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们检测到您试图屏蔽广告,请移除广告屏蔽后刷新页面或升级到高级会员,谢谢
第十七回 故事
婚礼过后,三少主这才带领着诸人参观整个宗祠。那宗祠前有一方石碑,上面记录了一段这样的故事:
在大陆的极北之地,有一片美丽的淡水湖。古时称北溟,汉时称北海。海边的主人名叫苏武,匈奴人习惯称他为“苏神仙”。当年苏武奉命出使匈奴,因遭奸臣谗言构陷,被匈奴大单于关入地穴之中,一个月仍安然无事。苏武不忍受辱,本欲引刀自尽,却意外保存了性命。由此,匈奴人皆敬其为天神,有不死之身。单于无奈,便将他迁至北海,成了这北海的一个牧民。
匈奴右校王李陵每年都会来一次北海,看望他当年的这位老朋友。每次到时他都会大声地唤:“子卿,小弟又来陪你下棋了。”可这一次,他却听到了一些异样的声音。之所以说是异样,因为这里从来没有除苏武以外的任何人。
“你终于还是找来了这里。”这是苏武的声音。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世上所有人,我本就不应该再活在这个世上,我是一个不要脸的女人。可是,我舍不得你。子卿,再看看我好吗?难道你连看也不愿再看我一眼吗?”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这个声音,李陵从来没听到过。
然后,又是苏武的叹息,“人生如朝露,何必自苦如此?自迁来北海后,我已不问世事很久了。看一眼又如何,不看一眼又如何,逝去的,便都已经逝去。你走吧,你还有该做的事,不该来到这里。”
女人也叹道:“我来了这里,就不可能再回得去。离了这里,你应该知道我的命。不过我不后悔,我来只是想告诉子卿,巫蛊之祸,卫皇后和太子刘据被灭了满门,他们唯一的骨血只剩一个叫刘病已的男婴。如今朝廷动荡,自顾无暇。子卿,这一次真的应该由你出山的。”
谁知苏武却哈哈大笑道:“我失败了一生,哪还有出山的可能。不用太过担忧,大汉的国运未衰,会有人出来解决所有的问题。”
在这笑声中,李陵已经现身出来。于是,他看到了苏武那略显沧桑、却仍然俊郎的面庞。常听人说,这个男人文可安邦、武能定国,可就是因为一次无奈的选择,他错过了人生最美好的年华。从此,他只能将自己的名字,留在浩瀚的青史之内。
而在他身后,是一个身着西域服饰的女人。女人样貌极美,且精心装扮,尤其她脖颈上戴的一个翠绿色的竹蜻蜓,更增添了许多可爱气息。李陵的出现,她只是略作惊讶,便重又回复镇定。很明显,她是个地位极高、且富有心计的女人。
女人在李陵出现的那一刻,就明白了今天来得有些多余。所以,她只是对李陵微微欠一欠身,然后飘然而去,没有再说一句话。
反倒是李陵,他似乎从来都很开心。即使苏武已经叹了很长时间的气,他也毫不在乎,只是随意地看着女人的背影,半带戏谑地问:“这西域女子长得真好看,你以前的小君?”
苏武刚才还在深沉当中,被李陵一逗,也不自禁地乐了,笑道:“你这竖子就这一张臭嘴,里面没个干净话。这个女人貌美之至,当年在长安时被多少世家子弟追捧,难道你小子没有?”
李陵闻言,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也深沉起来:“我追与不追又能如何,解忧公主可看不上我这一个降将。她的眼光不凡,这世上也只有你苏子卿值得她这样爱。”
苏武听他如此说,便不再答他,只是在口中念着什么。半晌,却听他吟道:
径万里兮度沙幕,
为君将兮奋匈奴。
路穷绝兮矢刃摧,
士众灭兮名已颓。
吟毕,苏武忽然一声笑:“算了,还是下棋吧。”
李陵听到他吟的诗,便也淡定起来,“这一回,我是不会让你的。”
“你这臭小子只会逞嘴上工夫,去年是谁输了还赖账的?”说话时,苏武已转身去拿他的棋盘。
……
居延泽是在汉武帝元狩二年经略西域时攻占的。从这里再往南,要穿越整个戈壁和沙漠,才能到达长城。这是一段极其艰难的旅程,茫茫的戈壁,荒无人烟,那些为利奔波的商贾,有多少葬身于这片戈壁之中已无人知晓。
苏武北海牧羊十九年,归汉时走的正是居延泽这条路。一路护送他归汉的,只有那个叫李陵的人,虽然这个人再也回不到他的故土。
一群人刚到居延泽,便碰到一个商贩小声而神秘地问道:“西域货要吗?保证是整个西域地区品质最上乘的。质优价廉,如假包换。”
苏武大奇,回头看向那商贩,道:“你有什么货?”
商贩拿出一个竹蜻蜓来,阴笑道:“这个要吗?”
这个东西拿出来,立即让苏武激动了。苏武似有些失去理智地冲过去拉住那人的膀子,急问道:“你在哪里见过这个?”
商贩被苏武晃得有些木然,不知所谓地道:“在西边的敦煌郡。敦煌郡有一个叫‘月牙泉’的地方,那里有一个跟你差不多年纪的女医者,医术无比高超。我有一回被沙漠中的毒蝎子伤了,多亏她救治,不然我就没命了。那女医者没别的特征,就是在脖子上挂一个竹蜻蜓。女医者对我说,如果以后见到一个叫苏武的男人,就把这个竹蜻蜓给他。”
苏武深吸了一口气,他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于是他当即请那商贩带他去敦煌。
敦煌这一段沙漠,是整个塞外最难行走的道路。即使是上好的马匹,行走起来也十分吃力。经过了漫长的征程,他们终于来到了汉朝最西边的郡国,敦煌郡。
可是,敦煌郡的情形却出乎大家的意料。据商贩说,这里因为是出塞的最后一站,平素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可此时,敦煌郡却如此冷清,这说明汉朝的国策在改变,很可能这是要向西域用兵的前兆。
苏武开始不安起来,他立刻跑去那月牙泉。可他真的到来这里时,他绝望了。
月牙泉所在的鸣沙山,自孝武帝以来,是往来商贩、文人墨客时常光顾的一道著名风景,有“月泉晓彻”之誉,孝武帝还在这里得了一匹天马。这里不仅有村落、有客栈,也有四时吆喝的商贾。然而此刻,这里却像被洗劫过一样,空空荡荡。女医者的医馆里,一个人也没有,干干净净,说明女医者早已经离开此地。
苏武不知所措,他近乎是下意识地,转身便奔向了城郊的鸣沙山,将李陵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几十丈高的黄沙堆成的沙山,苏武几乎没有换气便跑上了山顶,他想要在那里向天呼喊。
“啊!”这一声唤,仿佛将苏武满腔的苦闷全都激发出来,他就这样对着上天疯狂地吼了起来。这是撕心裂肺的吼,他感觉自己快要把灵魂都吼出了窍。吼完的那一刻,苏武仿佛虚脱了一般,直挺挺地便倒了下去。
很久之后,苏武渐渐清醒过来。他正倚在李陵的背上。
苏武感觉到了李陵的不安,忙问道:“我刚才是不是很吓人?”
李陵笑呵呵地道:“这黄沙漫天、遮云蔽日的鸣沙山看起来的确是一个让人伤心的地方。”
“是啊。”苏武坐在黄沙里,看着远方幽幽地道。
伤感了一阵,他这才反应过来李陵说这话的意思,人生就是这般无常,一切计划好的事,都会因战争而改变,不能全由自己的意志所左右。
苏武又是一番怆然,感慨着战争的无情和人事的变迁,终于下定决心,离了敦煌,往汉都长安而去。
……
石碑上关于苏武和解忧公主的故事到这里便再看不清了,后来的故事只能从史书上的简略记载窥见。
苏武归汉后任典属国,职权便是与西域各国打交道。他派遣了自己的手下常惠赴西域,一生保护解忧公主。解忧公主一生都没有忘记那个叫苏武的男人,直到生命的最后几年,宣帝刘病已才同意她归汉。然而,当解忧公主回到汉都长安之时,苏武早已过世多年,两人始终没能再见一面。
众人看到此处,无不动容。当年大汉开疆拓土,为后世留下河西走廊这样一方宝地,也让汉文化在这里得到保留和传承,以致在五胡乱华后依然能培育出陇西李氏和那个伟大的皇朝。至于这中间所穿插的,正是苏武和解忧公主那般凄凉委婉的故事。
三少主道:“这碑已有不少年份,风吹日晒,下面的内容已看不清了。原本这下面还附有一首诗,如今也已没有了迹象。要不,主母写首新诗吧?让二叔去重新刻一块碑,也好让后人祭奠。”
林儿道:“我不通辞韵,如何写得了。子云才高八斗,他写最合适。”
谁知陈庆之摆手道:“不成不成,还是主母你写比较合适。辞韵都是虚的,只要写出一个‘情’字,也就够了。”
林儿想了想,黯然道:“也罢,亏得苏武和解忧公主这样一段凄美的故事,我也不能辜负了她。”于是也不再推辞,便悠悠地吟道:
风,更冷了;愁,却淡了;
碧血孤玉,爱,已尽了。
古墓偎着残阳,蝶儿聆听天香。
盈盈霜华,是泪吧?毕竟,她哭了。
歌依然,大漠深处的飞星在流浪;
情难逝,天山的小鹿何处寻她唇吻的芬芳。
只有那枚竹蜻蜓能证明她的故事了。
记住她吧,
也许,那是她唯一的回忆。
吟到情深处,众女无不潸然泪下,漂女更是哭得稀里哗啦,连陈庆之也顿感鼻酸。
感伤了一阵,林儿忽然坚定地道:“人生无常,又有什么办法。也只有好好地活着、和爱的人相守,才是最美好的。我现在终于理解阿兄给我们家取名‘识乐斋’的原因了。”
第十八回 刚玉
在居延县住了两天,第三天下午,众人正在小院中闲聊,却听门外有人打听:“请问檀林在这里吗?”林儿正纳闷怎会忽然有人找她,慕容白曜罕见地站起身来,惊道:“这声音是……李璨兄长!”
话音刚落,果见院门口进来一个人,身着侠士打扮。慕容白曜见到来人,当先一个纵跃过去,单膝跪倒,唤道:“兄长,你怎么来了?”来人便是陇西帮的李璨。
李璨扶起慕容白曜,道:“我是护送寻阳公主来此。她和綦毋兄弟正在外面,你去接他们进来。”慕容白曜闻言,忙出去迎接。
这边林儿等人听是寻阳到了,纷纷站起身来。林儿问道:“你是说寻阳姊和阿文兄来了?”李璨道:“是。这位想必就是檀小姑吧?久仰芳名,今天总算见到本人了。”
林儿正欲回答,门口就见寻阳和綦毋急切地进院来。寻阳见到林儿,就如见了救星一样,眼泪刷地下来了,飞扑到林儿身前,泣道:“林儿,快去救羽郎。”林儿大惊:“我阿兄怎么了?”
