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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固守
接下来的几天,令华又回来了两次,报告说大军已经攻打了两轮,仍然毫无建树。张掖城的修补已基本完成,城墙比之战前更加坚固。老百姓也逐渐回城居住,有大胆的商人就重新开张做起买卖来。
从姑臧传回来的消息是,姑臧经历了大战,从关外就能听到大军交战的喊杀声,想是关内的魏军恢复了元气,正在进攻姑臧。然而几天过后,声音却忽然止歇,城上的旗号并未改变,看来是北凉军胜了。而一个更重要的消息是,上万的北凉军忽然出了姑臧,直奔张掖而来。不出意外,他们是要趁大眼攻打伊吾城的空虚之时夺回张掖。
张掖衙内,气氛却并不怎么紧张。林儿慵懒地靠在令晖身边,说道:“阿姊,你一定有办法退敌的,对不对?”令晖却担忧道:“前次破铁鹞子,毕竟我们兵力占优。这次敌军人数五倍于我,林儿又把高先生派了出去,形势很严峻呢。”林儿笑道:“我敢派他出去,是因为有阿姊你在的嘛。阿姊一个人,可抵十万雄兵呢。”令晖无奈一笑道:“被你说得我倒像个女巫了。小妹你自己明明有很多主意,又何必为难我。我知道,你早就想到退敌之策了。”
林儿呵呵一笑:“什么都瞒不过阿姊,那我说说我的想法,你看是否可行。我觉得我们这次的情况和前几次都不相同。从小了看,我手上虽然兵少,却是两千惯战之师,又有张掖城为屏障,较之上邽县,这里兵精善战、城高沟深,更加好守,所以我并不担心守城。从大了看,大眼虽然身陷泥潭,可外围的魏军依然虎视眈眈,随时可能缓过气来继续进攻北凉,只要我们固守待援,相信用不了多久,援军就会来的。”
令晖道:“嗯,说得有道理。那小妹准备如何对付眼前之敌?”
林儿道:“我们眼前面临的状况很像医书上说的,人在夏天时会受热邪之气影响。从医理上说,热邪入体,分卫气营血。在卫气分时,疾病易治,在营血分时,那就难了,所以我们要把这股邪气挡在卫气上。热邪在卫主要是消耗体内津液,就如同攻城的敌人要消耗我们的弓箭、滚石、粮食一样,我们要做的,也就是清热解毒、透邪生津。因此,我想一方面是多准备些滚石圆木,且让这些东西能往复使用;一方面是把城中的骑兵都放出去,反正守城战中骑兵是没用的,不如放到城外作一支奇兵,适当的牵制,也可缓解守城的压力。”
令晖赞道:“小妹这计谋简单实用,很好啊。我猜那些攻城的北凉军一定会忌惮杨将军的大军回援,所以你让骑兵把动静弄大,造成疑兵的假象,这样也能让敌军不敢全力来攻城,徒然消耗他们的实力。”
林儿道声“妙计”,两人就这样商议一定,林儿便吩咐下去照样执行。
来攻的北凉军走得并不快,想是一路走一路也在算计。直到第三天上,这才到了张掖城下,摆开阵势,擂起战鼓,前锋部队开始攻城。
城上的魏军早已准备就绪,为了节省弓箭,他们只把敌人放到近前,再用滚木擂石对付。为了节省材料,他们模仿狼牙拍的样子,在石头上绑了很长的麻绳或铁链,擂石砸下后,再用轱辘将其拉上来重复使用。而敌军又非铁鹞子,想要攀绳而上,却爬到一半就被新的石头砸了下来。想想也只有女性统帅才会如此心细。于是,一轮战斗结束时,几百根麻绳、铁链从城上吊下去,也算得上战场之奇观了。
然而这样的斤斤计较却于战局至关重要。如果北凉军上万的军队日夜不停地攻城,城中的石木总有耗尽的时候,到时就只有束手待缚。而眼下,他们却几乎用零损失就挡住了北凉军的第一轮冲锋。等第二轮冲锋发动时,城上则换下一批兵勇上去与敌军周旋。如此反复进行,就只看到北凉的攻城兵一个个被砸死砸伤,城上的守军却几乎全无损伤。
当然,北凉军也有重型武器——攻城车。林儿吸收了沮渠唐儿守城的经验,用黄沙将城门紧紧塞住。几米厚的黄沙堵住城门,这就是抱了固守无援的态度,北凉军要想破城,就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
不单如此,城中食水同样充沛。上次高长恭与和其奴用军马换回的粮食就存在这城中,加上和其奴的妥善分配,维持个把月的军需没有丝毫困难。而一个月之后会发生什么,只有天知道。林儿心里明白,这里不是上邽,外面到处是自己人,只要自己顶住这一轮进攻,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大军来援了。
于是,两千人对一万人,整整一天下来,敌损十之有二,己方则几尽零伤亡。别忘了,林儿还有回春的医术,许多被强弩射伤的兵士,在她的丹药治疗下,很快就能恢复战斗力。
直到黄昏时,攻城军的统帅似乎才发现问题的所在,这样打下去,即使自己的人马全都折损,也未必能拿下张掖。无奈之下,他只能先行回撤,扎稳营盘,再想办法攻城。
林儿又怎会给他喘息的机会。夜里掌灯时分,早已外放出城的骑兵也展开了行动。这支骑兵人数并不多,只二三百人。但他们得了林儿的密令,要在城外搞出大动作,让攻城的北凉军听到。骑兵将领便到附近的民居借了一些散养的骡马充作军马,在离北凉军营地不远处来来回回地跑。
北凉统帅听到异状,忙令斥候前去侦察。那边骑兵早有准备,在马尾上拴上树枝,跑动之中就能带起遮天的尘埃。斥候见此情景,慌忙回报说有大军前来。北凉统帅也顾不得是什么情况,匆忙组织麾下抵抗。然而刚出营盘,对面就立即偃旗息鼓,让北凉军完全摸不着头脑。这样来回一折腾,天也就该亮了。
第二天,北凉军拖着疲惫的身体继续攻城,可是,昨天在士气正盛时尚且没能讨得便宜,昨夜经那一折腾,战斗力自然大打折扣。魏军这边却是吃饱睡足,两相消长,差距也就更大。在连续两轮进攻丢下千余条性命后,北凉军统帅终于只能下令暂且撤军,再作计较。
就这样又过了一天,北凉军已经严重地士气不振,攻城的军士也是心不在焉。其统帅见越打越不行,也只好先收了人马,退后三十里扎营,同时飞报姑臧,请求后方援助。
第一轮的守城战,魏军完胜。可城中的林儿诸女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城外又已堆起了如山的尸体。
第六回 投奔
两天过后,一大早,林儿正在梳洗,就见双妹急急地跑过来报告:“小姑不好了,北凉军又来了,还抓了李富作人质。”
林儿大惊,忙随双妹来到城楼上,果见城下正两个小兵押着李富在两军阵前。有小兵不住地叫:“快快开城投降,不然这老伧就没命。”
双妹急道:“小姑,他们这是知道李富和我们有交情,才拿他来做要胁。让我去救他好不好,我一定能把他救回来。”
林儿则恨得直咬牙,断然道:“李富是正统的凉州儒士,这些人竟拿自己的百姓来当人质,真真是可恶之极。双妹,我相信你的轻功一定能救出夫子。不过他们现在一定正设下埋伏对付你,所以我们不如这样,你和慕容香主先到城下等候,我让姓和的用言语拖住他们。到正午太阳最烈时,你们看我的指令行动,好让他们措手不及。”
于是双妹和慕容白曜二人,各自将梅花袖箭反扣腕间,再从侧面城墙偷偷溜下,只等时机到来。
而城楼上,林儿则叫来和其奴与城下交涉。和其奴虽然说起话来没什么子午,于舌战并不擅长,但于这种扯东扯西的事情还是很有一套。
“这个老伧是谁呢?老和我眼睛花,能靠近点让我看吗?”一开口,和其奴就做出了一副瞧半天没瞧出来的模样。
城下小兵喊道:“这人与魏军私通多时,你竟说不认得?他就是居延县的李富。”
和其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哦哦,李富啊,认得认得认得。他是不是有个女儿长得很漂亮?当时老和我还说抢过来做我的女人呢。”
小兵被他一下说愣住了,愕道:“什么女儿?这个人曾经帮助过你们的主人,是你们的好朋友,对不对?”
和其奴继续装疯卖傻:“帮过主母?你是说上次买盐的事吗?区区几斤盐,至于记这么久吗?这人实在太不地道了。”
他就这样和那小兵胡搅蛮缠,那边双妹和慕容白曜早已在城墙脚下待命。直到正午时分,城楼上一枚令箭射出,二人便立刻使动轻功,直奔那两军阵前。
这二人早已分配好任务,轻功更好的双妹负责救人,慕容白曜则在后面“火力”支援。由城墙过来十几丈距离,双妹只用了两个纵跃就到近前。城下的小兵刚刚还在和城上的和其奴打嘴仗,双妹已如鬼魅般到了。
相比于韩均,双妹的轻功稍逊,但武力更强,两个扫堂腿就将小兵扫翻在地,反手一扣,便拉着李富往回跑。跑出了五六步之远,后面的北凉军才冲过来用弓箭招呼。
慕容白曜大喝一声:“双妹先走!”便迎面冲进前来增援的北凉军队中,手中刀一挥,立时砍翻两名弓箭手。北凉军再也不敢往前,只能将慕容白曜围住,试图用车轮战来斗他。
那边厢,双妹拉着李富跑回了侧面城墙,城上早有绳索放下,将李富吊了上去。
双妹见李富已然安全,便拔出宵练剑,重又冲进北凉军中,与慕容白曜并肩抗敌。与此同时,城上的守军也不再吝惜,将一直节省着的弓箭激射出来,阻止后面北凉军大部向前。双妹与慕容白曜借着后方支援,且战且退,很快杀开一条退路,回到城墙下。二人只几个纵跃,就飞回到城楼上。一战之后,只慕容白曜小腿上中了一箭,敷上些膏药,便没有大碍。
城楼上,李富还坐在地上喘粗气。林儿忙过去见礼:“夫子,让你受苦了,是林儿的过错。”
李富长叹一口气:“小姑,还是你说得对啊,只要一打仗,不管是魏军还是北凉军,受欺负的都是百姓,唉。”
林儿又安慰了一番,方问道:“夫子怎会被北凉军抓住?”
