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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2.小小的玩笑罢了
四人结成一组,和余下弟子一道跟随沉玉书前往忘虚剑冢,许祯卿不便一道前往,只能眼睁睁看着谢锦茵随沉玉书离开。
忘虚剑冢位于玄夜宗中央,似阵眼一般,被几大主峰环绕簇拥,隐无云雾间。
众人下了云梯,便见天光水色入眼,美景如画卷般铺成而开。
山秀芙蓉,溪明罨画。
泓澄千顷,流汞凝玄阴。
水雾弥漫,空光碧天合而为一,青山沉于湖面倒影之中。
而水面之下,则为忘虚剑冢。
眼前之景并非真实,这方水面自然也是虚假,是玄夜宗掌门李长源以幻术构筑出的防御结界,若无掌门手谕,这个结界是无法被打开,旁人自也无法进入忘虚剑冢当中。
看到这个结界,谢锦茵不由想起一些以往听到有关李长源的传闻。
玄夜剑境第一人。
传闻说,此人剑境深不可测,已至无我之境,不需要兵刃在手,就可剑气化实,万剑朝宗。
不过,这也只是传闻,她未曾亲眼见证过,自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境界,但她相信师尊,既是师尊对他这般盛誉,李长源自然也当得起师尊这般盛誉。
只是,不知李长源是否与师尊相识,或许,她可以从玄夜宗得到一些与师尊来历有关的蛛丝马迹。
玄夜宗的书阁中,似乎储存了很多上古时的典籍……
若能通过剑冢的试炼,她便能以嫡传弟子的身份进入书阁,能获得的权限自也更多些。
沉玉书领着众人踩在湖面之上,脚下未有半点涟漪。
待到了尽头,他对象众人道:
“下方就是剑冢,各位师弟师妹稍作等候,待禁制开启,玉牌会指引你们进入剑冢。”
弟子们闻言纷纷转身离开,前往传送的阵眼。
沉玉书趁此机会,悄悄唤住了本要一道离开的谢锦茵。
“若有什么事,玉牌传讯于我。”随后小声同她叮嘱。
谢锦茵柔柔一笑,没有回答,而是忽而牵过他的手,开始在他掌心写字。
少女白皙透粉的手指轻抚过他的掌心,柔软的指腹在上头一笔一划写下字来。
沉玉书温柔地注视着她写完,待那二字写完之后,他微微一怔,耳根浮起薄红,心跳又倏然间加快。
喜欢。
她写的是,喜欢。
他垂眸看向谢锦茵,对方恰好也抬眸看她,少女朱唇玉齿,一双明眸眏着曦光似藏春枝花野,天真浪漫,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珍惜与怜爱,想要守护她这份纯粹。
胸口顿时萌生出一股想要回应她的强烈冲动:“谢师妹,我对你……”
沉玉书的话没能说完。
谢锦茵朝他微微一笑,退开一步道:“不必担心我,沉师兄有什么事,等我从剑冢出来再说吧。”
“……好。”沉玉书略有迟疑,却还是点头应下。
谢锦茵几步跟上前,很快回到赵琼芝身边。
方才谢锦茵与沉玉书说话时背对着旁人,赵琼芝也不知道二人做了什么,只是单纯好奇地追问:“茵茵姐,方才是沉师兄与你说了什么么?”
谢锦茵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看起来有些稚气道:“嗯,只是和沉师兄开了个小小的玩笑罢了。”
什么玩笑能让沉师兄看起来魂不守舍的?
赵琼芝看着站在原地望着谢锦茵背影久久没能回过神的沉师兄,好奇心愈加旺盛,不过眼下试炼一事要紧,她也没有追问。
传送的禁制被解开,眼前白光乍过,众人再次睁眼时,已进入忘虚剑冢。
剑冢中并无光照,却通明一片。
冰柱雪宫,玉楼珠殿,眼前所见一切如海市蜃楼般缥缈,如临丹丘之境。
谢锦茵刚踏进此地,便觉周身寒意缠绕。
剑身自带的冰冷煞气扑面而来,她能感受无数剑灵正长眠于此地,这个剑境就如同一座巨大的坟冢,栖息着数千柄剑的尸首。
“感受到了吗?”一旁的谢瑾神色凝重,侧过脸问她。
谢锦茵点了点头。
小瑾能感受到的,她自然也能感受到 毕竟她修行的时间比小瑾长,虽然小瑾和凤梧一样于剑道上是个天才,可他毕竟习剑的时间尚浅,加之谢锦茵修为也比他高一些,所以感受比他更加清楚。
剑修天然与剑有一种感应,这种感应会随着修行而增进,从而达到与剑交流的目的。
感应越强烈就能与剑交流,就好像现在,她能听到耳边有数千万把剑在和她说话。
声音一声迭着一声,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声音实在是太多,多到她和小瑾都感觉聒噪得实在难以忍受。
赵琼芝和赵承乾感应没有他们那般强烈,只是听到耳畔有模糊不清的声音,但也说不上聒噪,不会难以忍受。
这便是剑境的不同了。
-- 63.我的茵茵,只要幸福快乐就足矣
片刻后,喧闹声渐息,剑灵们的声音小了下来直至消失不见。
谢锦茵腰间所佩弟子铭牌散发出幽冷的光芒,四周零碎的光尘似乎感受到召唤一般,凝成一线,从玉牌的一端延伸到对面。
她顺着光线的方向看去,光线在半空中便消失了一半。
所以她走上前去,止步在一处透明悬空的峭壁之前,才看到那细若游丝的光线,正顺着峭壁往下漫延。
峭壁之下空旷一片,只有被强大的剑意劈砍而出的深壑,横纵交错,只看一眼就为元神带来强大的压迫感,乍一眼看去犹如以天地为局的广阔棋盘。
她没有立刻行动,而是继续观察周遭环境,除了棋盘之外,四周地面零散地插着一些剑,这些剑中并无剑灵,只是寻常可见的破旧古剑。
扫视了一圈,其它地方并无异状,最后她抬头,看向棋盘之上的半空中。
这一眼,倒是令谢锦茵发现了些东西。
半空中悬浮着一座白玉浮岛,上头翠绿的玉质苍松点缀在浮岛四周,仿佛一个精美华贵的玉雕被放大百倍。
那是什么?
