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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初见
一场大战终告结束,林儿再次从生死线上转了回来。她还来不及喘气,就去扶住瘫软着的仙姬,替她按摩要穴、舒缓筋骨,以期尽快恢复过来。
韩均则跑过去拍拍双妹的肩,笑道:“嘿,原来你该叫我阿兄啊,真没想到,我又多了个漂亮的弟妇。”旁边念双连忙一拳打在他身上,骂道:“小瘪猴,你甚时候变成兄了?过去过去。”韩均撇撇嘴:“我本来就比你大好吗?你这小子见色忘义,亏我还把你当兄弟。”
念双正要回嘴,林儿却笑道:“二郎,他们两个现在迫不及待要对诉思念之情,你就别打扰他们了嘛。”韩均却道:“我就不,嘿嘿,他们去哪我就跟到哪,我要听听小熙能讲出怎样肉麻的话。”
念双听他说,又是抬手欲打。双妹拉住他的手,说道:“师叔别打二郎,若不是他在姑臧城发现我们,若不是木兰阿姊把我带到小姑身边,我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师叔呢。”韩均闻言,忙顺竿往上爬:“你看吧你看吧,还打我这恩人,你这小子忒没良心。”
双妹掩嘴一笑,又来到林儿身边,拉住她和仙姬的手,道:“我阿兄当时之所以让我来追随小姑,就是因为他知道小姑的阿兄和师叔的渊源,他知道我终究是要加入你们的。”
林儿感慨道:“感谢上天,赐给我这么多好姊妹,和我一起开心、一起流泪。我一辈子也不要和你们分开,即使以后嫁了人,做了娘亲,我们也要在一起做一群快乐的娘亲。”说得双妹、仙姬二女连连点头。
林儿又回头对韩均道:“二郎再辛苦一趟吧,赶紧回张掖去报个平安,他们现在肯定着急死了。我们在这里,等明天天亮玉娘恢复得差不多了再走。”韩均答应一声,再次飞奔而去。
林儿微微一笑,又对仙姬道:“我们进宗祠去吧,让他们两个述说相思之苦。”说着就要去扶仙姬。谁知双妹却拉住了她,略带央求的语气说道:“小姑别走。”林儿见她表情,不解道:“怎么了,不想跟你师叔说说话?”双妹忙道:“不是不是,只是……”说着却低下头去。
林儿看看她,又看看念双,这才恍然大悟,道:“你是怕你师叔仍是抹不开心里束缚,又会离你而去?”双妹听得直点头。林儿沉吟道:“唔,师叔碰上师侄,李氏碰上李氏,确实有点棘手。双妹,你先和我说说你们的过去吧,兴许情况并没那么糟呢?”
双妹低头想了想,这才幽幽地说道:“师叔是玄高方丈的衣钵弟子。据说他刚到麦积山的时候,方丈师祖一捏他的骨骼,便知是天赋异禀,高兴得了不得,当即决定让师叔做他的衣钵传人。从此,他也对师叔格外地好,麦积山的所有绝学,师叔想学什么就学什么。而我阿兄李波虽然也是方丈师祖的弟子,而且比师叔早入门很多年,可他入门时由于带着别派功夫,方丈师祖并不怎么看好他。所以阿兄学成之后,并没有待在山上,而是下山组成了杂耍班。那时候,我并不认得师叔。”
“小姑也知道,西凉大乱让麦积山实力大损,许多弟子下山作乱没有回来。方丈师祖为了恢复麦积山的元气,就下令已经下山的弟子回山重新拜师门,而这些弟子新收的门人亦可上山归宗。就这样,我随着阿兄上了麦积山,正式成为麦积山的弟子。我们在麦积山住了一年多,聆听方丈师祖的教诲。也就在这时候,我遇到了师叔。”
林儿听到这里,忍不住道:“你们第一次见面时一定很精彩吧?要详细讲哦。”
双妹微微一笑,续道:“那时候我才十二岁,就是个乡下小女。第一次上麦积山,山上都是拜入师门多年的师叔师伯,着的是法师的服色。我一看见他们就怕,就哭着求阿兄带我回家。阿兄没办法,只能请了比我大一岁的师叔来哄我。师叔见我和他年纪差不多,就把他那把飞刀给我玩。”
“就是阿文兄给他做的木飞刀吗?”林儿插言道。
“嗯,就是。我当时脾气犟,哭着鼻子不要和他玩,把飞刀扔到了一边,还对他说:‘这木剑有什么了不起,我阿兄的宵练剑才厉害。’师叔就生气了,指着我的鼻子吼我说:‘小丫头,你知道什么是朋友吗?不珍惜朋友给你的东西,你永远不会有朋友。’我被他这一吼吓傻了,也不知怎么的,从此对师叔的感觉就变得和别人不一样。”
“师叔是个武痴,他除了吃饭睡觉,其它时候都在练武,不论寒暑从不间断。麦积山有一处很美的地方,叫隐仙岩,师叔常常一个人躲在那里练武。那时候,山上没有女子,我也没人可以说话,就跑过去偷看。有一次,师叔发现了我,也不生气,就问我会不会用剑。我说学过一点,他就说他在练一套剑法,是麦积山两个前辈所创,叫做两仪剑法,让我陪他一起练。这么着,我就在师叔的指导下开始学剑法。后来他又教我学轻功,所以才有了现在的实力。”
“一年多之后,阿兄要下山回洛阳,我不得不和师叔分开。记得那时候,我哭得好厉害,从来没有那样伤心过,直到师叔说会来洛阳看我,我才肯离开。后来,师叔真的来了,他说他是奉方丈之命来执行任务,其实他是偷跑下山的。他怕我受别人欺负,想要来保护我。我就背着阿兄他们偷偷给他做好吃的,师叔好开心,我也好开心。师叔说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娶我,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我不知道,原来这就叫私定终身。”
“这样子差不多过了两年,师叔偷跑下山的事终于被方丈师祖知道了。方丈师祖很生气,因为自从西凉大乱之后,麦积山的门规重新调整过了,对门人无故下山处罚得特别严格。而阿兄听说后,就以为方丈师祖是因为师叔想娶我这个师侄,所以才生气,于是就让我站出来说我和师叔没什么。我以为这样就可以让师叔没事,也就答应了。可师叔知道后,却怒我翻悔,一气之下就离开了麦积山,从此再没他的消息,直到今天为止。”
“小姑,都怪我,是我当时不坚定,才让师叔那么生气。可是我们要结亲,师叔就要违背师门法度。小姑,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双妹说完这番话,就过去挽住念双的手臂,二人一同来到林儿面前。在双妹心中,只有林儿小姑,才能让他二人真正走到一起。
林儿凝神思索了一阵,这才说道:“事情的关键出在西凉大乱。若不是因为麦积山弟子下山作乱,也不致让双妹的阿兄这样已经独立门户的弟子重新回山,更不会让双妹归宗,那你们也就没有师叔侄的这层关系了。要想解决这问题,还非得追根溯源才行。”
她忽然回头看向仙姬,道:“这事情还要着落在你身上。”
仙姬一愕:“我?”
林儿道:“嗯,我需要让二坞主帮我忙。阿兄已把他打发去了赵郡,以后回赵郡,玉娘要替我去劝你二叔帮我。”
仙姬闻言点头道:“小姑放心,双妹放心,我二叔虽然和我三叔的矛盾很深,但他对我很好,一定会答应我的。”
双妹见二女信心满满的样子,弱弱地问道:“小姑,真的没问题了吗?”林儿微笑道:“小姑什么时候骗过你?”双妹闻言,心中一阵狂喜,拉着念双的手直唤:“师叔……”
念双也没想到林儿竟会如此自信,还有些疑惑地问:“我师父虽然性格和蔼,但于门派规仪要求甚严,真的没问题吗?”林儿笑道:“只要你从此再不离开双妹,就没问题。”念双这才抱以一笑,然后紧紧地将双妹柔弱的身子搂入他宽广的胸怀,再也不放开了。
过了许久,双妹方才抬起头来,小声道:“师叔,我给你做吃的好不好?你都三年没吃过我做的饭食了。”她说得很轻,犹如丝竹之音传入念双耳中。念双很久没与她这般亲密了,只感到她的吹气如兰,不由心中一荡,就在她颊上深深一吻,说道:“做不好打屁股哦。”
双妹的脸刷地羞到绯红,脚步一起就挣脱了他的拥抱,满怀喜悦地去为他准备一顿爱心的早餐。
此时天已微亮。时值初秋,天高云淡,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第十八回 解谜
距张掖城还有几里路,却已能听到震天的喊杀声,今天的战斗又开始了。
远处忽然一彪人马飞奔而至,看旗号,竟是“识乐”旗。为首一员大将,正是杨大眼。原来他是奉命过来接应林儿等人。
大眼接住四人,先向林儿打了招呼,便过去拉住念双,兴奋地道:“兄弟,咱们多少年没见了?”念双道:“我是第一个走的,已经八年了吧。大眼越发的英明神武了。”大眼朗声一笑,道:“那怎么能和你相比,伊吾城的李宝,那可是天下闻名的人物,却被你一拳打到重伤。”
一路叙着旧,众人便往张掖去。仗虽然还在打,可他们并不在意,这仗对北凉人来说,已只是尽人事安天命了。连暗杀主帅这种终极招式都失败,他们还能如何呢。
攻城军主要集中在城的东、北两面,城西并无敌军。然而识乐斋诸人却都在西城墙上,林儿遇险,着实让所有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韩均眼尖,第一个看到林儿等人,立即跳下城墙过来迎接。于是韩均负着林儿,双妹背着仙姬,与念双五人飞身便上了城墙。城上众人见林儿毫发无损地回来,竟不自禁地欢呼起来。
紧接着是叙旧与祝贺。
寻阳上前唤了声:“阿双。”念双忙上来打招呼:“公主,上次若不是你让木兰阿姊及时赶到,我们可就没命了,多谢。”寻阳道:“我那天一见双妹,就隐约觉着她和阿双你有渊源,没想到你们还真是一对,太巧了。我真是笨,当时只对双妹说了念双,竟忘了把你的真名说出来。”林儿道:“小嫂这回笨得可好呢。如若不然,让双妹去了南朝,谁还能把我从李宝手下救出来。”寻阳笑道:“看来还是笨点好,嘻嘻。”众人一齐大笑。
林儿一眼扫过众人,就见到了李富,正要上去将宇文系的托付与他讲,却见他旁边站着一个陌生人,忙问:“这位是?”那人抚胸向林儿一礼,道:“回主母的话,小人名叫土圭垚,来自葭萌关,是令华师太完成‘信’之任务的任务奖励。”
林儿还没完全明白,旁边高长恭上前解释道:“小师妹在葭萌关领到的任务是,行至诚之路。师妹心中最大的秘密就是奸细之事,她在最后时刻选择站在师叔这边,讲出她心中的秘密,也获得了师叔的信任,想来就算是完成了这个任务。所以这位土师傅昨夜才会主动前来投奔。”
林儿看看令华,却见她正低头合什,轻轻一笑,又道:“如果按水师傅和金师傅的技艺判断,土师傅应该擅长的正是泥水活吧?那涿邪贤王不正缺一个好的泥水匠吗?”高长恭道:“是啊。贤王见了土师傅,兴奋得不得了,现在正趴在房里画图呢。”
林儿又是一笑,道:“让他们去弄吧,我要去休息了。”说罢,她又交待了一些杂事,便回自己房间,把因昨夜惊魂缺下的觉补回来。
晚间时分,吃过晚饭,林儿便将寻阳、高长恭、令晖、漂女几个人叫到了一间小屋中,这才让寻阳将从萧氏血书中所发现的秘密与大家讲。
寻阳拿出一张很大的纸来摊到桌上,然后道:“这萧氏血书真是了不得,天下各国的政要人物竟然全都能从中找到背景来历、关系联络。我把我们曾见过的人都摘录了出来,全写在这张纸上,你们看吧。”
众人忙看过去,却见纸上密密麻麻画着数百条线,每条线的端点都是一个人名。要制作这样一个错综复杂的图表,若放在普通人,不知要花多少时间,可寻阳只用了两天就全部完成,真是天纵奇才啊。
漂女忍不住赞道:“小檀嫂,你太厉害了,这光是看一眼,就看得美女头大了呢。”
众人齐笑一声,这才仔细去看那张图。林儿先找到“步六孤丽”的名字,然后顺着线一路看下去:“步六孤俟,初任侍郎、内侍,袭爵关内侯,曾出使南朝,与二皇子始兴王浚交好……原来这步六孤俟还有这样一层关系。难怪步六孤丽要找李宝去刺杀奚眷,这必然是受了始兴王的指使。那他和江湛等人在这件事情上合作倒也说得过去。这样说来,那他就是仇池的南朝奸细在北朝的主使?他好像也的确有这能力……”
高长恭却道:“步六孤俟是鲜卑贵族、北朝皇帝信任的内臣,权力是足够的。可他在汉中时却是和南朝人对着干?这又如何解释?”
