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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河边草 / 2024/06/24 08:45 / 5377 / 218
【小说】江山云罗

青青河边草 / 发表于: 2024/06/27 16:01:54

第十一章 拨草寻蛇 蔓生烟芜
  除了倪妙筠掷地有声的话之外,赌坊里一时寂静。当然没有人会怀疑她有一人毁了茶帮上下的本事,只是这几句话问得像一根针扎入在场每个人的心头,让人有苦难言,一时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姑娘……」于右峥哑着声,连张了几次嘴都吐不出字来。不知是太过难受,还是咽喉已急的发干。
  倪妙筠扫视左右,道:「这里都是你的帮众罢?有这么难以启齿么?」
  于右峥摇了摇头,每每都只像左边摇了一半便即作罢,看着甚是无奈,似是发现其中不妥,又连忙点了点头道:「都是自家兄弟,过命的交情了。姑娘……」
  「好!」倪妙筠忽然抽剑向于右峥脸边刺去。这一剑剑光灼灼,像是要削下于右峥的耳朵以示惩戒,不想长剑忽然脱手电射般飞去,将站在于右峥身后的男子刺了个对穿。长剑余势不息,将他壮实的身体带得腾空飞起,直贯入墙壁牢牢钉死!
  那男子未发出半点声响登时气绝而亡。若是平常人中剑也会大呼片刻才力竭身亡,倪妙筠这一剑却是力贯长剑,入体后震碎内脏,才将他立毙于剑下。她本可一剑刺穿咽喉,只是又有刻意显露武功震慑全场之意,倒不是残忍好杀。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大哥……」荀永春满面悲愤,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咬牙切齿流露出拼命之意。只是于右峥未曾发话,不敢擅动。
  「你们不必难过,老五是午夜那边的人。」于右峥一边打着手势,一边压低了声音道。手势似是他们帮中兄弟传递信息的密语,压低了声音则是只对倪妙筠一人解释,怕她有所误会。
  果见茶帮的几名当家个个目瞪口呆,却一声都不敢吭,显然都被这个消息惊呆了。
  于右峥又打起了手势,低声向倪妙筠道:「你们动手,让姑娘把你们打出去!」
  喝骂声大作,随即乒乒乓乓声四起,几条大汉接二连三地被扔了出来。被撞倒的门扉里向里看去,只见倪妙筠坐在于右峥对面,施施然道:「你们再靠近半步,再发出半点声息,我就杀了他。」
  茶帮上下个个怒容满面,却敢怒不敢言,又听倪妙筠道:「把门关好,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赌坊的门被迅速地堵上,被扔出门外的帮中首领凶神恶煞地守在四周,谁要还不开眼,免不了要被这几位受了一肚子气的大汉一顿好打。
  「现在可以说了么?」倪妙筠一双妙目四周一打量,又似侧耳倾听,确认无虞后才道。方才于右峥摇头叹息时向左摇了半下,一共两回,才又说都是自己兄弟,如此隐秘地传讯倪妙筠身后坐边第二人不是兄弟。他原本也是姑且一试,不想倪妙筠不仅冰雪聪明,江湖经验之丰富也令人咋舌,一出手就替他料理了干净。
  于右峥又惊又佩,苦笑道:「姑娘见谅,实是难言之隐,不过姑娘既有命,茶帮便是上上下下都赔了出去也只能认了。」
  「你说,我听。」
  「这要先从午夜说起了。平日里我们都叫他五爷,可他每每在午夜召集我们相见,又自称午夜帮,所以背后我们不敢称呼他名讳,就用午夜来代替……」于右峥再不敢违抗,气苦道:「茶帮在淦城也算呼风唤雨,可是与马帮,酒帮等等六大帮一样,背后都受五爷节制。六大帮表面上风风光光,实则经营所得有大半都要供与五爷。这人武功太高我们反抗不得,他担心我们私底下阳奉阴违,一面另我们六大帮派互相争斗,结成血仇无数,一面又令我们去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犯些大案要案,好拿捏把柄逼我们就范不说,从此也生不起半点反抗之心。白玉美人与我而言高不可攀,我也无意与刘家为敌。可五爷有令,我无可奈何,不去也不成。只得将白玉美人与二百两银子等同……」
  「这么说来,你们帮会也就是堪堪支撑得住了?」
  「可不正是如此!」于右峥怒意勃发,低声道:「每年上缴了大笔大笔的银两,官府处还要打点,养活了帮众几乎没有余钱。不瞒姑娘,那二百两银子除了实在不敢取白玉美人这等价值连城之物外,也是实在需要这些钱贴补帮里。若不是六大帮派都活得如此艰难,也不至于姑娘一入城便被他们当做奇货,想要对姑娘动手了。」
  「你刻意为之,也是缘由之一吧?」倪妙筠一想此前被人轮番暗算,也是心头有气。她武功虽高,但是下三滥的手段层出不穷,还真是不好应付。也幸亏天阴门里勤加编纂的行走江湖笔录,柔惜雪又逼着弟子们人人精修,现下才能游刃有余。
  「在下至今不知姑娘死死追踪究竟何意,实是迫于无奈,姑娘见谅。」于右峥艰难道:「在下的武功不入姑娘法眼,茶帮里却是以在下的武功最高,也正因如此,茶帮才能在淦城不倒。在下若是出了事……唉……」
  「其情可免。」倪妙筠目光忽闪忽闪地沉思着道:「这个五爷人在哪里?」
  「不知。从来只有他召集我们,我们见不到他。召集日期从来不定,地点也不定,也从来见不着他人。有时在城外河堤,他的声音从树上飘来。有时还在乱坟岗里,他人就在棺材里与我们说话。」于右峥唯恐倪妙筠不信,事事说得清清楚楚。
