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们检测到您试图屏蔽广告,请移除广告屏蔽后刷新页面或升级到高级会员,谢谢
第二回家宴
檀羽道:“兄长重任在肩,还抽身来看小弟,真是过意不去啊。不知兄长怎么知道小弟在此处?”
源贺道:“自然是听郑六说的。他到京城时,愚兄正在录府公干,也就听说了你们在河东的事迹。贤弟现下可真是了不起啊,师叔教出来的弟子,果然个个都是能言善辩之士。”
檀羽谦道:“兄长谬赞。”
源贺又回头看了看寻阳,道:“贤弟,寻阳公主是我的师妹,义父在时,曾视她如己出一般无二。如今义父不在了,愚兄自然要照料她周全。可我又身居行伍,征战于西北苦寒之地,不方便照顾她。本来我想把她送去二弟乙浑处,结果老二比我还忙,要领军赴豫州作战。最近豫州的宛城出了一伙乱军,战力极强,也够他头疼一阵了。郑六那厮整日在外玩耍,我看他也不是一个可信之人。想来想去,天下也只有贤弟能照料她,这下我可把她交给你了。”
檀羽闻言,便坚定地道:“我们四兄弟既已结义,何须分出你我。公主与我非同寻常缘分,她来我这里,决不会有丝毫闪失,兄长只管放心。”
正此时,就听见前堂有人声。差衙来报:“有一群人在堂前吵闹。”苻达问道:“是来告状的吗?”差人道:“像是两群人闹纷争。”
苻达起身对羽、贺二人道:“两位稍候,我去处理一下就来。”檀羽忙道:“我既身为谋臣,升堂怎可不到场。我陪主公去。”“军师刚到衙中,不如略作休息,今日就不去了吧。”“无妨的,主公请升堂吧。”
于是檀羽随了苻达第一次走上公堂。早有差人领了吵闹之人走上堂来。檀羽细看,来的是两拨人,分为左右,左边为首的是一个银发老者,右边则是一对中年男女,都是衣冠不整的模样。
堂上苻达高声一喝,堂下诸人纷纷下跪磕头。苻达道:“堂下之人为何吵闹?有甚冤情速速道来。”左边老者道:“我告这对奸夫淫妇。”说着他指了指旁边的男女。
苻达道:“老者贵姓?今年高寿?”老者道:“老儿姓刘,今年八十有二了。”苻达道:“哦,老者快快请起。来人,为老者搬张胡凳坐下来慢慢说。”
檀羽在旁看着,微微点头。苻达能首先想到尊老,必定是位爱民如子的好官,自己没看错人。
那刘老伧坐了下来,手指着妇人道:“这个女人本是我的儿媳,四年前我儿子死后她就做了寡妇。谁知她不守妇德,却与这个男人干出见不得人的勾当,被我当场抓获。”
他一说完,右边人群中就有人驳道:“刘老伧嘴巴干净点,我妹什么时候做见不得人的事了。三年丧满,她要再嫁,有何不可?”引得右边人纷纷附和。左边众人也就和他们起哄对骂。
苻达忙喝道:“肃静!”堂下众人才住了口。苻达又道:“堂下所跪妇人报上姓氏。”那妇人回道:“张氏。”“张氏,老者所言属实吗?”“我与韩郎一人寡居,一人独处,两人在一起,不知道犯了哪条王法,却被刘家人闯进门来。还请官人为民女做主。”
苻达闻言,一皱眉头,侧身对檀羽道:“这倒怪了,这两人是否鳏寡,交与乡老一查即知。平日里这种事根本无须到县衙公堂来审,怎么今天如此反常?”檀羽道:“我也纳闷,只恐还有深意,主公不如再细细问来。”
苻达便问刘老伧:“张氏所言有理,你们擅自闯入私宅,实是不该。”刘老伧道:“官人有所不知,这妇人要再嫁人,我并无话说。只是她须将我儿的土地还给我们刘家。”张氏的兄长又驳道:“凭什么?那地是刘大留给我妹的,凭什么还给你们?”左边人群中有人道:“张氏既然改嫁他人,我刘家的东西自然应该还给刘家。”
张氏兄长还想再吵,苻达喝止道:“等一下。张氏的阿兄,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张氏兄长道:“是。小人张四。事情是这样的,四年前,小妹的前夫刘大过世,他把自己的财产分成两份,一份是他的家宅和所有钱资,约莫值个千余匹帛,全部留给他的老父。至于他生前买下的几百亩田地,则交给我妹打理。他这样安排也是因为他看老父年事已高,干不动农事,所以给他现钱享清福。当时我妹也是看在刘大一生至孝的份上,没有去和他争。要说这几百亩田地哪里能与千匹帛的现钱相比,辛辛苦苦做多少年也挣不到这么多。现在倒好,他们看到这土地值钱了,又想来抢回去。官人,这世上哪有这样无耻的人!”
他刚说完,刘家人又要吵,苻达忙阻止他们,继续问道:“你说现在土地值钱了?这是为什么?”
张四道:“官人可能还不知道。最近好多人到上邽县来买土地,过去几天价钱翻了十倍还多。”苻达愕道:“有这等事?都是谁在买地?”张四道:“主要是汉中来的客商。”
苻达闻言,眉头紧锁,回头对檀羽道:“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檀羽道:“不错,土地正常买卖倒没什么,只是价钱如此异常,恐有内情。我看不如先把这案子放一放,我陪主公下去调查一番再说。”
苻达点点头,便道:“案情我已基本清楚了,尔等先回去,过几日本县自有公断。退堂!”一干人众也就退出了县衙。苻达与檀羽方退回后院。
后院中,苻二迎了上来禀报:“军师的家眷住所已经安排妥了。东面几间大屋给军师,东西都已经搬进去了。公主本说要把北面的正房让出来,按你的吩咐,已经回绝了。”檀羽道:“那主公住哪里?”苻达道:“我和苻二两个人住在西面的房子就好了。”
檀羽一看即知,西面背着马厩,是最差的,便道:“让主公住那边,我如何过意得去?”苻达笑道:“无妨的,军师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一路过来,辛苦了。”檀羽点点头,便回房去了。
此时兰英正在布置房间,见檀羽进来,便说道:“主公把最好的房子给了公主和我们,自己却住在马厩旁。”檀羽道:“我已经知道了,以后自当全心辅佐他。英姊,今晚你亲自下厨吧,一来感谢主公,二来也慰劳我们远道而来。今后就要在这上邽住上一段时间了。”
他顿了顿,又道:“英姊,帮我拿一下纸笔,我想修一封家书。”兰英忙从一堆行李中找出文房四宝放在桌上。
檀羽一招手,让她坐下,然后微笑地看着她,说道:“我要修书请示父母,让他们允许我就在此地与你完婚。”
兰英闻言,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一震,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檀羽又拉住她的手,真诚地道:“英姊,此处虽不是我们自己的地方,但至少也是个容身之所。自从紫柏山下来,我就下定决心先在这里立住脚跟,再去和许穆之这些人对抗、寻找匡正乱局的法子。所以,主公未来任上,我们就好好地在此地休养生息,英姊你也不用再随我四处奔波了。”
兰英一双深情的眸子紧紧地望着檀羽,说道:“我都听你的。”
两人正情深意浓时,小林儿突然闯进来,见兄嫂模样,笑道:“你们两个被我逮到喽。”兰英脸一红,忙转身去收拾东西。
檀羽道:“你这小女,逮到又怎么了,她迟早都是我的妇人。”林儿道:“我是羡慕你们的嘛。”说着她又转头问后面进来的寻阳道:“你羡慕吗?”
檀羽见寻阳也来了,忙道:“公主来了?进来坐。”寻阳道:“没有打扰你们吧?”檀羽尴尬地摇摇头。
林儿拉着寻阳坐下,又叫兰英道:“阿嫂别忙了,过来说说话嘛。”
檀羽此时与三个女孩聚在一室中,心想着以后这样的机会还会很多,索性便把话说开:“英姊过来吧,趁林儿和公主在,我正好把刚才的话再宣布一遍。”兰英也就静静地坐了过来。
檀羽便对三姝道:“刚才已经和英姊说过了,我一会便修书回赵郡请示父母,得到二老同意后,我与英姊便在此地完婚。”林儿拍手道:“真的哇?那我就等着抱小侄喽。”寻阳脸色略微一变,但还是挤出笑容来,说道:“恭喜羽郎、兰英阿姊。”
檀羽知她此时心中定是打翻了五味瓶,绝不好受。但他做出这个决定也正是要断了她的念想,让她能尽快找到人生真正的归宿,短暂的痛苦也就在所难免了。
隔了一阵,檀羽又道:“我的事宣布完了。林儿,你们来应该有别的事吧?”林儿道:“阿兄,以后咱们就要在这里长住了吧?”檀羽道:“对啊,我们就在这上邽好好的历练一番,积累自己的经验和能力,这样才能完成我们身上肩负的使命啊。”
林儿一脸兴奋道:“那都是阿兄你的事,我可不要管哦,我来上邽就是负责和大家玩的,嘻嘻。我刚刚和阿姊商量,怎么才能找点玩乐。阿姊说,在汉中很多富家子都喜欢玩樗蒲,那我、寻阳姊、阿嫂加上阿姊,我们不是正好凑成一桌嘛。”她顿了顿,斜睨着眼角续道:“等我们技艺练好了,就到汉中去找人挑战!”檀羽见她一副高兴的模样,当真是说不出来的可爱,也就微笑着点头同意。
当晚,衙门中诸人全都聚到后院,就在院中间摆了张大桌子,由兰英主厨,诸人一起吃了来上邽后的第一顿饭。
席中源贺地位最尊,便首先举杯,祝道:“这第一杯酒就由我来起头。苻县令,这仇池国主杨难当,虽表面上臣服于大汗,也接受我朝派遣的官员,然而其狼子野心不可不防。你应该清楚,这上邽虽小,但你受大汗派遣来此做县令,实则是来监国的。仇池国夹在天下诸国之中,是北南两朝拉锯博弈的主战场,各方势力在此盘根错节,稍有不慎便会对朝廷造成重大影响。你在此责任之重,绝不可掉以轻心,遇有任何异动皆要及时上报,希望你心中要分外明了。贤弟,你我兄弟有六年不见了。六年前,你还是个小子,如今已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真不枉我们结义一场。这杯酒饮罢,师妹就交在你手上,以后就麻烦贤弟了。来,大家同饮此杯。”说着一仰脖,杯中酒一饮而尽。
饮罢,苻达又站起身来,说道:“第二杯,就由本县说两句吧。达是个庸人,在哪里都是软弱无能,至今没干成一件像样的事。这回真是天佑笨人,送檀军师到我身边,达凭空得了无数自信。从今后,我便在这上邽县中施展抱负,不辜负天恩浩荡和这千斤的重担。”说着他举起杯,对着天上略作示意,方饮尽杯中酒。
接着,檀羽也端酒杯,起身说道:“兄长,主公,各位我的伙伴,檀羽何德何能,能与你们一道走过人生的旅程。我们都知道,前方的道路并不平坦,但我们仍有信心携手走下去,因为我们都有一颗善良的心和坚忍不拔的勇气。并且我相信,我们这个队伍还会越来越大,还会有更多优秀的伙伴加入我们。今天这杯酒为这几个月来所遭遇的过去饯行,也为即将到来的明天接风,相信会有更美好的未来等着我们。来吧,干了这第三杯酒。”说罢,他与众人一一碰杯,然后举杯同饮。
第三回测字
众人在院中饮酒聊天。直至半酣时,寻阳忽走到檀羽身边,柔声道:“羽郎,我们出去走走吧?”
檀羽此时已有些酒意上来,也就随她一道出了县衙,来到大街之上。冷风一吹,檀羽打了个寒战,酒也醒了一半,问道:“公主,有什么事吗?”
寻阳并不回答,只是低着头默默往前走。走了一段,忽然回头说道:“羽郎,你讨厌我吗?”
檀羽一愕:“怎么会这么问,我怎么可能讨厌你呢?”