李富道:“这事说来话长。在张掖西北有一处涿邪山,乃是柔然的地盘。那里有一位贤王,名叫郁久闾予成,他的手下尤其擅长制作各种陷阱、机关,所以在涿邪山建了一座机关城。这涿邪贤王的父亲当年就是帮伊吾城李城主设计城中机关的,后来却不知下落,据说早已被李城主杀害了。前段时间,我曾听说北凉军正在四处寻他们,想来又是想利用他们的手段来对付魏军。不过,涿邪山机关城非常隐蔽,一般人很难进去,北凉军也没能找到他们。”
“我年轻时曾和涿邪贤王有过几次交往,算是他的朋友,所以知道他们的所在,当然也知道涿邪贤王心中一直怨恨北凉皇族和伊吾城。上次小姑说到要走第三条道路,我就想到了用这句话去劝涿邪贤王。涿邪贤王听了我的话,就很想见见小姑,于是跟着我出了城。没想到,我的行踪却被北凉军知道了,不仅我被抓,还连累了涿邪贤王,此时也不知他被抓到了哪里。小姑,我知道很难,但还是希望你能想办法救出涿邪贤王。”
林儿皱眉道:“我手下只两千人,现下城门被封得死死的,若是贸然出去,怕是不但救不了人,还要全军覆没吧。”
李富黯然道:“我明白、我明白。”
林儿见他眼中显出失望之情来,只得道:“容我再想想吧。请夫子先到城中休息。”便唤了鸣蝉过来将李富带去驿馆,这才与双妹等人回到军衙。
诸女本已在衙中等候,林儿立即把情况说了,又问诸女的意思。令晖道:“依我看,于情于理都应该救。林儿一力为民,如今有民主动来投,你却不管,这会大失人心的。况且,这涿邪贤王既然有奇才能为我所用,恰巧能解当下的燃眉之急,又岂容他落入敌手呢?”
林儿道:“这个道理我也懂。可是怎么救呢?对面放李富进城,不就是要引我出城的吗,我又怎么能出去自取灭亡呢?”
旁边寻阳忽道:“林儿,我觉得这事不应该由你来管。”林儿奇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寻阳道:“以前每每碰到难办的事,都有兰陵来处理。现在都到了这样重要的时候,兰陵还在外面,这不太好吧?”林儿恍然大悟:“对啊,反正大眼那里一时半会也用他不上,不如回来领兵去救人。双妹,你去给兰陵说,让他再问大眼借几百人马,加上我放在城外的骑兵,由他亲自指挥,务必把受困的涿邪贤王找到并且救出来。”双妹领命而去。
直到晚间,双妹却急匆匆地回来了,报告说:“大眼陷入了敌人的包围,高先生正在想办法营救,他让我回来请求小姑的意见。”
林儿惊道:“数万人的军队,怎会这么容易被围困?到底是什么情况,双妹说详细些?”
双妹道:“昨天大军攻城之后回营,傍晚时分,城西忽然来了一支千余人的军队,像是增援来的。大眼立即带了几千人出营去截,结果那一千人原来只是诱饵,后面还有已经渡过弱水来的几万人,就专门等大眼上钩。就这样,大眼率领的人马很快就陷入了敌军的包围。而剩下的魏军现在群龙无首,高先生他们还在想办法进军营,没法回来。”
第七回 代替
听双妹说完,林儿忍不住抱怨:“大眼怎么这般不小心,大军主帅被围,这可如何是好。还有杨懿,也不知道劝劝大眼。”寻阳道:“林儿别抱怨啦,赶紧想办法吧?”林儿只得收拾心情,回头去向令晖问计。
令晖皱眉道:“双妹可知道那边引诱杨将军的将领是谁?”双妹道:“听高先生说,好像是二护法宇文系。”令晖奇道:“宇文系不是在伊吾城守城吗,怎么却出来作诱饵?”林儿见她眼中闪着光,知她必已有想法,忙问:“阿姊的意思是?”令晖道:“宇文系对三少主就像自己亲生女儿一样,三少主现在成了陈公子的妾室,自然也就是我们的伙伴。他又怎么会为难杨将军呢?除非……”
她还没说完,林儿已经明白了,“让杨懿去做说客吧。这回只能赌一下了,一赌宇文系是个重感情的人,二赌杨懿的三寸不烂之舌再度奏功。”
正此时,门外又进来一人,林儿回头一看,却是令华。只见令华神色彷徨,全无平日里的淡定气息,林儿忙问究竟。令华道:“小姑,师兄让我来报告,他本想进大眼的军营,却被门口的小兵拦住,不知该如何是好,请小姑示下。”
林儿急道:“兰陵平日里做事极是妥帖,怎么这回这般事多。那他是什么打算?”令华道:“师兄是想请小姑你亲自去坐镇。现在大军无主,恐怕杨施主也镇不住,只有小姑能行。”林儿疑道:“他明知我这边脱不开身,怎会这样说。”寻阳道:“兰陵不会无缘无故做这样的要求,林儿你还是去去吧,救出大眼才是当务之急啊。”林儿抿抿嘴,道:“好吧,双妹和小师太陪我去,我们快去快回。城里的军务先由慕容香主指挥。”说罢,她便要出门。
“等一下。”令晖忽然出言止道。林儿回头看她,却见她罕见地失了笑容,不由一惊,忙问:“阿姊觉得不妥?”令晖摇摇头,愣了半天,方道:“让二妹也随你去吧,易容的工具全带上,以防万一。”林儿见她一脸严肃,心中忽有所感,重重地点点头,表明自己已经了解。令晖这才微作一笑,让仙姬随了林儿三女出门。
沿着城墙滑下,四女悄悄地离了张掖城往北而行。不多时到了一处山坡下,令华道:“小姑稍等,师兄让我赶了一辆马车过来接小姑,我把它藏在了山后面,现在去取。”林儿奇道:“兰陵真是准备周全啊?”令华道:“沿路北凉军很多,万一被发现就糟了。所以师兄把马车的车轮和马儿的蹄子都用厚布缠上,防止不测。”
说着话,令华已去赶了马车过来,三女坐上,马鞭一扬,飞驰而去。
从张掖往北,左手边是土地田园,右手边是戈壁荒漠,非常奇异的景象。此时夜色正浓,四下一片漆黑,只马蹄裹着厚布发出沉闷的踢踏声。令华还是害怕遭遇不测,所以赶着马车尽量走树木茂盛的地方。
约走了一个时辰,夜幕中开始出现战马的嘶鸣声,看来附近有北凉军在活动。令华连忙放慢速度,马车小心地驶进了一个小树林里。令华小声道:“小姑,前面好像有敌军过路,我们先等一等吧?”林儿道声“好的”,也就不再多言。
于是令华又给马口上放进一只铁环,防它嘶叫,一行四人就在这林中静静地等待。只听见周围的军队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地路过,像是在急切地行军。半柱香后,周围重又回归宁静,令华这才挥鞭,马车再度动起来。
刚走出没几步,林外突然响起人声:“大公子,人在林子里!”声音很大,立刻就传出很远。就听见刚才远去的马蹄声像瞬移一般,眨眼间就回转过来。人声和马蹄声立即嘈杂起来,似是将小树林围住了。
驾车的令华听到外面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连忙勒住马,小声问林儿:“小姑,怎么办?”
一时变起突然,车内三女也是一惊,双妹急道:“我们这么小心,怎么会被发现的?”
林儿则强忍住惊讶之心,安排道:“双妹,你用轻功出去,引开他们的注意力。小师太,以最快速度冲出去,如此黑夜,我就不信他们能围得住我。”
双妹得令,在马车上只一使力,便如飞鸟般纵身而出,向着人声最密集的方向冲去。与之同时,令华也已扬鞭猛地一挥,马儿吃痛,如离弦的箭一般狂奔出了树林。
身后只闻北凉军的呼喝之声夹杂着惨叫,想是遭了双妹偷袭。这边令华也来不及考虑身后追兵,只顾没命似的纵马前冲。追兵们遭偷袭后,队伍紊乱了一阵,反应过来时,已让马车走出了弓箭射程。追兵首领一声令下,也顾不得阵型队列,一群追兵就如疯狗般紧随马车而来。
如此一逃一追,约有一柱香工夫,却听见前面隐隐有水声。令华惊道:“小姑,大事不妙,前面好像是一条灌渠,马可过,车难过,怎么办?”
林儿也是一惊,心道:“难道真是天要亡我?”此时要转弯绕过水渠,就必然要被追兵追上,若要弃车乘马,车中又有三女,一匹马却驮不了,“这可如何是好?”林儿心中开始飞速盘算着。
“小姑,”旁边仙姬忽道,“临走时阿姊曾交待,如果遇到绝路,让我易容成小姑模样,可保小姑安全。小姑和小师太骑马走吧,让玉娘在这里等追兵。”
林儿急道:“那怎么行!我岂能让你代我受难,绝对不行!”
谁知仙姬却全无心机,只是说道:“阿姊说了,凭双妹的轻功,她一定能带我走的,双妹现在一定在赶过来的路上。”
林儿仍道:“不行!那样太危险了。”
仙姬道:“阿姊知道小姑一定不肯,所以叫我问你是不是还信得过自己的同伴,是不是信得过双妹的轻功。”
林儿被她一番诘问,语塞了片刻,这才下定决心:“好吧,我相信双妹。你们如能脱险,别回张掖,路上一定有很多埋伏。去……去居延县,那里现在应该很安全。”
仙姬微笑着点头,便迅速为自己易容。
黑夜之中,本来难以看清人的面容,仙姬草草做了些装饰,就已经很像林儿。直至快到灌渠时,令华勒住马,将马车辕木斩断,便扶林儿上马,二女并辔,跨水而去,只留仙姬扮成林儿模样,专等双妹过来救她。
双妹其时已经夺了一匹战马,正在追兵的最前方追赶马车。到灌渠后,她便将仙姬也接上马,二女按林儿吩咐直奔居延县去,不必细说。
第八回 成长
林儿与令华,二女并乘一马,向着伊吾城的方向狂奔。身后追兵的声音已渐渐远去,荒凉的戈壁上,只有阵阵沉闷的马蹄声在回荡。
林儿心中仍放心不下仙姬和双妹,不住地唤令华:“小师太,你有在心里为她们祈祷吗?”令华道:“双妹的武功那么好,一定没事的,小姑别担心。”林儿却有些不依不饶:“我们一起念经好不好,这样我心里能好受点。”说完,她也不管令华的反应,就将令华前几天教她的简单经咒大声念诵起来。令华无奈,只得陪她念。两人一马就在这经咒声中疾驰在戈壁荒野之上。
又走了半个多时辰,二女来到一处山壕之中,眼前是一条长长的谷道。令华正要催马过谷,就听见不知从哪传来的声音:“大半夜还有人念经,这可有趣。”
这声音如此熟悉,令华立即分辨出来:“不好!是阚伯周师叔!”