  「他除了向你们供奉银两之外,还要你们做什么?」
  「没了,只要银子到位,没有反叛之心,一概不管。白玉美人在下夺不到,只得以等价的银两对抵……」于右峥指了指背后的死人道:「这人就是他派来暗中监视我们的,平日里从不显山露水。若不是五爷要在下安排他进了帮中,在下也不知道他的底细。他光明正大地找上我,就是要我老老实实地给他纳供。」
  「这是要算在我的头上了……」倪妙筠依然在沉思着道。
  「不敢,不敢。只是姑娘要问的事情,在下是万万不敢把五爷供出来,但是又不敢欺瞒姑娘,只得将他除去。」
  「你们都不知道这个五爷是什么人了?」
  「神龙见首不见尾,半点都不知。」于右峥叹息道,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道:
  「淦城里的帮会故老相传,在三十年前原本有七大帮会,其中有一家暗中欲举事,后来在一夜之间被午夜帮杀得干干净净,一条活口都没留下。后来半年之内,与他们约定一同举事,前来助拳的江湖豪杰也都不明不白地送了命。也是至此之后,淦城里再没有人敢反抗午夜帮。而在这里暗中掌控大局的,也都是五爷,几十年前就是五爷,现在也还是五爷。」
  「就是说五爷只是一个代号了……」倪妙筠讨要来纸笔开始写信,于右峥帮着磨墨,他不敢靠近,只是磨好了之后远远递上。
  不多时信已写好,倪妙筠封好了封口收在袖中道:「你跟我走。」
  「在下犯下罪过无数,姑娘要拿在下不敢有违,只是……只是请姑娘见谅,在下想向姑娘讨要一日光景,实在是上有高堂,中有兄弟,下有小儿,不得不安排妥当。」于右峥扑腾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向倪妙筠磕头恳求道。
  倪妙筠有些哭笑不得,她当然知道抓于右峥不是去认罪伏法,当然也不便揭破。再转念一想,于右峥的确未必能活着回来,遂沉吟道:「你的兄弟不必去见了,见见家小就成,我和你一道儿去,一个时辰,不能再多!」
  「是。」于右峥一愕,暗道古怪,却不敢有违。
  两人出了赌坊,于右峥向帮众们点点头,示意不可造次,又示意保重,让帮众们大吃一惊,又在他严厉的目光与倪妙筠神威震慑之下不敢动手。俱怀着悲愤与恐惧之意,直勾勾地盯着于右峥。
  倪妙筠在城中闹了一顿,再将于右峥带走。其余敌对帮会知晓之后,茶帮今后的路可想而知将有多艰难。
  正欲行走间,前方惊慌失措的人声大起。只见几条大汉当先开路,街道并不宽敞,赌坊门口更人山人海都是看热闹的,路人避之不及,便被大汉毫不客气地抱以老拳丢在一旁。
  倪妙筠眯了眯眼停步不动。她目光一扫,便见此前铩羽而归的李帮主去而复返,想是此前吃了大亏心头不爽,带足了人手要来找回场子。
  「仙子且慢行一步。」李帮主笑吟吟地迎上,朝倪妙筠拱了拱手道:「在下得见仙颜三生有幸,不知仙子可否赏脸到鄙帮一叙。在下也好奉酒备宴,以谢此前不敬之罪。」
  倪妙筠不愿与这些江湖人士纠缠,现下拿清了头绪更不愿久留,正欲出手打发,忽然心中一动,曼声道:「我懒得与你计较。于右峥罪孽深重,我来此是拿他回紫陵城归案,与旁人无关,你且退下。」
  李帮主吃了一惊,瞪视倪妙筠片刻,又露出个笑脸道:「姑娘若是官府中人,还请出示信物。」
  倪妙筠心念果然如此。这李帮主去而复返,现下还敢咄咄逼人,一副不跟着他去就要动手强留的模样,必然是背后有人撑腰。她微微一笑淡然道:「你是什么人?也敢问我要信物?」
  「在下不是什么大人物。」李帮主眼珠子咕噜噜直转,道:「只是姑娘今日伤人无数,光天化日之下总有王法。若姑娘是官府中人,要捉贼还说得过去,若不是的话……嘿嘿,还请姑娘赐下个名号。」
  于右峥忽然两步上前,向李帮主狐疑道:「你……」
  他一声出口,同时也忽然出手!这一下出乎意料,出手也是快得出奇!李帮主本也是淦城里的一把好手,可万万没料到于右峥会突然动手,更想不到他一出招就是杀招!
  只见李帮主骇然大叫,急速向后退去。可于右峥双手成爪,瞬息已到面前,他不敢再退咬牙伸掌还击,两人战成一团。
  战局忽然而起,又骤然停止。还未等李帮主的手下扑到救援,两条人影已然分开。李帮主胸口上被开了个血洞,正涌泉般喷着鲜血。于右峥施展轻功狂奔而去,留下愤声骂道:「狗一样的东西也敢问人名号,就凭你,也配?」
  恍然间倪妙筠也已消失不见,于右峥正奔行间,只听耳边传来声音道:「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师承天阴门?」
  「二十年前家父曾有幸见过天阴门高人,还承了些恩惠,至死念念不忘。更传下家训,待天阴门如师门。姓李的对姑娘大呼小叫,在下容他不得。姑娘有命,在下半点不敢不从。」于右峥有些眷恋地回头望了望茶帮,才狂奔出城。
  「不回家去看看了?」
  「不必了……帮中兄弟若能保存,自会代再下看顾老小,若是不能……」他自知此去难以幸免,遂找机会料理了茶帮的大对头之一,也算是替帮中兄弟再出一份力。
  「那你运气还不错。」
  在于右峥愕然回头间,倪妙筠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点了点头。天阴门几乎不踏足盛国大地,二十年前会于右峥父亲见过的天阴门弟子,只会是流落江湖的祝雅瞳。以于右峥的武功和能力,在吴征召集的这波江湖异人中也属突出,必然会受到善待,再加上这份旧缘,看顾一二理所当然。
  更何况,旁人不知道五爷是谁,倪妙筠却知!