寻阳低声道:“我知道你想我离开这里。”说着,她忽地仰起头来,对着檀羽坚定地道:“不过你是赶不走我的,我一生都会跟着你,看着我的羽郎干轰轰烈烈的大事。”这时,她脸上显出了灿烂的笑容。
其实檀羽早知这个小女外表文静如冰、内心热情似火,他除了感叹造化弄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正此时,却听旁边有人吆喝:“测字算卦啰!”檀羽一愣,这都初更了,怎么还有术士在大街上游荡?忙迎声去看,一个银发鹤颜的老者,正倚坐在路旁,高翘着脚,手拿一个酒葫芦,正一边饮酒,一边斜眼瞄着羽、寻二人。
檀羽道:“老者,夜里凉,赶紧回去吧。”老者放下葫芦,坐直了身子,问道:“公子,要算卦吗?”檀羽听他的声音,全无苍老的迹象,暗忖:“这老者有问题,恐怕来者不善。”
老者见他不回答,又转头对寻阳道:“女公子,你来测个字吧?不灵分文不取,如若说对了几句,你只须打赏我一壶酒喝就成。”
寻阳刚才和檀羽把话说开,反倒敞开了心扉,此时似格外高兴。她看了一眼檀羽,然后转头对老者道:“那就测一个檀木的‘檀’字吧。”
老者真有模有样地凝神算了起来。过了一阵,他突然睁大眼睛,显出一副慌乱的神情。
寻阳忙问:“老人家快请说说。”
老者便摇头晃脑地道:“檀者,檀奴也,女公子算的可是自己的情郎呀?这檀木本是一种香木,这种木越腐朽、香气就越浓郁。女公子如若算的是自己的情郎,这喻意可不是太妙。檀者,从木、从亶,亶乃广大诚信之意。女公子的这位情郎天生是个做大事之人,他值得你用一生去信任。然而他的木讷、他的内敛,又会让你吃多少苦、受多少难呀。”
寻阳听完,不仅瞠目结舌,对檀羽道:“老者说的好准啊。”
檀羽却道:“此人必定有鬼,公主,他定是识得认识你的人,打听来的消息,否则怎会说得如此精确。”
老者笑道:“这位公子怎会这般想,那不如公子也出一个字,让小老儿来拆上一拆。”
檀羽道:“正好揭穿你的把戏!我就出个最简单的‘一’字,看你能拆出什么花样来。”
老者又开始思索起来。不多时,只见他突然转坐为跪,说道:“今天遇到真人了,小老儿给你磕头。”说着竟真的磕了起来。
檀羽一下傻掉了,忙过去扶他,口中说道:“老者何故如此,把我弄糊涂了。”
老者磕了一阵,方才说道:“只一个‘一’字,已足见这位公子是人中龙凤了。”
“这话又从何说起?”
“一,看起来最简单,却代表了人世间所有的学问。儒者道‘闻一而知十’,看到很小的东西,就能明白重大的道理。佛家讲‘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也就是说一即是一切,一切都是一。道家则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所有人间的道理,都是从一开始的,所有人间的学问,都是从一出发的。公子不经意间便说出了人间的至理,若非人中龙凤,又是什么?”
檀羽被他这一说,当真是哭笑不得。一来深深佩服这位老者总结的哲理,二来却也知道他这所谓的测字,不过依靠的是深厚的学问功底。这样一个怪人,怎会大半夜的来这里调侃他二人呢?
正想着,寻阳的侍女煮雪跑过来找公主。见到寻阳,煮雪气喘吁吁地道:“公主你出来也不叫煮雪一声,吓死我了。”
寻阳笑道:“我没事,刚才和羽郎出来碰到一个算命的老者,他说得可准了,所以就耽搁了。”
煮雪转头看了一眼那老者,忽地张大了嘴道:“你不是那个化缘的法师吗?”檀羽忙问:“煮雪你认得此人?”煮雪道:“昨天我出门买菜的时候碰到他的,当时他拉着我问了好多关于公主的事。不过那时他是个年轻人啊,怎么一下子头发全白了?”
檀羽闻言喝问老者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打听我们的事?还请现出你的真身。”
那老者眯着眼笑了起来,说道:“不急不急,让我先喝两口酒再说。”便举起那个酒葫芦豪饮起来。
檀羽感觉他是故意在给自己展示手中的酒葫芦,心中忽有所悟,忙问:“高长恭和你是什么关系?”
老者突然放下葫芦,认真打量了一番檀羽,说道:“他和我说此人心思敏捷、目光如炬,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却见他把手在脸上搓了几下,须发便尽数掉落。原来他的老者打扮竟是用易容术装的,这时去掉假发和胡须,抹去妆饰,才显出他真实的面容,不过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少年。
檀羽道:“阁下适才那话我还是不大明白。”
那人笑道:“先做个自我介绍。敝姓和,名其奴,字问禅,号修真散人,尚未婚娶,目前无业,檀军师若能赏口饭吃,愿到你鞍前效力。”
檀羽听他这介绍,心中好笑,口中说道:“我这里的饭可不管饱,和夫子要想好了。”
和其奴道:“无妨无妨。山人命贱,好养活。”
寻阳在旁也学他的语气打起了哑谜:“好说好说。既然如此,羽郎就让他做个衙役就是了。”
和其奴笑道:“正合我意!”
檀羽道:“和夫子这话究竟是玩笑呢,还是当真?”
和其奴道:“当真当真,自然是当真,出家人从不做假。”
檀羽听他自称出家人,越发觉得这是个怪人,便问道:“和夫子能否说句实话,你与高长恭到底是何关系?你又怎会来到上邽?又为何要将我们的底细探听得如此清楚?”
和其奴道:“我腿酸,咱们能不能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说?”
檀羽道:“是我的疏忽,和夫子就请到衙中叙话吧。”说着,四人便回到后院。
此时席已撤去,众人都聚在院中聊天。见檀羽带了个陌生人进来,林儿忙问:“阿兄,这是谁啊?”檀羽笑道:“这人名儿太长,我记不住,还是让他自己来介绍吧。”和其奴便将刚才那话又重复了一遍。林儿皱眉道:“这么多名字啊,那就叫你姓和的吧。”和其奴道:“妙哉妙哉,林儿公子这个名字取得好。”
林儿诧道:“你怎知道我的名?”檀羽道:“他不光知道你的名,恐怕这里所有人的身世他全知道吧。”便将刚才的事给林儿说了一遍。林儿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啊?”和其奴道:“咱们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好不好?”檀羽便给他拿了张茵席,让他坐下。
第四回敌我
和其奴缓缓地道:“我与高长恭是不打不相识的朋友。几年前,我俩都还小,却在战场上见了面。我们厮打在一起,难分难解,最后却幸运地为人所救,都活了下来,从此我们就成了朋友。他上紫柏山还是我推荐的呢。那天他来找我,说拜了个十八岁的少年为师,让我也来投奔。我想这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这小子如此臣服。所以我就先你们一步到了上邽,假扮成出家人,把你们的底细摸了个透彻。等你们一到,我便现身相见。”
“高长恭从军是参加西凉之乱,难道和夫子也曾参加过?”
“是也是也。公子不必讳言,老头儿当年便在西凉乱军中混过。”
“那已是多年前的事了。和夫子弃暗投明,前事自无须再提。如今能得夫子相助,小可三生有幸啊。”
他刚说完,却见旁边林儿一个劲地使眼色,顺她眼神看去,原来源贺正阴沉着脸看着和其奴。这才想起来源贺在河西征战,对付的就是西凉乱军,他对西凉乱军自有一股天然的恨意难消,忙转头对陶贞宝道:“贤弟,让和夫子与你先挤一个屋吧,你带他下去。”陶贞宝也是个机灵人,立时明白檀羽的意思,忙带了和其奴进房去。
源贺对檀羽道:“贤弟,你真打算留一个这样卑贱的贼寇在身边?”
檀羽道:“兄长,他是我新收的弟子的朋友,如今早已弃恶从善,佛家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为什么不能接纳他呢?”
源贺突然提高声音道:“敌就是敌,岂能化敌为友!”他本就声音洪亮,这一吼更是震得地面都颤了颤。
檀羽被他一吼,也就禁了声不再说话。寻阳过来解围道:“师兄,人是小妹带进来的,你要骂就骂小妹,和羽郎无关。”
源贺回头看了一眼师妹,就如一拳打在绸布里,一腔怒火登时泄去。他一拍桌子,便起身回房去了。
寻阳道:“羽郎,师兄脾气大,性子急,你别怪他。”檀羽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说道:“我能理解,时候不早了,公主早些安歇吧。”寻阳点点头:“羽郎也早点睡。”
苻达这时夹在源贺、檀羽中间,左右为难。檀羽安慰道:“主公不用担心,这事我能处理。”苻达道:“有劳军师,那我也回了。”
此时院中还剩下檀羽和林、英、晖三姝。
檀羽这才缓缓坐了下来,从腰间解下源贺送给他的那枚佩了多年的红玉,拿在手上仔细把玩起来。过了一会,方才抬头问道:“你们觉得我该怎么办?”
林儿沉吟道:“我虽不喜欢那个高长恭,可这个姓和的倒很有趣,学问不错,又很机敏。阿兄要在此地发展自己的实力,正是用人之时,有此等人才为什么不能用呢?”她说着,回头看了看令晖:“阿姊觉得呢?”
令晖道:“你还没明白檀阿兄和源贺将军争吵的缘由。那个和夫子其实是小事,观念的差异才是主要的。”
檀羽此时仰头看向了满天的繁星,感慨道:“敌是敌、我是我,竟然要分得这么清楚。难怪自晋末以来,天下大乱,匈奴、羯胡、氐羌、鲜卑,还有汉地的各个世家大族,今天你杀我,明天我杀你,杀完了就屠城,屠完了就吃人。他们这些人,从来就不明白,人是可以改变的。入华则华、入夷则夷,天下之人难道就一定要以血统、宗族分敌我、定生死吗?”他一边说,一边一个劲地叹气摇头。
三姝看着檀羽,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檀羽半天才从感慨中恢复过来,勉强一笑道:“我今天太激动了,还是早点去睡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兰英便和令晖先回了房。
次日一早,檀羽先来到陶贞宝房内。陶贞宝已经起床,和其奴还在闷头大睡。
檀羽悄悄问陶贞宝:“他还好吧?”陶贞宝道:“昨晚你和源兄的争吵他也听到了。不过他的性格随和,也没多说什么。”檀羽道:“那就好,以后你和他都紧紧跟着我,我到哪你们也到哪,谁要赶你们走,就连我一块赶。”
陶贞宝笑了笑,正要回答,却听床上和其奴说道:“多谢多谢。先生如此信任下属,岂敢不效犬马之力。”檀羽听他醒了,忙过去拜道:“夫子昨晚睡得可好?若有怠慢处,还请海涵。”和其奴从床上支起身来,回了个礼道:“客气客气。先生以后不必如此,有何吩咐,说一声就是了。”檀羽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陶贤弟,和夫子的食宿就由你安排吧。一会儿我给主公说一声,你们从今天起,就先在衙中做个主簿。”他顿了顿,又道:“我去看看兄长。”
刚走出房门,正巧碰到出门采摘花露的寻阳,便问:“兄长起来了吗?”寻阳道:“师兄已经走了。”“走了?”“他昨晚趁大家熟睡的时候悄悄过来向我辞行的。他临走前让我把这封信交给羽郎。”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檀羽。
檀羽展信来读:“贤弟,很抱歉不辞而别。本应多待几天与弟一叙兄弟之情,不过现在看来,我在这里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子了,现在的你正是大鹏展翅的年纪。我会立即返回河西,相信杨难当会另派人选担当讨伐吐谷浑的重任。希望贤弟能尽快成长起来,不辜负当年义父的重托和我们结义时立下的誓言。”
待檀羽看完,寻阳说道:“师兄性子急,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可他又不想依靠自己的官威来命你赶走那个和夫子,所以他选择自己离开。也许只有战场,才是最适合他的地方。”
檀羽不无感慨地道:“与兄长见面才一天,又分开了。我们四兄弟不知哪一天才能聚在一起。也许那时候大家都已变得不一样了。”
此时,大家都已经起床,见檀羽手里拿着信,纷纷过来询问。檀羽将源贺离开的事给大家宣布了,然后说道:“好吧,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正式在上邽县落脚了。大家要像一家人一样,不分彼此,相互扶持。一方面助主公保一方平安、谋乡民福祉,另一方面我们要快快乐乐在这里生活。”他这一番话,引得众人脸上都充满了期待。
第五回轩辕
吃过早饭,苻达对檀羽道:“出城往东七十里有个轩辕谷,那是传说中轩辕黄帝的出生之地。县丞对我说,历任上邽县令上任,都要去那里朝拜,以保一方平安。我来此也有一段时日了,只待军师你来。咱们今天就去朝拜吧?”
