其大门上赫然写着十六个大字:“明码标价,饭菜自取,酒钱自付,童叟无欺”。林儿心道:“连这酒垆都与众不同,这里果然处处透着邪气,要小心,一定要小心。”她再往酒垆中看,店中并没有酒家保,大堂边角的大桌上放了几十个大盘子,都是做好的菜,任食客自取,旁边则是几坛子酒和一个大箱子,箱子就是供食客“酒钱自付”的。
陶贞宝道:“如果村口那个石碑所写的是真的,那这九句村的村民因为有那个诅咒,肯定是惜字如金,没有特别原因绝不开口。这些人真是可怜,长了嘴巴却不能说话,老和你居然还笑得出来,真是的。”他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气,脸上布满愁容。
和其奴心中明白他意,嘴上却不肯饶他,狡辩道:“差矣差矣,殊不知人言可畏,这九句的毒咒虽然厉害,但若能让村民练就无语传义的本领,那也是有趣之事。”
陶贞宝正欲再辩,旁边木兰出言喝止道:“好了!你们吵嘴也不分时候。”陶、和二人见她生气,哪敢拂逆,只得住了嘴。
林儿也不去理会他们,只是一面思索一面观察着酒垆内的情况。此时,老僧正取了两碟小菜一壶清酒,到一个角落静静地坐着吃喝。除他之外,还有两桌有人,其中一桌是几个纨绔子弟,而另一个靠窗位子还坐着两人,乃是一男一女两个侠士。男侠士外相颇为不俗,俊朗的面庞带着十足的英气,女侠士长得眉清目秀,穿着亦是中规中矩,唯有右腕上一只小竹筒,略显出她机灵古怪的内性。两人肩上都佩着宝剑,很像传说中修真的剑侠。
林儿又是一阵狐疑,这司马飞龙到底还要给自己多少的“惊喜”?看来他在这个阵上真的是用尽了苦心。她这样想着,索性便领着四人走进酒垆,找个位子坐下。既然已经进了这小村,对这些突如其来的人自然是避无可避,那还不如迎上去,看他们究竟要做些什么。
第七回 占卜
林儿等人刚坐定,就听女侠士首先开言:“师兄,你说要是我们每天也只能说九句话,会怎么样呢?那样一定很好,就不用总听见人吵架了。”男侠士笑道:“其它不知道,但到时的真儿一定会安静很多的。”那真儿正欲反击,男侠士补充道:“你想知道每天只能说九句话会有什么状况吗?一会儿就清楚了。”真儿眨巴一下眼睛,“会发生什么啊?”说着,竟将腕上的小竹筒打开,从里面倒出几个铜板。看样子,像是要占卦。男侠士却按住真儿的手,向旁边桌子呶呶嘴:“听!”
他指示的方向正是纨绔子弟们所在的桌子。林儿忙侧耳细听,那纨绔中一人道:“唉,我昨天还是说满了九句话。”另一人道:“嘿嘿,你不行,我只说了六句哦!”“我也说了九句。”“我们俩和他一样,都六句。”“我比他们俩少一点,我八句。”原来这是一群纨绔子弟,来九句村玩,比谁说话少。
木兰听得其言,忍不住怒道:“这些纨绔子我生平最是讨厌。”陶贞宝则悲道:“是啊,把别人的悲哀当快乐的人,其实才是最可悲的。”
林儿又回头去观察两个侠士,只见那真儿嘴巴里不停地动,似乎在念诵着什么。不多时,听她说道:“九、六、九、六、六、八。是离下坤上‘明夷’卦,”真儿比划着,“不妙啊,离为刀兵,坤为众,刀兵加于众,果然是个凶象。师兄,我解得对吗?”原来她果然是在占卦。
可是占卜一道林儿一窍不通,只能向和其奴请教。和其奴有些兴奋地摇头晃脑道:“妙哉妙哉,这两人处处皆可为卦,妙哉妙哉。”木兰怔道:“你这人说话真是没个准数,主母是在问你他这算卦是怎么回事。”和其奴仍是笑道:“莫急莫急,容贫道慢慢道来。”
“这二人用的是周易占卜。周易有八八六十四卦,每卦均包括上下两卦。这上下两卦又分别由三条爻组合而成。爻分阴爻与阳爻,在一般的铜钱占卜中,可直接用铜钱的正反两面表示阴阳二爻。然而,周易的奇妙,在于它的变化,亦即是说,一次占卜所得的卦象若称之为本卦,则还需要看它的变卦才能准确判断其卦象所言的内容。所以正式的占卜须用蓍草五十根,经过繁复的程序,随机地得到六、七、八、九四个数字。其中六和八表示阴爻,六为变爻,即其变卦中该爻由阴变阳,而七和九则为阳爻,九为变爻,即其变卦中该爻由阳变阴。刚才那些纨绔子说出的数字,恰巧都在这四数之中,所以正好给了那二位占卦的机会。”
他一边解释,男侠士正说道:“真儿光看本卦,不看变卦吗?初九至九五皆变,变为坎下兑上‘困’卦。困卦卦辞说:‘亨、贞、大人吉、无咎、有言不信’,九句村人本来就少言,我倒觉得是个吉兆哦。”
真儿似乎还不服输,续解道:“明夷卦下五爻皆变,独上六固然不动,此盛阴不衰之象。我倒觉得,这九句村的毒咒才是众恶之首。”
男侠士点点头,以示满意地笑道:“真儿果然进步了。你说得不错,如果考虑爻变,上三爻为坤变兑,兑为多舌,而下三爻离火变坎水,正所谓水火不相容,恐怕正是这帮玩闹之人会坏事?呃……或者,兑为巫医,是有人施多舌之咒以抵九句毒咒?真是自不量力!那先前的‘困’卦亦变得凶险了!”
真儿听他解语,不禁大惊:“师兄的意思是,这九句村将被别有用心的人造成大祸?那可怎么办,我们去阻止那人吧?”男侠士却有些忧心忡忡,说道:“如果卦象真的所言不错,又岂是人力能解得了的。倒不如想想如何能解生民倒悬之苦呢。”真儿似乎没他这般忧国忧民,反而还有些兴奋:“师兄,我们学法术不正是为了对付这些邪魔外道吗?怎么你这时反倒畏首畏尾起来。你要是不愿意去,就让真儿一个人去好了。”说罢她竟直接跑出了酒垆。
男侠士似未曾想到她为何如此不听话,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却又心下担心,只能起身去追真儿。这边,一直在吃着东西、未发一语的老僧见二人离去,也迅速起身,尾随出去。
和其奴喜道:“好玩好玩,这个小女真儿确是好玩,我很欢喜她的性格。”陶贞宝却忧道:“她这般任性,有什么好玩的,反倒那个侠客像是个好人,至少他还心存怜悯之心,这就殊为不易了。”木兰则慎道:“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说没用的?主母,我们现在怎么办?要去追他们吗?”
林儿此时正心乱如麻。她心里很清楚,这是司马飞龙给她安排的一场表演,因为她既不相信什么诅咒,也不相信什么法术。这些人应该只是安排好的“戏子”而已,在这小村中,只有她眼前的四人才是真实的,其他都是虚妄。可司马飞龙安排这些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抬头一一看向四人,他们的性格很鲜明,和其奴和陶贞宝一如既往地打打闹闹、木兰仍是正气凛然、令华则一副怯懦的模样。当她眼光看向令华时,令华还怯怯地道:“那个侠客说的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这个小村的人是不是就危险了?”
林儿微微一笑,并不答她。所有人至少此刻看来都还很正常,没有出现什么异状。也许自己只是多虑了?或者考验还没有真正到来,自己只是过度紧张了?她不知道。反正一路走下去再看吧。于是她也起身,说道:“走吧,跟着他们,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五人便出了酒垆,随着那两个侠士一个老僧一路向前,来到村中的一个晒坝。一般的小村中,晒坝就是村民们晾晒粮食之类的地方,平时无事,晒坝也作为村民聚集活动之所,相当于小村中的集市,不过九句村显然不需要集市这个功能。此时,晒坝上倒有不少的人,村民正在忙着将冬天的被褥拿出来晾晒。
两个侠士首先到了晒坝之上,左右四顾。而老僧则远远地看着他们,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口中自言自语着:“善知识。此双男女神采飞扬,体内似蕴藏一股浩然之气,这必是天地孕育的一对灵胎。看来,九句的诅咒就为他们而设的吧?”