她虽还不清楚,但大抵也能猜到或许是破解此局的线索。
“小瑾,我们上去看看。”
谢锦茵随口一句吩咐,谢瑾便已明白她的意思,祭出腰间乌铁剑带着她御剑而起。
眨眼间,二人来到白玉浮岛上,此岛全部由白玉所雕琢,其间灵气充沛,若能砸下来换成灵石,想来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不过,她也仅敢想想罢了,若是真动了这忘虚剑冢的东西,李长源以此为由将她逐出玄夜宗,……就是因小失大,毕竟玄夜宗待宰的肥鱼不少,她若是不赚个盆满钵满的,怎么对得起她远道而来这一趟。
白玉浮岛并不算大,所有目及之处便能将一切收入眼底,她继续往前深入,看见岛中心悬浮着一面白玉棋盘,棋面正正对着二人。
这棋盘虽也为白玉,玉质却为半透明,横纵之上点缀流光明明灭灭,寥寥几颗透明如琉璃的黑白子摆在上头,无不显示这是一盘残局。
谢锦茵抬眸扫了几眼,便觉这残局实在高深,她参悟不透,干脆放弃。
说起,她对围棋其实只是略懂皮毛。
师尊教她的东西,除了剑术之外,她没有一样是学得认真的,而师尊也从不强迫她,每次总是无奈而温柔地道了句随你,之后就一笑了之。
还时常说……
我的茵茵,只要过得幸福快乐就已足矣。
她分明爱着世间芸芸众生,却又给予她所有偏爱,将她视如亲生女儿看待。
如今想来,她稍许有些后悔。
后悔没能在在师尊所剩无几的生命中,将她所传授的知识一一牢记于心。
她对于没有兴趣的事情便不想深学,幸而小瑾与她不同,小瑾勤勉好学,凡事都要学至深入透彻,无论他是否敢兴趣,只要是不懂的便一定要学会。
她多少还有点羡慕小瑾这份刻苦劲,换做是她可做不到这样。
所以……她将破解这盘棋局的任务丢给了谢瑾。
“小瑾,你在这破解棋局,下头棋子交给我们来处理。”
谢锦茵转头对谢瑾吩咐一句,话音还未落下,便就着这高度转身跳入棋阵之中。
少女衣袖墨发翩迭,如流月清辉坠落入深谷。
在她落地之后,圆本空旷的地面顿时浮现出黑白棋子,与她方才所见那残局之上的摆布一样。
随着咻咻二声风声乍过,那些棋子有幻化做黑白二色的影子,影子又逐渐变化,化作男女莫辨,手中执剑的人影来。
对上跃到她面前的黑色棋影,她毫无犹豫,随后抄起插在一旁的旧剑,一剑刺出,动作矫健行云流水,剑光一闪后,那道黑影就被她迅疾的剑势一分为二,化作黑烟消散而去。
赵琼芝和赵承乾也跟着下来,自也看见了这一幕。
接连解决完几个棋影之后,谢锦茵喘了口气,对身后兄妹二人叮嘱道:“你们随意出手解决几个出现的棋影就好,棋局小瑾会完成,不必担心。”
“好的茵茵姐!”赵琼芝自是对她深信不疑,立刻拔剑出鞘,对付起身旁的棋影。
一旁的赵承乾被她凌厉的气势所感染,立刻跟着抄起地上的铁剑,迎上棋子所化作的人影。
……
墨玉石台之上,少年敛眉垂目,薄唇抿成一线,抬首注视着面前的白玉棋盘。
棋盘之上,纵横十九道线。
一天,二地,三才,四时,五行,六宫,七斗,八方,九州,十日,十一冬,十二月,十三闰,十四雉,十五望,十六相,十七星,十八松,十九客。
解开眼下棋阵有两种方法,一是只凭蛮力摧毁掉所有棋阵上的棋子,不过这种方法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并且只是破解此局,还不代表此次试炼结束,在这里耗费大量精力,并不值当。
第二种方法,自然是按照围棋的规则解开此局。
棋盘上已摆好一些黑白子,这是一盘对方执白,他执黑的残局。
谢瑾执起一枚黑子,感受到棋子之中流淌的灵力,并不急于落子,而是斟酌这个残局的含义。
此局与下方棋阵相连,若能解开此局,便能解开下方棋阵。
不得贪胜,却不可不胜。
而棋局无非三种结果,胜败平。
他必须要尽快解开此局才能帮上她。
念此,谢瑾眉头微蹙,修匀的指尖夹起那枚黑子,落于棋盘之上。
落子声清脆,如珠玉琅琅坠地。
-- 64.珠玉在前
谢锦茵挥剑迅疾而轻巧,手起剑落之间,已接连清理掉好几道棋影。
刀光剑影交错间,棋影也逐渐越来越强,从最开始地盲目挥剑,到现在已逐渐熟悉他们的剑招,并且开始模仿,兀自不停地挥动手中的剑刃,越舞越快,威力倍增,斩断空气时发出咻咻的声音。
两剑相撞,铁器撞在棋影之上,发出沉闷的巨响。谢锦茵虎口被这巨大的力道震得发麻,一个不留神,后背撞上恰好也在退后一步的赵承乾。
二人的脊背撞上,赵承乾慌忙回头,瞬间与她挨得极近,少女身上温软的香气如流烟一般萦绕过他的鼻息间,他心跳不已,匆匆低下头,道了句:“抱歉,谢姑娘,我不是有意的。”
大敌当前谢锦茵没有在意,只是轻巧道:“没事,你小心些。”
说着,眼见赵承乾背后晃过一道棋影,便飞快地伸出手,拽着他的袖子将他往身后一带。
冷如冰锥的剑刃从赵承乾冷侧一晃而过,他心惊肉跳,却见谢锦茵面色冰冷如霜,手中长剑笔直往前刺去,发丝摇曳穿,她眼底闪烁淡青色的流光,一道剑意就这样凭空出现在她背后,瞬间刺出。
那是什么,剑意化实?
赵承乾心中惊骇,已无法用言语心中惊骇。
剑意化实虽然并不罕见,但大多是元婴以上的剑修才能做到的,可他观谢姑娘骨龄不过十几余岁,怎能有这般高深的剑境……即便骨龄作假,但修为也做不了假。
谢姑娘如今应当是金丹初期的修为,却已能越级使出这般剑境,实在是太过厉害。
相较之下,自己这般平庸,毫无出彩的地方,分明谢瑾与他一般年纪,却已剑术高超,甚至能和玄夜宗弟子一较高下。
这般一想,如他这样的人……哪里配得上谢姑娘半根头发。
只是,即便这样想着,赵承乾目光却舍不得从她身上移开半分。
谢锦茵已经感觉到谢瑾的棋局将近尾声,故而周遭的棋影越来越多,她袖摆扬起,反手利落地挽过一个剑花,转眼之间又化出三道剑意,那剑意十分清晰,犹如三把白色琉璃雕琢而成的古剑。
“去!”她低喝一声,手中掐着剑诀,那剑意便如离弦之箭般势如破竹朝前飞去,带起一阵罡风,犹如风刃一口气劈斩开那些大量袭来的棋影。
待收拾了这些棋影,她回头过去看身后的赵承乾。
少年人相貌清秀,此刻脸颊微红,一双俊眸此时分外有神,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分外出神。
至于怀揣了什么心思……除了小瑾这般擅长隐藏自己心思的,其他这个年纪的少年人最是容易看透了,即便没将那二字挂在嘴上,眉间眼底可都将那二字写得清清楚楚。
可惜了,若是他相貌再好看几分,她或许能睡他一次。可惜这赵承乾相貌虽是凡人里算是颇为俊逸的,但在修士里头,实在略显普通,不是她喜欢的那种男人的面相。
不过他与小瑾一般年纪,却比小瑾多了几分这个年纪的少年才有的朝气,逗起来倒也挺有趣的。
睡倒是不会睡,逗逗总可以吧?
她抿唇一笑,一双秋水明眸望向他,故作茫然戏谑道:“赵道友,你的脸好红啊。”
“因为谢姑娘太令人惊艳……”他下意识回答,待话语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唐突冒犯之言,立刻抿起唇,脸颊更是通红一片。
“嗯?”少女轻应,声音略有些茫然。
“没、没什么。”赵承乾低下头,唤一旁的赵琼芝来转移话题,“琼芝,你那里收拾完了吗?”
赵琼芝甩了甩手中的剑,轻快地迈着步子跑到谢锦茵身后,看起来很是轻松:
“当然了,我可不像哥哥你这么废物,还要茵茵姐帮忙。”
她对于赵承乾的嫌弃,从来是毫不遮掩的。
若是平日里,赵承乾根本不会在意妹妹的直白,甚至已经习惯,但看她在心上人面前这样数落自己,心下便有些晦涩难言。
这番直白露骨的话,更是令赵承乾自惭形秽,窘迫不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连忙低着头对谢锦茵道:“抱歉谢姑娘,是在下拖累你了。”
谢锦茵倒是没有太大感觉,或许是因为小瑾很快便解开棋局,所以这一关并不算难以对付,若是棋影这样无休无止的产生和学习,只怕会更加难以对付,那时候赵承乾才算得上是拖累。
如今还算不上,所以她只是对着赵承乾疏离有礼一笑道:“不必道歉,还好,算不上拖累。”
但赵承乾自然清楚这不过是客气话,先前的比试加上这次试炼,他以前清楚的了解到谢姑娘的剑术是如何高深莫测,不过也难怪,毕竟她有谢瑾这样优秀的弟弟,自身的实力自当也是不俗。
他虽一直在旁观,但也能瞧出沉师兄和许师兄对她的态度也很不一般,同为男子,他能感受到他们对谢姑娘的好感。不过这也不奇怪,毕竟谢姑娘这般优秀,倒不如说,不喜欢她才令人奇怪。
而且,既有他们这些琳琅珠玉在前,他这颗凡石,又有什么资格能入谢姑娘的眼?
……不该自己肖想的人,是不是就此收心还来得及?
他紧握着手中的剑,至骨节发白,久久不言语。
-- 65.不是故意的
浮岛之上的棋局破解完后,地面上的棋影也不再动作。
谢瑾从浮岛之上御剑而下,稳稳落地。
落地之后,他立刻疾步走到谢锦茵面前,将她从头到脚一番打量,口中关切道:“你可还好?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她虽是感动小瑾对她的关心,但这份关心眼下有些多余,毕竟她连根头发丝都没伤到,比起师尊的教导,这些棋影的剑术可实在不够看的。
谢锦茵抿唇一笑,理所当然地回:“当然,小瑾破局破得这般快,我怎么会有事?”
