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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赎罪
来人仅昙无谶一个。他仍是穿着紫柏山方丈的僧衣,只是脸色却憔悴了许多,不复当年汉中初见时的宝相庄严。识乐斋诸人中,高长恭、令华和司马灵寿不自觉地站起身来向他行礼,唤声“方丈”。昙无谶略有些尴尬,只是随意地让他们不必多礼。
林儿见己方众人中,有人尴尬、有人不安、有人戒备,明白这昙无谶对他们的特殊之处,便起身向昙无谶行了个礼,后道:“方丈来得真巧,我们这正吃素斋呢,要不你来一道吃些?”昙无谶忙推辞道:“多谢施主好意,你们先吃吧,我在旁边等。”说完他就在旁边的座位坐了下来。
原本一顿美味的早餐,却因为昙无谶的到来,变得索然无味。众人快速地吃完,林儿让大家到房中回避,只留了高长恭、慕容白曜、司马灵寿三人保护自己。陈庆之也想留下,林儿终是担心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还是让他离开了。
林儿坐到昙无谶对面,开言道:“上回见到方丈,还是在汉中的库部吧?一晃眼,又是一年多过去了。”
昙无谶双手合什道:“无量寿佛。屈指算来,与施主相识,已两年有余了。这两年来,我们明争暗斗,施主还险些死在老衲手下,真是惭愧。”
林儿不悦道:“方丈今天来,应该不是来和我翻旧账的吧?”
昙无谶道:“老衲此来,是向施主求和的。”
“哦?”林儿一阵好奇,“这话怎么说?”
昙无谶道:“在仇池时,老衲的任务是控制仇池国,因此所有的绊脚石都必须清除。而今,这项任务已经结束,你我之间也就不再是对手。所以老衲想与施主做个朋友。”
“朋友?”林儿脸色忽地一变,“我真奇怪,居然‘朋友’这两个字会从方丈的口中说出来。你们奴役灵官百姓,想过‘朋友’两字吗?你们致杨保宗将军于死地,想过‘朋友’两字吗?你们攻打吐谷浑坞堡,杀害阿才坞主,想过‘朋友’两字吗?你以为仅凭‘朋友’两字,就能洗清你手上沾满的血污吗?”
她刚说完,一直在后面偷听的仙姬忽然跑了出来,一脸的泪痕,口中直唤:“小姑……”林儿拉她坐到自己身边,对昙无谶道:“你若能说服了她,我们再谈朋友的事。”
昙无谶无奈地道:“无量寿佛。对于这些人和事,老衲也一直在忏悔。实不相瞒,老衲虽主掌仇池事务,但很多事我却做不了主。灵官山洞是郝惔之一手操办的,我和鲍照只提供他一些人手和财力支持。攻打杨保宗部和吐谷浑坞堡是杨保炽自己的主意,他是个刚愎自用、难成大事的人。当然,这些事我都知道而且并未反对,所以老衲并不能推脱应负的责任。如果做什么事能减轻自己的罪孽,老衲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林儿冷笑道:“如果是放在旁的人说这番话,我就信了。可从方丈你的口中说出来,却让我无法相信。此时,你的紫柏山已经分崩离析,你不再是那个仇池的奸细总管。相反,你回到凉州后,必定要看别人的脸色。昨晚你救的那个公子恐怕还要骑在你之上吧?你来这姑臧城,想必也有许多难办的事,你不希望我来捣乱,甚至你还希望我能帮助于你。所以,你才不得已来向我讲和,说出一些貌似诚恳的话。”
昙无谶一脸的木然地道:“老衲并不否认,我来此城是想故技重施,策反这里的城主。可我没想到,城主竟然又是你们的朋友。老衲昨夜想了一宿,终于明白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道理。所以我只身一人来此,寄望能做些事,弥补自己过去的罪过。”
林儿道:“我怎知你这话不是一个新的圈套?你能在汉中设下那样一张巨网,最后甚至想出通过谋害国主来制造混乱的办法,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我有理由相信,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你诸多计划的一环。”
昙无谶眼神中闪过一丝暗淡之色,“其实,现在的高昌北凉已是危若累卵。北魏大军十万准备兵分三路攻打酒泉。高昌北凉举国之兵不过万余,如何能抵抗。我听南朝来的江湛说,南朝国内目前争斗亦十分激烈,绝无可能顾及凉州的危局。北凉国破已成定数,非人力可以挽回。老衲即便还有什么计划,恐也难扶大厦之将倾矣。无量寿佛。”他又是双手合什。诚然,做亡国之臣,换作是谁,心里都不会好受的。
林儿叹一口气,道:“你们这些人,争来争去、打来打去,也不知到底是为了什么。其实你们之间也没有谁是善、谁是恶,都不过是为了一己私利而已。”
她顿了顿,又道:“你们在中原朝廷中不是有一个很有分量的内应吗?能让关中军在关键时刻大换防,能让仇池政局一瞬间崩盘,这人几乎可说是一手通天了。难道他没有帮你们改变北朝的策略?”
昙无谶神色黯然道:“如果我告诉施主,你说的这人是谁,连老衲都不知道,你会相信吗?”
林儿摇摇头:“也无所谓信或不信,反正你就算知道,也一定不会告诉我。我也不一定敢信。”她顿了顿,回头看着仙姬,问道:“你怎么想?”
仙姬茫然不知所措,说道:“我本来一直想求小姑你替我报仇的,可是夫君和大姊都劝我不要因为仇恨而影响大事。小姑,你说我该怎么办?”
林儿坚定地道:“杀父之仇,岂可不报!小姑一直替你记着的。总有一天,我们会找出那个罪魁祸首来。不过,报仇的方式有很多种,以暴制暴绝不是最好的那种。”
说罢,她又转头对昙无谶道:“方丈是否真的想要做一件事来为自己忏悔?”
昙无谶道:“无量寿佛,老衲绝无戏言。”
“那好,那你就立刻回陇西去,回到羌人所在的吐谷浑部,去那里传播佛法。方丈是紫柏山的高僧,相信你的佛法一定能让吐谷浑族人重新振作起来,回到原本幸福美好的生活。如若能做到这件事,我们以后就是永远的朋友。”
昙无谶这才微微一笑道:“老衲来此之前,就已经料到施主这要求。所以,出了这客栈,我就一路往南,回陇西去。‘地狱不空、我不成佛’。”
说完,他站起身来,准备向外走。忽然,他似想起了什么,又回头道:“我知道,施主是被司马飞龙引来此地的,你们的目的地是伊吾城。不过姑臧封闭,你们很难出去。所以我已让李峻在古雁岭上等你们,他会带你们去你们该去的地方。”
他又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交给林儿,续道:“这是鲍照写给小晖的信。他此时正在酒泉一个居所中赋闲,听说小晖要来凉州,特意托我带这封信给她,希望小晖能与他一见。还请施主代为转交,也同时能劝说小晖原谅自己的兄长。”
林儿接过信来,道声“多谢”。此后令晖的回信,正是前文已然讲过的,不必再述。
昙无谶最后说了句,“施主要千万小心司马飞龙这个人,”便离开客栈,真的回陇西去了。
林儿看着他有些苍老的背影,忍不住感慨道:“如果不是受命于人,昙无谶应当是个不错的智者。只可惜,仅有智慧、没有胸怀,是毫无用处的。”
第十八回 武力
林儿忙令高长恭去把李峻请到客栈来。不多时,李峻便风风火火到了。
林儿笑道:“李峻法师,别来无恙。”李峻看看周围,忙问:“师父已经走了?”林儿点点头。李峻长叹一声,一屁股坐了下去,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林儿奇道:“法师怎知方丈在我这儿?又怎知他要去哪?”
李峻道:“今早起来我只看到师父给我留的书信,让我去古雁岭上等人,谁来找我,我就听谁吩咐。当时我就猜到,来的人一定是你们。以师父的武功,要找到你们显然不难的。”
“哦?”
“昨天女侠虽然蒙了面,可她在拜将台击杀沮渠兄弟的绝世剑法,岂是能瞒得过去的。也就阚伯周这个蠢货看不出来,还在那一个劲地猜是谁。”
“听法师的语气,似乎对阚伯周并不十分尊敬?”
“整个紫柏山,我只尊敬师父一个。若不是因为师父,我又干吗要背井离乡追随他到凉州来。阚伯周除了好色成性,根本一无是处。这次若非要沿路保护李公子,我们也不会与他同行。”
林儿似乎很有同感,肯定道:“法师说得没错,在紫柏山时看到这阚伯周把学戒女当成自己的女奴,真是让人气不打一处来。那时候,法师你能义无反顾地出来声援同门,这份勇气真让人佩服啊。兰陵,这一点你可不如李峻法师。”高长恭笑道:“那时候我是鬼迷心窍,现在不会了。”林儿也笑道:“现在你要还敢,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二人一唱一和,那边李峻却不住地叹着气:“可惜我还是没能挽救紫柏山的命运。小僧一直有个问题想请教施主,紫柏山之败,究竟是败在哪里?”
林儿收起笑容,说道:“你们败在过分崇信武力。从抓走阿嫂和阿姊开始,你们一直在试图用武力解决问题。然而武力虽强,毕竟有用尽之时。只有仁爱和诚信,才是恒久不移的。”
李峻点头道:“不错,这也许是整个伊吾城自李城主以下,所有人的问题根源吧。从沮渠兄弟到赵温,每个人我都曾告诫过他们要平和,可悲的是,这些人个个刚愎自用,没一个听得进去,最后除了送掉性命,也难有别的下场。”
林儿道:“说起来,经历了这么多事,也只有法师你从没对我们下过杀手。在长安楼观台、在药王坛,但凡换作旁人,我和阿兄的命也就没了。可见法师于我们是有不杀之恩的。”
李峻道:“这些都过去了。既然师父让我听施主吩咐,自当尽我所能、保施主在凉州的万全。”
林儿莞尔道:“我很好奇,为什么方丈要让你来帮我呢?”
李峻道:“其实,师父早就萌生了去意,只是一直未曾明说。此次高昌北凉国主沮渠无讳派师父来策反杨大眼,下的是不成功即成仁的死命,可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再加上,伊吾城的五公子李公业还从旁捣乱,想要刺杀这里的城主。师父想是料定这事已经败了,故而做出这样的安排。”
林儿奇道:“难不成,这李公业是自作主张跑来行刺的?”