那边,真儿却是少年心性,问道:“师兄,怎么很平静的样子啊?”男侠士道:“真儿真是,这又不是什么大喜事,为什么要着急它发生?我倒希望那一卦并不准,这九句村还是平平安安的好。”
正说着,忽从旁边一条小巷跑过来一个小青年,嘴里大叫着:“我可以说话了,我可以说话了,哈哈哈哈,说话,说话……”
第八回 灵符
晒坝上有人就抓住他,但又不敢轻易开口相问。正犹豫着,着急的真儿已经出口了:“怎么回事啊?刚才听你说了好多句话。你是九句村的人吗?”那小青年太兴奋,一时喘不过气来,只有用手往旁边的小巷指。
真儿顺着他的指引,也顾不上师兄,就往小巷跑。男侠士掐指一算,自言自语道:“唉,劫运还是到了!”便跟了过去。
林儿心中有些好奇起来,索性也随了他二人过去观看。原来此处正有一个道士,打出一个招牌,上写:“贫道感念贵村深受九句毒咒之害,自东瀛求得灵符,可解各位沉默之苦。灵符一张,须钱百文。”
林儿完全不懂道家的符箓,只道那都是迷信骗人的东西。可那道士身边此时却聚集了不少人,只要经他灵符在身前一晃,俱都立能开言说话了,没有任何限制,似乎十分灵验。林儿也搞不清这些人究竟是装的,还是真个如此,反正看他们的神情是如此地煞有介事。
这时,只听见真儿的声音像狮吼一般镇住人群杂音的:“呸!你个妖道,这哪是什么灵符,分明是另一副毒咒而已!”她本来身形中等,说话并不大声,此时却能发出这般大的声量,林儿倒是吃了一惊。
真儿接着对村民们言道:“众位乡亲,千万别上他的当。他给你们用的符是最普通的三脚猫道士都会的多舌符,这根本没有去除你们所受的毒咒,只是暂时镇住而已,这是他看你们受害心切,耍的小伎俩,千万不能相信他!”她一说完,人群一片哗然。
此时,人群中挤出一位已经“解”了毒咒的长者对真儿道:“小姑,你快走吧,可别再胡闹了。你是无法体会我们九句村的人千百年来所受的苦。”旁边一个衣着光鲜的富家公子也来凑热闹:“你这个小姑,在那边多什么嘴?这可是活神仙哪,啊哈哈哈,我终于可以尽情的说话了!小姑,别在这玩了,还是跟我走吧?哈哈哈……”他没几句话就露出了本质。
真儿想是自小就出世脱俗,似并不真懂此人是什么意思。但她见这人笑容猥亵,甚是不堪,一时怒起,道:“我看你怎么尽情地说!”便从怀中亦掏出一张符纸来,口中念几句咒,剑指一扬,便将多舌咒的解咒施在那人身上。那公子刚才还在张口大笑,多舌符效力一除,立时就没了声音,张着嘴动个不停,就是发不出声来。
真儿翘着嘴兀自得意,旁边立即引起了非议不绝:“这里有个女妖人,大家快去叫伏山老尼来!”人群中有年轻的,就抢先跑了去。
真儿还想跟去,后面男侠士大叫:“真儿!你在干什么,你闯了大祸了!”真儿还有些不服,道:“谁叫他口出污秽之言的。哼!我倒想看看这什么伏山老尼有多厉害。”男侠士却紧紧拉住她,急道:“胡闹!赶紧想办法怎么解决你闯的祸吧。”真儿见他着急模样,也知道自己真闯了大祸,可又不知祸从何来,只得呆立当地。
“老衲以为,学当年姜太公救武吉的办法即可。”说话的竟是佝偻老僧。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来到了这里,正站在旁边半带微笑地看着诸人。
林儿见到此人,当即引众人略避他的锋芒,心中思索着:“姜太公救武吉?武吉打死了人,又不想受牢狱之苦,姜子牙就教他将自己埋于土中过了一夜,方才逃过了文王的占卜。”她想到这些,不由一阵发笑,“这司马飞龙可真有意思,也罢,我们就索性看他这戏还要如何演下去。”
男侠士听到老僧之言,立时也明白过来,答道:“谢神僧指点。”便走到刚才那个公子面前,一抱拳,说道:“这位公子请勿动怒,听在下一言。刚才师妹顽皮,犯下过错,如今毒咒之罚将至,公子十分危险,请听刚才那位神僧之言,速跟我来,避祸为要。”
那人又回复到不能讲话的状态,只有对真儿怒目相向。等侠士说完,他表情稍有缓和,但还是摆手不愿听他的劝。
这时真儿又道:“师兄,他既然不愿意,不如去把那个妖道给逮过来,逼他说出真相。”她性格风风火火,说完就要去抓那人群中的道士。可她回头一看,却不见其人,忙道:“师兄,那个妖道已经逃了!”原来那个道士刚才见这里来了三个法术比自己高强的,知道这钱不好骗,趁人群乱时,抽个身便逃之夭夭。“我去追他回来吧?”真儿说罢便要去追。侠士连忙拉住她,道:“好师妹,你把他追回来也没用啊。要不,你帮我好好谢谢这位神僧吧?”
老僧听他如此说,向真儿微一示意,便走到了旁边一处田梗边坐了下来。真儿见状,也来到老僧身边坐下。
“嗨,”她拍了一下老僧的肩膀,“你的眉毛好有意思哦。”说话时,她捋了一下老僧的右眉。老僧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只有支吾着“啊”了一声。真儿续道:“你怎么不说话啊?你的法名是什么呀?你是从哪来的?你好厉害哦,我师兄让我来谢谢你的。”
老僧摸摸额头,有点招架不了她连珠炮似的发问,只能道:“呃……我忘了我叫什么了。”真儿道:“啊?那你不是无名尊者了?”老僧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这世间最大的便是无名之物,我可当不起哦。老衲多谢小友赐名。”真儿眼珠子滴溜一转,自言自语道:“我给你取名了?你说话真有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到底我师兄说的大难是什么啊?”老僧笑道:“你刚才的任性,也许会害了这人性命。”
他还没说完,真儿已经掩住了嘴,不敢插言。
老僧笑着抚抚她的头,续道:“因为受了多舌符后,说的话自然会超出九句,这就已经违了原本的九句毒咒。但总算有那条符的庇护,九句村村民在多舌符失效前还不至于立即受毒咒之罚。但你帮那人解除符效,故而那人很有可能立即便遭遇‘庸人之怒’,七窍流血而亡,那可就坏了。”
真儿长“哦”了一声,自责道:“呜呜,我没想到会成这样的。”言语中充满了不安。老僧忙安抚她道:“别着急,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呢?”
这一切自然全都落在了林儿等人眼中。和其奴大赞道:“可爱可爱,这个小姑真是太可爱了。”木兰却道:“那个道士妄自用这没用的符来卖钱,现在又逃之夭夭,真是可恶!”刚才若不是林儿死命拉住她,她差点就真的去追那道士了。林儿道:“司马飞龙一定是想演一场戏,让我们把自己代入其中。只要我们把自己当成这戏中的人,就是中了他的圈套。大家一定要保持冷静,千万不要上他的当。”其余诸人纷纷点头,只令华弱弱地问了句:“那万一那大和尚说的是真的,这小村真的遭遇大祸怎么办?”一句问,让诸人都愣住了。
第九回 抉择
说话之时,男侠士还在与旁边一些受了多舌符的村中长者交涉。至于没有来得及买符的人,则都因为卖符道士被赶走,对他怒目相视。
侠士道:“各位村民,请听我说。你们所受的九句毒咒,乃是千年的怨气凝聚而成,绝非普通法力便可破解。如今你们擅自用低级符咒,已经触动怨灵,不消多时,灾祸就会降临。请大家千万听我的安排,才能将灾祸减轻。”一位长者道:“你且说说你要怎么安排?”侠士道:“正如刚才那位神僧所言,此时唯一的办法,只有效访姜太公,将各位埋入土中,以避其祸。”众人一听,全都一声惊呼,就连那些没有受符的人,也都惊出声来。长者道:“你这小青年,我们念你言词还算有礼,才与你作答。没想到你竟说出这等可怖之语。”他转而向着人群道:“大伙儿都散了吧。大家再四处寻找刚才那位授符的道人。”说完,人群也就一哄而散。
侠士听他之言,真是急如火燎。此时真儿与老僧刚好走了回来。侠士便对老僧道:“愚人不自知,又如之奈何?”老僧却还在想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并未答他。
正此时,就听见村中突然喧哗起来。真儿忍不住好奇,当先跑过去看是怎么回事。
原来,村口两个人正为了一捆柴的价格争吵。
“我说你是不是存心来吵架的啊?一捆两文钱,这也嫌贵?”