说着,她伸出手顺势想要摸他的头,只是谢瑾这两年长高了不少,她有些不好够到他头顶。
正打算垫脚,还好谢瑾察觉到她的意图,温驯颔首,颀长的身形俯下,令她能够触及到他的头顶。
少年人颔首的动作有些不自然,身体略微坚硬,谢锦茵抬眸就能看见他喉结凸起的弧度,他的肌肤偏白,喉颈处更是白皙,喉结随着他的呼吸略略滚动,莫名让人觉得有几分禁欲和克制。
这样的想法,令谢锦茵的动作忽而一滞,手掌悬置在半空中。
其实,谢锦茵大多数时候并没有留意他的成长,所以一晃眼之后发现他已长成一个男子后,反而更令她愕然。
小瑾是何时身量高于她的,又是何时生出喉结的,变了声音的?又或者,何时开始对她抱有那种感情的……这些,她一概不知,或是并没在意,所以早就忘记。
她以为自己可以不在意,但当真意识到这件事之后,她也很难再以单纯的目光去审视小瑾。
毕竟她本就是个不在乎伦常血缘的荒谬之人。
可小瑾和她不一样。
或许应该说,她不希望小瑾和她成为一样的人。
兄长那时拒绝她时,是否也和她如今是一样的心情。
——自己已枉顾血缘十恶不赦在孽海中翻腾一遭,却不希望对方和自己犯下一样的错误,成为枉顾血缘伦常的背德之人。
想到这,谢锦茵微微勾起唇角,手掌抚上他柔顺的发,一遍一遍的用手抚摸着他的头顶。
不要改变,不必改变。
谢瑾看上去极为平静,眸光幽邃,视线却一直躲闪,不敢与谢锦茵对上视线。
母亲那样聪慧,只要他稍许露出些许端倪,她便能立刻明白自己的心思,他有些后悔那冲动的一吻,但当时,他实在无法克制自己。
爱她的人那么多,为何唯独他没有资格?
他抿唇不语,幸而一旁的赵琼芝的声音打破了这凝滞的气氛。
赵琼芝看见谢锦茵在摸谢瑾的头,一双杏目顿时睁得圆圆的,仿佛在发光,满眼都是羡慕,忍不住也嚷嚷道:“诶!我方才表现得那么好!我也要茵茵姐摸摸我的头!”
闻言,谢锦茵抽回手,有些意外地看向她,只是片刻后还是微笑道:“好啊,你过来吧。”
她还觉得这小姑娘挺可爱的,说话有趣性子又活泼,可比小瑾有趣多了。
赵琼芝笑吟吟的,刚要上去,就被身侧的赵承乾拦下了。
“琼芝,别闹。”赵承乾拉住她的衣袖将她带回身后,没令她凑到谢锦茵跟前。
赵琼芝不满地撇了撇嘴,但也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孩子气,瞪了赵承乾一眼后就没再说什么。
……
周遭所有的黑白棋子化作一滩沙砾,犹如风化一般逐渐消失,再无半点痕迹。
只是,短暂的沉寂之后,地面开始沉降下坠。
脚下颠簸不稳,谢瑾下意识牵住了谢锦茵的手,将她往自己身侧一带。
她的手,分明握剑时出招那般凌厉,可被他握在掌心时,却略显小巧,肌肤柔软细腻,被他的手掌轻握住,就能全然包裹,令他舍不得松开。
他分明知道自己不该这样。
可自与她有过肌肤接触之后,他的渴望就愈加强烈,愈加难以忍耐,唯有像这样短暂接触,才能缓解这份干渴。
还好谢锦茵也担心前方有什么危险,并没有松开手。
随着地面沉降,四周光线也越来越暗,本已零落的光尘被蚕食殆尽,众人一言不发,静静等待何时能到达剑冢底层。
静默之中,谢锦茵感觉到谢瑾似乎靠得更近了些,他坚实的胸膛近在咫尺,她还能嗅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
“小瑾?”谢锦茵下意识轻轻唤他。
“嗯,我在。”
似乎是怕她听不清声音,他特意凑近了些,只是周遭晦暗不明,他这般凑近,唇不经意就蹭过她的耳廓。
温热的触感却仿佛灼烫她的肌肤,感觉到那不属于自己的温度,谢锦茵身子一颤,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又想到赵承乾和赵琼芝在不远处,只能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谢瑾也感受到她方才的颤抖。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他再次颔首下来,贴着她的耳廓说。
声音含糊不清,也极低。
只有二人能听到。
道歉这般坦荡,小瑾又素来乖顺,大抵也并非刻意,可饶是如此,谢锦茵还是面颊微微发烫,贝齿咬着下唇,试图用这点细微的疼痛让自己转移开注意力。
该怎么说……分明知道对方并无它意,可这种若有若无的接触,远比她经历的任何一场性事都更加磨人。
这种,女人对于男人的欲望。
-- 66.他怎会不知
她的心跳得很快,静谧的环境令她更清楚感受到自己激烈的心跳。
这种,女人对于男人的欲望,她再清楚不过了。
而她从来忠实于自己的欲望。
所以无论是对凤梧亦或是许祯卿,她想要得到,便不择手段的得到了。
她不会在乎他们的意愿。说到底,他们的意愿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左右是喜欢就多用几次,不喜欢,那就用完就丢的东西。
但不可否认,她不可能像不在意他们一样,全然不在意小瑾。
这十八年来,除了为了寻找师尊留下的踪迹与来历之外,她收敛许多的原因,也有部分是因为小瑾在她身边。
她虽做不了一个好母亲,但总也不能在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面前表现得太过随意,所以她也收敛许多,忙于师尊的事情,压抑着自己的欲望,直到小瑾长大,她来到玄夜宗,才短暂的舒缓了一下这段时间积攒的欲望。
小瑾于她而言,和兄长不同。
她与兄长自幼分离,虽然彼此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却从未在一起朝夕相处过,即便后来师尊逝世之后,她为取得冰棺来到幽月城,与兄长相遇,相处过一段时间……
但抵不上她和小瑾的十八年。
这十八年来她们朝夕相处,岁月流逝,她牵着他的手走过山川江海,听他一声声唤母亲,从牙牙学语时稚气的童音,到如清朗低沉的音色,也见他逐渐长大,从不及她腰身的稚童成长为一个高挑颀长的男人。
她早习惯将他当做一个孩子看待。
所以,她该怎么面对,如今的自己会对小瑾产生男女间的欲望这种事?
心下忐忑难安,谢瑾牵着她的手一直没有松开,相贴的肌肤,不经意触到的指节分明温热,却令人觉灼热难当,她能感受他掌心的剑茧,分明他习剑不过几年,不想生了这么多的剑茧。
她不否认自己的欲望,却又不想因为这份欲望,破坏她和小瑾的这份特殊。
黑暗,令这咫尺的距离更加暧昧。
谢瑾不知晓她是如何想的,只是私心希望这一刻长长久久的持续下去。
可世间所有美梦,终有醒来的一刻。
就在这,脚下地面似乎停止了沉降。
“好像到底了。”赵琼芝和赵承乾站稳之后,就就地摸索着自己身侧的石壁,左右张望,打量四周的环境。
这是一条狭窄的石道,几颗夜明珠嵌在墙上散发出微弱的幽光,光芒不算太强,勉强能够照明这方空间。
有了光后,谢锦茵下意识就看向二人相牵的手,她的手被他修匀的手指包裹在手掌之中,想要抽开,却被他握得更紧。
只是一瞬,一瞬之后,他又果断地松开。
“姐姐。”
少年人虚虚渺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嗯?”
这声唤得谢锦茵有些茫然,下意识抬头,便猝然撞进他清湛的瞳孔,这双与她颜色相近的瞳孔里,却夹杂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映着幽蓝的灯火与她的倒影,不像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人会流露出的眼神。
他轻笑一声,伸手拂过她的鬓发,指节不经意轻蹭过少女耳廓肌肤,最后落在她鬓发旁的花饰上,自然而然地一扶。
“你的发饰歪了。”
“……嗯。”
谢锦茵轻应,视线却立即别开,想到方才他的唇轻擦过耳廓,脸颊便有些发烫,纤密的睫羽低垂,神色恍惚。
这瞬间,四人的玉牌皆散发出淡淡的光芒,光线射出,指向的是不同的方向。
既是玉牌如此指引,那他们四人之后势必要分散开。
虽是不清楚具体是什么试炼,但先前听许祯卿说过剑冢里的情况,谢锦茵倒是并不太慌张,观察了一下脚下道路,便摸着墙,要往玉牌指引的方向走去。
“谢姑娘……”
“姐姐……”
见她要离开,赵承乾和谢瑾同时担忧地叫住他。
因为这不合时宜的默契,二人对视一眼,谢瑾神色不悦,故而赵承乾心里发虚摸了摸后脑勺,有些讪讪地移开视线,所以还是谢瑾先与她开口:
“路上小心。”
“当然。”谢锦茵微微一笑,回。
“茵茵姐,我们迟些再见!”