李峻道:“这事只有阚伯周知道具体情况,他又不肯对我们明说,想来这也是某人安排好的吧。反正伊吾城的人在凉州都是横着走,我是惹不起他们,也懒得与他们有什么瓜葛。”
这连续与昙无谶、李峻的两番对话,让林儿终于将整个事情串连了起来。伊吾城,是到了去拜访它的时候了。
正此时,客栈外传来一阵军士吵闹之声,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军士走了进来。
客栈掌柜忙上前询问:“军爷,有何贵干?”一个军官模样的回道:“我们在搜查凉州奸细,近段时间有外乡的生人来住店吗?”掌柜一指林儿等人,道:“呶,他们几个就是前天刚住进来的。十好几个人,有男有女。”
军官过来看看众人,便问:“谁是领头的?”高长恭当即站过来,道:“军爷,有什么事?”军官扫了他一眼:“哪来的?来姑臧做什么?”高长恭道:“从仇池过来。军爷不是要查凉州奸细吗?你看我们这也没有凉州人,何况如果是奸细,又怎会这么多人在这公开场合露脸呢?你说是吧。”
他这话不卑不亢,可当兵的却不买账。那军官忽然就生起气来,喝道:“我问你来这里做什么,你这厮却顾左右而言他,一看便知是心里有鬼。来人,把他给我带到军衙去!”就有军士上来欲抓高长恭。
“住手!”门外传来一声洪亮的呼喝,随声而入的,是一个少年将军。只见其人龙须豹眼、虎背熊腰,身着一副轻铠,端的是勇冠天下的一代名将模样。刚才还颐指气使的军士,一见来人,立即退到一侧,低头呼道:“杨将军。”
来人正是杨大眼。与他同时而入的,还有木兰伉俪。大眼将手一挥,道声:“出去吧”,几个军士便大气也不敢出地直接弓身出了客栈。
韩均一窜身来到林儿旁边,说道:“主母,他就是大眼,是不是很神气啊?”
少年将军杨大眼走过来笑盈盈地一拱手,朗声说道:“别听这死二郎胡说。我这一个小校,在这么多英雄的主母面前,岂敢神气。不过我有公职在身,不能随他们叫‘主母’。檀羽是我老弟,他的小妹当然也是我的小妹。早听说小妹的名头,连号称天下第一勇的南朝三皇子都被你任意戏耍,小妹可真是好本领啊。本来昨夜就该来访,又怕搅了你们睡觉,只好现在才来。杨懿这人性格比较怪,怎么拉他都不肯来,还望小妹莫怪。”
林儿不曾想,这杨大眼如此大的名声,却这般好说话,颇有些意外,忙起身一礼,道:“既然大眼兄这么说,那小妹也斗胆唤一声‘阿兄’。小妹真是失礼,本应亲自登门造访的。只是我目前还有通缉在身,进了你的门,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看见,反为不美,所以这才没有前去。”
两人还要再说,后面木兰不耐烦道:“主母、大眼,都是自家人,你们怎么这么生分?有什么话,赶紧坐下说。”众人俱是一笑,这才纷纷落座。
木兰解释道:“我把昨天发生的事给大眼和杨懿一讲,杨懿马上就想到,等天亮之后再出动军士满城地搜捕凉州奸细。这样一来,凉州人自然会被赶跑,而大眼也能借机来和主母见上一面。”
大眼补充道:“如今西北军中奸细甚多,一不留神就被他们抓住把柄。近段时间已有好几个与我同袍的军校被撤了职。所以我不得不小心啊,小妹原谅则个。”
林儿道:“这是应该的,阿兄何须介怀。”
大眼又问:“我听说小妹的性格和阿羽一模一样,都是不肯服输的,相信不会因为这区区的一纸通缉就真的浪迹天涯。可我问木兰阿姊,她又不肯明说,只好亲自来问小妹你了。”
林儿道:“承蒙阿兄关心,其实我们是想去凉州的。一来是想帮我兄的一个朋友去救他的相好,二来是想深入凉州去探查奸细情况,也好还自己一个清白。”
大眼皱眉道:“去凉州?这可有些难办,奚将军专门下令要封闭姑臧,不准进出……”
林儿忙止住他道:“阿兄不必为难,我已找到了这位李峻法师,他认得去凉州的小路,我们自会随他前往。”
大眼道:“那也行。如若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小妹只管开口。”
第十九回 烤羊
大眼走后,林儿就命众人收拾行装,准备随李峻走小路前往凉州。
李峻知道了林儿去凉州的目的后,便道:“去伊吾城的小路要先从这里沿祁连山往西,进入焉支山。翻过焉支山,就是大马营草滩,当年霍去病将军曾以这里为牧苑、饲养骏马。这里又有一座永固堡,从那里再继续向北,张掖也就不远了。据说魔君李宝每年这段时间都会在永固堡盘桓,说不定我们还能碰上他呢。”
林儿奇道:“永固堡?那是什么地方?”
李峻道:“永固堡在焉支山脚的长城窟边,因这里时常有僧、儒往来,所以设有寺庙。北凉每与大魏交战,其国主必先到此地拜佛,故而在山下筑了这座城堡。李城主在那城郊有一处别院,修得规模很大,专供他的一个爱妾居住。他本人则时常到那里与这个小妾寻欢作乐。”
高长恭奇道:“听陈兄讲,李城主娶了许多姬妾,难不成每个姬妾都要修一座模样宏大的别院?”
李峻道:“师兄你有所不知,这个李城主是凉州有名的淫魔,受他荼毒的女子何止千百。他曾说,除了他自己的母亲和女儿,任何女人他都不会放过。住在永固堡这个小妾原本是他长子李承的小君,因为长得甚美,被他看中,于是先让其到此地出家,而后还俗做了他的妾,住在他新修的别院中。”
众人闻言,无不大惊。陈庆之道:“难怪我听娥儿说,她很不喜欢她父亲,因为她父亲对人从无感情,所以她才会偷偷跑到汉中去找我。现在总算明白,娥儿的父亲原来是这样的,真是苦了她了。”
林儿听他此言,这才明白三少主为何甘愿被陈庆之藏于深闺。陈庆之虽然也很花心,但毕竟对三少主是情深意重。三少主有这样一个父亲,那陈庆之对她来说已接近圣人了,难怪她会如此倾心。林儿心中不禁一叹,女人的命运终究是由男人来决定,也不知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高长恭则道:“以前紫柏山的长老们和学戒女有染,至少还是有感情的。这李城主竟把荒淫之事当成家常便饭,这太可怖了。”
李峻道:“凉州人蛮荒未开,他们哪懂什么叫感情。我们这一行人女子甚多,大家千万要小心啊。进了北凉境,就比不得在中原时这般自在。”
林儿经他提醒,这才醒悟过来,忙问:“兰陵,从上邽出来时,我让你多带些梅花袖箭防身,你带了多少?”
高长恭道:“有十几副吧。”
林儿道:“给每个女子发一副,大家贴身放好,以防不测。姓和的,去多买些面纱和玉娘易容所需的材料,进了北凉境,女子们全部易容、蒙面纱。美女,我们沿途再多采些马钱子、天南星、乌头等毒物备着。”
漂女笑道:“仙姑你昨天还说蒙面纱闷的呢。”
林儿却正色道:“此处虽然是边地,但总算在北朝境内。去了北凉,一切就由不得自己了。‘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到了别人的地盘,自然要收敛些,不能再任性。”
于是,众人各自准备妥当,这才离了姑臧城一路往西,进入祁连山。道路曲折,九拐十八弯,即使众人皆骑马、坐马车,速度也很难快起来。直走得太阳快要下山,众人仍在群山中穿行。
林儿道:“天快黑了,我们还有多远才到?”
李峻道:“再走不远,有一座废弃的城池,名叫黑城。我们就要在那里转而向西进焉支山。”
“那我们今晚就在黑城过夜吧?”
“可是……”
“可是什么?”
“主母容禀。这黑城名为‘黑’,实是因为当地百姓认为这城不吉利,很早就搬离了此城。如今那里已是一座鬼城,平素无人敢在那里停留,即使部队行军,也多是绕着走。我看我们还是在附近找个民居借宿更好些。”
“那又何必麻烦,这里不是有一条石羊河吗,干脆就在这石羊河边搭帐篷住好了。兰陵,去向附近山民买些吃的。”
当下,高长恭、和其奴就去山间觅食,余下的男人则分别生火、搭帐篷。不多时,高、和二人竟扛回来一整只山羊。
和其奴笑呵呵地道:“真巧真巧,刚一上山就碰见有人家在杀羊,正好买一只来。大家今晚有口福了,我们吃烤全羊。”
林儿道:“我们吃烤羊,那小师太和李峻吃什么?”