“哈哈,说了这么久,你这句话算是说对了。以前不能说话的时候,不知道被你们多赚了多少,今天终于可以来讨个公道了。”
他们还在吵,真儿不愿意听,跑到其它地方去看看。刚走没几步,她就被人拉住了,是两个中年妇女。
其中一个道:“这位女公子,你来给我们评评理。我们家那口子,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干活,这么辛苦,你说分家是不是我们应该多分一点?”另一个道:“女公子你别听她胡说,我儿子她爹,每天要看店、要盘货,不是一般的忙。她这个时候却算起这些来了。”真儿劝道:“两位大姑,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去衙门找官老爷评理啊。”那两人互相对望了一眼,一人道:“去衙门?做什么?”真儿恍然大悟,这九句村的人之前连话都不能说,怎么会有人去打官司呢。她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抽个空便溜掉了。
这一路走过来,欢天喜地的、哭天抢地的、喋喋不休的、争吵斗殴的,这九句村简直成了一个大戏台。
正自冷眼旁观的林儿等人见此情状,心中无不大寒。就算这里演的是戏文,可把这些事放在日常生活中,一样会出现许多这样的人。这世上的人心真就是如此艰险,司马飞龙只是把它们搬到了这样一个特殊场合来集中展示。林儿心中大叹:“这司马飞龙果然是对心理的掌控炉火纯青,这样的情景再不断地出现,恐怕自己也快要支撑不住了。”她赶紧甩了甩头,让自己尽量保持清醒。
忽然,村头又来了一群人,正簇拥着一个老尼姑,想来应当就是村民说的伏山老尼了。在她旁边还有一人,正是适才卖灵符的道士。村民显然对老尼很熟,纷纷拥了上去。
被真儿解了多舌咒的青年首先跑了过来,跪到老尼身前,却说不出话。有施了多舌咒的长者替他道:“他刚才本已解了九句之苦,结果来了一个妖女,又让他复了原。不光如此,那妖女的师兄还要把我们活埋……”
老尼忙止住他,“情况贫僧都已听说。我身边这位道长是自东瀛来的,带来的灵符正是源于东瀛的密术。你们不必担心,从此之后你们再不用受那九句之苦了。”她一说完,村民们立时一阵欢呼,多少年来的郁结似乎就这样解开了。
老尼又道:“那三个妖人何在?待贫僧去收服他们。”长者道:“刚才还见他们在晒坝那里,此时应该没走远。”老尼道:“众人随我来。”便领着众人往晒坝去。
林儿正要领众人跟上,却见令华呆立着发愣,忙问:“小师太怎么了?”令华身体有些打颤,说道:“这个师太好像我师父,我有些害怕。”林儿这才反应过来,那老尼的确与令华的师父李敬爱有些相似,便安慰道:“小师太别担心,有小姑在呢,没事的。”令华听她之语,这才略放宽心,跟着四人来到晒坝。
老僧与两侠士似乎知道老尼要来寻他们,竟已在晒坝等着了。老僧见众人来到,当先宣了声佛号,说道:“无量寿佛。我一直在想,这九句毒咒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千年前的庸人何来这样大的仇怨。现下才总算明白了,原来是你这一对僧道在作祟。今天便是老衲替天行道的日子。”说罢,他已捻了一串佛珠在手,看架势,似乎要对老尼与道士动手了。
老尼一阵怪异的大笑,道:“你这三个妖人,也不知从哪里来,竟跑到此处招摇撞骗,现在倒还反咬一口,真是恬不知耻。要斗法?贫僧难道惧你不成。”说着也凝出一股真气来在手上。双方之势,一触即发。
正当此时,被解了多舌咒的青年忽然发出了一声怪叫,众人回头,却见他突然口吐白沫、七窍流血,就这样重重倒在地上,死了。
村民们见此情形,惊奇之状自不待言,就连旁边的林儿等人亦是大骇。林儿的医者本心,险些就要冲上去替那青年把脉。她连忙死命掐住自己的合谷穴,这才忍住,心中连连道:“冷静、冷静、冷静……”
然而村民们却冷静不了了。有人开始指责卖灵符的道士,有人则说这是侠士施的邪术。男侠士仍是忧心忡忡地上前说道:“各位务必听我相劝,这位阿兄之状就是九句毒咒应验的标志。你们此时必须听我之言,迅速挖出一个土坑,将自己埋入其中,这才能避过一时的灾妄。稍时晚些,那就大祸临头了。”有一些人听他之言,便动摇起来,欲听他说,真去挖坑。
老尼对此如何能忍,恫吓道:“你们如若敢听他的,以后休想再有安宁。”这老尼想是平日“保护”村民之人,村民无人敢拂她的意。
对面的老僧见状,一声大喝:“好你个歹毒的老尼,今天我便收了你,为民除害。”只见他手一扬,一枚佛珠径直飞向老尼。老尼一侧身,让了过去,然后一个纵跃到了老僧面前。两人立即战在一处。
他两人果真是棋逢对手,甫一开打就知实力相当,双方你来我往,一息之间已是十几个回合。后面的男侠士担心老僧一时半会拿她不下,说了句:“神僧,我来助你!”便拔出背上长剑,加入战团之中。与之同时,真儿也与道士斗将开来。
侠士不仅法力不俗,剑术亦相当出色。从木兰的眼光中也能看出足有六袋以上的实力。他的加入,立时令战局向一边倒,老尼被他和老僧联手,打得节节败退。道士虽与真儿实力相当,但见老尼向后退,也就跟着她一起,边打边退。
这时,异象接二连三地发生。受了多舌咒的村民,竟纷纷开始烦闹不安。片刻之间,便有几人也如之前的青年一般,满脸惨状地暴毙而亡。村民随即躁动起来,要上前去向道士讨个说法。
老尼和道士见此情状,知道事已败露,抽个冷子便脱出战团,向村后群山逃去。这边老僧哪肯放他们,唤了两位侠士一声,当即向前去追。
村民中,暴毙的人越来越多,人群中恐慌情绪不断地蔓延,就有人向着没中多舌符的人动手了。一场自相残杀的人间惨剧就在林儿等人眼前发生!
从第一个人暴毙开始,眼前地狱般的恐怖就一次又一次刺激着五人的神经。木兰几次欲上前,都被旁人拉住。林儿不住地提醒大家:“这是在演戏,这是在演戏……”
可是人死之状,岂是能演得出来的。林儿作为医者,怎会不知死人是什么模样。她一直在心中左右摇摆、左右抉择,此时此景,究竟该怎么办。如若不理,退出村去,眼看着这些人一个又一个惨死?或者找到真凶,阻止惨剧继续?往回走,她此生如何心安。那司马飞龙已经为自己安排下了一条必然的道路,那就是向前。哼!向前又如何,既然都进了村来,还怕再走一步吗?
终于,她再也忍不住了,大喝一声:“这都是那司马飞龙干的。追上那五个人,揪出司马飞龙!”
第十回 惊醒
五人立即向村后跑去。那边缠斗的五人正一边打,一边也向后面的山道跑。
这九句村本在群山之间,其人进出村子都是从掩藏着的山道而行。这里的山连绵不绝,所以山道也有许多条。那缠斗的五人刚到山下,却不知何故,竟同时收了手,各自从不同的山道跑了。林儿五人追至近前,只能停下来,因为他们不知道该从哪条山道去追。
陶贞宝道:“那个侠士显然是幕后的主使,从一开始他用卦象算出有人用毒咒,一切便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所以抓住他,一定什么都能找到。”和其奴道:“奇怪奇怪,当然追那小女啊。你没听老和尚说吗,她是天地孕育的一个灵胎,是她解开那个道士的多舌咒,才最终酿成悲剧的,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当然应该是去找她才对。”木兰怒道:“都不要吵了,始作俑者是道士,把道士追回来,让他绳之以法,这才是我们现在应该做的。”旁边令华看着他们吵架,有些怯,问林儿道:“小姑,我们该怎么办?”
林儿斩钉截铁地道:“我们五人,正好一人追一个!”
其余四人闻言,竟像是心理被释放了一般,纷纷点头,便立即向着自己想要去追的人逃跑的山道走去。
林儿本意是想去追老僧的,因为她觉得其人疑点最多。然而刚走出没几步,她的心中便一阵惊奇:“五人各追一个?这岂不是会被各个击破吗?可我为什么要这么说呢?似乎这么做才是对的?这到底是对的还是不对?算了,先别想了,再想老僧就跑了。”
她正往那山中走,心中两股思绪开始不断地打架。追还是不追?自己为什么这般纠结?以前的自己不是一个果敢的人吗?怎么今天变成了这样?这司马飞龙的阵法果真是奇妙,连她也能被变成这样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嗯,看来这就是司马飞龙这阵法的奥秘所在,他正是要让我在犹豫的时候错失良机。我岂能上他的当,看我现在就追上去,揭穿老僧的阴谋。”想清楚这一点,她便抬脚向前而去。
又走了没几步,她忽觉得自己的胃部一阵疼痛。难道这思绪的矛盾已经在身体反应了?等一下……为什么会在身体产生反应?我的身体一向很好,怎会突然胃痛?
胃痛?难道是因为医理中“思伤脾”的缘故。思虑过多,所以导致脾胃有了反应?
思虑?是啊,从一进这小村,我就一直在思虑,没有一刻停止,应该休息一下了?
休息?我一开始不是断定这阵法是以祝由术为根本的吗,可我们并没有被祝由啊?
祝由?到底我们有没有被祝由,捏一下自己是会感到痛的啊,那我现在仍然清醒?
不对!有什么东西不对!我身上应该有一样东西的,如果没有,那我现在就是处在睡眠之中!
她开始下意识地在身上寻摸,可是寻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摸到。这个东西一直放在我身上,可它为什么不在?它到底是什么?它到底是什么?它到底是什么……
“啊!”林儿喉间忽然发出一声尖叫。她将眼睛紧紧一闭,旋又张开,这才感觉到自己心跳正在加速,胸中喘着粗气,仿佛刚睡了一场大觉,却被惊醒。
原来,她果然被祝由了!
她的手向腰间探去,一探之下,终于触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她欣然地一笑,直到这时,她才终于醒了。
她心中纳闷不已。自一进村,自己就非常地谨慎,而且一直在保持着高度的思考,怎么却不知不觉就被祝由了呢?她回头看看小村,那村中的浓雾和温暖的空气的确容易让人嗜睡,可这绝不是自己被祝由的原因。她又看向身边的四人,见他们各自此刻的表情,她立刻领悟过来。
原来是这样!
从见到司马飞龙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在给予自己心理暗示,仿佛这村中有无穷多的危险。于是我就开始不断地思考、不断地思考,思考到后来,连我自己也分不清自己的所想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在梦里。我本来可以逃脱被祝由的状态,可司马飞龙的阵法之妙,就在于它不断地用让你觉得新奇的人和事来给你刺激。所以我明明知道那些人是在演戏,知道什么诅咒、什么法术,都是假的,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去思考他们究竟孰善孰恶,不由自主地想要了解他们出现的原因、接下来要做什么。在这样的威压下,我的思考却变成了我的累赘,它让我最终限入了自己给自己设下的心里绝阵之中。
太可怕了!太歹毒了!