赵琼芝忙着通关试炼,当即便脚底抹油跑开了。
谢锦茵后脚离开之后,余下谢瑾和赵承乾站在原地。
谢瑾自然也要离开,只是一旁的赵承乾不知为何开口道:“谢瑾,你阿姐她太好了。”
“……”谢瑾不明白他忽然说这话是何意,冷淡地扫了他一样。
“我配不上。”赵承乾续道。
倒是有自知之明。
闻言,谢瑾更是开口毫不留情的讥讽,神色冰冷,全然没有在谢锦茵面前那般乖顺的模样:“既是知道配不上,那便不要再肖想,她不是你配肖想的人。”
虽是知道他所言非虚,但闻之仍是字字诛心,赵承乾不由叹了一口气:“你说话还是这般毫不留情。”
和他同窗的那三两年,赵承乾一直以为谢瑾性子清冷淡漠不苟言笑,直到见到他在谢锦茵面前流露出的笑容与温柔,他才发现这家伙也是会对人笑的。
不过,毕竟她是这般美好,若他有这样一个姐姐,大抵也很难不对她露出笑容吧。
“你可有那时时候……”
谢瑾的讥讽没能令他住口,反而更加令他想要直抒胸臆:
“就是觉得痛苦想要放弃之时,明知道自己不该继续,却仍旧不受控制的被吸引……因为你知道,放弃反而比坚持更痛苦……”
谢瑾神情一滞,但又不想在赵承乾面前流露半点情绪,转身甩下一句话,便疾步走开。
“与你无关。”
他怎会不知。
不爱她,比爱她更令他痛苦。
-- 67-68.剃了胡子
石洞深处,却是别有洞天。
青溪几度方至到云林,桃林中落英缤纷,满天花雨,一轮清月悬挂在夜色间,倒是颇有几分花前月下的氛围。
虽是月光明澈,眼前道路清晰可见,谢锦茵仍是警惕地用神识扫了一圈周围,不消片刻,识海中便映入一道淡淡的虚影。
只是虚影……
她心下虽有几分猜测,但并未亲眼见到,所以也不好立刻下结论,故而顺着小路,朝感觉到异常的方向继续走去。
丛丛花影掠过她瞳中,她分花拂柳,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终于见到了神识中所见的朦胧虚影。
是个男子。
那青衣男子斜靠在在树下磐石上,手中握着白玉葫芦,正仰颈大口大口的往喉中灌酒,酒液沿着他的唇角往下流,滑过他的喉结,滴落在他微微敞开的衣襟上。
月色在身上渡上一层银辉,也可令人隐约窥见他山岚色衣襟之下坚实的胸肌。
不得不说,他身材极好,宽肩窄腰,各处比例恰到好处,一看就是勤勉修行的剑修。
并且比起许祯卿沉玉书这类青年人,他的身材更加健硕宽阔些,加之又已是分神期修士,年纪应当比他们长上不少。
不过也只能大概猜测,毕竟修真之人,实在很难能从外貌上看出具体年龄。
他饮完酒后随手擦了擦唇角水渍,凤眸斜睨,慢悠悠地朝谢锦茵看来。
男子容色俊美,气质犹如萧风霞辉,浩渺而博大,但看到他下颌的胡渣,谢锦茵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
剃了胡子大抵更清逸爽朗些,不剃虽也有几分恣意潇洒的气质,不过谢锦茵不大喜欢留有胡子的男人,所以实在欣赏不来这种美感。
更何况,她眼前所见之人,并不是真实的人,而是一缕神识,亦或者是一道剑影。
若是她没有猜错,此人的本体正在剑冢之外遥远的某处,并且与这具分身有着一定的联系与感应。
至少得是分神期的修士,才能做到这种程度的身外化身。
而分神期的修士……按照她这些时日在玄夜宗的了解,大抵屈指可数,加之又为男子,按照外貌体型猜测,答案几乎快要呼之欲出。
不过,她还是故作不知,对着眼前之人恭敬一礼道:“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小友又该如何称呼?”他反问。
“谢锦茵。”她淡淡报上名字后,就小心观察起他的神色。
可惜对方好像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摸着自己发僵的后颈,缓缓从巨石上站了起来。
他的个子很高,沉玉书和许祯卿二人身量相仿,姑且已高上她一个头有余,而眼前之人,她却要踮起脚来,才能勉强及到他胸膛的位置。
这身量,实在给谢锦茵带来一些压迫感。
长影遮去月光,覆落在她身上,仿佛侵略般压下,她不自觉往后一退,紧握住手中剑柄。
对方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紧张,又道:“小友莫怕,我不过是来考验一下你的剑境,若是通过考验,我便放你离开。”
“若是不通过呢?”她试探性地问。
男子神色有些为难,片刻后回:“我不知道,这是长源该考虑的事情,我要会的,只有剑。”
谢锦茵抬眸,从容不迫举起手中的剑,缓缓应声道:“那还烦请叶师祖对我多多手下留情了。”
她应当没有猜错,眼前之人就是玄夜宗剑痴,梅无雪之师,叶沧洲,叶真人。
话音刚落,谢锦茵就已长剑出鞘,直往他眉心刺去。
对方仅用二指就夹住剑刃,不悦皱眉道:“小友,偷袭并非君子所为。 ”
“真人这般剑境,我何时出剑,又有何区别?”谢锦茵勾了勾唇角,想要抽回剑,剑刃却被他夹在指尖纹丝不动。
“倒也是。”
他弹开谢锦茵手中长剑,随手折下树上花枝,当做兵器,对上谢锦茵再次迎面刺来的这一剑。
剑影惊鸿翩迭,比这月色还冷冽孤峭,对上这般高手,谢锦茵不敢怠慢,开始往剑身中输入灵气,每一剑都用上她十分心神。
漫天花雨摇曳,花影婆娑,电光火石之间,谢锦茵已与他过上三两招,周身锐利的剑气将空气中飘动的花瓣都一分为二。
谢锦茵不敢放松片刻,将手中剑柄握得更紧,手中剑招更急更快,没有丝毫保留,毕竟对方是如此境界,她区区这般剑境在他面前不过班门弄斧,故而她也不必保留。
少女脖颈白皙纤长,青色的发带飘摇,与柔顺的墨发一起轻蹭过他的脸颊,带着一缕淡淡的芳香。
随着而来响起的,还有叮的一声,剑刃撞在竹条之上,却如撞击利器,发出清脆的剑鸣声。
他虽是虚影,但他的五感与本体相连,少女的体香与花香一道灌入他的鼻息间。
令正在千里之外盘腿打坐的叶沧州眼睫微微一颤,呼吸乱了半分。
叶沧州这般修为剑境,试探谢锦茵这么一个小辈,其实不必试太多招,但与她过招,久违的令他有一种新鲜感,这与修为无关,单纯是她的剑术令他觉得很新奇。
他压低修为,仅凭筑基修为与她过招,来来去去间二人过上几十招,最后察觉到时间已过,他恋恋不舍地停手。
有趣,实在有趣。
他许久未见过这么有趣的剑术了,如游云般漂浮不定,但实则抽丝剥茧后,有一种他无法琢磨透的规律。
或许和教导她剑术之人有关。
他这些年自以为已钻研透紫微界各宗各派的剑术,至少能看出她的剑术流派和路数,可这几十招下来,他仍然看不出她的剑术属那一路。
“你的剑术是谁教的?”他垂眸看向只及自己胸膛的少女问。
少女揉了揉自己发涨的虎口,抿唇一笑,还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等叶师祖剃了胡子,我就告诉你。”
剃了胡子?
闻言,远在千里之外天地秘境中的叶沧州睁开眼,和在剑冢中的虚影同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 69.还要继续打吗
几十招下来,见对方停手,谢锦茵故而也顺口问了句:“还要继续打吗?”