果然,随声而来,山谷的两头,出现了几十个骑兵,均打着火把,将山谷登时照得通明。为首一人,正是阚伯周。
令华甫见阚伯周现身,慌地勒住马,翻身下地,倒头就拜:“师叔,求求你,放过我们小姑吧?小姑她是好人,很好很好的人。”
那阚伯周见状,将马一横,冷声道:“你这个欺师灭祖的小尼姑,倒厚脸皮替你新主子求情。可我不是关二爷,这里也不是华容道,而是水心仙子的麦城。”说罢,他又转头对林儿道:“檀小姑,这么多人想擒你,不曾想你却落在了我的手里,从今天起,我阚伯周也可以扬名立万了。”
刚才听到阚伯周的声音,林儿心中也是一凉,没想到自己会栽在这里。此时听到阚伯周的话,她才明白,对方已将自己所有的去路都封死了。他们设了那么多计,就是为了抓住自己,真是良苦用心啊。如此想着,她不由地竟笑了起来,说道:“阚伯周法师抓了我,会得到什么奖赏?”
阚伯周想了想,道:“说起这事,出来时倒还真忘了问。不过李承带着那么多人马,布下天罗地网,都让你跑了,我却将你擒住,以后看谁还敢小瞧我。”
林儿点点头,也跟着下了马,俯身扶起令华来,“小师太不必这样,天数要让我绝于此处,我也无可奈何。”令华却仍旧急道:“小姑快上马,小尼姑虽然武功差,也要拼死保护你逃出去。”林儿忙安慰她:“傻尼姑,我知道你前段时间和木兰学武很用功,可阚伯周是你师叔,你怎么打得过他。”
那边阚伯周见二人如此,忍不住道:“有时候想起来,檀小姑真是个了不起的人。掌门师兄那么厉害的人,都能心折于你。若不是当初李元的事,我心中也不至于如此憎恨你们,今天说不定就放你们走了。”
此言一出,却听令华罕见地吼道:“师妹的事本来就是你不对。你不把养女当人,小姑她们看不过去,当然要阻止你。”
阚伯周一愕:“令华你翻了天了,敢对我这样说话!”
令华却似毫不在意,续道:“在洗罪城里,师兄他们明明可以要了你和李承的命,可他们放你走。现在你害我们小姑,这就是以怨报恩!”
阚伯周被她说得完全呆住了。在他心目中,令华还是那个见了俗家男子都会紧张很久的学戒女,可此时她却有理有节,说得他无言以对。
小尼姑也会长大的。
他明白,有檀羽、林儿等人的熏陶,原本不谙世事的纯情小尼姑,会逐渐懂得人事、懂得爱憎。这是一种奇怪的力量,让她成为和他们相似的人。
此时,阚伯周的心中在不住地发酵着。不是因为高长恭他们在洗罪城中的手下留情,而是因为令华的变化。紫柏山的变故已过去了许久,当年山中的人和事早已变得天翻地覆。每个人都因为羽、林二人的出现而改变,可他自己好像还是那样,只是没了当初昙无谶的纵容,现在的他得要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行事。反倒是当时的小角色真长和冯令华,现在却比自己过得更加潇洒自如。
谷中也不知安静了多久,就在众人都要按捺不住时,阚伯周忽然默默地勒马侧身,让出了一条出谷的道路。
令华见阚伯周动了,还以为他要动手,正要摆开架势与之决战。后面林儿心中一笑:“傻尼姑还是傻尼姑。”就上前拉住她,小声道:“走啦。”旋又回身对阚伯周轻轻一欠身,就与令华牵着马,并肩出了谷去。
二女重又上马,继续向北。林儿赞道:“小师太,林儿欠你一条命呢。”令华却傻傻地道:“为什么师叔突然就放我们走了?”林儿意味深长地道:“因为他走出了心灵的困境。”
就这样一路往前,二女也没再碰到敌人。直至快到伊吾城时,令华策马转进了一个小村停下来,说道:“师兄他们就在这个村里盘桓。”
于是二人下得马来,小心翼翼地进了村。刚走不远,就见到陶贞宝正在村中张望。林儿忙过去迎住他,三人也不打话,直接进了一间小土屋中,高长恭和漂女也正在屋中焦急地等待。
漂女一见林儿,兴奋地扑过来抱住了她,迭声道:“多谢观世音菩萨,仙姑你总算来了,我都快担心死了,路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林儿也是长舒一口气,“可不是,差一点你就见不到我了呢。先不说这个,这边情况怎么样?”漂女道:“我们这次出来,好像被人家跟踪了一样,什么都晚对方一步,没一件顺心的。”林儿忙道:“快和我详细说说。”
漂女理了理思路,这才说道:“我们大军刚从张掖出来,快到伊吾城的时候,就遇上了伏击。杨懿分明说沿途没有埋伏的,却不知为何并非如此。他们的伏击好像也是在学陶嫂的计策,一半伏击一半拖延,等大军到伊吾城时,他们的守城军也已准备好了。就这样连续几次攻城,都没有收获。后来他们又派出诱饵来勾引大眼,也不知为何杨懿不劝阻,反正大眼就这样中了埋伏,陷在包围圈中。高阿兄想去军营,结果守营的兵士说,已经有好几拨人冒充檀林和高长恭想进军营,都被杨懿识破,怎么也不肯放我们进去。仙姑你说,谁没事会假扮我们啊。所以我猜测,恐怕杨懿是混入我们当中的奸细。”
林儿皱眉道:“杨懿?他是阿兄的亲师弟,不至于有问题吧?不想了,我们现在就去军营。”
第九回 夜访
魏军的军营,设在伊吾城外十里处。林儿一行五人,策马来到营外,高长恭上前对那守门的兵勇道:“水心仙子檀林亲自来了,这回该放我们进去吧?”那兵勇看了看他所指的女子,摇头道:“水心仙子我知道,可是刚刚已经来过一个和她长得很像的了,杨军师说不是水心仙子。没办法,还是不能放你们进。”高长恭怔道:“你这人怎么这般不通情理。你判断不出真假,就进去通报一声,自然会有认得的人出来啊。”兵勇道:“先生莫怪,实在是今天来的人太多,有个男的还拿着一个大葫芦让我交给杨军师,说是他的随身之物。呶,就跟先生背上这个一样。杨军师都快被气炸了,我要是再去通报,兴许就砍了我的头。先生你就饶了我吧。”
高长恭一阵无奈,只得回头去对林儿道:“这些人真够阴险,想去这么损的招来阻拦我们进去。我们该怎么办?”林儿道:“你们可真是心急则乱。师弟,你能撮口成笛,这本事世上有几人会。相貌能易容,葫芦能伪造,我就不信你这本事谁还能模仿了去。”
陶贞宝一拍脑袋:“对呀,我可真是笨。”当即在旁边找了两片树叶来,对着军营里吹起了只有他才能吹得出的奇怪音乐。很快,这声音就响彻了整个军营。
过不多时,就见杨懿赤裸着上身、三步并两步,跑了出来。一见众人,他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你们怎么才来啊。”
高长恭回道:“来了好几次,被挡在门外进不去。”
杨懿忙用手戳了一下守门的兵勇,道:“衣服脱了给我。”兵勇不知他是何意,只能怯生生地将自己衣服脱了交给杨懿。
杨懿接过衣服,一边穿,一边跑到林儿面前,道:“出来得急,忘了穿衣服,阿姊见谅。”
林儿“噗哧”一笑,道:“你在里面干吗?”
杨懿一愕:“阿姊别乱想,我是在面壁思过。大眼被困,都是我的错。可我又想不到解救之法,只好这样折磨自己。阿姊来就好了,大眼有救了。”
林儿见前些日子一直桀骜不驯的杨懿,今天竟这般谦恭,不由得一诧,“你这人真是,自己没主意,宁愿一个人面壁,也不来寻我们帮忙。”
杨懿被她一说,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恳切地道:“阿姊教训得极是。我杨懿打小就眼高于顶、目空一切,这回总算知道了天高地厚。从今以后,杨懿只听阿姊一个人的话,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
林儿被他一番像表白的话语弄得哭笑不得,只得说道:“既然你愿意听我的,那我就给你一件任务,不知道你敢不敢去?”
杨懿道:“莫说一件,就是十件我也敢。阿姊快说。”
林儿道:“要救大眼,只能着落在宇文系身上,我要你凭三寸不烂之舌去说服于他。”
杨懿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高长恭道:“杨兄弟又要去建奇功了,阿兄就再陪你走一趟。”陶贞宝抢道:“每次都让高阿兄去冒险,这回让我去吧?”
林儿笑道:“你们别争了,这一回,我亲自去!”
众人一听,全都大惊失色。漂女急道:“仙姑你怎么能以身犯险……刚才我和你分析的,你都忘了吗?”
林儿柔声道:“美女放心吧,我心里有分寸。我亲自去,才能表示诚意。你和兰陵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任务。李富请了一个涿邪山的人来帮我们,可半路却被北凉军截了,现在下落不明,我要你们多安排些人手,务必找到并救出此人。”
漂女欲待再言,林儿忙用眼神阻止了她。
众人说完话就进了军营。杨懿令副将安排了一队人马供高长恭差遣,又派出斥候去侦察宇文系的动向,传回消息:围困大眼的是两路人马,其中宇文系率领了几千个伊吾城家兵在一个叫李永壕的地方驻守。
林儿与杨懿只带了二十名随从出得军营,高长恭仍旧担心不已,道:“师叔身边总要有会武之人才是啊,至少把师妹带着吧。”林儿想了想,也不拒绝,就让令华也上了马,众人直奔那李永壕去。
他们将时间掐得很准,到的时候正是半夜。由于是临时营地,并没有帐篷围栏,宇文系只在一处大树底下休息。
林儿等人的马蹄声惊起了守夜的士卒,有人喝问道:“什么人?”杨懿于马上答道:“请向宇文护法通禀,就说有人来走亲戚。”不多时,就听见宇文系的声音:“半夜三更,这是哪门子的亲戚?”杨懿道:“你老视三少主如同亲生,我阿姊是陈公子的主母。这婆家人来寻娘家人,算不算走亲戚呀?”刚一说完,对面立时哈哈大笑起来,笑毕方道:“请进树林说话。”
林儿便将随从留在外面,只与杨懿和令华走进树林。宇文系亦已屏退左右,正负手而立,一副威严的气势。
未等林儿等人开口,宇文系当先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看在娥儿面上,我与你们相见,不过要我撤军,绝无可能。”
林儿见他如此开门见山地拒绝,只能回头去看杨懿。
杨懿则不慌不忙地道:“宇文护法一生守护李氏宗祠,想来对苏武、李陵对答诗是很熟悉的吧?”