自己的所有思索、疑惑、防备、不安,其实都落入了司马飞龙的计算之内。他的设定已如此之大,只要进入了这村子,无论你是善是恶,所有的判断和喜好都逃不过他的束缚。也正因如此,不管你是当世智者、抑或武林高手,进了这阵都必被其俘获,而且越聪明的人,被困的几率越大,这正是此阵恐怖到令人窒息的原因。
林儿擦擦自己额边早已渗出的冷汗,长嘘一口气。她明白,自己刚才是经历了怎样的危险,想想都觉得脊背发凉。不过,有了这样一次难得的经历,她也了解了真正的情志,未来要想将这情志的控制发挥正面价值,进一步参透大医之德,这都将是极大的帮助。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有些感谢司马飞龙了。
正此时,众人刚要走进各自的山道去追赶敌人。林儿转头看看身边四人,他们其实也已被祝由了。要想唤醒他们,靠自己的力量是不够的。猛然相叫,只会让他们陷入更大的心理深渊。就像一个梦游的人,你不能轻易唤醒他一样。
林儿既已想通司马飞龙这阵法的奥秘,思虑稍动就想出了破阵之法。于是她道:“我们各追一条路,不过你们要听我安排。我去追那个老尼、木兰阿姊追老僧、师弟追道士、姓和的追侠客、小师太追真儿。”她心中却笑道:“能不能醒过来,就靠你们自己了。”
第十一回 挟持
林儿独自一人沿山道向那老尼追去。老尼走得并不快,显然是要一路引林儿到她已安排下的陷阱之中。林儿也就故意放慢脚步,她还需要回忆一些东西。
从她此时身体的感觉能够判断,刚才小村里的空气是带有迷魂烟的。不过她们初进小村时绝没有这烟的气味,应该是在后面某个时间放出。这个时间点必然是有人精确地控制,在大家已经进入半睡眠状态时放出来,并且气味极淡,在那种状态下绝无可能闻到,而只会加深昏睡的效果。也正因如此,她后来的思绪才会越来越活跃而纷乱。至于最后那七窍流血的惨状究竟是真,还是做出来的,她到此时也难辨虚实。
随着老尼走到一处半山腰,却见一个很大的山洞,老尼首先走了进去。林儿知道,这必然就是那些人的大本营了,也不犹豫,就径直进入洞中。
洞很深,越到后面光线越暗。但林儿毫不在意,就一直往前走着。直到再没有光线的地方,她终于停了下来。与此同时,一声尖厉的金属撞击之声响起,紧随其后,是周遭突然亮起了许多火光。
林儿的瞳孔下意识地一缩。彷徨中,原来自己正身处在一道铁栏之后,刚才的尖声,想必就是铁栏放下时发出的。林儿终于彻悟,这就是从陈庆之到高长恭等人,整个被困的过程。
正想着,身后一声熟悉的呼唤:“仙姑!”那是漂女的声音。林儿回过头去,还没反应过来,漂女已经上来紧紧将她抱住,口中连声道:“仙姑,你怎么也来了。呜呜,这回我们彻底败了。”
林儿放开她来,柔声安慰道:“美女别这样。”
漂女半带哭腔地道:“我真没用。本来进村的时候已经很小心了,处处提防,可还是被他下了迷魂药。我怎么这么笨啊,连这么简单的迷魂烟都察觉不到?”
林儿替她擦拭快要掉落的眼泪,安慰道:“这个阵法利用的正是美女你的恐惧之心,你越是害怕他用药,他成功的机会就越大。所以根本怪不得你。”
漂女见她说得确切,有些奇怪地道:“仙姑你知道这小村的奥秘了?那你为什么还会……”
林儿忙止住她,“我自有道理,美女暂且莫问。”
漂女见她眼中闪着灵光,立时明白过来,会心地点点头。两人这般相视一笑,一切便都在心中了。
林儿又道:“刚才进来时我还在想着美女你呢。等出去之后,我还要和你仔细探讨一番,如何把这个阵法,变成治病的良方。以前看《内经》时,就对其中的祝由之术不甚了然,也不知实际医案中该当如何应用。现在有了这一次的经历,也许我们以后可以尝试着来做一下。”
漂女道:“仙姑你已经悟透了用情志治病的法门吗?我以前看到祝由术,都觉得这是他们编造出来的,怎么可能一高兴或一生气,病就好了呢?这次被困在九句村,好像我也有所领悟呢。”
两人正说着,却听一声怪笑响起:“哈哈哈……都说水心仙子智慧无双,终究还是落入了我的彀中。”说话的自然就是司马飞龙。伴着声音,其人随即出现在铁栏之外,一脸得意地看着林儿、漂女二人。
林儿倒并不慌乱,向司马飞龙微一躬身,道:“司马法师设计的阵法真真是妙不可言,小女佩服之至。不过,”她话音一转,“为了俘获我们,你竟让那么多人就这样暴毙,实在太残忍了!”
司马飞龙不改笑容地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些人能为如此完美的阵法而亡,也是他们的荣耀。”
林儿真希望他说出那不过是演戏,却没想那些人真的就这样死了,不禁长叹一声,腿一软,便坐到了地上,口中说道:“你本来也是聪明人,却连基本的人性都泯灭了,这世间如何还能留你活着!”
她说出这样的狠话,便已是对司马飞龙下了杀心。谁知那司马飞龙却毫不自知,只道:“仙子容禀,如今被囚的人是你,能不能活着那还要看我的心情,你又何必要说这般诅咒的话呢。”
林儿当下紧闭双眼,不愿去看他,只是冷冷一笑,令司马飞龙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司马飞龙道:“仙子果然是霸气凌人,在下已经彻底服了。难怪当初在太原见第一面,郝惔之就说,你跟你阿兄两个人以后必成祸患。好在今天总算将你擒住,我也可以交差了。”说着,他仿佛像松了口气一般,对几个手下努努嘴。那几个手下就要上前去给林儿上绑。
“休要伤我主母!”后面忽然传来一声厉喝。随声而至,正是木兰。她人未到,含光剑已先到,那几个想要去绑林儿的手下猝不及防,立时便丧命在木兰剑下。
在木兰身后,高长恭、陈庆之、韩均、陶贞宝、和其奴、令华、慕容白曜,及陈庆之的一干手下,陆续赶到。众人还未对敌,先行下拜,对着林儿齐声道:“谢主母救命之恩。”
林儿见众人到了,却不起身,只是淡淡地道:“杀了司马飞龙。”
木兰得此号令,哪还耽搁,提剑便向司马飞龙冲去。后面诸人随她之后,也起身冲向司马飞龙。
那司马飞龙刚才甫见众人进来,当即大惊。好在他是见惯了风浪之人,一惊之下立即镇定,马上向洞的边缘退去。
此时,见木兰等人冲来,司马飞龙高声叫道:“谁敢杀我!”
木兰正要回应,却见他身后两个身着黑衣的女子闪出。定睛细看,其中一人竟是紫柏山的李敬爱老尼,而她的一双魔爪,正架在另一个绝美女子的脖颈之上。
“娥儿!”这是陈庆之的惊呼。
司马飞龙则高声喝道:“谁敢杀我,便玉石俱焚!”木兰并不认得那绝美女子,但也猜出了几分,连忙收住脚步,看向林儿。陈庆之则向林儿跪倒在地,哀求起来:“檀小姑,这就是三少主,她不能死,我不要她死。求你!”