和其奴道:“放心放心,我还买了些荞麦和口蘑,不会让他们饿着的。”
西部山区的羊,多在山间奔跑,练就了一身敦实的羊肉。用柴火一烤,肥油从纤维中渗透出来,立即肉香四溢,再撒上些食盐和孜然粉,那味道真是绝美,让人光看就已经流口水了。识乐斋诸人一面吃羊肉,一面唱歌聊天,当真是说不出的开心。
林儿出门什么都不带,但却始终忘不了她的水心琴。綦毋在制作凤行屋时就特别留意,专门在车的顶部安了个格子,给她放琴之用。每到夜深人静时,林儿就会想到拿出琴来弹奏一曲,以抒胸臆。
今夜,仙姬并没有跳舞,反倒是陈庆之应众人之邀,跳了一支剑舞。他的随身物品同样只有一件,便是天火仪式上得到的天剑。他常常一个人抚着那把剑发呆,却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虽然已经加入了识乐斋,可他的身份太特殊,也难有人与他真心交流。所以像双妹这样,甫一进来就迅速和令晖、仙姬、漂女她们成了好朋友,而陈庆之至今仍孤身一人。
众人待篝火燃尽时方才入眠。至半夜时分,却听见有快马飞驰而过,一连两波,前后不过几息工夫。当时值夜的陶贞宝和韩均一商量,这两波人夜间疾行,又不像军队的传信兵,定然是有些名堂。韩均想着反正守夜也无事,便骑了快马去追。约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回来,原来那两波人先后进了李峻所说的黑城。
此时天已蒙蒙亮,林儿睡得并不好,早早就醒了,听陶贞宝说了晚间发生的事,就一直在等着。听到韩均的所见,林儿不禁奇道:“不是说那是一座鬼城吗?怎么这些人还连夜往那里赶?二郎见到那些人的模样了吗?”韩均道:“第一波离得太远没看清,第二波像是双妹的几个同伴。”林儿道:“这事情有趣了。反正今天我们要路过那鬼城,正好去看看那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在山间也不知太阳何时升起,诸人待最贪睡的漂女起来,这才收拾行装,又吃了些干粮,便即上路。
林儿在车上不停地打着哈欠。双妹关心地道:“小姑你再睡一会儿吧?你每天要操心那么多事,不睡好怎么行。”林儿颇有些感动,道:“双妹你真好,不像美女,自己睡大觉,从不管别人。”漂女喊冤道:“仙姑你不讲良心,自从寻阳公主走后,每次你睡不着都是拉我起来。下次你要再拉我,我就写信去叫阿文过来陪你,嘻嘻。”林儿也不服输,道:“我睡不着不是找寻阳就是找你,哪像美女你,睡不着就去找兰陵,一点不害臊。”漂女忙不迭地伸手去捂她的嘴,急道:“讨厌,被他们听到了我以后还怎么混啊。”林儿一阵轻笑,小声道:“好啦,以后你不提阿文兄,我就不提兰陵,就这么定了。”说得漂女连连点头。
双妹见她们说说笑笑,眼神却突然黯淡下来。林儿正在兴头上,见她如此模样,忙道:“双妹你别见怪,我们两个这么疯疯癫癫的习惯了,嘿嘿。”双妹摆摆手道:“没事的,我只是看见你们两个好幸福的样子,想起了自己的事情,突然有些伤感。”林儿道:“你的故事一定很精彩的,能和我们讲讲吗?”双妹道:“以后吧。这故事是个悲剧,现在讲有点破坏气氛。”
第二十回 黑城
沿着石羊河继续往西,又走了一段路,却见河道越发的密集。据李峻说,这里有三条河交汇,而黑城就在其中两条中间。
一行人风尘仆仆,来到黑城之下。林儿跳下马车,仔细观察那城的形貌。城墙本是黄土堆成,由于多年的风沙侵袭,已转成灰黑色。许多藤蔓植物从城墙中爬生出来,苍凉之感也就油然而生。
高长恭叹道:“果然是一座鬼城。师叔,我们要进去吗?”林儿道:“城门半掩半闭,里面深不可测,还是不要从这里进了。那边城墙有一处缺口,你先带两个人上去看看?”高长恭便领了韩均、慕容白曜跃上那处城墙向内观察。
不多时,韩均又跳了回来,道:“高阿兄也拿不定主意。主母,还是你自己去看吧?”林儿道:“陈公子、李峻,随我前去。”说罢便由韩均驮着,也上了那城墙。
从城墙上向下望,方觉这城的阴森恐怖。原本通行的道路被尘土占据,已经难以分辨。城中的建筑早已损毁,黑黄色的土砖四处散落。从这些土石中生出各种奇怪的植物,枝枝桠桠,摆成吃人的模样向上伸出。而在植物之间,便时时传来“悉索”的声音,那是蛇蝎之类。这些个毒物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人类是不被允许进入的,否则它们会实施最残忍的攻击。
林儿在葭萌关的五毒森林中尚且能呆立许久,看到这场景仍不自觉地心里发怵。高长恭道:“这些树下面恐怕隐藏着玄机,在这里实在看不真切。我们到底要不要进去?”
林儿迟疑片刻,道:“算了吧。这场景着实有些吓人,我们没必要进去冒险。”
“一向胆大的水心仙子,怎么今天却这般谨慎?”不远处传来一个人声。
众人见有异状,立即便环伺到林儿身边警戒。只见城墙边闪出几个人影,当先就是司马飞龙。在他旁边是道士江湛,其身后还有李敬爱、阚伯周和一个陌生男子。李峻小声道:“那个男的就是李城主的长子李承。”
司马飞龙见李峻正悄声说话,大声道:“李峻,你师父呢?”李峻回道:“不用你管!”司马飞龙道:“看来昙无谶也被他们收服了。江观主,我的话不假吧,这群人很难对付。”他这句是对江湛说的。那江湛两眼一张一闭,斜斜地看着林儿等人,那阴暗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林儿小声对众人道:“来者不善,大家退下城去。”可这话却被司马飞龙听了去,司马飞龙立时尖声说道:“仙子何故招呼都不打就走啊,这可不是仙子的作风。”林儿却不理他,仍是小心地往后退着。司马飞龙续道:“难道你们不想知道三少主情况如何?”
这一句立时击中陈庆之的要害,他第一个就停了下来,喝道:“你们把娥儿怎么了!”
司马飞龙脸露一阵淫笑,“陈少堡主,哦不,现在应该是陈堡主了吧?咱们也算是老朋友了,我又岂敢把你的女人怎样。”
陈庆之见他表情,气不打一处来,拔出手中天剑,就要冲上前去。林儿急道:“兰陵,拉住他!”高长恭立即反手将陈庆之紧紧拽住。
林儿劝道:“陈公子你好糊涂。三少主是伊吾城的公主,这里尽是伊吾城的人,他们又能对三少主做什么?司马飞龙只是想故技重施,扰你的心智,你怎能再中他的奸计。”
“哈哈哈……”司马飞龙忽大笑道,“仙子此言差矣。一个招式绝不能用两次,何况我的祝由术已被仙子破了,再用此招,岂不是丢人现眼吗?江观主,你可是攻心术的天下头一号人物,今回小弟可就看你表演了。”说罢他又是一阵笑。
旁边一直没开口的江湛,此时终于用他阴沉的声音开言道:“所谓攻心术,不光是激将法那么简单。你要记住,攻心最难的,就是要掌握对手的心绪变化,再施以恰当的威压,才能收到你想要的效果。”
司马飞龙听他指教,连连点头,口中道:“多谢观主的教诲。”他二人就这样现场讲授起来,竟完全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那江湛向林儿一声冷笑,说道:“这位女公子还没听过我江湛的名头,我若想杀人,就是天王老子,一样没命。那三少主要是不听我的,也休想挣脱我的魔爪。”他的声音本就阴气十足,又说出这般淫贱之语,林儿登时也是怒上心头。
李峻慌忙附耳过来道:“此人外号摄魂音,据说你只要答他一句话,魂魄就被他摄去,再无翻身的可能,主母要小心。”林儿奇道:“那司马飞龙的祝由术我倒还能理解,可天下哪有摄魂术的,这怕是谣传吧?”李峻道:“我也不曾亲见,只是听说。不过主母还是小心为妙。”林儿点头道:“我明白。”
江湛继续用他令人打哆嗦的声音道:“你以为你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黑城,又怎会与我江湛见面?昨天晚上,我故意让李公业骑快马从你们帐篷边上跑过,他又吸引了那几个卖杂耍的人跟踪。如此大的诱惑,你们怎会不感兴趣,自然就会跟到黑城来看个究竟。你敢说这不是魂魄被我摄了过来?”
旁边韩均一听,急道:“主母,是我上了他的当,我真笨。”林儿安慰道:“二郎莫信他,他明显是故意说这些话引我们上钩的,我们千万不能上当。”
江湛一声冷哼,道:“真是不知趣的人。说我是骗你们?阚伯周,把人带上来给他们瞧瞧。”他身后的阚伯周听他命令,立即下了城去,不多时就将一个五花大绑的老汉推了上来。那正是杂耍班的人。
阚伯周还有意往城墙边站着,好让城下的人看清。城下正焦急的双妹见状,大呼一声:“阿兄!”便飞快地跳上城来,要去和阚伯周对战。林儿忙令韩均飞身过去将她拉了回来,可她仍是不依不饶地要上前救人。
江湛一只眼睛上瞥,完全不在意刚才发生的一幕,只是继续低沉着道:“几个蠢货,也不知自己有多少斤两,就敢来闯黑城?螳臂当车,可笑之极。告诉你们,伊吾城还不是你们可以对付的。带下去!”阚伯周应声又将老汉押下城去。
双妹急道:“小姑,怎么办?我兄长李波在他们手里。”
林儿尚未回话,江湛皮肉一笑,道:“怎么办?下城去救人,你们没有第二条路。”
“下城就下城,难不成本小姑怕了你?”林儿终于没忍住,答了他的话。
江湛连拍几下手,赞道:“妙哉,等的就是你这句话。那就请吧?”他将手一顺,做个请进的姿势,便与身后之人一同下了城墙,消失在低矮的植物中。
第二十一回 威压
高长恭见那几人离去,长舒一口气,道:“师弟,你果然是道听途说了,这江湛并没想像中厉害,师叔的魂魄也没被摄去。”
林儿也道:“是啊。我现在脑子清醒得很,既没有被祝由,也没有被摄魂,这江湛的功力反倒不如司马飞龙可怕。”
“你们都错了!”说话是的陈庆之。刚才被高长恭拉住后,他索性坐到了地上。此时他正一个人低头抚着他的天剑。
林儿忙问:“陈公子是什么意思?”
陈庆之突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竟胀得绯红,如剑般看向林儿。林儿身子一颤,连忙后退了两步。陈庆之的声音快而有力:“我问你们,那江湛会武功吗?司马飞龙会武功吗?他们身后的李敬爱、阚伯周、李承又有几成功夫?女侠、慕容兄、李峻联手,对付不了吗?还有兰陵、令华、双妹……”
“别说了!”林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可以轻易取胜,我们却没有动?”
“因为你们被他摄去了魂魄!”陈庆之声音竟如嘶吼一般,“他正是用这种恐怖威压,让你不自觉地以为他们才是强势的一方,结果竟然忘记了自己手上还有剑!即使自己人拔了剑,你们也要阻止他!”他最后一句是对高长恭说的。
他的话一字一顿说出来,林儿竟被他说的冷汗涔涔。是啊,正因为江湛那强横的威压,自己竟失去了判断敌我情势的冷静。显然,那江湛用这一招,是早算准了自己必定中计,所以敢于现身出来一番说项。这还是第一次,自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败了,而且败得如此彻底。如果不是陈庆之坐在旁边,将一切看得透彻,自己还要继续错下去。太可怕了,这样的对手实在太可怕了。她的心中,从未有过的惊惧之情开始浮现出来。
高长恭连连向陈庆之道歉,又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进城还是离开?”
陈庆之道:“我们还有得选吗?那江湛敢于在弱势情况下站出来,告诉我们他抓了人,这就是算定了我们别无选择,必须去闯他给我们布下的陷阱。”
“不!”林儿突然坚定地道,“我不能再继续错下去,不能让大家去冒险。”
双妹一听,立即哀求道:“小姑,求求你,救我阿兄!你要是不管,阿兄就活不成了。”陈庆之也道:“主母一向不惧艰险,上回九句村连续两波人马被困,你还是毅然进了那村。怎么这次倒反而胆怯了?”
林儿道:“我不是胆怯,而是勇于承认自己失败。既然我们已经知道,那江湛所展现的舌战之力,不是我们这里的人所能抗衡的,强行进城,我们只会继续败下去,而且败得会很彻底,败得万劫不复。如果不能正视自己的能力、正视自己的失败,那就只有死在自己的意气用事上。”
陈庆之似明白了一些什么,不住地点头。唯双妹急道:“可是小姑……”林儿手一摆,阻道:“我有计划,双妹莫急,大家先下城再说。”双妹无奈,只能随了众人回到城外,与其余之人会合。
令晖忙问城墙上的情况,高长恭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又问:“师叔,你的计划是什么?”