  二十年前栾广江登基,燕国以雷霆之势扫平暗香零落贼党,而大秦国里贼党却像虫蚁一样暗中滋生,终成心腹大患。霍永宁几乎在吴征心中插了一刀,还不停地旋转搅动,让吴征如坠十八层地狱般苦痛。
  那么盛国呢?盛国有没有暗香零落?宁鹏翼留下的【遗产】像脓疮一样爬满了中原大地,吴征猜测盛国一定会有。这里的贼党不会像燕国一样因争权夺利而被覆灭,也不会像秦国一样被重点扶植。盛国羸弱,这里甚至不具备夺权的意义。
  因为一旦出现朝政动荡,这个国家的唯一下场就是迅速被灭亡,夺之无用。
  从未听说盛国有贼党之患,吴征却知这里一定也有,只是藏在暗处甚至不为人所知。如果大秦里的贼党被重点培养,那么羸弱但安定的盛国就像是血库,源源不断地向大秦输补着养分。
  自从查到【江枫璃】莫名其妙的行为之后,吴征便有所感。闽越之地多山,就像大秦国南边的蛮族之地一样。霍永宁,向无极与蛮族多有来往,在盛国这里定然也会依样画葫芦。吴征会小题大做请动倪妙筠操办捉拿【江枫璃】之事,本就希望能顺藤摸瓜,摸出其中的脉络来。
  如今倪妙筠不辱使命,这一招拨草寻蛇,恰巧挖出了踪迹,又轻描淡写地装作懵懂不知,只是碰巧遇上。如此举重若轻拿捏得当,倪妙筠也是颇觉兴奋!
  柔惜雪苦熬二十年之仇,索雨珊丧命之恨,还有柳寄芙等人的血海深仇,全都要算在暗香零落头上!不死不休!而于右峥的运气着实很好,有了这一层又一层的关系,茶帮必然会是关键的一颗棋子,暗中保下来自不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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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府书房里吴征兴冲冲地拆开书信,倪妙筠的字迹跃然而出:【吴君,见信万安。妾身已安然而归,不日当到府造访……】
  吴征松了一大口气。近来与倪妙筠书信往来,虽只谈公事,倒是相互之间熟识了不少。为安全计,心中言辞语焉不详,但也看得出她已查到线索,才会不日到府造访。听闻她顺利返程且颇有斩获,也是开心不已。想起送她的礼物已准备好,届时宴请犒劳她的菜谱也已精心编制,倒有些迫不及待。
  此时只觉一股花香扑鼻,人未至,香袭人,不由心中一动抬起头来。只见书房外栾采晴提起裙角跨入道:「没有妨碍你吧?」
  「事情总也做不完,打扰不打扰的无妨。」吴征心情大佳,露出个微笑道:
  「请坐。公主有什么指教?」
  栾采晴从凉州来盛国,一路上安分守己从不出幺蛾子,到了盛国以后也是深居简出,除了偶尔上街采买之外,其余时间均不曾离开居住的小院。今日突然来书房,算是稀客。她听吴征叫她公主,做了个鄙薄的鬼脸,也不客气自行寻个舒适的位置坐了。吴征为她沏上一杯茶,她也大喇喇地等候,待沏好了伸手接过。
  「你叫我公主是什么意思?羞辱人么?」栾采晴眯眼乜目,沉下了花容道。
  有些事心照不宣,除了公主之外,姑姑当然是叫不出口,也不怎么愿意承认的,吴征实在不知要如何称呼她。不想栾采晴直接说破,着实让吴征头疼了一会儿,索性道:「不然要怎么称呼你?」
  栾采晴冷哼一声,倾过上身凑近吴征,以手支颌,忽然展颜一笑道:「若按辈分呢,就叫我姑姑,若是不愿叫呢,以后叫彩儿怎么样?要不叫晴晴也成。」
  一时霜雪一时百花绽放,变脸比起翻书还快,连吴征都有些适应不来。从前祝雅瞳也时常难以捉摸,可善意却是满满,栾采晴则难以分辨。这句话可叫吴征已经十分厚的面皮有些微红,看栾采晴笑得真诚,双目还清纯得无辜,话中暗指的雅儿和瞳瞳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即使已在秋季,江南的气候依旧温暖,加上吴府诸人内功均深,栾采晴现下的衣着依然清凉。她撩人的动作几乎不加掩饰,甚至有些刻意。前倾之时那怀藏汹涌的恩物几乎将轻薄半透明的衣衫给压塌,看似不经意,实则必然地露出半痕幽深沟壑与雪嫩嫩的乳白肌肤来。
  吴征不自禁地冒出冷汗,几点汗珠还止不住地顺着鬓角滴落。
  即使早先在吴府与祝雅瞳的相处,吴征也不曾如此狼狈过。当时心态大为不同,对祝雅瞳全是一番仰望,还自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几乎也不抱任何希望。
  祝雅瞳偶有逗弄之心,也均是亲昵的动作,展露体态之性感全是无意中为之,比起栾采晴可收敛得太多。吴征不得不承认,这位公主从前就有放荡之名,她显然对男子的痒处了若指掌,刻意【放荡】起来杀伤力巨大。何况吴征近来诸事繁杂,家中女眷也是一般如此,算算已有数月少近女色,他又不是坐怀不乱的君子,现下面对如此绝色的卖弄风骚着实难以招架。
  「你若不介意,我就叫姑姑吧。但是你不许喊我侄儿。」吴征板着脸道,也不知是为了缓解失态的尴尬,还是欲正色言论,警告栾采晴莫要过头。