后面的李璨见寻阳如此动容,忙劝道:“寻阳公主别着急,慢慢和檀小姑说。”林儿方将众人引到院中,大家坐下。寻阳这才把他们在南朝的事一一向识乐斋诸人讲述分明。
李璨又道:“我最近正随高凉王拓跋那在经略豫州,寻阳公主到豫州时正好被一个亲军碰上,直接就领她到了我的军帐。于是在下亲自护送公主千里跋涉,直赴仇池。在上邽县,我们见到綦毋兄弟,可惜没人知道檀小姑你们去了哪。正着急时,那位李峻法师将你们在凉州的消息送了回来。于是我们三个这才快马加鞭,来到凉州,找到了杨将军的军队。听杨将军说你们在这里,我们这才匆匆赶来。还算好,这一路上总有贵人相助,在下总算是顺利完成护送任务。”
林儿听完,点头道:“既然阿兄要我们去南朝,那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吧?”
“可是林儿,”綦毋忽道,“大眼让我一定要劝你留下来帮他打完这一仗再走,要不……”
林儿听得他言,一时犹豫起来。
陈庆之道:“不如让我和娥儿先去救驾、顺便探探南朝的情况?娥儿昨日与我说,她本来是北凉人,却和一帮攻打自己家国的人在一起,心中难免有些尴尬。这样最好,去南朝就可以眼不见心不烦。”
林儿想想也有道理,便道:“那行,就由子云带队,三少主、木兰阿姊、二郎、司马大侠,还有伊吾城的各位好汉,先去南朝与我阿兄会合。司马大侠正好还可回家看望兄长,二郎则要及时回来给我报信。我们以后如何安排,要看局势发展而定。”
刚说完,陶贞宝忽道:“师姊,我也想去南朝。”林儿一愕,却见陶贞宝一脸肃然,这才想起来,陶贞宝的身世和南朝人有关,他一直想去南朝探寻真相。
原来林儿、陶贞宝二人的师父陶隆曾说过,陶贞宝母亲的死和南朝人有密切的关系,所以陶贞宝从小到大就一直恨南朝人入骨。在上邽轩辕庙第一次碰到司马灵寿时,陶贞宝就直接与其冲突,引发后来的一系列事件;上邽献城时,也是陶贞宝一家三口坚定地投了反对票。一切的故事,其实都是基于这一因缘。以前没有机会也就罢了,如今既然已经要去南朝,陶贞宝心中的弦终于蠢蠢欲动起来。
林儿从小与陶贞宝一起长大,当然明白其人心中所想,可她仍道:“我知道师弟恨南朝人之心不在我之下,可现在我们所处的环境过于凶险,你去南朝也绝不能独自一人行动,那又如何调查自己的身世呢?听我的安排吧,等时机成熟,我们一道去南朝,到时大家都会帮你的。”陶贞宝听她如此说,只好不情愿地点点头。
当下,陈庆之等人收拾好行装,与众人互相道完别,便骑上快马,飞驰而去。此后在南朝的一番作为,后文自有叙述,看官莫急。
另一方面,李璨也道:“既然我的任务完成,这就要赶回豫州了。战事紧急,也没办法与诸位畅饮一番,实在遗憾。等战争结束,我们回赵郡再好好叙旧。”
林儿点头道:“可不,每次都是陇西帮帮我们大忙,等回了赵郡,才要一并向李帮主道谢呢。”
李璨道声:“诸位都是陇西帮的朋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就告辞了。”当下林儿也不挽留,便任其去了。
刹那间,院中的人走掉了一大半,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双妹适时地上前说道:“小姑,给我介绍一下吧?”
林儿这才反应过来,忙将寻阳引到她面前,道:“寻阳姊,呃,现在应该叫小嫂了吧?”寻阳脸一红,却不否认,只是上前与双妹及令晖她们见礼。
林儿又要介绍綦毋,却见綦毋也和寻阳一般,脸羞得通红,索性也不再介绍,直接问道:“阿文兄,上邽那边还好吧?”
綦毋这才将上邽的近况与林儿说了,续道:“林儿,你让我带的矾精我带来了。”说着从包袱中拿出一个石罐,里面装的就是药王坛的矾精。
林儿便叫鸣蝉去包裹里将那硬盒拿出来,打开石罐,滴了几滴酸液在上,等了半天,却仍是毫无反应。林儿还不服气,又用火来加热,可不论如何施为,就是拿那盒子一点办法也无。
众人见此情状,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漂女抱怨道:“高阿兄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取回这东西,却是个怎么都弄不开的怪物件,早知道就不去取了嘛,害我们担心那么久。”寻阳和綦毋还不知这盒子的具体来历,漂女这才绘声绘色地将高长恭等人的夺宝经历讲了一遍。
綦毋听完她的故事,紧皱着眉头,似乎在想什么。林儿见他表情,问道:“阿文兄想到了什么?”
綦毋听她如此关切自己,又是一阵脸红,挠挠头道:“你知道我脑子笨,能有什么办法。要我弄的话,就只有一点一点慢慢把它撬开。”
林儿笑道:“水滴石穿本来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盒子硬度太大,普通的钻子对它来说就像软泥一样,根本就起不了什么作用。”
綦毋“哦”了一声,林儿则又抱以一笑,便要转开视线,却听綦毋忽然又是“啊”地一声:“有了,我有这个……”
林儿忙转回头来,问道:“什么?”
綦毋从怀中拿出几颗米粒大小的东西,道:“这是一种刚玉砂,是作玉人常用在砣机上的。我问药王坛的玉匠们要了些随时放在身上,这东西特别硬,说不定能对付那盒子。”
林儿闻言,兴奋地道:“阿文兄竟有这么好的物什,这可太妙了。用它来钻开那盒子,肯定没问题。只不过,这盒子太硬,真正要钻开那盒子,恐怕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啊。”
綦毋笑道:“林儿你就放心吧,这个就交给我了。我可以用钢条和皮绳做一个简易的砣机,只要下工夫,这东西肯定能钻开的。”
林儿见綦毋诚恳的表情,心中一阵激动,忽道:“阿文兄,这些玉送我一颗吧?”
綦毋道:“林儿你说哪里话,你要是喜欢,全拿去就是了。下次再请金师傅打一只好看的戒指,把这玉镶在里面,那才配得上你呢。”
林儿“噗哧”一笑道:“几天不见,阿文兄也学会油嘴滑舌了。”
綦毋被她一说,又是一阵挠头。
第十九回 换粮
第二天,大眼又派了小校过来请林儿过去商议军中之事,可林儿却始终不愿成行。
令晖道:“小妹平时不是小气的人,怎么这回却这般较劲?”漂女道:“仙姑是我们的老大,跑过去还要看别人的脸色,当然不行啊。”寻阳道:“以前林儿不是也在杨保宗将军的帐下效过力吗?”
诸女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林儿沉默了许久,这才说道:“其实你们都说错了,我只是讨厌战争,特别是为了某些野心家,让我一个小女去抛头露面,我不高兴。以前在上邽剿匪、守城,都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却要让我去帮北朝侵略北凉,我做不到。”
诸女这才明白她的心思,不觉纷纷点头。漂女奇道:“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去南朝,却要留在这里?”林儿却笑而不答。令晖道:“小妹打心里还是想帮杨将军的,毕竟杨将军是檀兄长他们儿时的伙伴,怎么说都是自己人。北凉军现在摆出了一个口袋阵,小妹是担心杨将军吃亏。”
漂女道:“陶嫂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比仙姑还厉害。”林儿道:“阿姊本来就是我们识乐斋最聪明的人,比我阿兄还聪明呢。”令晖笑道:“林儿你又乱说,我哪能和檀兄长比。”林儿道:“你不信问寻阳,她可是偏向我阿兄的。”诸女便都看向寻阳,寻阳想了想,道:“羽郎虽然聪明,但有时候会一根筋。论睿智,还是鲍阿姊更厉害些。”诸女听她这般说,自然是对令晖深深地信服。令晖却不太习惯这种气氛,只能尴尬地笑笑。
正说着话,却听门外高长恭道:“师叔,杨将军亲自来了。”林儿一听,慌忙起身出门,果见大眼全身戎装,正在院中候着。
林儿歉然道:“怎劳阿兄亲自来此,小妹实在不敢当啊。”
大眼道:“我怕小校说不清楚,干脆自己来了。从前天到现在,我已经派出了两路传信兵回去,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回来向我报告后方的情况,我有点担心要出事,这才特意出来征询小妹的意见。”
林儿眉头紧锁,道:“再派新的传信兵了吗?”
“派了,天还没亮就派出去的。”
“看来正如我的预感,情况不是太妙。这样吧,我再让双妹出去侦察,我们这些人先随你去军营再说。”
大眼大喜道:“就等小妹这句话了,门外已备好马车,我们这就走吧。”
林儿道:“何劳阿兄如此麻烦,我们自有行屋两辆,乘着反而轻松。”
当下,诸人收拾好行李,林儿又嘱咐双妹几句,让她前去侦察敌情,诸人这才随着大眼返回他的军营。
甫一进营,就有副将来报:“启禀将军,据探子来报,说姑臧已经封闭,无法进出,故而探听不到后方大军的动向。”大眼大惊失色,忙问:“谁的人马在里面?”小校道:“探子说,城楼上没有挂旗,不知道是谁的人。”大眼搓一搓手,只能回头对林儿道:“我们先进大帐再说。”
林儿当即随了大眼来到大帐,只见杨懿已等在那里,今天既没有犯困,也没有啃甘蔗,只是来回地走动着,看来他也开始有些不安了。
大眼问道:“杨师弟,事情你都知道了?有什么对策?”杨懿却忽然谦虚起来:“先听林儿阿姊的意见吧?”大眼一笑:“怎的今天你倒这般客气了?”便转头看向林儿。
林儿也来不及思考杨懿态度的变化,只是说道:“如果我所料没错,姑臧必然是被北凉军占领了。他们从永固堡过来,刚好打了魏军的措手不及。不过,既然城楼上连他们的旗帜都没挂,想必他们仍是立足未稳,如果我们此刻杀他个回马枪,回兵攻打姑臧,必使北凉人首尾难顾。那样我们既能夺回姑臧,又能防止自己变成一支孤军。”
大眼又看杨懿。杨懿沉吟片刻,道:“姑臧易守难攻,如果北凉军也有几万人,那我们根本打不下来的,去了也是白白损失人马。何况,未得帅令擅自后退,若是被上封知道了,那是杀头的大罪。”
大眼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杨懿道:“现在离我们最近的是张掖。北凉军队目下都在外围,张掖城必然空虚,我们趁机攻占,这样进可攻退可守,才是万全的策略。”
大眼道声“有理”,又问林儿的看法。林儿想了又想,最后道:“我同意杨懿的看法,我们现在既然已经是孤军,就要尽量保存有生力量,找个地方稳守待援。不过,张掖此时防守空虚固然不假,可如果他们像居延县那样坚壁清野,那就不是堡垒,而是我们的坟墓。所以攻打张掖我没意见,但一定要把你的斥候兵撒出去,尽可能多地联络凉州的百姓。因为一旦攻下张掖,我们就需要和凉州百姓共同据守。一方面,我们需要百姓提供粮食补给,另一方面,必要时我们也能征用民夫展开一些工事修建。这样,我们才能真正据守这座城池。”
大眼听她意见,连连点头道:“小妹想得果然深远,这是对我们长远的计策,我会小心应付。”
林儿却摇着头补充道:“阿兄请千万重视这事,一定要提醒你的手下,善待凉州百姓,那可是我们在此生存的根本。”
大眼见她如此郑重,忙收敛神色道:“小妹放心,我一定办妥,在我的军中,没有谁敢胡来。”
林儿出了大帐,一个人慢悠悠地往回走,路上碰到迎面过来的高长恭。高长恭关切地问:“师叔心里有事吧?从居延县过来,就没见你笑。”林儿懒然道:“什么都瞒不过你。”“我猜师叔是在忧心粮草的事。我刚刚让老和去查看过军中的存粮,顶多还能维持五六天,这可不太妙啊,战事稍为拖延,我们就该吃不上饭了。”“是啊,所以我刚刚才建议大眼多去和当地百姓联络,希望能找到一些粮食吧。”“可是,军中又没多少钱帛,找到了百姓,找到了粮食,又怎么办呢?用抢的吗?那可不是师叔你的作风哦。”
林儿正自忧心这事,可见高长恭一直镇定自若的神情,心里顿时明白了什么,忙道:“兰陵,你一定是想到办法了,对不对?”高长恭笑道:“小办法倒是有一个。我们现在不像在上邽,有刘掌柜他们的资助,现在我们手上值钱的恐怕只有一些战马吧?不如我们来个以物换物,拿战马去换粮食。”林儿愕道:“战马换粮食?一匹马也换不了多少粮食啊,那能行吗?”