原来她就是陈庆之那位藏于深闺的三少主。众人定睛看去,三少主柳眉凤目、唇红齿白,一双眸子晶莹发亮,即使此刻被李敬爱控制,依旧难掩其大家气度。连一向自傲的漂女也啧啧赞道:“三少主真美啊。那天在轩辕庙见过的,应该就是她吧?仙姑,要不暂时放这司马飞龙一马?来日方长,总有一天要叫他偿命的。”
林儿缓缓站起身,先是挥手让陈庆之起来,方又用一双冷眼看向司马飞龙,说道:“我以为你对自己的阵法应该足够自信,所以根本不需要安排什么后招。没想到,你还是让我失望了。”
司马飞龙此时竟还笑得出来:“呵呵,我可不是觉贤、赵温这些自大的人。对付仙子,我自知没有绝对的把握,自然要为自己找好退路。”
林儿有些不耐烦道:“你可以走了。下次,你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司马飞龙又是一笑:“仙子是人中之凤,与你过招,自然会加倍地小心。此番在下自以为设下了奇阵,总算让你成擒,没想到还是被仙子轻易破掉。看来,下次遇上,我得去请更厉害的帮手了。”
第十二回 五志
司马飞龙正欲离去,忽然又道:“仙子,可否告知你究竟是如何破了我的阵,也好让我死心。”
林儿便从腰间拿出一件物什来,众人一看,原来竟是綦毋刻的林儿雕像。
林儿这才从容说道:“老实说,你的阵法的确很精妙,你从我们进村一开始,就不断地通过各种人和事对我们进行心理暗示。人的意识有两种,显意识和潜意识。在我们清醒的时候,是显意识压过了潜意识,而当沉睡之时,潜意识就会特别活跃。你的祝由术正是要让我们的潜意识活动起来,从而达到你祝由的目的。”
“那么你是怎么做到的呢?其实这正是此阵的绝妙之处。你把人的潜意识分为五种,也就是人的五志,即怒、喜、思、悲、恐。你所安排的五个人,道士、真儿、老僧、侠士、老尼,正好就代表了这五志中的各一种。这五个人善恶难辨,任何一个人进到这村中,都会被五人中的某一个不断地心理暗示。直到其潜意识活跃到一定程度,你便可实施祝由。”
“我的潜意识是‘思’,我从一进村就不断地在思索,到底你的阵法奥妙何在。可这样的思索正是你想要的,不论我在想什么,只要我一直在想,就总有被你祝由的时候。看起来,我已经必败无疑了。这时候,是阿文兄救了我。因为我清楚地记得我身上一定是会带着他给我的礼物的,可我的记忆中却并不真切,我几乎快忘了那是什么。于是我的潜意识便无法帮助我找到这个雕像,这也让我明白了我被祝由的事实。”
“了解了这个事实,我才终于明白,要想唤醒被祝由的人,就必须要让他们从自己的善恶判断中解脱出来,回归自己的本心。所以我利用了五志间的生克关系,按恐胜喜、喜胜悲、悲胜怒、怒胜思、思胜恐的顺序,将我们五人的追击顺序稍做调整。大家只要变换了自己对应的情志,自然也就容易被惊醒了。我想这就是木兰阿姊她们能及时醒过来、并成功救出之前被困诸人的原因吧。”
她一边说着,脑子里开始浮现出綦毋的影子。这已是綦毋第二次救她于危难之中了。那个傻傻的綦毋怀文,竟能救自己这么多次,这宿命中的缘分真的再也解不开了。
司马飞龙听完,一声长叹道:“这次我败得心服口服。仙子,无论未来是敌是友,此生能与你有这样一次交锋,我无憾矣。”说罢,他又是一笑,然后向众人深鞠一躬,“那么各位朋友,咱们凉州再见啰?”便与李敬爱二人带着三少主离开山洞。
这边木兰很快找到了开启铁栏的方法,将林儿、漂女和其他被困的人救了出来。众人也不耽搁,当即迅速离开山洞。
一路走过来,高长恭便将之前林儿破陈庆之阵法、进而接管侯家堡的事与其人说了。侯家堡自侯午之下的一干家兵无不大奇,唯有陈庆之一脸的失落。众人皆知他是因三少主的关系方才如此,也明白劝无可劝,索性由着他去。
出了洞,侯午道:“公子,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陈庆之道:“既然侯家堡已经是檀小姑的,以后她就是你们的主人,一切听她的安排。”
林儿忙道:“那天在侯家堡只是一时情急,才说出接管侯家堡的话。事实上,我们的赌局谁也没赢,陈公子被困这阵中多时,而我们所守的上邽城也终究没能守住。所以我们顶多是打了个平手,你的侯家堡自然没有输给我,我也不必做你的手下。”
陈庆之却全无高兴之意,向手下们挥挥手,示意他们自己散了吧。
侯午一阵茫然,只得走到林儿身前,拜道:“檀小姑,请你劝劝我家公子吧。”林儿明白陈庆之对三少主的爱,便问侯午道:“你们本来是要去平城的?”侯午道:“是的。堡主被害,必定是有人使的奸计,公子本想去平城讨个说法,可是我们刚出汉中就被一路阻止,最终还是陷在了这九句村中。”
林儿抿抿嘴道:“这事情过去了快一年,你们现在去平城恐怕也没多大用,该除掉的证据想来也早就被除掉了。我看不如这样吧,你先带着你手下的人回侯家堡去,让陈公子先跟着我们,让我来治愈他心里的创伤。”
侯午闻言,当即跪倒在地,“檀小姑能出手相助,我替侯家堡拜谢小姑大恩。”
林儿忙扶起他,“如今上邽城已经献给了南朝人,未来要想夺回上邽,恐怕还需要侯家堡的援手。我临走时已经给你们小君仔细交待过了,让她厉兵秣马、不可荒废,等到我回上邽那天再做计较。总管回去,一定要好生襄助你家小君治理家务。”
侯午道:“小姑只管放心,绝不敢有负使命。”
他又向陈庆之一拜,陈庆之只说了句:“回去替我谢谢小君,感谢她为我们家做的一切。”侯午欲待再言,林儿向他使了个眼色,侯午便领着一干手下离去。
当地只剩下识乐斋诸人了。高长恭问道:“师叔,我们下面去哪?”
林儿道:“当然是去那司马飞龙说的凉州。”
高长恭大奇,忙问:“师叔你是要帮陈公子去救那三少主吗?虽然三少主曾经救过我们,可是师父临走时曾交待,要师叔你查清潜藏在中原的奸细都是哪些人。我们去凉州,岂不是背道而驰吗?”
林儿道:“那如果不去凉州,兰陵你觉得我们应该如何去调查奸细呢?别忘了,我现下还在海捕文书上挂着名呢。”
高长恭被她一问,倒是愣住了。
林儿笑道:“我这是迂回策略。你们想,陈公子想入京,结果才走到这郧乡就被困住。再往前走,还不知会有多少麻烦呢。可见,你想直接去平城调查真相,几乎是不可能的。既然我们现在已经有了司马飞龙这个线索,何不让他来告诉我们一些事情,这才是事半功倍的做法。”
高长恭听完,点头笑了:“师叔深谋远虑,是我想多了。”
林儿又走到陈庆之身前,道:“陈公子,有兴趣与我们同往吗?”
陈庆之回过头来,见她一脸笑意看着自己,失落的情绪略放开来,说道:“虽然我们都没打败南朝人,但其实我们的赌局我还是输了。正如小姑说的,我被困在了这阵中,而小姑依然可以纵横天下。既如此,我们的赌注折个衷吧,我陈庆之一个人来做你的手下。”
林儿大笑起来:“陈公子果然还是商人啊,这赌注也可以打折的。好吧,这赌注我收了。”
陈庆之闻言,便拱手一拜,叫声“主母!”
他犹豫片刻,续道:“主母容禀,我一直自信自己是思虑精纯的人,没想到我却有这么多的杂念,竟会落入到‘思’的阵中。主母可否为我解惑?”
林儿道:“你自己的心结恐怕还要你自己才能解开。所以去凉州吧,也许在那里,你才能找到自己的本心。”
当下众人又回到九句村,将那些暴毙的村民入土为安,令华为他们念了往生咒。一行人这才回到郧乡县城,与令晖等人会合,风尘仆仆,便往凉州而去。
第十三回 原罪
从汉中一路往西,过黄河,就进入漫长的河西走廊。自张骞凿空以来,这里成为中原王朝出入西域的唯一通道。永嘉之乱后,大量中原士族西迁,与东来的佛学在此碰撞,令河西成为中原经济和文化的生命线。
陈庆之道:“伊吾城在凉州多地设有烽燧,烽燧旁筑城。其中最大的一座城,位于高昌北凉国都酒泉以东的张掖郡。最近的一条路就是出武威郡的姑臧城,顺着焉支山一路往西,一路少说也要数十日。”
不过,由于林儿正遭北朝通缉,如果被关中的魏军发现,实在不好应付,众人只能扮作行商,以使人不致怀疑。
林儿又问起陈庆之关于三少主的事。陈庆之这才将三少主的身份公布出来:“三少主芳名叫做李祖娥,是伊吾城城主、魔君李宝的三女儿。你们也知道,当年北朝皇帝分明姓族,李城主是以陇西李氏的宗老身份入朝,从而名列七大族宗之一,可见其在列国的影响。”
木兰奇道:“赵郡陇西帮帮主李灵,那是江湖中少有的文武双全、侠名过人之士,又出身陇李,为什么宗老不选他?”
陈庆之想了想,回道:“李城主本是西凉国的国主,西凉之乱时曾大开杀戒,让天下畏惧。西凉国灭后,建起了伊吾城,成为凉州诸国的柱石,而且洗清了当年手上沾满的血污,令信众遍布天下,足见其人的过人之处。这也才令他成为北朝皇帝的座上宾。”
高长恭赞道:“不论为政、还是经商,都难免要面临自己当年之罪。这位李城主能够这样平稳地完成自我赎罪,真是不容易啊。我倒很有兴趣了解他是怎么做到的?”
陈庆之道:“李城主的过去江湖上少有传闻。只因为当年与他打天下的人,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就深居伊吾城中,少为外人知晓。我知道的事,也都是听娥儿说的。其实她对自己父亲并不怎么亲近,对过往的事也知之甚少。”
林儿道:“其实我倒更想知道关于三少主的事。她不是应该很有权威的吗?在汉中时,昙无谶他们一见到她就立即服软,怎么这司马飞龙和李敬爱却敢以她作为要胁?”
陈庆之黯然道:“我这几天也一直在想这事。李城主娶了十几房妻妾,生了几十个儿女,可娥儿却一直是其中最强势的。这司马飞龙是南朝人倒也罢了,李敬爱以前就是伊吾城的人,她怎么也敢对娥儿这般无礼?兰陵兄,这李敬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高长恭道:“这么多年,我其实并没有见过她几面,只在有玄女洞的师姊妹犯错时才会见到。小师妹天天在她身边,自然比我更熟的,你问她呗。”陈庆之却有些犹豫,林儿道:“陈公子的意思是,小师太一定是说李敬爱的好吧?问她也是不顶用的。”
谁知令华却一反常态地道:“小姑,我师父她本来就是好人,你们不要这样说她,好吗?”