林儿道:“你再看这始兴王刘浚。他本是南朝二皇子。元嘉十三年,荒土盟弟子作乱,祸及南朝,刘浚临危受封始兴王,那时他年方七岁,便受命督兵边镇,在一群南朝功勋旧臣的扶持下抵御北魏趁机的进攻,步六孤俟也正是在这时候出使南朝、并与始兴王接触的。可是,这一督兵就是两年多,朝中政局大变。刘义康、刘劭等人掌握了权柄。那时始兴王在外,等他回京时,太子之位已然无望。始兴王无奈,只得远赴湘州,从此韬光养晦,一直伺机夺回皇位……”
“这就对了,仇池的南朝奸细是听从刘义康的指挥,而始兴王要和刘义康对着干,自然要派步六孤俟来捣乱。一开始,许穆之、郝惔之、觉贤他们本在中原做奸细,结果步六孤俟派他儿子步六孤丽去捣毁了他们的寺庙。而后来他们到了仇池后,步六孤俟更是亲自前来,可见他和始兴王的确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北凉国主则应该站在始兴王这边,所以此次北魏攻打北凉,南朝皇帝却不肯派兵援助。而始兴王无奈,只能派了步六孤丽去说服李宝、刺杀奚眷,以解北凉之围。”
高长恭又道:“嗯,掌门师伯曾说,仇池的奸细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在南朝皇帝登基以前过去的,像掌门、阚伯周、鲍掌柜这些人,另一部分则是后来去的,像许穆之、郝惔之、觉贤这些人。后一部分直接受刘义康控制,而前一部分却得不到任何一方的信任,是被孤立起来的。那问题又来了,杨难当案的幕后主使又是谁?掌门他们应该不会杀杨难当,而许穆之他们似乎也没有动手的必要,否则他们何必要千辛万苦让南朝军入川呢。”
林儿想了想,道:“会是陈子云说的独孤将军吗,让杨难当被杀、让关中军在关键时刻大换防,能做到这些的也只有他吧?”
说着,她又去找到独孤尼的名字,顺着往下看:“向自由?这不是宇宙帮帮主吗?独孤将军性喜结交江湖中人,向自由曾是他的座上宾,两人相交甚厚。宇宙帮在丁零已经控制了大部的地盘,一直寄望图取中原。而仇池正是他们的第一个目标。这么说来,如果杨难当案的主使是独孤将军,那他的目的是为了宇宙帮?可那个案子中,宇宙帮的名字并没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啊?反倒是后来的北凉之战中才见到他们,这很奇怪。”
林儿正自好奇,旁边令晖忽然插言道:“这里好像漏了一个人?”林儿奇道:“漏了谁?”令晖正欲回答,寻阳却一拍脑袋,急道:“是啊,我真笨,我把杨保炽给漏了!”
众人经她提醒,俱都恍然大悟。林儿道:“这下就完全通了。上次杨保炽亲口说的,他被魏军攻伐,是向自由救了他。这就说明,他和宇宙帮关系非凡,要么他是受了宇宙帮的恩惠要在汉中起事,要么他本来就是宇宙帮的人,被派往汉中做了内应。不管是哪一种,只要杨难当一死,他就能掌握整个仇池的政局,同时也就让宇宙帮成功进入仇池。他们的计划一定是想利用南朝人准备武力夺取仇池的当口,通过杨难当之死来获取渔翁之利。所以昙无谶方丈上次就说,杨保炽的很多行动都是其自作主张,与南朝人无关。这么说来,南朝人在整个事件中也是被他们利用的。而我们死守上邽,让杨保炽背上平乱不力的罪名、并因此丢了位置,却倒间接上阻挠了宇宙帮的精心安排。而阿兄将上邽直接献给南朝人,更是彻底打乱了他们的布置。也难怪他们要来北凉和我们对着干,原来是因为对我们恼羞成怒的缘故。”
漂女吐了吐舌头,道:“天哪,真是复杂呀。那独孤将军都已经做到那么大的官了,何必费这么多周折?”
众人闻言,皆是一笑。高长恭向她解释道:“有时候,越复杂的计划,背后的原因其实就越简单。就像我们这次来北凉,缘起是为了帮三少主和陈子云圆梦。但实际上,却间接帮了步六孤丽完成说服李宝的计划。这个计划同样经过了几道周折,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李宝的态度不明、又被二护法软禁,那步六孤丽想要见到李宝并说服他,就必须引开二护法。而要让二护法离开居延县,这世上唯一能做到的,只有三少主。所以这个计划之人才要针对三少主,设计这样一个连环的局。”
“首先,伊吾城发生家族的内斗,这时候,只有三少主才能镇得住各方人等,所以她必须从汉中回来。然后,宇宙帮趁李宝不在城中,要来洗罪城夺宝,这时只有陈子云才能胜过他们,所以陈子云也必须要来,当然也就同时把我们都带了过来。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就是宇宙帮出现在居延县要对付三少主。按我们刚才的分析,那宇宙帮本来对我们识乐斋有着很深的仇隙,而三少主又在汉中时救过我们的命,所以他们一定早就认定,三少主与我们识乐斋是一体的,因此他们才会专门来对付三少主。这时候,因为有小师妹通风报信,那计划之人就能对师叔的行踪了如指掌。于是,当两边发生冲突时,师叔刚好就在旁边,自然能凭借女侠和双妹过人的武功、以及出其不意而救走三少主。之后,二护法在情急之下,为了寻找三少主,这才不得不离开居延县,给了步六孤丽可乘之机。”
“这重重计划,看起来太过复杂,但其实每一步都是精心设计,缺了任何一步,计划就失败了。你同样可以说,为什么不找个高手去把二护法直接引开呢?那是因为二护法的武功不在李宝之下,天下有几个人能与他对上几招?又或者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擒走三少主、而让二护法离开?那是因为伊吾城众多高手都对三少主绝对忠诚,就是李敬爱,也会在关键时刻为三少主挡箭,要想从这些高手身边抓走三少主,实在太过困难。所以,要让这个局中这么多聪明人一一就范,这样复杂的局几乎是必需的。我不知道究竟是谁策划了这一切,但我知道,这个人必然是我们不能忽视的对手。”
大家听着这一个一个的分析,就像一道一道谜题被解开了一般。他们所经历的事、原本心中的那张巨网,都找到了合理的解释。至此,诸人无不长舒一口气。
林儿道:“此次来北凉,阿兄给我的任务就是查清中原乱局的幕后之人,现在我们总算是对整个局势有所了解了。林儿也算不负使命啊。”说话时,她的心中已经想到了远在南朝的檀羽。
唯有漂女还有些忿忿不平:“北朝皇帝真是个糊涂鬼,自己的大臣全都在里通外国,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说得众人俱是讶然。
林儿道:“我记得陈子云曾说过,独孤将军绝不可能替南朝人卖命,这倒是符合我们现在的分析。但对于宇宙帮他是出于什么动机,这恐怕连陈子云也未必知道了。想想也奇怪,他已经在朝廷中做到那么高的官位,又干吗要去帮宇宙帮这样一群乱民?”
高长恭道:“莫非是有什么把柄被别人控制着?”
林儿道:“有这种可能。可就算独孤将军有把柄被人攥着,难道步六孤俟也是如此?更何况他们的背景又完全不同,这未免太巧了吧?”
众人想想,似乎的确有些不可思议。林儿则是一阵无奈,道:“算了,能了解到这么多秘密,已经很不错了。剩下的,相信以后一定能解开的。”
正说完,却听漂女忽道:“这里怎么有两个人跟谁都不连着?这是……司马飞龙(许穆之)、荀万秋(郝惔之)?”
众人依着她言看过去,果然,那司马飞龙与荀万秋都有两个名字,这是他们早知道的,然而两人中间又用了一条粗线连接,但就再不和别人有什么关联。
第十九回 撤兵
众人见状无不大奇,忙看向寻阳。寻阳道:“是这样的,这两个人的背景在萧氏血书中完全没提,恐怕作者也不知他二人的来历。而在相互关系上,这二人几乎和所有人都有关联,我不知道该怎么画,就索性空出来了。”
林儿奇道:“跟所有人都有关联?”
寻阳道:“嗯。这个荀万秋在南朝,既是皇帝的御史,又和始兴王时常秘密接触。而这个司马飞龙,既传授佛法、又和天师道的江湛有关联,还为独孤将军、步六孤丽都做过事。如果把他二人看作一体,那他们就几乎能和所有人都拉上关系。羽郎在南朝时,刚见到名字变成荀万秋的郝惔之,就说这个人肯定不简单。现在想想的确是这样。”
林儿道:“好吧,昙无谶方丈临走时也让我提防司马飞龙,看来他二人确实非同寻常,需要小心应付。”
这般分析了一晚上,众人走出房门时已是初更,俱都累得筋疲力尽,各自回房安睡去了。只漂女上前和林儿小声道:“嘿嘿,我把双妹的活揽过来了。”林儿奇道:“双妹的活?”漂女道:“你可真会忘事,就是你家阿文兄的情诗啊。”林儿这才恍然大悟,忙道:“他可是我未来的夫君,美女为难一下他可以,但别过头了哦,我会翻脸的。”漂女撇嘴道:“仙姑你这是重色轻友!”林儿一笑,道:“你要考虑我的面子嘛。我话都放出去了,万一到时候他真的完不成,那我多丢人呀。”漂女也笑道:“知道啦,不会让你嫁不出去的。”
二人正要出门,韩均回来了。林儿让他去侦查伊吾城的动静。韩均禀道:“伊吾城彻底完了。李城主被打到重伤的消息传出后,他以前凌辱过的女子家人全都起来了,他们聚到伊吾城,把城中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可怜那李承大公子还想上前喝阻,却被乱棍打到重伤。阚伯周法师和李敬爱师太不见了踪影,没人知道去了哪。”
林儿叹了口气,道:“这叫我如何向三少主交待啊。我本从未想过与伊吾城为敌,可他们却一再想要我们的命,不出手也得出手。现在伊吾城一垮,北凉国顿失支柱,这仗他们还怎么打。二郎,你去对面军营投书,就说我想见北凉国主,与他议和。”韩均应声而去。
次日一早,城楼下就有人喊:“吾乃沮渠安周,受国主之命,请檀林出城答话。”
城上高长恭道:“北凉国主还摆架子。师叔,让我去和那沮渠安周答话吧,正好我与他还曾交过手。”林儿点头道:“嗯,去告诉他,只要他们让出姑臧,给我们一条撤退的路,我可以立即无条件交还张掖。”高长恭答声“是”,就飞身下得城去。
那沮渠安周见来人却是高长恭,斥道:“檀林何在?”
高长恭冷笑一声,反唇相讥:“北凉国主何在?”