檀羽道:“如此甚好。黄帝为华夏始祖,咱们理应前去。”苻达便与檀羽率了陶贞宝、和其奴往轩辕谷而去。
出了东门,一路都是宽阔的大道,想必这通往轩辕谷的道路,历来都有修缮。上邽县中多山,那轩辕谷是绵绵延延许多山峦中的一座。一路行来,檀羽望着周遭巍峨的山峰和山上千年不倒翠绿的松柏,听着微风吹过时响起的阵阵松风,不由感慨良多,思想一下跳回到三千年以前。
他对苻达道:“主公,你说自古以来天下分分合合,却为何我华夏一族始终能一次次衰而复兴呢?”
苻达想了想说:“我读史书时,也常有这样的疑惑,不知军师如何看?”
檀羽道:“就以我们上邽为例,自古便是汉羌杂居之地,也因此常常会爆发冲突。我们此时的心头之病,不也与羌人和吐谷浑的匪患有关吗?然而,这些并不妨碍此地进入了中原皇朝的疆域。所以,华夏之史,就是夏人不断融合外族的历史。”
苻达笑道:“军师分析得十分有理啊。昨天军师与源将军的冲突,不也在于此吗?我的祖上本是羌人,自然是认为军师任人不避华夷的想法更加正确。如此说来,我们以后要特别注意对待吐谷浑的态度,尽量去教化他们,而不是一味地镇压才是。”
檀羽见他深明大义,不禁含笑点头赞赏道:“主公有此仁德之心,何愁匪患难平。”他顿了顿,续言道,“从昨日兄长的话中分析,这吐谷浑之患,已不仅是上邽一地的事,更有可能牵涉到整个仇池国,甚至整个天下南北分治的格局。如今南北两朝在关东对峙,难分雌雄,所以他们的目光都盯住了我们这关中地区,想从这里寻求突破口。而上邽匪患,说不定就是他们投下的一枚重要棋子,整个中原乱局可能都要着落在这枚棋子身上。所以,我们对此事的处理一定要分外小心才是。”
苻达闻言,连连点头。
一边说着,四人已来到了位于轩辕谷中的轩辕庙。甫一进门,就听见里面人声鼎沸。苻达问道:“怎么回事这是?”后面和其奴道:“我去看看。”便循着人声走了过去,不多时回来禀道:“有趣有趣。先生,过去看看吧,里面正在打架呢。”
四人依言穿过一条回廊来到庙的后院,正眼处一个小小的坟包,想必就是轩辕黄帝的墓冢,有一群人正在墓前争执。和其奴走过去喝道:“安静、安静,县令来了,有什么事和他说。”
那些人听得他喊,忙转过身来,见到苻达的官服,纷纷跪下磕头。苻达定睛细看,人群中除当地农民模样的,竟还有几个身着华服的汉人,从服饰上看,像是从南朝来的。
苻达转头对檀羽道:“这是怎么回事?南朝来此数千里,怎会有南朝客商跑到我们上邽县来行商,莫不是假冒的吧?”
檀羽也是心中疑惑,却并不知情。
苻达清清嗓子问道:“有管事的上来回话,这是怎么回事啊?打架竟打到这里来了。”
话音刚落,后面跑出来一个人,跪下来回话道:“启禀官人,小的是这里的庙祝。我们本不应在这里闹事,但这几个外乡人实在太过分了,村民们都忍无可忍才这样。”说着他指了指后面的南朝人。
“他们怎么过分了?”
“是这样的,这几个外乡人,最近在县城周围买了很多土地。他们自己种不了,就雇了些不知从哪儿来的佃农替他们种。这些佃农没地方住,就全跑到这庙中来借宿。你看这才没几天,就把这好好的庙堂糟蹋成什么样了。村民们看不过去,这轩辕黄帝是保护我们百姓的神明,怎能任由他们如此糟践,所以今天才聚到一起要赶他们走。”
苻达皱眉道:“有这等事?带我去看看他们糟蹋的地方。”
庙祝便领着苻达等人来到庙中的一处殿堂,指着一尊神像后面道:“这就是他们干的好事。”言语中充满了义愤。檀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地上杯盘狼藉,锅碗中还留着不知道哪一天剩下的饭食,以至于这里苍蝇、臭虫更是嗡嗡地乱飞。
苻达回身对几个南朝人斥道:“你们究竟是从哪里来的?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一个南朝人上前来,彬彬有礼地道:“县令,不知我们的人做错了什么?”
苻达道:“你们不是本乡人,不懂规矩,这可以原谅。但现在本县郑重地告诉你,这里祭祀的是华夏之祖,你们这样做是在玷污他的神明。所以请你们立刻离开这里,另寻住处。”
谁知那南朝人竟带着一丝不屑的语气道:“唉,原以为只有建康那些老学究才这样,没想到你们蛮荒之地的人也这样虚伪,连基本做人的道理都不懂。”他一说完,后面一群人又想冲上来一番骂战。
苻达止住众人,一声冷笑道:“哦?那我倒要请教,做人的基本道理是什么呢?”
南朝人昂起头来,说道:“当然是回归自然,回归人的动物本性。你们看这里,老鼠和蟑螂可以在这里自由而快乐的生活,人为什么不能呢?”
他一说完,引得众人一番嘲笑,有人道:“竟然把人比作老鼠和蟑螂,到底谁是蛮人啊,哈哈……”
人群中却有两个人不笑反惊,正是檀羽和陶贞宝。陶贞宝凑到檀羽耳边道:“这南朝人竟也说出和那个天师观的陆修静一样的话!”
檀羽亦是惊讶连连:“是啊,看来这南天师道的影响真的已经到了相当厉害的程度。我们从河东一路来到仇池,正是始于南天师道祸乱河东,如今这里又来了这些信仰南天师道的人大肆购买土地,这些人定与乱局有关。”
他说得并不大声,旁人自然没听见。此时苻达却正用嘲讽的口气对那南朝人道:“哦!原来这就是你所谓的做人的道理啊,我明白了。”他一说完,又引得众人一番哄笑。
檀羽闻言,忙上前在他耳边说道:“南朝在当前这个节骨眼着人来此,我看这背后必有许多蹊跷,主公可别轻视。”
说完这话,檀羽便走到后面几个人面前,问道:“你们是这人雇的佃农?”那几人点点头。檀羽又道:“他就让你们住这儿,你们也愿意为他出力?”几人中一个为首的回道:“只要他能按时发月钱,有什么不愿意的?”檀羽道:“哦?不是你们向他交地租吗?那他一个月发你们多少钱?”那人道:“生丝二两。”
“二两丝!”檀羽愕道:“按现在的市价,不过只能换不到十斗粟,你们就靠这点钱生活?朝廷实行‘计口受田’的均田制,每个人都能拿到自己的田地,你们靠自己的双手哪里不能过活,却在这儿受他奴役?”
那人道:“官人有所不知,我们都是从河西来的。这段时间河西又是战乱、又是饥荒,我们能到这里来有口饭吃就已经很满足了。”
檀羽明白他说的正是源贺提到的西凉之乱,只得摇摇头道:“我明白了。”
于是他回到苻达身边,说道:“主公还是让这些佃农先住这儿吧。”苻达闻言一诧,檀羽忙小声在他耳边道:“先让他们住这儿,我们再在县中找块空地,盖些简易房舍供他们居住。不过这事不能声张,否则流民纷纷跑来,这县里流民一多,也就很难太平了。”
旁边诸人自然都只听到了檀羽前面的话。那南朝人当即放声大笑起来,而庙祝和当地乡农则责问道:“县令怎么能这样,神明是不能亵渎的。”苻达只好打起了官腔:“本县会尽快解决的。”说罢竟如逃跑一般离开了轩辕庙,连朝拜也没有做。
檀羽没想到苻达不善撒谎,把一帮人丢在这里,着实有失体面,只好过去拉住庙祝悄声问道:“这附近没有一个主户能收留这些流民吗?”
庙祝道:“官人不知道,前些年打仗,乡里的男丁死得都差不多了,加之近几年又闹匪患,地自然就荒下好多。这次来的这些南朝人,出手相当豪阔,把附近荒地全买了下来,你说还有谁家能雇人。”
檀羽道:“原来如此。你们只管放心,县令心中已有计较,几日内就可让这些人搬走。不过这事千万不要声张,否则后患无穷。”庙祝道:“这位官人,但愿你说的话能算数,那我就给乡亲们说,让大家再等等。”檀羽道声“多谢”,方率了陶贞宝、和其奴离开。
刚出庙门,陶贞宝便忿忿地道:“檀兄你说,这些南朝人有钱买那么些地,就没钱盖个房子让佃户们居住吗?依我说,这种奸商就应该狠狠地惩治一番。”檀羽皱眉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说他犯了哪条王法?该如何惩治?”陶贞宝道:“再不然,就征他的税,狠狠地征。”檀羽无奈地摇摇头。
他回头看了看和其奴,见他脸露笑意,便问:“和夫子,你有什么主意?”和其奴道:“岂敢岂敢。最好的主意先生你不是已经想到了吗?”檀羽笑道:“我让主公修简易房舍供流民居住,这也是无奈之举,着实看这些流民可怜。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总还是需要有别的大户地主收容这些人才行啊。”
和其奴道:“那庙祝见识短浅,先生如何信得。平白放着一个在仇池有名的大户,就在我们上邽的古风台村,岂能不好好利用一下。”
“和夫子别绕圈子了,赶紧说说。”
“先生刚来仇池,不知道有没有听过侯家堡的名号?”
“侯家堡,有所耳闻,但知之不详。”
“这侯家堡在仇池可是极有势力,不仅田地无数、家丁成群,而且门下弟子个个是武艺高手。所以上邽匪患这么多年,唯侯家堡仍屹立不倒。”
檀羽听他介绍,不禁疑惑道:“这侯家这么厉害,又家丁成群,恐怕他不会愿意收纳这些流民吧?我估计那个庙祝就是这样想的。”
和其奴道:“据我所知,这侯家堡就是靠大量购并土地和收容难民发的家,有这样的机会,他没道理会放弃。再说,我们可以以县衙的名义给他们一些好处,相信他们一定会动心的。”
“唔,和夫子这话有道理。那你觉得这个好处应该怎么给呢?”
“刚才小陶说要征税,我倒觉得不如给他减税。今年县里正好要用兵,就告诉他们,收容流民可减少兵役钱,这可是不少的钱了,他们一定会接受的。”
“好!就这么办。真没想到,和夫子还有这方面的才能,真是让我如获至宝啊。”和
“过奖过奖。都是这些年向高兄学的。”
谁知陶贞宝不买账了,斥道:“为什么你叫檀兄就是先生,叫我就是小陶?那好,以后我也随师姊叫你姓和的。”和其奴皱眉道:“奇怪奇怪。难不成我该叫你老陶?”
檀羽轻轻一笑,也就任由他二人在后面斗嘴,自上前去与苻达道:“主公,我们就按和夫子这主意办。明天我先到古风台村,去拜访一下这个侯家堡,顺便探探口风。”
苻达犹豫道:“军师,我还有一点不明白。这兵役是朝廷定的,岂能说减就减啊?要是减了税,府库空了,我如何向朝廷交代。”
檀羽见他这懦弱劲又上来了,心中一笑,说道:“主公尽可放心,垦荒的收入势必超过兵役钱,今年府库的收入只会增加不会减少的。”
苻达点点头道:“是我多虑了。那就有劳军师了。”
四人回到县衙,却见四个女子真的在院中玩起了樗蒲,林儿正兴奋地喊着“卢、卢、卢”。
檀羽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打趣道:“庄子曰,‘以瓦注者巧,以钩注者惮,以黄金注者昏。’林儿的赌注是什么呀?”
林儿回头见是檀羽,兴奋地道:“阿兄,你一回来我就掷了个卢,你就一直站我后面吧,嘻嘻。”
谁知檀羽却走到了兰英身后,说道:“英姊玩好换我。”
林儿见他竟也爱玩樗蒲,不禁好奇起来:“阿兄不是书生吗?怎么也对樗蒲有兴趣?”
檀羽笑道:“书生就不能玩樗蒲?”