林儿一愣,对她的态度颇有些诧异。不过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原来在她心中,紫柏山就是她的故乡,李敬爱更是如同她的生母一般,而紫柏山却正是被陈庆之的人打败的,这正是令华心里在和陈庆之较着劲呢。
于是林儿郑重其事地对众人道:“小师太、陈公子,还有我们这里的所有人,大家听我说几句心里话。我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过去,小师太曾是紫柏山的弟子,陈公子曾与紫柏山有过激烈的对抗,而阿姊的兄长是南朝奸细,玉娘的父亲之死又与南朝有关,司马大侠更是南朝人。可是,我们仍旧走到了一起来,因为我们都崇尚善良、反对邪恶。所以我希望,你们大家都用宽容的态度来面对大家,面对大家的过去,这样我们才能顺利地一路走下去。”
陈庆之听到她言,便过去向令华伸出手来,说道:“在这个队伍中,我是最后加入的,小师太也应该算是我的师姊了。我知道我们过去有很多恩怨,不过大家这次能陪我去救娥儿,以后就是我陈庆之一生的朋友。我们拉拉手吧?从今以后,我们化敌为友。”
令华显然并不习惯这种场面,不知道该不该和他拉手。后面漂女急道:“小师太你这出家人,还像个大闺女一样扭扭捏捏,我帮你拉。”说着便从后面伸过手来和陈庆之一握。令华看见漂女的模样,低着头笑了。
过了天水不久,就进入祁连山区。一路走来,所见的军队也越来越多。林儿有些不安起来,这么多军队向武威集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十几天后,她们终于来到了北朝与凉州交界的武威郡,姑臧城就在再往西百十里处。这武威是当年汉武帝在西域设的四郡之一,取名以彰显汉军的武功军威。从长安往西进入河西走廊,右侧是茫茫大漠、左侧是巍巍祁连,武威是进出河西的唯一关口,一直以来都是狼烟四起的地方。这姑臧城本是北凉的国都,大魏征伐北凉,北凉最后一任国主沮渠牧健迅速投降,姑臧就成了大魏的城池。很快,这里也成为多国贸易的榷场,官营的货物均在这里交易。当然,许多走私也同时在此秘密地进行。
索性,这边境毕竟不同于内地,海捕文书还没有发到这里。林儿也不必担心会突然就被捕了,所以安心地在姑臧找了间客栈住下,又让韩均和司马灵寿出去打探消息。
司马灵寿打探了一圈,回来报告说:“姑臧西门已经关闭,不让进出。据说是因为最近双方冲突得厉害,大魏可能又要对凉州用兵。”
林儿皱眉道:“我在路上就一直担心这事,没想到真就让我们碰上了。”
陈庆之却道:“现在的朝廷真的是昏庸无能。所谓兵贵神速,真要用兵,那也应该先秘密准备。哪有像现在这样,先把边境关了,告诉对方我要来打你?”
林儿道:“不是说都督西北五州军事的奚眷奚将军是个相当厉害的人物吗?他怎会犯这种错误?”
陈庆之道:“大魏皇帝拓跋焘一向雄才大略,这种出兵的大事,都是大魏皇帝直接负责的,奚将军应该管不到。其实奚将军一直是朝中许多当权者的眼中钉,他们想除掉奚将军已经很久了,所以也不可能让他掌太多的权。”
林儿道:“我也懒得关心这些朝廷中的破事,现在我们该怎么出姑臧?三少主她们应该也遇到封城的吧,她们过去了吗?”
陈庆之无奈道:“如果轻功好的话,区区姑臧应该拦不住我们。可我们队中这么多不会武功的人,靠韩兄一个个带过去怕是不行。至于娥儿他们,他们应该会走祁连山中的小道。不过我们恐怕走不了,这种穷山恶水的地方,走那种小路很容易迷路的。”他毕竟是惯常跑江湖的人,对这种事自然很熟。
正说着,韩均也回来了,林儿让他在姑臧城内探查情况。韩均道:“这城里现在可热闹了,就这一两天,突然有三波江湖中人聚到这里。”
林儿大奇,忙问究竟。
韩均道:“第一波是一个杂耍班子,正在东门外表演。不过依我看,其中之人都有六袋以上的武功,绝不是普通杂耍班。”
林儿愕道:“这都快打仗了,怎会还跑来演杂耍?这个班子一定有问题。第二波呢?”
韩均道:“第二波是三个锦衣的胡商,他们虽着汉人衣物,表面上说汉话,可背地里却说的胡语。这几个人同样武功不弱。”
林儿疑道:“胡商?是从西域来的吗?这时候来的西域人,多半是奸细。第三波呢?”
韩均道:“第三波才是最有趣的,是我们的老熟人。主母你猜猜是谁。”
林儿笑道:“这还用猜,肯定是昙无谶了。”
韩均张大了嘴,讶道:“主母你太厉害了,怎么这都猜得到?”
“我们到哪都有这些人跟着,要是哪天见不到他们,那才叫奇怪呢。除了昙无谶,还有哪些人?”
“就三个,昙无谶、阚伯周、李峻。”
林儿倒有些惊讶了:“为什么是他们三人?要等我们也不应来这些人啊?”
韩均道:“他们好像并不是在等我们。”
“哦?”
“如果是等我们,那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来,起码应该有个人在城门边蹲守吧?可我去城门口看过,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而昙无谶和阚伯周一直待在城西的一个土房中,并没有出来,只让李峻一人出门打探消息,这才被我看见。所以我觉得,他们倒像是在等一个早就联系好的客人,而不是我们。”
林儿点点头,道:“看来,这姑臧城要成为一个有趣的地方了。也罢,我们就安心在这里先住几天,看看这几波江湖客都要做什么。”
第十四回 边城
待众人收拾停当,林儿道:“司马大侠去盯紧昙无谶他们,看他们究竟是在等谁。兰陵,你们几个男的去和那胡商打个照面,探探他们的底。我们几个姊妹去看杂耍。”
高长恭道:“师叔,我们这样大张旗鼓的,会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林儿笑道:“我们要出姑臧,恐怕非得这么张扬不可。再说,有时候就算你想置身事外,事情也会来找你的。倒不如提前知道自己的朋友和敌人是谁,也好有个准备。美女,收拾好了吗?咱们逛街去喽。”说着她将手一扬,一群女子就叽叽喳喳出了门。
姑臧自落入北魏拓跋氏手里,原北凉的沮渠氏就被赶到了更西的张掖和酒泉,沮渠氏中最有雄才的沮渠无讳在那里建起了后世所称的高昌北凉国。而姑臧则成了北魏的城池,北魏强移了关中子民来此谋生。可无论中原朝廷如何下令严惩,还是有不少人找机会逃回了家乡,所以城中的普通百姓并不多。比较多的,是闲来无事的魏军和往来做走私交易的神秘客商。林儿这一群衣着亮丽的年轻女子走在这边城之中,所吸引的目光自然是可想而知。很多许久没碰过女人的猥琐男,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令晖被采风推着行椅,有些担忧地道:“小妹,这里本是异域,女人出门都要裹面纱,我们这样招摇是不是不太好啊?”
林儿道:“我才不要蒙那个面纱,闷都闷死了。这世上猥琐的男人多得很,总不能因为有这些人在,我们连门都不出吧。”
漂女也道:“是啊,怕他们做什么。要是哪个敢来招惹我们,下半辈子就别想好好活。”她当初刚行走江湖时,不知整了多少色胆包天的主,自然对这些人毫无畏惧。
林儿看着她的表情,此时的她虽仍带着几分狠劲,却没了当初的戾气。一年多的时间,已使她的身心俱都纯净了。于是林儿道:“嗯,美女你的那些个毒药,用到这些坏人身上倒是说得过去。”
众女就这样边说边走,不多时就出了东城门。城门口就是休屠泽,当年汉匈大战时,这里原本是匈奴休屠王的地盘,也是这城最热闹的所在。只不过,最近边境关闭,过往的客商锐减,让这里冷清了不少。
此时,湖边的一块空地上,正是韩均说的杂耍班在演出,周围是一圈魏军的兵士,在不停地起哄。
林儿诸女找了个空位,驻足观看杂耍班的表演。这班子就四个人,三男一女,一个壮实的老汉、一个小生、一个丑角,还有一个妙龄少女。
四人中,少女最引人注目,她虽然身穿粗布衣服,头发只用布绳束着,可面容清丽,不在林儿、漂女之下。最惹人的,是她虽出来抛头露面,脸颊上却不时泛起红晕,让人顿生怜惜之意。
围观的魏军也是被她的美貌所迷,时不时地就有人上去动手动脚。少女显然时常经历这样的骚扰,表演的同时亦能巧妙地避开。
木兰见状,小声对林儿道:“这个女子的武功不弱,在这四人中能排到第二,仅次于那个老汉。她躲避这些魏军都是用了特殊的轻功步法,她应当是轻功的顶尖高手。”林儿道:“那比二郎呢?”木兰道:“那倒比不上。不过仅论轻功,她应该比我略强,看样子也是专练轻功的。”
林儿点点头,又道:“你们相信吧,自从上次九句村之后,我好像能看出人的内心想法了。”
漂女忙道:“啊,真的吗?快教教我。”
林儿道:“你看这个女子,虽然脸上一直带着笑容,可是那笑容是没有灵性的,不是来自她的内心。她本来应该是个极单纯的小女,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才会来此卖艺。她不想来,又不得不来,所以她的笑才会是这个样子。”
漂女经她提醒,仔细观察少女的表情,果然也发现了其中的微妙之处,不禁喜道:“仙姑你说得对。这个办法真好,以后我也这样看人。”
又看了一会儿他们的表演,与中原各地的杂耍也没什么大的分别,林儿有些意兴索然,便招呼众女回去。
刚进城中,迎面就见到城西有个小土坡,林儿奇道:“这城是建在平地之上的,怎么那面却有个小坡?煮雪,你去打听一下。”自兰英和寻阳走后,煮雪和鸣蝉这两个小女就分别跟着林儿和高长恭听候使唤,待英、寻回归,再重又回到她们身边。
煮雪过去找了个当地的老人询问,回来报告道:“这岭叫古雁岭,据说是以前有一次打仗,城上的旗都已经倒了,军士们再没有抵抗的信心,这时候一只大雁飞过来把旗杆又叼了起来。军士们见旗帜重新竖立,立即来了信心,也就有了再战之力,把敌人赶了回去。”
林儿笑道:“这传说倒是有趣得紧,如果打仗光靠旗帜就行,那倒简单了。”
令晖却道:“我倒觉得这个传说挺好的呢,说明这里的百姓都领悟到了战争的秘诀。打仗就是要有一杆旗帜,这个旗帜就是军队的灵魂,就像我们的灵魂就是小妹你一样。”
林儿道:“阿姊你又捧我。不过这古雁岭倒是有个妙处,站在那上面一定能将这满城的事尽收眼底。我有个预感,今天晚上这城里应该会很热闹。不如我们吃好晚饭,就到这岭上去吧。”
说话时,众女已回至客栈,高长恭等一帮男人早就到了。林儿忙问关于胡商的事。高长恭道:“胡商一共三个人,一老两少,其中一个年轻的应该是个公子,另两个是他的随从。我让慕容去试探了三人的武艺,最高的是那个老头,实力略在慕容之下。这三人一直在城中闲逛,也看不出他们想要做什么。无奈之下,我只能让韩兄用他的空空妙手去偷了那公子一把,结果就偷出来这个。”
说着,他将一枚铭牌交到林儿手上,林儿定睛细看,那上面刻的是一条青龙。高长恭道:“听陈兄说,三少主也有一块同样的。如果猜得没错,这三人应该都是来自伊吾城。”
“伊吾城?”林儿诧异不已,“昙无谶也是伊吾城的吧?为什么他们倒不在一起?”