高长恭道:“在平时肯定是不行的。可现在是战时,就不能以平常眼光来想。战争时百姓最缺什么?缺牲口。要到处避难,没脚力可不行。而这里的百姓又都是提前、有计划地撤离的,粮食一定早都藏到山里去了。所以这时候,马比粮食值钱。如若再让兵勇们四处将他们驱赶,同时命人四下散播北凉军就要打回来的谣言,那么在百姓心中,粮食就更加没有马匹值钱了。这样一来,我们就能用很少的战马换回大量的粮食。”
林儿听完,拍手道:“兰陵你可真是经商的奇才啊。大家各取所需,我们却能获得最大的利益,这办法太妙了。这事情就交给你去办吧。”
第二十回 念佛
张掖城,战鼓声起。大眼麾下的先头部队千余人马,开始攻城。
守城的军队约有两千人。人数虽然不多,却都是骁勇善战之辈。他们在城楼上早已布置了滚石、圆木,专门对付攻城的步卒。先头部队刚一杀到,城上落石砸下,立时便被砸死砸伤不少。可是大眼已下令要尽快攻占张掖,所以先头部队死了一波,第二波立即又跟了上去。
此时,林儿正跟着大眼站在三军阵中观望,见战斗之激烈,比之上邽围城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心中只能连声哀叹,却又无可奈何。
忽然探子来报:“弱水西岸的北凉军正在渡河,看架势,是来增援张掖的。”
大眼闻报,大呼不妙:“若让北凉援军赶到,那就麻烦了。可这城池一时半会也拿不下来,这可如何是好?”他回头看向林儿和杨懿,却见二人俱都是愁容未开,心中更为忧虑。林儿道:“阿兄别急,我去问问我阿姊,看她有什么主意。”
说罢,林儿便离开战场,回到后方营中。高长恭、令晖诸人也正在商议如何才能速战速决。高长恭的策略是激将法,诱城中守军出城迎战,和其奴则想来个夜间偷袭,但想来想去都不是万全之策,诸人又将目光汇聚到令晖身上。
令晖谦道:“我以前从没给打仗出谋划策的,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灵不灵呢?”林儿想想,这话倒是不假。上邽剿匪规模太小,围城之战时令晖又身在长安,这还是她第一次投入到这样的大战之中。于是林儿道:“当初攻打三坞主的人马,我们损失了不少乡勇,那时我就为自己的鲁莽决策后悔了好久。好在我们现在也有些经验了,阿姊把你的想法说出来,我们再来探讨可行的程度吧?”
令晖点点头,这才说道:“我的想法是,既然这张掖我们打不下来,不如让北凉的援军替我们打。”林儿奇道:“替我们打?就是让他们自相残杀?这怎么可能?”令晖沉吟道:“如果在一般的情况下,这当然不可能。可目下情况很特殊,也就未必不可能了。”林儿道:“现在情况特殊?此话怎讲?”
令晖道:“我们不妨从一开始想起。林儿你应该还记得,我们刚从姑臧出兵、进入北凉国境时,走了十几天,没有碰到过一个北凉军人,对吧?”
“对啊,我们当时还很好奇这是怎么回事呢。”
“其实自打一开始,北凉人就从来没想过要守住这弱水东岸的土地。因为他们知道,己方的实力远不及魏军,所以他们只能退到弱水西岸、以弱水河为屏障,固守国都酒泉。至于东岸,也就只好放弃了,所以他们在张掖城不过象征性地留下两千人马。”
“嗯,这说明他们一开始根本没打算守住这里。”
“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我们刚一进攻,他们又突然改变主意、渡过弱水来驰援张掖,你不觉得奇怪吗?”
此问一出,众人这才明白她的用意。北凉人的作法的确让人费解。既然要据守弱水西岸,那就安安心心在那边待着呗,怎么张掖战事一打起来,他们又突然跑过来驰援。早知如此,那当初何故要撤走东岸的守军呢?
林儿疑道:“莫非是因为有奸细向北凉国主沮渠无讳报告了战事的情况,让他们改变了主意?“
令晖微微一笑道:“有没有奸细我不知道,不过即便是有,战前既定的策略一般也不会轻易改变的,这是战争的大忌。”
“嗯,朝令夕改,的确不太可能。沮渠无讳一向号称北凉雄主,应该没这么傻。”
“所以我可以肯定,这段时间内一定发生了什么能够改变敌我情势的大事,才会让他们突然改变既定策略,放弃弱水屏障,实施反击。如果不出意外,这件大事应该与姑臧的出事有关。”
“嗯,我明白。所以一听说姑臧出事,我就立刻让双妹去探查究竟。但在双妹回来之前,我们也无从知道这件大事是什么,所以我才没想到该如何应对。”
“其实这件大事是什么目前不需要知道,只要有这样一件大事发生,我们就能明确一点,那就是在他们原本计划中可以弃守的张掖城,现在变得对他们很重要了,这城不能再丢,所以他们才要突然派兵驰援这里。想通了这一点,那么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敌我情势下,我们就能采用一些非常的策略。我是这样想的,既然我们用三万人对付只有两千人的孤城,按常理推测,就应该很容易拿下才对。北凉援军又怎么知道我们会打得这样艰辛呢?所以,我们不妨在北凉援军赶来之前,制造出一个已经拿下张掖的假象,让其援军不得不去攻城,我们则坐收渔利。”
林儿听完,陷入了一阵沉思。旁边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脸露疑色,却又不知如何反驳。还是陶贞宝对自己的爱妻能说得上话,疑道:“晖儿,这个想法会不会太大胆了,北凉援军也不傻,我们能做到吗?”令晖深情地看着他,道:“宝郎你怀疑我?”陶贞宝闻言,迭声道:“没有没有,只是……”
令晖掩嘴一笑,续道:“其实,我们可以有一系列的动作逼他们就范。首先,要让援军觉得,我们是刚打下张掖、还立足未稳。我们可以派出多支人马去援军来的路上截击他们,但这些人马都只能败不能胜,要显出不堪一击的状态,还要用死缠烂打的战法,让他们以为这是想拖延他们到张掖的时间,好让后方组织充分的防御。其次,主力大军要在这段时间内不间断地攻城,让城中守军没有喘息的时机。如此虚虚实实,待援军到得城下时,就一定会相信城池已被我们攻破,他们就会想方设法去攻城。而城上守军则会以为攻城的仍是我们的人,也就不敢放援军进城。”
高长恭将信将疑地道:“可是,军队都是有旗号服色,城中守军一看服色,立刻就知道是援军到了,当然会开城放他们进去,两下哪里能打得起来?”
林儿道:“我想是不是可以借助夜色,比如我们去拖延的人马,刚好让援军是在夜里到达张掖。这样他们互相看不清楚,也就能打起来了。可似乎并没有十足把握,不知阿姊有什么高招?”
令晖笑道:“我们的关键还在这援军身上。只要援军是一到城下就立刻攻城,双方根本没有打照面、对口令的时间,你们说城楼上的守军即便看到了他们的服色,又敢开城门吗?”
“话是没错,可怎么才能让他们立刻攻城呢?”
“这也是整个策略中最重要的,我们必须在军中找一个机敏之士,故意被他们俘虏,向援军主帅说出我们已经攻占张掖的事实。更重要的是,要让其主帅意识到,我们是刚刚打下张掖,还立足未稳,所以才要派出一支又一支孱弱的人马去截击他们。再配合我们先前的安排,这个机敏之人只要应对合理,即便再精明的主帅,想必也会上当的。这样一来,加上刚才分析的、他们此时不得不拿下张掖的意愿,则只要他们相信了我们制造的假象,就必然会飞速赶到张掖、来打我们的措手不及。”
众人这才听明白她的连环妙计,纷纷表示赞赏。高长恭道:“借刀杀人、李代桃僵、借尸还魂。这计谋如果执行得恰当,我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而两路克敌,妙哉!”
令晖却道:“小妹说过,我们不应该用离间计的,那样会引发更大的仇恨。可惜这条计却正是如此,恐怕……”
尚未说完,林儿便抢道:“战场之上,兵不厌诈,与平时是不同的。既然我们已经到了这里,就再也难逃脱兵祸的罪责。我来的时候就想好了,从明天起,我每天陪小师太念一个时辰的佛,以开脱自己犯下的杀伐之罪。”令晖道:“嗯,小妹说得有理。念佛才能避开兵戎的戾气,我们大家都陪你念吧?”高长恭笑道:“小师妹原来在紫柏山时毫不起眼,怎的到了师叔麾下,倒成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林儿道:“做菩萨又不是非要有什么名声。小师太是个虔诚的人,所以她念的佛才最是纯净。”众人听得她言,纷纷看向坐在角落处的令华。令华还很少吸引过这样的目光,只得低下头去,迭声念起“无量寿佛”来。
这时,陶贞宝忽道:“晖儿,在你的计谋中,关键的一点就是找到那个机敏之人。只有他的随机应变和妙口生花,才有可能让援军彻底相信我们设下的计谋。可是,这样的人到哪里去找?他不仅得是忠勇之士,因为很可能要因此送命,还必须要有绝佳的辩才。集这两点于一身的人,恐怕三万军中精挑细选,也未必能挑得出来吧?”