  「好哇。」栾采晴挑着眉扬了扬下颌,凤眼中四射的媚光忽然敛去,也板起了脸冷冰冰道:「看你一副嫌弃的模样,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也不是故意来找你麻烦打扰你办正事。」
  吴征怔怔看了栾采晴片刻,有些怜悯道:「其实府上也没不许姑姑做什么,平日里常出来走动走动也是好事。」
  「呵,这些好听的话儿,你对柔惜雪那个贱人去说!」栾采晴全然不假辞色,甚至对吴征的怜悯厌恶道:「我没甚么喜好,更不需人来可怜我!」
  「不是可怜……那姑姑喜欢什么,我着人去办就是了。」吴征无奈说道,心中也有几分狐疑。栾采晴无论如何都是燕国公主,从前一贯养尊处优。到了吴府之后一应用度吴征给的并不少,但怎么也比不上她在燕国之时,要说没有半点不适,那也未免太过随意了点。而且不是吴征要把她【软禁】在吴府,除了这里还能当她是个普通女子对待,甚至有保护她的意思,在外她是寸步难行。栾楚廷绝对不介意皇宫里多上这么一位可做炉鼎的绝色。
  「祝雅瞳不喜欢什么,我就喜欢什么,还偏要当她的面做给她看,你着人去办吧。」栾采晴依然寒着脸嘲弄道。
  吴征清楚这倒是真真的大实话,若是祝雅瞳在这里,方才那段彩儿,晴晴的怪话她会说得更加大声,做得也会更加过分。被她抢白了好一阵子,吴征就是泥人捏的也心头火起,忍不住沉下脸冷冷道:「姑姑要是有事相商,那就好好说事。
  若是无理取闹或是嫌日子过得太安稳了无聊,想找人耍子儿,恕我现下实在没空奉陪。」
  「嗳,怎么好端端地发起火来。别别别,我一应吃穿用度都是靠着吴大官人,得罪了今后可怎么办哪?」栾采晴转瞬又换了副颜色,一脸讨好,双目里水汪汪地可怜巴巴望着吴征。
  「那就好好说话。从前的恩怨我现下没工夫算,姑姑等我过了眼前的难关,咱们再好好算清楚不迟。」吴征暗中早决定不能给她好脸色,否则不知道她还要作什么怪,依然冷言冷语。
  「恩怨先不算,你能活过了明年咱们再算不迟。」栾采晴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居然变了个正经模样道:「不过帐还是要时时算清楚的,我不喜欢欠人,也不想被人说靠了你接济才没被饿死。」
  她伸手在怀中一掏取出张小笺道:「你先看看。」
  吴征的冷汗又冒了出来,这一回比先前还要多。只因栾采晴将小笺贴胸收藏,不说取出时的动作如此暧昧又大胆,还可想而知这张小笺上还带着体温与余香…
  …
  「你怕什么?是怕我下毒,还是怕烫手啊?」
  栾采晴一本正经责怪的模样,让吴征心里暗骂,抬眼看了她半天,也看不出到底是不是故意耍自己来着。硬着头皮接过小笺打开一看,上面以娟秀的字迹列全了吴府用在她身上的种种开支。
  「什么意思?」
  「我问过你那个没把儿的兄弟,这份清单罗列无误,自我来了这里以后,一共花了你三百八十四两五钱银子,你若是不信,不妨去问问你那个没把儿的兄弟。」
  还是一本正经的模样,怪话几乎让吴征跳起脚来。她说的是赵立春,这一次吴征跳脚之余,都有些佩服那张利嘴。就算是个太监,被她套上个新词儿就变得怪怪的,还让人心头不痛快。偏生她双目里可以不含半点杂质,清澈见底,又清纯得像个未出闺阁半步的处子。生气之余,想骂也骂不出来。
  「不用查了,你说多少就多少。吴府和祝家的光景就算不比从前,这些钱还拿得出来。」吴征反唇相讥,把祝家二字说得很重。一来祝家现在的残破,当然有姓栾的【功劳】,另外也讽刺她身无分文,靠祝家的银钱度日。
  「那行,这笔钱算我向你借的,另外我想再赊一笔钱,最迟两个月之后连本带利一并还你。」栾采晴伸出一只手掌摇了摇道:「五百两即可。你不用拿祝家来激我,不需她的钱,我照样能养活自己。」
  「那也不必了吧?府里上上下下,不差你那点用度……」吴征心中略有后悔,栾采晴只是嘴上讨些便宜,自山谷里出来之后从未有过分的举动,这激得她放不下面子,是不是有些过分。至于这般心态从何而来,归根到底还是祝雅瞳总是欠了她的。这债务若是想替人还上,总会有种欠了双倍的感觉。
  「总用你的钱,也是不好。我不愿混吃等死,让人看扁还不成么?你是不是不信我能赚出钱来?」
  纯净的目光让吴征难以分辨真假,无奈点头道:「成,我让赵立春给你送五百两银票去。字据届时再立。」
  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吴征不愿意不尊重一个人。就算她是个养尊处优的公主要放下架子去做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在吴征眼里自食其力足够让他尊重。
  至于能不能赚到那是另外一回事,大不了赊欠的账期延长一些,金额再加大一些就是了。
  「你不必担心,这点钱我要赚出来还真是不难。改日我做几十身衣物给你,你随便放在哪家铺子里卖,一件少说五十两银子起价,不是难事。你信不信?」
  栾采晴正色道。只是说到了最后,还是忍不住露出鄙薄之色来。
  吴征恍然大悟!