林儿道:“我们虽然舌战之力不足,但武力上却是占优。唯今之计,莫过于围而不攻。这黑城不过弹丸之地,城中没吃没喝,他们能在里面待多久?”
高长恭道:“师叔好计谋。我们被困在上邽那么久,这次也让他们尝尝被困的滋味。”
林儿当即安排道:“兰陵、陈庆之去城东,木兰、双妹去城南,司马灵寿、李峻去城西,慕容白曜、令华去城北,二郎左右串连、传递消息。若见有人从某一方向出来,相邻方向分一人去支援。师弟、姓和的,在石羊河边搭好帐篷,我们就在这里和他们慢慢耗!”众人便依计而行。
陶贞宝跟和其奴到黑城东南的石羊河边搭帐篷,和其奴又到河中去抓了许多鱼虾给大家烤来吃。而林儿则到黑城南面、双妹的身旁,坐着与她聊天。
林儿还没有从江湛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加之昨夜没睡好,精神十分低迷。
双妹虽长兄被擒,仍旧安慰着林儿:“小姑,那个江湛虽然厉害,可这次中了他的招,下次碰上心里就有底了,这也是一件好事吧?”
林儿勉强一笑道:“谢谢你,你真会安慰人。不知为什么,跟你说会话,心情就能好很多。”
“真的吗?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人,只是心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
“就是这样才好呢。我就喜欢这样性格的人,最讨厌那种两面三刀、口是心非的家伙。我阿兄说,那些人都是迷失本心、善恶不辨的人。”
林儿又收拾了一下心绪,方问道:“你兄长他们为什么要跟踪李公业?他们看不出黑城有危险吗?”
双妹无奈道:“阿兄可能是太着急想杀了李公业,这才不小心着了道吧。”
林儿奇道:“我看那李公业不过十几岁年纪,你们跟他究竟有多大的仇隙,非要置他于死地?”
双妹抿了抿嘴,道:“小姑,我可以不说吗?”
林儿道:“没关系,你觉得不愿告诉我的,不说就好了,我不逼你。”
双妹犹豫半天,还是说了出来:“我不愿告诉你,不是想害你,只是羞于启齿。其实,我阿兄是以前西凉国的大盗,他手上那柄宵练宝剑,就是在做盗寇时得来的。”
林儿恍然道:“原来如此。我如果想得没错,他当年曾和原本的西凉国主李宝发生过冲突,这也正是两边仇恨的来源?”
双妹道:“差不多吧。他们冲突的原因是,有一次李宝趁阿兄外出,和阿兄的小君偷情,最后还生下一个儿子,就是李公业。阿兄自然气不过,召集了手下所有弟兄和李宝拼命,可李宝的武功毕竟高出太多,阿兄的人马被打得全军覆没,阿兄自己只能逃到了洛阳去。后来阿兄出了家,学了新的武艺,这才下山来组建了杂耍班。那时候我还小,家里穷,也就跟着阿兄一边习武,一边在各地卖艺讨生活。”
林儿听她讲述,不自觉地可怜起来,“双妹你是我们所有姊妹中经历最苦的了,从小就要在各地奔波。你这么漂亮,如果生在大户人家,一定有很多王孙公子来追求的。”
双妹嫣然一笑,“我有自己喜欢的人,除了他,我不会看别人一眼。我本来想着,等这次的事情结束,我就来投奔小姑你,再央你陪我去找他,然后就和他到天涯海角去,到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去。”
林儿奇道:“这么说,你的这个他并不在你身边?你们的故事一定很精彩。”
双妹道:“是我让他走的。我说了一些伤害他的话,所以他就走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现在好不好,但我能感受到他依然天天念着我。我一定会找到他的。”她的神情没有伤感,有的只是期待与憧憬。
林儿肯定地道:“嗯,等陈公子和三少主重逢后,我就陪你去找他,和所有的姊妹们一起陪你找。”
双妹感激道:“谢谢你。”
第二十二回 爱情
林儿又问:“那你们是什么时候到的姑臧城?你们复仇的计划又是什么?”
双妹道:“其实我们差不多一年前就到了凉州,一直在张掖盘桓,打探伊吾城的情况。阿兄本来是想找个机会潜进伊吾城行刺李宝,可经过打听,才知道伊吾城内机关密布,李宝每晚就寝的地方都不相同,且毫无规律,根本不具备行刺的可能。后来,阿兄就想退而求其次,先剪除当年参与了对付他的李宝手下。结果一经调查,才知那些人多数已经死了,只有极少数还活着,也已难觅踪迹。阿兄哪想到这李宝竟没留下一丝给自己报仇的机会,盛怒之下,这才想到要先杀李公业,所以就尾随他到了姑臧城。”
林儿听完,长叹一声:“你阿兄为了报仇,可真是处心积虑。人一生都活在仇恨中,无法自拔,那该有多么痛苦。”
双妹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就是,我都劝过阿兄好多次,可每次只要一提,他就会生气,后来我们就没人敢提仇恨这件事了。”
正说着,韩均跑了过来,急道:“主母,快去看看吧,高兄和陈公子吵上了。”
林儿一怔,摇头道:“这两个家伙……”便随了韩均去到城东。
高长恭见林儿来,忙道:“师叔,快劝劝陈公子吧?”
“他怎么了?”
“他一直在内疚,说三少主都被抓去这么久了,他还没能救她出来,让她一直在受苦,他自己真是没用。我就劝他,不要这样戚戚哀哀的样子,像个小女人一样,女子不会喜欢这样的男人。可他说我根本不懂女人,没资格说他,结果我们就吵了起来。师叔你说,我们俩谁说的对?”
林儿一听,两人竟为了这事争吵,不知该说什么好,不由地一阵叹气。
她回头问韩均:“你觉得他俩谁对?”
韩均一愣,没想到她会问自己,一番抓耳挠腮,道:“我能有什么主意,我一直都是听小君的。”
林儿笑道:“那你觉得这样幸福吗?”
韩均道:“幸福啊,小君那么能干,这世上到哪去找这么厉害的小君。”
“可木兰阿姊有时对你挺凶的?”
“她就对我一个人凶,而且是在旁人面前才这样。要是我们两个人单独待着,她可温柔了。”
林儿噗哧一笑,“真难想像木兰阿姊温柔的样子是什么呢,二郎你可真幸福。”她顿了顿,又道:“那去把我师弟叫过来吧。”
不多时,陶贞宝跟着韩均走了过来。林儿把高、陈二人的争执给他说了,然后问:“师弟你是最有发言权的,目前只有你有一妻一妾,而且小家庭那么温馨,说说你怎么想?”
陶贞宝道:“女人,有时很复杂,有时又很简单。说她复杂,是因为她们的需求往往很矛盾。她们既希望男人像高兄这样,坚毅、果敢、不婆婆妈妈、有男子气概,这样能让她们感到安全。但同时,她们又希望男人像陈公子这样,温柔、体贴、能关心备至、时刻把她们放在心上,这样能让她们感到满足。说她简单,是说她们不会像男人那样,为了一个也许永远不可能实现的理想去拼命。像檀兄长和师姊就是明例。兄长为了他的儒者抱负,一向不惧以身涉险,现在还被困在南朝。而师姊虽然这般能干,可却从没有一个明确的要求,强迫自己去做什么事。师父以前曾说,师姊虽然天赋出众,但心思不专,还需历练才能成为医师。也正因如此,所以才只有师姊能破除司马飞龙的九句村阵法。”
“不思善,不思恶,在爱情这条路上,根本没有对错之分,只要坚持你的本心,不欺瞒对方,也不欺瞒自己,就足够了。”陶贞宝最后总结着。
林儿有些诧异地看着陶贞宝,口道:“师弟,你成婚之后,口才见长啊?看来阿姊和玉娘的魅力真是大。”
陶贞宝脸一红,“以前天天和师姊你在一起,你这么强势,我当然什么都不行啦。现在和晖儿、玉娘在一起,她们每天都在鼓励我,自然就行了。”
林儿笑骂道:“好啊,你在这儿算计我呢。你成了婚一样是我师弟,没大没小。”
陶贞宝也笑道:“好师姊,我哪敢僭越呢,我在她们面前一直说你好的,说我们小时候怎么去发生瘟疫的村子诊病什么的……”
林儿笑叱:“这还差不多。”
那边陈庆之听了陶贞宝的话,似乎有所领悟,沉思了半天,方才说道:“陶兄说得没错。想我陈庆之,率领弟兄们走南闯北,也是一方的霸主,可是在感情的问题上却总是犹豫难决。我有一个贤妻在家,却又心生不满;我爱娥儿,却又难以下定决心娶她过门。归根结底,在感情方面我没能坚持自我,反而患得患失。这次娥儿出事,反而给了我这个机会反思自己的过错,我倒应该感谢司马飞龙和李敬爱了。一旦救出娥儿,我就立刻与她成亲,请诸位为我做个见证。”
林儿满意地笑道:“如若三少主听到这番话,她一定会很高兴的。相信这段时间所受的委屈,也不算什么了。”
说话时太阳已渐渐西沉。小女们给驻守黑城的各方人等送来饮食。众人吃过饭,林儿就早早地钻入帐篷睡觉。她是个很奇怪的人,没事闲着时,她的睡眠不好,反倒这种敌我焦灼之际,反能安然入眠。也许有大智慧的人,都是这样吧?
驻守四方的八个人,轮流在上下半夜休息。煮雪三个侍女也被派过去替他们值一会夜。一个晚上过去,大家倒并不怎么累。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只南面城墙上,阚伯周曾探出个头来查看外面的动静。想来着急的不是识乐斋诸人,反而是身在城中的人。
第二天,围城之势继续。诸人身处在这山水之间,要找到吃的毫无困难。可城中却并无炊烟升起,想来他们顶多以干粮为食。也不知他们随身带了多少饮水。不过计算下来,他们应该撑不过今明两天的。
然而陈庆之和双妹却担忧不已。双妹的兄长同在城中,三少主可能也在,他们同样在遭受饥渴之苦。如此围困下去,他们所受的伤害只会更大。
那边司马飞龙等人自然也明白这点。下午时分,司马飞龙就上到南面城墙上大声喊道:“仙子你好生心狠。让我们没吃没喝也就算了,你竟然还让你们最亲近的人陪我们一起饿肚子?你在九句村时的勇气都哪去了?昨天的你不是还很有胆量要进城来挑战我们吗?是什么让你退缩的?”
双妹听到他的话,更加着急起来。可林儿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道:“不必理他,你们如果听不下去,就把耳朵堵起来。”
第二十三回 桂霭
又过了一晚,城中仍没有动静。第三天一早,陈庆之和双妹同时来到林儿的帐篷外。见林儿出来,陈庆之急道:“主母你围城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逼他们在不得已之下释放娥儿她们吗?可万一司马飞龙等人是亡命之徒,被逼之下狗急跳墙,怎么办?”
