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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强攻
石炭,即煤炭,是三晋地区最富藏的一种燃料。早在两汉时期,煤炭就被发现可以用作燃料,那时候被称为石墨。只不过两汉时期煤炭的使用尚不广泛,并不是主要的燃料来源。魏晋南北朝时期,由于冶铁业的迅速发展,以煤炭作为燃料成为大势所趋。
在煤炭中加入一些易燃的树脂之类,就能制作成固态的燃烧剂,用于战场中,这就是后世凝固汽油弹的前身。这种武器的威力在于,一旦炸开后,会有大量的燃烧碎片四下飞溅,这些碎片都具有极高温度和粘着性,能够粘在动植物体表持续燃烧很长时间。如果人和动物在燃烧过程中挣扎,则会让火焰越烧越旺,最后痛苦地死去。由于其杀伤力大、成本低,所以很多战争中都有使用的记录。
林儿虽然并不十分清楚宇宙帮从后世带来的这种武器的具体制作方法,然而至少对于石炭冶铁是非常熟悉的,毕竟她的夫君就是这一行历史上最顶尖的天才。她当然也知道石炭制成的武器威力有多大,此时,她正回头向诸女简单解释,然后道:“这武器威力太大,如果强行对抗,我们必定损失惨重,一定要想办法智取。”
林儿说话时,眼神就一直看在令晖身上。这一路走来,令晖一直是其贴身谋士,所以林儿也总是习惯地拉着令晖一起行动。每每遇到困难时,林儿就会坐到令晖身边,等待她的睿智来解决所有问题。
可是这一次,令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她只是说道:“除了强攻,要在短时间内找到智取的办法,似乎很难。”
“强攻?我们虽然有震天雷和从宇宙帮那缴获的火弩,可装备这些武器的,一百人都不到。大多数人手上都是自制的弓箭,射个兔子什么的还行,要去和对面全副武装了石炭和火弩的宇宙帮对抗,这不是鸡蛋碰石头吗?”
“兵家之道,不在武力高低。历史上那么多以弱胜强的战例,原因其实都很简单,有备胜无备。只要我们能妥善地准备,敌人武力再强,也不会是坚不可摧。”
“这个道理我也懂。可那宇宙帮肯定都不是傻子,他们设计将公主诓到那黄连山上,他们也知道有人突围出来求援了,那他们会没有准备吗?我不相信。”
“这正是我说要强攻的原因。他们一定预计到了会有人来救援公主,他们也一定已经准备好了围点打援的策略,并为此准备了最强的火力。可是林儿你刚才不是说了吗,他们制作石炭的材料应该不太容易找到,所以显然不便宜。这样一来,我们如果能有效地消耗掉他们的石炭数量,不就能减弱他们烧山的威力,从而变相地保护公主吗?”
林儿听完令晖的分析,这才恍然大悟,高兴地连连拍手道:“对呀,这叫李代桃僵。一旦我们强攻,他们一定会以为我们是要以最快速度去营救公主,于是他们也会用最强的火力来阻挡我们的进攻。而他们却哪里知道,我们只是要消耗他们的战斗力,打一场持久战。”
“兄长,”林儿忙向马车外大声吩咐,“组织你的手下,将准备好的石灰等物、再配上一些硬木,制成简易盾牌,来抵挡火弩和石炭攻击。把你的人全部分散开来,两人一组,一人拿盾牌、一人射箭。有震天雷的,第一时间全扔出去,不要吝惜手上的武器。总之,要给对手造成我们大兵压境的感觉,让他们以最强火力还击。只要能坚持到他们的火力变弱时,我们就算胜了。你明白吗?”
大眼略想了想,便一抱拳,朗声道:“主母放心,此战用我,必胜而还!”
说罢,他便领着手下一千义军,飞速向前,直奔战场而去。
那寨湖和黄连山离汾河北岸有几十里,大军走了一二个时辰,便进入寨湖的范围。此地处于丘陵地区,丛林密布,一向是匪盗横行之所。而此时,数以千计的宇宙帮众正将一座并不算高的山峰团团围住,有人在向山上投掷石炭,有人则手持火弩,全神贯注地在旁警戒。
这时,大眼的人马已经整装完毕,每两人一组,全都披上了厚厚的自制简易盔甲,提着水桶,里面装满的水,可以随时扑灭身周的火焰。按林儿的吩咐,他们已经四下散开,潜藏在了周围的密林中。在这树林里,抬首不见天日。若非主动示出形迹,否则极难被发现。而义军的兵力主要来源正是当地农民,平日里惯常在密林中穿行,十分熟悉周遭环境。所以一千人就这样缓缓地向宇宙帮人马靠近,却并未被发现。
大眼在西北战场也算是沙场老将,上次带兵征凉州,已积攒了丰富的战斗经验。再加进入识乐斋这些时日,他时常向陈庆之、令晖、兰英、殷绍等讨教作战策略,此时的他,已从一个单纯的悍将,蜕变为了胆大心细的真正勇将。
这时候,义军缓缓向前,他则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前方动静。密林中视线阻挡,看不清敌军的踪迹。但好在有韩均不断地来回侦察,让他能准确知道敌军的具体方位。除了眼观六路,为将者还需耳听八方,因为许多埋伏都是看不见的,但却能用耳朵发现他们。一路行进,他也在计算火弩和弓箭射程。对于火弩,陈庆之和殷绍早就研究仔细,对于其射程、上匣时间、穿透力等,都有准确的数据记录,也知道多厚的硬木板,就能阻挡其弩箭透过。
义军兵士们躲在自制盾牌后,小心前进。大眼交待过,连呼吸都要三口并作两口出,绝不能喘大气。所有人俱是神情惶惶,无人敢大意。三百步、一百步、五十……
“张弓搭箭,射!”突闻大眼那高亢浑厚的声音发出,话音一落,数百支箭齐齐射出,箭端直指几十步外的宇宙帮众!与之伴随的,还有几十声剧烈的爆炸声响,那是震天雷的轰鸣。
同时,对面呼嚎之声也跟着响起,夹杂着的,是指挥部下还击的命令。几百支火弩、和着石炭爆炸所发出的脆响,便向义军呼啸而来。
那石炭武器威力绝非等闲,其爆炸后散开的点点火星,一沾到周围树杆上,立即发出“哧哧”的燃烧声来。若那东西沾到肉上,真是难以想像会是何等惨状。
不过,有备胜无备,义军早已准备好用来阻燃的石灰、石膏等发挥了绝对作用,再加其上沾满的水,由一个人始终举着,让齐射一轮的弓箭手们躲在其后,所以并没有多少人受到石炭伤害。
大眼见对方一轮攻击结束,心中默念着对方火弩装匣的时间,待到快要完成时,他又是一声断喝:“弓箭手,再射!”
弓箭上弦可是瞬间完成的事,当下躲在盾牌后的弓箭手们再次起身,又是一轮齐射向宇宙帮射去,就有不少装匣未完成的被弓箭射中,一人一弩倒在地上。
如此反复施为,双方连续七八个回合。宇宙帮见义军这厢火力极猛,想来是要以最快速度战斗、救出公主,他们又见弓箭是从一个巨大的扇形飞来,想是来的营救人马数倍于己,所以也无保留,将己方的火力全开,誓要阻止对手的进攻。
而这,便正中令晖妙计!
石炭毕竟有限,火弩的威力在这丛林中也难以完全发挥,虽然双方人数相当,但宇宙帮竟是没能占到丝毫便宜。就这样又坚持几个回合,他们的火力便开始减弱,想来,火弩将要不足了。
大眼正等着这一刻的到来,当下一声长啸,高呼道:“众军随我向前,救出公主,我请你们喝酒!”说罢,便第一个冲了出去。
第十八回 造谣
一向骁勇的大眼,挥舞着弯刀冲在了最前。这时候,正是火弩装匣的空档,宇宙帮根本来不及反应,几十步的距离,大眼的人马眨眼间便冲到眼前。一场浴血厮杀,瞬间展开。
义军众有大眼身先士卒,个个如狼似虎,在这样生死肉搏的时候,一切战法战术,都不再有用,一切武艺绝学,都比不上不要命的。义军们丢弃弓箭,拿起弯刀,面对只有火弩在手的宇宙帮众,这便是群狼戏独狮,前者完胜。
当勇气被激发,胜利的希望就在眼前,每个人,都会奋勇争先。
这场绞肉似的大战,持续时间并不长,宇宙帮见对方凶猛异常,与平时见的丁零军队并不一致,只能放弃阵地,收拾残兵,向后退却。
大眼见宇宙帮战死者十之七八,只余二三百人撤走,当下也不追赶,便唤手下:“愿与我上山救公主的,随我冲!”
说罢,又是他第一个,举起自制的盾牌,挡住山前的火势,毫无畏惧便冲进了火海。其身后,几百个义军兵士竟没人异议,全都跟着就冲了进去。
远处,正在寨湖边一座山峰上坐观此战的林儿只能感叹道:“得此等勇将,何愁天下难平?”
过了约小半个时辰,就见大眼抱着一个少女冲下山来。他的盾牌早不知去向,身上衣衫也尽数除去,露出沾满血污的钢筋铁骨,那上面,还有几处正被灼烧。但他似全然不知疼痛,只是抱着少女拼了命地往下冲。那少女身上衣衫亦被烧得完全破损,露出熏得发黑的皮肤,里面正向外淌血水。若不是大眼努力用身体替她遮挡火焰,她的身上,还会比现在更糟。
林儿见状,大声喊道:“木兰快拿上药和干净衣服,带我过去!”木兰立即依言将她带到了阵前。
这时候,手下人早用备着的水将大眼周身火焰浇灭。林儿忙唤:“那石炭是有毒的,木兰快替他割去烧伤的皮肤,再把药敷上。”
木兰当即拿剑过去,道声:“忍着点!”大眼爽朗一笑,“木兰阿姊不必担心,来吧。”木兰横下心来,一剑便剜去了大眼受伤的皮肉……
与此同时,林儿已经将一粒早已备上的“紫雪丹”塞进了宝珠嘴里,同时为她扎针吊命。她在山顶,因吸入了太多烟尘而昏死过去,已近窒息之险。大眼也是看到了这点,才不顾危险,强行将她抱下山来。
随后而至的令华、李元二女,见宝珠受伤之重,全都哭倒在地。谁知林儿却在换针的当口,一声大喝:“哭什么!李元快去寨湖取干净水来,替公主清洗伤口。令华过来,和木兰一样,割掉公主受伤的皮肤。”
“可是……”令华哪有木兰那样的胆子,见到这血肉模糊的场景,早吓傻了。
林儿仍是喝道:“不割掉她就活不了,你想要她死吗?”她一面说话,一面替宝珠按压心经要穴,让她快要停止的心跳能尽可能恢复过来。
令华听林儿如此呼喝,还是前所未有的,这才明白事情紧要,只好放下畏惧之心,真个拿刀替宝珠小心割掉了中毒的皮肤。
林儿使尽全力为宝珠续命,直弄得精疲力竭,这才见她终于有了起死回生迹象。林儿这才放心,叹一声:“还好刚到丁零时便有准备,制成了许多紫雪丹。若非此等神药,公主的命怕是真的难保了。”然后又将其身上伤口洗尽,把早已备好的烧伤药替她敷上,又用布包扎妥当,为她换上了干净衣服,方歇下一口气来。
那边大眼身上的伤口业已处置完毕,他又去清点自己的手下,经这一战,损失近半,但好在救出了宝珠的人马两三百人。众军经此大战,大都脱了力,躺在树下草丛间茫然地喘气。木兰、令华、李元则分别为受伤的兵士治伤。
待一切收拾停当,一直坐在行椅上的令晖方小声对林儿道:“我们不能在此久留,万一宇宙帮杀个回马枪,那我们就成瓮中之鳖了。”
林儿点点头:“我明白,大眼赶紧整顿人马,我们要马上回北乡,这样才能保证安全。把公主放到行屋上吧,让她跟我们走。”
众人也不耽搁,各自行动。不多时,凤行屋便重新上马,飞驰回北乡去了。
再说另一头,林儿带着军士们离开后,檀羽则与高长恭、兰英、黄龙、杨师弟、念双、双妹等六人进了北乡城。他们这一路的任务,是调查清楚城内各方势力的具体情况。
可是刚一进城,诸人就感到了不对劲,城中的气氛很紧张,每个人的眼神中都充满了担忧。高长恭忙去逮住一个路人询问究竟,那人却道:“公主被困了,我们要完了。”
高长恭忙向檀羽言道:“这北乡城中近段时间总有各种谣言纷传,一会是说公主被魏国人抛弃了,一会是说魏国在吴堡打败仗了,诸如此类。公主屡次派人寻觅放谣的人,可这城里三方势力纠结,极难查出真相来。师父你这‘断案第一’来了,应该会有办法吧?”