沮渠安周道:“檀林不过北朝一个逃犯,你竟把她与我国主相提并论?”
高长恭道:“哈,恕我直言,如果我师叔不来与你们谈,你们国主恐怕用不了多久也会成为北朝的阶下囚。到时候成了亡国之君,还能摆架子吗?”他最后一句突然抬高声量,竟逼得沮渠安周连退了几步。
沮渠安周这时方才向高长恭一拱手,道:“上次蒙你们手下留情,放我一条生路,还未曾当面致谢,这里补上了。”
高长恭拱手回礼,道:“好说。我们来凉州,从未想过与你们为敌,上次本可将你生擒活捉,但还是放走。希望你明白我师叔的宽仁之心。” 沮渠安周道:“是是是,如今北凉国的百姓无不称赞水心仙子的德行。说实话,我带兵打仗这些年,还是第一回见到百姓称赞敌军主帅的。”
高长恭道:“既如此,我想你也应当明白师叔为何要与北凉国主见面。她曾当面答应二护法,尽快将大军撤回北朝境内、解除战乱。可是姑臧被你们占着,我们就是想走也没路可去。所以我希望与你们做这个交易,你们放弃姑臧,我们放弃张掖。”
沮渠安周听完这话,一时竟还犹豫不定。
高长恭顺势补充道:“我想你们没得选。如果我们不打算撤军,城内还有数千守城军,粮草足以维持一个月,城外这两万人马可以灵活机动,在贵国境内横行无忌。你若想先打这外围的人,我们则可以张掖为依托,散开队伍逐个还击。实在不行,我们还有机关术高手,随时可以出手。说实话,我已经想不到你们还有什么办法能挽回这必败之势。”
那沮渠安周越听越心惊,额边冷汗直冒,半晌方道:“也罢,就依你们的。我这就派人去姑臧,让他们撤出来。这边的人马也会退后三十里,停止攻城。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
高长恭道:“我们自会侦查你们的动向,时机成熟了自然会走。”
沮渠安周道:“好吧,希望你们不要食言。”
城楼上,诸女听说终于要撤军了,俱是兴奋不已。漂女拉着林儿手臂直晃悠:“仙姑你真伟大。撤回姑臧,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去丁零了?”自上次寻阳提过丁零之后,她心目中就已经把丁零当成了日夜思念的乐土。
林儿却道:“你别忘了,我还在北朝的海捕文书上呢,就这样去丁零,恐怕还没走到就被捕了。就算靠着易容术蒙混过去,我们还有一路潜在的敌人更加可怕,就是宇宙帮。按昨晚的分析,他们进军仇池的计划被我们破坏,杨保炽和薛永宗的死也和我们有关,丁零又是他们的势力范围,天知道他们在哪等着我们呢,可不能不小心啊。”
漂女点点头:“唉,那我们下一站去哪?”
林儿道:“去南朝吧,先和阿兄他们会合。”
第二十回 惨剧
韩均和双妹都被派出去了,韩均去侦查姑臧的情况,双妹则监视攻城军的动作。
然而一天之后,双妹却回来报告:“攻城军在城东集结,前锋部队已经向东进发了。”众人闻报,无不大惊。漂女道:“这些北凉人也太不可信了吧,说好退后三十里的。”令晖却道:“我感觉是出了什么事,不如再等等吧。”
没过多久,韩均也回来了,带回更加惊人的消息:“前夜,一支百多人的魏军悄悄潜进姑臧,杀了守关将领。姑臧的守军本来就已被抽空了来对付我们,将领被杀,城内立刻大乱,很快就被魏军重新夺了回去。我摸进关内去看,原来那个带兵的魏军将领正是源贺兄长,他只用了自己手下的一点运粮小兵就完成了夺关的大事。魏军因此军心大振,很多人都拥戴他做新任的统帅,如果不出意外,任命的旨意应该很快就会下达。后来我见到了源贺兄长,他让我们一定要守住张掖,他一旦上任,就会火速发兵前来救援。此时,他已经上表为主母和大眼请功了。”
此一番话,竟没让在场诸人露出笑容,反而担起忧来。漂女对寻阳道:“小檀嫂,怎么偏是你师兄呀?早不来晚不来,等我们快撤军时倒来了。现在可怎么办,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寻阳则道:“要不让我去见师兄吧,把我们的情况和他好好说说。”
林儿道:“算了吧,你师兄也未必听你的。既然魏军已恢复正常,那两国战事也就无法避免。让北凉国主自己去考虑怎么对付魏军吧,我们也只能尽人事安天命了。等你师兄来接手这里的人马,我们立刻就去南朝。”
如此又过了几天,张掖倒是恢复了平静,可是从姑臧却传来了战斗的消息。源贺临危受命,做了都督河西的平西将军,亲自统兵十万人,自姑臧杀出,直奔北凉腹地而来。北凉的五万人马则在沿路设起了数道防线,迎击魏军。
战斗的惨烈可想而知。魏军自奚眷被暗杀后,直是憋了一肚子气,要撒在北凉人身上。他们个个都如吃人的猛虎一般,冲阵杀敌、毫不手软。北凉军在这样绞肉般的战斗中连战连败,早没了再战的勇气。看来,高昌北凉离再度亡国已为时不远矣。
情急之下,北凉国主只能故技重施,放弃了弱水东岸的大片土地,全军退守弱水以西,只要都城酒泉尚未被攻破,他们至少还有翻盘的机会。
这些对于张掖城中的识乐斋诸人并不出于意外。然而,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却突然传来:魏军的仇恨尚未发泄完,北凉军就已撤退,于是他们竟拿普通百姓开刀,一路走过来,已有十几个村落遭遇屠村的惨剧。
李富带着城中的百姓跪到了衙门前,请求林儿解百姓于倒悬。林儿对此暴行亦是震怒,便出门安慰众百姓道:“诸位放心,我这就前去阻止魏军继续杀人。”说完就带了识乐斋几乎所有人出城去,只留下令晖、慕容白曜二人守城。
刚出城不远,就见到了道上不断有逃难百姓的身影。有百姓认得林儿诸人,忙不迭地跑上来参拜,同时央求道:“仙子快去看看吧,前面死了好多人。”林儿早猜到了这场景,忙道:“请你去转告沿路的乡亲,让他们到张掖西面的军营去暂避,我已经给军中将官交待过了,他们会给你们方便。”百姓们自然是千恩万谢。他们要去投靠的虽也是魏军,可在他们心中,那些魏军却是不一样的,他们不杀百姓。
一路往南走,逃难的百姓越来越多,路边的尸体也在不断增加。他们很多是被魏军砍去一只手或一只脚而拼死逃出来的,因为没人救援,终于倒在了路上再也不能起来。道路两旁,一股尸体的腐臭久久不散,识乐斋诸女俱都不住作呕。
林儿他们从张掖带了一些药物出来,可是面对这么多受难百姓,他们连救治的勇气都没了,只能一路狂奔,希望用最快速度赶到魏军阵前,阻止更大的杀戮。
走了一个多时辰,众人来到一处小村,就听到村里时时传出哀嚎之声。众人明白,这里必有魏军在作恶。高长恭当先催马进村查看,果见几个魏军正在肆意砍杀百姓。高长恭一声断喝:“呔,那几个贼军给我住手!北朝军令上没写不能无故杀害百姓吗?”
一个魏军见到来人,反声喝问:“你是何人?无关者滚出去。”
“啪,啪!”他刚一说完,就莫名地挨了两巴掌,口中登时鲜血直流。打人的正是念双,他听得那人之言,怒上心来,便瞬间欺身过去给他两下。那人被打得“嗷嗷”直叫,忙唤身后的人:“快去给头儿报告。”然后领着一群手下聚在一处、严阵以待。
林儿与诸女此时也进了村,见到那几个魏军,林儿问道:“这是谁允许你们无故杀人的?”一个魏军道:“军令只说不准我们杀魏国百姓,却没阻止我们杀北凉人。北凉人杀害奚将军,我们要为奚将军报仇雪恨!”林儿道:“真是冠冕堂皇的理由,你知道奚将军是谁杀的吗?”那个摇头道:“不知道,反正肯定是北凉人。”
林儿正自无语,却见后面过来一队人马,为首一人是个五短身材,一边走还在一边系腰带,想来刚才也没干好事。
那人一上来就指着识乐斋诸人喝道:“是谁打我兄弟,站出来!”念双也不客气,便上前一步站定。那人道:“你这厮是什么人?”念双道:“你阿公。”
那人闻言,怒从心生,提了刀就上前欲砍。然而念双身形未动,就轻轻将手一招,那人立时跪倒在他脚下,再也动弹不得。
林儿在后面问道:“你刚才都做了什么?”那人还兀自在地下较劲:“搞妇人,怎么样?等老子的兄弟来了,连你一起……啊!”他最后一个字尚未出口,念双早已心生狂怒,手指一动,便掐断了他的脖子。
后面围观的魏军见念双如此身手,全吓得瞠目结舌,纷纷往后退。林儿喝道:“去告诉源贺,说我檀林在此等他!”那些军士听得此言,知是要放他们走,当即连滚带爬地跑了。
林儿又道:“兰陵,去找找这村中还有多少活人,能救一个是一个吧。被那人污辱的女子,若能找出来,带她到我这儿来。”高长恭点点头,便带着诸人进村去仔细搜索。
不多时,就见漂女扶着一个头发散乱、衣衫褴褛的异族女子走了过来,一看即知,她刚刚遭了魏军的毒手。
林儿忙解了自己的披风给女子遮身,方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女子经此大难,神志已然失常,哪还听得清林儿所问,只是自顾自地“格格”傻笑。林儿长叹一声,只能令几个侍女替她稍微整理一下头发、衣衫,再寻人带她走。
高长恭等人经一番搜索,发现活下来的只有寥寥数人。林儿只好将随身带的钱给了那几人,又给他们说了张掖的安排,令他们带着那受辱的女子离去。那几人忙不迭地谢了恩,便往张掖而去。这边诸人则挖下一个大抗,将村中受难的百姓掩埋。如此一折腾,已是掌灯时分。
第二十一回 质问
却见村外走进来一支小队,为首一人骑着高头大马,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自然就是新任的魏军主帅源贺。
源贺一进村,还未见到诸人,就高声叫道:“师妹,师兄来了!”其手下诸军也纷纷呼唤:“寻阳公主……”
林儿诸人听到他唤,这才缓缓从村中走出来。寻阳挽着林儿的胳膊,见到源贺,便怯怯地唤了声:“师兄。”
源贺满心以为寻阳会兴奋地跑出来相迎,却不想她似并无亲近之意,忙问:“见了师兄不高兴?四弟这小子可把你惯坏了。也怨我,不该送你去上邽,平添许多麻烦不是。”
寻阳道:“师兄你在说什么呢,羽郎、林儿他们对我都很好,哪有什么麻烦。”
源贺经她提醒,这才看见旁边曾见过的上邽故人,林儿、陶贞宝、还有他很看不起的和其奴。源贺只得略一拱手,道:“各位好。听说檀贤妹找我,不知所为何事?”
他自然是知道了檀羽和林儿在仇池的所作所为,也知道林儿正被通缉,虽然他已发了奏表为林儿开罪请功,但毕竟眼下其仍是一个戴罪之身。更何况,他也早已打探清楚,在她身后这个队伍中,还加入了高长恭这个紫柏山弃徒、念双这个乞丐和双妹这个来历不明的卖艺女,真可谓是蛇鼠一窝,难登大雅之堂。
林儿也看出了他眼中的鄙夷之色,加上村中所见,全没好气地道:“奚将军遇害前,关中军还算军纪严明。我们从姑臧城一路过来,并未遇到什么不法之事。源贺兄长一上任,这军中尽是戾气,对待无辜百姓更是杀人如麻、流血漂橹。这却是为何,还望你给个说法!”