  早忘了这位公主可是穿搭的大行家,在长安时她若认真打扮起来,衣品上连陆菲嫣都有不如。当时见她每日穿搭皆有不同,但无不宜静宜动,且完美地贴合她性感惹火的身材。吴征在长安时就猜测她不仅衣品极佳,更有一双纺帛织锦,剪体裁身的巧手。
  以她的能耐和品味,肯亲自缝制几件衣物,摆上了货架岂是五十两银子就想买的着?
  吴征揉着下巴的胡渣,忽然灵光直冒心中大动。他搓了搓手,目光左右飘忽不定道:「你不必鄙薄我。我虽是穿着随意,衣品实在不怎么样。但是我不是傻瓜,一个人穿得好不好看合不合适,那也是一眼就能看清。所以,我当然信你,在这一样本事上面,我家没人能比你更在行。」
  栾采晴慢条斯理地举起茶碗,揭开杯盖吹了吹热气,又小饮了一口,再盖上盖子放回原位,就此闭目,不闻不问。
  这可急坏了吴征。一个大男人忽然和个女人讨论起穿着打扮,在当时的世道已经太过娘炮,若被外人知道了还会被安上个毫无志气的名头。何况这一番马屁话可谓他一生的巅峰——不仅玄机暗藏,还恰到好处。最高明的恭维不就是先夸自己的在行,再评价对方无可比拟么。
  只消栾采晴接上一句话,吴征立刻就打蛇随棍上,不想栾采晴居然装聋作哑,显然看透了吴征的心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咱们打个商量,这钱不算借,咱们合伙做个生意如何?」吴征此刻头脑也是无比地清明,同时也是心中的渴望激发了无限的想象力。眼珠子一转便抛出句话来。
  「呵呵,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栾采晴自以为得计,满意一笑,又忽然板下了脸道:「我不同意!」
  「姑姑总得听我把话说完吧?」吴征叫苦不迭道。
  「不必。你知道我做一身衣物要耗费多少心力?你可又知道这些衣物普天之下除了我没人能做得出来?合伙?莫不是要我当你的苦力,成天做衣服么?老娘就算累死又能做得几件?」
  「错了错了错了。」吴征连连摆手道:「我不蠢,也不把别人傻子。第一,不需要你成天做衣服,有道是物以稀为贵,一年有个十来件足矣!姑姑可以大笔银子,保管比在燕国还富裕,也不用拿人手短让人说闲话。第二,姑姑你这是小看天下英雄,呵呵,有些衣物姑姑就做不出来,而且,姑姑的衣物能卖多少,这些衣物就能卖上十倍的价!」
  「呸!」栾采晴蹙起了柳眉。她明知吴征这人总有些出其不意的怪招,而且花样层出不穷,所学驳杂得不可思议,这番话里有话显然已设好了圈套想让她钻。
  可要说什么衣物旁人做得,她做不得,这话她压根不信。也明知有问题,还是一股火气直冒道:「你把这人找出来,看她敢不敢在我面前说这等话!」
  「我说的是实情。」吴征双手一摊道:「也不用找了,那人就是我。」
  「你?」栾采晴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自觉失态,忙掩住了嘴吃吃笑道:
  「什么时候心系天下的吴大人还钻研起女子衣衫来了?嘻嘻……」
  宽大的水袖像屏风一样立起,将她丰满的双唇掩住,只露出挺直的鼻梁与水灵灵的凤目,仍能看出满面笑意妍妍,像朵晨露间初放的牡丹一样,又是艳丽,又是纯洁。自她来到书房起,这一刻最真,也最美。
  吴征为她蓄满了茶杯,平实道:「从前天马行空有些想法而已,非姑姑的妙手不足以织就。还真的不是我夸口,若是摆到市面上去,大富人家里争宠的妇人就算把棺材本都掏出来也是愿意的!」
  「那快让我开开眼界。」吴征不是信口开河的人,他既然说得认真必有把握。
  栾采晴不禁怦然心动,女子爱美之心难以估量,吴征所言简直像是天上仙衣,但凡女子谁又不想看一看,甚至还想拥有一件。
  「我们的生意成不成了?」
  「只要是我没见过的,我就答应你的条件。」
  「好!另外先要说清楚,女子的衣物若是贴身的难免有些不好启齿,可不是我要亵渎姑姑。」
  「废什么话,你比我还懂这些么?谁来与你计较!」
  「我来做图,若有看不明白的我再一一分说。」吴征提起笔来,饱蘸浓墨,双目放着光神采奕奕!这份精神头可比他练字时不知要足上多少倍。
  栾采晴看得好奇,只见吴征几笔落下,简单的笔画立刻勾勒出玲珑的曲线来。
  吴征画的第一件自是旗袍了。他画工不高,但不知是衣物确实前所未见,又十分好看,居然画得极是传神。只见图中的衣物无袖,长刚至膝弯,身体处在腰际有一个明显的收口。栾采晴精于此道,一眼看去就知这件衣服的巧妙之处,脑中凭空便可想象出女子露出大段嫩生生的藕臂,胸与臀虽包得密不透风,可衣物几乎贴肉裁剪,可将身段展现得淋漓尽致。何况腰际一束之下,不仅让纤腰如弱柳迎风,还更显胸臀的突出与饱满。至于双腿两侧的开口,不仅让如此贴身的剪裁在行步时多一分轻松自在,还让两腿迈开与收拢之际每每裂开一隙,还有半截洁白修长的小腿展露无遗。这一套的款式可谓风骚与礼节并存,将端庄与诱惑完美地融于一体……