林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懒然道:“你们真是关心则乱。你见过有亡命之徒一声不吭就把人质杀了再自杀的吗?他们还没有出来和我摊牌,我们着什么急。”
陈庆之还想再说什么,可是想想林儿的话又觉有理,只好作罢。
如此直至正午,城上终于出现江湛的身影,他到底是忍不住了。那江湛于南城墙上向下喊话:“请水心仙子近前答话。”
林儿来到南城,只见江湛一人站在城墙上,被困了两天,他的样子并不好看。林儿仍对他心有余悸,不敢与他正面交锋,回头道:“双妹,你来和他谈。”双妹愕道:“我?”林儿道:“你的心思纯净,或许不怕他的摄魂音。”双妹“哦”了一声,便上前大声道:“快放了我阿兄!”
江湛却不理她,只是道:“水心仙子,你赢了!你还是第一个逃过我魔音的人。是我太大意了,以为几句话就可轻易让你入我圈套,所以没有适当地添火加柴。这么看来,我以前碰到的对手实在太弱,今天才算遇上了真正的对手。你让我饿了两天,我要感谢你。你这个对手我记下了,下次我绝不会再轻敌。”
他停顿片刻,又道:“水心仙子,我们做个交易。”
双妹忙答:“什么交易?”
江湛道:“我放了那三个蠢货,你们让我走。”
双妹忙回头问林儿意思。林儿便让她询问三少主怎么办,双妹依言作问。
江湛道:“三少主千金之躯,自然不会在这黑城与我们一起受苦,此刻她应该在她父亲膝下承欢吧?”
双妹道:“你胡说,你前天明明说过,你想要三少主怎样就怎样的。”
江湛道:“这话你也信?实话告诉你吧,三少主在外面和野男人偷情,李宝很生气,这才让手下人带她回来。你们说,她此刻会和我们在一起吗?”
双妹又看林儿,林儿思索一阵,道:“他这话合理,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李敬爱敢对自己的公主动粗。若非李宝授意,她应该没这胆。也罢,和江湛说,他的提议成交,立刻放你兄长他们出来。”双妹立即将这话大声告诉江湛。
江湛仰天一阵怪笑,这才回头对城下某人道:“放了那三个。”不多时,果见三个杂耍班的人从城门口走出来,双妹忙不迭地过去将三人扶住。后面侍女送上食水,让三人尽快恢复体力。
江湛道:“仙子,撤去重围吧?”
林儿便令韩均去其它三面城墙传递消息。不多时,驻守的其余六人聚了过来。
陈庆之甫一赶到,就急切地道:“主母,这就放他们走?”
林儿道:“既然答应与他做交易,自然要践诺。”
“可是他们已经放了人,现在正是时机一举将其拿下。主母你在九句村时不就对司马飞龙下了杀心吗?”
“司马飞龙是必须要杀的,不过不能以这种阴暗的方式。既然承诺放他们走,就要先完成自己的承诺。”
“主母你又被那江湛摄去魂魄了。他明知黑城被围,是个必死之局,这才与你做这场交易。如果你真的就依了他,就是又被他算计在内。主母你想,他为什么要这样干脆地将人质放出来,这其中必然是有问题的啊。”
谁知林儿却不慌不忙地道:“你觉得你主母会蠢到被一个招式击败两次?我现在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虽然想要置司马飞龙于死地,但是要光明正大的,否则我与我想要杀掉的人又有什么分别?我檀林不是商贾、更不是官吏,我只是识乐斋水仙居的主人,绝不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如果你说这是被他摄去魂魄之故,我倒觉得恰恰相反,只有这样做,我才能把两天前被他摄去的魂魄重新收回来。因为,我找到了自己的本心。”
陈庆之听得她言,这才明白了林儿的意思,道:“难怪主母能够让这么多英雄豪杰佩服于你,今天我总算明白,这就叫‘海下百川’。你的心胸比男人还要广阔,就像江海一般,因为你总是把自己放得很低,自然也就能无敌于天下。陈庆之从今天起,彻底拜服了。”
这边正说着话,那边江湛也道:“仙子毫不食言,让贫道佩服之至。既如此,咱们后会有期。下次见面时,咱们再好好较量一番。”说罢他就下了城墙。
林儿忙令韩均过去观察,不多时来报:“江湛、司马飞龙、李敬爱、阚伯周、李承五个人,从北门出城,向西而去。”
林儿点点头,这才过去看望杂耍班的人。漂女正在喂他们吃一些健脾养胃的东西。
双妹则介绍道:“阿兄,这位就是洛阳人常说的檀氏兄妹当中的小妹檀林。那天晚上就是她的人救了我们,我这几天一直跟她在一起。小姑,他就是我的阿兄李波。”
林儿施礼道:“李兄长好。”
那李波连日奔波,又两天没吃没喝,精神有些不济,只是微微点头示意。
林儿问双妹道:“你阿兄他们武功不弱,怎会着了道?”
双妹道:“是被司马飞龙迷晕的。司马飞龙先是现身出来和他们说了一番话,然后也不知怎的,就叫司马飞龙下迷烟迷晕了仍未察觉。直到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成擒。”
林儿心里明白,这司马飞龙的祝由术虽未能困住自己,但对付几个莽撞的武人还是轻而易举,于是又问:“那你们接下来怎么安排?”
那李波定了定神,又看看双妹,就对林儿道:“雍容既然与檀小姑投缘,我想就把她托付给你,不让她再随我出去抛头露面。希望檀小姑成全。”
双妹忙道:“那阿兄你们……”
李波道:“我和两个师弟先回姑臧城,再作计较。雍容,你这些年跟我东奔西走,阿兄除了仇恨,什么都没给你,这是我心里一直歉疚的事。希望在檀小姑这里,你能快乐地度过以后的日子,不必再为报仇而烦恼。这口宵练剑交给你吧,以后在檀小姑这里,要尽心保护她。”说着,李波将手中宝剑交到了双妹手上。
双妹接过那柄宵练剑,眼泪禁不住就流了出来,口中连呼:“阿兄……”
待李波三人逐渐恢复体力,这才告辞众人,往南而去。
这边林儿则拉住双妹的手,柔声道:“双妹,欢迎加入识乐斋。我们识乐斋已经有了一位含光女侠,现在又多了一位宵练女侠,我听说这宵练剑也是先秦孔周的三大名剑之一,由此可见双妹与我们识乐斋是有缘份的。阿姊,该给双妹以后在识乐斋的居所取个什么名儿呢?”
令晖想了想,道:“双妹本是出身农家,她的打扮朴实无华,却让人感觉舒服适宜,正所谓繁华无四时、不知风霜苦。要不,就叫‘桂霭村’吧?”
林儿拍手道:“好名字!双妹,你觉得呢?”
双妹刚才因兄长的离去而失落不已,此时又听得这些话,更是把眼睛哭得通红,不住地道:“谢谢你,小姑。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第二十四回 虐杀
识乐斋诸人收拾好行装,正准备向永固堡进发。刚要绕过黑城,林儿心念一动,忽道:“你们不想看看他们在这黑城中到底设下了什么圈套?”高长恭讶道:“师叔你又想做什么?”林儿竟央求道:“你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嘛。”高长恭见她一副可怜的表情,心一软,只得道:“随你吧,唉。”林儿“嘻嘻”一笑,“好啦,我不任性,就让二郎远远地看看,总可以吧。”
于是林儿便叫韩均和司马灵寿跃上城墙,韩均用轻功去那城中飞掠而过。可是韩均飞了一圈回到城墙上,旋又跃进城去。城下林儿急道:“怎么回事?”城上的司马灵寿道:“像有两具死尸躺在树丛中,还在察看。”
待韩均又一圈飞回来,这才跳下城墙回到众人当中。林儿埋怨道:“二郎你吓死我了,还以为你陷在里面了呢。快说城内的情况。”
韩均“呵呵”一笑,这才回道:“那里面有好多树木,密密的,也看不清树木下面是什么情况。我只能再次下去,才发现如果下到地面,是完全看不清路的,所以我只能重新用轻功飞出来。”
林儿怔道:“看不清路?难道是一个用树木做成的迷宫?这倒有点意思。不过普通迷宫肯定难不住二郎这样的轻功高手,司马飞龙他们能有伺无恐,想必里面还有人力能控制的机关暗道。当时还好没闯进去,否则就算没死,肯定也要掉层皮。”
她又问死尸的情况。韩均道:“看他们的服色,有点像我们在姑臧城见的胡商。”
“李公业?”众人一齐大惊。
林儿忙问李峻:“他不是李宝的儿子吗?昙无谶还从双妹他们手中救他出来,怎么却被遗尸此处?”
李峻道:“我也不清楚。那天晚上师父救他,只是听从阚伯周的指示。阚伯周说,看在他是伊吾城的人,应该出手相帮的。这个李公业平素仗着他母亲在李宝面前得宠,在伊吾城中挺嚣张的,师父跟他没什么深交,不了解他的情况。”
林儿沉思一阵,方道:“这事倒奇怪,李公业没被双妹她们所杀,却死在了自己人手上。你们说,这事说明什么?”高长恭道:“像是他们在闹内讧?”“也许吧,这伊吾城可真够乱的。”“师叔,不如我们把李公业的尸体搬出来吧?”“做什么?”“我想验验看他是怎么死的,说不定能查出些蛛丝马迹,这样我们也能对对手有进一步的了解。”
林儿闻言一阵哆嗦,摆摆手道:“想法不错,不过我可不要碰死人,怪恶心的。你自己找人做吧?”
高长恭笑道:“师叔到旁边歇息一阵,我来处理就好了。”
于是林儿拉了一群女子站到一旁聊天。高长恭则安排人手将李公业和另一个人抬出城来,翻来覆去查看两具尸体,研究了半天,这才将两人埋了,洗净手,过来汇报结果。
“师叔,这伊吾城的人真够残忍。一开始我们在那李公业身上怎么都找不到伤痕,还纳闷了半天他是怎么死的。陈兄猜测说这可能是内伤致死,结果剖开那尸体一看,这才傻了眼,两具尸体的内脏皆已碎裂。据慕容分析,这不像是被内功震碎的,因为经脉并未裂开,只是内出血严重导致死亡。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林儿尚未回答,双妹抢道:“我知道,这是用湿软木棍多次快速击打致死。这样的死法看不出外伤,一般会被当作暴毙来处理。”
林儿诧道:“你怎么知道?”