源贺有些不悦地道:“我军一向爱民,从不欺压良善。我上任伊始便严令禁止任何不法行为。然而我们是魏军,爱的自然是魏国的百姓。而凉州的百姓一向帮助北凉军扰我边陲,真真是罪大恶极。此次奚将军之事,也多有凉州人在背后参与,不给他们一点颜色,日后如何能役使他们。”
林儿皱眉道:“你们打的是北凉军,与凉州百姓何干。他们自然是谁在位就支持谁,你若能以仁德降服,他们以后自然帮你。”
源贺闻言,忽然冷声一笑:“这叫妇人之仁。以前奚将军在时,就是对这些凉州愚民过于宽容、而近乎放纵,所以才会几十年也没能打下北凉。如今,既然这支军队交在了我手中,自然要一扫旧弊,绝不再纵容姑息,凡与北凉朝廷有瓜葛的,一律问罪伏诛。我就是要用强力的手腕,打得这些愚民俯首称臣!”
林儿听闻他言,一阵无奈地叹息,回头看看己方诸人,道:“你们怎么说?”
高长恭便上前回道:“师父曾经说过,所谓灭亡,有亡国与亡天下之分。易君改号是为亡国,人之相食是为亡天下。如今魏军进攻北凉,胜利指日可待,对北凉而言,这是亡国。然而这一仗之后,多少魏军泯灭了人性,他们如禽兽一般将普通百姓任意欺凌,这样的闸阀一旦开启,便是北朝亡天下的前兆。亡国之后,尚可复国,天下若亡,再无生理。师叔,我们也只能远遁江湖,逃开这天下大乱的危局了。”
林儿点头道:“嗯,我们走吧,此事已无转机了。”说罢便即转身,再也不看源贺一眼。
可那源贺却是一声断喝:“哼,真是一派胡言!来人,把他给我绑了。”就有军士提刀上前。
寻阳在后大呼:“师兄,兰陵是羽郎的弟子,你怎么如此冷面?”
源贺道:“他们这些人本就是朝廷下严旨捉拿的,我念在他们攻占张掖、拖住北凉主力,是不世的大功,这才上表请朝廷法外开恩,宽恕其以前的罪行。他们里通外国,与北凉人交好,这我也能睁一眼闭一眼。可这厮竟敢在此妖言惑众,说什么亡天下的鬼话,这是乱我军心的大罪,我绝不能再忍了他。左右,将公主拉开,带回我的大帐,其余人等,一律绑了。”他手下几十个人立即上前,将识乐斋诸人团团围住。
念双和双妹二人一闪身就到了诸人之前,念双双手一剑抱于胸前,气定神闲地道:“这几个人就想抓我主母,真是笑话。小瘪猴,带主母先走,别伤了她。”韩均应一声“好嘞”,就要上前去背林儿。
林儿一直背对着源贺,始终没有再转过身来。这时,她却忽然伸手拦住韩均,道:“算了,让他们来绑吧。”
众人无不大惊,高长恭道:“师叔何须害怕,这些魏军又不是伊吾城武士,如何拦得住韩兄和双妹,保你和各位小姑回张掖,自然是绰绰有余。”
林儿道:“我只是想给寻阳一点时间,毕竟源贺兄长是她师兄,如果当下就撕破脸皮,以后让她如何心安。再说,我还得给我阿兄一个交待呢,毕竟这是他的结义兄长。让他们来绑了就是,既然有二郎和双妹在,又有什么能困得住我们,想走随时都可以。”
谁知寻阳却异常坚定地道:“寻阳是识乐斋的人,永远都是,我当然是和大家在一起。师兄,你若要绑,便将我一并绑了。可是别让你手下人的脏手碰到我,阿双的本领连李宝都不是对手,你的手下上来,只是白白丢了性命。”
她的脸上带着决绝的微笑,源贺心中却是又怒又惊,忙向几个亲军使眼色,那几个亲军就要上前动手。
念双尚未动作,旁边双妹却是一个闪身,在那些亲军身边左右一转,便击中了亲军们的胸口要穴,顿时令其瘫软在地,难以动弹。双妹回头对寻阳嫣然一笑道:“哪需要师叔动手,那不是失了身份嘛。”寻阳微笑点头:“双妹你真好。”她心里明白,念双的脾气大,若要了那些亲军的命,着实不好收场,所以双妹才会抢先出手。
源贺见状,心中一凛,只得道:“那就先将他们带到附近的军营。”他虽然已经打听过眼前这些人的本领,可是亲眼所见,仍是惊心,也难怪他们能凭借一支孤军,搅得北凉天翻地覆。
他的手下见了双妹的如影轻功,也不敢上前造次,只是将诸人围住往村外走。诸人在林儿的节制下,也不惹事,就随着这个包围圈慢慢走着。
寻阳始终拉着林儿的手,此时方笑问道:“林儿刚才怎么不叫我小嫂?”林儿道:“我是怕你师兄说闲话嘛,毕竟你还没有过门。你这回顶撞了你师兄,以后我阿兄的日子怕也不好过了。”寻阳道:“有林儿在我才不怕呢。双妹她们那么困难的局面你都能解决,我又算得了什么。”
说话时,众人已来到一座临时的军营门口。刚进辕门,就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正站在不远处笑盈盈地看着诸人。林儿只瞄了一眼,便即大惊:“步六孤丽!”
第二十二回 毒遁
只一瞬间,林儿立即大呼:“双妹,捉住他!”众人中除林儿外,就只双妹和漂女见过步六孤丽的面。双妹亦是迅捷,脚一点地,便飞身扑向步六孤丽。其速之快,让人几无反应之机。
然而,刚到步六孤丽近前,却从其人身后闪出两个人影,其中一人护在步六孤丽身前,另一人则出掌直逼双妹,其掌力之劲,双妹相离数尺即有感觉。她知是强敌出现,也不敢再轻易上前,便强行将身子一抹,轻轻落地。
场面稍平,众人这才看清那两个强援竟是两个道人,其中一人却是在汉中时曾力战保护卢遐等人的静轮宫道士班孟,而另一道人,更是让双妹惊呼出声:“许迈师叔。”
后面的寻阳当即向林儿解释道:“这位竟然就是静轮宫的得道真人许迈,他可是武林中成名已久的高手,实力绝不在阿双之下。这步六孤丽怎么能把他都请出山了?”
那步六孤丽站在后面,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像看出了寻阳心里所想,朗声说道:“承蒙檀小姑上回提醒在下,出门在外要多带些帮手,我这回可是吸取了教训,请了二位高人相助,再不会受人欺负了吧。”
林儿却不理他,只对那班孟道:“师兄在汉中时为保护卢先生他们,舍生忘死。如此忠勇义士,怎么会帮此人?此人与伊吾城城主李宝密谋杀害奚眷将军,是个大大的奸臣啊。”
那班孟尚未答话,步六孤丽就抢道:“檀小姑可不能血口喷人啊!你说的那个李宝长什么样我都没见过,我怎会和他密谋?更何况还是杀害奚将军这么大的事。”
林儿道:“你没见过李宝?你去居延县的那晚上,李宝就被他的二护法软禁在居延县。那晚上参与事件的所有人都离开了,只你一人没走,你敢说你没见过他?”
步六孤丽道:“那你说我见过他,却有什么证据?”
林儿道:“我固然没亲眼见到,李宝现下也已隐居他乡,无法与你当面对质。然而,你一个北朝高官的公子,在两国交战的前夕出现在敌国的核心地区,你又如何解释这事?”
步六孤丽道:“陛下特旨让我赴河西监军,我乔装深入敌穴侦查敌情,如此为国尽忠之举,却被你说成是通敌,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林儿听得此言,方才彻悟。这步六孤丽何以会出现在魏军军营,又何以敢在这个时候现身,全因他有监军这个身份作为掩护。有这个身份,他做许多事都是名正言顺。皇帝昏庸,奸臣当道,一手遮天,这正是国之将亡的前兆。林儿无奈地摇摇头,也不再与他答话。
高长恭上前小声道:“这步六孤丽这时候现身,是仅仅出来嘲讽一番,还是另有目的?”
林儿道:“此人深不可测,应当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恐怕他还有后招等着我们。”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赶紧撤吧,迟则生变。”
“这样吧,让二郎先回张掖通知大眼、慕容香主、阿姊他们做好准备,开放城门,贴出告示,就说杀机将至,我们会随时准备撤离。然后再让大眼带一万人马到军营外二十里处集结,造成我们要反水的假象。一会源贺兄长若是再来,杨懿就使出你的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他放了我们。”
后面正半眯着眼打瞌睡的杨懿忽然醒转,笑道:“好嘞,阿姊只管放心。”于是韩均便得了命令,使动轻功跃出军营,向北而去。众军何曾见如此诡异的轻身功夫,还没反应过来,就只感到一阵风飘过,再无踪影。
众军得了源贺军令,只是将识乐斋诸人圈禁在营盘中的一处空地,并没有用什么正式的监牢。步六孤丽现身之后便即离开,倒也没什么进一步的动作。
晚间时分,韩均回来报告:“大眼那边已经准备就绪。”与之同时,源贺也率军回营。刚到辕门口,杨懿便出声将其唤住。
“源将军打算将我们关押到什么时候?你想必也知道,此次能够顺利夺回姑臧,皆因关内兵力空虚之故。而空虚的原因正是我们占据着张掖,北凉人不得不倾其全力将之夺回。可以说,张掖是整个战争成败的关键。如今城内、城外的兵勇都是受我阿姊节制,如若阿姊离开得久了,万一城中出现哗变,这可是谁都不想看到的局面。”
源贺似乎也已听说了大眼的人马正在移动的消息,听了他的话,就有些动心。
然而旁边却听另一个人的声音:“这样说的话,那就更不能放人了。万一把檀林放回去,她却投靠北凉人,那我们也就难以对付。你们可别忘了,我们在上邽之战之所以兵败,就因为她阿兄投靠了南朝人,他们一家可是有这个传统的。”说话之人竟就是步六孤丽,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诸人这才明白,原来步六孤丽适时现身,就是要在口舌之上与诸人一较高下。其人能说服李宝出山,可想而知,舌战一道必是他的所长。
寻阳被他一激,当先急道:“你胡说!羽郎为了上邽百姓,宁愿被武陵王兄俘虏,带到南朝去做人质。羽郎的家人为我父皇所杀,他去南朝时住在一个小屋里,四周全是南朝的军士把守,他每天只能打渔度日,你居然说他是投靠南朝人。”
步六孤丽却毫不在意,继续反讥道:“这南朝公主怎会知道得如此详细?莫非……”
“别吵了!”他还没说完,就被源贺出言喝止。源贺脸色一沉,怒道:“好好在这儿给我待着!”
杨懿还要上前反驳,林儿出手将他止住,旋即说道:“美女,动手吧!”