  栾采晴目不转睛地看下去,只见吴征的笔下可爱的吊带再到性感的内衣,一连七八种款式,全是见所未见。吴征停笔之后她依然瞪视半晌,暗思若是祝雅瞳穿上旗袍,陆菲嫣穿上性感内衣,韩归雁穿上比基尼……这才抬头冷笑一声道:
  「这些衣物做出来之后,莫不是吴大人要全数先买上一套吧?」
  「啊?嘿嘿……哈哈哈……这个这个……当然要自己人先试一试了……哈哈……哈哈……」


青青河边草 / 发表于: 2024/06/27 16:11:06

第十二章 世易时移 天子一怒
  江南比之北地,气候要温暖舒适得多。落在大诗人的笔下,便有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之绝妙好辞。以燕地比关中一带两厢类似,大诗人再怎么豪兴大发,在这首诗词里也是万万不敢加上晴烟袅袅的江南。
  深秋的晨间若是早起也已有了一份寒凉,大户人家里的老爷夫人们不免贪睡些时辰,可在吴府里却瞧不见片刻的偷懒。这座府邸并非新建,可如今从外看去已焕然一新。紫檀木的回栏,青石的地面,偏深的色彩在雅致之中又透出贵气,让人欣赏之余,又不敢太过逼视。
  吴府的主人不省银钱,又花费偌大的精力心思打造了一座令人称羡的堂皇舒适之府,除了挣回些颜面之外,个中深意也令人细细地品出滋味来。
  所以偷懒二字在吴府里很难瞧见,这家人日常地忙忙碌碌,又井然有序,男主人今日再次起了个大早。往常的时光,吴征此时已开始练功,膳房里早已在准备丰盛的早餐,吴征练完功之后快速沐浴,用了早膳就要离府而去,常常又入夜方回。
  不过吴征近日不需离府。数月来的努力卓有成效,手头上的事皆有了眉目,正有条不紊,不显山不露水地徐徐进取,更待天时。
  吴征的心思便又放回了自身的武功上。难得的闲暇悠然不得,能静下心来雕琢武功已是对自己的犒赏。不过现下让他纳闷的是,面前放着只足有一人半高的水缸,柴火噼噼剥剥已将缸底烧得黝黑,一大缸的水也已煮得沸腾。三大块肥猪膘正在滚水里浮浮沉沉,大量的油脂被熬出在水里。吴征脚踩两架梯子,仿佛踩了副高跷,举着柄大浆深入水缸里不停地翻搅。
  托了倪妙筠外出可谓好大的一份人情,佳人也是一路风餐露宿,辛苦得很。
  吴征百忙之余便想好好准备一份谢礼,想来想去,忽然记起前世用过的香皂来。
  说干就干,这东西并不难,比做豆腐还要简单些。闭了后院门试了几回之后摸清了猪油与碱的配比,炉温,时辰等等,第一批香皂便应运而生。不消说,在吴府里自是大受欢迎,用香皂洗一遍身子比从前泡上一晚还干净不说,吴征提早准备了各色花瓣与香料融入皂块里,洗完之后全身香喷喷的,闻着都有一股沁人的舒适。
  女子爱美爱洁,香皂实是最佳的礼物,府上也尽可用得着。弄明白了步骤,活儿就被祝雅瞳与陆菲嫣接了过去,什么制作模具,如何将香味融得更彻底,都成了她们费心的地方。吴征原本备了六块留给倪妙筠,早起之后祝雅瞳便扬着竹杖点了点那口大得出奇的水缸笑嘻嘻道:「那六块香皂娘拿去送人,你今日练功便是做香皂!」
  这东西咱们府上自行享用,又要拿去送谁?吴征莫名其妙,但练功之事不敢怠慢,否则祝雅瞳手中的竹杖绝不开半点玩笑。倪妙筠近日将归,备下的礼物也是早点补足了的好。
  足下一挑勾起直梯,轻喝一声高跃而起,待下落之际两腿一并,足胫一顶,两架直梯变成了一对高跷。直梯沉重又不合脚,行起来一脚要站稳,另一脚要勾着梯子迈步,分外别扭。缸底的柴火烧得甚旺,从四面底角处不停地冒出来,吴征不得不频频走动寻找火焰较弱之处,间或还需躲在一旁降降温,否则梯子也得被点着不可。巨大的水缸非得用巨大的船桨才能搅动缸中水,若是搅动慢了,香皂便凝不成形。这么一来吴征更是忙碌不堪,一会儿凑近缸边挥浆搅动,一会儿又不得不躲开片刻。
  祝雅瞳的练功方法层出不穷,却同时锻炼吴征的足下之稳,身形协调等等,几乎无一落下,与在山谷里的搭建草屋一样,颇具奇效。吴征在山谷中便日夜打熬筋骨,至今仍是勤练不辍,如此苦修之下,【十一品高手】也渐渐地名副其实。
  至少现下若有哪些做得不好,祝雅瞳便不敢挖苦他接不了陆菲嫣十招。
  如此大的水缸,单以做香皂而言事倍功半,吴征这一忙活就到了日上三竿。