陈庆之道:“我听娥儿说,昙无谶本是她父亲手下最得力的良将,但在她还没出生的时候就被派到了仇池去。虽然这些年昙无谶也时常回她们城中,接受新的任务,可毕竟伊吾城自他走后早已物是人非。所以即使昙无谶的武功仍旧只在李城主一人之下,可城中却并没有多少人买他的账。我猜,他的地位恐怕还没那个年轻公子高,那公子也应该不屑于和他为伍。”
林儿道:“没想到这昙无谶原来混得这么惨,我倒有些同情他了。那你觉得这个公子是何许人物?李宝的儿子?”
陈庆之道:“很有可能。从他的眉宇间我能依稀看出和娥儿的几分相似之处。不过李宝的儿子那么多,具体是谁就无法猜测了。”
林儿皱眉思索良久,方才说道:“我忽然觉得这是我们的一个大机会,出姑臧、救三少主,说不准都要着落在这个公子身上。你们赶紧去收拾一下,吃完晚饭我们就去古雁岭。今晚就等着看好戏了。”
第十五回 行刺
林儿留了慕容白曜守卫令晖等人,自己则带着高长恭、陈庆之、韩均、木兰、漂女,来到古雁岭上。
这古雁岭是一座黄土堆成的荒岭,岭上没有居民。此时气候尚寒,夜里的冷风一吹,更让人瑟瑟发抖。好在林儿早有准备,去当地的人家借了几身厚厚的皮衣,这才不致冻着。
在这岭上俯瞰姑臧城,城中的景物一览无遗。只是这城中人口稀少,亮灯的地方并不多,所以绝大部分都是黑灯瞎火,只能凭着月光模糊地观看。六人便轮流关注城中动静,其余五人就在旁边聊天、打盹。
直到月上中梢,三个胡商突然从一个小巷中穿了出来。众人齐来观看,却见三人到了城中央就分开,向北、东、南三个方向而去。公子往北,来到一处貌似衙门的所在,另两人则到了两处民宅,三人俱都蹲在了墙角处,似乎在做什么,可远处实在看不真切。
林儿忙令韩均凑近去察看。韩均一闪身,便下了岭去,将三人蹲的地点一一看过来,然后回报道:“那公子是在这城中的军衙旁蹲着,没有动作。另两人在安放柴草一类的物什,像是要纵火。”
林儿大惊:“他们是想借此制造混乱,好让那公子行事。难道他们的目标是军衙?想要行刺衙中之人?”
“仙姑快看!”正说着话,漂女忽然提醒道,“杂耍班的人也出来了。”顺着她手指方向,就见几条黑影正在向军衙移动,看身形,跑在最前的正是白天所见的少女。林儿又是一惊:“难道他们也要去军衙行刺?”漂女道:“这军衙的军官肯定是个大坏蛋,这么多人想行刺他。”
恰在此时,军衙边的公子一声轻啸,似是给同伴发暗号一般。果然,不多时就见另两个胡商所在的地方有火光冒起。那两人点了火,便立即向军衙而去。
林儿忙唤:“兰陵、陈公子,快去救火!”急切中高长恭问:“我们水盆水捅都没有,如何灭火?”林儿眼珠一转,妙计上了心头:“用皮衣!找个古井蘸满水,正好灭火。”高长恭恍然大悟,道声:“好办法。”便将六人的皮衣通通收走,与陈庆之下岭而去,直奔失火点。
两个胡商与那公子汇合在一处,就等火势燃烧起来,惊动城内魏军,即可趁乱展开行动。然而,高、陈二人各到一个点,用林儿的办法,将蘸满水的皮衣向那二人布置的柴草上一盖,火势立时止歇。那三人左等右等,始终没等到火烧起来,一时便犹豫起来,不知是该回去看看,还是按计划进行。三人中,公子和年长者似发生了争执,到最后终于是公子做了决定。这个决定应该是按计划行动,因为他们准备翻墙而入了。
当此时,忽从后面飞来一枚暗器,恰击中公子的年轻跟班,跟班立时扑倒在地。发暗器的,正是杂耍班的人。公子登时一惊,低声喝道:“谁?是敌是友,有种站出来,别发冷箭。”杂耍班的四人也不客气,尽数现出真身到了公子面前。公子似乎并不识得四人,双方也没有更多的话,直接使动武器,战在一处。
林儿这才明白,原来杂耍班要对付的并非军衙之人,而是那公子胡商。她正自好奇为何他们在此动手,木兰便问:“要去帮他们吗?”林儿道:“哪边实力更胜一筹?”木兰道:“杂耍班的。”林儿道:“那就先看看,不急。”
“有杀气!”木兰突然一声惊呼,“不是那六人发出的。”
话音刚落,果见一个人影从远处迅速赶至现场,武功之高,远在那六人之上。来人虽移动极快,可从身形上林儿立即认出来,那就是昙无谶。在他之后,还有阚伯周、李峻和一个陌生的道人,那三人倒没有动的意思,只昙无谶一人加入了战团。
杂耍班四人中最强的是壮实老汉,据木兰观察有七袋实力,其次是少女,他二人也就合力对抗昙无谶。可昙无谶以伊吾城大护法和紫柏山掌门的双重身份,当世足可排进前十。武功到了高处,越往上走差距也就越大。去年木兰与沮渠兄弟对抗,双方都是七袋,可木兰仍能以一敌二。如今昙无谶更比木兰还强,杂耍班二人岂是对手,没走几招就已显出颓势。
林儿见状,忙问:“能与昙无谶一战吗?”木兰略想一想道:“不一定能赢他,不过可以一战。”林儿便道:“助杂耍班人撤离,顺便将那少女带到客栈去,别让旁人知道。还有,要蒙面行动。”木兰得到命令,当即用面纱裹头,拔出含光剑,便向战团冲去。
这边还剩林儿、漂女、韩均三人。林儿又吩咐道:“这伊吾城的人要入军衙行刺,莫非其中之人有什么非常之处?二郎,你去军衙查探一番,仔细观察里面都是些什么人,究竟是奸恶之徒,还是忠勇之士。这样我们就能判断孰友孰敌了。”韩均也领命而去。
林儿和漂女这才慢慢地下了古雁岭回客栈去。一路上,漂女道:“仙姑你怎么对那少女这么感兴趣?”
林儿道:“我觉得她挺可怜的。不论他们袭击胡商是出于国仇还是家恨,这些仇恨都应该是男人的事,不应该加在一个柔弱的少女身上。所以我打算让她避开袭击胡商的事。”
“那万一我们是一厢情愿呢?”
“那就当认识个朋友呗,反正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刚回到客栈,却见司马灵寿已经回来了。林儿忙问:“看到昙无谶他们等的谁了?”司马灵寿道:“一个叫江湛的人。”“江湛?就是刚才我们见到的那个道人吧?”“应该是的。他是南朝建康洞玄观的观主,我原本的主人徐湛之是他师兄。”“这人很厉害吗?昙无谶他们为什么在等他?”“他的外号叫摄魂音,是舌战一道上一等一的高手,据说南朝没几个人能辩得过他。”“嘿,那是因为他没有碰上我阿兄。”
说话时,木兰带着少女,与高长恭、陈庆之同时回到客栈。少女被木兰封了穴道,只能趴在她身上不能动。林儿见状,忙令漂女用银针替她解了穴,这才说道:“我叫檀林,不知小姑的芳名是什么?”