后面一直不曾出面的漂女呵呵一笑道:“没问题。”就见她手中突然多了几根香,很快用火折点燃,一缕缕青烟便即散发出来。与之同时,她又将一些药丸交到己方诸人手上,让大家立刻服下,这才说道:“本美女特制迷魂香,没有我的解药,中者立扑。”果然,青烟散开的地方,不多时就有几个军士感到阵阵头晕。源贺见状,忙令军士们退开三尺站定。
林儿向在场众人朗声道:“上回张掖之战,兰陵和杨懿冒死入敌营做说客,美女为了保他二人周全,特意制作了这许多毒烟。她手上的这些香,若全部燃尽,足可让整个军营受创。这种厉害的毒物若用在战场上,实在过于残忍,故而我一直节制着她不得使用。不过这回迫不得已,只好用了出来。希望源贺兄长能立即放我们走,我不想让大家都受到伤害。否则玉石俱焚,那又何必呢。”
她说话时,中毒的军士也正在增加,不少人就晃晃悠悠地倒地不起。源贺见此情形,方知林儿所言非虚,一时怒从中来,喝道:“我一直还当你们是我义弟的朋友,没想到竟是一群鸡鸣狗盗之徒!”林儿道:“我们所做的事,对得起苍天和自己的良心。多说无益,到底放还是不放?”源贺道:“你要想清楚,我若放你们回去,下次碰上,咱们是敌非友。即便你是我义弟的亲小妹,我也不会手下留情。”林儿冷声一笑道:“那我只能祝源贺兄长官运亨通了。”
源贺又将怒目看向寻阳,寻阳被他眼神一震,忙缩到林儿身后,怯怯地道:“我和林儿在一起。”源贺长叹一声,方将手一挥,众军士也就让出一条出营的道来。
林儿向源贺一欠身,厉声道:“解药和杨大眼的将印我会放在张掖城的军衙中,请源贺兄长自己派人去取。咱们后会有期。”说罢,她又转头看了一眼步六孤丽,见他正和杨懿对视,知道这二人算是对上了,也就在心里笑笑,便带了识乐斋诸人迅速离去。
第二十三回 筑城
众人出营后,很快就和大眼的人马相遇。两下汇合,这才全速回张掖。
刚到张掖的范围,就见那城下竟已聚集了上千人。林儿跳下马车,走近细看,才见队伍之首,正是令晖和慕容白曜,在他们旁边还有李富,手里握着“识乐”旗。
林儿快步走了过去,忙问道:“阿姊,这是怎么回事?”
令晖道:“城里城外的百姓听说我们要离开张掖,纷纷要求随行。李夫子还把我们城楼上的旗帜拿了下来,不肯让我们带走。”
林儿抬眼望去,果然城楼上原本挂着的“识乐”旗已经不在,便皱眉道:“大家愿意随我们离开,这固然是好,可是这么多人,又能去哪里呢?”
令晖道:“涿邪贤王说,可以让大家同去他的涿邪山。他那里的机关城原本只能容纳他的几百个柔然族人,但如果有土师傅帮忙,他可以很快建起一座能容纳上万人的城堡,再用机关暗道将周围道路封锁,则不论北凉军还是魏军,都无法轻易前来骚扰,可保大家的生命无虞。”
林儿道:“那就太好了。既然如此,兰陵,你与姓和的、土师傅随涿邪贤王先行前去,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将这城堡筑起来。大眼、慕容香主,你二人将愿意随我们离去的百姓分好队伍,让老弱妇孺皆得照应,大家分批次前往那涿邪山。二郎回去侦查北朝大军动向,我和其他人断后。”
众人得令,俱都依命而行。只大眼上前问道:“我这手下的两万多人应当如何安排?”
林儿道:“把你的将印放在军衙让源贺兄长自己来取吧。这回我就斗胆替阿兄做主了,放弃你的戎马生涯,与我们一同离去。”大眼道:“主母这是说哪里话,能和你们一起走,不用再打这劳什子仗,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可我手下这些兄弟,他们中有不少是与我一齐经历生死过来的,如若就这样等着大军来接管,我担心他们会被当作叛军,以后也很难得好。”
林儿道:“我明白。要不这样吧,愿意随我们同去的,现在就解去兵甲,与我们一起走。等新的城堡筑成,他们可以留下来做守城的卫士。当然,他们也可以选择回家乡、或等着大军接管,一切随他们自愿。”大眼点点头,这才过去安排。
场中百姓见林儿已然安排妥当,纷纷跪倒,叩谢林儿的相救之恩。的确,此时北凉军已退至弱水西岸固守,如狼似虎的魏军说话就到,他们除了依附林儿,就只能沦为魏军的刀下鬼。
李富当先上前来,说道:“檀小姑就是上苍派来拯救我们的天使,我们必世世代代铭记小姑对我们的大恩。”
林儿忙去扶起他,道:“夫子千万别这样,会让小林儿折寿的。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以后还要你们自己互帮互助,希望能早点脱离这战争的苦海。夫子赶紧去帮忙组织大家撤离吧,魏军就在我们背后,要不了多久就快到了,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李富忙转身去组织百姓。
林儿这才领着剩下的诸人进了张掖城。进城时,她过去摸了摸那扇已被打烂几次,又重新修复的城门,感慨道:“城门破了可以再修,人心坏了,又将如何来修呢?”
城内,繁忙但不凌乱。几乎所有的百姓都是拖家带口地跟着林儿走。大街上随处可见推着小轮车的百姓,正急冲冲往城外去。见到林儿等人,他们都会停下来鞠一躬,林儿也就微笑还礼,示意他们赶紧跟上大队。
大眼过来报告,约有一千多的兵勇愿意随他们而行。林儿也不多言,就让他安排这些人殿后。漂女则回到军衙,把大眼的印信和迷魂香的解药放妥。一切准备就绪,林儿便让陶贞宝和念双去把衙中尘封多日的龙行屋与凤行屋赶了出来。诸女坐上车,掀开帘来,最后看一眼她们曾为之呕心沥血的张掖城,赶车的陶贞宝和念双就将马鞭一挥,识乐斋诸人便出城向东,往那柔然境中的涿邪山而去。
……
随行的百姓浩浩荡荡,队伍排了足有好几里。此时已过午夜,众人都点着火把前行。一路上星星点点,好不壮观。两辆行屋走在了人群的后面,速度不算快,诸女还可以在其中打盹。
走了十几里,才见韩均过来报告,说源贺已经率军进驻张掖城,接管了守城的军队。城中这时在开庆功宴,毕竟这是魏军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占领一座凉州的大城。似乎在他们眼中,之前林儿等人的攻占并不能算在魏军头上。
林儿当然不在意这些事,只是关心他们会不会追来。据韩均的判断,源贺的目标似乎很明确,就是要尽快攻克北凉国都酒泉,对他们这些穷苦百姓完全没兴趣。所以一进张掖,他就立刻派兵前往伊吾城,准备渡弱水而战。
林儿摇摇头,他又要犯和大眼一样的错了。所有人都要碰得一鼻子灰才知道自己是错的。她再也懒得理会这些,索性倒头沉沉睡去。
涿邪山在张掖东北的荒原上。这里毗邻荒漠,既可凭借这一地理来防守外来入侵,又有大片的绿洲可以放牧,真可谓是理想的家园。
然而这一路过来却并不轻松,要经过戈壁和沙漠,许多年弱者很难坚持,纷纷病倒。林儿和漂女只能沿途小心为众百姓护航,又用马匹将体弱者先行送过去。
如此走了四天,众人总算来到涿邪山。高长恭等人提前两天就到了,两天时间,新城堡已经打下了地基,正开始往上筑造城墙。大队一到,军士百姓齐上阵,便风风火火地建造新城。
林儿又让韩均前去南朝,看看檀羽那边的情况,如果需要,他们可以随时过去与之会合。另一边,双妹则重新回到张掖,探听魏军的近况,回来报告说:“魏军进攻伊吾城,遭到沿河守军的拼死抵抗。据小道消息说,鲍阿姊的兄长从南朝弄到了一大笔钱带回北凉。北凉国主沮渠无讳立即向柔然和西域诸国购买武器,又募集到新的兵勇,这才有了与魏军一战之力。看样子,魏军恐怕又要陷入苦战了。”
林儿道:“再过一些时日,他们就会更加困难。从关中到张掖,补给线那么长,现下弱水东南岸的百姓要么被杀,要么跟我们到了这里,魏军连劫掠粮食的地方都没了,不知道他们还能靠什么维持。”
不过涿邪山的情况却相当乐观,迁居来此的北凉百姓很快稳定下来。他们本就多以放牧为生,到了这广阔的草原上,自然很容易觅得生机。许多自愿跟来的大眼部下,也愿意长久地定居下来,与当地人结婚生子。渐渐地,一座新的城池正在形成。
十几天后,除了名字,新城几近完工。众人便去征询林儿的意思,林儿想都没想,就回道:“当然是叫‘识乐城’。”
第二十四回 感恩
“识乐”旗被高挂在城楼上,识乐城正式竣工。城上城下,尽是欢呼声。新的生活正在开始,新的梦想已经起航。
从张掖跟着过来的军民有万余人,再加上这段时间闻讯过来的远近百姓,两万多人聚集在这城中。他们为自己修建房屋马厩,为在新城中定居作着准备。
予成当然地成了识乐城的城主,而土圭垚则代表林儿作了副城主。他们要帮助百姓安顿,还要与附近的柔然其它部落贵族交涉,着实不算容易。当然,林儿早已责成高长恭,将新城事宜全部揽下,要安排城中诸事自有和其奴,要与部落交涉自有杨懿,里外皆有能人,何愁大事难成。林儿自然也做起甩手掌柜,不去过问他们的事。
她还有更需要关注的。这天早上,诸女刚吃完早饭,漂女就风风火火地跑出门去。令晖笑道:“你们有没有觉得,美女最近总是早出晚归的?”寻阳道:“她不是在帮兰陵做事吗?”令晖道:“我们有那么多男人呢,何劳她那么出力。”寻阳想想也是:“美女一向好玩,怎么这回倒认真做起事来?”
林儿笑道:“她这是在躲阿文兄呢。我给阿文兄出四句诗的题目,于你和阿姊自然没什么困难,即使玉娘,多向阿姊学几天,那也是会的,所以关键是在双妹身上。美女她故意想为难我,这才去向双妹讨了这差事。她从小饱读诗书,写诗是难不倒她的,只是她不想这么容易让阿文兄完成,所以一直躲着他。”诸女皆知漂女心性活泼,猜她必然已经想出了奇怪的办法来为难綦毋,俱都忍俊不禁。
笑了一阵,仙姬忽道:“可是你的阿文兄这几天一直在挥汗如雨,并没去找美女呢。”
令晖道:“要想钻开那个怪盒子,当然只能用水滴石穿的毅力,也只有阿文这样废寝忘食的精神才能成功呢。”
刚说完,就听陶贞宝在门外喊:“你们快出来看啊,那个怪盒子就要开了!”诸女闻言,俱都忙不迭地出了门来。只见綦毋正在院中辛苦地干活,他手下的砣机飞速地旋转着,而那个奇怪的盒子已经被钻开了三条边,还差一点,盒子就能打开。
很多人都听到盒子快要被打开的消息,全都赶过来围观,院中一下聚集了许多人。唯独林儿却独自站在远处,并未凑过去。她只在夜半无人时,才会来到綦毋身边。
其实昨天夜里,她就已经知道盒子即将开启的消息,因为那时她就坐在旁边呆呆地看着綦毋。她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她为自己选定的男人。
綦毋还是一如既往的腼腆,脸红着问林儿:“夜里凉,你怎么还不去休息?”林儿懒懒地道:“想陪陪你。”綦毋便回头憨厚地向她一笑,道声“谢谢”。
林儿有些恼,诘问道:“阿文兄你不是说想娶我吗?那为什么还要和我说这么生分的话?”
綦毋忙停下手中的活,认真地说道:“我听阿羽说的,两个人能在一起,一定要学会感恩。世上那么多男男女女,为什么偏你两个走到一起,这是几生几世修来的。所以我才要谢谢你,谢谢上苍让你来到我身边。林儿,别生气好不好?”
林儿一阵感动,又问:“那你怕我不?”
綦毋道:“不怕,只有敌人才怕你,我为什么要怕你。我就是想你,想经常见到你,可你又忙……”
林儿黯然道:“对不起,我本想没事的时候就来陪你,可又总有各种各样的事烦心。”
綦毋握住她的手,安慰道:“那么多人需要你,当然有好多事。我又笨,帮不上你什么,但我可以陪你说话的。林儿,你要是烦心的时候,就来找我好不好?”