林儿道:“可是阿兄以前都是不苟言笑、无趣得很呢。你今天简直颠覆了在我心中的形象啊。”
这时,一局刚玩好,兰英便站起来让檀羽坐了她的位子,然后方对林儿道:“你忘了我们家是开酒肆的,平日里总有乡邻到店里玩博戏,羽弟于六博可是很精通的。”
说罢,她又对檀羽道:“不过这樗蒲和六博有很大的不同。六博更注重谋略,樗蒲则依赖于掷五木的运数。”
檀羽点头道:“这胡人的博戏,那自然是比不了我中原士族的。”
正说着,林儿又叫了起来:“又是卢又是卢,哈哈,阿兄快给钱。”
檀羽不屑地道:“这局是让你的。”被林儿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旁边诸女见状,忍不住都笑了起来。令晖道:“这两兄妹还真是有趣啊。”
(注:樗蒲是自西域传入中原,流行于魏晋南北朝时期一种重要的博戏,其规则类似于现代的飞行棋。行棋时,用五块涂有黑白颜色的木头抛掷,称为五木。掷五木时若得五黑,则是头彩,唤作“卢”,相当于今人所谓的“豹子”。故而,古代又把赌博别称为“呼卢”。)
第六回安静
次日一大早,檀羽对陶、和二人道:“今天我们分头行动,陶贤弟去调查一下那些南朝人是什么来历,和夫子则调查上邽县目前的土地买卖情况,顺便督造流民安置之所。我就去侯家堡探访。”二人点头领命。
旁边林儿道:“阿兄,你就一个人去啊?”檀羽笑道:“想跟我去不?说不定又碰上什么疑难杂症等你解决呢?”林儿瘪着嘴道:“不去,我要玩樗蒲。”檀羽道:“你这小女,瘾可真不小。”寻阳却道:“羽郎,小妹陪你去吧?”林儿道:“寻阳姊走了我们要少一人啊。”寻阳道:“让煮雪玩吧?我人笨,玩这个不行的,这小女比我行。”
檀羽听她这么说,也只好依她。吃过早饭,两人便换了正式的衣服出门。
这古风台村在县城西南十几里的地方。虽然路不远,可寻阳远不如兰英能走,没几步便已累得腿脚无力。檀羽无奈,只得替她雇了顶凉轿。一路上,檀羽还不住地和她聊天解闷。
檀羽道:“一会儿到了侯家堡,我们应该如何称呼呢?”寻阳道:“师叔和我师尊本是师兄弟,那羽郎自然也应该是我的师兄哦。”檀羽道:“那好,那我们就以师兄妹相称。”
说话间,便已来到侯家堡。这堡乃是依山而建,三面高高的砖墙足有数丈,宛如一座城堡。门口两只大石狮子,显示着这家人的权力与财富。
檀羽走过去,向门子一拱手道:“劳驾,我是上邽县令苻达的幕宾檀羽,想见一下堡主,可否代为通报?”说着拿出一张名帖递过去。
谁知那门子双目朝天,全然不接,说道:“赶紧走,别说你一个县令的军师,便是县令亲自来,这门也是进不去的。”
檀羽谔然道:“这是为何?”
门子道:“我家堡主何等身份,国主面前还要称兄道弟,是你见得起的吗?赶紧走赶紧走。”边说边将檀羽推到了一边。
檀羽抖抖自己的衣裳,摇摇头道:“没想到这家人竟是这般的蛮横,今天算是白跑一趟了。”寻阳道:“羽郎这么有本事,竟会被这一道小门给拦住。”檀羽道:“人微言轻,又能有什么奈何。早知道,还是应该让鲍小姑一同前来,毕竟她与那陈庆之相熟,想来应该不会被拒之门外。算了,咱们还是先到古风台村找个酒肆坐一会儿再说吧。”
两人也就离开侯家堡,来到古风台村。这村子或许是因为有大户人家在侧的缘故,人气十分旺盛。羽、寻二人找了最大的一家酒楼,就着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要了些酒菜来慢慢饮食。
檀羽一边吃喝,一边四下张望,观察这古风台村的民风。那边厢,寻阳则低着头,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吃东西,隔一会儿抬头看一眼檀羽,见他在看自己时,也就笑一笑,然后继续低头。
檀羽见她表情,心中一动。寻阳以前就是个话不多的文静女子,六年了,真是一点都没变。相比和林儿在一起的滔滔不绝,和兰英在一起的情话绵绵,他和寻阳在一起,两人竟没有一句话。檀羽望着窗外络绎不绝的行人,忽觉得心中分外安静,激不起半点涟漪。这样的状态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两人就这样坐了半晌,门外忽然吵闹起来。几个人走进店中,其中一人提了只野兔,一进店门便吆喝酒保道:“快拿去做。”酒保忙过去弯腰哈背接过野兔,赞道:“哟,陈公子又去打猎了?今天这只比上次的还肥嘛。”檀羽一看那些人簇拥着的公子,眼中一亮,对寻阳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于是,只听檀羽朗声说道:“一会做好的兔头,陈公子若是分给小人一份,那可真是感激不尽。”原来那陈公子,正是在汉中诗会及药王坛都露过脸的陈庆之。
他的声音很大,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话。那陈庆之还未反应,他手下的人先回过头来,见他是一个布衣书生,便嘲讽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让我们公子请。”
陈庆之随后回头,看了一眼檀羽,正要回转身去,旁边的寻阳却一下子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忙一抬手让手下人住嘴,方才走过来对檀羽道:“这位兄台,若是有个合理的说法,这顿饭在下请了。”
檀羽也起身还礼道:“‘享温柔于泛舟兮,得逍遥于江湖。’想来陈公子身边已有这样一位相伴终生的女子了?”
陈庆之闻言一愣,叹口气道:“在下虽已成家,然心中却凄苦得很呢,不及兄台的福气大。”说话时,他的眼神不停瞄着旁边的寻阳。
檀羽见他眼神,自然明白,原来这陈庆之倒是个好色之辈,见了寻阳美貌,这才过来搭言。他忙将寻阳叫过来坐到自己的蒲席上,又指了指对面,说道:“陈公子似心中有难言之隐,不如坐下来喝一杯。”陈庆之道:“正有此意,那就叨扰了。”
那陈庆之倒也不是一般的登徒浪子,见檀羽将寻阳叫到身边,即知其保护的意思。此时双方坐定,他也就将眼神放正,不再落到寻阳身上,反而潇洒地举起桌上的酒壶为檀羽斟酒,然后说道:“没想到在这古风台村上还能遇到天火仪式一同观礼的同道,真是幸会啊。听口音,兄台不是本乡人吧?”
檀羽见他如此动作,也就放开了心中的警惕,言道:“在下檀羽,这是我师妹,我二人是从赵郡而来。前日天火降临时,恰巧也在场,自然有幸得窥公子天神一般的剑舞,这舞不知迷住了多少女子的芳心啊。”
“惭愧得很,不过都是些花花架子,真上战场时是不管什么用的。”
“公子有此志向已是难能了。不像在下这般文弱,手无缚鸡之力,到沙场上只有逃命的份。”
两人话说开了,也就畅快一笑。这时酒保已送上来新的碗筷杯盏,两人就着一笑,干了满满一大碗酒。
陈庆之又道:“贵师兄妹到古风台村来,是路过,还是游览呢?”
檀羽道:“实不相瞒,我二人今天是慕侯家堡的名而来,谁知因我们地位低下,被挡在了门外。”
“嗯,父亲这几日不在堡中,所以无法与兄见面。”
檀羽点点头,道声“原来如此”,旋即又想起了陈庆之奇怪的姓氏问题,便问:“陈公子是侯家堡的公子?”
陈庆之笑道:“呵,每个人都会问我这个问题。我本是南朝义兴人,侯家父亲并非亲生。”
檀羽“哦”了一声,连忙致歉。心道:“此人倒是与长恭的身世有些相似呢。”
第七回避难
陈庆之道:“檀兄找我父有什么要紧事吗?在下可代为转告。”
檀羽道:“其实也不是什么紧要事,只是在下一个朋友在县内做衙役,昨天传话给在下,说最近有许多外乡人在县内四处购买田地,然后以极便宜的工钱雇流民当佃户,县令十分不悦,已下令要减少今年的兵役钱,来鼓励本地的主户。这可是一笔大利润,我得到消息,第一个便想着来告诉你们侯家,也希望能得些赏钱。”
谁知陈庆之却无动于衷:“原来是这个事。这县令也忒有些杞人忧天了吧?人家愿意买就让人买嘛,他能雇谁就雇谁,又没触犯王法,他管那许多做甚。”
檀羽继续解释道:“话虽如此。可田地不同于一般事物,如若都被外乡人买了去,遇上荒年,他就可以伺机屯积抬价,到时候苦的只能是穷苦百姓啊。我看县令这个做法还是对的。”
陈庆之双手一摊,“或许有他的道理吧。不过这事和我们侯家堡恐怕没多少关联。”
檀羽道:“据在下所知,今年县里就要用兵对付吐谷浑,这兵役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贵堡真的不在乎吗?”
陈庆之无所谓地道:“若真能赶走羌匪,花一点钱也是值得的。”
檀羽心道:“这侯家堡果然是财大气粗,完全不把这点小钱放在眼里,这可棘手。”
正想着,外面忽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声音。有人高呼:“打劫的来了!”这边陈庆之的几个手下立时围了过来,全都拔出手中的剑环伺左右,其中一人急道:“公子,赶紧回堡吧。”陈庆之起身向檀羽告辞道:“檀兄赶紧找地方避一避吧。咱们后会有期。”说罢便与众手下快步离开了酒楼。
同时,酒楼掌柜也在大声招呼道:“各位客人请到后院暂避。”他说话时却有客人径直逃了出去,只有少数人听他的话,穿过后门去了后院。檀羽也拉着寻阳跟着那几人往后面跑。掌柜此时也来不及下前门的门板了,只待客人都离开,就与酒保将后门牢牢地上了锁,躲进了后院。
掌柜内人还算周到,将几个客人引到堂屋坐定,还奉上了茶水。羽、寻二人也就跟着坐了下来,待掌柜内人过来倒茶时便问道:“看你们的神情,似乎并不慌乱嘛?”掌柜内人笑道:“这些人一个月总要来个两三次,大多是雷声大雨点小,不妨事的,你们只管安坐就是。”檀羽道:“原来如此。看来那位陈公子也不应该跑的了。”
这时掌柜也坐了下来,一边说道:“陈公子跟我们这些小民可不一样。听他们传言说,这贼寇就是冲着他来的。不过大家也是看到这些年很多富户都倒了霉,唯独侯家堡没事,才会作这样的猜想。”
檀羽道:“对啊,我也一直纳闷,为啥上邽县就这侯家堡不仅没受匪患影响,反而你看这陈公子,还是春风得意,当真是奇怪。”
掌柜一撇嘴,表示不知道原因。
旁边一个客商打扮的人忽然开口道:“唉,真晦气,第一天就碰上贼寇。早知道就先去云雾村了。”
檀羽道:“这位兄台贵姓?听你口音也是汉中人士吧,怎会不知这上邽有贼寇呢?”
客商道:“免贵姓赵,是汉中赵家米店的掌柜。这上邽的贼寇多我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前几天也不知是谁放出来的消息,说这上邽县过不多久就会有讨伐的行动。这地方因为连年战乱,荒了好多地。汉中的贾人听了这消息,哪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自然也要来捞上一把。这就是在下来此的原因。”
檀羽又问:“那你刚才说先去云雾村是什么意思?”
赵姓客商道:“来了上邽,自然要顺便去云雾村淘换些东西,反正离得不远嘛。”
他正说得来劲,忽听外堂有人喊:“老悭,给我出来!”掌柜轻呼一声:“不好!”众人一下子便紧张起来。掌柜内人道:“贼寇来了!你们几个女公子赶紧随我进来打扮打扮,这样太招摇,别被抓了去。”说着过来拉了寻阳和在座的其他几个女子,进到了里屋。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杂,像是许多人走进了酒楼。有人在使劲拍打着后门,不停地叫道:“老悭,躲得挺舒服啊,今天又藏了几个人啊?”里面的客人听到外面叫,急得埋怨起掌柜来:“刚才不是说没事吗?你这不是害我们嘛。”还是檀羽比较冷静,说道:“大家别急,先问问掌柜还有没有别的门出去。”掌柜猛吸了一口凉气道:“别想了,他们早把各条出路都封死了。他们今天是来抓人的,你们就算跑,能有他们的马跑得快吗?所以劝你们还是老老实实听话比较好。”
檀羽反而奇怪了,问道:“他们来抓人?做什么用?”掌柜道:“这谁知道,我又没被抓过。反正他们坞堡需要人就会来抓。你们先待在这,我出去和他们说说吧。”说罢带了酒保打开门到了外堂。
这边掌柜内人的妆也画好了,寻阳走出屋来,檀羽一看,登时乐了,刚刚还是美若天仙的女子,被掌柜内人一拾掇,竟变成了一个丑八怪,头发梳得凌乱不堪,一张血盆大口,更是到了吓人的程度,檀羽不禁佩服起掌柜内人的易容技艺来,看来乡野中也不乏奇人异士啊。
那掌柜内人见郎君不在,便问道:“出去了?”檀羽答声“是”。掌柜内人叹口气道:“唉,也不知今天又要抓几个人。”檀羽道:“他们经常抓人?抓去做什么呢?”掌柜内人道:“谁知道,反正专抓像公子这样的书生,抓去没几天又原封不动地放回来,不知他们要干什么。”
檀羽一奇,专抓书生?抓了又放?这却是为何?