少女见周遭十几个陌生的男女,颇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挑选着字眼:“你们救了我,为什么又要偷袭我、把我抓来这里?”
林儿笑道:“这里没人要抓你啊?只是我白天看你演杂耍时,眼中流露许多无奈神色,想来你是不太愿意去找那伊吾城的人,所以就让木兰顺手把你带到这里。如果木兰有什么冒犯的地方,我替她道歉。如果是我会错了意,小姑只管离开就是,我绝不拦着。”
“没有没有,”少女当然听明白她的意思,“我是想谢谢你们救了我。其实你说得没错,我不喜欢抛头露面,更不喜欢杀人。只是……”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不可闻,只是轻轻地低下头去。
林儿又是温柔一笑道:“既然这样,那小姑就安心在我这儿住几天吧。”
刚说完,门外响起韩均之声:“小君,你猜这姑臧城的城主是谁。”随着人声,韩均飘然而至,脸上带着兴奋的神情。
木兰不耐烦道:“要说就快说,哪那么多话。”
韩均仍是激动不已,“原来大眼就在这城中,城主就是杨大眼!”
第十六回 离间
“还有杨懿杨师弟,”韩均续道,“他本来一直跟在阿羽的师尊李孝伯师叔的身边做弟子。大眼是此次出征凉州的先锋官,他专门把杨懿从李师叔那里请过来给他做谋士。”
木兰一听,也是难掩兴奋之情,对林儿道:“主母,我们……”
“去吧,”林儿微笑道,“和他们好好叙叙旧。不过,别说我们要出姑臧的事。”
“为什么?既然大眼是城主,有他帮忙,不是更容易吗?”
“大眼既然负责此地军务,那就有责任不放旁人出城。如果我们强行请他开后门,那反倒让他为难了。”
木兰明白林儿这是为了他们好,感激地一笑,又问:“那如果他们问起来我们来此何干,该怎么回答?”
“呃,要不就说……”林儿灵机一动,“就说我们是来这避难的,我在中原被通缉,待不下去了。”木兰又是一笑,便与韩均出了门。
林儿回头,却看见少女眼睛里闪过一道精光,忙问:“小姑你知道大眼?”
少女神色一阵慌乱:“不认得不认得,天下将军那么多,我哪知道说得谁啊。”
林儿心中一笑:“这小女孩确是纯真,撒谎还会脸红。”口中道:“那我看你好像有话要说?”
少女道:“檀小姑,你的阿兄是不是叫檀羽?”
“是啊。你认得我们?”
“不瞒小姑,我是洛阳人,洛阳人没有不知道你们兄妹的。我兄长还说,这次我们的事情做完,就让我去投奔你们呢。”
林儿诧道:“投奔我们?承蒙令兄瞧得起。可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却让我如何相信你?也罢,我不逼你,不过你总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吧?”
少女道:“谢谢你的大度。等到合适的时候,我一定把什么都告诉你。至于我的名字,其实我是个乡下小妹,父母都不识字,也没起过什么像样的名儿。我本名叫李小妹,后来出道江湖为显大气,又取了个‘雍容’的字。不过大家都喜欢叫我绰号‘双妹’,因为我射箭喜欢左右开弓,大家说我是‘左射右射必叠双’。”
林儿道:“李雍容、李双妹,嗯,那我们也叫你双妹。既然你本就要投奔我,现在我就当你是半个伙伴吧。阿姊,你领她去隔壁房间,给她介绍下我们的人。我和兰陵他们再商量点事儿。”令晖道声“没问题”,便和仙姬、令华一起将双妹领了出去。
待几人走后,林儿这才说道:“这可真是巧了,杨大眼、杨懿,都是我阿兄他们当年一道从军的小伙伴。上次听杨保宗将军说,大眼被称为凉州第一勇,想必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杨懿是弘农杨氏子弟,出身世家贵族,又是阿兄的亲师弟,这些年一直跟着阿兄的师尊李孝伯四方游学,想来定有过人之才。说不得,我们自然是要帮自己人的。”
高长恭道:“现在情况倒是简单,这位杨大眼将军和双妹他们是一头,昙无谶方丈和伊吾城公子是另一头。我们只要想个办法对付伊吾城即可。”
林儿却道:“可你们别忘了,我们得想办法出姑臧。我一开始本来还想去找姑臧守将通融一下呢,谁知却遇到了自家人,反倒不能开这口了。这样一来,就只能叫昙无谶或那公子带我们走小路,你们有什么好办法?”
陈庆之抢先道:“我倒是有个主意。我看他两人好像并不是一路,双方都没有住在一起。这样的话,我们何不使用一招离间计,让二人反目,我们再从中渔利。”
“离间?”林儿一阵迟疑。
陈庆之奇道:“主母觉得这主意不好?”
林儿道:“好是挺好,可我不想那样做。”
“为什么?”陈庆之显然无法理解。
林儿温言道:“离间是以增加双方的不信任、甚至仇恨为目的的,这种计谋除非万不得已,不能轻易使用,用之则遗毒深远。就像医师诊病,如果为了治一个急症,却要引发另一个缓症,那就要慎之又慎。我以前在汉中时就曾对南朝奸细的庶子们使用过一次,后来我知道,这一招让许多家庭遭了大祸。所以才暗下决心,以后不可轻易使用。这昙无谶虽然是我们的宿敌,可毕竟只是各为其主,其人并非大奸大恶之辈。强行对他用离间计,将来所引发的怨隙恐怕也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所以这次,我不会用这样的计谋。”
陈庆之还欲再言,林儿止住他道:“陈公子一直是唯实用论,可你还是栽在了自己最擅长的阵法之上。现在既然你称我一声‘主母’,以后就要习惯于我的处事之道,否则我们没对别人离间,自己人倒先被离间了。”陈庆之只得点头称是。
高长恭待二人说完,这才插言道:“师叔,我倒觉得我们什么都不必做。”
“哦?”
“刚才女侠去救双妹,虽说是蒙了面,可她的武艺昙无谶方丈是见过的,怎会认不出来。再说,我们白天时曾招摇过市,刚才又灭了他们的火、坏了他们的事。此刻,他们一定在猜度我们到底要做什么。索性我们就什么都不做,让他们摸不着头脑,再静观他们要做何反应。”
林儿大喜,拍手道:“兰陵才是我的知心人啊,这个办法好,就这么办。我们就躲在客栈中睡大觉,让他们去猜吧。”
高长恭被他一赞,竟不自觉地脸红起来。他二人自从长安走到一起,直到现在,早已合作得亲密无间,林儿当年对他的恼怒早扔到了九霄云外。可这样的称赞却还是头一遭,也难怪高长恭会不适应了。
当夜,众人就在客栈安睡,只让慕容白曜等人轮流值夜。外面大街上不时传来有人走动的声音,可没人进客栈来骚扰。任外面暗流涌动,识乐斋自是安如泰山。
次日一早,林儿幽幽醒转,却赖在被窝里不愿起来。仙姬推着令晖进了屋来,令晖掀起林儿的被褥,笑道:“小懒虫,还不起床?”林儿连忙拉过被子来将自己捂住,嗲声道:“冻死我了啦……”
仙姬坐到她床边,柔声道:“小姑,大家都等你吃饭呢。”林儿奇道:“你们先吃嘛,等我做什么。”仙姬道:“双妹天还没亮就起来给大家煮吃的,一直忙到现在呢。她说她早就想好了的,她加入我们的第一顿饭一定要亲自来做。”
林儿倏地坐了起来,急道:“你们不早说。自从阿嫂走后,我都好久没吃到过像样的食物了。不知道双妹的手艺怎么样。”她一边说一边忙不迭地穿衣服。
令晖忍不住笑道:“你别着急,他们不等到你不会开饭的。”
林儿梳洗完毕,与令晖、仙姬来到大堂,果见众人都已坐定。林儿连声道歉,这才入了座。抬眼一看,却见满桌的菜,皆是菌、菇、耳、笋及各类豆制品,摆成了鸡、鱼等各色造型。光看这形状,就已让人垂涎欲滴了。
林儿一阵轻笑道:“我们今天都陪小师太吃素斋?”双妹歉然道:“小姑,这地方太偏僻,只能找到这些山里的食材,所以……”林儿一摆手,“跟你说笑呢。阿姊,你是最懂吃的了,你先品评一番?”
令晖莞尔一笑,也不客气,率先举箸尝了一筷子,随即赞道:“双妹这叫素菜荤做,这可是很高明的技艺呢。这些山珍虽说是好东西,可又要让它入味,又要保持其原本的鲜香,实则很不容易,双妹的烹饪水平已经相当精湛了。”
双妹谦道:“这都是跟我家附近山上的僧团学的。他们饮食只能素食,很多口馋的师兄就想着把素食做得像荤菜一样美味。”
林儿方才招呼众人动筷。果如令晖所言,双妹的菜口味纯正、不失菜肴本味,食之只觉唇齿留香,正如漂女的评价:“檀嫂做的菜是清淡中带着醇厚,双妹的菜是醇厚中带着清淡。以后我们可真是有福了呢。”
林儿则开起陈庆之的玩笑:“陈公子,你们侯家堡应该多请几个双妹这样的庖厨,那个什么西域食物除了腥膻还有啥好吃的,在你们堡里那段时间,快把我吃恶心了。”说得陈庆之一脸尴尬。
正此时,客栈门口传来一个人声:“檀施主在吗?”这声音如此耳熟,不看其人即知是昙无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