檀羽沉吟道:“两方开战,放谣言迷惑人心是常见策略。这谣言的源头,可想而知必是宇宙帮的人。然而,这城中既然都是公主的丁零族人,相信俱都是知根知底,如果只是简单的传谣,一个问一个,很容易便能问出那谣言的源头。可你却说,公主查了很多次都没查出来,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一个一个问过来之后,却发现这些人最后连成了一个圈,所以就无法确知谁是第一个了,是这样吧?”
“师父果然神人也,事情的确是这样。”高长恭忍不住赞叹道。
檀羽微作一笑,又道:“一般来说,谣言的散播都要先有一个在小范围内扩散的过程,之后才是像刚才这位路人那样到处与人分说。我们假定,谣言只有一个起点,也就是那个散播谣言的人。他要做的,就是在他认识的人之间充满神秘地小心传播,然后谣言就会不停地传,传到后来,一定会有人再把这谣言传回到起点那里,最终形成一个圈,这个圈就是一个小范围的朋友圈。那么,为什么会有人再把谣言回传到造谣那人那里呢?因为这个造谣的人是圈子里大家都十分熟悉的人。”
他一边解释着,一边左右四顾,思考着如何才能找出那个散播谣言的人。然后,他就看到了跃跃欲试的黄龙,眼睛一亮,便笑道:“又到你表演的时候了哦。”说罢就在黄龙耳边小声指点了几句。
黄龙一听,喜笑颜开道:“嘻嘻,师父放心,徒儿保管做好。”又去拉了杨师弟,道声“杨阿兄快跟我来,师兄也来喔”,两人便跑开了。高长恭回头看看檀羽,见檀羽笑着点头,便也无奈地一笑,跟着黄龙走了。
兰英则依偎在檀羽身边,见那三人离开,这才说道:“我发现,黄龙之于羽弟,就像陶小君之于林儿,配合得总是这样默契。”檀羽一手抱着她,这才不无感慨地道:“当初黄龙刚到南朝时,还只有孩子气,现在就已经能独当一面。如若再过些时日,她就真的可以出师了。英姊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最长,我知道,你是把自己的所学毫无保留地教给了她,这才让她有这样快的进步。黄龙如果以后能有大成,第一个便要感谢你呢。”
兰英微笑道:“羽弟和我还说这话。她是你的弟子,我当然会尽我所能去教她。刚才你都叫她做什么了啊,快和我说说嘛?”檀羽道:“走吧,我们找个地方看戏。这回书,叫做‘小美女智解连环套’,嘿嘿。”
第十九回 圈图
北乡城里最大的一个茶楼,三层高。最顶层的一个雅间,羽、英和念双、双妹正坐在其中。檀羽正在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兰英的手。这些时日来,兰英向寻阳学了不少化妆的技巧,一双手也比从前精细了许多。檀羽一面看,一面感叹道:“突然发现,英姊真是越来越美了呢。”
念双则在一旁奚落他道:“也就阿羽你这厮敢这样说。若是换了我这样说丫头,她肯定就不理我了。”他也正搂着双妹向楼下张望。自离了赵郡后,他们还难得这样温存。
双妹却嘻嘻笑道:“那不一样,檀阿兄的口才好,连韩阿姊也辩不过他,所以只好听他的。师叔是厚道人,断然不会对丫头这样。”
兰英却嘟着嘴道:“双妹赞扬阿双,却把羽弟折损了一番,真是的。”双妹见她有些生气似的,连声道:“韩阿姊别生气呀,我不是那个意思。”旁边檀羽则和念双互相对望着窃喜地笑,人生能得一个女子为自己辩护,已是最大的幸事了。
此时,楼下的黄龙正和杨懿将一群人聚到他们身边。按檀羽的吩咐,高长恭去取了当时宝珠调查散播谣言的记录,又请了李文通派兵到现场维持秩序。此时,黄龙正站在一个临时搭的台子上,周围一圈空地,聚集着近千人,都是当初宝珠调查时记录下来的传播过谣言的人。
黄龙的声音仍旧轻脆明晰,她一面让杨懿拿着一个小册子准备记录,一面向人群高声说道:“近段时间,城中一直流传着诸多的谣言,这对于军心和士气是极大的伤害,所以公主让我来调查,到底是谁将那些个不实的谣言传播出去的。下面,我会让人给你们每个人送上纸笔,你们要按我说的,在纸上写下你们自己的答案,然后交给我手下的人。你们听懂了吗?”
周围的人群俱是已经接受过宝珠质询的。高长恭带着李文通的人马去将他们一个个找来,让他们本就已经感到了惶惑。此时听到黄龙的话,他们更是不知所谓,便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黄龙却不理会他们疑惑的眼神,自顾着朗声问道:“如果我现在也告诉你们一条谣言,你们会把它秘密地告诉哪个人呢?把这个人的名字写在纸上吧,不会写字的,找书记官代笔。记得一个人只能写一个哦,而且必须是今天在现场的人。如果你们不老老实实地写,那就对不起了,只能以散播谣言的罪名关起来。”
这些人群多是丁零的百姓,因为老家被宇宙帮占据,所以跟着宝珠来到这北乡暂居。当他们听到这是公主的主意,写得不对就要关起来,谁还敢大意,俱都老老实实地该写写、该报告报告,没人提异议。
待纸条收集起来,便全交在杨懿那里。杨懿在那台子上铺了一张大纸,然后一个一个把记录的人名写在纸上,连成一条条的线。
他一边写,黄龙便在一旁观察,不时地叫:“某某人,你可以走了。”
茶楼上,兰英不解地问檀羽:“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啊?”
檀羽微作一笑,这才缓缓解释道:“黄龙用的这个,叫圈图法。英姊你想,那个造谣的人,大概会有哪些特点呢?”
兰英茫然地摇摇头。
“其实很简单。比如,他一定不会把谣言传递给和他非常亲密的人,否则一旦出事,那他的同伙就全暴露了。还有,他一定不会把谣言和太多人去说,否则一旦被查起来,他的疑点就很大,很容易露马脚。所以我就让黄龙问了刚才那个问题,如果在回答的答案中,有某几个人组成了一个和别人都无关联的圈,这就说明他们中不可能有造谣者,因为这个圈里的人,一定都是互相特别熟悉的,比如夫妻、兄弟、街坊等等。所以,这样的人就可以让他们离开了。另一方面,如果有很多人都写的是同一个名字,这个人也不可能是造谣的。因为太外向的人,都只适合做传播谣言的人,而不是制造谣言的人。所以,这样的人也可以离开。”
他正解释着,楼下杨懿已经把所有人的回答都统计完了。而聚集在一起的人群也少了近三分之二。
黄龙看了看场中,似乎很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又道:“好了,第一轮问完,下面是第二轮。同样的问题,不过这次,你们只能回答仍然留在场中的人。已经离开的不能再回答了。”
于是,第二轮的回答又展开了。杨懿继续统计,黄龙继续让符合条件的人离开。如此这般连续进行了三轮,场中便只剩下十余人。
黄龙拿着最后的名单,高兴地道:“好啦,今天的调查结束,你们回去吧。不准擅自离开北乡喔。”说罢,便去拉了杨懿,跑上了檀羽四人所在的茶楼。
黄龙兴奋地将名单交到檀羽手上,道:“师父怎么奖励我?”
随后上楼的高长恭笑道:“只见过师妹向师兄讨赏的,还没见直接向师父讨赏的。咱们这一门,也算开今古之奇观了。”众人闻言,俱是大笑。
笑毕,檀羽方将名单交给他,问道:“认得吗?”
高长恭拿过来一看,脸色瞬间变了,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十几个人,全是阿伏至罗的幕僚。这厮果然有问题。”
诸人闻言,俱是讶然。
高长恭续道:“前两天公主的人抓到了一个宇宙帮的奸细,是从阿伏至罗部族中出来的。公主带人去质询,阿伏至罗却不肯承认。现在看来,他果然有鬼!”