“当然!”
“那我想知道,《苏武答李陵诗》第一句是怎么说的?”
“‘骨肉缘枝叶,结交亦相因……’”
宇文系背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原来杨懿在这里等着他。宇文系有些生气,道:“你这是曲解诗意!这里说的‘骨肉’,是指二人亲如兄弟,不是你们这样拉亲带故的亲戚!”
杨懿微微一笑,道:“在我看来,李陵此人一生无非是为了一个‘义’字活着。为什么他要投降匈奴,是因为他明知战无可胜之机、不愿自己的部下士卒被无辜杀害。而这,恰是最大的‘义’。魏军入侵北凉,宇文护法率众抵抗,这是大义行为,我无意指摘。我今天来此,实是为道歉而来。是我鼓动大眼攻打伊吾城、攻打亲戚的家园,如今我们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只有诚恳地道歉,才能挽回已经残破的相互信任。”
说罢,杨懿竟一头栽倒在地,连磕了三个响头。宇文系被他此举吓了一跳,不知他到底是真心,还是作为说服自己的一个计策。
杨懿站起身来,续道:“中原有句俗话,叫‘男儿膝下有黄金’,除了天地君亲师,是绝不能轻易下跪的。想来护法也知道,在下师承是中原的大儒孝伯公。然而即便师尊,我也从不跪他。若非真心道歉,在下也不致如此。”宇文系听他此言,只能连连点头,不论真伪,反正自己的心思早已被他洞悉。
杨懿又道:“在下一向目空一切,即使在师尊面前也从不讲礼法。然而就在刚才,在下终于找到了自己在这世上唯一信服之人,她就是我的阿姊。阿姊之所以能让人信服,是因为她大度、宽容、不拒绝犯错。据我所知,宇文护法前番软禁李城主,正因觉得其手上所沾的血污太重,才想减轻罪恶。可惜,宇文护法似乎是失败了。既如此,护法何不从这一次重新开始呢?”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会在宇文系心中引起一阵波澜。不得不说,杨懿作为檀羽的师弟,侍奉狂儒李孝伯日久,早练成绝顶的辩才,有苏、张、陆、郦之舌,是最适合的说客人选,因为他总能打在对方内心最柔软的部位,让人无法拒绝。宇文系在他说完后不久,终于禁不住内心的挣扎,艰难地点了头。
第十回 暂代
林儿见宇文系终被说服,柔声道:“宇文二叔愿意做这个人情,小侄也会投桃报李。等见到大眼,我会建议他立即打消攻击伊吾城的念头,撤回张掖。如若张掖的围困解除,我也会建议他退回魏境,不再为当权者卖命。”
宇文系一声苦笑道:“我不怀疑贤侄的为人,不然也不会同意娥儿嫁过去。可是,光有你我的仁慈又有什么用,改变不了任何事,该打仗还是一样会打,只是换个人罢了。”
林儿道:“我明白,我们能改变的只有我们自己而已。其实,能勇敢地改变自己,这不就够了吗?我不是野心家,管好我自己,管好我们识乐斋的人不受欺负,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宇文系欣慰地点点头:“好吧,我给你们一个时辰。这期间我会带兵向西巡逻,你们从这壕中过去。”林儿忙道声多谢,便与杨懿和令华领着随从进入北凉军的包围圈。大眼的被困人马就在其中。
自从前晚被困至今,大眼已经率众连冲了几次,但因人数悬殊,均未能成功。他们出来时没带什么食水,此时早已是人困马乏,全都蔫了。
大眼一个人坐在地上懊恼,他在回想着此次出征北凉的点滴过失。以前他都是在别人的军中作先锋,这一次是他头一回带兵打仗,没有经验,所以他专门请了杨懿来帮他,林儿几次想走,也被他苦心挽留。他满以为这样就可保万一。诚然,杨懿和林儿,一个辩才无碍,一个聪明大度,都是人中龙凤,可是用得不好,却适得其反。统帅者难当,正在于此。大眼不住地叹着气,全没了驰骋沙场时的气势。他终于明白,自己只是将才,却无帅才。让他领兵,只会白白害了手下这几万兄弟的命。
正此时,就见二十几匹快马飞至,为首的正是林儿和杨懿。大眼连忙揉了揉眼睛,他还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杨懿刚一走近,立时滚翻下马,抓住大眼的臂膀,动情地道:“看见你没事就好,我都快内疚死了。若不是阿姊,我真的想去死了算了。”大眼被他弄得一头雾水,还没说话,杨懿又道:“快招呼你的人出发,宇文系答应开条口子放我们出去,只有一个时辰,要快。”
大眼还有些迷糊,但听到他如此说,也来不及细问,便令众将士起身,随了杨懿等人而去。
宇文系果然信守承诺,李永壕中已然空无一人,大眼的部队很快通过,这才平安回到自己的营盘。
一路上,杨懿已将事情的原委和大眼说了,大眼一直沉默不言。直至回到营中,大眼忽对身边副将道:“速去取我的大印来。”
不多时,大印取到,大眼翻身下马,走到林儿的马下,一弓身,说道:“请小妹下马,我有话说。”林儿不明白他是何意,只得扶在他身上下得马来。
大眼将大印拿起,向前一递,道:“我在被困时就想明白了,我杨大眼并不适合做这一军的首领,再做下去只会害了众军。小妹是个万全的人,张掖守城妥妥当当,足见是真正的统军之才,今日我想把这大印转交给小妹,这剩下的两万多人,也由小妹指挥。”
林儿大吃一惊,忙道:“这怎么行,这将军印是北魏朝廷的封赏,岂能转给我这个村妇,这不合规制啊。”
大眼道:“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姑臧被封,我这支人马就是一支孤军,哪还管得了什么朝廷。谁能带给大家一条生路,谁就该做这军中之主。如若有朝一日,我们还能回归北朝,我自会挂冠封印,从此追随林儿主母左右。”说罢,他已经单膝拜倒在地,连带着旁边的杨懿和他的几个军中亲信也同时拜倒。
“此话说得很好。”就见高长恭一边鼓着掌一边走出中军大帐,在他身边的是漂女和陶贞宝,还有另一人,却是韩均。
“二郎,你怎么回来了?”林儿眼神一亮。
韩均如电般闪到林儿面前,也是单膝跪倒,说道:“嘿嘿,好久没见到主母,还怪想你的。大眼说了那么多好话,你就接受了吧?”
林儿婉尔一笑,只得说道:“那好吧,这印我就先替兄收着,等大军安全撤离时,再交还你。”
此言一出,四围的众军将士竟爆发出热烈的响应,齐声欢呼着“水心仙子”的名号。林儿不禁一诧,自己的这个称号竟都传到这里来了?
又安抚了一番众军,林儿这才领着众人进了中军大帐。待众人坐定,林儿忙问道:“兰陵,营救涿邪贤王的事可有眉目了?”
高长恭道:“北凉军散得很开,要很快侦察出涿邪贤王被羁押之处不是太容易。我的想法是,他们抓走涿邪贤王,目的自然是想让其替他们制作机关。目下最需要机关的地方当然是伊吾城这附近,因为这里对他们来说防守压力最大,所以他们多数会押送涿邪贤王来伊吾城。我已经把斥候都撒出去了,让他们在各条要道上拦截,如果有小队的押送人马经过,多半就是,因为押一个涿邪贤王恐怕不需要太多的人。一旦发现目标,我会让韩兄立即带人前去营救。说来也巧,韩兄回来的可真是时候,解了我们人手缺乏的问题。”
林儿也道:“是啊,算算时间,你才去了南朝不过二十天,怎么又回来了,阿兄阿嫂都还好吗?”
韩均从怀中拿出一本书来交给林儿,道:“阿羽有小君保护,自然是好得不得了。他听说了我们在北凉的遭遇,就要我马上回来把这东西交给你,说对你有大用。”
“这是什么?”