叶沧洲薄唇微抿,收起手中桃枝负于身后,轻应道:“不必,我已经清楚你的实力,你有资格前往下一轮试炼。”
虽不知其它人第二轮的试炼是什么,叶祖师处处手下留情,这一轮对她来说还算过得轻松。
她轻舒一口气,对叶沧州笑道:“多谢叶祖师,不过,我还有件事情要劳烦您。”
“何事,你但说无妨。”
叶沧洲背对月色看向她,俊美的五官藏进了晦暗的影子中,就连胡渣也几乎看不见,只能看见他朦胧清癯的轮廓。
不得不说,若是忽略他的胡子,他对于谢锦茵而言,实际上是个很有吸引力的男人。
这样的身材,褪去衣物之后又是什么样子,实在是很令人期待。不过,眼下二人修为差距这般明显,她动不了他,只能暂且先搁置……
念此,她垂眸,转而道:“我这一身剑术虽承自我师尊,但我却不知师尊她真名,也不知她是如何来历,若有一日叶祖师遇到与我剑术流派相似之人,请务必要告诉我。”
这么多年她都未曾在紫微界找到与师尊来历有关的线索,其实她心下已差不多有答案,师尊或许来自名为“云中”的另一界面。
但叶沧洲既是剑痴,集百家剑术为长,或许也有人和师父一样从“云中”来此地,而叶沧洲和他们交手时,或许也能稍许替她留意几分。
不过对这样无异于大海捞针之事,她其实也并不抱期望,姑且只是这样一提。
叶沧洲对她这番话并没有深想,以为对方只是不明白她师尊的来历。
眼前这个小姑娘骨龄不过三十余岁,却已有这般超越骨龄和修为的剑境,实在是后生可畏,从她的剑术来看,她的师尊也定然并非泛泛之辈。
若能与这般高手切磋剑术,定然是一桩乐事。
念此,他开口询问道:“你师尊她如今在何处?”
“她陨落了。”少女的声音清清冷冷,听起来很平静。
叶沧洲一滞:“……抱歉。”
“祸福旦夕之间,生死悬于一线,修士不都是如此?”
月色清皎,覆在少女柔美的面庞,肌肤光润如玉,略偏青蓝色的眼瞳里像是笼罩着湿润的雨雾,令人看不分明。
分明说着这样释然的话,眼神却看起来这般忧伤。
叶沧洲整日于剑为伍,痴迷于剑术,实际上不善言辞,也不知该如何宽慰眼前的少女。
“我弟弟谢瑾,他的父亲凤梧道君,不亦是陨落了?”少女朱唇微启,却又徐徐道。
听她提及凤梧,叶沧洲眉宇间也流露出几分黯然之色。
“……是。”他叹息着回。
对于自己这位师侄的陨落,他一直感觉十分惋惜,同门中虽都不流露于言语,但心中悲恸谁也不比谁少上半点。
不过长源告诉他,他还有个孩子。
虽是有些意外,荀师侄这般清冷淡漠之人竟会有孩子……但长源不会同他说谎,也无人能对长源说谎。
那孩子天赋出众,不逊于当年的凤梧半分。
叶沧洲心中暗忖。
殊不知,谢锦茵已从他的神色和言语间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
看来叶沧洲已经知道小瑾的身份,却不知道她就是小瑾的母亲,和旁人一样,以为她是小瑾同母异父的姐姐。
——李长源并未将自己真实的身份告与旁人,就目前来说,至少叶沧洲并不知道。
她有些不明白李长源是什么意思,竟连叶沧洲这般辈分的人都隐瞒,是因为对凤梧的惋惜,故而爱屋及乌,默许她在玄夜宗“招摇撞骗”?
若有机会,她得去试探一下李长源的意思。
-- 70.有缘再会
谢锦茵不经意摸了摸唇,抬眼打量近在咫尺的叶沧洲。
男子剑眉星目,气宇轩昂,默然不语时,更是有种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的气质。
不过正因为如此,更是令人觉他下颌的胡渣分外违和。
大抵是心里终日只有剑道,对自己的外貌并不在意,只是若不打理,倒是浪费了这张好看的脸。
果然还是剃了胡子好看些。
谢锦茵打量着他,出神地想。
要不要干脆逗逗他?
“叶祖师,我曾听人言……”
“什么?”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因为她已挥出了一剑。
她这一剑,虽极快极准,但奈何二人修为剑境还是相差太多,叶沧洲侧身一避,剑芒就与他擦肩而过。
但他并没有想到眼前之人仍是选择继续刺出了这一剑,二人对上视线,少女浅墨色的眼瞳里如有翠玉琼珠摇曳,如清澈而明亮的宝石。
他微微滞了片刻,对方却反手挽了个剑花,并未将剑抽回去。
叶沧洲虽未转身,却也知道她的剑刃已从他背后重新刺来,他岿然不懂,以负在背后桃枝挡下这一剑,随后毫不留情地将她手中的剑一挑,卡在桃花的枝丫之间。
单薄的树枝卡住了剑刃,枝上桃花翩然落地,似少女轻柔的发带拂过人脸侧。
胜负已分。
谢锦茵虽是落败,却没有流露出半点意外,缓缓收回剑,叹息一声后继续笑吟吟道:“哎呀,叶祖师反应也太快了。”
叶沧洲眉头一皱,脑海中回忆起她方才的剑招,沉肃道:“我在你这般修为之时,剑境还不到你如今的七分,若你以后能到我如今的修为,想来剑境能远胜于我。”
很认真的夸赞。
没有半点夸张或者褒美。
很平静地同她阐述了自己的想法,不过正是因为如此真实,更是令谢锦茵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还真是个剑痴。
她本想着只是戏弄他一下,却没有想叶沧洲却说得这般诚恳认真,没有半点长辈架子。
不过,他的心里大抵只有剑道,没有半分心神留在她身上。
看来是个对风花雪月男女之事没有半点开窍的男人。
……她喜欢。
叶沧洲似也沉浸在分析她剑术,也没有注意到二人之间骤然缩短的继续,待他话音落下,垂下眼睫,少女已踮起脚尖,在与他咫尺抬眸注视他。
眉眼清秀盈盈,如月牙一般。
只是少女清秀的容颜在他心中似乎引不起什么波澜,他眸色沉寂,如悬于今日长夜的清冷月辉。
“你还有何事?”他淡淡问。
谢锦茵莞尔,没有立刻回答,抬手轻轻触碰了下他的下颌,胡渣有些坚硬刺手,她轻触了一下,便皱着眉抽回了手。
她果然还是不喜欢有胡子的男人。
“叶师祖,有缘再会。”
最后,她红唇轻启,吐出悦耳动听的字眼。
少女莲步轻移,从他身边跑开,轻巧得像是一阵风。
叶沧洲注视着她的背影远远离去。
脑海中却蓦然浮现出方才他映入瞳孔的双眸。
他似乎,曾在哪里见过那样的眼睛。
离开的谢锦茵此时心里却在想……
可惜了,那么一张好看的脸的,却长了这么多胡子。
心中仍是有些惋惜。
从桃林离开之后,眼前的道路便开始变得狭窄,周围的环境越来越冷,修士虽是不畏严寒,但还是感受到环境明显的变化。
左右光线昏暗,墙壁也从普通的岩壁变成冰面,最后她走到尽头时,眼前只剩下一条冰桥,百丈之高,桥下黑暗一片,没有半点光线。
她没有犹豫,直接踩上桥梁。
就在这一瞬间,桥下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冒出无数微弱的灯火。
谢锦茵神色一变,感受到桥下无数流动的灵气,从高处朝下看去,洁白的灯火相连成点,层层迭迭光芒累加成环,逐渐往上萦绕,随着光芒照亮这一切,视线中的事物也越来越清晰。
上千把剑姿态各异的剑插在冰层之中,寒雾缭绕在这些剑旁,幽寂的环境如同一座坟冢。
这里是剑冢的最深处?
奇异的是,分明离得这么近,谢锦茵却没有和来时那样听到剑灵们嘈杂的声音。
难道因为剑身都被冰封,所以剑灵都沉睡了?
她手中铁剑只是凡剑,并不能载人御剑而起,故而她环顾一圈,发现桥下有一条与桥梁相连的冰柱,一路延伸到地面。
她思衬片刻,便有了决定,将剑插在石桥侧面,将全身的力道压在那柄剑上,顺势滑到桥梁下的冰柱上。
待双脚踩上冰柱的瞬间,她捻来一个法决,用灵气将身体包裹,踩着斜向的冰柱往下滑。
她滑行得极快,迎面的寒雾像是冰芒刺入她瞳孔,她微微眯起眼,眼中淡青色的流光更甚,如同碧翠色的琉璃。
眨眼间,她已沉降到底。
巨大的剑墓呈现在他眼前,而她方才桥梁上所见,远只是一部分。
一道敞开而巨大的门呈现在她的视线中,门外风雪霏霏,上万把剑淹没于风雪之中,像是无声将它们的岁月冰封在此处。
忘虚剑冢的剑数量远远超过她的想象。上古之时玄夜到底和多少宗门交战过?
“这么多的剑……”谢锦茵口中喃喃,将手中的旧剑收回鞘中,揉了揉发涨的后颈,便缓步走上前。
脚下白雪厚实,她在雪地上走了几步,在地面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脚印。
耳畔忽而略过一声轻微的剑鸣。
谢锦茵警惕回过头,漫天飞雪,视线中洁白一片,唯有风雪的呼啸声回应她。
可那道剑鸣声并非她的错觉。
她打量着雪堆中成千上万把剑,忽而了然,抿唇一笑。
随后蹲下身,凑到离她最近的一柄玄铁旧剑前,檀口半启,徐徐吐字道:
“我说,你们还要装睡吗?”