檀羽一听,这才明白。看来,那宇宙帮对公主的人马,一定是采用了离间的策略。阿伏至罗手下的人占了公主所有人马的半数,如能用一些非常手段将其收买,自然就能不战而胜。而公主若直接与之翻脸,则必定发生内讧。这一招的确歹毒,看来,得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才行。
于是他又问道:“那阿伏至罗有什么特点,能不能想办法在不动声色的情况下,将他的人马尽归公主麾下,而让其人消失。”
高长恭想了想,道:“说起来,那阿伏至罗和李文通倒是不同。其人已近七旬,从来都是养尊处优、软弱无能。当初他来投靠公主,也是因为害怕公主派人去讨伐他。这样的人,若能以威势相逼,必使他臣服。”
檀羽点头道:“那就好办了。要说威势,咱们可有英姊坐镇呢。兰陵,去下帖子,请阿伏至罗明天到公主的军中会面。”高长恭微作一笑,道声:“这就是公主为什么一直盼着师父你们来的原因呢。”便自去了。
兰英则在檀羽身后使劲一敲,哂道:“羽弟真是的,自己的事情,拉上我这妇人做什么。”檀羽则搂住她,笑道:“本来这事确是该我去做,只是我的名声在外,若去和他周旋,让外人知道了,反倒说我怎么这般看得起他。要论气势,识乐斋哪有人能比得过火娘子,此战英姊就代我出马吧?”兰英叹一声气,只得点头答应。
第二十回 夺帅
宝珠的寝帐内,识乐斋的女子都挤在里面。令华和李元一左一右,小心地坐在床沿。帐外,一群男人们正在焦急地等候,大眼更是反复地踱着步。自从林儿答应为他做媒,他心中就已经将宝珠当成了自己的爱人。此一番遇险,着实让他担上了十二万分的心。
唯有杨懿半倚在帐边冷嘲热讽:“大眼是不是老爷们儿?这大点事,急成这样。”韩均则在一旁替大眼说话:“阿懿别这样说,大眼好不容易找着小君,可不该着急嘛。”
原来,宝珠虽经林儿治疗,确已脱离生命危险,可回来后却一直没有醒,这才急坏了这丁零军中上下几万人。
半夜时分,李文通也专门跑来探望,得知宝珠一直不醒,亦急得直跺脚。据他说,阿伏至罗那边知道了今天白天檀羽查造谣之人的事,担心自己的秘密败露,正在谋划率军出走。这时候,公主若不起来主持大局,可就要出大事了。
林儿闻听到这番话,便去拉着李元走出帐来,对李文通道:“公主一时半会儿恐还难以醒转,我们不能干等她,需要提前布置。殿下若信得过我,请率你的麾下人马到汾河以南驻守,切记要封住南去的道路。我这边也会请元公主领兵,在北岸把守,不让其人北逃。”
李文通当即允诺道:“放心吧,我自会守住自己的阵地。我们丁零人本来就已经被宇宙帮挤到了这里,若再分裂,就真的只有覆灭而已。希望这位小君也能信守承诺,守住自己的阵地。”说罢便率众离开。
这边李元却有些忧心地道:“虽然军中的人都认得我,可我也没有把握他们会听我的呀。”
林儿却眼神坚毅地道:“听不听你的不重要,因为,我要接管这支军队了。兰陵,去通知所有的副将、偏将、牙将,统统叫到大帐议事。阿兄、大眼、木兰、阿双,随我前去。”
不多时,宝珠手下的一干将领都被集中到了大帐中。众将早知宝珠被火烧伤,还未醒转,全都在营内着急。他们这些年随宝珠苦战宇宙帮,早已是忠诚不二。刚刚高长恭传的是元公主的命令,他们自然是当宝珠之命听之,故而全都火速赶来。
可当他们看到立于大帐之上的不是宝珠,也不是元公主,而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全都傻了眼。也有认得林儿的,小声在互相嘀咕:“她就是把公主从黄连山上救下来的。她手下的人,连火烧屁股都不怕,好像很厉害。”
林儿清咳一声,镇住了众将的声音,然后道:“你们都是公主的亲信,我召你们来,是听说阿伏至罗正蠢蠢欲动,想要和大军分裂,所以我要你们迅速到汾河北岸布下阵势,防止阿伏至罗北逃。”
就有直率的将领问道:“你是谁啊,凭什么指挥我们?除了公主的命令,我们不会听任何人指挥。”
林儿则冷然道:“公主目前昏迷未醒,事情紧急,若等到她醒时再作决定,一切都晚了。公主不在,元公主便可代她行事。现在元公主授权与我,让我来指挥你们,谁敢违令!”
说话时,她转头看了看就站她旁边的李元。李元一向软弱怕事,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被阚爽胁迫了。所以她并没有指挥千军的气势,在这大帐中站着,也有些恍恍惚惚。
众将显然也知道李元其人,大家虽然尊重她,却也未必真的听她号令。所以三军之帅,便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所以又有将领回道:“元公主虽然也上过战场,但却从没发号施令过,她如何能做这几万人的主?”
谁知林儿当即一声断喝:“阿双,缴他的械!”念双闻言,脚下轻功使动,便到了那将领身边,手只一动,就卸去了他身上的武器。那人还没反应过来,身上便空了,顿时生出一阵惧意。
林儿又是喝道:“还有不服的,和他一样。”众将领见念双的手段,心中哪里肯服,可嘴上却也放小声了,不敢去拂逆她。
林儿见众将沉下声去,这才走到大眼身边,向众将道:“这是我兄长,宝珠公主未来的夫君,从现在起,他就是你们新的统帅。”
她这话一出,别说众将,就是大眼自己,也诧异地看向了林儿,那意思是,这玩笑开大了吧?宝珠公主还没有同意下嫁呢,怎么就谈起“夫君”二字了?
林儿自然明白众人疑惑,却并不发笑,只是沉声道:“随公主去黄连山的军士们都看到了,公主衣衫褴褛,被我兄长抱下山来。他两人这样肌肤相亲,若非早有婚约,岂不是污了公主名节?”
众将显然也听说了黄连山的事。事实上他们早知道,宝珠前些时日一直盼着眼前这些人来丁零,听说人来,还亲自乘船前往迎接。这时候再和林儿这番话互相印证,再加黄连山上大眼的奋不顾身,似乎这大眼真就是公主未来的夫婿。众将左右寻思,便开始犹豫起来要不要听林儿的命令。
正此时,传令兵忽然来报:“不好了,阿伏至罗正带着人马准备向北行动。”
林儿闻报,当即下令道:“众将可看好了,若让阿伏至罗带人离开,你们全都罪不可赦!”
众将于此种情状,又见眼前诸人不论武力身份,皆是超然存在,也就不及多想,便纷纷拜倒:“愿听号令。”
林儿一拍手,道:“很好!兄长,率领你的人马,迅速向北,阻击阿伏至罗!”
大眼微一颔首,道声“得令!”便率众将出营,向北而去。
这时,林儿身旁的李元连拍自己的胸口,轻声说道:“以前老听说水心仙子多么厉害,我总是不相信,这世上再厉害的女子,能比师姊更厉害吗?今天见了,才知世人说得不假,你比师姊还要更有气势。而且巨细靡遗、有勇有谋,难怪师姊她一直盼着你来丁零。”
一直站在下首静静观察的檀羽,却微笑道:“以后若有机会,你还会见识更多呢。林儿主母,我也来讨一个差事,请让我和英姊随军出行,必以这三寸不烂之舌,留下阿伏至罗的五万人马到主母帐下听用。”
林儿白了檀羽一眼,怔道:“我最不喜欢阿兄唤我主母了,把我叫那么老……不过,这五万人很重要,也只有辛苦阿兄、阿嫂跑这一趟了。木兰阿姊,随同前往吧。”
“放心,自当办妥。”说完,檀羽也出了帐,叫上兰英、和木兰一道,随大眼率领的人马向北奔去。
那阿伏至罗手下虽然人数最众,但多是年老体弱者,真正能战的,反不如宝珠的两万人。大眼一马当先,率着宝珠手下诸军,飞奔到了阿伏至罗的车驾之前,然后一声大喝:“大王这是要去哪?”
阿伏至罗见服色旗号,知是宝珠的人马,却又没见过眼前这将,其手下当即回道:“来者何人,报上姓名!”
“宣夜帮义军先锋,杨大眼。”
“宣夜帮是个什么东西。快让开道路,若是迟了,小心我手中刀剑无眼。”
“正要见识尔的刀有多快。”
大眼一声长啸,便催马向那人飞奔过去,手起刀落,便将之斩于马下,然后放声长笑道:“好个刀剑无眼,原来连刀都不会使。还有谁上前来送死?”
他的双目圆睁,眼光如箭般射向阿伏至罗的军中。那军中之人,何曾见过这样蛮横的打法,连名姓都未通报,便斩杀大将。众军俱是心下一寒,谁还敢说一句话。
而另一边,公主的手下众将却尽都欢呼雀跃。眼前这位,虽不知是否真的公主的夫婿,但至少其勇猛已足以领众军对敌了。
第二十一回 地狱
被斩那人想是阿伏至罗的亲信,阿伏至罗见此情状,急得险些犯病,不住地咳了半天,这才指着大眼道:“你这凶恶之徒,公主派你来此,你却滥杀同袍,你这是坏我丁零诸军的团结,我要去公主那里讲这道理。”
“哼哼,大王这话,当真是荒唐之极!”从大眼身后走出一个妇人来,着的是汉人服色,满眼的冷峻之色。其人正是兰英。
阿伏至罗自然不认得她,只能问道:“你这妇人又是何人?”
兰英脸上全无表情,淡淡地回道:“我的身份不少,南朝皇帝封的是曲阿县主,北朝皇帝封的是平山县君,也不知你问的是哪一个?”
那阿伏至罗显然是平日里只知玩乐,极少关心天下大事,对这什么县主、县君,竟是全然不知,仍是傻傻地道:“听起来似乎很厉害的样子。不过,居然敢说本王荒唐,当真是愚妇不知祸从口出。”
兰英忽然眼神一转,一双厉目直刺那阿伏至罗,口中语气亦变得犀利起来,“今天白天,我们已经查出,前些日子在这北乡散播谣言的,就是你阿伏至罗的人。高先生去给你下帖子,请到公主帐下给个说法。你看见事情败露,便仓皇出逃,这更加暴露了你的丑事。你受宇宙帮挑唆,也不知得了他们多少好处,这才命人散播对公主不利的谣言。所以破坏丁零大军团结的,正是你阿伏至罗!试想,那宇宙帮区区几万人,丁零军兵两倍于他,为何大战多年,却未得寸功?归根结底,正是你这吃里扒外的族长,在替宇宙帮做事,这才让宇宙帮嚣张至斯。依我看,今天你若自裁以谢,这事就算完了,否则玉石俱焚,谁也休想得好!”
阿伏至罗哪想到眼前的妇人口才会如此之好,气得直咬牙,恨恨地指着兰英,却又说不出太多的话,只能一个劲地“好你个舌尖嘴利的多舌妇……”
兰英一声冷哼,讥道:“哦,忘了告诉你,我还有一个身份,叫‘火娘子’。凡是惹我发火、出言相辩的,都没有好结果。下世投胎时,你一定要记得,千万别惹女人!”说罢,她便放声大笑起来。
阿伏至罗一个七旬的老头,这大半夜的领兵出逃,何曾想过会碰到追兵,又何曾想过会碰到一个从未见的妇人出来这般奚落。这个妇人,一脸阴沉,仿佛真是索命的黑白无常,要来拿自己的性命。刚才最后那声笑,就像地狱的召唤曲,要将他这平日行过太多奸佞之事的小人勾了魂去。他平日与宇宙帮秘密勾结时,便不知做了多少这样的噩梦,今日,难道就真的是要兑现了么?
阿伏至罗念及此处,嘴巴突然一歪,便重重倒在车驾之上。虽没就死,却也必是瘫了。
其手下见此异状突发,全都惊惧得张大了嘴,却没人敢上前去扶自己的大王。兰英知道此战已成,便回头对大眼道:“上去收编吧。”
大眼得令,立即呼喝手下众将上前,将阿伏至罗的人马团团围住,准备收编之事。
檀羽则来到兰英身后,抱住了她的腰。兰英回头,将脸颊轻轻偎依在檀羽颈窝,叹道:“奴家以后肯定要下地狱了。”谁知檀羽却笑道:“那我要恭喜英姊喽。”兰英愕然地一笑,奇道:“羽弟这般恨我,看我下地狱还高兴?”
檀羽解释道:“当初我骂死觉贤、骂残赵温时,就想着肯定是要下地狱的。我不怕下地狱,就怕去了地狱没人陪伴太过孤寂。现在可好了,有英姊陪我,到哪都陪着,要被惩罚也一起受罚,那就不凄苦了,这不是很好吗?”