双妹道:“这是听阿兄说的。他们盗匪要灭掉异己,常常采用这办法,既能致对方死地,又不会被官府追查,是对他们来说最‘安全’的办法。”
林儿摇着头道:“这些人真是泯灭人性啊。”
高长恭则道:“师叔,我有点明白了。他们用这种方式杀掉李公业,是为了防止伊吾城的人来调查真相。看来,这几个人与李宝未必是一条心,他们之间似乎正发生着什么。”
林儿摆手止道:“别猜了,先去伊吾城再说吧。”
于是,众人重又启程,绕过黑城向西,就进入了焉支山。这焉支山是东西走向,正是张掖南面的一座天然屏障。焉支山以西,大部地区皆是山,只有极少数地方适合人居住,而那永固堡就建在其山脚处。
翻越焉支山,一路沿小道而行。很多地方马车不便通行,诸女只能下车来,让男人们小心地抬着马车向前。这样且行且停,足足走了十几天,总算看到了永固堡的影子。
林儿长舒一口气,道:“这劳什子焉支山,以后再也不要走了。”
然而在离永固堡还有一段路程的地方,众人就停了下来。原来那城的周围,竟聚集了上万人的军队,建起好大几个营盘来。看样子,这是高昌北凉为了应对魏军的进攻,已经组织大军在此集结。
高长恭忙道:“师叔,我们不能再往前了,否则会被当成奸细抓起来的。”林儿道:“嗯,我们先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二郎先进城去看看。”于是众人在山里一个树木茂盛的地方暂时歇脚,韩均则去了城中。
不多久,韩均飞奔着跑了回来,急道:“主母,城中出了大事,李宝死了!”
“什么?李宝死了!”众人听他这话,无不大惊。
林儿忙问究竟。韩均道:“我听到好几个巡街的军士在谈论这事。他们说,李宝的长子李承早就想要害其父的性命,这才故意让自己的小君去勾引李宝,并做了李宝的妾。这次李承趁李宝的护卫鄯善国王比龙陪他五弟出去的机会,就伙同那个小妾密谋杀害李宝。现在李承正和他的几个同谋赶回伊吾城,准备接掌城主之位。”
高长恭恍然道:“原来与李公业同死的那人就是比龙?难怪我看他身形健壮,不似凡人。”
李峻介绍道:“伊吾城有四大护法。排行第一是我师父,第二名叫宇文系,第三就是这个比龙,第四是木兰女侠在汉中战胜的双龙手沮渠兄弟。这比龙在鄯善国被灭后就一直是李宝的贴身侍卫,平时很少人能见到他,不想这回竟遭了李承的暗算。”
林儿抬眼看了看众人,忽道:“你们都相信这故事?”
高长恭奇道:“师叔你说这是一个故事?”
“你不觉得它编得太像真的了吗?”
“什么意思?”
“不肖子弟要篡位,蓄谋已久,让自己的妇人做诱饵;请来强力的帮手,趁父亲外出、护卫不在时展开行动。听起来多像是一个真事啊。可惜,正因为它太像真的,反而却是假的。道理很简单,这样的事自然是越隐蔽越好,怎会变得路人皆知?”
高长恭还有些不服气,“可是,如果这故事是编的,那未免编得太完美了吧?起初,那李承在得知了李公业和比龙要去姑臧城行刺城主、以及杂耍班要谋害李公业的事,就设下计谋,让阚伯周和江湛去和昙无谶、李峻他们会面,然后在李公业被杂耍班攻击时救他们脱险,令其对阚伯周产生信任,从而将其引入黑城虐杀之。此后,他们先我们几天到这永固堡,杀害李宝,再返回伊吾城。而李宝身死,被众军知道,自然就把这故事流传开来,也正巧就是我们到来的时候。”
“既然李承的目的是杀掉李公业和比龙,杂耍班就可替他们完成,他又何必费这么大的劲?”
“解释可以有很多啊。比如李承心里有疾,喜欢从虐杀中找到快感,所以会以那样的方式杀掉二人?再比如他担心杂耍班的人武力不够,不足以灭掉二人,他要以更安全可靠的方式处理?”
林儿微微一笑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这样吧,我有一个简单的办法来验证谁对谁错,咱们不妨一试。双妹,你来易容成我的模样进入永固堡。如果你被攻击,凭你比木兰阿姊还强的轻功,应该能躲过吧?”
双妹微笑着点头。
林儿续道:“那么如果你遭到攻击,说明城中有人认得我,那一定是司马飞龙他们没有离开,那这故事很可能就是司马飞龙编出来的。如果你没有遭到攻击,那也许兰陵就是对的。你明白吗?”
双妹再次点头,便让仙姬替她易了容,使动轻功,纵身而去。
众人焦急地等待着答案的揭晓,直待双妹返回,众人忙问结果。双妹道:“攻击倒没遇到,却有人用飞刀给我传来了这个,小姑你看。”说着将一张纸递到林儿手上。
林儿打开来一看,上面是一行娟秀的小字:“速到伊吾城!”
林儿大惑不解,将纸条拿给众人传阅。直至传到陈庆之手上,陈庆之的脸色立时大变。众人忙问究竟,陈庆之方才一字一顿地道:“这字是娥儿写的!”
(第十一卷完)
第十二卷 龙城飞将 第一回 宗祠
三少主的这张字条,让前面一切的猜测都变得毫无意义。
高长恭道:“三少主怎会也参与其中?这么说来,我的推论肯定是错了。师叔你是对的。”
林儿却摇头道:“我也不对,这伊吾城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即使李宝没死,也必定出了什么状况。问题还是出在三少主身上,她怎会参与李承的阴谋?”
陈庆之听得她们分析,忽然咆哮起来:“娥儿肯定是被李承逼迫才写下这几个字的!”
林儿被他一吼,吓得连拍胸口,喝道:“作死啊,那么大声做什么?如果三少主是被逼的,这字会这么工整有力吗?再说,三少主是个这么容易被逼迫的人吗?”两句话就把陈庆之问得哑口无言。
高长恭则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林儿没好气地道:“去伊吾城。三少主毕竟曾经救过我们的命,应该不会害我们,她写这字条必定有她的原因,我们暂且听她安排好了。”
一行人顾不得疲惫的身体,只能绕过永固堡,继续在群山中盘旋。
林儿一脸的不悦,抱怨道:“怪就怪我的名字没取好,叫什么‘檀林’,所以老是跟这深山密林打交道。我阿兄的名字就好些,可以飞在天上。”
令晖笑道:“小妹你可真有怪的。这凉州地区本就是这样的嘛。”
林儿叹道:“这地方这么难走,不知道为什么北朝皇帝还要来攻打这里,唉。”
又走了好几天,众人总算出了山地。连日来的山地之行,让此时陡见的平原绿色竟是如此难得,众人便忍不住纵马在这河西走廊狂奔。
如此奔了一日,直至天色将晚,林儿问道:“还有多久才到啊?”
李峻道:“此地往北数十里就是张掖。张掖往西是弱水,水前有一座烽燧,烽燧旁建起了一座古堡,李宝的伊吾城就迁至了此地。这里也是守卫高昌北凉国都酒泉的最后一个屏障。”
林儿道:“还有数十里啊,那今天是到不了啦,我们得找个地方住一晚。”
旁边双妹忽道:“小姑,离这里不远有一个居延县,那里有个老儒,人很好的,我两次经过这里都是住在他家,不如我们还去找他吧?”
林儿道:“好啊,那就听你安排。”
众人就由双妹领路,来到了那个老儒家。老儒名叫李富,本是汉名将李陵的后人,也是当地的富户,家中田舍甚多,也十分好客,当下就把众人安排在一个自家的小院中歇息。
林儿和双妹很客气地去和李富道谢。李富道:“这两天外来客真是不少,你们都是第三波了。”林儿笑道:“从山里出来,到此地恰是天晚,所以过路的人只能到这里来住。”李富道:“这倒也未必,很多人即使大白天经过这里,也会盘桓一天再走。因为我们这里是陇西李氏的宗祠,诸李都要来此祭拜,所以过路客才会驻足停留。”
林儿奇道:“为什么李氏宗祠建在这里?”
李富道:“我们先祖名叫李陵,当年自打归了匈奴后,便与拓跋鲜卑部女子成婚,所生后代便是当今的拓跋族人。五凉诸国中,有一个南凉国,乃是秃发氏部族所建,‘秃发’就是‘拓跋’的异读,乃是河西鲜卑的重要一支。南凉秃发氏与陇西李氏承荫同一个始祖,所以渊源极深。南凉建立后,就将李氏宗祠迁到了我们居延县,所以居延县的李氏宗祠就成了陇李祭拜的祖庭。”
林儿道:“原来是这样。源贺兄长原名秃发破羌,他就是秃发氏的子弟呢,所以当初才会拜李孝伯师父为义父,可见,这陇西李氏与赵郡李氏系出同源。如果是我阿兄来,他肯定会很兴奋地去拜谒一番李氏宗祠呢。”
谁知李富道:“嘿,其实你就算想去拜谒,恐怕也是不行的。”
“此话怎讲?”
“我们居延县最著名的宗祠祭祀的是两位汉人女英雄。守护这座李氏宗祠的人名叫宇文系,是伊吾城二护法。要想去拜谒这宗祠,须得先和宇文二爷拜请,只有经他同意才能让你进去。不过这两天宇文二爷似乎很忙,没工夫接待外客。”
林儿闻言,一下来了兴趣,“伊吾城的护法却来守护一座宗祠?这倒有趣得紧。这两位女英雄是什么来头呢?”
李富道:“这两位女英雄都是汉武帝时的人,就是和亲西域乌孙国的解忧公主和冯夫人。”
林儿一听,连连点头道:“解忧公主我知道,汉人能控制西域,有她极大的功劳。可是,解忧公主年迈之后不是回到汉都长安了吗,怎么这里倒有她的宗祠?”
李富解释道:“这解忧公主的和亲,可不光是让汉人控制了西域,更是让整个河西都进入了汉朝的疆域。解忧公主交好的典属国苏武,是李陵的挚友。李陵感念解忧公主和苏武的忠义,两人虽然相爱、却不得相守,所以他的部族一直供奉解忧公主的神明。伊吾城的宇文二爷,本是匈奴人,后成了秃发氏的奴隶,一直奉命守护宗祠。多年前,他和伊吾城的李城主结义,成了二护法,但他的职责却并没有变。”
林儿点点头,转问道:“李夫子,那你有没有听说李城主过世的消息?”
李富大惊道:“李城主过世了?小姑你可别开玩笑。李城主是我们凉州武功最高的人,身体也好得很,我前两天还看到他呢,怎会突然过世?”