林儿心中温馨之情满溢,高兴地点点头,道:“我可是个话痨,小嫂和美女都时常受不了,阿文兄不准叫烦喔。”
綦毋又是憨厚一笑,道:“不会的,我很喜欢听你说话。”
“咣铛!”一声金属的巨响,把林儿从思绪中拉了回来。紧接着就是众人的惊呼,原来盒子已经钻开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看向林儿,意思是应该由林儿来揭开怪盒子的秘密。林儿只得来到众人之前,从面色兴奋的綦毋手中接过盒子,这才向那盒中看去。
盒中只有一件物什,竟是一只金光闪闪的手指状物体。林儿一番好奇,这才将那物拿出来让众人观摩。
众人看了半天,也看不出这是个什么名堂,便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开了。有人说这是一块特殊的金子,上面一定有什么神奇的法力;有人则说这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这根本就是小人玩物。最后也不知是谁说了句:“这应该是一把钥匙吧?”众人便纷纷同意。但问及这是开什么锁的,众人又是一片茫然,有人道:“这上面连个铭文符号都没有,却让人如何猜测。”
林儿又将金手指拿给寻阳、令晖诸女仔细把玩,也都没有什么想法。林儿无奈,只得道:“算了,阿文兄先替我收着吧,兴许以后什么地方就能用上它。”说罢便将金手指递给綦毋,让他小心保存。
如此又过了几天,双妹回报:“魏军进攻伊吾城损失惨重,只得退守张掖。正如小姑说的,他们的补给快跟不上了,现下军中已经闹起了饥荒。军中开始流传起对小姑的怀念之心,他们说只有跟着小姑才能吃饱饭,而且专打胜仗。听说有好多军士萌生了来投奔识乐城的心思呢。”
林儿道:“识乐城可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关中军多数人的手上都沾着百姓的血,即便他们来了,我也叫城主挡他们在外面。”
直至秋去冬来时节,韩均也从南朝回来了,还带来了檀羽的口信:“下个月初一,我要与天师道进行一场舌战。这场舌战关乎南朝政局,只能赢不能输。但天师道的王玄谟和他的四大弟子俱是高手,我这边却只有我和英姊可以出战,还要林儿帮我物色更多的辩手,你们尽快赶来南朝助我。”
林儿微微一笑:“阿兄就是好斗,还说这种话。我这边有三个能辩之人,杨懿、师弟、还有兰陵,差不多能凑到五人之数。好吧,我们也是时候去南朝了。大家收拾行囊,咱们出发。”
识乐城外,百姓们自觉地出来为林儿等人送行。当先之人正是李富,他准备着等林儿诸人一走就回居延县去照看宗祠。
此时,李富向林儿一拜,问道:“檀小姑,我有一个问题不知该不该问。”
林儿忙去扶起他:“夫子有话请讲。”
李富道:“按理说,我们的命是檀小姑及诸位所救,这识乐城也是源于你的恩赐。可这里毕竟是柔然,被魏人称为蠕蠕的柔然,魏与柔然已经打了百年仗了。如果有一天,魏人来攻打识乐城,我们应该是投降还是坚守呢?”
林儿被他一问,一时竟有些语塞,半晌才说出两个字来:“反击!”
李富点点头:“我明白了,请小姑放心,‘识乐’旗在这城上,永不会倒。看见它在城上飘扬,我们就有生活的信心和战斗的勇气。希望诸位能早些回来。”说罢他又是一拜,后面的百姓也就跟着拜倒。
林儿抬头看看那城上旗帜,心中感动不已,便向众百姓挥一挥手,方才坐上凤行屋,与识乐斋诸人一道,风尘仆仆,向南朝而去。
正是:
九句黑城鬼已收,攻守张掖赞奇谋。三军困心呈将印,两仪合璧败敌酋。
民有信,世无仇,乔居远城未堪忧。千人齐拜究何故,原来一个小丫头。
(第十三卷完)
第十四卷 物得其宜 第一回 选秀
“二三号,窦征南。”
“各位父老、各位乡亲,大家好,我叫窦征南,来自吴中。我今天文论的题目叫‘重筑强汉梦’。众所周知,我们汉人曾经有一个伟大的帝国,我们的先祖,他们的热血洒落的地方,那里的人就要唯他们马首是瞻。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是那个时代的豪言。那是个充满着梦想的年月,每个人都能在广阔富饶的中原大地拥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土地和财富。那时候的汉人,只要活着,就有尊严。可是到了今天,我们已经失去了中原,不再是那里的主人,我们只能偏安一隅,安受着来自南方的风雨。试问在场大宋的少年们,你们难道没有梦想吗?你们不想像我们的先祖一样纵横天下、问鼎中原吗?现在,是靠我们的双手来重筑强汉梦的时候了,我们要拳打平城、脚踏盛乐,重新夺回那些本应属于汉人的富庶之地!”
“豆豆你最棒!”“豆豆我爱你!”“豆粉永远支持你!”
“这位选手台风非常清新,口齿非常清楚,思路非常清晰,说得非常好,我给你‘通过’!”
“好的,考官褚渊褚夫子连用了四个‘非常’来形容我们二三号的表现,可见褚夫子对这位选手非常地看重。我看其他考官也都不约而同地举起了‘通过’的牌子,那么恭喜二三号选手入围!”
“谢谢司仪、谢谢考官、谢谢所有豆粉,没有你们的支持,我不可能站在这里,谢谢你们,我爱你们。”
“下面是二四号,高叔。”
“我要说的题目是‘我们需要改变’。今天,在我们宋国,人心正在崩坏、年轻和激情正在萎缩。我们有大量的穷人,他们甚至难以维持基本生计,而世家贵族们却锦衣玉食、攀比成风。再不阻止这一切,则国将不国,所以,现在是我们需要改变的时候了。在华夏族历史的每个重要时刻,我们的先祖中总有人站出来选择改变,因为他们从未改变对华夏的爱。在如今的宋国,我们不应该信命,而要用自己的双手去改变命运……”
“铛!”
“对不起,这锣是我敲的。我想,这位学子首先犯了一个错,那就是他不尊重观众。他一上来就开始夸夸其谈,说我们这个不好、那个不好,我怎么觉得现在挺好的嘛。年轻人有时候看问题比较冲动,这个可以理解,但你应该起码学会尊重。你站到台上,应该是对着台下所有的观众,来进行你的文论,而不是你一个人自说自话。所以我打断你,是不想浪费大家的时间。好吧,就这样,请下一位吧。”
“不好意思,请二四号下台。来人,把他带出去。下面是二五号,巴生。”
“大、大……大家好,我叫、那个、巴、那个……巴生,是建……建康、建康的……”
“二五号不要紧张,我们给他点掌声鼓励好不好?”
“巴生加油!”“巴生你行的!”
“我、我给大家……大家念、念首诗……念首诗吧,是、是、是我自己……我自己写、写的。对酒当歌,吃饭打嗝。譬如朝露,酸不如醋。慨当以慷,多放些糖。何以解忧?低头喝汤。谢、谢谢……大家。”
“这位学子虽然说话不是很利索,但他能在古人诗作的基础上进行自己的创作,将生活的细节放到诗作当中,我觉得非常有趣。这首诗很好地反映了我们南朝生活的美好和幸福,听起来意趣盎然,相信在未来的时间里,这位学子一定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天地。当然,今天就不给你通过了,以后要继续努力,争取写出更多更好的诗作来,好不好?”
“好的,谢谢考官对二五号的鼓励,相信二五号一定能在诗词创作方面实现自己的梦想。那么下一位,二六号,张黄龙?什么……请等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个人?”
“别管了,叫下一个吧。”
“喂喂喂,你们凭什么不让我上台?”
“对不起,凡是和檀羽有关的人,我们这里都不欢迎。把她赶出去!”
“是!”
黄龙嘟囔着嘴,被几个武士直接架着推出了洞玄观。外面正在等她的木兰忍不住笑道:“小熙说你最调皮,看来真是这样。”黄龙气轰轰地道:“有什么了不起,一群人在里面互相吹捧。我前面那个喔,话都说不清,写了首歪诗,那个夫子还评得煞有介事,真受不了。”她一边说一边学刚才那个考官的表情,逗得木兰又是一阵笑。
黄龙又道:“师父他们还没来吗?”木兰道:“早来了,在那边坐着呢。”说着,她指了指对面一间茶铺,果见四个人正在其中坐着饮茶。黄龙见了那几人,便一阵风似地跑了过去。
那四人正是檀羽、兰英、陈庆之和三少主。今天就是洞玄观观主江湛的生辰,洞玄观内正在举行大型的庆祝活动,而活动的内容,就是文论。据说,来参加文论的有上千人,考官们要从中选出十二人入围到大殿之内的正赛。正赛中每人还将再进行一次文论,然后由洞玄观请来的参加生辰会的嘉宾商议,得票最多的就是冠军。能在正赛中获得冠军的选手,则可以拜江湛为师,成为他的弟子。因为洞玄观和天师道在南朝的影响力,能拜江湛为师,就意味着从此成为人上人,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来参加这个比赛。檀羽诸人昨晚就商量确定,今天要在这洞玄观大闹一场,所以也到了这里来围观。
陈庆之看着观内外进进出出的人群,哂道:“这洞玄观还挺有新意的,还弄个什么文论,亏他们想得出来。”
兰英问道:“它和子云在汉中建议的科考好像很不一样呢?”
檀羽道:“是啊。子云当时提议的考试,最大的好处是糊名,而这个文论则是公开的。学子是公开的、考官是公开的、商议的人也是公开的。你可能会觉得,公开的不是更好吗?其实不然,越是公开的场合,下面暗地里的操作更是防不胜防。学子可以提前拉票、或者将嘉宾的请帖直接买来,这就等于买了一票。如此一来,这个文论也就变成贵族富人们的游戏了。这也是为什么科考实行糊名制更好的原因。”
说着话时,黄龙已跑了过来,一屁股坐到兰英旁边,问道:“师娘,你们怎么才来啊?”兰英道:“刚刚我们去安排人手了。要进洞玄观,可不能像你那样蛮干,得计划好了行动,否则怎么斗得过江湛他们。”黄龙难掩兴奋的神情,道:“那我的任务是什么啊?”兰英道:“你的任务就是和我在一起啊,我们又不会武功,当然躲得远远的。”“啊?”黄龙一阵失望,“我们不会就坐在这里等吧?要不让我跟着祖娥阿姊嘛,我一定不会乱走的。”兰英“噗哧”一笑,道:“黄龙你的表情变化还真大呢。放心吧,不会让你闲着的,我们有好多事要做呢。三少主要和子云去那观内,你可不能跟着她。”
她刚说完,檀羽便站起身来,坚定道声:“我们行动吧。”
第二回 战意
“檀夫子,曲阿县主……”檀羽和兰英的出现让洞玄观的门口着实混乱了一阵。
昨天的赏花大会,本有许多人慕名前来捧场,可还没到洞玄观,就被琅邪郡的公人拦住了。洞玄观周围数丈的地方都被江湛手下的江湖客们占据,其目的,自然就是要让檀羽等人授首。所幸的是,陈庆之带着众人及时赶到,闯过了江湖客们的围堵,这才成功救出檀羽等人。风波之后,整个建康就传开了,洞玄观和檀羽的冲突已经开始。
而江湛的本意原是想把在黑城和洗罪城受的气在檀羽身上讨回来,没想到檀羽提前做了部署,把北凉的人马调了过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江湛一时气不过,就在整个天师道的势力范围内发下严令,凡遇到檀羽等人,一律下杀手。檀羽得知这个消息,也不客气,就定下了今天大闹洞玄观的计划,要和这江湛好好地斗上一斗。反正既然双方早在北凉时就已撕下脸皮,那就没给谁留退路,自然是狭路相逢勇者胜。他除了现有的这些人手,林儿那边也已联系上,随时可以过来增援,所以他并不感到害怕。
建康城的好事之徒更是早就盼着这一天了。今天是江湛的生辰,原本洞玄观会闭门一日,由江湛宴请他道上的朋友。可是昨天这场风波一过,洞玄观竟发了一个告示,说江观长要寻一个弟子将平生本领倾囊相授,有志者可以报名参加。好事之徒们纷纷猜测,这是针对檀羽而来的,所以早早地等在了洞玄观看好戏。他们知道,这样大的动作,檀羽是必定要有所回应的。
然而,当檀羽和兰英走入他们的视野时,还是让他们颇为惊讶。毕竟在他们心中,洞玄观的势力,不是一般人所能撼动,来到这里,需要莫大的勇气。
惊讶之余,众人均是不由自主地低头致意。檀羽拉着兰英的手,一路微笑还礼,来到了洞玄观的正门。守门的卫士自然早看到了他二人、以及他们后面跟着的木兰,没敢轻易上前动手。直到二人走近,才有一人壮着胆子上前拦住,说道:“对不起,观主有令,檀羽和韩兰英不能进去。”
谁知檀羽刚到门口,却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向外,一屁股坐在了门口的石阶上,兰英也同时依偎在他的身边坐下。这场景,与那天神特院中颇为相似。周围就有那天去了神特院的人,没等檀羽招呼,也即坐了下去。如此三三两两,适才还人头攒动的洞玄观门前,竟突然安静了下来。那守门人完全不明就里,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进观中去向管事之人报信。
檀羽此时却缓缓拾起兰英的手,凑到嘴边亲了一下,方才神色黯淡地道:“过去一个多月,这双手,为了赏花大会,辛苦地磨起了茧子。可是,这样的辛苦,却轻易毁在这观中人的手里。你们说,作为一个男人,我应该怎么做呢?”