众人经他提醒,这才发现问题的关键,找不到这样一个人,整个计策就毫无胜算。令晖也皱起眉头来,显然,刚才她并没想到这么多,只听她道:“对不起,我……”
“我去!”门口传来一个人声。众人忙回头去看,那人竟是杨懿。
第二十一回 伏击
原来刚刚林儿退回军营商量大计时,杨懿也跟了回来,在帐门外听到了令晖的计策。此时他正半倚在门口,眼皮半搭着,也不看帐内的诧异眼神,只是自顾自地道:“忠勇谈不上,但三寸不烂之舌我自信还是有的。整个军中,没有比我更适合的人了。”
林儿道:“可是一旦被俘虏,你可能就会没命的!”杨懿却毫不在意:“那如果换另一个人去,他就能活着回来?”一句话把林儿问愣住了。
这句话却激起了高长恭胸中的豪气,只听他道:“兄弟,你这话我喜欢。将军也好,兵士也罢,都是一条命。征战沙场,哪还能想要活着回去。这活不能让你一人独揽,兄陪你去。”
漂女一听就傻了,急道:“高阿兄,你……”
高长恭知她心意,忙道:“当年西凉大乱时都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高阿兄没那么容易死的。北凉军虽然野蛮,但还不至于杀两个无名的俘虏。你若真想帮高阿兄,不如替我准备一些厉害的毒物,以备不测。”
漂女都快落下眼泪来了,听到这话,当即跑出帐去,把她从姑臧城过来时准备的所有毒草全都用上,拼了命要做出最毒的药粉,好让心上人平安无事。
林儿看看高长恭,又看看身边其他人,这才下定决心道:“那就这么定了。兰陵和杨懿去敌营,慕容香主、小师太、师弟、玉娘四人前去接应。师弟你用口哨声和兰陵对几种暗号,以便通知他敌军的动向和撤离的时间。玉娘负责为慕容香主和小师太易容,好让他们潜入敌军救人。”以高长恭为首的五人当即领命,唯站在门口的杨懿仍是不屑一顾的神情。
林儿又回到阵前,将计策与大眼说了。大眼虽觉得让杨懿等人去冒险有些不舍,但他一向是身先士卒,所以也没二话,立刻按令晖之计安排下去。
且说高长恭等六人随着大眼手下一支千余人的部队直奔北凉援军来的方向急行而去。按计划,他们这一路的任务是诱敌深入,将援军引到己方设下的伏击圈中,然后再佯装不敌,将高长恭、杨懿“扔下”。
据探子来报,援军统帅是北凉国主沮渠无讳的亲弟弟沮渠安周,其麾下三千铁鹞子军,一向是闪电奇袭的主力之师。别看其人数不多,却是装备精良、以一敌十的主。此次沮渠无讳派他们驰援,正是意在一个“快”字。而令晖计策的关键却是要拖住他们,高长恭等人的任务十分艰巨。
弱水东岸有一处山,名叫孙逸峰,峰下有一条沟,名叫刘坡壕。这里就是他们选定的伏击地点,高、杨二人也将在这里被俘虏。
躲在山沟的一侧,高长恭感受到了大战来临时的紧张。他已经算得上久经战阵的老人了,识乐斋的几次出击都是由他带队。可这次面对的却是北凉闻名的铁鹞子,自己又要执行极其困难的任务,他的心中还是不自禁地呯呯直跳。
令他诧异的是,旁边第一次上战场的杨懿看起来却相当镇定,正半眯着眼在打盹,似对战场的局势全不在意。高长恭忍不住好奇地道:“兄弟,我佩服你,这个时候还能睡得着。”杨懿左眼微张,回道:“打仗是什么样的?”高长恭一愕:“打仗?打仗就是……死很多人?”杨懿“哦”了一声,又继续偏着头打盹。高长恭见状,微微一笑,也不再说话。
约在太阳快下山时,探子来报,敌军就要到了。这边弓箭全部上弦,静静地等着。不多时,就听战马嘶鸣,北凉铁骑如风般飞驰而至,转过孙逸峰,就进入了刘坡壕。
魏军的领军校官一声令下,伏击的兵士立时起身,一轮齐射,几百支箭,黑压压地向沟内飞去。那铁鹞子果然不是无名之师,其人和马全都戴甲,普通箭矢竟奈何他们不得!一轮齐射之下,北凉援军近乎零伤亡。
魏军校官见状,大呼不妙,忙令弓箭手组织第二轮齐射。可那边北凉军却不会给他机会,刚见有埋伏,其统帅就立刻下令,集中人马,向山沟一侧突击。他手下全是勇武过人的善战之士,一得号令,就如野狼一般,向山沟之侧的魏军扑来。还没等第二轮齐射到来,北凉军已至眼前。
魏军弓箭手还没来得及放箭,前排就已被突破,北凉军的刀手已砍下了几个头来,铁骑踏着尸体一路向前。魏军哪想到对方会这般如闪电的快,本来准备三轮齐射之后再撤退,现在连第二轮都没完成就被攻破阵线,众军登时慌了神,丢盔弃甲地往回就跑。然而阵型越乱,北凉军就越是如砍瓜切菜一般,顷刻间又夺走了几十条人命。
一直躲在弓箭手背后的高、杨二人,本来是预备在逃跑路上被抓的,哪想到战况会惨烈如斯,完全超出他们的预计。这铁鹞子的战斗力之强,是他们从所未见的。如果他们此时与后撤的魏军一路溃逃,迟早会被乱军砍死。
情急之下,高长恭问道:“我们怎么办?”杨懿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装死!”说完就真的直挺挺地倒下去,躺进了死人堆中。高长恭无奈,也只能与他一齐倒地。
那边,北凉军统帅一面令人继续追击溃散的魏军,一面开始指挥清点战场。有下属来报:“魏军千余人伏击,被击杀两百多人,其余已作鸟兽散。”
那统帅眉头紧锁:“杨大眼的人,怎会如此不堪一击?这哪配得上凉州第一勇的名号,莫非其中有诈?你们再仔细清点,看还有没有活人,我要仔细盘问。”
其手下便在两百多具魏军尸体中仔细翻找。不多时,就有人大声报告:“这里还有两个在喘气的。”统帅道:“弄醒了,给我带过来。”那手下就拿酒喷在二人脸上。那二人正是装死的高长恭和杨懿,借着酒气扑来,二人也就趁机缓缓睁开眼。北凉军立刻将二人绑了,带到其统帅面前。
第二十二回 拖延
铁鹞子的统帅,就是沮渠安周,其人长一张鞋拔子脸,笑起来相当阴险。北凉国主用他做这样一支奇袭军的统帅,果然是有深意的。
高、杨二人反复挣脱不及,被绑送到沮渠安周面前。还没等沮渠安周发话,杨懿就抢先装起傻来:“将军,饶命!我家上有老下有小,就指望着我当了兵挣点钱回去置办些田产……”还没说完,就被旁边高长恭撞翻在地,喝骂道:“你这小厮好生胆怂,我们出来时杨将军如何交待的?被擒之后有死而已,你怎能先求饶了。”杨懿怯怯地爬起身来,道:“高阿兄,他们自己先跑了,只把我们这一阵扔下,分明就是让我们送死的。可我不想死啊,我死了,我女人就要跟别的男人跑的。”高长恭见他一个十几岁少年,说出这样酸不溜丢的话,心中一阵发笑,面上却装出一副迟疑的表情,似乎被他的话说服了。
那沮渠安周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二人一问一答,此时方才一声断喝:“休在本王面前作态。快说,你们在此伏击,准备了几个时辰,又为何还没打起来就没命似的逃?”杨懿被他一吓,现出胆怯的样子来,小心翼翼地道:“我说了将军能放我走吗?”沮渠安周又是一声喝:“跟本王讨价还价,找死!给我砍了!”
说罢就有手下上来动手。杨懿顿时吓得屁滚尿流,趴倒在地迭声道:“将军饶命啊,我什么都说,什么都说。我们是今天早上来的。来之后就一直坐着等,手脚都麻了,哪还拉得开弓。大家看上面当官的都跑,我们只能跟着跑。”
沮渠安周听闻其言,这才挥手让手下退开,续问道:“你们以前没打过伏击?你们的将军杨大眼可是百战之人,他的手下会如此无用?跑回去了,不会被军法从事?”杨懿道:“不能怪我们的。前两天没日没夜地打张掖,我们都两天两夜没睡了,刚打完又跑到这里来,谁还会有力气。”
沮渠安周一声冷笑,忽然喝道:“好你个贼厮,竟敢欺瞒到本王头上。拉下去,给我剥了他的皮!”杨懿一听,登时吓傻了,竟直接晕了过去。高长恭见状,大喝道:“你这将军真是蛮不讲理。战场上对敌还不斩无名之辈,我兄弟有什么说什么,你凭什么杀他!”沮渠安周道:“这厮满口谎言,欺我不知?他说你们几天未曾入眠,你看你,眼神炯炯、声如洪钟,哪像是劳累之极的人,分明就是被派来我军中做奸细的。”
高长恭哪想到这沮渠安周眼神竟是如此凌厉,心中一凛,不知该作何回答,只能低头去看晕倒在地的杨懿。
杨懿似感受到了他的无语,竟突然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坐起身来。沮渠安周见他如此“诈尸”,先是吓了一跳,旋即喝道:“此二人果然是奸细!还好本王多了个心眼,没被你们的装疯卖傻所骗。推下去……”
他刚要招手,杨懿却出言抢道:“将军没兴趣想知道我们是什么样的奸细就把我们砍了?”
沮渠安周见他此时忽然肃然起来,全没了刚才那番做作模样,倒是微微一诧,道:“哼,你们来此,无非是想探听我军中情况,好回去报告你家主帅,却不小心被我看透。就这么简单,又何必要再来细问。”
杨懿长叹一声:“可惜了我阿兄的一身本领,可惜了我这一副好演技,唉。也罢,要杀要剐,请便吧。”
沮渠安周又是一声冷笑,忽然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说道:“演戏?嗯,本王若猜得不错,你接下来一定会说,你二人是专门来投靠我,然后再编出大段的理由来。你们中原人的书都是这样写的。不过也好,先听你能编出什么冠冕堂皇的话,也让本王长长见识。”
杨懿却略带好奇地道:“我们中原人的书,没想到你这番王还看中原的书,倒是让我另眼相看呢。不过,我可要提醒你哦,这书写的东西可不全是真的,很多是市井闲人编出来的。”
他竟然就这样和那沮渠安周攀谈起来。沮渠安周先是一愣,正想回应他的话,突觉不对,连声斥道:“你这厮编不出故事来就东拉西扯,真真是让人厌恶。你若再不说出你们来此的真正目的,那就休怪我无情了。”
“哈哈哈……”杨懿突然大笑起来:“我从一开始哭爹喊娘,然后假装晕倒,再后来和你扯闲篇,你这番王竟然还看不出我的目的是什么?”
沮渠安周看他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又看高长恭,见其也是似笑非笑,心中一咯噔,将前后事件一关联,他登时明白了什么。
“拖延!”沮渠安周急道:“你们来此设伏,又让你二人来与我胡搅蛮缠,无非是想拖延我行军的进程,好给你们大队人马布置的时间!”