他正思索着,心中突然一亮,一个大胆的想法从他脑中闪了出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抓了又会放回来,那我何不索性让他们抓了去?”
他这想法一出,登时后背一凉,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生出这样奇怪的想法。眼前的可是仇池之民闻之丧胆的贼寇呢,若是被他们抓了去,谁还能得到好?
可是,不管如何压制,他始终无法压住心中的冲动。他心中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回响:“匪患疑点太多,又对解开乱局之秘至关重要。然而若不了解这些匪人,如何能揭开背后的真相?”正是这个想法,让他禁不住开始思考:如果真被那些匪人抓了去,会发生什么?
显然,如果他们把自己当成官军的奸细,那自然是一刀就要了自己的命。要想不让他们怀疑,就要造成自己是被动地被他们抓住的假象。这并不难,只要自己主动走出去,然后做出保护后院中人的态度,他们就会以为自己是因为保护心爱的人,才会被他们抓去。那么接下来,他们会无故杀了自己吗?应该不会。从掌柜夫妇的言语和他们面对贼寇时的镇定来看,这些贼寇并非杀人不眨眼的凶恶之徒。更何况,自己才刚来上邽没两天,没有多少人认得自己,要伪装成一个身无分文的过路穷书生毫无困难。如此,盗匪们应该不会难为一个穷书生的。
终于,檀羽还是下定了决心,要主动走出后院让贼寇抓去。
打定主意后,檀羽的思维便开始飞速地转动起来,他把以后可能出现的任何情况都设想了一遍。一切算计已定,就问掌柜内人要来纸笔,写下三张纸条,叠好交给寻阳,悄声对她说道:“公主,回去后务必将这三张纸交给林儿,让她按上面所定的时间点依次拆开。”
寻阳接过纸条,急道:“羽郎你要做什么?”檀羽握了握她的手,微笑道:“放心,我会平安回来的。”说罢竟就转身走出后院。
第八回当家
这下变起突然,寻阳还未反应过来,就这样呆呆地杵在那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掌柜才从前堂回来。一进门就感叹道:“我见过胆大的,没见过这么大的。”
掌柜内人忙问:“那人怎么了?”
掌柜道:“那人一出去,就和那首领一场激辩。他们说的话我也听不懂,反正最后对方答应只带走他一个,不伤害这里的人。我看这人真是属豹子的,这么大的胆。”
一直在一旁想问话的赵姓客商插话道:“那贼寇都走了吗?”
掌柜道:“都走了,你们也可以走了。让你们受惊了,这酒钱就免了吧?”
众人连声道谢,顿时作鸟兽散,屋内只留下掌柜伉俪和寻阳。
掌柜内人过来安慰道:“女公子,别难过了,赶紧回去给家里报个信吧。那些贼寇其实本性也不坏,应该不会对你家公子怎么样的。”寻阳沉默片刻,也就走出了酒楼。
此时天色尚早,她就这样一声不吭地一步一步往回走。她长这么大,恐怕今天走的路是最多的了。可她并不感到累,心中只想着尽快走回去。这时候,只有县衙中的人,才能告诉她这是怎么一回事。
约莫黄昏时分,她就这样走了回来。
县衙内,只听林儿正大声说道:“师弟啊,我看你这就叫不打不相识。”
话音刚落,寻阳便站在了众人面前,林儿回头看见落魄的寻阳,笑道:“今天是怎么了?师弟给人打成了重伤,倾国倾城的寻阳姊也来扮丑。”
旁边令晖忙道:“小妹,不太对!”
林儿登时收起笑容,过去扶住寻阳,问道:“寻阳姊,出什么事了?”
煮雪也过来扶住寻阳,急问道:“公主,怎么了?”
寻阳见到两人,一直忍住的泪水终于决了堤,一股脑全流了下来。
林儿忙扶她坐下,急问:“究竟发生了什么?我阿兄呢?”
寻阳这才哽咽着说道:“他被抓了。”
众人大惊,齐呼:“被抓了?!”
寻阳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方才将今天的经过和众人讲了一遍,然后把檀羽交给她的纸条递给了林儿。
林儿努力稳定住自己的情绪,看了看第一张纸条背面,上书:“接到公主时拆看。”林儿忙展开来读:“解开许穆之和中原乱局之秘的关键在于上邽匪患,掌柜内人说贼寇抓了人还会放回,我此去便大致无碍,乞请宽心。三事须急办:一,请鲍小姑告知其兄,恐云雾村乃遭人算计,须特别留意;二,土地异常买卖是因为征讨之事已传至汉中尽人皆知,征讨乃军政机密,须详查是谁将此机密透露出去;三,近日内可领兵佯攻贼窝以打草惊蛇,我好做个内应。”
林儿阅毕,便传给令晖让众人看。自己又看了另外两封,都不是立即打开的,也就先放入怀中,不去看它。
林儿抬起头,才发现兰英的表情极度悲伤,双手紧紧抓着一只茶杯,不停地发抖。林儿过去抱住她的肩,安慰道:“阿兄命大,又聪明绝顶,不会有事的。”
兰英定了定神,忽然抓住林儿的手,急道:“小妹,我都听你的,一定要让羽弟平安地回来。”她一说完,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林儿。
林儿这才意识到,檀羽在的时候,自己可以随便地胡闹,可现在,他的责任竟全担在了自己身上。她心里感到一阵不安,“我也没有准主意,不像阿兄那么能担当,我怕会害了大家。”
令晖道:“小妹,檀阿兄传这三封信给你,就是希望你来做大家的主。这个重担只有你能挑起来呀。”陶贞宝也道:“是啊师姊,檀兄不在,总要有人出来作主的。师姊你那么聪明,一定能行。”而和其奴更是拍马屁似的,竟就向林儿作了个揖,口中叫着:“主母!”
林儿抿着嘴想了半天,终于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坚定地道:“那好,一个家总要有个当家人,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我就来做这当家的。以后你们都要听我的噢?”众人见她同意,齐答了一声“好”。
从此,这个将要逐渐扩大的家,找到了他们的当家人,也找到了他们叱咤天下的理由。
林儿眼光向着众人一一看过来,见大家的脸色虽然沉郁,却都显现期待,便知是自己给他们的希望,于是道:“阿兄的信中既然说得那么笃定,我相信他一定能成功的。以后,我们要相信我们的每一个伙伴,只有大家团结在一起,各尽所长,才能达成我们的任何目标。”
说罢,她便对和其奴道:“和夫子,你不是今天去调查买土地的事吗?结果怎样?”
和其奴道:“主母,你还是叫我姓和的吧,比较亲切。今天去调查之后,发现来买土地的人其实不少,不过真正的大客商却不多,很多人都是试探性的买几亩。只有南朝人是大手笔。”
林儿忖道:“这……难道就没有可以整治南朝人的吗?”和其奴道:“我就纳闷,天下怎可能有看到利益而不去追逐的?你们不知道,这侯家堡有几千口人,如果收起兵役钱,那可是不小的一笔钱,怎可能他们会无动于衷呢?”“那你的意思是?”“看到利益而不去追逐的商贾,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更大的利益藏在后面。如果主母允许,我想再查侯家堡。”“查当然可以,可阿兄他们都进不去,你有什么好办法吗?”“主母放心,高兄当年曾教过我一些查账的技巧。我连这县衙都不出,只须将县内这些年所有关于侯家堡的卷宗调出来,一一翻看,即可查出端倪。”
林儿明白地点点头,她虽然很不喜欢高长恭,但心里却不得不承认,那个讨厌的竖子本事着实很高,于是说道:“那就麻烦你了,姓和的。”众人都是轻轻一笑,紧张的气氛暂时缓解了下来。
林儿又看看檀羽留的纸条,续道:“阿兄说要去打探是谁走露了消息,这却从何查起啊。”令晖道:“小妹,我倒有个主意,不过是个笨办法,怕大家笑话。”林儿道:“阿兄不在,阿姊就是阿兄了,你的办法一定是好办法。”令晖略作一笑道:“要打听这种小道消息,我们女子有自己的门道。我想,不如到汉中去约一些富家子来玩樗蒲,顺便向她们探听消息。”林儿拍手道:“阿姊这办法好,那我们明天就去汉中,顺便还可以见见鲍照兄长,和他说说云雾村的事。”她顿了顿,续道:“至于打仗的事,只有等主公回来,问问他征兵的情况再说了。”
陶贞宝听她说完,忙道:“师姊,让我也陪你们去吧,我还是驾我的行屋。”林儿道:“不去打架了?”原来陶贞宝脸上有好几块淤青,一看便是被人打的。陶贞宝叹气道:“都怪我学艺不精,连几个南朝人都打不过。”
几人中只有寻阳不知他发生了什么,抬头呆呆地望着他。令晖知她错过了刚才这一段,凑过来悄声说道:“陶公子去调查南朝人的来历,本想跟踪人家,却因为跟踪技术一般,被人早早就发现了。结果被引到了人家的地盘,狠揍了一顿。”
她一边说一边掩着嘴轻轻地笑,引得寻阳也破啼为笑了。陶贞宝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嘲笑自己,脸上架不住尴尬,急得通红。
众人又闲聊了一阵,终究檀羽被抓的气氛笼罩着大家,连笑都变得有些苦涩。入夜之后,林儿拿出水心琴来,默默弹奏起来。那调弹的是《秋风曲》。其时本已入秋,凉风阵阵袭入院中,配合如水月色,让人想起《诗经·邶风》中的句子“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易云能来”,不由更让人平添几分悲凉。
第九回线头
苻达很晚才回来,听到檀羽被抓的消息,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林儿道:“主公,阿兄留下纸条,希望我们能率兵佯攻贼窝,不知道现在兵力准备如何了?”
苻达道:“国中的军兵未至,本县一个文官,纵然招募一些部曲,也无法领兵啊。也不知国中新派的军长什么时候才到。”
林儿无奈地道:“那这事只好等汉中的军长来了再说。我们明天先去汉中,查清泄密之事要紧。”
寻阳抿抿嘴道:“我也想随你们去,可以吗?”林儿道:“可寻阳姊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向阿兄交代啊。”寻阳坚毅地道:“我会照顾好自己,不会出事的。”
林儿想了想道:“那好吧。不过我有三个条件,寻阳姊出门不准喊累、不准施粉黛、不准带侍女。”寻阳还没回答,后面煮雪先道:“那怎么行!”寻阳止住她道:“我答应!只要能帮羽郎,林儿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林儿又问兰英道:“阿嫂也和我们去吧?”兰英道:“羽弟如果回来,一定先到这里,我要在这里等他。小妹你们自己小心啊。”林儿拉了拉她的手道:“阿嫂放心,小妹一定不辱使命。”
次日一早,陶贞宝驾了行屋,载着林儿、寻阳、令晖三姝赶到汉中。四人先回鲍府暂歇,一进门,下人见是公子回来,赶紧过来相迎。令晖问道:“阿兄呢?”下人回道:“出去和人谈事了。”令晖道:“赶紧去请他回来,说我有急事。”下人立刻跑了出去。
这边令晖招呼三人在堂屋稍坐。不多时,鲍照赶了回来。见到小妹,鲍照关切地道:“小晖,怎么突然回来了?”令晖道:“阿兄我问你,你在云雾村一共有多少钱?”鲍照见小妹神情严肃,奇道:“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令晖道:“你先回答我嘛。”鲍照想了想,道:“我想一千金总是有的。”他一说完,众人都情不自禁地感叹一句:“这么多啊。”
令晖这才将这几天的情况告诉乃兄。鲍照皱眉道:“竟有这等事?难怪白村长时常和我抱怨村子又被洗劫了。”
林儿忽问道:“我很奇怪,为什么你明知这上邽县盗寇多,还要把云雾村建在那里呢?”