兰英听他原来竟是这意思,眼中的泪珠立时便流了下来,连连点头:“嗯,只要和羽弟在一起,让我去哪我都去。”
檀羽闻言,就在她脸颊上一吻,不再多言。
那阿伏至罗被兰英骂得一病不起,这事情迅速传遍了整个丁零军中。大眼带人将阿伏至罗的部下诸军全都收入麾下。另一边,李文通得到了这消息,也终于明白新来的这个水心仙子绝不是凡人,比起宝珠公主有过之而无不及,也就主动前来,将手下军队全交林儿指挥。林儿只来了北乡这一天的工夫,便完成了对整个丁零军的控制,其手段之凌厉,其过程之坚决,让所有丁零人都为之一震。此一消息,也迅速传遍了丁零的每一个角落。
接下来的两天,林儿就让高长恭着手军队的整编事宜。全军虽号称十万人,但可战之力不过两万。高长恭当即决定,淘汰掉不堪久战的八万人,全部转而为民,去附近开垦种田,一面安定地生活,一面为大军提供充足粮饷。
这一来,自有许多被淘汰者不服气。高长恭便叫黄龙、杨懿到军中游说,说大军即将开赴龙空山,若老弱者前往,多数是有去无回,不如留下来种地,尚可安度余生。再加上林儿治军,远比宝珠要严厉十倍,凡不从军法者,一律斩杀。大眼成立了一个数百人的军法执行队,见有带头闹事的便当场斩了。如此恩威并施,丁零军的风气立时改变。原本军中尽是些部族亲军,平日里懒散惯了的,现在换了主帅,就再没人敢寻衅生事,只按高长恭定下的练军日程,每日到校场训练。
第三天上,寝帐中的宝珠才幽幽醒转。一直陪在她身边的李元,早得了林儿的吩咐,在她醒后就给她喂相应的药食。一面喂,李元又将这几天军中发生的事详细和宝珠讲了一遍。
宝珠只是安静地听着,却并不作声。直到李元讲完,过了许久,她才淡淡地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早就想整肃军队,可碍于部族之分,一动手就会碰到诸多阻碍。她们能帮我完成这件事,真是要谢谢她们。不过,”她的语气很平和,却带着固有的执拗,“虽然他救了我的命,虽然和他有过肌肤相亲,但我情愿割掉和他接触过的皮肤,也不会嫁给那个杨大眼。”
李元一向也知道自己的师姊是这样的脾气,可还是劝道:“那个杨将军真的是勇冠三军。林小君整治军队那天,也是他带头冲进了阿伏至罗的军中。现在所有人都称他为‘神将’,不敢逆他的虎须。林小君那天说那个话,也是情急之下不得已的,若非那样说,也没人会听她的。她后来对我说,等师姊你醒了,一定要亲自来向你道歉。”
宝珠听得她劝,神情木然地不置可否。她心里其实倒不怎么厌恶大眼,甚至可以说还有些喜欢,毕竟这人的勇气正是她想要的。可林儿这样子一再逼她就范,以她向来高傲的性格,如何能就这样任其摆布呢。
另一个帐中的林儿,也正面临这样的质疑。兰英和令晖都觉得林儿是操之过急了,应该让大眼和宝珠多接触一下,两边有了些基本的了解,再慢慢地撮合。像现在这样拉郎配,难免让宝珠产生逆反情绪。
唯林儿却有不同意见,她的想法是:大眼生性木讷,要让他自己去向宝珠开口,那是压根不可能的。而宝珠既是执掌三军的公主,又有心理的洁癖,她更是不可能主动和大眼亲近。若非林儿这样强行把他二人拉到一起,两人之间应该不会有任何的交集。现在这样的情况,虽然宝珠嘴面上不肯服软,但她至少心中已经把大眼放在某个位置,会在未来的接触中不断去评估大眼的为人。这样一来,如果大眼的勇气真能打动她,那就有机会在某个时机一蹴而就,这也才是最能成功的可能。
林儿说完她的想法,又对英、晖二女道:“这事情,最后还得着落在两位阿姊身上。我的做法只是给他们牵上了线,最后能否走到一起,还要你们多去公主耳边吹吹风才是了。”
兰英则过去拉着令华,笑道:“这回还得把小师太也算上,她的话一定能让公主信任的。”
令华闻听到这样的红尘大事交给自己,连忙合什,念诵“无量寿佛”。念了一阵,这才小声道:“菩萨宽恕弟子,这是为师姊和杨将军的终身幸福,弟子只好多说妄言了。”诸女见她这小心谨慎的模样,俱都大笑起来。
第二十二回 坞堡
又过了七八天,高长恭整军事宜基本完成,宝珠也逐渐恢复了行动力。林儿这才进帐来,准备将大军指挥权交还宝珠。
宝珠却辞道:“现下所有人都唯水心仙子马首是瞻,宝珠亦当从善如流,听从你的安排。”
林儿抿抿嘴,想了半天方道:“既是如此,那就前去吴堡与陈子云他们会合吧。拿下吴堡后,再直取龙空山,方是正道。”
于是,林儿立即下令,让高长恭整顿军队,开赴吴堡前线。
这一番汾阴之行,林儿不仅又多了两万的惯战之力,丁零的后方保障也是尽为其用。高长恭便叫大眼仍作先锋,率前部先去和陈庆之的义军会师,宝珠则领着后部人马、及辎重粮草押后。如此一路往北,十余日工夫,即到了吴堡外,义军的阵营前。
这时候,陈庆之的义军约五千人,已经训练了近一个月,中间和吴堡的守军小范围接战过一两次,但伤亡并不算大。一个月的训练,让原来的非正规乡军,终于有了正规军的样子。刘乙、陈季等原来的静轮宫弟子,也在数次战斗中,成长为合格的将领。而火炎焱加紧制作的震天雷也逐渐装备到军,形成了不弱的战力。
宝珠的丁零军到来,让陈庆之顿觉如虎添翼,兵员总数扩大了五倍,同时粮草也更加充足。陈庆之何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真的指挥这万人驰骋沙场,自是踌躇满志、喜不自胜。
三少主见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在旁嘲笑他道:“杨将军以前还是三万人的指挥官呢,夫君的人还没他那时多,怎的开心成这样?”
陈庆之却傲然道:“那可全然不同。他那时虽然人多,兵却是北朝朝廷的,他只有指挥权而已,他想换一个副将,都要向上级请示。而我手上这支军队,却是全依我的命令,我要用谁撤谁,均是我说了算,我为他们的生死荣辱负全责。这样的荣光,也只有古代那些名将才能享有的。”
三少主看着自己的夫君这般英雄模样,自也是替他高兴。诚然,当今治世,能手拥如此重兵纵横驰骋,天下有几人能做到。即使自己的父亲号称魔君,也没能掌控这样多的兵力。自己能嫁这样一个了不起的英雄,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林儿把大军交到了陈庆之手上,只说了句:“陈子云要兵,我把兵给你找来了,要粮,我把粮给你找来了。这仗你可不准打输了喔?”
陈庆之道:“主母放心,咱立过军令状,此战绝不会败。不过……”他一边说,一边坏笑起来。
林儿见他一笑,便知他又在使坏心眼,忙问:“说吧,又想从我身边要谁去?”
陈庆之哈哈大笑,道:“知我者,主母也。老实说,你身边的人我都想要,除了为仪,嘿嘿。要不,你把高兰陵、陶小君、韩二郎借我几天吧?”
林儿愕然道:“要管理后勤,你有姓和的,要出谋划策,你有神棍兄,要侦察潜行,你有司马大侠。何故还要他们三个?”
陈庆之道:“和夫子是上佳的账房先生,可现在粮草多了,需要专门的辎重部队,和夫子不具备领军能力,得靠兰陵亲自坐镇;殷兄行军布阵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天才,可论及对手的心理把控则非他的长项,有陶小君在,我就放心多了;司马大侠是一等一的斥候,可他的机动能力不足,往来传递消息还是二郎好使。我这要求,也是为打胜仗加个保险,还望主母成全。”
林儿莞尔一笑,道:“好啦,你想要谁,自然都听你的。我和阿兄不受你待见,正好去照顾小嫂和玉娘。这又过了一个月,玉娘的肚子都该显出来了吧。”
旁边檀羽则连声附和:“就是就是,子云自己打仗去,我正好回家抱美人。”说得陈庆之连白了他几眼。
当下,羽、林二人自去帐内休息。陈庆之则将手下诸军重新分配。宝珠的原部人马约一万人,分成左右两军,大眼和宝珠分为左右先锋,领军进驻吴堡前的洞口山附近。义军原来的人马和原李文通所部,约一万人,则为中军,仍由慕聩、慕容白曜各领两路跟进。原阿伏至罗所部五千人,则为后军,由高长恭指挥,负责粮草辎重与后勤保障。
中军帐中,陈庆之、三少主、殷绍、令晖四人正在合议攻城策略。
陈庆之道:“吴堡东南一侧是延绵的群山。之前,他们一直在这一带设防,荒土盟和静轮宫攻打的碛口和孟门坞堡就在这群山中。但我们因为是走远路从壶口过来,绕开了群山,来到这吴堡的西南方向。这一带山不多,以平原为主,利于我大军展开,宇宙帮则无险可守。所以接下来,我们就是要打一场平原大会战了。”
“吴堡的布防情况如何?”殷绍问道。
陈庆之便将司马灵寿和韩均传回的吴堡的确切消息传递:“吴堡北、东、南三面城墙皆面山,要攻打很难,只西城门外较平坦些。不过西城门外有一个娄家湖,湖不甚大,可湖边却有他们临时建起的数个坞堡,以拱卫城门。其中粮草丰盈,驻军过万。要想攻破西城门,就必须先攻占这些坞堡。不知各位有何计策?”
殷绍道:“宇宙帮的长处是有火弩做武器,擅长远战。若是近战肉搏,则我军优势更大。如今他们修这个坞堡,等于为他们构筑了一个堡垒,要想攻破,怕是不太容易啊。”
令晖则问道:“坞堡是什么样的?能用震天雷去炸吗?”
陈庆之道:“坞堡就是一层一层的石头房子,石砖石瓦,震天雷炸到上面,起不了一点作用。他们的人却可躲在里面射弩,我们是炸也炸不到,射也射不了,白白被他们攻击。更麻烦的是,这坞堡里的房子修得曲曲折折,贸然进去,还容易中埋伏,真是麻烦得紧啊。”
“白天进去不行,那晚上呢?火弩的攻击,必须要有光线支持,若是找个没月亮的晚上,他们的火弩就发挥不了作用了。”令晖继续出主意。
“晚上固然可避开火弩,但宇宙帮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一到晚上就会在紧要处布置地雷。地雷和震天雷有点像,不过是用引线触发,只要人一碰到引线就会爆炸。我之前派去的斥候兵就踩过地雷,把一条腿都炸飞了。所以要在夜间袭击,就要想办法避开地雷才行。”
这一番介绍完,三人俱都陷入了沉默。白天黑夜都不行,这些坞堡,看起来倒是难以攻破了。也难怪,宇宙帮以此地为兵防重镇,自然是要想尽办法防守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三少主突然清了清嗓子,小声道:“我倒是有个馊主意,不过登不上大雅之堂。”陈庆之一愣,忙道:“娥儿快说。”
三少主道:“我们所在的这地方,老鼠特别多。寻阳公主和我抱怨了好几次,说晚上听见老鼠啃床脚,啃得让人心烦。夫君刚才不是说宇宙帮的地雷是碰上就会触发吗?我看不如多捉些老鼠,到时候放进坞堡去,老鼠一多就容易碰到引线,自然就引爆了地雷。然后我们的人再冲进去,自然是万无一失。”
其余三人听完她的建议,面面相觑,呆了半天,这才齐呼一声:“此乃妙计也!”