“好像是阿羽他们在一个秘道中发现的。”
林儿一阵狐疑,忙将手中之物仔细翻看,只见其中记载了各国朝廷中人不能示人的秘闻。原来这就是洞玄观地洞中萧承之送给檀羽的那本萧氏血书。
林儿翻看了一阵,便又合上,赞道:“阿兄真有趣,竟得了这么个东西。不过里面提到了宇宙帮、独孤将军什么的,或许能澄清我们的许多疑问吧。等回了张掖,把这个交给小嫂,让她来总结一下,她心细,做这事比我在行。”
说着,她将萧氏血书收入怀中,又问道:“二郎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你一个人回来的吗?”韩均道:“和小熙一起回来的,不过他这个人扭扭捏捏,像个小女一样,不愿见生人,所以没和我过来,他说他会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我们先去了居延县,恰巧碰到了双妹和小陶娘子,才得知主母在这军营的。”林儿忙关切地问:“双妹她们没事吧?”韩均道:“双妹受了伤,不过不算太严重,静养两三日就好了,小陶娘子在照顾她。她说等她伤好了再来这里和主母会合。”林儿黯然道:“双妹都是因我而伤的,唉……等我们回了张掖,我就去看她。”
第十一回 内奸
此时天已快亮了,林儿便吩咐大眼让众军士吃完早饭,准备开拔回张掖。高长恭则出去继续指挥营救之事,杨懿和韩均小声讨论起李熙来。
林儿拉着漂女来到一个空闲的军帐内。她已经两个晚上没合眼了,身体疲惫之极。可此时却还不能睡,因为大军还处在危险之中。
漂女有些心疼地道:“想想我们两个人一般大,你却要承受那么多东西。”林儿无奈地皱着眉,道:“还不是怪我那个臭阿兄,把事情全扔给我就一个人跑了,哼!美女你多好啊,没有阿兄最好了。”漂女却掩着嘴“格格”直笑:“仙姑口不对心,我就没听出一丝埋怨檀生的意思。”林儿也笑了:“好啦,我还不是在你面前才这样说。真到了阿兄面前,他叫我做什么,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漂女眼中闪过一丝羡慕的神情,便道:“我给你捏捏脚吧,也好舒服一些。”说罢,就除去林儿鞋袜,替她揉按脚上的几大要穴。
过了一阵,林儿忽问道:“美女,这回出来时,我分明是让你回去报信,怎么每次都是小师太去的?”漂女道:“小师太说,张掖城被围的话,就只能跃城墙上去,我的武功不行,所以还是让她去。”林儿疑道:“小师太这两年武功的确精进了不少,张掖也的确封了城,可是……可是她是怎么知道封城的事?”漂女一惊,忽然有所领悟,道:“仙姑的意思是?这么说,我之前误会杨懿了?”林儿道:“快把你们这回出来的情况再仔细想想,别放过每一个细节。”
漂女经她提醒,便将记忆重新整理了一遍,方才说道:“仙姑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我们刚出张掖时,小师太就主动请缨前行侦察,现在想想这的确不符合她的性格。哦,难怪高阿兄执意要让仙姑你过来主持大局,看来他早就有这样的怀疑了。”
“还有一个细节,你们派小师太来叫我,有没有准备裹了马蹄和轮子的马车?”
“马车?什么马车?仙姑不是和小师太骑马来的吗?”
林儿一摆手,示意不必再说。她的心里已经全都明白了。
二女又说了一些私房话,却听陶贞宝突然在外面喊:“师姊,那涿邪贤王的行踪打探到了,韩兄已经带了人前去营救。”林儿闻言,赶紧穿了鞋袜,与漂女二人回到中军大帐。
大帐中,所有人都在焦急地等待。大眼报告说:“三军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林儿道:“等二郎回来,我们就走。”
等待并不漫长,差不多太阳升起时分,就看见韩均背着一个男子回到帐中。只见那男子身材短小、相貌丑陋、眼中却闪着精光,不出意外,这就应该是李富所说的涿邪贤王郁久闾予成。
林儿先问韩均道:“一切还顺利吧?”韩均答道:“大眼的手下真厉害,以一敌五,毫不落下风。那些押送贤王的人都不经打,所以很快就救出来了。”
林儿点点头,这才走到予成面前,盈盈一礼,说道:“贤王你好,小女名叫檀林。”
那予成还有些不明就里,听到林儿自我介绍,这才明白过来,问道:“你就是李富说的那个小姑?”
林儿嫣然一笑,“或许是吧。李夫子被北凉军抓去,我们的人把他救了回来,他提出让我来营救你。不过为了找到你的踪迹花了不少时辰,所以耽搁了,还望贤王莫怪。”
予成一脸的不屑,“到谁那不都是一样?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林儿仍不改笑意,“贤王可能误会了,我派人救你只是因为李夫子的请求,我暂时不需要你做什么。贤王如若愿意待在我这军中,自然是不缺吃喝,如若不愿待着,我会派人送你回涿邪山。总之,贤王你现在是完全自由的。”说罢,她又转头对大眼道:“大军开拔,回张掖。”
这还是林儿第一次指挥万人大军行动,她不自觉地有些紧张起来,也就顾不到予成了,只能让陶贞宝先领他出帐去安顿。予成还有些纠结,不知道林儿是什么心思,只能半带疑惑地退了出去。
大眼为林儿准备了一辆特殊的战车,她可以坐在上面指挥大军行动,而不用骑马。林儿便拉了漂女在车上坐定,陶贞宝则自然地成了她们的车夫。
原本三万人的大军,经几次战斗折损,还余两万出头,仍旧是浩浩荡荡。林儿已让高长恭派了大量的斥候在大军方圆百里侦探敌情。
眼前能够对大军造成威胁的共有两支军队:一是渡弱水过来包围大眼的人马、与伊吾城守城军合流,形成的一支数万人的大军,正在其身后蠢蠢欲动;二是原本从姑臧出来攻打张掖的数千人,和新近出姑臧来支援的万余人,加起来也有两万,正在前方等候。这两支人马,几乎占了北凉军能动用总兵力的半数,看来他们是对大眼的这支前锋部队志在必得。
“那些魏军都是吃干饭的吧?北凉人从姑臧抽出这么多人来打我们,那姑臧肯定空虚啊,就没个人趁机把姑臧拿下?”漂女嘟囔着嘴忿忿不平。
林儿轻轻弹了下她鼓起的腮帮,“你还是帮我想想怎么才能对付这两边的北凉军,怎么才能安全回到张掖吧?只有回去了,我这心里才有底啊。”
漂女调皮一笑,“仙姑,要不我们和他们玩捉迷藏的游戏吧?”
“捉迷藏?”
“嗯。我猜啊,这些带兵打仗的人,肯定都想挣军功。他们没人会想要第一个和我们接触,因为那样损失会很惨,甚至全军覆没,功劳白白被另一边抢了去。所以两边现在肯定都在等对方先出手。我们不妨就利用他们这一点,始终保持和两边相同的距离。他们如果夹攻太紧,我们就跳出去和他们绕着走。反正这里是戈壁荒漠,他们也围不住我们。绕着绕着,我们就能绕回张掖了。”
林儿听完,大赞道:“妙计妙计,美女什么时候也成女诸葛了?”
漂女尴尬地一阵脸红,“你就别夸我了。这一招是我小时候不想读书时用来对付我阿爹的,也不知道用在大军身上行不行,错了可别怪我。”
林儿笑道:“生活的小细节往往是最有用的,这招一定行。”
于是大军就按着漂女的计策,在张掖的周围辗转腾挪。两支北凉大军也十分配合,始终与魏军若即若离。他们想来也是被打怕了,总是不敢轻易前来决战。如此走了一日一夜,大军终于绕过了前面迎击的北凉军,来到张掖城的西门外。林儿吩咐大眼先在西门外扎下营盘,小心侦察敌军动向,自己则和其余诸人及予成回到张掖城内。
第十二回 谅解
李富被鸣蝉请到衙中,见到了予成,竟不由地掉下几滴泪来,恳切地道:“人都说水心仙子大仁大义,我总是不相信,这回我是真服了。予成,你的才能在这里可以好好发挥出来了。”
予成见到李富,神情也有些激动,对林儿的态度不再那么敌视,只是说道:“这位小姑之前说了,不需要我做什么。”李富道:“你怎么还不明白,你帮檀小姑,就是在帮这城里的父老乡亲啊。难道你连这都不愿意?”予成经他一劝,这才同意为林儿出力。
“不过,”予成迟疑道,“我本来设想在张掖周围筑四座卫城,再在互相之间用机关暗道联接,则这里就是一座钢铁堡垒,没人能进得来。可这需要好的泥水匠帮忙,而我的族人又不在,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林儿道:“贤王能有这心思也就够了。这大战在即,也不能靠临时的机关来阻挡敌人。我手下还有两万多人,应当可保城中百姓无虞。”说罢,她又对高长恭道:“我先去睡一觉,如果敌军来攻城,就还用我们之前的战法应付。城外大眼的人马不要和对方正面接触,可以迂回着去打击对方的背后、或截取对方粮草辎重,也能为守城分担压力。”
高长恭点头表示明白,林儿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去睡大觉了。
上午时分,敌军果然从东、北两面来攻城。城中此时已补充了一些兵力和守城武器,又有高长恭居中指挥、韩均左右串联,守城的压力并不比上一次大。
而在城外,大眼自从移交兵权之后,便安心地做起了先锋官。带兵冲阵、身先士卒,这才是他最擅长的。那边北凉军来攻时,他就带了几千骑兵,在敌军背后左冲右突,不仅严重搅乱了对方的阵型,还抢回不少的军粮,为三军补给大大地赚了一票。
如此一天打下来,北凉军再一次损失惨重。而张掖城就如同一个坚固的堡垒,顶在了北凉国的胸口,让其难受地喘不过气来。
夕阳下,大眼勒马回身,正望见晚霞映衬下的张掖城。他的战袍已被染红,满脸的血污。可他几天来却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心中不停地感念:“多谢主母,当时力主尽速修复城墙,让我们有了这个可以凭借的堡垒。”
……
城内,林儿正打着哈欠走出房来。响了一天的喊杀声也没能惊醒她,她真的是累极了,躲在房里美美地睡了一整天。
鸣蝉送上洗脸水和食物,高长恭站在旁边汇报今天的战况。林儿一阵无奈,道:“兰陵,你们都去休息吧,让小师太陪我念会经就行。”高长恭迟疑道:“师叔还是多留些人在身边吧?万一出现危险……”“那就让二郎在外面候着吧。”
说话时,鸣蝉已送过来两个蒲团。自林儿决定同令华一起念经时起,鸣蝉就时常为她备着这物。蒲团放在大堂中央,众人便一一退下,只留了林儿和令华二人在蒲团上盘膝坐定。
令华怯生生地问:“小姑,今天念哪一段?”
林儿微闭着眼,幽幽地道:“我听寻阳说,《妙法莲华经》中有一篇,叫提婆达多品,要不我们就念这一篇吧?”
令华闻言,身子一颤,道:“为什么念这一篇?”
林儿仍是面无表情地道:“怎么,这《法华经》于你,不是应该烂熟于心吗?”
言毕,堂内忽然陷入了一番寂静,两人都没再说话。林儿仍是闭着双眼,令华却用惶恐的眼神看着她,心跳的搏动则在不断地加速。
也不知过了多久,令华小心翼翼地问:“小姑都知道了?”