鲍照道:“这事说来话长啊。那时候郑修法师修建药王坛,同时也在汉中周围建了许多用来织造贩卖的村庄。我和几个朋友就想着也建一个,就去请教郑师,传回话来说上邽的侯家堡最近也有这意愿,不如大家联合起来共同组建。你们也知道,这侯家堡是何等的财富,既然他们说了话,这村子自然只能建到离他们近的地方。”
林儿道:“我听说侯家堡不仅有钱有势,还有自己的兵丁护院。既然他们也在村中出了钱,却为何不派点人来保护呢?”
谁知鲍照叹了口气道:“唉,他们哪里出什么钱。名义上说起来,他们是大主公,可真正到了需要用钱的地方,他们却总是推三阻四,找各种理由搪塞。”
令晖也叹气道:“阿兄就是这样豪爽。”说着,她无奈地笑了笑。
林儿道:“兄长这样说,给我感觉好像是侯家利用自己的财势把你们骗过去的。”她这一句话似提醒了诸人,令晖道:“小妹这话很有道理,侯家的行为只能这样解释。”鲍照道:“不瞒你们说,我这些年也不止一次这样想过,可想来想去,他这样做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啊?真是让人费解。”
林儿忽然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说道:“呜呜,好多头绪啊,药王坛、侯家堡、云雾村、南朝人、盗寇……我完全被弄晕了。要是阿兄在就好了,他一定能在这些线索中找到突破口。”令晖笑道:“是啊,现在才知道檀兄长心思转得有多快了。”
林儿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寻阳,见她正低着头,口中念念有词的样子,便问道:“寻阳姊你在念什么呢?”寻阳答道:“我在缕一共有几条线。”林儿眼中一亮,道:“哦?快说说,快说说。”
寻阳道:“羽郎留的纸条上说,云雾村是遭人算计,所以这是一条线的头。另一个线头就是南朝人到上邽买地,因为有人把这里马上要征伐的消息告诉了他们。所以我们现在应该有两条线,云雾村和南朝人。”
林儿兴奋道:“寻阳姊真是心细如发啊,那我们就分别从这两条线索出发,来调查整个事件吧?”
令晖道:“如果云雾村真是侯家堡的阴谋,那我倒有个办法让他们自己现出原形。”
“什么办法?”
“引蛇出洞!以我兄长的名义,请他们来府上做客,席间我自有办法让他们不打自招。”
“也只好这样了。那么南朝人的线索呢?”
“说起南朝人,兄长不是说那几个搞‘典质行’的人就是南朝来的吗?”
林儿经她提醒,想起来第一次见她时就说起过这事,便点点头。
可鲍照却似乎有些不以为然,半晌方道:“是有这么回事。他们的典质行就在城北,而且他们说,这个买卖能让所有人得利。你们说,天下哪有一种买卖,能让大家都得利呢?南朝人也真奇怪。”
林儿点点头:“那好,我们分分工吧?麻烦鲍兄长按阿姊的意思请那几位友人过府一叙,玩樗蒲的事就拜托阿姊和寻阳了,师弟和我明天去典质行走访。”
待她说完,寻阳犹豫道:“林儿,我不大会玩樗蒲,我想跟你去找南朝人。”
林儿看看她,又看看陶贞宝,心中不由佩服起寻阳来。她才来没几天,就在为陶贞宝创造追求令晖的机会,自己这个师姊真是汗颜哪。于是说道:“那寻阳姊和师弟换一下。”众人互相看了看,都是会心一笑。寻阳仍低着头,心中却百般不是滋味。
次日,众人各自按计划行动。林儿与寻阳去往城北,找到了那家“典质行”。这是个很小的店铺,看样子还没有开张,门前冷冷清清。
林、寻二人走进店门,掌柜见有人光顾,笑盈盈地亲自过来招呼:“二位女公子,是来典质的吗?要不先让我给你们介绍一下什么是典质行吧。请这边坐。”二人也不客气,依言坐下。
林儿将腿一跷,端起了公主气派,说道:“掌柜的,这典质行呢,我已听朋友介绍过,就不劳烦你了。不过,听说你们这个什么行,是南朝人开的?”
掌柜道:“不知道女公子的朋友介绍到什么程度,我想还是让小的给你详细地讲讲吧?”
林儿不耐烦地道:“你怎么这么麻烦,好吧好吧,就勉强听你啰嗦几句。”引得旁边寻阳掩嘴一笑。
那掌柜倒不生气,仍是脸带微笑:“女公子请见谅,只因典质行正是从南朝传过来的,所以要先行介绍。说起典质,简而言之,就是如果你现在没钱,又急着要用钱,你就可以把你贵重的什物拿到典质行来,抵押在我们这里。同时我们借给你一笔钱帮你渡过难关,等你以后有钱了,再回来把这个贵重什物赎买回去。当然,我们开典质行是要以得利为目的的,所以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要收取相应的几分利。然而,你们一定很想知道,为什么这个典质的过程是我们双方都能得利的呢?”
他忽然停了下来,等着听者的反应。
林儿因为心里有别的事,对这典质并未上心,反而是寻阳听得兴致盎然。听到掌柜的问题,寻阳回道:“是啊,抵押给你的客人,拿了你们的钱,还要还给你们,还要付利息,这不是亏了吗?怎么是得利呢?”
掌柜道:“这位女公子真聪慧。确实,很多客人不愿意来典质,就是因为觉得没有得利。然而你仔细想想,拿来典押的什物,无非是地契、房契、金银首饰这些。我们典质行拿了你的地契,并不妨碍你种地;拿了房契,并不妨碍你居住;拿了首饰,更是会原封不动赎还给你。你把这些东西放在家里,它并不会生出钱来,而你把它放到我们典质行,却可以获得一笔额外的钱财。你可以拿这些钱财去做买卖,就可以赚得更多的利,是不是?钱就像水,只有流动起来的水,才是活水,没有流动的水,则是死水。把什物典押在我们行,就是让钱流动起来,成为活的钱。”
掌柜说的眉飞色舞、口沫横飞,寻阳被他说的连连点头,当即就有把头钗拿下来抵押在此的冲动。
“如果这个人拿抵押的钱去做买卖,买卖做亏了,那不仅还不上典质行的钱,反而自己的传家宝也无法赎回了?”忽从门外进来一个少年,质疑起掌柜的话,“所以女公子你们别上他的当,这典质说是能赚钱,但很可能最后把老本都折光。”
第十回典质
那掌柜脸色有些微变,说道:“这位阁下,做买卖有赚就有赔,请你告诉我,这天底下有稳赚不赔的买卖吗?”
少年笑道:“当然,愚人做什么都会亏,但聪明人做什么都能赚钱。”看样子他也是个贾人,而且对自己的商贾之道颇有自信。
掌柜道:“不错,那么典质的买卖也是同样的道理啊。”
年轻人道:“大错特错。做自己的买卖,输赢取决于自己,但是把你们的钱借出来做买卖却大不一样。正如庄子说的,‘以瓦注者巧,以钩注者惮,以黄金注者昏。’做自己的事,心中无半点担忧,而借钱做买卖,每天都担心亏本了如何是好,如此一来,哪有不亏的道理?”
林儿此时方注意到了场中的局面。这个少年竟然说出和檀羽一样的话,看样子他对事情的认识非同一般乡野之人。他说的话也有道理,做小本买卖的人养家糊口,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心中坦荡,无半分忧虑。反而,如果做的是杀头的买卖,那不是日夜忧虑、无时能安吗?拿自己的身家贵重之物去典质出来做买卖的人,大多都是赌徒心理。这与赌博,又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呢?
不由得,林儿对这个少年生起了一分好奇之心,问道:“这位公子说得在情在理,看来掌柜的你要好好想想了哦。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想必也是这商道上的行家里手吧?”
少年道:“在下扬晚,做些小本买卖,不值一提。”
林儿道:“扬公子太谦虚了。”
两人正寒喧着,掌柜说道:“三位少坐,我去去就来。”说罢快步走进内堂。不多时带出来一个人。林儿见此情状,心中一喜,不禁深深地感谢这扬晚的一闹,为自己省了许多麻烦。
只听掌柜说道:“司马掌柜,这就是那个少年。诸位,这位是来自建康的司马道寿。”
那司马道寿看了扬晚一眼,随意地道:“阁下刚才是问借钱做买卖亏本了怎么办,对吧?”
“正是。”
“那请问阁下,如若我们有评估客人经商的能力,并且要求客人按月还钱,是否还存在这样的问题?”
“什么意思?”
“我们这个典质行,并非什么样的人都借钱给他,我们也会担心钱借出去而人跑了,吃亏的也是我们。所以我们当然会与客人订契约,根据我们的经验对客人的经营之道做出相应的评判。我们在南朝开了许多这样的典质行,我们有许多久经战阵的商道才子,阁下应该相信,我们有这样评判的资质。”
扬晚没想到他会作这一番解释,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看样子,掌柜请的这个援兵司马道寿,战力明显比他自己高出一个层次。
旁边的掌柜见状,神色颇有些得意,说道:“这位公子既然没有异议,那就请你别再妨碍我向这两位女公子介绍典质行。”扬晚微叹口气,只得转身离开。
林儿想着,还不知这人是从何而来,不过转念一想,还是南朝人的事要紧,萍水相逢,这扬晚有缘自然还能相见。
掌柜又道:“二位女公子,对典质行还有什么疑问吗?”
林儿此时心中一动,随即调皮一笑道:“这位司马掌柜真是好学问啊。我们姊妹俩都拜你为师吧?跟你学这经商之道。”
那司马道寿于经商一道固然可以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但对这凡尘俗事倒是一片茫然,听林儿突然说到拜师,一下子竟不知如何回应,只得道:“这位公子在说笑吧?”林儿假意嗔道:“一大早太阳还没上山本公子就跑到这里来,是和你逗笑的?那我何不睡到日上三竿再来。你看我这么诚心诚意的来,就收下我们吧?”
这天下间寻人拜师的,大概最横的就是这位了。好在林儿与寻阳都是清纯美女,又有大家气度,这司马道寿也不好轻易往外轰,只得低声去与那掌柜商议。那意思大概是说:这是哪家的女子,没处玩闹,竟跑到咱们店中来了。
林儿想到用拜师这招来与南朝人套近乎,其实也是灵机一闪,因为借着他们刚刚将那扬晚打败的时机出言拜师也是容易想到而不会引起怀疑的。趁那两人商讨的间隙,林儿悄悄回头看看寻阳,见她正自偷笑,向她吐了吐舌头,随即又转过头来,一脸急切的表情看着那两人。
两人商量了半天,才由掌柜说道:“女公子要拜师自然是可以的,只是这拜师钱可不低啊。”
林儿心道:“这不是在探我的底嘛。”口中说道:“这好说,掌柜的你说个数,我回去取来就是。”
掌柜道:“何敢劳公子亲自去,你写个字条,我让手下人去送一趟就是了。”
林儿心道这人果然精明,不露声色就想问出自己是哪家的公子,然后便好斟酌是否要得罪。她犹豫着回头看了看寻阳,寻阳勉强说道:“要不就写吧?”林儿道:“那好吧,掌柜借个纸笔,你说要多少钱,我这就写。你托人送到嘉陵江边的鲍府即可。”
那掌柜闻言似有些惊讶,便道:“原来是鲍掌柜家的公子。好说好说,你二位一人出一匹帛即可。”随即送上纸笔,林儿写好纸条交给他,让下人送过去。
掌柜又问:“小人听闻鲍掌柜只有一位小妹,且足有残疾,不能行走。莫非二位是他的亲戚?”
林儿道;“不错,令晖是我阿姊,今天若不是她请了人在家玩樗蒲,还要和我一道出来的。看来掌柜的对我鲍家还是相当的了解嘛?”
掌柜道:“鲍掌柜在这汉中的商贾中是有名之人,小人就是再耳拙,自然也是知道的。日后我们典质行,还要多仰仗鲍掌柜的提携。”
四人又说了一阵话,外面送信的下人回来了,带回从鲍家拿的两匹帛。林儿笑道:“这下可以拜师了吧?”说着就要起身行礼,那司马道寿也是明事之人,哪敢受她的礼,说道:“钱也收了,自然是要教二位一点东西的。这礼就免了吧,女公子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好了。”
林儿心中一笑,看来这事还算顺利。不过她也不急着问上邽的事,而是婉转地道:“请问师父,如果我要想来你们这里典质,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司马道寿被她这一问,兴致陡增:“两位公子随我来。”说着领了林、寻二人来到内堂。
林儿抬眼一看,这才吓了一跳。那内堂四周墙壁上,满满地贴着一张张纸条。仔细看去,上面写的都是“汉台如归客栈”、“饮马池江淮布店”等字,想必汉中所有的商家店铺全在这上面了。再看堂内布置也十分有趣,四四方方整齐摆放了许多桌椅,一看即知这是为了以后的买卖商谈所用。
林儿赞道:“真壮观啊。师父要把汉中所有的店铺都揽入怀中吧?”