陈庆之高兴过去捧起三少主的脸狂亲了一阵,方才赞道:“计谋虽然简单,但相当实用啊。就听娥儿的,我这就去给小君小女们清理鼠患,哈哈。”
第二十三回 鼠攻
接下来的两三天,义军中展开了一场灭鼠行动。官方说法是,这是漂女亲自跑到大帐中向陈庆之建议的,大量的老鼠容易传播疾病。但将士们私底下都说,是因为识乐斋女人多,看见老鼠就怕,而统帅陈公子又特别心疼女人,所以一定要把老鼠清理干净,博取女人们欢心。反正识乐斋是女人们的乐园,这个全天下人都知道,老鼠捉就捉吧,大家自然没有太多抱怨。
而事实上,这些都是托辞,为了防止宇宙帮细作打探到什么蛛丝马迹而故作此说。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捉了的老鼠都被圈在了一个秘密地方,就等着需要的时候让他们成为破敌的勇士。
某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大眼和宝珠的两路大军分成了若干小队,由刘乙、陈季等分别各领一个小队,等候在每个坞堡的不远处。大眼自己则带着一队人马专门负责放老鼠。一群人全都隐藏在了附近山坳间,等待着陈庆之下达最后作战命令。
按陈庆之安排,宝珠本应和大眼在同一位置指挥作战,可她见到大眼身后几十个人那手里的大麻袋,听到里面不断响起的“吱吱”声音,她全身的寒毛都倒立起来。她本就是尤其有洁癖的人,老鼠是她的天敌,此时见了这么多老鼠,虽然知道是战略需要,可她心中还是不住作呕,就想着离大眼远点。
大眼却没那么多心思,只是憨厚地笑着:“公主怕这小东西,我让他们拿远些,嘿嘿。说起来,拿老鼠当武器,还真是头一回听闻。咱家的谋士们,总能想出这些个奇怪的点子。嘿,你别说,每次这些点子都特别灵验,兵不血刃就拿下了对手。”
宝珠这还是第一次和大眼真正面对面,第一次听他这样随意地聊天。她心中既鄙夷又好奇。鄙夷的是,当时捉老鼠大眼最卖力,他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老鼠毛,如若以后真嫁给他,让他那大手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当真是不敢往下想……可好奇的是,这个人傻里傻气的,怎么看也不像勇冠三军的万人敌啊?难道这是他们编出来骗自己的瞎话?
然而,当作战命令下达的时候,宝珠才真正看到一个勇将是什么模样。这是她有生以来,从没见到过的。战斗爆发的那一刻,大眼立时化身为下山的猛虎,一双眼闪着精光。他果然是为战争而生,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找到自己的价值。
这时候宝珠不会再有嫌隙,她紧紧地跟在大眼身后。以前,与宇宙帮打仗时,都是她冲在第一个,可这时候,她愿意跟着大眼,她感到安全,因为,她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令她恶心无比的老鼠在同一时间被放了出去,并迅速奔向了每一个坞堡。与此同时,爆炸的剧烈声响几乎同时响起来,地雷被老鼠们引爆了。宇宙帮反应也极迅速,地雷刚被引爆不久,火弩的声音便随之响起。之后,才是大量的火把被点燃。原来他们是用先乱箭扫射、再集中火力的策略。
可这一招,早被令晖算到。大眼和宝珠已得了令晖指点机宜,务必在第一轮火弩射完后方才进到坞堡中。这时候,火弩响过,时机到来,大眼一声大喝:“进!”一群义军将士,如野马一般冲进了坞堡中。有震天雷在手的,所有震天雷立时向各石头房中扔进去,没有的,则手持弯刀,冲进去一阵砍杀。
大眼和宝珠并肩作战,连斩数十个人头。二人身上沾满了血污,可宝珠只有在作战时候,才会抛弃她的洁癖。长久以来,宇宙帮侵占她的家园、屠杀她的子民,她身上肩负着血海深仇。这一回,正是她报仇雪恨的机会,她岂能错过。
直到数个坞堡被她的手下完全占领,她才对天长啸,将长久淤积在胸的这口恶气,尽数吐了出来。之后,她看向了身旁的大眼,如她平时对着自己的战友一般,在大眼前胸重重一敲,道声:“兄弟,谢了!”
大眼爽朗一笑,道:“武艺不赖,下次继续合作。”
另一边,二坞主慕聩正率人攻打吴堡城。这城池位处山区中,只西门前较为平坦。宇宙帮设置坞堡,正是意在阻挡对手直接攻打西门。可坞堡被大眼和宝珠率军攻占,西门就彻底暴露在大军火力之下。
宇宙帮最强横的是全军配备火弩做武器,守城时居高临下,占了许多优势。可慕聩打起仗来,同样是不要命的主,他可不讲什么战术打法,只是一根筋让兵士们向上冲。
陈庆之用他打这攻城战,要的就是他这打法。自古以来,攻城战都是十换一,没人能摆脱这样的战损比。唯一的战法,就是不要命地冲,冲得越快,越容易打乱对手的节奏。毕竟,火弩装匣需要时间,一轮齐射后,便是大军冲城的机会。
当然,义军还占了一个很大的便宜。虽然吴堡守城也有两万多人,但一大部分分去了城东南应付荒土盟和静轮宫,另一部分,则在城外的坞堡中。城内真正的守城军,不过两三千人。慕聩指挥着近万的兵力冲城,加上震天雷等强力火器的冲击,虽然损失了近五千人,但最终还是夺下了吴堡城。
二坞主慕聩,成了第一个攻克宇宙帮城池的人。林儿的义军,第一个站在了吴堡的城墙上。
陈庆之迅速带兵占领整个吴堡,将其中屯积的粮草辎重尽皆收入囊中。战前林儿曾向众乡兵许愿,战斗若胜,便每人有两千钱的赏赐。这回攻占吴堡这座对宇宙帮来说最重要的城池,其从附近收刮来的财宝全都藏在了这城里,这时候,自是全数落到了陈庆之的腰包。
和其奴率人接管了从城中获取的战利品。按陈庆之的吩咐,分了一半交给宝珠公主的丁零军,事实上,若没有宇宙帮,这些钱本就该是他们的。另一半,付了林儿战前许下的愿,仍剩余一大部分,除了分配给火炎焱继续制作武器,其余则留作粮草资费。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城中剩下的火弩,才着实让陈庆之发了一笔横财。这些武器,让他可以装备出一个完整建制的火弩营。未来要进攻龙空山,火力方面,他已经不吃亏了。当然,他需要一些时间来训练这些农民使用这些高级武器。
经这一场大战,义军虽折损了七八千人,可收获却颇为丰厚。有了那些战利品,他们就可以就地征召更多的乡兵。如此以战养战,大事即可成也。
陈庆之站在吴堡城头,心中一面感谢宇宙帮刮取的民脂民膏,一面则在心中盘算着下一步的战斗计划了。
第二十四回 缔盟
待城中战场清扫干净,陈庆之这才命大眼和慕聩分别领所部人马前赴孟门坞堡和碛口坞堡,与静轮宫、荒土盟前后呼应,争取尽快拿下残敌。同时,他也在城边的一座小山上,修建与两帮会盟的祭坛。按战前约定,谁先打下吴堡,谁就是盟主。现在,义军率先攻克吴堡,林儿自然就该成为这个盟主。
羽、林等人也被接进了城中。路上刚巧碰到了高长恭,他正在命令部下安排将粮食入库。见了羽、林二人来,高长恭连忙上前行礼,旋又感慨道:“师叔你看,两个月前你们刚来丁零时,手上没有一兵一卒。现如今,手握万军,加这一座边境重镇。论空手套白狼,没人能比得上师叔你呀。”
林儿道:“有你们大家全力相助,天下自然是唾手可得。不过,我还是不喜欢打仗。这里死伤逾万人,这要念多少的经也无法弥补啊。”说着她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高长恭却有些神秘地道:“前几天火师傅和我说,从这里往北不远有一个青岩堡,那里除了少数土著,便人迹罕至,却风景极美。我问他为何说起这里,他却笑而不答。后来我一想,那不就是师叔那张九黎教地图上显示的地方吗?火师傅是费氏夫人的人,自然就是九黎教的人,所以才会对九黎教这般熟悉。师叔若不想打仗,何不就去那里待着,让子云自领兵打下龙空山,岂不妙哉?”
林儿闻言,立时兴奋异常,连声道:“对啊,我想起来了。费氏夫人给我的地图上标示过,那九黎教就在这吴堡附近的,兰陵真是对我的心意啊。等会盟之事结束,我们就去寻访那地方。我去叫美女,她想这一天都想了很久了哩。”
大眼和慕聩的人马去增援之后,静轮宫和荒土盟的战事也变得容易起来。宇宙帮的残兵如何能抵御两面夹击,再加没有了吴堡的增援,早没了再打下去的勇气。而两面包围下,他们逃也无处可逃,最后无奈,便只好开关投降。静轮宫和荒土盟总算也来到了吴堡城下。
静轮宫掌教寇谦之,荒土盟盟主吕罗汉,俱有些灰头土脸。当初定下盟约的时候,他们可都是信心满满,心想着自己手下全是武艺高超的帮中弟子,对付宇宙帮一群无胆鼠辈,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可他们哪里想到,宇宙帮的战斗力竟如此强横,自己的帮众竟如此不堪。平日里行侠仗义,他们也是很有血性的啊,到了战场上,他们也挺拼命的啊,可为什么却会被阻在那关隘之前未得寸功呢?