杨懿一脸欣然的表情,说道:“你总算是不笨。你这铁鹞子以快闻名,只要过了弱水,就没有能拦阻你们的,顷刻就可到张掖。我们前面已两次设伏阻你,都被你轻易击破。杨将军这才派出我二人前来阻你一道。索性的是,我们把你拖在此处已有半个时辰。这点时间,已经可以做很多事了!我二人也算不辱使命,死而无憾也。”
沮渠安周见他脸上终于显出自信的神情,心知他所言非虚,便问了句:“看来你们大军已经攻下张掖城,正在组织城防准备迎战,所以才会派兵前来阻我前进?”他顿了顿,见杨懿笑而不语,续道:“哼,你们未免太小看我这手下的铁军了。一个张掖城,还不在我的眼中。将这二人绑了,火速前往张掖城!”
他最后一句是对旁边手下说的。手下凑近来问道:“王上,不如将这二人砍了岂不干净?”沮渠安周道:“这二人可不是一般的小卒,想来应是杨大眼身边的谋士,且先留他二人性命,兴许后面还有用处。”手下应允一声,便将二人横放到两匹马背上。众军俱都翻身上马,一声吆喝,就向张掖方向飞驰而去。
其时天已完全黑了,除依稀的月光,田野间再无旁的光亮。铁鹞子常在这些道路上走动,对周遭环境自是格外熟悉。他们也不打火把,就这样摸着黑向前。没一二个时辰,就远远地看见了一座土城。城楼已是千疮百孔,显然刚经历过一场大战。此刻,城上没有任何光亮,想是城上守军担心火把变成为敌人照明的工具。可在铁鹞子看来,这是城楼上早已设下了埋伏,专等他们钻将进来。铁鹞子个个摩拳擦掌,誓要将张掖重新夺回来。
第二十三回 打援
光明,是人类生存的本原。
铁鹞子为了闪电奇袭,没有点火把。城楼上的守军,为了防止对方看清自己的布防状况,也没有点火把。双方就在一场黑暗中打在了一起。
铁鹞子军中俱是能人,飞檐走壁如履平地。黑暗中,几十条人影顺着凹凸不平的土城墙迅速地向上攀爬。他们认为,守城军是刚刚夺下张掖城的魏军,其人立足未稳,显然不能很快地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只要他们能抢占城楼、打开城门,城楼下的三千铁鹞子就可如入无人之境。
几十条人影登上城楼,众北凉军拔出马刀准备杀将进城。一刻、两刻,等了近半个时辰,城门也不见任何异状。沮渠安周心想,这杨大眼果然不是一般人物,想来城楼上早已设下埋伏,将他的人全部擒了。沮渠安周一声冷笑,既然暗的不行,那就只能明的来了。铁鹞子随军携有圆木,圆木冲破城门,他们就可立即进城。
十几个兵士飞奔过去,将圆木狠命地往城门冲。那城门被大眼人马猛攻多时,并不结实,一声巨响之下,城门被冲出一个大洞。众军欢天喜地,便要催马进城。走近细看,却全然傻了眼,城门内早已堆满了黄沙,将整个城门死死堵住。原来,他们早防着冲城这一招了。
还没等沮渠安周回过神来,却听城楼上突然响起喊杀之声。抬头看去,几十根火把在这一刻被点燃,紧接着,是几百支箭飞下。
沮渠安周大呼一声:“上当了,快走!”其麾下军卒便迅速回转马头撤退。城楼上又是一轮齐射,将仓惶逃走、未及躲避的人和马放倒了一片。城楼上一阵欢呼,铁鹞子却只能落荒而逃。
约奔出十余里,总算逃出了张掖城的范围,众军这才停下马来。那沮渠安周何时受过这等气,醒悟过来时,便问手下:“那两个魏军俘虏何在,砍了二人,给我泄气。”
众军士便左右去找,遍寻之下却无所得。沮渠安周闻报,正自纳闷,忽听远处一个山壁之后传来人声:“沮渠将军,是在寻我吗?”随声而出的,正是下午被他擒下的北朝兵。沮渠安周大惊之下,却忍不住问道:“你是如何逃走的?”那北朝兵道:“自然是有朋友救我。沮渠将军,多谢你没有对我下杀手。等下动起手来,我也会饶你一命,就算报过不杀之恩了。”沮渠安周被他一激,怒上心来,喝道:“就凭你个无名小卒,也敢口出狂言,受死!”说罢他马鞭一挥,三千铁鹞子如离弦的箭,奔向那北朝兵。
那北朝兵正是高长恭。且说当时他与杨懿二人被反绑在马上,带到了张掖城下。沮渠安周忙着指挥手下攻城,哪有空理会他们,只两三个小兵看管二人。
此时,正是第一波登楼奇袭的时候,全军都凝神屏气,整个战场鸦雀无声。忽然,几声奇怪的鸟鸣传来。这时候鸟已进窝,哪会有鸟鸣声呢?可铁鹞子没人关注这个,关注这声音的只有两人,高长恭和杨懿。那鸟鸣分明在传达一个信号,救他们的人已经来了,随时准备出手。
鸟鸣声当然是陶贞宝发出的。前来营救二人的慕容白曜和令华早已由仙姬为他们易容成铁鹞子军的模样,混入了军中,伺机而动。
之后,沮渠安周下令冲开城门攻城。铁鹞子全军上马,缓缓向城下移动。慕容白曜和令华也就混在队伍中悄悄跟上,并且锁定了高、杨二人的位置。直到城楼上亮起火光,铁鹞子被逼得全军后退,在最混乱时,二人知道,时机到了,便冲过去将看管的小兵打倒,救出高、杨二人。当时场面大乱,谁还在乎有四个人朝着不同方向走。那四个人也就趁乱逃了出来。
离了铁鹞子,四人催战马迅速回到预定的伏击地点,大眼已领了手下大军埋伏在那里。见高、杨二人安然无事,大眼这才放下心来,指挥着手下准备与即将逃到此处的铁鹞子决一雌雄。
待铁鹞子逃到半路上,高长恭单骑现身,激怒正在挫败情绪中纠结的沮渠安周。沮渠安周一怒之下,挥兵前去追击。高长恭轻笑一声,立即回马逃走。那沮渠安周被情绪所扰,全没防备,只道攻城虽然不利,追个小兵还不在话下。就算前方真有埋伏,他此时手下兵力尚存,又何惧之。如此想着,不知不觉就追到了一处山谷之中。
却见高长恭逃到谷中就不再往前,反而立马回头。不多时,山谷中走出一彪人马,为首一名大将,横刀立马,将高长恭让到了身后。
沮渠安周一见来将,忙勒住战马,喝道:“来者何人?”那边一举战刀,答道:“杨大眼,特来会沮渠安周。”沮渠安周大笑一声:“凉州第一勇?早就想会你一会了。敢与我一战否?”大眼道:“有何不敢!”当即催动战马,向沮渠安周冲来。沮渠安周也不落后,双腿一夹,胯下战马就迎将上去,双方立刻战在一处。
他二人都是凉州战场有名的勇将,马上功夫以一个勇字著称。如今双方碰在一处,自是针尖对麦芒,你来我回,斗得难分难解。
约战了二十几个回合,大眼眼看一时难胜沮渠安周,便得了个机会跳出战斗,向身后喝道:“全军突击!”此言一出,从山谷四周,就有数千人马现身而出。原来,他们早已将这山谷团团围住,只等大眼与沮渠安周争斗正酣时掩杀出来,誓要将铁鹞子一举成擒。
沮渠安周见中了埋伏,心里终于有些慌乱,骂了句:“卑鄙!”便回马指挥手下突围。
然而铁鹞子虽然武力极强,苦于适才刚受了城下中伏之气,心生气馁,如今又遭数倍于己的人马围困,左冲右突之下,始终难突出去,众军士气登时泄了,魏军的包围圈也就越来越小。
此时的魏军,在大眼亲自指挥下,再不是下午刘坡壕的伏击战中那般不堪,与铁鹞子接触上,短兵相接,毫不吃亏,不多时就夺去了千余条敌军性命。自从姑臧出来,这还是第一次大胜仗。
眼看铁鹞子已被打得溃不成军,高长恭上前对大眼道:“可留这沮渠安周一命。”大眼忙问为何。高长恭道:“此人冷静有余,智谋不足,于我们没有威胁。我和杨贤弟已对他有相当了解,放他回去,反倒有助于我们。”大眼道声有理,在又留下数百条敌命后,便令众军开一条口子,放沮渠安周与其残部逃走,同时下令,迅速清理战场,准备攻占张掖城。
第二十四回 亡魂
令晖早已为大眼定下策略,在围歼北凉援军后,便让部下换上北凉军的衣服,打着他们的旗号,佯作援军前往张掖城,骗他们开城。
大眼正在指挥手下换服装,杨懿上前说道:“刚刚铁鹞子军有数十人爬上了城去准备开城门,结果不知何故没能成功,我猜是城上守军将他们全部擒了。后来铁鹞子冲城,被弓箭齐射,想来也是城上早有准备。可登城偷袭的毕竟穿着都是北凉衣服,当时军情紧急,守军必然是来不及细问。现在已经平静了这许多时间,他们怎会问不出其人的真实身份。既是如此,我们在那城下时倒不如就诈称是沮渠安周,以责问的口气逼他们开城。城楼上守军哪分得清楚,必然中计。”大眼道声“妙计”,便吩咐手下,依计而行。
一千多个装成铁鹞子的魏军,大张旗鼓重又来到张掖城。就有兵勇向那城上喊道:“沮渠安周奉命前来相援,你们好大胆子,竟敢对我们动手。”那城上很快就有人回应:“王上恕罪,我们被日夜攻城,只以为今晚又是魏军前来偷袭,不想打了自己人。王上何故不亮旗号呢?”城下回道:“笑话,我们铁鹞子行军一向隐秘,如何能打旗号。我们本以为这城已经丢了,没想到你们能固守此城。很好,待大王回去奏报国主,一定为你们请功。快开城门放我们进去吧。”城上也不怀疑,连连道:“这就开这就开。因为是用黄沙阻着城门,要费些事,贵军莫急。”
过了一阵,那扇已被冲出个缺口的城门缓缓开了,魏军见状,便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冲进城去。在其后蛰伏的大军更是飞速前来,紧接前面的小队之后也冲进了城。
大眼麾下数万人的军队,在张掖城中与千余守军展开巷战。守军虽然顽强,奈何人数相去甚远,只能且战且退,固守几个重要据点。这一战,直打到天光微亮,魏军终于拿下张掖城,城中守军也几乎被全歼,守军统帅被生擒。
大战之后,大眼一面令部下清理战场,一面派人去后方营中迎接林儿诸人。
从高长恭等人去伏击北凉援军开始,林儿诸女就一直坐立不安地在营中等候。尤其漂女,几次发疯似的想要冲出营去,都被林儿紧紧抱住,二女就这样抱着坐在地上哭泣。漂女不住地道:“仙姑,我们回中原好不好?不喜欢这里,不喜欢打仗。”林儿则安慰着她:“中原也有战争啊。我们一开始不是以为上邽很好吗,我们可以在那天天玩,可最后还是被战争逼得走上了这条路。现在北凉也打仗,南朝也要打仗,我们还能去哪?”