林儿这才缓缓睁开眼来,轻声道:“我没有派人去调查关于你的任何事,只希望你自己来告诉我。”
令华闻言,手中拨动着的一串佛珠开始迅速地转动起来,也不知转了多少圈,这才停下,只听她用颤抖着的声音说道:“提婆达多是佛陀身边最大的奸细,他害了许多人。小姑一定已经猜到,我背叛了小姑,差点害了你的命。我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我……”
“我没有怪你。”林儿忽然止住了她,“如果我猜得没错,是你师父李敬爱派你来到我们身边的,因为你只听她的话。一开始,他们并不要你做什么事,只是安心在我们身边待着,博取我们的信任。可是自我们从上邽出来,你这枚棋子就被激活了。首先,你向李敬爱报告了三少主的行踪。说实话,从那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你,因为三少主的来访只有我们几个知晓。再之后,我们到北凉的这一路,几乎步步都在对手的监视之下,他们设计出一系列的连环骗局,所依仗的,正是你所提供的情报。李敬爱受伤以后,似乎你的主人加大了对你的控制,要通过你直接来对付我们。所以这才有了前两天我们去伊吾城的一路惊魂。当时阿姊她早看出了你的问题,本想提醒我不要去。可我心中始终坚信,小尼姑终究是对我好的,她不会害我,因此我才毅然决定跟着你走。庆幸的是,你在最后时刻选择了自我救赎,也没有辜负我的信任。”
令华听她说完这番话,竟没有太多的激动,神情异常平静。
林儿一直注意着她的内心变化。她从一开始的紧张不安,到内疚自责,再到平静如常,体现着她内心的逐渐成熟,于是道:“不想说点什么吗?”
令华缓缓说道:“那次师父受了重伤,我们到伊吾城时曾去探望过她,那时她就把我的安排直接交给了李城主的一个手下,但我不知道真正的幕后主使是谁。在那之后,他们就一直要我杀了小姑你,可我从来没那么想过。前几天引你去伊吾城,是因为他们说,如果我不引你出来,李城主也有能力进城来杀你。那时候小尼姑天真地以为,他们一定是欺负小姑的马术不行,想在半路截杀你,所以我就准备了一辆马车来应付他们,结果还是遇了险。”
她顿了顿,忽然用坚定的语气说道:“除了师父,小姑是我最亲近的人。我对师父,敬畏居多,对小姑,却是爱戴。这两年来,小尼姑过得好开心,每天都没烦恼,不用担心会被谁骂。可是小姑,我犯了这么大的错,还能留在你身边吗?”
林儿嫣然一笑,“没有小尼姑,青莲庵就没主人了,谁来陪我念经呢?”
令华也是一笑,旋又担忧道:“可是小姑,李城主一直视你如眼中钉,想杀了你,你一定要提前做好准备啊。”
林儿道:“我知道,所以才让二郎在外面守护嘛。”
话音刚落,就听见韩均的声音:“主母小心!”
第十三回 魔君
韩均从门外冲入,如电般到得近前,将林儿一把推开。与之同时,窗户的木格被震碎,碎片正打在刚才林儿坐的蒲团之上。
尘埃落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了大堂当中,引起令华的一声惊呼:“李城主!”
这就是闻名已久,却从未出现过的幕后之人,魔君李宝。
林儿的目光只扫过他的脸,就见到一双阴冷、嗜血的深红色眸子。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高叫道:“带我走!”
韩均是何等敏捷的反应,直接就手将林儿负于背上,提起一口真气,便向外狂奔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李宝刚刚聚起的杀气,随着韩均的瞬间逃逸而没了攻击点。他忙收回真气,双脚一点,便也飞了出去,径直追韩均二人。
两三丈的城墙,在这两个顶级轻功高手的眼里,与平地没有区别。韩均只用了几息的工夫就出了城去。而李宝也不大意,一直紧随其后,不肯须臾懈怠。于是两个人影便在这黑夜的莽原上如风似飞驰。
韩均光论轻功,是可与四大武魂比肩的,自然也略在李宝之上。然而此时他身负着林儿,虽然林儿纤弱、并不算重,可毕竟不比李宝的轻装简行。两相比较,韩均倒是稍逊一筹。
不过,李宝似乎并未使用全力,而是留着力准备打硬仗,毕竟他并不清楚轻功独绝的韩均武艺的深浅如何。而韩均则将胸中真气一直紧紧提着,几乎是使出了丹田中的所有余力,誓要将林儿带到安全地方。所以这样一逃一追,直过了一个多时辰,双方依旧保持着距离。
韩均逃的方向是居延县,林儿心里明白,他是想把自己带到他所说的小熙那里,这样才能确保自己的安全。她知道,韩均此时不能说话、不能分神,所以也就安静地在他背上,感受夜里的冷风从自己两鬓“嗖嗖”吹过,将自己的长发吹得乱糟糟的。
也不知走了多少时辰,二人终于远远地望见了居延县的宗祠。双妹和仙姬也许正在睡觉,林儿只能高声呼唤:“双妹救我,双妹救我。”
连唤了很多声,才见双妹从一间民房中出来。见到飞奔而至的林儿、韩均二人,双妹立时明白危险降临,忙稳住心神,高叫道:“小姑莫慌,我来了。”韩均见到双妹,这才停下脚来,胸中一口真气登时泄去,便瘫软在地。
林儿忙问:“双妹伤好了吗?”双妹道:“差不多了。”刚一说完,就见紧追而至的李宝已到近前。双妹忙一闪身,护在林儿身前。
李宝一路追击而来,也消耗了不少真气,故而并未立即上前,而是在丈余远的地方站定,一面调整着呼吸。
林儿于双妹身后喝问道:“李城主,我与你无冤无仇,何故要杀我?”
对面李宝冷哼一声:“我杀人从不需要理由。”
“三少主曾说,她父亲生平只做一件事,就是杀人。可你却说杀人不需要理由,那你处心积虑杀奚眷、杀我,都只是满足你的杀人欲吗?”
“只要我看不顺眼的人,通通可杀!”
他的话语中没有一丝起伏,似乎对他来说,杀人只跟吃饭一般简单。而林儿此时也从刚才的恐惧中回到了平静,因为她明白,一个不讲道理的杀人魔王其实并不可怕,世上总有人能克制他。于是她竟半开玩笑地道:“看不顺眼就杀人?呵,我曾听阿兄说,要形成这样的对待生命的态度,一定需要一个不寻常的童年。此时,我倒很想知道李城主的童年是什么样的了。”
对话虽只几句,但对于高手来说,已是很长时间。对面的李宝和地上的韩均都已缓过一口气来。韩均道:“主母我们再跑?”双妹也道:“小姑你们快走,我能拖住他。”李宝则道:“一个都别想走!”
话刚出口,李宝手一抬,就见两道黑光闪近。韩均和双妹这两大轻功高手,反应何等迅捷,立时齐出手,将林儿推开。李宝见一招不行,出手更加果决,连续几道黑光,封住了林儿的去路。
“万钧神弩!”韩均在心中默念。
万钧神弩是一种极其小巧、但威力巨大的暗器。上次汉中拜将台,沮渠唐儿兄弟就是用的这种暗器。在那之后,他与木兰专门针对这一暗器思考过破解之法。此时见李宝使用出来,他立即有了反应,拉着林儿左躲右避,竟将李宝射过来的十几道黑光全避了开去。
李宝也是一愣,他的万钧神弩还很少被谁躲掉,不禁赞了一声:“高手!”就要起身向前。
正此时,旁边忽然几道银光闪过,李宝还来不及细看,便瞬间翻滚退开。那银光正是双妹用随身携带的梅花袖箭激射出来的数根钢针。若不是李宝闪避及时,怕是就要被射出几个窟窿了。
有了梅花袖箭这种同样霸道的暗器助阵,双妹本来不弱的实力,也凭空高出几分。
李宝避开钢针袭击,重又站起身来,冷笑道:“不错,你这小女有意思。”说话间,他已将真气聚在了掌心之间,只见他全身被一圈黑气笼罩,看来他是要真的动手了。前面只是试探而已!
双妹见到他身体的反应,知他是要下杀手,哪敢怠慢,忙将真气凝于胸前,抱住身体的真元,做出了稳重防守的姿态。
“金刚拳!原来是麦积山门下,不知小女师从麦积山哪位高僧?”李宝虽然杀人不眨眼,却仍按着江湖规矩打了照面。
双妹却不敢轻易开口说话,她还不能像李宝那样好整以暇,即使全神贯注,她也知道,自己未必能接得下李宝三招。
李宝见双妹并不答他,而是神情紧张地看着自己,心中明白她是畏惧自己的实力,当下奸邪地一声狂笑,然后奋起右掌,就向双妹劈来。
他这一掌势大力沉,正是沮渠唐儿使用的天山掌。只是比起沮渠唐儿,他的掌力更强、速度更快,一息未过,掌风已在耳边呼啸。
双妹本想抱圆守一来迎战李宝,哪想到他竟如此之快,胸前的真气根本来不及变化。眼见对方掌力即至,双妹哪还得闲去用变化抵抗,脚下一动,就用她独特的轻功步法退了开去。而她好容易集起的护身罡气,却瞬间败了。
李宝似早有预料一般,在她跳开的一刹那,出掌之势立即停止,右掌收起,左掌又顺势向双妹拍来。还在半空根本来不及回身的双妹,眼见就要中掌立毙。
“嗖、嗖”,两颗石子从远处飞了过来,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直取李宝背后的要害。李宝听到风声,知有强手来援,也就顾不得已成手下败将的双妹,强行将身子一扭,避开了飞石,同时口中大呼:“何方高人,现身相见。”
谁知那“高人”却并不答他,只用半带戏谑的语气说道:“丫头,我教你的用金刚拳配合轻功的法子,怎的这么快就忘了?搞得自己这般狼狈。”
才逃过一劫的双妹,身子刚一落地,就听见了这几句话,表情由恐惧竟突然一瞬变作狂喜,一个呼声就直接从她心底以最快速度提升到口边,她几乎是用尖叫的声音喊道:“师叔!”
第十四回 丫头
一个人影轻飘飘地落到了众人身前,一身干净法袍、一头长发及肩、一张英气脸庞,差点连韩均都快认不出他来,诧道:“小熙,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那边厢,双妹用快到眨眼不及的速度飞扑到来人怀中,紧紧地抱住了他,再也不肯松手。
林儿看在眼里,这才明白,原来双妹整夜思念的男子,就是这个人,这个值得她爱一辈子的人。
我们应该叫他小熙,还是念双呢?这个“双”,当然就是指双妹,他已将这个女子烙印在了自己的名字之中,意味着自己永远不会和她分开。
他听到了韩均对双妹的描述,毫不犹豫地跑到北凉来。为了见双妹,他修整了自己的面容和扮相,不再如一个乞丐。
“丫头,别这样,让人笑。”这是重逢后他对双妹说的第二句话。
双妹也知道,大敌当前,此时不能儿女私情。可她不愿放开这个男人,再也不愿放开,只听她道:“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念双轻捋着她的秀发,不置可否。
后面的林儿看到这一幕,马上明白了一些什么,心中替念双给出了答案:“这个男人,不会再走了!”