他说得很慢,语调也不高,可听在周围众人耳中,却只感一股凌人的寒意。在檀羽的身上,以前多是柔和与儒雅,可今天,却战意十足。这战意,比之木兰、念双这样八袋高手所释放的杀气也不遑多让,是将全身的意志凝聚到心神当中,随时可以爆发。
檀羽探手过去,紧紧搂住兰英的腰,续道:“我今天来,只为我的女人而战。因为他们让英姊伤了心、掉了泪,所以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从这一刻起,要想进此门的,要么,你能打得过木兰,要么,你能辩得过我。”
“哇……”人群中立刻发出一阵惊叹声。檀羽终于要和洞玄观动手了,好事之徒很快将这事传遍了建康的每个角落。
有人忍不住问道:“檀讲郎又不肯收徒,又要挡着我们拜江观主为师的机会,这不是把我们的路都挡住了嘛。”
檀羽冷然道:“这里有上千人,其中只有一个能够获得拜师的机会,你觉得那个人会是谁?”
那人一愣,“我哪里知道,那要看大家文论的结果呀?”
檀羽道:“其实一点也不难猜。如果你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那就一定不是你。这是一场游戏,一场普通人玩不起的游戏。所以我挡在这里,是不希望你们跌入这个无尽的深渊。”
又有人道:“可是檀讲郎,你不是说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有梦想并且按着自己的梦想坚持走下去吗?那如果我的梦想是入朝为官,我当然会通过九品中正制察举入仕,可那同样是很多人竞争。而如果我的梦想是成为舌战高手、或者成为大宋的名士,那去争取做江观主的弟子,不也是一条合理的路吗?虽然我现在是普通人,可是争取了,至少有成功的机会,不争取,就一点机会都没有啊?”
檀羽道:“你说得没错,通过察举能入仕、并坐上高位的人,同样是其中的极少数,与眼下这场文论差不多。但你一定要记住,如果一个目标是不允许失败的,那你就要非常的小心。这江湛收弟子,只有这一回,下次要再来,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这就意味着,你如果把目标定在成为他的弟子,那就只这一次,一座必须通过的独木桥,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正因为这不是一种常态,故而最后选上去的人,也必定不是正常人。”
“哈哈,我道这是哪个迂腐之人在传经论道,原来竟是你。”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檀羽回头看去,果然是他在史学馆曾经的同事、当初曾与兰英同台竞聘的讲郎褚渊。据黄龙说,他今天是在这观内做考官。
那褚渊轻蔑地一笑,说道:“你檀羽当初也去竞聘过讲郎,也同样是大家投票决定,同样是只有一次机会,这有什么分别?为什么你自己可以做,却不准其他人做?这未免太霸道了吧?”他的话一下子激起了不少人的共鸣,纷纷起哄附和。
檀羽同样态度冷然,并不抬眼看他,只是缓缓说道:“史学馆的竞聘是三十个人选三十个人,若非我的加入,就根本没有失败者。我参加的目的,只是让竞聘看起来更加公正一些,我并没有想让自己获聘,自然也无所谓成功或失败。”
褚渊道:“哼,更公正?真是可笑,你一会儿说不允许失败的事不能做,一会儿又人为地制造失败,你这个人好像就是为失败而活着。一个只知道失败的人,还在这恬不知耻地教训别人,真让人笑掉大牙。”
檀羽道:“那你就尽情地笑吧,如果你觉得笑几下就算成功的话,我不介意你多笑几声。你对成功的理解,是建立在战胜别人的基础上。而我对成功的理解,却是建立在战胜自己的基础上。战胜自己,也就是超越过去的自己,是一个人进步的标志。一个人只有不断进步,他才有可能是个成功的人,而不只是昙花一现。要不断进步,就总要面对失败,所以失败又有什么不好?像我以前曾在舌战上败给过很多人,后来都能在舌战上找回场子。昨天我又败给了江湛,但我相信,在不远地将来,我就能战胜他,因为我已找到失败的原因和胜利的方法。相反的,褚讲郎,上次你和英姊曾间接地舌战过一次,你觉得再战一次,你能战而胜之吗?按你对成功的理解,如果不能胜她,那就不算成功。”
褚渊被他一番话,说得脸上阴晴不定,正欲再辩,后面又出现一个人的声音:“褚兄不必着急,让在下来会会他。”
第三回 赶驴
檀羽再次回头,却见那也是个老熟人,仇池离宫群英之一、《后汉书》的编者范晔。
檀羽一愕,心道:“范蔚宗一代学者大家,他怎么也帮天师道做事?”然而口中却不能言明,便随即微作一笑,转回头来。
范晔在檀羽身后一礼,当先发难道:“为仪见了故人却不见礼,这可不是你这明礼之人的作风啊?”
檀羽毫不退让:“蔚宗兄在仇池是国主的座上宾,在宋又是什么人物?”
范晔道:“徐掌柜店里的帮工,受江观主之邀来朝贺的客人,没什么身份,也不是什么人物。”
檀羽道:“原来蔚宗兄是徐湛之的人,失敬。不过既然你在此地是白身,而英姊这曲阿县主,在朝中大小也算个爵位吧,何来我向你见礼之说?”
范晔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只得笑道:“为仪果然犀利,再不是冷水溪时的不堪一击。难怪觉贤、赵温、沮渠兄弟全都败在你手。诚如你所言,当时与你对战的人,都已被你踩在脚下,还剩下的,也就我一个了,真是让人唏嘘啊。”
檀羽道:“想来那些人中,论舌战之力,怕也不及蔚宗兄之分毫,当时也正是你的一番说辞,差点让我堕入魔道。如今再次见面,我自然会小心应付。”
他二人一上来这来去数语,看似寒暄,实则暗流涌动,一个应答不慎,就会被对方抓住破绽。当真是高手过招、字字见血。现场也只有兰英、褚渊等少数几个舌战高手能明白其中的凶险。兰英在一旁不自禁地紧紧握住檀羽的手,为他传递信心。
范晔又道:“为仪刚才对大家说的话,似乎是在反对这种以投票的方式选择最后的优胜者,也就是反对推选的形式。那么我想请问,你有比推选更好的方式吗?当然你可以说,科考也是一种,可文论和舌战,如何通过科考来进行?”
檀羽道:“推选的方式有很多种。洞玄观所采用的,是由少数人决定多数人的命运。这些少数人或许是你们所谓的成功之人,但那就可以为眼前这么多人做决定吗?史学馆所采用的,则是一人一票制,每个人都有投票的权利,最后少数服从多数。可你又如何保证这每一个人都不受其他人影响,而独立自主地投出自己认为最合适的那一票?”
“这么说来,为仪还是反对推选的。任何一种形式,总有它的弊端,你永远无法设计一个完美的方案。”
“重要的不是投票的制度,而是投票的人。投票的人,必须是一个负责任的人,他要为自己投出的这一票承担责任,不管这一票最后成为多数还是少数,他都已经做好准备去接受。如果是这样,那么不管哪种推选方式,都是可行的。”
“责任?那么如何才能让每个人清楚自己的责任?或者说,不清楚自己责任的人,你就要剥夺他投票的权利?”
“责任并不复杂,每个人做好自己的事、管好自己的品德不受侵害,而不去管别人的事、别人的品德如何,这就是最大的责任。”
“哦?这倒让我相当惊讶,这‘不利天下’的话,却从为仪这个儒门正宗的口中说出来?”
檀羽当然知道,“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乃是道家杨朱的名言。范晔这样说,是想把他往歧路上引,他又岂能上当,当即辩道:“我这番话和道家之言大相径庭,岂是杨朱那自私之语可比。每个人所珍重的,应该是心里的‘义’,而不是‘利’。只珍重利的人,那不过是自私的人。孟子说:‘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所以,要利万民者,对上位之人,则是要‘致诚心以顺天理’,可对于普通人,则只要管好自己心中的‘义’,就是真正的‘匹夫之责’了。”
范晔长长地“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道:“这话说得太复杂,我也听不太懂。总之,为仪的意思,每个百姓都应该为了自己心中的所谓‘义’而活着?”
“是!”檀羽斩钉截铁地回答。
范晔仿佛深有所得,向着旁边一个地方忽然一摆手,大声唤道:“赶过来!”
就见不远处有人赶着一辆驴车走了过来。在驴车的前部,伸出来一根木杆,上面悬着一捆鲜草。那草就吊在离驴嘴的不远处,那拉车的驴不断地伸嘴想要去吃那草,可始终够不到,如此反复施为,那驴也就不断地向前走着。围观众人见此情形,都不自觉地哄笑起来。
范晔脸露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提高了声量喝道:“为仪所说的‘义’,可与这拉车的驴所想要得到的草一致乎?驴没有草吃就不能活,所以对于驴来说,草就是最重要的,是它心中的‘义’。普通百姓也是一样,吃饱饭对他们就是最大的‘义’。为仪的意思我如果理解得不错,就是说,百姓都应该守住自己心中的‘义’,就如同这个驴想要得到它面前的草一样。但是大家都看到了,这草它是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的,反而却让它变成了你我奴役的工具。所以,如果按照为仪的道理,每个人都坚持心中的‘义’,其结果就是每个人都将被更有权势的人所奴役。事实上也是如此,那些所谓的道德君子,又有几个不是一身孑孓、要看别人的脸色吃饭?”
他的话不冷不热,个中嘲讽之意却表露无遗。檀羽被他一喝,竟突然失了声,再说不出话来。
围观之人也已停了笑,齐齐看向檀羽。大家都知道,这才是范晔一直隐而不发的原因,他要的就是这一击制敌的效果。旁边的褚渊见他深藏如此狠辣后招,也是暗自佩服,微微地向他一躬身,以作敬礼。
檀羽此时只感觉被这突如其来的驴车打得有些缓不过气来。檀羽适才抛出的义利之辩,在他的《立身》一书中早已有所阐述。他本意是想在这辩题上与范晔一战,他自信在义理一道,自己绝不输任何人。可没想到,范晔的能力和对自己的了解,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想像。他并没有硬接自己抛出的命题,而是跳出了这个自己设定的框架,另辟蹊径,也就取得了出奇制胜的效果。
兵者,以正合,以奇胜。范晔早已深谙此道。
檀羽有些后悔自己刚才不该如此激进,一下抛出太多的观点,等于把自己的破绽全都暴露给对方,焉有不败的道理。他越想越心惊,一时竟想不出该如何应对,神情也僵住了。场中立时静得鸦雀无声。
身边的兰英感受到了檀羽的颤抖。她当然明白檀羽此时的处境,没有比她更熟悉檀羽的人了。范晔故意出言令檀羽转入他自己书中的言论,然后再用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一战,这是有备胜无备,显然,其人是早把檀羽当成了对手,誓要力战胜之的。
兰英心里明白,如若今天这第一阵就败北,以后很难再有翻盘的机会。这时候,只有她能帮檀羽了,所以她也开始紧张地思索起来。
驴?出身农家的她,对驴这种动物自然不会陌生,甚至还有相当的亲近感。把人比作驴,其实也没什么不妥啊?