林儿道:“我也是道听途说的,也许只是谣传吧,夫子不必当真。谢谢你和我说这么多,我们这就回去了。”说完就拉着双妹离开。
林儿把李富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高长恭和陈庆之。陈庆之道:“难怪娥儿长得美,原来她是有解忧公主的贵族之气附身呢。”
高长恭道:“如果李夫子所言属实,看来这李宝身故的确是个骗局。可这个骗局的目的何在呢?我是怎么都想不明白。”
林儿道:“我更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我们在这个骗局中扮演什么角色?我们究竟是个无意中闯入的过客,还是这局本就是为我们而设?”
高长恭道:“我感觉二者都有。三少主传信叫我们来,应当不只是叫一个普通帮手这么简单。可李宝号称魔君,怎么说也位列七大族宗,应当不会为了我们而诈死吧?”
三人正自揣摩未定,木兰忽然敲门进来,禀道:“主母,来了一个小女,想见你。”
“小女?”林儿一片狐疑。
木兰道:“她说她是三少主的侍女,名叫遮月。陈公子应当认得她。”
第二回 长夜
林儿大奇,忙道:“让她进来。”木兰便将一个小女领进屋中。那小女遮月一见陈庆之,当即拜倒在地,半哭着道:“公子,快救少主,她被困在洗罪城中了。”
陈庆之大惊:“什么意思?洗罪城是什么地方?”遮月道:“洗罪城是我们伊吾城的地下城,其中机关陷阱密布,城中犯了错的亲族都要被关到那里去。”陈庆之急道:“那她被关了多久了?”遮月道:“从回来就被关着,一直到现在,好多天了。”陈庆之忙回头对林儿道:“主母,快救救娥儿吧?”
林儿却犹豫起来,问遮月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到这来了?”遮月道:“我一直在这等你们,听别人说你们到了,就立刻跑过来求救。少主说,她现在只相信你们,不相信任何人,快救救少主吧。”林儿仍只是问:“那在永固堡给我们传信的是你吗?”遮月有些闪烁其辞:“永固堡吗?我最近没去过那。”
林儿还要再问,陈庆之却催促道:“主母,别问了,边走边问吧?”遮月也道:“嗯,我会一直跟着你们,给你们带路。伊吾城中本身也有很多机关,一不小心就会走错路。”林儿抿抿嘴道:“好吧,你们去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于是,高、陈二人也顾不得疲惫,又去唤众人将刚刚放下的行装重新收拾。高长恭套好马车,来叫林儿。不多时,林儿和几个女子走出房来。高长恭一看,后面少了木兰、双妹和漂女。他心中一阵疑惑,再看那“林儿”,却见她一双巧目正眨巴地看着自己。这眼神,自己再熟悉不过了,明明是属于漂女的。
漂女见他吃惊,笑盈盈地凑过来,小声道:“高阿兄,别声张哦。仙姑和女侠、双妹留下来暗访,让我先暂代她一阵子。”高长恭一阵无奈道:“你们又在搞什么名堂。那你赶紧上车,别让那遮月看出破绽。”漂女嘻嘻一笑道:“高阿兄你真聪明。”便钻进了凤行屋中,一行人往伊吾城而去。
再说林儿。刚才她见遮月左顾右盼的神情,就觉不对劲,进去和令晖诸女一商量,令晖便道:“我们不如故技重施,像在紫柏山那样,你带几个人和你单独行动,去秘密调查事情真相,让美女代你去伊吾城。”林儿道:“好办法,那就让木兰阿姊和双妹陪我吧,阿姊你们也要小心哦。”
当下就由仙姬为漂女易了容,代林儿出门。林儿三人则在房中等候,直到大队离去,这才走出房门。
双妹问道:“小姑,我们现在去哪?”林儿道:“那个遮月肯定是被谁派来的。你说,要想知道幕后之人,应该怎么做?”双妹茫然地摇摇头。林儿笑道:“当然是守株待兔啦。遮月带着兰陵他们离开,她的主人会不出现吗?”
于是,林儿由木兰和双妹携着,悄无声息地来到居延县外一处小山岗上蹲守。高长恭领头的马车队还在视线之内,正迅速向伊吾城方向移动。
此时,从一处房舍的背后闪出来两个人影,一男一女,望着车队的方向说着什么。林儿听不真切,但木兰开动六识,便将她们的对话尽闻。
原来那男的问道:“担心吗?洗罪城可是人间炼狱,万一出了问题……”
女的却坚定地道:“万一出问题,我拿命来还。今生不够,就三生三世。”说罢,她立即转身离去。
就在回头的一刹那,林儿看清了女子的相貌,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三少主李祖娥!
“果然是她!”林儿似乎早就猜到了似的,“从我们出上邽开始,她就一路把我们引到了这里。这个女子究竟是敌是友,她想做什么?双妹,跟上她,看她们要去哪。”双妹当即领命前去。
过不多时,双妹回报:“她们去了一个小院,那里聚集了十几个人,应该是其手下。她们一进去,那些人就呼她们为‘少主、护法’。我本来想再进去探听一下,可又担心他们武艺比我高,所以就回来了。”
林儿奇道:“护法?伊吾城四大护法,昙无谶走了,比龙死了,沮渠兄弟一死一残。那这人只可能是排行第二的宇文系了。看样子他像是听命于三少主的?”
双妹道:“我觉得不像。看神态,三少主挺尊重这个宇文系。”
林儿道:“不管她们谁听谁的,关键是她们想干什么。双妹,你先去那小院蹲守,我和木兰阿姊在这居延县转转,一会儿去和你会合。”双妹就将小院的具体方位告知,方纵身而去。
此时已是二更,路上早没了灯,林、兰二女只能凭着月光在道路中穿行。
这居延县规模相当于中原的一个小村,只有几十户人家,每家每户都是一个三合院结构的小院,整齐地排列着。而民居的中心地带,是一个大的牌坊,牌坊后面则是李氏宗祠。宗祠再往后,有一大块地方,就是李富所说的解忧公主的宗祠,是居延县最重要的部分。即使本地人,如果不得允许,也不能进入这宗祠,可见其神圣的地位。
二女一路走过来,发现了三处小院仍旧亮着灯。其中一处是三少主的所在,另两处则不知是何许人物。林儿心想,这莫不就是李富说的另两波人吧,就让木兰小心地跃墙进去查看,却见其中一处有三个汉人,一文两武,那个文人木兰竟还认得,是仇池特科时见过的,步六孤俟的儿子、黄龙的兄长,步六孤丽。而另一处,则正是江湛、司马飞龙等人。
林儿奇道:“步六孤丽?他来做什么?司马飞龙他们又有多少人?”木兰道:“有二十几个,武功都不弱。江湛、司马飞龙、李敬爱都在,却没见李承和阚伯周。”林儿道:“比三少主的人还要多,这是要火并吗?事情越来越乱了,这些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木兰直摇头:“要是寻阳公主在就好了,她的心思最灵敏,一定能理出个头绪来。”林儿也是无奈道:“所以我们每个人都不可或缺啊,分开了就不是识乐斋了。阿兄在南朝,说不定也在想念我们这边的人呢。算了不管了,先去和双妹会合吧。”
两人刚要走到三少主住所,就见双妹跑了过来,急道:“你们可来了,三少主好像要出门。”林儿闻言,忙叫二女掩藏起来,小心观察。
果然,只见三少主走出小院来,身后跟了十来个武士,其中却没有宇文系。双妹问道:“她这是要去哪?”林儿一看其行进的方向,惊道:“看这态势,像是去找司马飞龙他们。快,跟上她。”木兰、双妹再次带着林儿尾随三少主而去。不多时,就真的来到了司马飞龙等人所在的小院。
第三回 威严
三少主似乎脾气并不怎么好,站在那小院门口唤道:“李敬爱,出来!”
她连唤了三声,才见李敬爱缓步走出院来,怯怯地唤了声:“少主。”那神情,与令华见她时一模一样,真是有其徒必有其师啊。林儿和木兰都忍不住一笑。
三少主仍是气不打一处来,质问道:“你们让我回北凉,我回来了;你们让我把檀林和庆郎引过来取那东西,我也做到了。你们现在却让李承去捣乱,这是什么意思?”
李敬爱一副谦卑的模样,低声道:“少主你也知道,大公子他性子急,他觉得自己能取到那东西,司马先生怎么劝都劝不住他。”
三少主一声冷笑,“就凭他李承?他也不掂掂自己有几斤几两,眼高于顶的竖子,他也只配和几个小弟争一时的长短。他杀五弟的事我不管,但他要想对庆郎不利就不行。你们要么现在就把他叫回来,要么我就告诉遮月,取消行动。你们自己决定。”
李敬爱正要回答,后面司马飞龙和江湛走了出来,江湛一躬身,道声:“三少主……”刚唤了一声,三少主就止住了他:“不想听你说,你的声音让我恶心。司马飞龙,你说。”江湛被她一喝,竟真的闭了嘴,全没黑城时的嚣张气势。远处旁观的林儿见三少主这股威严,不由得小声道:“真难想像这是那个愿意让陈庆之藏于深闺的女子。”
司马飞龙听得她言,只得说道:“三少主,咱们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这样说不干就不干,不太好吧?”
三少主道:“谁跟你是一条绳上的。你应该心里最清楚,我回来,完全是因为二叔和庆郎。惹急了本公子,谁都别想好。”
司马飞龙唯唯诺诺地道:“是是是,我知道。三少主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若不是二护法,你也不会回来。可是我相信你也知道,二护法这次做的事,完全是为了你。李承要闹就让他闹吧,他又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三少主道:“洗罪城是什么地方你应该很清楚,稍有差池命就没了。任何一点危险的增加,我都不希望看到。”
司马飞龙道:“恕我直言,三少主你太小看这群人了。天底下能破解我的九句村和江观主的摄魂音的人有几个,洗罪城是难不住他们的。三少主你号令天下的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三少主道:“号令天下?我可没那闲工夫,拿到那东西,我就永远离开伊吾城。废话说了这么多,李承的事你们究竟管还是不管?”
司马飞龙道:“三少主你真有点强人所难了。你也知道,我已经在永固堡放出了对李承不利的风声,可他还是坚持要那样做,你们伊吾城现在又没人能管得住他,我也是实在没辙了呀。”
三少主道:“你会没辙?全天下有几个人比你的心眼更坏。算了,既然你不愿做,我自己找人去。”说完她就带了手下转身离开,只留下司马飞龙在后面补充的一句:“三少主请便。”
三少主刚一消失,司马飞龙就向着黑暗的空中喊道:“出来吧,朋友。”林儿吓了一跳,以为他发现了自己,忙回头看木兰。木兰却淡定地道:“这里没有武功比我高的,主母放心,他叫的应该另有其人。”
果然,话音刚落,从黑暗中走出另三个人来,为首的正是步六孤丽。林儿又是一惊,这步六孤丽怎会参与到北凉的事情来。
只见那步六孤丽一拱手,笑道:“许法师,我们又见面了。”司马飞龙似乎没想到来人会是步六孤丽,似笑非笑地道:“步六孤兄,这倒真是老友重逢啊。上次见面,还是你命人毁我永宁寺的时候。”步六孤丽道:“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吧。法师准备站着迎接老友?”司马飞龙一怔,只得一弯腰,请他进了小院。
场子突然一下子安静下来。林儿三女躲在远处,开始琢磨刚才听到的所有话。
木兰道:“既然那洗罪城有危险,我们是不是要马上去通知他们停止行动?”