司马道寿似乎很有信心,说道:“当然!要借钱做买卖,当然首先这些人本来就得是经商之人,所以这些贾人都是我们的长期目标。不过现在大家还不太理解典质,愿意拿贵重什物来换钱的贾人都还没有。所以我们还要一家一家去游说,这可不轻松啊。如果你们鲍掌柜能够给我们一些资财上的支持,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林儿心道:“看来他们还是看中了鲍照兄长的财力。”便问道:“这个事情我回去后一定给他说说。不过我倒有个疑问,你们要笼络这些贾人,想必也要花不少钱吧?你们自己的财力也是可以想见的了。”
司马道寿道:“这是自然。不过典质行一时半会也不见得能有什么得利,所以近段时间还得靠一些别的买卖来支撑。”
林儿道:“哦!原来师父的买卖做得很大呢,都有些什么买卖啊?”司马道寿忽然犹豫起来,说道:“这个……因为涉及到一些机密的事情,女公子还是不要问了吧。”
林儿点点头,她也知道,如果这么轻易就能把什么都问出来,那事情也就不值得问了。
她心中想着,这事情急不得,需要先一点一点获得司马道寿的信任。于是盘算来盘算去,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替他办成点什么事,比如拉拢几个商铺来典质。
她打定主意,回头对寻阳道:“阿姊,反正我们也没什么事,不如就去帮师父游说贾人吧?”寻阳抿抿嘴道:“你做主。”
司马道寿一听,似乎不喜反忧:“女公子你可要想好了,这夏天虽过,秋老虎当道,在外面到处跑可是很辛苦的。况且我们这店刚开张,工钱也是低得可怜……”
他没说完就被林儿打断:“哎呀,谁要你的工钱了,我还不缺这点钱用。”司马道寿笑道:“那是那是,是我失言了。”林儿道:“师父你就交任务吧,让我们去哪里,我保管把事情做好。”司马道寿沉吟片刻,说道:“也罢,那就麻烦公子了。要不你先就近在这河边上几家商铺试试看?”林儿道:“好,那我们这就去,你就听我们的好消息吧。”说完便拉了寻阳告辞离开。
寻阳有些不安地道:“林儿,我们真的要去那些商铺一家一家跑吗?”林儿道:“当然了,不这样怎么能让这司马道寿信任,又怎么能打听到阿兄交待的事。你看他刚才欲言又止的样子,一定有什么秘密是对我们有用的。”她看着寻阳的表情,又道:“寻阳姊是想打退堂鼓了吗?你忘了我们的约法三章了?”
寻阳道:“没有。我只是觉得,女子这样天天出去抛头露面的,有点……”她说了一半就住了口。其实此时寻阳心中还有些怕林儿,因为林儿可不会像羽郎那样看她累了还给她雇凉轿,那样贴心备至的照顾。
果然林儿说道:“寻阳姊,别人看不起我们,我们不能自己也看不起自己。既然阿兄不在,他的事情只能我们来做。你说如果阿兄也在这里,他会不会也去跑这些商铺呢?”寻阳点点头:“我知道了。林儿,我跟着你走。”
林儿微微一笑道:“那就好。我们先回去,给阿姊说一下今天的事。明天开始,我们就去跑商家。”两人便回鲍家而去。正走着,寻阳忽然拉住林儿的手,有些战惊地道:“我怎么老感觉有人在跟踪我们?”
第十一回援手
林儿回头看了一眼,说道:“没人啊。你别吓自己了,我们初来乍到的,这里根本就没几个人认识我们,怎么可能会有人跟踪呢?”
寻阳道:“六年前在赵郡,我和羽郎不是也被人跟踪过吗?那后来我就专门去学了一些反追踪的办法,对有人跟踪会特别敏感。”
林儿道:“这样啊,那我们走快点,回去就没事了。”
两人快步回到鲍府,寻阳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陶贞宝正在院中闲逛,见二人回来,忙问:“师姊你们回来了,公主怎么了?”林儿道:“寻阳姊说有人跟踪我们,所以就逃了回来。家里的情况怎么样?”陶贞宝道:“鲍照兄长说已经把请贴都发出去了,就定在十天后聚会。鲍小姑约了人在房内玩樗蒲呢,不过要套出点口风还要过两天。”林儿道:“这是难免的,我们这边也是一样。正好我有些手痒呢,我进去玩一会。”
说着,林儿便进屋陪令晖玩樗蒲。直到晚间赌局方散,一夜无事。
次日一早,林儿与寻阳商量,得写一点类似广而告之的东西,也好给贾人们看。寻阳出自皇族,这字自然是娟美秀丽、别有味道。寻阳刚写了几张,林儿便拿起来欣赏了一番,说道:“嗯,这些贾人得把这字好好收藏起来,以后拿出来就是我们寻阳公主的墨宝了。”寻阳谦道:“哪有啊。”
林儿又取笑了寻阳几句,两人才离了鲍府,沿着嘉陵江一路寻找适合的店铺。刚走没几步,林儿抬眼一看,便见一家店的招牌上写着“兰亭之遗”四字,纳闷道:“这家是卖什么的?”寻阳格格一笑道:“这是尺牍行啦,卖字的。”林儿道:“这贾人起的名字可真有意思,咱们进去看看?”
二人走进店中,掌柜的见有人来,忙过来招呼:“二位找啥?大王还是小王?”
林儿拿出一张广告递给掌柜,说道:“我们不买字,只是想给掌柜的看看这个,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掌柜接过广告看了看,说道:“典质行啊,听过听过,不过我没什么兴趣,二位请便吧。”便做出赶人的动作。
林儿却不放弃,说道:“你再听听我说嘛,通过典质你就可以拿到更多的钱,开更大的店……”还没说完,掌柜连连摇手,示意请她二人出去。林儿无奈,只得离开那铺子。
她才发现,原来寻阳早就逃了出来。见到林儿,寻阳小声说道:“我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气呢。”说着竟作势欲哭。
其实不光是她,林儿自小也是南朝的贵族女子,受着万人追捧,被这样直接让人往外轰也是首次。她道:“这人真是一副市侩面孔,让你买的时候脸都笑烂了,一听你是向他卖东西,脸立刻变样。亏他还起这么个文雅的店名,真让人生气。”
两人都是青春少女,脸皮浅、心思重,受了这气更觉面子没处搁,索性就跑到嘉陵江边坐了下来。林儿叹道:“早知道就和阿兄多学学舌战,把这些商铺全都横扫一遍。”
坐了一阵,寻阳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林儿一咬牙:“再去试试。我就不信这个邪。”寻阳“啊”了一声:“可不可以不去啊?我怕……”林儿道:“怕什么?我要学阿兄那样巧舌如簧,不能给他丢脸。”
不过这口才也不是一时半会能练出来的,二人一连跑了几家,不是被直接轰出来,就是委婉谢绝。林儿也没了主意,只得回去,跑到令晖面前“哭”诉求救了。
令晖笑道:“小妹你是从赵郡来的,对我们汉中人不了解。汉中人悠闲惯了,很多贾人只要能养活自己一家,就没有打算加大买卖得更多的利。”
林儿道:“啊!那我这事岂不是没得做了。”
令晖道:“别着急,慢慢来吧。总会有那么几个例外的嘛。”林儿点点头,也只好这般没头苍蝇乱撞了。
可是一连好几天,两人仍是一无所获。这一天,林、寻二人正在大街上闲逛寻找目标,寻阳忽然惊道:“我好像又感到有人在跟踪我们。”林儿道:“不会吧。”转头四周看了看,似乎没什么异样。寻阳拉着她手,道:“我们就这样往前走,我让你回头的时候你再回头。”林儿点点头,两人就并肩往前走去。
过不多时,寻阳忽道:“往左后看!”林儿敏锐地一转头,一张脸立时闪入她的眼中,这一惊着实不小。寻阳问道:“看到了吗?”林儿双目圆睁,说道:“刚才那眼神是……许穆之!快跑!”拉了寻阳便发足狂奔。
两人虽来汉中有些日子了,但这道路还不算太熟,几穿几转,没了方向,也不知钻进了哪条巷子,路是越走越偏僻。寻阳的心跳开始加剧,颤声道:“林儿我怕。”林儿心中也是害怕,却仍安慰她道:“没事,光天化日之下,看他们敢怎样。”两人就这样往前走,不一会儿竟钻进了一条死路。
寻阳只感觉跟踪者的脚步正逐渐地迫近,吓得两腿一软,竟坐了下去。林儿忙去扶住她,两人就这样相拥坐在地上,等待命运的决定。
此时,只听得巷子外脚步越来越密,偶尔有人说话,但两人在惊惧之下,完全听不清楚。隔不多时,又出现了刀剑相击的声音,十分微弱,又很快就止歇了,看样子双方的实力相差甚远。之后,便是寂静。林儿能清楚地听到她和寻阳两人的心跳。刚才她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完全被恐惧笼罩了,现在想想,那是因为刚才看到的那张熟悉而又诡异的笑脸。许穆之在仇池她是早就知道的,可此刻他怎会在这里?这时候,她没空思考这个。
也不知过了多久,巷口终于出现了一个人影,双手抱剑站在当地,朗声说道:“起来吧,吓成这样。”
林儿定了定慌乱的眼神,仔细端详来人,令她惊讶的是,来人竟是一个曼妙的少妇,身着一身绿色衣衫,头发随意地挽着,却并不凌乱,从她的角度看去,更觉英气逼人。
林儿见到来人,竟是直接跳了起来,跑过去兴奋地喊道:“木兰阿姊,怎么是你?”
第十二回汇总
那少妇摆摆手,说道:“啊哟!怎么你和兰英那小女一个毛病啊,见人就粘。”
林儿脸一红,仍是难掩激动,转头对寻阳道:“寻阳姊,这是我和阿兄儿时的伙伴,木兰阿姊。”寻阳便与木兰见礼:“木兰阿姊好。”
木兰又将林儿仔细端详一番,突然盈盈一礼道:“陶隆陶医师给我师父写信,要我与郎君即刻前来仇池投奔你们。既是受师命,韩氏木兰便在此拜见檀林主母。有木兰在,以后主母不用再这样没命似地逃了。”
林儿这才明白,上次自己让陶贞宝回去请师父派人前来帮忙,师父就找了她和檀羽都熟悉的木兰。
然而听木兰这一声唤,林儿一脸尴尬,道了句:“阿姊怎么这样见外。当初我与阿兄在金乡走投无路,若非遇到阿姊,怕就要命丧于野了。这点恩德尚未报答,如何能称我为主母。”
木兰却郑重地道:“任侠之人,最重一个义字。我与郎君以后既是你的部曲,自当以‘主母’相称。我在渤海学的是剑术,郎君学的是轻功,虽说不上武艺精湛,对付一般江湖宵小,自信还是绰绰有余。”
林儿赞道:“渤海高氏剑法天下闻名,丝毫不逊于三大门派。我听闻,近些年高氏的许多传人已在北朝出人头地,相信过不了多久,北朝就是高家的天下了。木兰姊的剑法,自然是不用怀疑的。只是你的郎君是?莫非你与韩二郎已经……”
木兰抿嘴一笑,突然抬头向上,喊道:“还不下来拜见主母。”
林、寻二人见状,连忙仰头四处寻觅。却听一个声音自旁边一颗大树上传来:“我在这儿呢。”两人抬头一看,才见树上还倒挂着一个人,林儿一眼便认出,那不是当年初到北朝就碰上的第一个二愣子,韩均韩二郎吗?
只见韩均翻身一跃,便落在两人眼前,轻功之高可见一斑。
那韩均一扬手,笑道:“主母接着,送你的。”便扔给林儿一个物什。林儿忙伸手接住,拿来细看,却是一个腰牌之类的东西,上面还刻有符纹。
林儿拿过来仔细看了看,问道:“二郎,这是哪来的?”韩均呵呵一笑,却不答话,木兰道:“还能从哪,自然是用空空妙手在刚才那人身上偷来的。不准对主母动手!”她最后一句是对韩均说的。韩均似也极听木兰的话,笑道:“知道啦。”原来他刚才正打算对林儿也空空妙手一下。
林儿立刻明白,这韩均不光学了轻功,还兼学了偷盗之术。
此时她更关心的是手上这枚腰牌。这腰牌当然是许穆之所有,上面又刻了符纹,但却不知符纹是什么含义。于是林儿又转手交与寻阳,问道:“你认识这符吗?”