不多时,她心中已有计较,便回头问旁边的黄龙道:“你会赶驴不?”黄龙一怔:“赶驴?”兰英微笑道:“你上去试试?看看能不能赶得动这辆驴车?”
众人见回应的不是檀羽而是曲阿县主,全都好奇起来。他们当然知道这位在中原外号“火娘子”的女子,也有着相当不俗的实力,故而都对其的行为充满了期待。
黄龙也不明白兰英的意思,不过既然师娘吩咐,也就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在驴屁股上拍了一拍,让它往前走。可那驴一开始本是在往前的,被黄龙这一拍,反倒站住不动了。黄龙见状,睁大了眼好奇不已。半晌,她又跑去赶驴人那借了鞭来,在驴背上连抽数下,可那驴不但不往前走,却倒反而连退数步,险些让黄龙摔个跟头。围观众人这才明白兰英的用意,禁不住又一次哄笑起来。
黄龙嘟着嘴道:“大师娘,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兰英笑道:“黄龙你没在乡下住过,所以不知道。这驴可是有这倔脾气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为什么呀?”黄龙一脸的疑惑。
“就像刚才范先生说的啊,因为它心中有自己坚持的‘义’,或者说,它知道自己做这事的目的是什么。你还记得羽弟上次在洞玄观对一众拜师者说的话吗?”
“嗯,当然记得。师父让那些人想想自己的理想是什么,然后坚持着去实现它。”
“没错。其实推而广之,我们每个人都应该这样。据我的观察,现在在大宋,没有几个人知道自己做一件事到底是为了什么。学子去学馆,不知道学习的目的是什么;商贾去经商,不知道经商的目的是什么。更有甚者,两个人在大街上吵架,吵了半天,却忘了自己为什么而吵。”
她这几句说完,停顿了一阵。在场众人听到她这番话,立即就想到了自身,俱是不自觉地点头。看来,他们都犯了兰英所说的毛病。
兰英又是莞尔一笑,继续说道:“那么,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呢?答案很简单,正如范先生说的,坚持自我的人,都是被更有权势的人所奴役的。所以他们感到害怕,就想着不被人奴役、而去奴役别人。于是他们迎合那些奴役他们的人,希望有朝一日也变成那样,其结果就是,他们在这个过程中逐渐迷失了自己,忘记了当初的目的,变成没有自我的人。”
“在我看来,被人奴役又有什么关系呢?自由不是免费的,这个世上没有人绝对自由,即便权势无限大的人,还要受天道的约束呢。所谓‘屈民而伸君,屈君而伸天’、‘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就是这个意思。道家面对这个问题,选择的是逃避,而儒家面对这个问题,却要像一个勇士一样地勇往直前。因为,只要你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明白自己的理想为何,坚持自我道德的高尚,你就总能乐在其中。所以羽弟要表达的,也正是要让大家像这头驴一样,都有一副坚持心中大义的倔脾气,那样我们这个世界才会更加美好。天师道不是也一直宣扬人要像动物一样生活吗?这倒是和羽弟所倡导的不谋而合呢。”
她的话语中,自有女性的温柔。语速不快、语调也很温和。可她受檀羽的影响极深,言语中的霸气不自觉地就流露了出来。那气势,同样是属于一名儒者的,绝非是范晔所能抗衡。所以,此时的范晔,眉头紧皱,全没了刚才的嚣张。他没想到,一向不露声色的兰英,竟会如此一针见血,破了他准备良久的招式。他一时情急,竟然再没了一句话。 这就叫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兰英用天师道的教义去抗辩,立即成功地反噬了范晔的精心准备所带来的伤害。
兰英见这场面,心中一笑,便知自己已经成功挽回了败势。于是继续向众人说道:“刚刚羽弟还说想在这里建一个社团,却没想到叫个什么名儿,要不咱们就叫‘赶驴社’吧?谁要是有兴趣,尽可以加入到赶驴社来喔。”
众人一听,原来檀羽来这洞玄观门口,是要在此成立社团,这就是要与洞玄观摊牌了,人群中立刻喧哗起来。不多时,就有已经在洞玄观选秀中失败的人上前要求加入。有了第一个,加入的人也就逐渐多起来。一个新的社团,对于这些梦想成为人上人的逐利之徒,正是一个天大的机会。
而此时,檀羽则凑到兰英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
第四回 妇人
洞玄观的正门处,因檀羽等人的出现而热闹非凡,可是侧门却相当冷清,只偶尔有人进去参加文论,也没多少守门的人。陈庆之和三少主,正是从这个门进到洞玄观中。
观中的前庭,就是刚才黄龙偷偷混进去参加文论的地方,在旱桥前面搭起了一个高台,选手就站在台上讲说。台下正前方放着三张茵席,两男一女坐于其上,应该就是文论赛的考官。考官中本应有一个是褚渊,不过他此时已被檀羽吸引出去,所以换了一人。
这时候,也正是檀羽挡住大门,与褚渊舌战之时。没有从大门进出的人群,庭中冷清了许多,但文论却仍在进行。学子们时而激昂、时而深沉的文论,考官们有水平没水平的点评,充斥着整个前庭。
三少主悄声道:“夫君,你说怎么会有一个女考官坐在中间呢?”陈庆之道:“小君的意思是,我们打这女考官的主意?想法不错,我先去打听看看她究竟是什么人物。”
陈庆之挤进人群中,找了个台下的看客,小声问道:“借问兄台,坐中间这个妇人是谁?”
那人略作诧异状地看着他,道:“你是刚来建康的吧?连她都不知道。她就是新蔡公主刘英媚啊。”
陈庆之道:“抱歉,我刚从北凉过来,对这位公主不甚了解,还望兄台详解。”
那人道:“她是当朝皇帝的公主,嫁与卫将军何瑀的儿子何迈,那何家是建康的豪侠,家里养的死士何止千百,自然在建康极具权势。再加上,她还是辅国将军萧斌的小妹,自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陈庆之道声“多谢”,这才回到三少主身边,将打听到的情况与她说了。
三少主奇道:“奇怪,南朝公主一向是嫁给世家豪族的,这何家原是江湖门派,怎么倒嫁给他们了?那萧斌也不姓刘,怎么倒和她是兄妹?”
陈庆之笑道:“这些问题,小君还是一会儿去问她自己吧。不论如何,这么重要的人物,的确是很有用的。”
三少主却犹豫道:“可她的背景这么强,万一篓子捅大了……”
“小君可从不是怕事的人,怎么也说起这话来?”
“我倒不是怕,就是不知道为仪能不能兜得住。”
“你可别替他操心,我才不信这世上还有他摆不平的事,他的招多着呢。你还是帮我看看这庭中守卫的情况吧。”
二人一边说着,眼光开始在这庭中逡巡。不多时,三少主续道:“她身后站了四个,门口四个,四周围墙边十二个,人群中还有九个常衣的。一共二十九人,不好办啊。”
陈庆之听着她的指点,脑中开始飞速地计算。算了一阵,就见他的手开始凌空比划起来,口中小声道:“小君的人对付门口和围墙边的十六人,乞丐兄对付身后四人,我们两个从这个地方先往北冲向那妇人,再转而向西,带开人群中的九人,这样东南方向的一条路能留出几息的工夫。出了庭院是观中的房舍区,方便逃逸。”三少主点点头,重又挽起陈庆之的手臂,开始运转自己体内的真气。
约过了一柱香的工夫,忽从墙外传来一阵鞭炮声。那是木兰发的信号,意味着檀羽等人已完成任务安全撤离。
陈庆之当即一声长啸,在场中大叫道:“新蔡公主万福,在下仇池人陈庆之,仰慕你的容颜已久,每夜梦回,都会因为想念你而梦湿被衾。所以本人特地从仇池来到这里,就是想与公主一交鱼水之欢。在下平生阅女无数,相信不会让公主失望的。”说罢,他的喉中竟发出一阵淫笑。
围观众人无不惊讶万分。那新蔡公主刘英媚听得呼唤,也回过了头来。那是个一脸盛妆的华贵妇人,一张鹅蛋小脸,配上曼妙的身段,确有几分抓人的魔力。加之她的双眼含情,听得陈庆之的“表白”,那半带欣喜的蹙眉,在场的男人们都被她勾得心中一荡。
然而守卫们却没有让这一幕维持太久,十来个武士迅速从各个方向往陈庆之围了过来。陈庆之见状,嘴角微微一扬,就拉着三少主向刘英媚冲过去。他和三少主武功相当,步调也很一致,向前的同时,见有卫士上前阻挡,二人立时折而向西,带着人群也到了庭院西侧。
同时,就见十几个人影忽然出现在庭院当中,那自然是念双和伊吾城的诸多高手。众人俱是按陈庆之的指点,对付自己负责的守卫。原来,刚才陈庆之的凌空比划正是给他们看的。之前他们早已按计划潜伏在洞玄观的各个角落,就等陈庆之出现来给他们部署任务。以念双为首,立即与卫士们战在一处。他们的武功略超出卫士一截,对方也就无暇再顾及陈庆之二人。
这时,又一个鬼魅般的身影闪近,那当然是韩均。韩均的目标正是由陈庆之指定的刘英媚。由于刘英媚身后的卫士们已被陈庆之带开,她的身后漏出了一条畅通的大道。韩均使动轻功,很容易就接近那刘英媚。刘英媚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柔弱妇人,如何能敌得过韩均的功力,立时就被韩均制住穴位、负于背上,然后沿着陈庆之早已计算精确的道路,逃之夭夭。
这一切发生不过几息的时间,待庭院中人反应过来时,刘英媚已被绑走。就有人高声叫道:“快去禀报观主!”就有闲着的下人飞奔去了后面的大殿。
不多时,便见江湛带着满面的怒容走了出来,见陈庆之伉俪正气定神闲地在一旁看戏,当即喝道:“陈庆之、李祖娥,你们果真是要与贫道对着干吗?”
陈庆之正欲作答,三少主抢道:“江湛,我在居延县时就想和你翻脸,对着干就对着干,难道怕你不成。”
江湛一声冷笑道:“我的李三公子,这里可不是你们伊吾城,由得你一个疯婆娘在此耍横。真是可笑,侯家堡的公子、伊吾城的少主,竟然干起了盗寇的勾当。我劝你们赶紧把公主放了,否则,要灭了你们,对我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三少主却一脸鄙夷之色,道:“哼,盗寇的勾当?我夫君在仇池时本就是匪首,我们伊吾城更是由寇发家,当寇干一票又有什么关系。不像你江湛,只配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可惜,这些话对我一点用都没有,因为我打心里就一直鄙视你。所以还是把你那些话拿去对付你那些狐朋狗友吧。夫君,我们该撤了。”
陈庆之过去握住三少主的手,向着江湛微作一笑,说了句:“要救公主,等着我们的消息吧。”便转身向庭外飞奔而去。众卫士还欲上前阻拦,念双和一众伊吾城高手立时将道路一封,随即且战且退,也出了洞玄观。
这边,洞玄观中本来预备的生辰宴会,哪还有办下去的可能。江湛将手一挥,卫士们忙将学子和围观看客们统统赶了出去。观中这才安排人手,一面四处搜寻刘英媚的下落,一面去通知刘劭、徐湛之等人,洞玄观出事了、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