“不知阁下是哪一位,可否报上名来?”片刻之后,一个阴邪的声音打碎了这温馨的一切。李宝从刚才的飞石已经足以判断,来人的功力,并不比自己差多少。
念双轻轻将双妹让到侧肩,微一颔首,见礼道:“麦积山方丈座下弟子李熙,现名念双者就是。”
李宝尚未回答,双妹抢道:“师叔,你的名字?”念双深情地道:“丫头,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只有把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联在一起,我才能感觉到你仿佛就在我身边。”双妹闻言,更是紧紧地搂住他的腰,泪水不自禁地就滑落下来。
李宝却不会给他们太多缠绵的机会,用一声恶毒的冷笑显示着自己的存在:“好一对痴男怨女。麦积山玄高的徒弟,居然为这个小女卖命?”他指的小女自然是林儿。
念双的背后负着两柄宝剑,其中一柄是他自己的承影剑,而另一柄则是双妹的宵练剑。
听闻此言,念双便将宝剑取下,宵练剑递给双妹,方才说道:“丫头为她身负重伤却毫不在意,我的朋友们个个拥戴她做主子,我无从选择。我倒是想跳脱出去,除非你就此罢手,否则……”他握住双妹的手,“我与丫头所练的这套两仪剑法,一直没有真正拿来对敌,今日正好一试。”
说完,她再一次看向双妹,问道:“两仪剑法,你应该没忘吧?”
双妹眼中的泪一直没有停歇,此刻更是泪流如注,答道:“麦积山隐仙岩,那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地方,怎敢相忘。”想来,隐仙岩一定是他二人当年练剑的所在,那里当年发生了多少绮丽婉转的郎情妾意,足以让人浮想联翩了。
李宝听得此言,哪里还敢大意。两个本就武功不弱的人,配上一套阴阳交融、互为一体的绝妙剑法,武力自然是相互补益。他虽然还不知念双的功力深浅,却已明白,这两个人绝不容易对付。于是,他将手中真气再次凝结,回道:“天山手,让我领教一下真正的麦积山绝学。”
念双幽幽地问道:“你不打算用武器?”李宝道:“不需要。”念双道:“今日之战,乃以性命相搏,阁下如此,也怪不得我们在人数和武器上占优了。”
话音刚落,只见念双身形一晃,便欺到了李宝的东面,与之同时,口中高呼:“丫头上坎位。”双妹闻得他言,使动轻功,飞身来到李宝西向。水火阴阳,双妹与念双二人,一西一东,便将李宝围在正中。双方决战之势已成,生死对决一触即发。
旁边韩均见双方杀气都已臻于鼎盛,怕他们的战斗伤及林儿,就将她带着远远走出了十余丈,直进到宗祠内部。正走时,韩均却似感到了另外的危险,慌忙停下脚步,说道:“不好,这附近还有高手。”
经他提醒,林儿立即反应过来:“玉娘!她明明和双妹在一起,怎么从头到尾都没见她?一定是李宝的帮手就在附近。二郎,快找出这个人来。”
“不用找了。”一个苍凉却熟悉的声音响起,那是宇文系。
伴着人声,两个人从一个民房中走了出来,正是宇文系和仙姬。仙姬显然是被点了穴,说不出话来,只能瘫软着被宇文系控制。
林儿急道:“宇文二叔何故为难玉娘,她与整个事情无关。你要抓就抓我吧,放了玉娘。”
宇文系却一脸的无奈,说道:“我无意伤害她,如若一会兄长没事,我自会放人。如若兄长被那二位侠士所伤,我只好用这位小姑做人质了。对不住。”
林儿却有些不解地道:“李城主武功那么高,宇文二叔怎还怕他会输?”
宇文系无奈地道:“兄长已经不如少时的神勇了。他追这位韩少侠就用了很多气力,所以他的神弩才能被韩少侠化解,天山掌也被李女侠躲了过去。若是十年前,两位早就没了性命。那位念少侠,之前那颗飞石就足以显示他的实力不俗。他与李女侠联手,兄长绝不是对手,所以我只能出此下策。”
林儿轻轻点头,说道:“宇文二叔没有出手帮助李城主,其实就已经是在帮我们了。我们欠你的情越来越多,真不知何时才能还上。”
宇文系道:“若放在十年前,下场迎战的就是我。不过现在……正如贤侄女上回说的,我们能改变的,只有自己而已。自从娥儿出生之后,也不知怎的,我就再也提不起出手的劲来,也许是因为她让我看到了生的美好吧?我不需要你们还我的情,只要娥儿能与你们在一起开心地生活,我也就满足了。”
林儿似有所悟,忽地坐到了地上,这才问道:“宇文二叔能讲讲过去吗,你和李城主年轻时候的事。”
宇文系见她坐下,索性也一屁股坐了下去,这才缓缓说道:“兄长这个人,练武的禀赋极佳,很小就被原北凉国主沮渠蒙逊看中,收为弟子。沮渠蒙逊这人脾气十分暴躁,经常毒打兄长。但他又对兄长非常好,不仅平生所学倾囊相授,还把他的侍女给兄长为妻,那可是整个北凉最美丽、最温柔的女子,也是娥儿的母亲。可是,一个人童年的不幸遭遇,是无论你用多少好处都无法弥补的。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兄长时,他就恨恨地对我说:‘老悭等着吧,总有一天要叫他死在我手上’。”
“在兄长二十几岁的时候,江湖上传出了沮渠蒙逊被不知名的虬髯刀客砍杀的消息。可是,大家都只看到了虬髯客的模样,却没人看到沮渠蒙逊是如何被杀的。后来的江湖传言说,沮渠蒙逊被虬髯客用三招就打死,这又怎么可能呢。沮渠蒙逊直逼武魂的实力,就是吕罗汉也不能说一定能要他的命。问题的关键一定出在兄长身上,我只知道,那段时间兄长神秘失踪了许久,却不知他做了什么。整个事情上,知情者只有寥寥数人。当然,其中之一,就是贤侄的恩师,医侠陶隆。”
“师父?”林儿不禁大惊。
第十五回 两仪
“哗……”李宝率先一个饿虎扑食,欺近了双妹身前,抢先向她发难。李宝心里很清楚,此战要想获胜,就必须先解决武力较弱的双妹,方能专心对付念双。这一战术与木兰当年对付沮渠兄弟的思路是一致的。
然而双妹不是沮渠董来,她本以轻功见长,此刻又是全神贯注于防守,见李宝一双魔爪向她扑来,立即送剑入怀,同时身子向右闪开,躲掉了这第一次进攻。
李宝见一招不成,反手为拳,向闪开的双妹攻了过去。双妹刚才送剑之时,实已将身侧破绽让了出来,这一拳正是直奔这个破绽去的。双妹适才一个闪躲之力方用老,身子还未着地,只能强行将身子扭过来,但那拳劲却依然扫到了她的腰间。
不过,拳劲并没有想像中的力度,双妹只感觉身子被轻轻擦过,并无多少不适。原来那一拳恰要击中时,念双的承影剑也已到了。他一反麦积山轻柔的路线,这一剑来得又快又狠,李宝若不分神抵挡,必然要被这剑砍伤。他迫不得已,只能收了一半的拳势,同时左手一抹,将来剑轻轻带了过去,躲开一剑的同时,攻向双妹的拳力业已弱了。
经这两招的变换,三人方位也已变化,念双转到了乾位,而双妹则到了坤位。他二人始终保持一阳一阴、一前一后的态势,正是要发挥两人各自的剑术特点,这也是两仪剑法的精妙所在。
李宝见对付双妹,就势必要快于她的轻功,且同时躲过念双的承影剑,着实太过艰难。他心中算定,要想破解这两仪剑法,势必要在两人的方位上做文章。要想对付双妹,就须在她身边的艮位,这样才能尽可能地让念双的来剑需要更长时间,也让自己在一招之后能有充分的反应时间。
于是,李宝左跨一步,便到了双妹的右上,同时掌力也已发出,目标仍是双妹身侧。双妹此次却不闪避,而是直接挥宵练剑来挡。李宝一见,心道:“中我计也。”就将掌变爪,去抓她的剑柄。这天山手本就是因对手招式而变,当然是变幻无常,令人捉摸不透、难以防范。双妹毕竟江湖经验尚浅,不知他这一招的妙处,只道换成金刚剑的防守流,就可稳中求胜。却不想电光火石之间,李宝的手已变了手法,就这样抓住自己的剑柄,一运力之下,剑即脱手,飞出数丈之外,直直地插在了一根大树之上不住颤动。
双妹见宝剑失手,就想跳出战团去取回剑来。可李宝似乎打定了主意,就要一直缠着她,绝不给她任何机会。无论那边念双使出何等刚猛招式想要拖住,李宝就如同泥鳅一般,绝不与他正面对抗,只是脚步迅速地四下移动。
念双见状,也来不及多想,便喝道:“赤手迎敌!”双妹听他指令,也就断了取回剑的念头,重新收拢真气,全心应付李宝的冒犯。念双又是一喝:“归位!”双妹便往后急退两步,与其身侧的李宝拉开距离,同时念双也站到了与之相对的方位。
然而李宝自然也看出了方位的重要性,趁二人立足未稳时,他的身形也已移动,继续向双妹右上靠去。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用这样死缠烂打的策略拖垮双妹,这样自己才有胜的可能。
双妹被他粘上,心情一时有些糟,以她的轻功,也最多和李宝打平。此时心中一乱,脚步也就开始不稳,李宝抢占方位的机会也就越大。两相消长,李宝竟将自己本来的劣势渐渐扳了回来。
“好!”远处观摩的宇文系忍不住拍手低喊一声。他本来正在讲述着往事。林儿却不忍去看那以命相搏的场面,只能问道:“我师父到底和李城主有什么瓜葛呢?”