最让吕罗汉不解的是,林儿的义军全是些东拼西凑来的乡野村夫,怎么倒比他手下那些武力强横的帮众还更有战斗力呢?那个被称为“神将”的杨大眼,怎么看也只有五六袋功夫的样子,会的只是军中最简单的军旅拳,自己手下随便一个分舵主,就可轻松打败他。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连战连捷,威名传遍整个丁零。
到了战争的后期,吕罗汉真的是自己亲自上阵,还曾试图登上雄关,斩杀对方守将。可宇宙帮似乎对此全都预料到了一般,地雷、陷阱、毒气,一样不少地等着他。若非他武魂的造诣,险些就要将一世的英名毁在那碛口坞堡上。
此时他最想问的,是林儿到底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当然,他碍于身份,并不能真的去问。林儿也不会把她的秘密告诉除识乐斋以外的其他人,或者说,即使告诉了,别人也未必会信。因为,如果她说出“仁者无敌”这四个字,江湖中大多数的人,都会嗤之以鼻吧?至少,在一个强调武力高低的地方,仁者、智者、勇者,都只是被人嘲笑的。
但她手下,就的确集中着这些人。杨大眼,论武力不过是个极普通的武士,可他身上所散发的勇气,却足以感染他手下的所有兵士。兵士们打仗,首先就看将官们向哪里冲。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大眼正是用他勇猛无匹的气势,率领着手下那些刚参战的新兵们跟着他一起不要命。打仗就是这样,统率力和武力并不完全等同,到了生死相搏的时候,很多武功招式都多余、都只是花拳绣腿。如何最快解决自己的对手,拼命是最有效的打法。
当然,眼下的大事是完成三方的结盟。吕罗汉、寇谦之,这些武魂级的存在,谁愿意让林儿这样一个二十岁的小女做自己的盟主。可江湖中人重诺,当初既然盟约说得清楚,谁先攻下吴堡,谁就是盟主。现在全天下都看着的,林儿的义军抢先攻下这里,还出兵帮助他们两帮,这才让他们进了吴堡。若不应诺,以后如何在江湖中为人。
唯一高兴的是麦积山的传功长老玄丙。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后方观察三边的战斗。此役他麦积山一直是打定主意作壁上观,但念双、双妹这麦积山弟子,以及慕聩这前弟子的表现,还是让他们得了不少脸面。
所以玄丙刚一见着念双三人,便小声传达玄高的法旨:“方丈师兄对你们的表现很满意。慕聩能第一个占领吴堡,也算是挽回了本派的颜面。等这一战结束,你自去思过崖面壁一个月,就算赎罪了。另外,小熙和雍容的事,师兄让你们自己把婚事小心办了,别太张扬。”看起来,武林中护短的习惯,玄高方丈身上也丝毫不少。
念双和双妹听此,高兴地差点蹦起来。他们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了。
接下来,便是缔盟仪式。宣夜帮、静轮宫和荒土盟,三家结成同盟,共同对抗宇宙帮。吴堡的祭坛早已修葺完成,仪式所用的礼器一样不少。各门派的重要人物均已到场,这来的,几乎是整个中原武林的全部。
林儿,领着吕罗汉、寇谦之,共同走上了祭坛。和其奴在旁,手拿一个锦卷,待众人下拜致礼时,便张开锦卷,朗声颂道:
三清六御,大罗诸仙。吾等焚香,敬告上天。
自今日始,缔盟成援。檀林为首,尽弃前嫌。
进退相与,唇齿相连。直捣龙空,解民倒悬。
丹心共照,日月同鉴。山崩海竭,永效此言。
颂毕,众江湖客齐向林儿叩首。从此,林儿便成为这天下武林的盟主,统御千万的女英雄。
仪式正要结束,却见几个着北朝官员服色的人来到了祭坛边上。其中一人朗声唱道:“大魏太子殿下驾到,众人跪迎!”
(第十九卷完)
第二十卷 第一回 牡丹
场中众人无不大奇。北朝的太子拓跋翰,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还来到这样偏僻的地方,这不是太奇怪了吗?难道这些人是江湖骗子假冒的?
当然,后一种可能是不存在的。敢在天下武林盟主、两大武魂的面前玩这种把戏,那自然是活得不耐烦了。何况,还有黄龙这样认得其人的。这时候,黄龙正凑到坛下的檀羽身边,小声道:“那几个当官的,好像是我阿爹的手下,我以前见过。”
檀羽奇道:“全是你阿爹的人?好像有点怪。”
黄龙道:“不怪啊。师父你也知道,平城的官场分两派嘛。我义父和崔浩崔司徒是一派的,他们支持太子殿下做大汗。独孤尼将军是一派的,他们支持吴王殿下。”
檀羽默然良久,对于官场的派系,他是早知道的。黄龙她们步六孤家、崔司徒、独孤将军,个个都和他有或多或少的渊源。但不知道的是,他们对下任皇位的争夺竟已如此激烈,影响到了丁零的战争。
说话时,只见一个身着太子朝服的青年人,在众多随扈簇拥下来到场地中央。场中众人齐齐跪倒,连静轮宫众道亦不例外。人群中,便只以檀羽为首的识乐斋诸人全都站立不动,显得鹤立鸡群。
陈庆之上前小声问檀羽:“不跪?”
“不跪!”檀羽斩钉截铁地道。
就有内侍尖声喝道:“好大的胆子,见了太子殿下不跪,还在窃窃私语。来人啊,掌他们的嘴!”
此言一出,檀羽身后的高长恭、陈庆之等人全都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天下间最好笑的笑话。陈庆之走到诸人身前,指着那内侍道:“来来来,让我看看敢掌我嘴的人长什么样。”他一说完,后面以刘乙、陈季为首,一群义军将士也站起身来,怒目上前,准备声援陈庆之。
陈庆之刚指挥大军攻占吴堡,军威臻于鼎盛,而且其人治军向来一视同仁,得了战利品也不少任何人的份,兵士们早对他这三军统帅敬服有加。眼下,有人敢说要掌自己的主将的嘴,这些当兵的还不要造反吗?他们可不管那远在平城的鲜卑可汗,在这里,陈庆之比可汗大。
那内侍平日深处宫内,何曾见过这等威逼的场面,登时吓傻了眼。若不是下面没那个,怕是就该尿裤子了。他身后的太子倒是识趣些,连忙止住他道:“不识相的小厮,还不快退回来,休要捋了各位英雄的虎须。”那内侍听到主子这样说,只好悻悻地退到其身后。
太子这才上前,朗声说道:“本王来此,是要与诸位英雄合计剿灭宇宙帮之事宜,请寇掌教、吕盟主、玄丙法师,到本王下榻之所一晤。”他刚说完,其身后的一个谋士模样的,便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太子忙补充道:“还请檀羽兄妹同往。”
正站在祭坛上、刚行完缔盟仪式的林儿,听他这补充的一句,一脸的不悦,连声道:“没空没空,这几天忙,太子要商量事儿,过几日等我闲了再说吧。”一边说话,她一边下了祭坛,拉起她识乐斋的姊妹们头也不回地走了。檀羽诸人也向太子微作一笑,紧跟着退了场,只留下太子僵硬的尴尬笑容,和一众江湖客们惊讶的目光。
吴堡城里一个大宅,被征用为识乐斋的临时住所。今天,除了綦毋怀文远在上邽,算是人到得最全的时候了。院子里,黄龙正数着家中的人数,然后高兴地道:“漂女阿姊,我们刚好有十二个姊妹耶。”她说的十二个,是将李元也算在其中。自从重逢后,李元和令华就天天在一起,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今天识乐斋聚会,她自然也要来参加。至于宝珠公主,却怎么也不肯来。
漂女笑道:“那我们是不是该叫识乐十二钗呢,嘻嘻。对了,元公主的住所还没有取名字。”李元奇道:“我也算识乐斋的人了吗?那么多人想加入识乐斋,我不知道自己够不够资格呢。”漂女则忽然严肃地道:“说的也是哦。你那么漂亮,要是进了识乐斋,四大美女的名号,我就得让给你了,真是心有不甘啊,唉。”
诸人闻言,无不大笑。对于漂女的奇异思维,大家早习以为常。唯李元还不太适应,愣愣地有些尴尬,令华连忙把漂女的性格小声和她介绍了一遍,说这是说笑的。
笑毕,林儿这才正色对李元道:“进识乐斋哪有什么够格不够格的,只要你愿意和我们这些姊妹疯疯癫癫地一起玩闹就行。”李元忙道:“那我一百个愿意呢。跟你们在一起,可开心了。以前跟着师姊打仗,成天提心吊胆,还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开心过呢。”林儿道:“那就是了,只要开心,就是我们识乐斋的人。识乐斋有个规矩,每个姊妹都有一个自己的居所,虽然只是名义上的,但也要取了来起个念想。元公主身份高贵,今天这名儿倒是好取,就叫‘牡丹阁’吧?”
后面檀羽却道:“林儿这话可不对,这些个居所可不全是名义上的。前几日兰陵不是说要去寻九黎教的秘址吗?找到后,我们何不就地建一个新的识乐斋。这一次,这个识乐斋要建得比原来上邽那个还大十倍,真个让这些姊妹们都有自己的居所,这样可好吗?”
他一说完,漂女第一个响应:“好啊好啊。反正闲着无事,要不我们现在就去吧?”林儿当即附和道:“我没意见,你们呢?”她回头去看诸人,俱是脸带笑容,想来大家也乐得前往,便抢先出了门去。
可刚一到门口,却来了两个北朝的官员,正是之前陪太子前来的。那官员一见是林儿,竟直接跪倒在地,高呼道:“水心仙子在上,下官有礼。”
林儿停住脚,奇道:“你们干吗?”一个官员回道:“下官来此,有事与仙子商议。”林儿撇撇嘴:“可我现在有事啊,你们过几天再来吧?”官员急道:“这事情就几句话,说完就走,还望仙子成全。”说完,他又向林儿身后的黄龙道:“请步六孤公子替我求求情。”
黄龙倒是认得这官,便对林儿道:“师叔,他是贾爱仁,录府的员外郎,我义父的部曲。要不你先听他说几句?”林儿看在黄龙的面上,只好依他,便又转身回到院中。 那贾爱仁进了院,也不敢坐,只是站着回道:“太子殿下这是第一回放外差,有许多不通人事处。之前得罪了诸位英雄,下官在此替他赔不是了。”说着,他又是深深一揖。
林儿随意地回道:“好说,这种事我才没空放在心上呢。”
贾爱仁连声道:“是是是,水心仙子金子般的人,怎会在意这种小事。不过,现在这吴堡数万人马,全归仙子麾下。太子殿下要进战龙空,还望仙子能帮衬些。”
林儿道:“刚刚才听子云说,从禹门的平西将军部出来了三万人马,直奔吴堡来。这倒好,当初打仗时,他们躲在家睡大觉,现在好容易打下来了,他们就过来耀武扬威吗?既然他们来了,还要我们做什么。”
贾爱仁一个劲地点头哈腰:“平西将军部那些啃皇粮的,说出来也不怕仙子笑,都只是装装门面。就算大汗出征蠕蠕,也从没用过他们。要他们去打仗,只有白给对方增加人头领赏用。”
“这倒有趣,没用的人还派过来,嫌我们这儿粮食太多吃不完?”
“太子出征宇宙帮,总要带些兵马的,否则太不像样子,你说是吧?不过仙子放心,太子自有其他安排,可保此战万无一失。”
林儿一听这话,方才来了兴趣,转头看向那贾爱仁,像看异宝一样地诧异道:“嘿,这世上还真有‘万无一失’的战法呢?这话我爱听。你倒是说说看,怎么个安排法?”