“……不回答?”
“我知道你们都能说话,再不回答,我呀……就背着李长源,悄悄把你们全都丢进铸、剑、炉、里!”
少女的声音虽然悦耳动听,最后几字却被她咬得极重。
-- 71.太炁剑骨
只可惜,即便她这样放了狠话,周围还是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动静,只是风雪的呼啸声在耳畔不断回响。
谢锦茵抱着手臂又等了片刻,便随手抄起离她最近的那把剑,在剑身上敲了敲。
剑身坚硬而清脆,被敲击时发出响亮的撞击声。
“嗯?还是不说话?”她问。
仍是没有回答。
谢锦茵笑笑,道:“好吧,既然只是没有剑灵的凡剑,那我现在毁了也没有关系吧?”
她调动灵气,眼见着就要将这柄撞到大腿上,生生用蛮力将它折断。
“呜呜,大姐姐,你放过我哥哥吧!不要折断他!”
男孩的声音带着哭腔,一下就窜进了谢锦茵的耳朵里。
谢锦茵好奇地打量四周,寻找声音是从哪把剑身上传来的,远处又有少女的声音传来:
“哎呀,小曲,你怎么发出声音了,这样魏爷爷可是会生气的!”
“可是,小语你也发出声音了……”
“……”
剑灵们默契地都不再说话,但是谢锦茵已经听得清楚,她狡黠抿唇一笑,晃了晃手中那把剑,又道:“你们既然都会说话,干嘛不开口说话?”
“因为魏爷爷说你心术不正!”少女愤愤地说。
“你是坏人,明明什么都知道,还故意挑拨许师兄和沉师兄的关系!”那男孩紧接着也道。
“你还骗了沉师兄!”
“说够了吗?”
谢瑾茵讥笑一声,拿着手中的剑敲击离她最近的另一柄剑,发出金属清脆的撞击声。
剑心不正、私欲太甚、目无尊长……
每当那些道貌岸然的修士对她的剑意指指点点时,他们挂在嘴边的就是这些话。
可他们最后都死在她手下。
若论慈悲、若论胸怀、若论对众生之爱,他们其实远远及不上师尊。
可他们偏偏能捋着那花白的胡须,皱巴巴的嘴里说着满口仁义道德,却又能将自己的私欲和众生捆绑的,虚伪至极,自私自利的恶心老男人。
若不是他们,师尊她半仙之躯,也不会这么快油尽灯枯。
说实话,修士谋求长生,以剑证道,也不过是出自一己私欲,而拿她几件牟私之事,来评判她的剑心,实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狗屁。
分明这两件事毫无关系。
“我骗几个男人和我剑心正不正有什么关系?我骗几个男人,就影响他们拔剑的速度了?”
剑灵们一直注视着玄夜宗历代弟子成长,闻言也更加愤怒。
“玄夜宗的修士个个都是品行高洁,剑心方正之人,我们才不承认你这样的人是玄夜宗的弟子!”
“就是!”“就是!”
年轻的剑灵们纷纷附和,全然不惧怕眼前的少女。
谢锦茵面上依然挂着笑容,徐徐吐出一句话来:“你们……敢不敢把刚才说的再对我说一遍?”
四周本就凌冽的风雪在这时忽而更加猛烈,地面的积雪都被吹卷起,满目霜白,纷纷扬扬干扰人的视线。
少女仍然站立于风雪之中,青色的发带飘摇,风雪却对她丝毫没有影响,银白色的剑气缭绕在她周围,似一道屏障将她身畔的风雪阻隔。
犹如上千万道剑意在这瞬间降落,气势磅礴,浩浩荡荡,令人根本无法想象到,这般剑境会出现在一个金丹修士的身上。
她微微抬头,目光淡泊而随意地落在一处。
而这瞬间,躁动的剑灵们平息下来,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才有剑灵惊呼出声:“太炁剑骨!她是那位前辈的传人!”
“苏前辈怎么会有……这样的传人。”
也不知是哪个剑灵,忽然道了句。
谢锦茵眉头一皱,眼神中终于流露出一分不悦,启唇只吐出二字。
“——跪下。”
少女的声音浅淡清冷,不怒自威。
与此同时,她的神念笼罩了这片剑冢。
几千里地的上空,无形而强大的威压笼罩覆盖而下,剑冢中的上千万把剑在这一瞬全都臣服跪拜,被这份千钧之力深压入白雪之中。
一寸、两寸、叁寸……强压之下,剑身几乎被深埋入白雪之中,唯有一点剑鞘还露在外头。
而始作俑者谢锦茵一路笑着,踩着皑皑白雪走至方才发声的剑灵面前,轻松调侃道:“还有很多时间,我觉得或许,我们可以聊聊你们口中那位前辈的事情。”
少女的眼睛像笼在云雾里似得,微微发亮,眼底淡青色流光明亮而耀眼,犹如嵌缀珠玉。
她的示威并未结束。
年轻的剑灵们抵挡不住她身上太炁剑骨的力量,灵体瑟缩在剑身之内,像是被强壮的手臂力量推搡挤压,虽是要被拉拽出剑身之外,他们虽没有实体,但也能感受到这几近真实的疼痛。
有些灵识稚弱的小剑灵受不住了,便哀哀叫出声来:“呜呜,好痛!姐姐,姐姐,我知错了,不要这样对我们……”
她定睛含笑,手指摆弄肩头的发带,却没有放开半点威压,睫羽动了动,只是慵懒地回:“那么,谁来和我聊聊你们口中那位前辈的事情?”
“不要为难这些孩子,我来与你说。”
男子年迈而苍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谢锦茵循着声抬眸,便见最高的雪峰之上,一柄古旧而苍白的乌铁剑正立在那里,银白色的剑珞在风中摇晃飘动。
谢锦茵沿着被雪覆没的石阶走向那柄剑。
在头顶强大的威压之下,就连这柄最为年长的剑也沉降进雪中,不过他的意念强大,所以看起来没有其它剑灵那么痛苦。
她懒懒抬了眼皮,笑着问道:“前辈如何称呼?”
因为她现在心情不好,所以面对这种上了年纪的剑灵,这时也没有表现出半点郑重。
-- 72.慈悲
“我的铸剑师姓魏。”过了会,那剑灵才道。
一些剑灵和剑主亲近些,一些剑灵则和铸剑师亲近些,所以它们跟随铸剑师的姓氏也并不奇怪。
“哦,魏老,您好。”她唇角挂着笑,态度轻慢地回。
魏老心里骂骂咧咧,暗暗思衬,这丫头嘴里说得客气,威压却半点没松开,这眦睚必报的劲还真的让人完全想不到她会是那位前辈的传人。
可这,太炁剑骨……不会错。
“那位前辈名叫苏心珞。”他告诉谢锦茵。
听到苏心珞这三字,空中的威压瞬间小了下来。
谢锦茵攒眉道:“她来过这?”
“是,六十年前她来过这,在沉剑池中沉下了一把剑。”魏老沉声答。
她有未曾见过的,师尊的模样。
她初见师尊时,她已两鬓生霜,随后与她相处的岁月里,师尊的面容飞速地老去,她的手指渐渐变得枯瘪而干瘦,面容渐渐变得苍老而凹陷,最后她死时,满头白发,身形干枯瘦削如百岁老妪,她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看着她衰败死去,却无能力。
而她半仙之躯,本该与天地同寿。
谢锦茵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她身体颤抖着,几乎是被心中涌出的喜悦淹没,她强忍下这纷至沓来的情绪,声音哽咽地问:“那时的她怎么样?是不是很年轻?她的头发是不是黑的,脸上还没有皱纹,看上去温柔慈悲,像是菩萨……”
“是。”
随着魏老肯定的声音传来,谢锦茵仿佛卸下了一切重担,瘫坐在地上。
她等这一刻,太久、太久了。
这十八年,她带着小瑾几乎走遍了紫微界。
她踏过师尊曾经涉足的土壤之上,去过所有留有她痕迹的地方,但得到的答案仅仅是师尊她曾来到过这个地方,救助过这些地方的百姓,百姓们感谢她的仁慈和善良,除此之外,什么消息都得不到。
她像是活在传颂中只知济世为怀,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却不是她记忆中那个会对她温柔微笑,慈爱而宽容地包容她所以稚气和任性的师尊。
她想知道她的消息,她想要知道她留下了什么,哪怕一点点也好,一点点也好,再多一些能够让她怀念她的东西也好……为此她可以不断找寻下去。
——茵茵,你要记得我说过的,只有自己活下去,活得好才是最重要的。
可她忘不了,她怎能忘了您啊。
她本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唯有在师尊的事情上,她实在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不过大仇尚未得报,谢锦茵决定过不再哭泣,她手背挨在脸颊上,随意擦了擦泛红的眼眶,又继续坚定追问:“除此之外,她还来这里做了什么?”