后面寻阳忽道:“林儿,要不我们去北方阴山下的丁零吧?丁零族那么偏僻,肯定不会打仗的。你还记得葭萌关那个费氏夫人吗?她就是丁零族的,她还说我们以后一定会去丁零族呢。”
林儿经她提醒,这才想起费氏夫人给过她一张九黎教的地图,心中一动,看来这费氏夫人果然有先见之明。于是她道:“美女,小嫂说得对,我们以后就去丁零族吧,那地方天高云淡,一定很适合我们的。”漂女听得她言,坚定地点点头。
直到这天天已微亮,大眼派来的兵勇将大战的情况说了,众人这才忙不迭地来到张掖城。
城中的尸体已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只是一股刺鼻的血腥气仍在城中飘荡,令诸女不住地作呕。
大眼与高长恭等人亲自在城下迎接。漂女一见高长恭,就飞身扑了过去,哭着道:“高阿兄,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高长恭接住她的手,笑道:“我有那么容易死吗?”漂女经他一逗,一边流着泪却一边傻笑,表情十分尴尬。高长恭替她抹去脸上的泪,说道:“不过这次还要多亏杨贤弟,若不是他临机应变,那可就糟了。”他回头去人群中寻找,却不见杨懿身影,看看众人,也都表示不知其去了何处。不过,反正这人一向神出鬼没,众人也只能无奈一笑,只漂女说了句:“嗯,等见了他,我一定好好谢他。”
大眼则上前感谢林儿和令晖的妙计,顺利拿下张掖,又打退援军,他手下还只有极少伤亡,若非令晖的计策,想想绝不可能。可林儿却道:“这城中的守军如此顽强,既挡住了我们的轮番进攻,又能把铁鹞子打退,倒是令人佩服得很,不知守军将领是何方神圣?”大眼道:“说来也怪,守军将领是个独臂将军。我在凉州这么久,倒从没见过这人,也不知是何时冒出来的,的确让我刮目相看啊。”林儿奇道:“独臂将军?要不领过来让我瞧瞧?”大眼便命人前去带人来。
不多时,人被带到。众人一看来人,异口同声地惊呼:“沮渠唐儿!”
大眼讶道:“你们都认得他?”
高长恭道:“伊吾城四大护法之一的沮渠唐儿、沮渠董来兄弟,我师父、师叔有一次就险些死在他二人手下,他的小弟被木兰女侠所杀,他的这条手臂也是女侠一剑斩下。说起来,我们和他的恩怨还着实不浅呢。”
其实,不仅识乐斋诸人,就是那沮渠唐儿,此时也是一脸愕然。只听他道:“我道谁能想出这么毒辣的连环计让我上当,原来又是你们这群人,嘿,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啊。檀林,你敢放我回去吗?等我再引大军前来,与你决一生死,也好了结我们之间的仇怨。”
林儿尚未回答,高长恭道:“师叔,这沮渠唐儿也算得上是位英雄。仇池群英中他能力战师父,拜将台他能打得女侠武力全失,现在又用两千人守这一座孤城许多时日,其人绝对是有勇有谋之辈。不如放他一次,也算还他弟的仇怨?”
谁知林儿却斩钉截铁地道:“不行!”
沮渠唐儿闻言,仰天大笑:“既为败军之将,我本不该有此要求,也罢,那就给我一个痛快吧!”
林儿却突然向沮渠唐儿微一颔首,然后对高长恭道:“你想想,沮渠唐儿虽然失去一只手臂,功力恐怕大减,但毕竟是伊吾城的四大护法之一,北凉国主却为何只给他两千人守这一座必丢的孤城?你再想想从汉中回来的昙无谶,一切就明白了。北凉国主信不过这些从外面回来的人,所以也不会派以重任。此番,北凉的主力军铁鹞子又被沮渠唐儿所害,你说那沮渠安周回去,会给沮渠唐儿说好话吗?所以,放他回去,不但他再无领军的可能,就是能不能保住性命,怕也是未知之数。我正因为敬他是一个英雄,这才不肯放他回去。”
众人闻言,都觉有理,就连沮渠唐儿本人,也对林儿另眼相看。
林儿道:“沮渠护法我且问你,你愿意去陇西吗?昙无谶方丈、李峻法师都去了陇西传播佛法。你若是愿意,我可以请大眼放你前去。”
沮渠唐儿一声冷笑:“别惺惺作态了,我不需要你们可怜。被你们害死的人那么多,你们照顾得过来吗?且不说我弟和觉贤的亡魂,就是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赵温,又有谁管?”
林儿道:“赵温?我阿兄一直想要找到他,却不知他在哪里呢。”
沮渠唐儿恶狠狠地道:“哼,装腔作势!仇人就是仇人,别以为你说几句好话,就能得到谅解。”
林儿并不理会他的恶言,沉吟良久,方道:“我知道应该怎么安顿你了。阿兄,请你命人将那赵温的所在从他嘴里问出来,再把他二人送到赵郡去。一会儿让小嫂写一封信,请陇西帮的李帮主代为照料。”大眼自然允诺。
诸事完毕,众人这才要进城去。正此时,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少女之声:“小姑!”众人忙回头看去,那是双妹。
双妹和另一个人飞奔过来,刚到林儿面前,双妹还来不及喘气,就急切地道:“大事不好了!都督西北五州军事的奚眷将军被伊吾城的李宝暗杀了!”
(第十二卷完)
第十三卷 困心而作 第一回 旗帜
与双妹同来的,是她们杂耍班的师弟。双妹解释道:“小姑让我去侦察,我在姑臧附近就碰到了我师弟。原来我阿兄他们回姑臧后,就一直在城中盘桓,没过多久,却见到伊吾城的李宝到了姑臧城。他们就立即跟踪李宝,一刻都不曾离开。后来,李宝去了关中,在那里摆脱了阿兄他们的监视。再后来,就传出奚眷将军遇刺身亡的消息。阿兄他们估计,此事就是李宝干的。”
众人听完她言,无不大惊。大眼更是激动地过来拉住双妹的胳膊,问道:“李小妹,你此言当真?”
双妹道:“嗯,我师弟说,关中的各路魏军都乱了阵脚,所以北凉军才能趁乱攻占姑臧。”
大眼仍不愿相信,双拳紧攥,悲怆地道:“那李宝有多大本领,就能想杀谁就杀谁吗?我不信!”可他说话的语气,却透露了他的害怕。
他手下众多兵士都是关中军的老兵,平日里感念奚眷的爱兵如子,听闻此噩耗,纷纷跪倒在地,全都泣不成声。
高长恭上前小声对林儿道:“这下事情就差不多清楚了。那步六孤丽,还有司马飞龙、江湛,千方百计地安排一系列夺宝计划,其目的,就是要转移宇文系和三少主的注意力,从而让步六孤丽接近李宝,说服其出山暗杀奚眷。不过,我的疑问和大眼将军是一样的,李宝虽然武功深不可测,可要在重重防守的一军之中击杀其主帅,这听起来太匪夷所思了吧?”
林儿沉吟道:“别忘了,他们还有一路人马,就是宇宙帮。当时宇宙帮的薛安都带手下离开伊吾城,我曾让双妹前去跟踪,发现他们径直去了魏境内,没作丝毫逗留。那时我还诧异他们为何这般着急,不等他们的老大薛永宗从洗罪城中出来再走。现在想想,如果他们是去帮助李宝执行暗杀任务,那就非常合理了。”
“现在看来,整个事情应该有个幕后主使者,策划了这么一个连环套来暗杀奚眷。相信他们在前期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就等一个江湖顶级实力的武师来完成这最后一击。而在江湖上,除了四大武魂,最佳的选择当然就是李宝。所以他们派出那么多人来到北凉,正是要游说李宝,完成他们的计划。我不知道这其中到底谁是这个主使者的手下,谁又是被算计的。总之,这主使者的能力应该和仇池国主案的策划者相当,甚至就是同一个人。看来,只要我们顺着李宝、步六孤丽这条线索往下走,一定能查出这个幕后人物的。”
他二人在一旁嘀咕,大眼已在吩咐其副将,立即集合人马,回师姑臧,他要在最快时间赶回去,以确认奚眷是否真的已经身亡。
林儿忙过去劝阻道:“阿兄,这个时候,你可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啊,你一旦乱了,你手下的两万多人也就再难善终。”
大眼奇道:“小妹觉得我不应该回姑臧?”
林儿道:“姑臧之险,阿兄想必比我更清楚。北凉军趁魏军空虚袭占姑臧,这是他们蓄谋已久的。当初我们从姑臧出兵时,连续数百里未遇丝毫抵抗,北凉人早就坚壁清野,就是要放我们进来。然后,他再前拒弱水,后夺姑臧,把我们彻底封死在这四下无援的张掖城。如今我们已成一支孤军,贸然回军,只会死无葬身之地啊。”
大眼急道:“现在我们西、北两边是弱水,东边是荒漠,除了回军,我们还能去哪?坐在这里不也是等死?”
他正着急着,远处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马上之人竟是杨懿。
大眼远远便数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空去纵马玩乐!”
谁知杨懿于马上笑盈盈地道:“我可不是去玩的,是去为你这大军找出路了。”
大眼闻言,忙过去牵住缰绳,将杨懿迎下马来,急问道:“什么出路?”
杨懿抖了抖衣襟,道:“我刚刚骑快马去了趟伊吾城,那里是北渡弱水的最后一道关口。如今南来的援军刚被我们打退,伊吾城又刚经一场火并,正是空虚之时。我去伊吾城走了一路,不仅沿途没有守军,就是那城上的家兵,也是寥寥,这不恰是我们攻占伊吾城的最佳时机嘛。大眼不如这就发兵前往攻城,等攻下伊吾城,我们就可立于不败之地了。”
大眼本来正在担忧,听到杨懿这番说辞,哪有不动心的,当即就要下令发兵。
林儿却仍是上前阻道:“不行啊,这刚刚才打了一场恶战,好不容易拿下张掖,大军也应先休整几天,把这城墙好好修补起来,养好士气再图后续,就这样急切地进军,怕是不利啊。”
谁知大眼有些按捺不住,道:“上次从姑臧出来时,小妹曾说要速战速决,怎么现在又这样裹足不前,难不成是怀疑我这大军的战斗力?”
林儿被他一番抢白,也有些无语,只得道:“阿兄真要去打伊吾城,我也无法相拦。不过小妹于战事实在有些倦怠,不想再随军出征了。可否容小妹在这张掖暂住,等候阿兄凯旋的消息?”
大眼道:“也好,我留两千人马在这里,听小妹差遣,顺便让他们修补城墙。伊吾城很近,相信不用几日就可拿下,到时再来叫你。”
说罢,他便下令众部下集结,只留了两千人马在张掖城,其余大部则马不停蹄向北而去。
林儿看着大军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还好已经打发三少主去了南朝,不然可不得闹出大事来。这杨懿在铁鹞子中立了大功,怎么却又出这么个馊主意。”
高长恭道:“师叔觉得打伊吾城是败笔?”