贾爱仁尴尬一笑,道:“这种小伎俩,想是不入仙子法眼的。不过这个安排很久以前就展开了。”说着,他又凑过来小声道:“我们在宇宙帮安排了内应,等到了龙空山,这个内应和我们里应外合,自然就能兵不血刃拿下龙空山。”
“内应?”林儿半带嘲笑地道,“那可是好,我也不用费力劳神,想什么破贼方略了,正好有时间去建立我们的新识乐斋。”说得那贾爱仁一片茫然。
第二回 基地
识乐斋诸人全然不买太子的账,这事在江湖客中迅速传开了。一直以来,江湖中的门派都是在北朝内斗的夹缝中求生存,见到鲜卑贵族便如见了爷一样,哪敢有半分的不敬之处。古时候的侠客们俱都是快意恩仇,可到了今天,江湖早变了模样。唯独识乐斋的人,却还保留这份骨气。更重要的是,即便这样不给脸面,太子还要小心翼翼地去拍诸人的马屁,这可当真让一众江湖客既好奇又羡慕,对林儿这个武林盟主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可识乐斋的人却根本没空理会这些,一群人正浩浩荡荡地往北走,只留了大眼等几个军中将领留下来训练兵卒。人们无不好奇,这战争时节,却见这一众青年男女,穿得光彩夺目,似是要出门去郊游?世上没有比识乐斋更怪的了。
按照火炎焱的指点,九黎教在北面的青岩堡,原是古楼烦国所在地,也是北上出关的重要门户。楼烦国灭后,蜀中多有部族迁往此地,九黎教便是其中一支。这里重峦叠翠、地势险要,极容易掩藏其间而无法被世人发见。故而,这里便成了蜀族的一个重要聚居地。
九黎教是处于青岩堡后的九黎峰脚下,并不易寻。即使按图索骥,又有火炎焱临行前详细指点方位,加上韩均几个武人左右寻觅,仍然莫衷一是。无奈之下,林儿只得让诸人先到青岩堡暂住一夜,次日再继续找。
青岩堡依山而建,一座刻着“定广门”三字的城楼便是其门户。识乐斋一行十几人,穿过定广门,就进入了青岩堡,眼前一座大的青石门坊,迎接着诸人的到来。
然而,迎接他们的,也只有这个门坊而已!
偌大的青岩堡,竟是空空荡荡,其中没有一个人。甫一进来,几个武人便立即感觉到了不对,开始四下警戒起来。
黄龙跑到几个做买卖的人家察看了一番,便回来对林儿道:“这里的情况,好像和岑家村一样呢,这是怎么一回事?”
岑家村就是他们去汾阴时经过的那个空村,那里的人在毫无打斗的情况下忽然失踪,让檀羽这神断都一筹莫展。没想到,在这青岩堡,这样的情况又碰到了。
林儿回头去看檀羽,却见檀羽抿着嘴,沉吟道:“这不可能,绝不可能。岑家村地处偏远,村民失踪了即便很长时间,也不大会有人发现。可这青岩堡却是北上南下的门户,这样整个堡的人全失踪,绝无可能很长时间还不被发现,否则我们沿途过来,一定会听到一些风声。这样说起来,这里的人一定是最近才失踪的!”
“阿兄的意思是?”
“作案之人一定就在附近!林儿,想办法调查出到底是谁干的!”
林儿点头明白,立即唤道:“子云,调两千人马来此,连夜搜索,方圆十里内一根草也不要放过!”陈庆之便叫韩均速回吴堡传他帅令。
这边,诸人则找了一间客栈自行安顿,又拿随身携带的干粮充饥。没两个时辰工夫,大眼、司马灵寿便领着两千人马来到了青岩堡。陈庆之当即安排,以司马灵寿的斥候兵为核心,四下散开,在附近的山中寻觅任何的异样之处。
如此直至半夜时分,就有人回来报告:“由此往西三四里的地方,有一个小山谷,谷中灯火通明,有许多人声,从外围看,里面戒备森严,斥候们都不敢轻易靠近。”陈庆之问道:“能看清服色吗?里面都是什么人?”那人道:“有点像是宇宙帮的,至少都拿着火弩一类的武器。”
陈庆之将消息告知林儿诸人。林儿皱眉道:“宇宙帮在这里还有一个秘密基地?又抓走这么多当地百姓,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她心中不安的感觉逐渐升了起来。
檀羽也想到了同样的可能,急道:“务要派兵捣毁这个基地,事不宜迟,林儿下命令吧?”
林儿道:“这基地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阿兄,这回由你来带队吧,我怕看到不好的事,心里更不舒服了。”
檀羽明白她的不安,也不多言,便叫高长恭、陈庆之、念双、韩均、大眼一同随他前往。
大眼指挥他的手下两千人,小心翼翼地向那谷地掩进。这些人是由刘乙、陈季专门训练的精锐之兵,具有极高的战术纪律性。只要大眼不发话,他们就不会发出半声响动,就连呼吸之声,都静得被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所掩盖。
檀羽的行动则自有韩均和念双保护。诸人来到一处山顶,正能看清那谷地中的情况。果如之前的斥候所言,其中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细细看时,那些人都穿着白色的衣服,将全身口鼻罩住。再看他们手中正忙活的,则是一些圆球状像是炮弹之类的东西。
陈庆之在旁小声问道:“这些是什么?有点像之前在禹门遇到过的雷公藤。”
檀羽点头表示同意,心里的一股不安却立刻升腾起来,“看来,这里就应该是他们的一个武器研究基地了。难道说……”他有点不敢往下想了。
陈庆之当然明白他的想法,便唤身后的韩均:“小心捂住口鼻和身上裸露的皮肤,去看看那些人究竟在干吗。”
韩均得令,当即一闪身,便下了山去到那个谷地当中。他穿的是黑衣,在一群白色衣服的人当中穿行,若非十分注意,几乎很难看到他的身影。加之那些白衣人并不会武,更加无法发现韩均的踪迹。所以韩均就在那人群中穿梭,也将其人的动作看了个清清楚楚,这才回到山顶。
“怎么样?”陈庆之急切地问。
韩均却有些心惊胆战地道:“在那边那个角落里,有一个地牢,地牢里关了许多人,看穿着,应当就是附近的农民,如果不出所料,正是他们从青岩堡抓来的。他们在用一个管子向那个地牢里喷一些烟,我不知道是什么烟,反正闻起来挺呛人的。”
陈庆之咬着牙,恨恨地道:“这些宇宙帮的人,果然已经灭绝了人性,竟然拿生民试验他们的毒气。这可是只有畜生才能干得出来的啊!为仪,我们该怎么办?”
檀羽虽然早已猜到是这结果,可他还是在内心中盼望自己猜错了,他还在期待着人性的最后善良。但是,人心已坏,这是他早已知道的事。当初从牛盼春那里接了任务后,他就面临了这样的难题,直到今天,难题却依然未变。他不禁有些感叹,世易时移,为何人心难改?
不过,如今的檀羽,早已不是十几年前那个年少轻狂、略显稚嫩的小子,他已经晋为君子,对天地运行、乾坤更迭的理解远超世间大多数人。遇到这样的事,他不会再茫然无助,他有自己的办法来处理这难题。
于是,他定了定神,便对陈庆之道:“这些人视生命如草芥,只因他们没有感受过死亡的恐惧,也就不会敬畏生的艰辛。以兰陵、阿双、二郎为首,把你手下武功较高的兵士派出去,打开那些牢笼,让被抓的百姓自己为自己报仇。”
陈庆之闻言,当即便吩咐下去。
第三回 饿虎
以高长恭为首,陈庆之派出的几十个人全是江湖客,武功均在五袋以上,一行人如鬼魅一般欺近了那山谷中,却没有被任何地察觉。
基地的周围固然有宇宙帮的兵士在护卫,而且是全副武装。不过,他们太过于依赖武器,对于近身搏斗并不擅长。念双等人就如鬼魅一般,带着超越常人的身体素质和适应能力,在这些普通兵卒面前,自然就成为超然的存在。他们在这黑夜中行动,即使已经离得很近,依然行动自如。远处的檀羽等人就着火光,就看见外围的白衣守卫们一个一个被人拖进黑暗中干掉。
就这样,高长恭等数十人很快便接近正被投放毒气的地牢前。只听念双一声长啸,几十个人齐齐出手,冲向了地牢。事先他们早已分配好了人员,有人控制守卫,有人打开地牢,有人驱散毒气,有人组织被困流民。虽然人多手杂,却井然有序,几个地牢在不到一刻的工夫,被全部打开,困于其间的百姓立即如野兽般冲了出来。
远处的檀羽看到了冲出的人群,人人脸上均是死灰色,想是毒气的侵蚀,已致他们的生命到了最后关头。本来,刚被关进地牢、毒气被施放时,他们还有人在挣扎和反抗,可那是徒劳的,紧锁的牢笼无法冲破,等待他们的只有无尽的折磨、直至死亡。本来,他们只想更快地死去,那样才能减少痛苦,可宇宙帮的那些试验者们岂会让他们如愿,毒气的剂量被有效地控制,试验者们才能收集尽可能多的结果,以供未来之用。
所以,大门打开那一刻,明亮的火光照亮地牢的那一刻,那不是地狱的鬼火,也非天堂的召唤,那是他们的生之道路。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叫出来:“有人来救我们了!”一群被困的百姓便就这样冲了出来。
早已得了檀羽命令的高长恭,就在人群中大声呼唤:“宇宙帮那些穿白衣服的就是罪魁祸首,是他们抓了你们,又给你们施放毒气。大家齐心协力,一定要把那些人全都宰了!”
人群的激愤经这一声唤便完全爆发出来,让他们痛苦的人就在眼前,他们岂会放过。也不知是谁带的头,就这样冲向了白衣的宇宙帮众。
宇宙帮众自刚才念双等人发难之时,便匆忙组织力量抵抗。一轮火弩的齐射,也射杀了不少平民。可是,这时候的百姓已不再是待宰的羔羊,当他们的生命被威胁时,他们迅速地变成了食人的饿虎。
是的,食人的饿虎!
百姓们冲向宇宙帮众时,不是拳打脚踢,不是刀剑相加,他们用的是嘴。他们抓住那些帮众,撕烂他们的衣服,然后就直接用嘴在那些人身上撕咬。颈部的动脉血管就这样被咬破,鲜血迸发如注。每一片血肉被他们咬下,就伴随着惨烈的嚎叫,整个谷地,已经变成了真正的人间屠宰场。如果他们不是直立行走,这里一定会被认为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深处!
檀羽虽然早料到了人性被堕入谷底时一定会出现这样的场景,可当他身临其境时,看着那些野蛮的撕咬和临死的恐慌眼神,他还是被震惊了,心藏仿佛就要跳出胸腔。他连忙闭眼,可那肮脏的场景仍然无法忘却。是他一手铸造了这一切,他心有余悸。
别说檀羽这样的文人,便是高长恭、陈庆之、念双这些杀人无数的武人,在这样的场景下,也感到了震震心惊。好在林儿有先见之明,诸女一个也没有来,才没有经历这样的惨状。
残忍的撕咬和屠杀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诸人都在这样的煎熬中度过。直到外围的宇宙帮众被全部屠杀,人群才包围在了一个大房子周围。
在人群被释放出来的时候,就有一大群宇宙帮众簇拥着一个人进到了那大房子中。他们本来想趁着混乱冲出重围,但显然也被血腥的场景震慑住了,一直到此时为止,其中都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有人靠近时,里面会传来零星的弩声。
高长恭指挥着手下人群:“房子里可能有地道,大家要快,别让贼首跑了!”
随他一喝,已经完全杀红了眼的人群,再也不顾那微弱的抵抗,就这样冲进了大房子。然后,又是惨叫之声响起。
不过,这一次的惨叫声倒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安静下来。远处的檀羽等人正自好奇,就听见人群后的高长恭大叫:“不好,房中有毒!快退!”