“个中事由其实我也不甚了然,焉支山之战我并没有亲身参与。只是因为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我才知道了兄长与焉支山有不小的渊源,也知道当时正在焉支山盘桓的陶隆曾参与这事。至于为什么参与,就只能由贤侄自己去问你师父了。”
“之后一年,兄长全面接管了凉州事务,开始大规模地走私,从中赚了不少钱帛,并且彻底地翦除异己、贿赂北凉高官。几年之后,他在凉州的地位也就如日中天,北凉国主不得不将伊吾城送给兄长,还封他为护国将军。从此北凉的军务也有一半到了兄长手上。”
林儿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道:“以前我们听到关于李城主的片面消息,还以为他是一个怎样厉害的人物,能够洗清自己过去的罪孽。原来他的做法就是用更大的杀伐来弥补罪恶,真是太可怕了。”
宇文系却不置可否,只是继续说道:“后来的事发生在沮渠蒙逊被杀一年之后。那年夏天,有兄弟报告说发现了一个古墓,其中可能藏着宝贝。兄长就同几个兄弟前去探宝,最终就发现了一个铁盒子,也就是上次你们从洗罪城拿走的那个。兄长将其视为珍宝,绝不让别人触碰,当初与他共同去探墓的,都被他以各种借口铲除,从此就再没人敢提宝物的事。”
“可是,这宝物却有些奇怪,想必贤侄也发现了,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无法将其打开。无奈之下,兄长和我只能带着这宝物去找令师,因为令师曾云游天下、见多识广,说不定能知道一些关于这个宝物的秘密。而我也是在那一次见到了令师。”
“然而我们在焉支山上却碰到了很多人,也发生了很多事。从那以后,令师毅然决定弃武学医,此后就有了医侠的大名。至于兄长,此后就很少再去中原,而且性情也发生了剧变,对女人的态度像完全变了个人,这一点你们都知道。”
林儿听完,一阵怅然,哀叹道:“这一段故事,我从未听师父说过,没想到他竟有如此的过去。不知是什么让师父发生改变的?”
“也是贤侄非常熟悉的人,他就是刘义康。”说完这句,宇文系便不再多言,只是安静地看着远处战局的变化。
李宝卸掉了双妹手中剑,心中一块大石方才落地。没有了佩剑,所谓的两仪剑法就使不出来,那么双妹的战斗力也将锐减。此时此刻,他只需专心对付念双了。
念双当然也明白这一点。没了两仪剑法,他只能使出自己麦积山的看家绝学金刚剑法来应对李宝的天山手。金刚剑法防守有余,进攻却略显不足。几个回合下来,念双没能占到一丝的便宜,反而让李宝的双掌任意施为,令他抱于胸前的真圆也有些凌乱起来。
那边厢,双妹却只能干着急。她想去取回宝剑,可每次刚要踏出战圈,李宝就故技重施,抢到她的身侧挡住她的去路。她想用反扣在腕间的梅花袖箭实施突袭,却又怕散开的钢针伤到念双。她想强行进去与李宝硬拼,可适才她已见识过李宝的掌力,自己本不是以硬功见长,如此以己之短攻敌之长,绝对讨不到任何便宜。
念双焉能不知她的所想,自己武力本就逊于李宝,如此这般缠斗下去,只会越来越对己方不利,直至真气耗尽,也就只有落败而已。
念双左右思索破敌之策,一时却没有更好的办法。情急之下,他心中的一股蛮劲也涌上心头,就这样高呼一声:“要这劳什子又有何用!”竟将手中承影剑往后一扔,就与双妹的宵练剑一道,并排钉在了那颗大树干上。
第十六回 融合
此举让在场众人无不大惊。林儿立即站起身来跑到近前,看场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念双将剑扔去,便抱拳归一,重又回到金刚拳的防守之姿。双妹见他如此,也做同样动作,此番,她应该不会再被李宝一招就打乱了。
李宝见念双如此,一声大笑:“好爽快!”手下却丝毫不停,进逼之势更加猛烈。念双手中有剑时尚拿他无能为力,如今赤手对空拳,更加力有不逮。李宝几个变换之下,就将念双逼得方寸大乱。
旁边的林儿已经明白了场中发生的情况,念双被李宝步步紧逼,已使心思有些慌乱,这才将手中剑扔去,以为因此便能与双妹并肩抗敌。然而李宝并没有给他们机会,强行地将二人分格开来,也就将自己的优势逐步扩大。
林儿心中奇怪,宇文系不是说念双、双妹二人可以很轻松战胜李宝吗?想想也是啊,据韩均说,念双的实力在八袋之上,双妹也在七袋左右,两人联手,实力当然应该强于李宝才对。可为什么实战起来,差距却如此之大?她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再次抬眼,仔细观察场中情况,思索良久,这才明白问题的根源。原来双妹自念双出现,心思就有一大半在他身上,根本无暇旁顾。而念双也因一味要保双妹周全,不忍她受到丝毫伤害,所以一直畏首畏尾,使不出全部实力。李宝也正因为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一上来就先对付双妹,从而打乱了整个节奏。
林儿看着这样的场景,脑中忽然浮现出寻阳曾提过的一句孟子的话,叫“困心而作”。此时此刻,要想让场中的二人振奋起来,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他们感受到危险降临。思虑既定,林儿立即回头,高声叫道:“宇文二叔,求求你,放过玉娘吧。”
此言一出,不仅场中之人,就是宇文系也是大吃一惊。他犹豫了半天,这才终于从后面现出身来,默默地看着场中。他也明白,他的现身,就意味着实力的天平开始倾斜。
李宝见宇文系露面,也是一愣,抽了个空子问道:“你怎会在此?”
宇文系黯然道:“兄长你应该知道,伊吾城本没有我的位置。我去张掖,本是想找李富,把居延县宗祠托付于他,然后就学昙无谶离开这是非之地,不想却遇上了兄长。”
“你要走?”李宝闻言一惊,心中顿生一阵凌乱,手上的招式也弱了下来。
“兄长上次去永固堡的路上,经过居延县,我趁机将你软禁于此,他们都以为我是觊觎那洗罪城中的宝物,他们错了。我软禁你,是不希望你再继续错下去。永固堡那个女人,毕竟曾是你的儿媳,你和她好,就不怕江湖中人笑话吗?可没想到,我的一番苦心,没能换来你的觉悟,却引发了更大的杀戮。那奚眷固然是我凉州的死敌,但檀林又有什么错?她已答应我撤兵,你又为何要对她下杀手?我知道,我改变不了你,也就只能选择离开。”
一番话毕,李宝也不再多言。但很显然,这些话让他很生气,他手上的招式突然凶猛起来。
可是,场中的情势却似乎并没朝着有利他的方向发展。念双、双妹二人似凭空添了几分实力一般,不再如之前一味地防守,而是抛掉了所有的心绊,全力向李宝攻来。几个回合之后,李宝凶猛的攻势被完全遏制,竟只有疲于防守的份了。
原来,刚才林儿唤宇文系现身,正是意在激起那二人的斗志。二人一见宇文系,便如见了大敌,心中立时醒悟过来。原来场中不止李宝一个敌人,若不尽快解决战斗,只会引起更大的危机。如此一想,二人的所有潜能便被全部唤了出来,再不考虑儿女私情,一心全力应对。
不过,李宝也不是束手就擒之辈。他见二人突然放弃防守,便知其必有破绽。仔细一观察,才发现二人虽仍各站阴阳方位,却因二人招式快慢不一,往往出现偏差。李宝心念一动,便凝神注意自己的脚步,只踏在二人步法的间歇处,扰乱二人的节奏。不几个回合,那二人竟就有一两招险些打在自己人身上,吓得二人连连收手。
念双立即明白过来,他是要利用自己与双妹久未在一起、配合生疏的漏洞,让两人自乱阵脚。他想通这一点,立时有了应对之法,大喝道:“心中剑即手中剑!”
此言一出,双妹立即省悟,他是让自己即使没有剑在手,也仍按两仪剑法的招式走。他二人对这两仪剑法可说是心灵相通,早已铭刻在了灵魂深处,即使久未共练,仍然是抬手就有。当下双妹便提气凝神,按照念双的指引,一招招将两仪剑法如数地使了出来。
数招之后,他二人终于找回了过去,情深缠绵之感油然而生。任凭李宝再在中间用什么阴险招式,二人直如没有看见一般,只将当初隐仙岩练剑时的感觉融入到剑法之中。二人终于在剑法上完成了最后的融合。
融合的同时,就是二人实力的巅峰。即使手中没有承影、宵练两大传世名剑,他们的实力也已臻于极致。此刻,即使四大武魂前来,也再难奈何他们。二人有如涅盘重生一般,完美地契合在一起。
契合的,还有他们的心灵!即使再大的外力,也不能再拆散他们了。
李宝在这完美的配合面前,终于力感不支,几个回合之后便再也无法控制对手的进攻。只听“轰”地一声,念双一拳就击中他的胸口,李宝立即扑倒在地。
“兄长!”旁边宇文系见状高呼,“念少侠手下留情,饶我兄长性命!”
念双一拳悬在半空,终究没有再打下去,回头看向林儿。林儿眼神一片黯淡,只得说道:“放了吧。也请宇文二叔解开玉娘穴道。”
宇文系闻言,便在仙姬背上几指点下,解了她的穴,旋又去扶起被打倒在地的李宝。李宝刚才被念双一拳击中,胸中立时一阵翻腾。这时被宇文系一扶,竟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看来这内伤没有几个月休养,是无法恢复了。
宇文系道:“兄长,我们找个清静的地方去养伤吧?”李宝却推开他的手,道:“你不是要离开吗?滚吧,现在就滚!”宇文系道:“兄长你到现在还不肯悔悟吗?”李宝道:“哼,成王败寇、英雄末路,有什么可悔的。”
“你这人真是坏透了。小姑仁义,放你走,你倒说这等话,真不要脸。”旁边双妹罕见地一反惯常的温柔,大声喝道。
李宝一愕,“你这小女究竟是什么人?”
双妹道:“我是什么人不想告诉你,但我阿兄你应该不会忘,就是被你害得家破人亡的李波。本来按道理,我现在就该取你的命,可我现在听小姑的。她说不杀你,是可怜你,谁知你还当自己是什么英雄。你跟小姑比,不知道差了多少,哪里配做英雄。”
李宝何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被一个十来岁的小女比下去,一时竟羞愤难当,口中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宇文系眼明手快,忙替他封住几处要穴,又将之负于背上,转头对林儿道:“请告知李富,替我照看这座宗祠。”林儿点点头,宇文系便背着李宝,缓缓向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