林儿道:“伊吾城我们都去过,那里面虽然人不多,可都是李宝培养出来的死士。其城虽不大,却是北凉国都酒泉的门户,弱水东岸的北凉军过来驰援,那可比到张掖方便多了。大眼这是以自己的孤军去攻敌之必救,这不是犯了大忌吗?兰陵,你和师弟、美女、小师太四人去尾随大军远远地观察,如果进攻顺利倒也还好,如果败了,你们多替大眼出出主意。实在不行,让美女回来报我。”
高长恭点点头,就和陶贞宝、漂女、令华四人骑快马去了。
林儿又发付双妹的师弟回去继续探查李宝下落,这才与识乐斋剩余诸人缓缓走进张掖城。
经过一番大战,张掖城被打得破败不堪,城楼上原本的北凉军旗也被砍得歪歪斜斜。林儿心念一动,想起了在姑臧城听到的那个关于军旗的传说,回头对令晖道:“阿姊,这城楼上的旗帜都倒了。”
令晖黯然道:“小妹这是想起了古雁岭上的传说吧?没有旗帜的军队,就是没有灵魂的军队。就像关中军的旗帜是奚将军,奚将军遭暗算,整个军也就垮了。”
“是啊,看来旗帜真的是太重要了,我现在才明白阿姊那时的话。要不然,我们在这城上也立一个旗帜吧?”
“要不我们绣个‘识乐’两字挂上去?几个姊妹一齐动手,应该很快的。”
第二回 黑白
一边走,寻阳才亦步亦趋地跟在林儿身后,小声道:“有没有办法联系上我师兄?他或许知道更多内情。”
林儿道:“你师兄还在金城督军吧?我们来北凉时也没从那地方过,没能见到他。现在路又不通,也不方便传递消息,还是算了吧。”
双妹却道:“姑臧虽然封了,但我还是可以凭轻功翻进去,我师弟就是这样过来的。公主要传信吗?我可以去跑一趟。”
寻阳菀尔一笑道:“双妹你真好,以前我们有二郎,现在又多了你。不过还是听林儿的吧,她一定还有别的任务派给你呢,我师兄的事先缓一缓。”
她顿了顿,忽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双妹,你本来是杂耍班的?”双妹疑惑地点点头,不知她何故问起这个。寻阳则在心里嘀咕了半天,方道:“我想起了在南朝时认识的一个朋友,事情怎会这般巧?算了,也许是我想多了。”双妹则只能茫然地看着她。
城中原本的军衙,此时成了识乐斋诸人临时聚会的场所,林儿正在为接下来的行动寻求对策,“这回我们不光是一座孤城,还是一只孤军。如果所料不错,过不了多久,北凉军就会两面合围,来收复张掖。你们有什么主意呢?”
和其奴摇头晃脑地道:“好办好办。守城不是我们最拿手的吗?在上邽我们就靠一千临时征召的乡勇也挡住了南朝人的进攻,在这里我们有两千惯战之师,还怕什么。你说是不,小陶娘子?”
令晖微笑道:“和夫子说得没错,北凉军擅长马上作战,攻城不是他们的专长。只不过,这里和上邽还有一点不同,上邽的百姓都是唯林儿马首是瞻,可这张掖目前却是一座空城,这倒是一个大的隐患啊。”
林儿道:“我也正思虑这事,一个城池里没百姓可不行。姓和的,上次你和兰陵去附近的百姓处换过粮食,你觉着如果我发一个安民告示,他们会愿意回城来住吗?”
和其奴瘪着嘴道:“难说难说。凉州人对魏人本来就不信任,现下又在打仗,他们更会疑心。上次我们去换粮食都费了好大的劲才换回来那么一点,要让他们回来,不容易吧。不过,或许主母你去就不一样了哦?”
林儿抿抿嘴:“不管怎么说,让百姓回城是当务之急,我还指着雇用人力来修城补路呢,光用军士可不行。要不这样,双妹先去百姓藏身的地方张贴安民告示,明天我再亲自去走访一下。”
第二天,林儿安排好城中事务,就和寻阳、和其奴、慕容白曜等人一道,离开张掖城,向百姓藏身的山中去。
走到半路,就见双妹正飞奔过来。林儿忙问:“你贴的告示有用么?”双妹道:“乡民们对魏人的仇恨还是很大,一个告示似乎顶不了什么用啊。小姑,你还记得居延县的那个老儒李富吗?我在前面不远的小山下见到他了,要不我们去问问他吧?”林儿点头道:“嗯,这就去。”
五人这便来到双妹所说的山下。这是荒原上的一座小山岗,南坡缓北坡急,百姓都躲在南坡下面的密林中。自两国开战之后,他们已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
林儿等人到时,乡民们正在念书,原来老儒李富时常教大家汉儒的经典,即使此时也不例外。晋人衣冠南渡后,大量儒士迁至凉州,儒学传承也有很大一部分传到了河西,使得汉人文化在此地得到了很好的保存。未来隋唐的兴盛,来自河西的陇西李氏正是得益于此地儒学的完整传承。
此时,林儿正招呼众人小心翼翼地在旁边坐下,等待课上完。
不多时,上课结束。李富回头时正看见林儿等人,忙过来见礼。林儿这才站起身来回礼,道:“夫子这些日子还好吧?上次在居延县走得匆忙,都没来得及打个招呼。”李富道:“小姑有所不知,这树林里哪有在家时舒服。可又有什么法子呢,两国要打仗,我们若是不跑,就只有被杀的命。”
林儿温言道:“夫子,我今天来就是想请大家回城去住呢。我们需要雇人力来修城墙,大家回去了也可以种地得生活,我们也才能收税维持军需。”李富道:“小姑你不是说笑吧?我前两天还听到张掖那里轰隆隆地响呢,这仗说不打就不打了?”林儿道:“打还是会打的,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这只军队绝不会强占百姓任何一样东西,更不会杀害一个无辜百姓,这点你们只管放心。”李富将信将疑地道:“你真的能保证?你是那军中的大将吗?”林儿微笑道:“其它的事我不敢说,但这一件,绝无问题。那军中的大将是我阿兄,我说的话他一定听的。”
两人这边说着话,就有不少百姓凑过来听。这时,一个中年男子抢道:“你们北朝人的话我们凭什么相信?北朝人一向不老实的。”林儿道:“这位阿兄,依你这么说,北朝就没有好人了吗?”男子道:“那当然,北朝如果有好人,干吗还要来打我们?”林儿皱眉道:“两国交战,那是上面的人决定的事。北朝也有那么多普通百姓,和诸位都是一样的,你怎么能一棍子全打死呢?”男子道:“那我管不着,反正北朝没好人,所以他们才要来打我们,我们也要还击!”
林儿心中一凛,自五胡乱华以来,家国仇恨加上种族差别的确是深藏在普通百姓内心中最深的藩篱,任凭她用什么言语,想来都无法说服他们。她回头看看己方诸人,寻阳一向腼腆,和其奴疯疯癫癫,双妹、慕容白曜都是习武之人,这次她竟一个能言善辩之士都没带来。她无奈地摇摇头,只好向李富告了罪,率众人离去。
回到城中,林儿一脸不忿地坐到了军衙中。刚才那个男子着实有些让她生气,可她又无从辩驳,胸中一时郁闷难解,不住地抱怨道:“气死了,要是阿兄在就好了。”
寻阳经她提醒,似想起了什么,忙回到房中拿出一本书来交到林儿手上,说道:“这是羽郎在南朝时写的《立心》一书。当时我们去拜会了南朝东安寺的慧严方丈,向他请教了佛家的中道妙观,羽郎这才写下了这本书。林儿你看看,说不定能帮到你呢?”
林儿一听,登时扫去脸上阴霾,接过书来仔细翻看。不多时,她忽然抬起了头,握住寻阳的手兴奋地道:“小嫂,谢谢你,这可是本宝书啊。”
寻阳菀尔道:“林儿这么快就看出什么名堂了?”
林儿道:“嗯,刚才那位男子犯的是‘非黑即白’的错,他把世人看得过于简单。阿兄已经在书中作了一些说明,要如何应付这样的思想。我想,只要照着他的说法做,应该就可以的,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说完,她又向寻阳一笑,道:“小嫂,你就是我和阿兄之间的桥梁啊。阿兄有事,你能把消息传到我这里,我有事,你也能让阿兄远跨千里来帮我。”
寻阳听得脸一红,羞道:“你还是叫我‘寻阳’好不好?‘小嫂’听起来怪怪的。”林儿却拗道:“不好,我就要叫‘小嫂’,多亲切啊。嘻嘻。”寻阳无奈,只得依她。
第三回 道路
张掖城下,林儿点了三百人马,由慕容白曜指挥,向李富等百姓所在的树林中去。她自己则和双妹二人快马去到了另一处秘密所在。她已让双妹将周遭地理打探详细,此处,就将是她说服百姓们的所在。
慕容白曜所率的人马,全都按林儿的要求,马要带铃、人要吹哨,一路招摇地前去“打劫”。百姓们每天都会派人在路边紧要处放哨,见到这些魏兵大摇大摆地前来,早就有人回去通风报信。李富闻报,便组织百姓往山上逃,以躲避魏军的锋芒。
然而魏军显然知道他们的行踪,三百人马将山的南坡团团围住,再不断地收紧包围圈。看那阵势,必欲捉住百姓们才肯罢休。
百姓们一路朝山上退,可他们也知道,如果被逼到了山顶,那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因为山的北坡是悬崖,除了跳崖,根本无路可走。退到半山腰时,众百姓就停下了脚步。当此时,前面是悬崖,后面有追兵,往前不是,往后也不是。看起来,他们已经无路可走了。
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在山的侧边,有一处山坳,里面是一片荆棘地,平日里从来没人敢在那里走动,今天要不我们就冒险往那里走一回?”就有人反对:“那里面全是陷阱、沼泽,一不注意就没了命,要走你走,我可不走。”前一人道:“如今前后都没了路,如果不另辟蹊径,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陷阱有什么可怕,大家手拉着手往前走,不就行了?”众百姓又是一番争论,方才同意了他的主意。
于是,百姓们便绕过了魏军的包围,往山侧的荆棘地走。那地里倒刺、毒虫遍布,不少人在里面受了伤,不过好在魏军也忌惮这地方,倒是没有跟来。
约走了一个多时辰,众人总算走了出来,来到一片平地之上,也没有魏军再追赶至此。大家正自欢呼,就见前方两个倩影,正立在路的中央,便是林儿和双妹。
林儿见众百姓到了,笑盈盈地过来见礼:“各位乡亲,一切安好?没有走失了谁吧?”
上午时顶撞过她的男子当即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才说魏军不会来打我们,马上就应验了,这说话简直就跟放屁一样。”
林儿也不生气,仍是笑道:“这兵就是我发的,可他们并没有抢你们任何东西啊?是你们自己听见了风声就跑,怎知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男子一愣,想辩驳倒也无话可说了。
旁边李富不悦道:“我们平日里受官兵的气久了,是有些惊弓之鸟。可小姑拿这个来试探我们,这太没意思了。”
林儿道:“夫子切莫生气,我这样做,只是想为各位找到这‘第三条道路’。”
“第三条道路?”