还算比较冷静的义军兵士们大都退到了安全地方,可被释放的人群却多数陷在了其中。檀羽和陈庆之连忙来到近前,问道:“怎么回事?”
高长恭看了看那房中,回道:“里面好像是放了什么迷烟,人一进去没多久就全昏倒了。不过宇宙帮的人都戴了面罩,所以没事。”
檀羽点头道:“他们这些人试验的就是毒气,能制造出像麻沸散一类的迷药丝毫不令人意外。这倒也解释了之前我们在岑家村和青岩堡看到的情况,为什么他们能在其人毫无抵抗的情况下把人抓走,正是利用了这些迷药。兰陵,组织人力向里面扇风,尽快把毒气吹散。”
高长恭点点头,便让大眼将等候在左近的两千人全部发动起来,到附近山上找了许多大片的树叶,做成蒲扇样子,向那大房子中合力扇风。两千人一起使力,风力很足,不多时便将其中的毒气吹散。高长恭又让韩均进去小心试探一下,确认没有危险,方才再次冲了进去。
房中本来的宇宙帮众大约有几十个,刚才被激愤的人群冲进来时,全都吓傻了。本来他们是有武器的,可这时候,却全都忘了武器的存在,只是呆若木鸡的立着。
檀羽的用意也正在于此。让他们知道,被他们视为实验品的人群,都是有生的力量,一旦遭到这个力量反噬,他们就将进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欲求速死,也会变得很难。
所以,当檀羽等人刚走进去时,听到的是一个人正在疯地嘶吼:“啊!啊!”
檀羽忙唤念双:“点他的穴,让他安静些。”念双立时欺近那人,只在其肩上一敲,那人便当即瘫倒在地,再没了叫的力气。
檀羽走过去,仔细看那人,才见肤色白净,竟是一个文人模样。檀羽冷冷地问:“你叫什么?”
那人刚才激动的情绪被念双控制下来,立刻显示出了疲态,双眼木然地忘着房顶,毫无语气地回了个“木雁”二字。
檀羽尚未回答,高长恭抢先惊呼:“他就是宇宙帮的元老、制造出雷公藤的那个木雁!公主那次在黄连山遇险,正是去追击这个人。此人简直是丁零人的大仇,把他交给公主,必是对丁零人最大的礼物。”
那木雁嘴角一咧,淡淡地笑道:“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能像布鲁诺一样为科学死去,此生无憾矣!”
“哈哈哈……”他的话激起檀羽响彻整个房中的大笑,这笑声,让木雁也不禁一愣,只能呆呆地望着他。
檀羽笑完,这才指着木雁,厉声喝道:“我观你也是汉人文士,应也读过几日圣贤书。须知圣人‘朝闻道而夕可死’,为了寻求真道、为了生民之福而献出生命,那才是崇高之理想。而你,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为了你们宇宙帮那渺小地想要征服天下的想法,还大言不惭地说为了什么‘科学’死去,简直可笑之极。”
木雁狡辩道:“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科学’,多说无益。我只负责科学实验,至于实验的成果派什么用,不关我的事。”
檀羽眼神依旧犀利,他要从信仰上彻底击溃那木雁,“我不知道所谓‘科学’是什么,但我知道任何学问都是建立在前辈的探索基础上,没有哪个人能靠自己一个人建立整个学问。所以,对前辈的敬畏就是一个学者必须具备的素养,我很难相信一个目空一切、刚愎自用的人能成为大学者。由此推而广之,尊重前辈的人,也会自然地尊重历史、尊重文化、尊重天下人共有之道德。试问,世上有哪个道德体系,会允许你用活人来做这样残忍的实验?就凭这一点,你这所谓的‘科学’便不是什么光彩的东西。”
木雁被他说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绿,却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第四回 新宅
当下,陈庆之便叫大眼命人将木雁捆了押回吴堡,交给宝珠处置。宝珠和她的丁零部众对这木雁可谓是恨之入骨,如今见他成擒,众人恨不能亲啖其肉。最终还是由宝珠决定,将其五马分尸。
这木雁算得是宇宙帮元老院中排名靠前的人物,穿越十几年来,一直致力于发展大杀伤力武器,如今终于被丁零人用最残酷的刑罚结束其生命,也算是对其改变历史进程的必要惩罚吧。
至于宝珠,由于大眼亲手将她的大仇抓回来送到她手,其对待大眼的态度也有了极大的改变,她虽然还没有向他表达,但内心深处却已经开始重新评估应该如何面对大眼了。
另一方面,陈庆之又让其余诸军将被麻醉的人群移出去,同时将整个基地夷为平地。而檀羽等人则回到青岩堡,将基地的情况大致和林儿说了。至于其中血腥的部分,自然是要略过去。即便如此,诸女听完还是忍不住心里有些发毛。林儿则叫令华在有空的时候,去给那些受困的百姓多念些经,消解他们心中的戾气。
至于檀羽骂木雁那番话,后来也成了北朝神仙宗的立宗之本。这是后话。
次日一早,诸人收拾好心情,又在青岩堡周围寻找九黎教的地址。不过,这一回有了大军帮忙,就比昨天容易多了,再加火炎焱又重新将具体方位详细地传递过来,诸人终于来到了九黎教所在的九黎峰。
正如费氏夫人所言,自从多年前她将九黎教搬去西蜀,这里就只留了几个老人在打理。然而,高耸的山峰,长流的花溪,让这里充满了恬淡气息。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在征战和奔波中度过,识乐斋诸人早已身心俱疲,此时来到这样一个风景怡人的山林之间,他们的喜悦可想而知。
漂女第一个跑到了九黎峰下,双手高扬转了好几圈,兴奋地连声道:“仙姑,这里好美,我们就在这里安家好不好?我好喜欢这里。”
林儿当然是忙不迭地赞同:“当然,当然,我们从仇池到凉州,从南朝到丁零,绕着中原转了一个大圈,不就是想要找一个这样的地方吗?这样一个山也青、水也清的地方,这样一个没有纷扰、没有战乱的地方,这地方简直就是为我们而生的呀。这里就是我们新的识乐斋,你们觉得怎么样?”
诸人哪里会有意见,都是纷纷赞同。
不仅如此,每个人都在出主意。黄龙说她的栀子楼一定要建在水边,这样她可以和杨懿一起时常去钓鱼;三少主说希望在她的芙蓉榭后面种满竹林,她最喜欢竹子的清雅;双妹则要把她的桂霭村建在半山腰上,就像麦积山的隐仙岩一样。
当然,每个人的要求都能得到满足。林儿立即决定,让高长恭率领军士们齐动手,直接从山间取材,便在这山间建立新的识乐斋。熟谙风水之学的殷绍,自然地成了新识乐斋的总设计师。
新宅建在九黎峰下一块大的平地上,花溪从平地的中央流过,将一块平地分成了两半。高长恭与殷绍商量下来,便以靠近官道的一侧为外宅,供高长恭等单身男人居住。而靠近山的另一侧则为内宅,为家中十二位小君小姑每人建起一间独立的屋子。屋子的名称是早就取好了的,那时候只是为了给新进的女子一个名分,又哪里想到,有朝一日她们是真的能拥有自己独立的宅院呢。
上千的军士,有高长恭与和其奴的统筹指挥,建房子的速度很快。几天时间,内宅的十二个小院便初具规模了。
按照殷绍的设计,内宅分为内外三层结构。正中央便是林儿的水仙居。向外则是左右前后四个小院,分别是兰英的蔷薇苑、寻阳的百合苑、黄龙的栀子楼和漂女的芷兰居。檀羽的五个最亲密的人,当仁不让占据着识乐斋最核心的位置。再往外则是七个小院,左边两个便是令晖的腊梅馆和仙姬的杜鹃馆,右边两个则是李元的牡丹阁和令华的青莲庵,后面三个从左至右,分别是木兰的石榴院、三少主的芙蓉榭和双妹的桂蔼村。
整个结构不仅依山傍水,巧妙利用地理环境,而且考虑了每个人的需求。比如令晖和仙姬、李元和令华都住得很近,黄龙也靠近了河边,双妹则在山腰,三少主则得偿所愿,可以在自己的芙蓉榭之后种植竹林。
能够住进内宅的檀羽、陈庆之、陶贞宝、韩均无疑是让人艳羡的。当然,念双也很快就可以住进来了,上次玄丙让他和双妹悄悄地把婚礼办了,他们就一直在筹划这事。如果战事顺利,等剿灭宇宙帮时,他们就可以在这新识乐斋中风风火火地举办自己的婚礼,两人心中俱是充满了期待。
除了新宅之外,檀羽还收获了另一份惊喜。
这一日,正在忙碌着修房子打地基的几个军士,忽然报告说他们发现了一个石碑,石碑上还刻着字。
高长恭忙叫军士把石碑抬过来,才见上面写的是:“太平真君三年,山东人牛盼春到此一游。”下面还留着一行小字:“由此往北百余里便是隐儒山庄。隐儒者,博陵崔绰也,因太延年间入朝问对,而与司徒崔浩等七人并称七大族宗。隐儒山庄平素从不会客,若要拜见隐儒,须先过柔情峡谷,答对十二道题方能过关,答错任意一道,便再难见到,切切。”
高长恭把石碑拿给诸人看,檀羽便道:“又是牛盼春。以前时常收到他的来信,可最近却有日子没收到过了,说起来还真是想念,因为他的信总能提供给我一些有用的信息。现在看来,他其实是在他去过的地方都留下了足迹,好让我再次踏上时更加容易些。他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陈庆之道:“这个牛盼春就是当初在仇池离宫给你送信那人?我记得那个信上的那首诗就是写的博陵,原来他指的是崔博陵啊。”
檀羽经他提醒,也想起了当年之事。可他又哪里会预料到,原来牛盼春几年前就知道自己要来此地,所以特意给自己留下一些指点,就像当初在南朝指点他去拜会慧严方丈一样。
李元则对石碑上所说的隐儒感兴趣。隐儒崔博陵,前不久在汾阴时,杨懿和黄龙与之舌战的刘芳,就正是这隐儒的弟子。隐儒性格追求自由和逍遥,所以并没有住在他的故乡博陵,极少有人知道他隐居何方,他也极少在中原露面,也让大家对他这个七大族宗之一没有太多认识。
不过李元来丁零生活了这么久,当然对这位在丁零隐居的重要人物非常熟悉,只听她道:“崔先生是北地最大的名士,师姊屡次想请他出山相助,他却怎么也不肯答应,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师姊去问刘芳,刘夫子说他师父一身的才学,一直在期待着一个有缘人将之倾囊相授。说不准,这个有缘人就是檀先生呢。”
檀羽微作一笑,道:“我自是赵李门下,又岂会改投别的门派。崔博陵的大名早有耳闻,若能和他畅谈天下,自然是求之不得。但如果说要我成为他的门人,那是绝无可能的。”
林儿却道:“阿兄没看牛盼春说嘛,要见崔博陵,先要过柔情峡谷,答对十二道题目。想来,这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我看还是等这场战事结束,有那个心境的时候,再去拜会这位隐儒先生吧?”
檀羽便点头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