魏老仔细回忆了一番,缓缓道:“她身负太炁剑骨,我们这些剑灵见她如万剑朝宗,自然不敢阻拦,她便进了沉剑池中,将一柄剑沉了进去……不过那柄剑的剑灵,不知是还未生出,还是陷入沉睡,我们无法和他说上话。”
“沉剑池在哪?”谢锦茵问。
“在冰面之下。”
谢锦茵望向剑冢中心,唯一一处冰湖之上,水面结冰,没有覆雪。
她手中掐出剑诀,方才被她撤去的,无形而强大的威压再次笼罩整个剑冢。
同时,太炁剑骨的力量令她瞬间操控了剑冢中上千万把剑,她手中指决一变,所有被深埋在白雪的剑全都如树木一般被强大的神念掌控连根拔起。
数千万剑齐齐浮空而起,强劲而密集的剑气席卷而下,带着寒冷的幽芒,化作万千银光,垂坠而下。
千万把剑如流星直直刺入冰面,巨响之后,冰面瞬间碎裂,澄澈透亮的碎片四散开来,顷刻被强大的剑气碾压成粉尘。
“你这样……”魏老惊愕出声,可惜他只是剑灵,若有实体的话,一定能看到这位苍老长者面上震撼的神情。
他记得苏心珞,记得太炁剑骨。
他记得那女子只是走进剑冢,就引得剑冢震荡,剑灵齐鸣,千万把飞剑争抢认她为主,臣服于她的强大,想要成为她手中的利刃,为她所用。
只可惜,苏心珞无意于此,她并没有带走剑冢中的任何一把剑,只是将那柄剑沉入间池中便离开此地。
当初苏心珞来玄夜宗时已是半仙之躯,以太炁剑骨剑骨操纵上万剑灵并不是难事,但如今这个小姑娘不过是金丹修为,操纵千万个剑灵的灵识会给她的神识带来巨大的压力,犹如千万颗琉璃珠被同时塞进瓷瓶之中……
若是寻常人,这个瓷瓶定然会因为承受不住庞大的琉璃珠而碎裂。
“不会有事。”谢锦茵轻应道,又用神识操控那些剑灵,然后他们的剑身回到原地。
太炁剑骨虽是师尊给她的传承,这也并不代表,这样的神物是可以随意认人为主的。
她神识足够强大,远超她如今的修为,有让太炁剑骨认主的资格。
……
随着冰面被凿碎,千万柄飞剑也退避开,重新被插入白雪中。
谢锦茵走向,清湛的眼眸中又开始浮现淡青色的流光 冰湖中央忽而卷起风浪,风浪将湖面撕扯开一个大洞,一柄剑在湖水拥簇之下被送到谢锦茵面前。
她眉眼低垂,伸手接过那柄剑,剑身皎白如月凝光,沉浸在冰湖中的剑身也冰霜一般寒凉,冰冷的触感似穿透她的肌肤冷到了骨髓中。
谢锦茵轻扫一眼,缓缓握住剑鞘将剑出鞘,露出的那段剑刃之处刻着二字。
慧寂。
“我师尊可还有留下什么其它话?”她深吸一口气,没有回头,只是沙哑地问。
魏老见她拿到剑,也遵守当初那人嘱托,不再隐瞒:“她说,谨记慈悲。”
谢锦茵释怀一笑,说话的声音抑制不住的哽咽:
“这是她,为我留下的慈悲。”
她将手中冰冷的剑紧抱在怀中,却如同被师尊温暖的身躯与手臂再次拥抱,她的目光,她的声音,她的一切,至她死去之后似乎都还在她的身边留有残影,所以她的时间才不曾流逝过。
——我的茵茵,只要过得幸福快乐就已足矣。
师尊,因为有您,茵茵那段时光真的过得很幸福。
幸福到,这一生都不会再有那样的时光了。
-- 73.目光
剑冢之中再次归于沉寂。
谢锦茵长舒一口气,视线又重新变得坚定清澈,没有半点茫然。
“小姑娘,外头有人来了。”
“嗯,多谢魏老。”谢锦茵回。
这句谢谢倒是出自真心实意,魏老清了清嗓,拿腔作调道:“先前之事是我们对你有些误解,但我相信苏前辈的选择……你既然她的传人……”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立刻被谢锦茵冷硬的语气打断。
“我不需要得到你们认可。”
——她所作所为,并不需要任何人来认可。
谢锦茵将慧寂剑别在腰间,回头看矗立在风雪中的魏老轻佻笑一笑:“说到底,师尊她是那样的人,也不代表我能成为那样的人……我只能和你保证,我所做之事,皆无愧于我本心。”
她自始至终都明白,师尊教导她,养育她,传授给她知识和道理,从来都不是为了让她成为与她一样的人。
师尊让她成为她自己。
所以,她要成为她自己。
当着这么剑灵的面,魏老被这么说了一通,面子有些挂不住,一时间下不来台,还好先前那个叫小曲的剑灵出来打岔:
“魏爷爷,我喜欢这个姐姐,我想和她离开剑冢。”
魏老被这孩子气得无言,谢锦茵却在一旁笑吟吟道:“不怕我又把你哥哥折断了?”
“姐姐你这么厉害,肯定不是坏人。”小曲从雪堆里窜出来,飞到谢锦茵身边绕啊绕地,“姐姐你带我走吧,我喜欢你。”
小孩子的喜欢,没有缘由又来得很快。
谢锦茵倒不是讨厌这孩子,只是觉得自己已有师尊留给她的剑,不想再拿第二把剑出剑冢,故而道:“可惜我已经有师尊留给我的剑了,不需要第二把。”
“茵茵姐!”
这时,不远处忽然响起少女的声音。
紧接着,空中落下两个模糊的人影。
先落下来的赵琼芝稳稳当当站在雪堆上,她身后的赵承乾却脚下一歪,扑通趴倒进了雪堆里。
滑稽的模样令谢锦茵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听到少女的笑声,赵承乾又羞又窘,连滚带爬地从雪堆里站直身体,拍了拍身上的落雪, “小瑾呢?”谢锦茵往他二人身后看去,没看到谢瑾的身影。
“我出来就撞见我哥了,没有看到谢师兄。”赵琼芝左顾右望了几眼便走上前,没留意到自己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
下一瞬,脚下就传来少女哀哀的叫声。
“呜呜,你踩到我的剑柄了,好疼!”
“啊……对不起。”赵琼芝第一次这么清晰地听见剑灵说话的声音,几乎是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不行,你踩疼我了,你要负责将我带出去。”
“这……”
赵琼芝没想到这是自己被剑灵喜欢并且认同了,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又慌张地说,“你没事吧?踩疼你了吗?我是铸剑师,我可以修好你。”
“你还是铸剑师呀,那更好了,我喜欢你,方才是在逗你玩呢,我叫解语,你可以叫我小语”解语剑从雪堆里悬浮而起,凑到赵琼芝面前道,“你带我出去吧,我在这里闷了好久了!”
小曲见状,也顺势缠上赵琼芝身后的赵承乾:
“哥哥,你带我走吧,我喜欢那个青色发带的姐姐,我喜欢她,想经常看到她,可他她不肯带我走……”
赵承乾有些为难,下意识看向谢锦茵,谢锦茵朝他点了点头肯定道:“长歌吟松风,曲尽河星稀,此剑名为松曲,是把好剑,你带他走吧。”
“好。”赵承乾这才答应下来。
过了会,风雪渐渐平息。
谢瑾出现在几尺外的雪丘之上,身上的衣物似乎是被雨水浸透,湿哒哒的,不过他并未在意,而是直接朝谢锦茵走来。
待看清他颓唐的模样,谢锦茵才忍不住挑眉道:
“怎么浑身湿漉漉的?嗯?也不自己施个避水决清理一下?”
谢锦茵伸手,就像他刚蹒跚学步时时常摔倒的时候,习惯性地撵起袖子擦他的脸上滴落的水珠。
只是还未擦干,她的手腕就被谢瑾握住,肌肤相触之处传来微凉的冷意,却不知为何像是隐隐的灼痛,令她迫切地想要抽回手。
“来得匆忙,忘了。”
他像是只被雨淋湿的墨灰色大狗,毛茸茸,湿漉漉,几缕鬓发贴在他脸颊,睫羽低垂,墨瞳似笼了薄雾,分明这样狼狈,却因为这张出落得极为清俊的脸反而有几分诱人的破碎感。
“你没事吧?”