“不错。刚才你们在前后两条路都不通的情况下,就自己为自己找到了这第三条道路啊?这条路虽然荆棘丛生、陷阱密布,可你们还是走出来了,说明这条路就是一条正确的路啊。”
众百姓听她之言,一片茫然,不知她到底是何用意。
林儿却并不急着解释,而是让双妹将她早已备下的解毒疗伤的药发到众百姓手上。百姓中有被荆棘割破、毒虫咬伤的,敷上她的药,便有清凉感觉袭遍全身,众人忙纷纷感谢她的灵药。
林儿微笑着接受了众人的谢礼,续道:“是小女让你们受的伤,我本应该帮你们疗伤才对呢。我想来想去,前面这位阿兄上午那话的意思无非是说,凉州人和魏人就是势同水火、互不相容,一定要分出高下。这其实是不对的。对于我们这些小百姓来说,不管哪个人做皇帝,只要打起仗来,我们都要受到牵连。就像你们刚才遇到的前有悬崖、后有追兵的情况一样。这时候,我们只有勇敢地为自己选择第三条道路,才能平安地活下去。在张掖城,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将城墙加实,采集足够的黄沙滚石,则不论哪国的兵打来,我们都能在此固守,这比起你们在这荒山之中待命,不是更好吗?”
林儿说完这一番长论,心中不由地嘘了口气。这是她在檀羽的书上看到的,檀羽在解释中道妙观时,就用到了“第三条道路”的观念。林儿利用这个观念,设计了这样一个小小的局,再加上这一番说辞,来说服百姓。这一刻,她就仿佛被檀羽的灵魂附在了身上,竟能一口气说出这许多言语来。
她的文论技巧远不如檀羽,但自身魅力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再加上百姓们得了她的灵药,本就感激,一来二去,就有不少人同意和她一道回张掖去。李富见此情状,也就答应林儿,去试着游说躲避在其它地方的百姓们,尽快回到自己原来的生活。林儿此行总算不辱使命,她不禁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欣然的微笑。
回到张掖城时已是很晚了,林儿安排好随她同回的百姓,这才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住处。堂屋中,令晖正在教仙姬读些诗赋,见林儿回来,令晖忙道:“今天可辛苦了,这么多事情全要小妹一个人担着。”林儿一见令晖,便发起了嗲,跑到她行椅边坐下,抱怨道:“是啊,都没个人帮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
令晖微微一笑道:“小妹该找个婆家了,你虽然很坚强,但也需要一个肩膀来依靠的。”林儿脸一红,腻声道:“阿姊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来?”令晖道:“一直想和你提,却又没寻着机会。小妹如果还不困,不如和我到里面去?”林儿不知她意,只能答应,便推着她的行椅,穿过堂屋来到后院。
令晖伸手向院中指去,说道:“小妹自己看吧。”随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原来庭院中一个木匠打扮的,正挥汗如雨,用砣机钻着一个银白色的盒子。林儿不禁心念一动,这盒子她其实并没多在意,却不想这个人一直记在心里,默默地为她做着这事。这个人就是綦毋怀文。
綦毋依旧是一副憨憨的模样,额上是麻绳织成的头带,听他说这是为了防止汗流下来迷了眼睛。他脸上肌肤被阳光晒得黝黑,显出健康的活力,他的一双手上,满是多年做活留下的老茧,上面还有新添的几道血痕。林儿看着他的模样,竟有些呆了,从前的点滴都那样真切。每一次,当她发脾气跑出去时,她多么希望出来安慰她的,是那个口若悬河的阿兄,可每次,出来的都是这个笨小子。他不会说话,只会傻傻地看着她,陪着她,听她数落阿兄的不是。他从不生气,似乎从没烦恼,这让她很有些不舒服,因为她自己的烦恼实在是太多了。上苍真不公平。
为什么想到这些呢?林儿的身子忽然一颤。令晖似感受到了她内心的变化,轻声道:“小妹,其实有些人,是从未离开你的。”她一边说一边看着林儿眼神的反应。
不料林儿却忽地调皮一笑,道:“反正要嫁人,阿文兄看起来也不错啊。”她顿了顿,“不过,本小姑也不是那么好娶的,否则以后被他欺负。”说着,她大声对院中喊道:“阿文兄,你想娶我不?”
第四回 定情
院中的綦毋听到有人唤,忙回头看,却见是林儿,脸刷地红了,口中支吾着“啊”了一声。
林儿笑着走到他面前,又重复了一遍:“我是问,你想娶我不?”綦毋闻言,身躯立时一震,哪想到她会突然这样问,不知该如何回答。林儿佯怒道:“到底想不想嘛,婆婆妈妈的,讨厌。”綦毋被她一激,胸中突然一股豪气上涌,大声答道:“我要娶你,林儿,我一定要娶你!”
林儿却轻笑道:“那你能为我做什么呢?陈子云为了娶三少主,可是把命都豁出去了。”
綦毋一阵迟疑:“我什么都想为你做。可我没什么本事,人又笨……”话未说完,却被林儿伸手挡住了嘴。
綦毋睁大了眼睛,却见林儿眼中竟闪出一丝泪花来,忙伸手过去将嘴边的小手紧紧握住,问道:“林儿,我说错了吗?”
林儿温言道:“没有没有。阿文兄,谢谢你的真诚。如果你刚刚说出山盟海誓的话来,我倒反而会生气的。我不是要嫁给一个会时刻保护我的人,识乐斋的人都会保护我;我要嫁给一个能陪我走过一生的人。阿文兄,你能吗?”
綦毋听闻她言,这才显出自信的神色,坚定地道了声:“能!”
林儿嫣然一笑,随即眼睛一转,调皮地道:“阿文兄,那你也该送我一个定情信物吧?上次虽拿了你的刚玉,可也没说是定情用的,不作数哦。”
綦毋一愣,却没说话。
林儿并不理他,只是续道:“陈子云送了三少主一首诗,要不你也送我一首,好不好?”
綦毋尴尬地挠挠头道:“啊,写诗啊?我小时候读书没认真,光想着做木工活了,实在写不来啊。”
林儿道:“知道你写不来啦,不过你可以找人帮忙的呀。”说着,她回头看过去。
庭院外,寻阳和双妹闻听到林儿刚才的喊声,也过来看热闹。林儿见她二人来了,便对綦毋道:“呶,小嫂、阿姊、玉娘、双妹,正好四个人,一人一句。阿文兄要是有本事让她们每人帮你写一句,凑成一首诗,我就嫁给你,嘻嘻。”
话刚出口,仙姬就急了:“不行的,我才学了半吊子,写不好呢。”双妹也道:“是啊,从小到大,就没人教我诗,我哪里会写啊。”令晖却笑道:“小林儿这是故意为难綦毋公子呢,若把你俩换成兰英、美女,那她也不会出这刁钻题目了。对吧小妹?”林儿道:“还是阿姊明白我。阿文兄,怎么样?”
綦毋看着她半带戏谑、半带真诚的眼神,又看看旁边微笑着的四女,毅然道:“林儿放心吧,我一定完成这任务!”
林儿心中又是一番感动,上前抱了他一下,这才飞跑回自己房中,只留下綦毋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心中兴奋之情久久难平,相信今夜他是无法入眠了。
次日一大早还没吃早饭,林儿就拉着寻阳出去巡视城防。寻阳一边揉眼睛一边道:“林儿干吗躲着大家呢?”
林儿尴尬地道:“我还没准备好嘛,怎么突然就要嫁人了,我得先适应一下。小嫂,阿兄跟你表白的时候,你没这感觉吗?”
寻阳被她一问,登时害起羞来,小声道:“唔,那时候太突然,我都忘了当时在想什么,反正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一样。我还以为林儿对这事很坦荡呢,原来也和我一般。”
林儿道:“我原先也这样以为的。可昨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这才明白,我和你一样,唉。”
说话时,二女已来到城墙上。林儿之前已下令,军士和民夫轮流作业,一定要以最快速度将损毁的城墙修复、城门加厚,同时要学沮渠唐儿守城的法子,找来大量滚石、圆木、黄沙,既可阻挡敌人登城进攻,亦可防止其从城门攻入。此外,大量的斥候被派了出去,侦察周遭各路北凉军的动向,一旦有大军前来,他们就能立刻作出回应。在林儿的判断下,张掖城将是她们能够不被蚕食的最后屏障,所以她也格外用心。
修城的速度很快,不过一天多的工夫,原本被打得塌下去的一处箭楼已重新立了起来。令晖她们绣的“识乐”旗也挂到了城楼上。林、寻二女绕着城墙走了两圈,对修城的军民大加褒扬了一番,这才准备回去。
刚要走,却看见令华从城外回来,二女忙过去接住她。令华见是林儿,双手一合什,禀道:“小姑,师兄让我来给你回话,前天大军在快到伊吾城的地方被伏击了。据侦察,伏击的正是由李承指挥的伊吾城家兵,人数不算多,但战斗力很强,杀了前锋一部千多人就撤走了。师兄本来想建议杨将军先缓一缓,可看他们的架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所以也就忍了。昨天下午,大军开始攻打伊吾城,守城的是宇文二护法。伊吾城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好几千人,师兄估计,这是上次渡弱水准备驰援张掖却没有来的军队。这些人一直藏在伊吾城没有现身,想必也已算到我们要去进攻,他们正好示敌以弱。所以,昨天大军攻城并不顺利,损失了千余人未建寸功。师兄担心杨将军会陷在伊吾城,这才派我来请示小姑的意见。”
林儿听完,皱眉道:“刚一出发就被伏击?杨懿不是说沿路都没有军队吗?”令华道:“师兄说,这可能是杨懿大意了。”林儿却直摇头:“不对,杨懿虽然行事乖张,但不太会在这样重要的事情上粗心。当时要去敌军中做俘虏时,杨懿把每个人的性命都看得同样重要,他又怎会拿这上万的大军开玩笑。”令华闻言,只能摇头表示不知。
林儿思索良久,又问寻阳:“此时此刻,我如果去阻止大眼攻城,他恐怕不但不会同意,还要生气吧?”
寻阳点头道:“嗯,我记得有一次,羽郎在提到孟子的话‘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的时候就说,人的成长,往往是在犯错的过程中才能完成。所以,也许大眼和杨懿不经历一场失败,又哪里会明白。只是那些战死的将士很可怜。”
林儿黯然道:“是啊,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小师太,你回去告诉兰陵,让大眼去打吧,只要他们还能安全脱身,就先不管他。”令华领命,转身而去。
林儿看着令华离去的背影,忽对寻阳道:“他们走的时候,我分明是让美女回来报信,怎么美女没来,却让小师太来了?”
寻阳奇道:“这有关系吗?兴许美女难得和兰陵出去一次,粘着不愿走呢?”
林儿道:“美女哪是这样的人,她每次出去都是很小心、很听话的,一点都不会任性。况且兰陵也不会感情用事、不顾大局。这回这般不寻常,似乎只有一种解释。”
“什么解释?”
“是小师太主动请缨,回来给我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