“这应该是南朝人的。”寻阳仔细揣摩着那上面的符纹。
林儿闻言一下来了兴趣,忙问:“怎么看出来的?”
寻阳皱眉道:“当今天下的书体,无非是北楷南行,北朝流行写方方正正的楷体,南朝流行写行云流水的行书。这种刻符体的腰牌,按理本应遵循北朝魏楷的书写习惯。可是你看这符纹,虽看不出是什么字,但笔画间分明是行书体。由此我才猜测是南朝人所有。”
林儿听她说的理据确凿,不由得更加好奇了,这许穆之怎会有南朝人的腰牌?
林儿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索性先将腰牌放好。此次她们到上邽前,檀羽就打定主意要在那里发展自己的实力,才能和许穆之对抗。现在看来,许穆之似乎也已经注意到了她们的行动,竟然秘密地跟踪她们。林儿想及此处,便觉这南朝腰牌背后必定还有更深的故事。
于是她问道:“刚才跟踪我们的人呢?”木兰道:“太不经打,被我两招就吓跑了。”林儿道:“就一个人吗?”木兰道:“好几个呢,不过武艺都差不多。”林儿忖道:“这可真是奇事一件。不过,我们的敌人开始注意我们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木兰道:“主母,要不我们先回鲍府吧,还有更重要的东西给你看。”林儿答声“好”,四人回鲍府而去。
一路上,寻阳便询问木兰二人是怎么来的。木兰将这几天的行程,如何接到信昼夜兼程赶来,如何到了上邽县衙得知檀羽的事,又如何到了鲍府得知林、寻二人在外面,一一说了。
回到鲍府,陶贞宝第一个迎上来,给林儿报告好消息:“师姊,鲍小姑打听清楚了,消息是从侯家堡漏出去的。”林儿道:“师弟先别急,进去再说。”几人便走进堂屋。
令晖早已等在了堂内。林儿过去坐到她身边,嗲声说道:“阿姊,刚才要不是木兰伉俪,我们可危险呢,吓死我了。”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令晖听得不禁揪心道:“怎会有人跟踪你们?咱们的处境好像越来越不安全了。”林儿点点头,心中一丝不安涌上心头,却又说不出来。
她转头对木兰道:“木兰阿姊,你刚才说还有更重要的东西给我?”木兰点点头,拿出两封信交给林儿。
林儿接过来,问道:“怎会有两封?”木兰道:“一封是我们从上邽过来时,那位和夫子托我交给你的。另一封,则是韩均在路上偷人家的。”林儿奇道:“偷的?这是怎么回事?”
木兰道:“说来也巧,我们那天到了一个叫古风台村的地方,正在客栈吃饭,就听到旁边有人在聊源贺。仔细一听,原来他是要到仇池国中给一个什么人送信,报告源贺已离开的消息。郎君一时机灵,便顺手将那信偷了来。”
林儿明白,他们从上邽过来,的确要经过古风台村,看来这信也是从侯家发出的,便展信来看:“司马兄,源贺已离上邽,计划可继续实施。侯仲。”
林儿疑道:“侯仲应当就是侯家堡堡主吧?司马兄又是何人?他们的计划是什么?”说着将信递给令晖。
令晖看了看:“司马兄?如果他说的是仇池国中的臣子,那我倒是知道,仇池国主杨难当身边的重要幕宾中,有一个叫司马飞龙的,莫非这是指的他?”
林儿点头道:“不排除这种可能,现在看来,仇池国与侯家堡的确有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消息很可能是由国主这个重要幕宾告知侯家堡,再由侯家泄漏给南朝贾人的。可他们的计划又是什么,为什么要避着源贺兄长?这实在让人费解。”
林儿又展开另一封信,是和其奴送来的,上面写着:“主母安。简易房舍已然修好,流民已秘密安排入住。那个打遗产官司的又来了衙门几次,属下斗胆僭越,建议主公将那地仍判给张氏,刘老伧似乎很不满,不过也管不了他了。还有最重要的,属下这些天翻查侯家堡的记录,发现他家的人口比十年前多了十倍还不止。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他是靠什么养活这么多人,养了这么多人又是做什么用呢?请主母开示。姓和的。”
林儿又将信交给令晖,说道:“看来大家都有收获了。”
令晖看完信,点头道:“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所有的发现都和侯家堡有关。首先是他们在过去十年,势力迅速膨胀。然后是他们和国主有私密的书信往来,国主让侯家堡泄漏了征讨之事。南朝的司马道寿等商贾听说了这个秘密,就开始大量购置土地,并且被檀阿兄所得知。现在的问题是,侯家堡为什么要泄漏这个秘密?”
她说到这里,林儿忽打断道:“等一下,好像我们漏掉了什么东西。”众人闻言,纷纷思考刚才的分析,但想来想去都没有头绪。
这时,一直站在令晖身后的陶贞宝忽道:“我明白了,从檀兄到鲍小姑,一直都在问是谁将征讨的机密泄漏的,可我们好像一直都忘了问,那么多荒掉的田地,为什么侯家堡自己却无心去争,反要把秘密泄漏出去,让别人过来购买?”
他这一言,让众人吃惊不小。林儿道:“对啊,我们好像一直都天然地以为,这是因为侯家堡家大业大,他们不屑于去争这些地。可是听师弟这样一提醒,这理由就显得很牵强。正如那天姓和的所说,这世上的人,哪有重利在前而不心动的?”
而令晖则用少见的兴奋表情说道:“林儿说得没错,对于侯家堡而言,利益在眼前而不动心,除非他们在追求更大的利益。再结合云雾村的事,如果云雾村的局真是他们故意设下的,那这次泄密的事很可能也是蓄谋已久。”
她这么一联系,陶贞宝适才的质疑就变得极其合理了,众人纷纷看向陶贞宝表示赞赏,令晖更是投去了许多温情的目光。见心上人第一次这样赞许自己,陶贞宝心中真是说不出的幸福。
第十三回别情
过了一阵,林儿忽然想起了檀羽给的纸条,忙从怀中拿出纸条,只见第二张背后写着:“得知泄密者后拆看。”林儿忙将纸条打开来:“不出意外,此时我已经在贼寇中站稳脚跟了,可让陶贤弟按我的方法再进来匪窝,将你们得到的最新消息告知于我。另注意暗查侯家堡虚实。”
林儿将纸条交给众人传阅,口中道:“阿兄真是巨细靡遗啊,全都预料到了。”
令晖看完纸条,眼中的温情却化为担忧,说道:“陶公子没问题吗?”
陶贞宝听得令晖关心,胸中自生出一股豪气来,说道:“鲍小姑放心,陶贞宝一定不辱使命,将消息安全带给檀兄。”
林儿心里却有些难过,说道:“阿兄真是的,他自己去冒险就已经害得大家都为他担心了,现在还要搭上师弟去陪他。如果他在里面已经发生不测……”
陶贞宝打断她道:“师姊别说了,檀兄的智谋与辩才天下罕有,相信他已经有足够的理由不会出什么事的。”
旁边木兰忽道:“我看还是换我去吧,一帮小贼是奈何不了我的。”
林儿道:“你和二郎还要探查侯家堡,这个危险性只怕更大。”
陶贞宝道:“对啊,侯家堡里面说不定是龙潭虎穴,韩小君才要多加小心。况且情势不安全,我更希望你们能保护师姊她们呢。大家放心吧,小弟本就是檀兄和师姊的信使,这件事我一定能办好的。”
林儿皱着眉头思索良久,方道:“好吧,那就这样,明天一早师弟与二郎夫妇一道去古风台。我和两位阿姊办完这边的事也立刻回上邽。”众人点头称是。
唯韩均犹豫着对木兰道:“小君,我觉得还是我一个人去那侯家吧?你在这里也好保护她们。”
木兰想了想,对林儿道:“是啊主母,郎君轻功比我好,他一个人,来去自如,我去反而碍事。不让我去送信,也让我待在这里好了,不然你们几个娇弱的女公子要是出了什么事,这位陶公子回来,让我们夫妇如何交待。”
林儿道:“那好吧,就这样定了。”说着又将已探知的事和陶贞宝认真嘱咐了一遍。
当夜大家都惴惴不安地早早就寝。次日一早,一切都已停当,陶贞宝便与韩均准备出发。
临行前,陶贞宝特意走到令晖面前,说道:“鲍小姑,我不在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令晖凝视陶贞宝良久,从身边拿出一个香囊交给他,说道:“陶公子,这里面装有一枚护身符,小女从小就戴着,今天赠与公子,希望你能平安顺利。”
陶贞宝接过香囊,心中升起一股激荡之情,却又不知说些什么,两人就这样默默相对。此情此景,多少的情,都已不需要多余的语言来表达了。 只待林儿上来小声提醒,两人才终于分别。陶贞宝与韩均上了马,三步一回头地缓缓而去。林儿走到令晖身后,捏了捏她的肩,郑重地道:“阿姊,你终于接纳师弟了,真好。”
令晖看着远去的陶贞宝,终叹口气道:“这些日子,陶公子日日陪在我身边,他一心一意地对我好,我又怎能辜负他呢。可是小妹,从今后,他要受的苦恐怕是无穷无尽的了。”
林儿道:“阿姊你多虑了。我相信,师弟只要为了你,受再多的苦,于他也是快乐的。”
令晖似有所思的样子,眼光仍望着早已没人了的远方。林儿则看着她,心中不仅生出一丝感伤,他们两人你情我愿,有情人终会成为眷属,可自己呢?
过了许久,四姝方回到屋中。
林儿道:“寻阳姊,上次你说的两条线索中,侯家堡的这一条已经有些眉目了,可南朝人这一条却还没着落呢。南朝人,从太原的天师道,到上邽的土地买卖,到处都是他们的影子。现在种种迹象都表明,南朝人将是整个问题的突破口。要不,我们还是赶紧去把典质行的事做完吧,这样才能和那司马道寿套上关系?”
寻阳却犹豫道:“可我们这几天都没任何收获。鲍小姑想个办法帮帮我们吧?”
令晖还未从别情中恢复过来,只是淡淡地道:“典质行我是丝毫不懂,否则前几天就已经想出办法了。”
寻阳道:“那要不然去把和夫子请过来?他兴许会有办法。”林儿道:“这主意好,那就请阿姊唤个下人去跑一趟吧?”木兰道:“这有什么必要,只要借快马两匹,黄昏前我一定把他接过来。”林儿道:“那就麻烦木兰阿姊了。”
说话时快马已备好,木兰骑了马飞奔赴上邽送信。下午时分,两人就回到鲍府。和其奴一进门便道:“终于到了!主母安。累死我这老骨头了,总算颠过来了。”
林儿笑道:“姓和的,你不是号称还从过军上过战场嘛,咋骑个马就给你晕成这样?”和其奴往茵席上一瘫,摆出了一个标准的“大”字,说道:“拜托拜托,这个木兰女侠那骑术,就是多年的将军还要怕她几分,何况我这小喽罗。”
林儿又是一笑,倒了杯茶递给和其奴,说道:“辛苦辛苦,先喝杯茶压压。”
和其奴道:“哎哟哟,主母亲自倒茶,小的受不起啊。”
林儿啐道:“好啦,赶紧喝,还要和你说正事呢。”
和其奴忙坐直了身,说道:“刚刚女侠只说了个大概,主母再讲一下吧?”林儿轻轻一笑,这家伙转换还真快,便将这几天的情况和他说了一遍。
和其奴呷了口茶,开始苦思良策。直至一盏茶用毕,方道:“小人以前听说过,这典质行其实就是拿什物抵押来换钱做买卖的勾当。应该说,对很多贾人都是非常重要的,特别是那些急需用钱的商贾。所以大家想想看,什么样的商贾手上值钱的东西最多,但又最需要钱呢?”他说着,有意识地转头看了看令晖。
令晖便道:“最需要钱的,那自然是那些亏了买卖的啰。”
和其奴道:“不错不错,鲍小姑永远都这么睿智。那我再要请教,这些亏了本的贾人想要问同业者来借钱救活自己的买卖,令兄会借吗?”
令晖道:“自然不会借的,万一折了怎么办?我明白了,和夫子是想去找那些做赔了本的贾人来典质。可问题是,典质行也不愿意借钱给亏本的贾人啊?”
和其奴道:“那就要看这个贾人做的是什么买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