林儿道:“那倒不必。他们走之前,我已叮嘱过美女,让她想方设法拖延,在我与他们会合之前不得进入那个什么城。相信美女有这能耐拖延过去的。”
她沉思一阵,续道:“听她们的对话,似乎问题的关键就出在那个洗罪城。城里面有一个大概很重要的物什,也不知是藏宝图还是武功秘笈,反正得到了就能号令天下。可是城里面机关重重,他们不敢进去,只能千方百计把陈公子这个破阵高手和我们这群人引了过来,而诱饵就是三少主。以她自己的说法,她是因为二护法宇文系的关系,不得不做这件事,或许宇文系对她有特别的感情吧。”
“姑且假定这些说法都是真话,我还是有几个问题。在上邽轩辕庙,三少主去请我们帮忙,她说她不知道陈公子在哪。这话是真的还是假的?如果是真的,那整个故事就应该是这样:当时三少主请我们帮忙,我们在郧乡县找到了九句村,并且连续派人前去打探。三少主那时想必就离我们不远,看到我们没能救出人来,急切中就自己进了九句村救人。这时,九句村中的司马飞龙和李敬爱用宇文系作托辞一番说项,三少主只得答应他们做人质,引我们来北凉。问题来了,陈公子说他被困一年多,从没有人和他说过什么话。那么司马飞龙困住他的目的只是因为他是破阵高手吗?显然不是,根本是司马飞龙骗了三少主,而他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另外,李宝如果真的没死,那他到底去了哪?怎么这么多人都出现了,偏偏他这个大人物却没有出场?”
木兰一阵无奈地摇头,双妹则道:“这么复杂的局面,就是长七颗心都不够用了。”
林儿却笑道:“我们在仇池遇到的情况比这复杂多了,最后我们还是全部弄清。慢慢来,我们迟早会得到真相的。”
双妹道:“小姑你这么聪明,一定行的,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林儿正要回答,却见对面小院中步六孤丽已经走了出来,便呶呶嘴,道:“这位应该能解开我们的谜团。”
那步六孤丽与司马飞龙等人作别,带着两个手下回到自己住的小院。林儿问木兰道:“能看出来他身后两个人的武功吗?”木兰道:“看起来脚步沉重,不像是厉害角色,应该是普通侍卫跟班。”林儿道:“那就好。我们这就去拜访一下这位老友吧。”
说着,三女来到了步六孤丽所在的小院敲门。房中人十分警惕,低沉地问了句:“什么人?”林儿于门外应道:“小女檀林,来拜会步六孤丽兄长。”房中沉默了一阵,那声音又道:“公子他并不认得小姑,请回吧。”林儿心道:“这人架子倒不小。”口中道;“公子他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和他在汉中时见过的,那时他陪他父亲去汉中督考,我随我阿兄去拜会过他们。公子的小妹黄龙还与我一见如故。”
房内又是一阵沉默,半晌方回道:“小姑这么晚了来此,有何要事?”林儿道:“想向公子打听一些事。”房内回道:“小姑如果不急,就请明日再来吧,公子已经歇下了。”林儿道:“我刚刚才见你们进屋,怎么会这么快就歇下。还请开门让我们进去。”谁知房内竟再无任何声响。
林儿等了半天,见对方毫无诚意,只得道声:“得罪了。”便转头向木兰示意。木兰心领神会,上前一脚踹开房门,一闪身进了屋内,后面双妹紧随其后,一人一个,就将两个跟班点翻在地。
正举着一杯茶在饮的步六孤丽还未反应过来,就已吓傻了。张大着嘴,喝到嘴里的茶水却不自觉流了出来。
第四回 火弩
林儿坐到步六孤丽的对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步六孤丽一脸的惊诧,指着林儿却说不出话来:“你,你……”
林儿懒洋洋地道:“步六孤将军,我进来只是想告诉你,出门在外,要带两个得力的打手。不过,”她看了看趴在地上的两个跟班,“如果你以后还这样目空一切的话,即使有江湖高手,那也不会听命于你的。”
步六孤丽此时方才缓过神来,弱弱地问了句:“你究竟想干什么?”林儿这才正色道:“你来北凉做什么?去找司马飞龙又做什么?”步六孤丽道:“此等大事,岂能让你知道。”“真不让我知道?”“是!”步六孤丽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林儿便回头对双妹道:“那天你说用湿软木棍快速击打致死,看不出死因?去找根木棍来。”那边步六孤丽一听,有些泄了气,颤声道:“你想做什么?”林儿道:“想必将军也听说了,本公子目下正被你们北朝的海捕文书通缉,可见不是什么善良之辈。此地又是北凉,你我两个中原人,就算杀得天昏地暗,又会有谁来管。”
“你……”步六孤丽再次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
“我再问一遍,你来北凉做什么?去找司马飞龙又做什么?”林儿突然抬高声量喝道。
步六孤丽被她一吓,登时傻了,只得乖乖说道:“朝廷要和北凉打仗,孤独尼将军让我来北凉,是想阻挠南朝人帮北凉。那个江湛是南朝很有权势的人,我必须要说服他才行。”
林儿道:“说服江湛?他可是南朝出了名的辩才,就凭你,如何说服他?”
步六孤丽道:“所以我要通过司马飞龙来帮我,这就是我去找他的原因。我要让司马飞龙说服江湛也进那个洗罪城去,这样江湛就没时间和北凉人接触了。”
林儿奇道:“司马飞龙为什么会帮你?”步六孤丽道:“只要给钱,他谁都会帮。去年我曾让他替我阻止侯家堡的陈庆之去平城,他收了我足足五百金。这人就是一头狼。”林儿惊道:“原来困住陈庆之的幕后黑手竟然是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刚才司马飞龙说你们上次见面是在定襄,看来你们两个都挺会演戏的。”步六孤丽道:“没办法,这事让江湛知道了徒惹麻烦,只好撒谎。阻止陈庆之是朝廷的决定,朝廷这样做自有其道理,如果让陈庆之去平城,势必会很麻烦,也不利于政局稳定。”
林儿这才明白,陈庆之一定是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如果让他去了平城,向当权者发难,必然要让某些人难堪。但他们又不好直接动用官府之力来阻止陈庆之,于是就花钱雇司马飞龙来做打手。这样一来,整个事情倒是全串连起来了,剩下的问题就是,当权者究竟在怕什么?陈庆之一直在竭力隐瞒的那个平城中的重要人物又是谁?是步六孤丽的父亲步六孤俟吗?还是步六孤丽口中的独孤尼将军?
林儿正待继续发问,旁边木兰忽然警觉性地问双妹:“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双妹忙侧耳细听,慌道:“好像有大批高手正向此地来?”木兰也道:“不错,来的速度很快,恐怕来者不善。主母,我们要赶紧撤。”林儿听得她言,也不及细想,就对步六孤丽道:“赶紧回中原吧,北凉这么乱。”那步六孤丽连连点头,道:“是是是,我们明天就走。”林儿见他前倨后恭的模样,无奈地摇摇头。
三女出了门,迅速向居延县外走。急切之间,林儿忽然想起三少主,急道:“双妹,你快去提醒三少主,让她早作准备。”双妹应声而去。
林、兰又到了居延县外的山岗上站定,不多时双妹亦来会合。三女极目眺望,果然发现远处有几十条黑影,正在月光下快速地移动。
林儿道:“离我们还有这么远,木兰阿姊你就能听到他们的动静,真厉害。”木兰道:“这是他们身上的杀气凌人,才能在数十丈之外感受到。主母你可别大意,这里面至少有两个人的功夫不在我之下,而且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绝不是易与之辈。”林儿奇道:“怎会一下子来这么多高手?今晚可真是热闹啊,还好没直接去伊吾城。”
这时,三少主和宇文系得到双妹的提醒,与其手下十多个武士走了出来,排好阵势准备迎敌。
那边厢,一群高手也已呼啸而至,来到三少主等人面前。初看其人装扮,粗布草鞋,倒并非什么显达之人。
三少主一声断喝:“来者何人,通上名来。”
那边之人回道:“宇宙帮薛永宗、薛安都来此,请伊吾城三少主陪我们走一趟。”
三少主道:“走哪里去?”
那人道:“自然是带我们进洗罪城。”
那边正说着话,这边双妹小声道:“宇宙帮?我听说过。那是盘踞在丁零族部落的一群绿林,他们奴役乡里、杀人不眨眼,令丁零族首领不堪其忧。前年底,丁零的宝珠公主三次发英雄帖到中原各名门大派请求援助,可惜响应者寥寥。”
宇宙帮,林儿当然也听檀羽说过。当年赵郡之乱时,与北海帮同流合污的便有这宇宙帮。多年过去,他们除将当地土著当作奴隶、为祸一方之外,其余实在毫无建树。
“连丁零这么小的族群都没摆平,还想征服宇宙,真是可笑之极。”林儿心道,“阿兄曾说,穿越者虽然都拥有着极高的对宇宙的认知,然而他们对待生死的态度却存在问题。如果听到一个人临死前痛苦的呻吟,仍无动于衷,只能说明这个人已经失去做人的基本良知,这种人,又如何能得到世人的拥戴呢。宇宙帮的人,或许恰恰就是这样。”
三少主虽只是久居深闺的妙龄少女,可毕竟从小在尔虞我诈中长大,加之受陈庆之的影响极深,岂会轻易吃亏。那二薛报上姓名后,三少主当即领悟,强敌来了!
于是她忙对一名手下道:“快去叫人。”
那薛永宗见状,嘲笑道:“伊吾城的高手,不死即残。三少主还是乖乖地为我们带路,免得伤了和气。”
三少主却威严不减,“在伊吾城的地盘,竟让你宇宙帮嚣张至斯,这话传出去,我们伊吾城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兄弟们,你们知道该怎么做吧?”话音刚落,她的几名手下立即就冲了上去。
谁知那薛永宗却有恃无恐地道:“我们敢在贵宝地来走一趟,自然是有所凭借。既然三少主不肯合作,那就只能让你先看看我们厉害了。”说话时,他手中竟多了一把火弩一样的东西,对着冲上来的一人就是一箭。箭声响处,那人顿时倒地。
其余人众见此情状,当时吓傻,全都停了下来,不敢再往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