  此时猪肥膘中的油脂已全数熬出,早已捞起不用,烧碱也已加在缸中与油脂一同熬煮。吴征踩着高跷牢牢地扎着马步,长长的大浆直伸至缸底,双臂运足了内力,更需使出一身气力,紧得手臂上的肌肉条条贲起,绷出流畅的线络来。
  持续地出力外加炉火炙烤,吴征不一时便汗如雨下,在一旁藤椅上悠闲旁观的祝雅瞳却看得十分满意。以吴征的性格而论颇有几分像自己的不拘一格,强要他因循守旧遵守一招一式反而是种限制。决胜负时如此,习武时也是如此,祝雅瞳闯荡江湖时难有闲暇静心练功的时刻,于是吃饭睡觉走路等等等等均从中参悟提升武功的方法。如今用来授徒,又看吴征与自家的法门如此契合,总能迅速找到个中的窍门,化简单为不平凡。
  看吴征只走了几圈,便打稳了下盘,扳动大桨时也纹丝不动。无论身为何种身份,祝雅瞳见了都难免暗中得意。
  缸中的皂液开始慢慢融合,吴征搅动大桨更加迅速,不仅要保持相同的速率,也不能停下半分,否则皂液融合不够便前功尽弃。这一刻也是今日晨间修行最为重要的一刻,这些基础中的基础对于吴征掌控得来太快的内力,正是不二法门。
  ——无法投机取巧,又是最佳的方法。
  吴征全神贯注,自是未能瞧见邵承安摸了进来,在祝雅瞳耳边说了几句话。
  祝雅瞳轻轻点了点头,打了个手势,邵承安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不一时便见倪妙筠领着于右峥进了后院。
  尚未到午间时分,看倪妙筠一身素净的白衣染满了风尘,脸上也颇见倦容,想是一回到紫陵城还不及回府,就先赶了过来【交差】。于右峥则满脸狐疑地左右张望,待见了祝雅瞳才吃了一惊般低下头去,片刻后忍不住又抬头皱眉偷瞧,脸上狐疑更甚。
  倪妙筠远远见吴征虽是奇形怪状的模样,却到了修行的关键时候,有满腹言语也不敢打扰,遂向于右峥打了个手势,自行在祝雅瞳身边坐了下来。
  祝雅瞳将茶碗放在倪妙筠身边,又一推小桌上的点心,示意她自用。这才回过头瞧了眼于右峥,露出个果然如此的神色,令于右峥也恍然大悟,不敢再看,低着头在一旁静静等候。
  倪妙筠见吴征手持大桨正绕着水缸匀速转圈,桨叶拨动水流发出哗哗之声,可见正以此搅动缸中水。这一大缸水怕不有五六百斤重?倪妙筠见了暗暗心惊,以他二十岁出头的年龄已然开始攀登绝顶,今后的成就还不知道要高到什么地步。
  又转了数十圈,吴征才哈哈一笑,将船桨一扔跳下梯子来。偷眼瞧见祝雅瞳一脸贼兮兮的得色,定是先自己一步知道了消息。怪道她忽然取走已备好的礼物,非要自己重做一份。这一上午不仅修行没落下,顺道还在佳人面前展示一番心意,讨一讨欢心。
  吴征登时福至心灵,随意将手掌在衣服上擦拭,欣喜道:「倪仙子?怎地忽然前来也不先说一声?我还准备午后去府上拜见来着。」
  「不用,我把人先送来,你练你的功,不必管我。」见吴征满身大汗淋漓几将练功的轻衫湿透,肌理就此若隐若现,男子的气味也扑面而来,倪妙筠面上微微一红,目光游移着道。
  「练完了。」吴征抹干净头上的汗水,回头瞧了眼大水缸啧啧连声道:「没想到你来得那么早,这一份礼物还没备好,真是罪过了。」
  「礼物?」倪妙筠不明所以,秀眉一蹙道:「我不用……」
  「用得着,用得着。」吴征接过祝雅瞳变戏法般从衣袖中掏出的模具,道:
  「府上女眷用了无人不喜,全是我亲手做的,倪仙子当然也不能少。且稍候片刻!」
  他复又勾起长梯,手持大勺捞起一脸盆的皂液,又撒入些早备好的薰衣草花瓣碎屑,静待冷却凝结。
  倪妙筠奇道:「这又是什么?」
  「香皂。沐浴净身时抹一遍就能洗得干干净净,比澡豆好用千倍万倍。」吴征压低了声音说完,才大喇喇地展开模具,见六只全是桃心之形,不由也抽了抽嘴角。当下面不改色地将凝结成形的香皂压入模具定型,再一一装入礼盒,道:
  「一路辛苦无以为报,礼物虽轻却是一番心意所在,倪仙子笑纳。」
  两人之间的关系正处于最为尴尬又暧昧的阶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追求女子时送些礼物讨佳人欢心再也寻常不过。——即使倪妙筠对两人的婚事并不反对,该有的仍不能少。
  于吴征而言,两人间尚淡薄的情感不是囫囵了事的理由。即使是一场政治婚姻,他也愿意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这一场婚事圆满些。于倪妙筠而言,嫁入吴府几乎是必然的结局,也是最好的选择。她知道吴征送出来的东西轻不了,此物闻所未闻,这么新鲜的礼物若是轻了,这世上恐怕没有几样是贵重的东西。且吴征亲手制作,虽寻机一道儿做了修行,满身大汗的辛苦却是假不了,心意拳拳岂能拒绝?