他的目光直勾勾的,视线中看不到别人,唯有她的身影清晰地倒映出来。
被他这样注视,谢锦茵心惊不已,她明白这种眼神其间更深沉的含义,于是慌忙抽开手,移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我没事。”
魏老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他在这忘虚剑冢中已待上百年,对其间自然了解,看这少年人浑身湿透的狼藉模样,便猜到他大抵是从哪条路来的:“看这架势,他应当是从生死道的弱水来的。”
“那是什么地方?”谢锦茵抬眸问。
“剑冢中最难的的试炼,需以……”
魏老的话这次也没能说完,就被谢瑾的声音打断了。
“你是从哪条路来的?”他担忧地问谢锦茵。
谢锦茵顺手指了指她来时的方向:“那座桥上。”
“你没有御剑是直接从柱子上跑下来?”
“嗯……”
这头那二人说着话,三番两次被无视,魏老面子挂不住,又睨了谢瑾几眼,越看越觉得他的面容似曾相识,越想越纳闷忍不住道:“这位小友看着似乎有些眼熟。”
自然是眼熟的。
谢锦茵倒是不奇怪他为何觉得谢瑾眼熟,毕竟凤梧是玄夜宗这一代最为出挑的弟子“眼熟也难怪,他父亲是凤梧道君。”
“凤梧?荀殊?那孩子……”魏老惊讶。
这消息令剑冢里头一下就热闹起来,剑灵们七嘴八舌地交流着这件事情。
“是呀……”谢锦茵笑意盈盈,捏着谢瑾的下巴左右摆弄,像是在赏玩精致漂亮的人偶,“怎么样,是不是很像凤梧?”
“的确是有五、六分相似。”魏老肯定道。
“别这样。”谢瑾有些不习惯被人,或者说被剑灵们这样打量,只是因为谢锦茵,所以才强忍着这些视线,没将她的手拨开。
赵承乾在这喧闹声中也不由看向那二人。
他其实有些羡慕,她二人并肩站在一起时,总是那样令人觉得般配。
他看到了谢瑾泛红的耳根,和落在少女身影上温柔如春水的目光。
耳畔分明是剑灵们嘈杂的声音窸窣作响。
可这瞬间,却似有寒凉的雪水从他头顶一路灌至脚底。
冰冷刺骨。
那绝不是,绝不是,弟弟看待姐姐的目光。
-- 74.凡石
三年前。
凡间,松岳书院。
晨钟声声,叶上初阳乾宿雨,水面清澄,一一风荷举。
书院的学生纷纷散学,赵承乾双手抱肘,百无聊赖地倚在门扉,等谢瑾从后院出来,等了会没见到人,他便朝书院里探去往了几眼。
少年人一身天青色长衫,斑驳的花影从树梢间落下,将他清癯的身形衬托得温润而岑贵。
在同龄的少年间,他总是格外显眼,如雪莲绽放于荷池,霜白落入凡俗嫣红之中,唯他皎洁幽寂,不属于这方天地之间。
“谢……”赵承乾刚想开口唤他,余光却瞥见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女站在谢瑾面前。
所以他立即识趣地闭上了嘴。
随后,他听到谢瑾开口对那少女道:
“我已心有所属,你不必再对我留存半点心思,不必浪费自己的感情。”
“好,我明白了。”
对面少女的声音也干脆利落,立刻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早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毕竟她和谢瑾从未有过交集,只是自己单方面仰慕他。
这样的干脆拒绝她,反而令她更痛快些,无意便无意,她自有更好的人来与她相配。
少女转身离开,答复完的谢瑾也没有再看那少女一眼,分过花枝正欲离开,就看见不远处站着探头探脑四处张望的赵承乾,微微皱起眉头。
谢瑾素来不苟言笑,也与同窗们并不亲近,与周围之人也不过点头之交,倒是这赵承乾,同每个人都往来得极好,性子温良老实,逢人便能说上几句话,就连对他也不例外。
……这样的人实在不好应付。
谢瑾自以为已将自己的厌恶写在脸色,对方却像是没看到他流露出的反感,凑上来道:“谢瑾,方才那个姑娘同你说了什么?”
谢瑾看都不看他一眼,冷淡地回:“与你无关。”
赵承乾跟上去,走在他身旁,摸着下巴道:“其实也不难猜,应当是她有意于你,却被你立刻拒绝?为何拒绝得这般毫不留情?”
谢瑾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加快了步子,蹙着眉说:“既对对方无意,干脆拒绝才是最尊重对方的方式,不要给对方任何幻想,所谓不忍心亦或是怜香惜玉,不过是男人为了满足自己花心和私欲的借口,这并非君子所为,而是彻头彻尾的卑劣小人猥琐行径。”
“你说得对……”
这一番话听得赵承乾如振聋发聩,醍醐灌顶,怪不得他总觉得谢瑾和那些富贵人家的书生公子不一样,原是因为他这般守礼自持,颇有文人风骨。
父亲和他说过,出门在外总要与人为善,多交些朋友,这样以后的道路才会顺些,更何况谢瑾这般厉害,若能和他做朋友,想来他也能添几分光彩,学到不少事情。
谢瑾这个朋友,他是交定了!
赵承乾爽朗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会和我说这么多话还真是少见……难道说你真的早已心有所属?”
心有所属。
谢瑾闻言缄默了一瞬,眼底惆怅一瞬而逝,薄唇抿成一线,面色又平静如常。
“没有。”
那人,他不敢想,也不能想。
分明与她朝夕相处,却仍旧魂牵梦萦,念念不忘,所思所想皆为痴怨,求不得,求不得。
穿着同样的学子服,二人却因为面容气质不同,看起来也全然不同,一个珠玉,一个凡石。
只是这凡石丝毫不在乎自己被这珠玉映照得黯淡无光,还兴致勃勃地自顾自开始谈天说地。
一刻钟后,二人来到街上最大的一家书铺,谢瑾进门后,与店家打了个照面,便开始自行取书。
赵承乾本就是跟着他来的,自然也无事可做,扫过他手中的书册,顿时惊掉了下巴:“《玉清隐书》《阴阳五要奇书》都是修行的书,你要修仙?”
谢瑾眉目低垂,核对自己手中的书册,半句话都没有回答他,扭头就要离开,赵承乾却又不死心地跟上来。
“别跟着我。”他实在忍不住,出言警告。
赵承乾再一次无视他的警告:“谢瑾,你住在哪,你一个人住?”
“与你无关。”
“整天这样对人摆着个冷脸,真想看看,你喜欢上哪个姑娘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
“闭嘴。”
……
过去的记忆再次涌来,更令他意识到,他方才所见并不是错觉,而是冥冥中在更早的时候已经有所注定。
赵承乾回过神时,他们已经了离开剑冢。
他神思恍惚,回想起谢瑾方才看她的眼神仍觉心有余悸惴惴不安。
谢瑾是从何时开始喜欢她的?
三年前就已经开始了?对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姐姐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即便是同母异父的姐弟,可他二人仍是姐弟,怎可生男女之情?
一旁的赵琼芝终于发现哥哥有些不对劲,忙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哥,你怎么了?拿到剑开心傻了?”
他定下心神,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谢锦茵身上,眼底是掩盖不住的失魂落魄。
只是怕妹妹担心,随口回了句:“我没事。”
“哦,没事就好。”
赵琼芝其实看得出来,她这个哥哥平日里没有什么烦恼,整天面上挂着笑,温柔又老实,又笨又容易上当受骗,也很少有能让他挂心担忧的事情。
是因为喜欢茵茵姐么?
虽然她觉得她这个傻哥哥配不上茵茵姐半根头发,可要是这样直接说出来,实在是有些伤人,还是等他彻底被拒绝死心了,她再说些挖苦他的话好了。
“试炼已经结束,你早些休息。”她颇为贴心地嘱咐赵承乾,自己则抱着解语剑转身就离开。
毕竟说到底,感情的事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她才懒得插手。
赵承乾看着赵琼芝离开,视线又再次落在谢锦茵和谢瑾身上。
谢瑾的神色也已恢复如常,将那份感情也隐藏得极好,就仿佛那瞬间的流露,只是赵承乾所见的错觉。
可他知道那并不是错觉。
所以趁谢锦茵转身去和沉玉书说话的间隙,他叫住了谢瑾:
“谢瑾,我有事要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