  可这东西居然是沐浴之用,又做成这等形状,个中暧昧之意又让她有几分不自在。她不知道这份不自在从何而来,只知道若是按家训的落落大方,她本该接过之后回礼感谢。可她想要伸出手时犹犹豫豫,总觉有些难堪,脸上发烧。若依从前在天阴门修行的身份与性子,不想要的东西拒绝也就是了,可她想要拒绝时更加难以出口。何况除了一片心意之外,用于沐浴洁净的东西对女子的诱惑实在太大,内心深处实也想要试试。
  倪妙筠几度为难,祝雅瞳在她身后一拍肩膀道:「他平日忙得很,做些东西不易,你就好好收下。倪大人还在朝中吧?午间就在这里用膳,和往日来长安时一样。」
  倪妙筠这下明显的脸颊红了一红,低头道:「是,二师姐。」
  不明她们神神叨叨的又有什么小秘密,吴征这才吁了口气道:「江枫璃?于右峥?可让我好找啊……」
  「在下令公子为难,罪过,罪过!」于右峥等了半天,对三人的关系了然于胸,忙躬身一拜,又向祝雅瞳欠身道:「若知是夫人相召,在下虽万死岂敢拖延,真是罪过。」
  「江湖上混得久了,总是处处都能碰见仇敌。像娘这样到哪朋友不老少的也是罕见。」吴征恭维了一句,道:「既是旧识,这两天就在府上住下,翌日随我一同去营里即可。」
  倪妙筠的来信里早把在淦城的一切说得清清楚楚,连于右峥与祝雅瞳曾有交集的猜测也一并写明。吴征当时见了还有些哭笑不得,暗叹世事奇妙,若没这些意外,还未必挖得出暗香零落的脉络来。
  「是。」于右峥满腹疑团,也不敢多问,心里想着既是祝雅瞳的亲子有吩咐,水里火里去便是了。
  「你爹近年来如何?」祝雅瞳忽然想起件事来,奇道:「你怎地认得我?」
  「先父六年前已故去。」于右峥顿了顿,仍是躬身恭敬道:「先父对夫人的恩情至弥留之际还念念不忘,亦曾绘制夫人画像,故而在下认得。只是,只是画像难及夫人真容之万一。」
  吴征回目看去,祝雅瞳的目光也正转来,两人对视间祝雅瞳挑衅似地扬了扬秀眉,一副以娘亲这般魅力,本当如此的模样。
  吴征心中一荡,实在爱煞她自鸣得意的模样,向于右峥道:「你先下去歇歇吧,稍候有事自来唤你。前院客房已备下了,赵管家会领你去。」
  「妙筠也先去歇一歇,该有的东西照常都已备好。」祝雅瞳拍了拍倪妙筠的手道:「这些在小院里也有,你带回家再用。都是熟门熟路,自便就好。」
  在燕国时倪妙筠每回去长安祝家,都会住上几日,每回她来祝家把急事说完,便要沐浴更衣,已成了习惯。如今回到盛国在吴府,祝雅瞳仍按从前的惯例。
  送走了倪妙筠,吴征皱眉道:「她今晨就到,怎地也不告诉我一声?」
  祝雅瞳已把祝家整个交到了吴征手上,不过时不时总要自作主张地插手一二。
  吴征对此毫无意见,毕竟自己精力有限,而且在关键事上祝雅瞳首先要让吴征拿主意,插手按下的事情都颇有情趣,譬如她先得知倪妙筠回紫陵城的消息,定是早早就吩咐邵承安先来禀报,才把吴征瞒在鼓里。
  「给你个惊喜,不好么?」
  「好,差点变成惊吓。」吴征揉着下巴,奇道:「娘,于家昔年得了你什么恩惠这般念念不忘?莫不是顺手救了一族的人?」
  「哼!漂亮女子只消做些丁点小事,便被人当做大恩惠。越是漂亮,同样的事儿做出来恩惠就越大,这个道理征儿难道不懂?」祝雅瞳揶揄着笑道。
  吴征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是了,是了!以娘的姿容,定是随手给了他一个馒头,他就当救命之恩!简直恨不得把娘当救苦救难的菩萨给供起来。」
  「嘻嘻,征儿说得大有道理。」最小的施惠当最大的恩情,自是夸祝雅瞳的漂亮是绝色之姿,才得如此反差。祝雅瞳被他逗得开心咯咯娇笑了一阵,才露出回忆之色,目光温柔地望着院门道:「那一日,娘在山间练功,于浩远偶然路过犯了我的忌讳。」
  偷看练武本就是江湖中的大忌,于浩远本当避开,想是被祝雅瞳的姿容与武功所摄,一时魂不守舍,双足像被钉住了一样怎么也挪不开,只盼多看几眼。
  「不过那一日娘首次窥见了十二品的门径,心情大好,便没怪罪于他。他在一旁看了足有半个时辰,武学之道殊途同归,他大有所得,娘也没怪罪他。传道授业也是大德,这才被他当做救命之恩。当年娘在盛国游历闯了些名头出来,他能猜到娘的身份,也不奇怪。」
  原来如此!祝雅瞳游历盛国,为的就是修得十二品的修为。她孤身一人艰难前行,窥见了十二品的门径,便如伸手不见五指,万籁俱寂的暗夜中射下一道带着仙乐的曙光。修行目的说一千道一万,最终都是为了吴征。十二品修为有望,将来的一切都有了基础,与吴征相认也终于有了一线光明,可想而知当年祝雅瞳心中的激动与惊喜。
  这一份疼爱让吴征心中激荡,左右无人,忍不住便想拥她入怀。祝雅瞳猫腰一个闪身从肋下躲了过去,在他后背一推咯咯笑道:「还不快去洗干净了来前厅议事,臭烘烘的当心妙筠嫌弃你!」
  吴征无奈地摊了摊手,心情复杂地离去。祝雅瞳望着他的背影,一时也是纠结万般,竟是痴了。
  倪妙筠进了祝雅瞳遥指的小院,她常来吴府做客,哪一处住了谁,哪一处还空着早已熟悉得很。这一处小院环境,位置都不错,却始终空缺着没有住人。祝雅瞳上门提亲一事过后,倪妙筠再度来到此处便有了不同的感觉。
  院内的用度之物明显新近打扫过一遍,一尘不染。床单,被褥等也换了新的,想是铺盖之前先在烈日下晒过,还飘着股特异的焦香味。院后隐隐能看见窗户里飘出氤氲之气,沐浴用的水烧得热气腾腾,泡进去定然要舒服得呻吟出来。
  倪妙筠随意坐下后愣愣地出神了片刻,自言自语道:「这里没甚么不好,二师姐总不会欺负我……他若真能助陛下渡过难关,盛国从此不再受人欺辱,嫁过来便嫁过来。反正我这一生的命运如此,从去天阴门起便是注定了的,娘亲改变不了,外公也改变不了什么……我又何必令大家为难。这一趟出去淦城大有收获,他又聪明,又有趣,有这样的男子肯娶我一个老姑娘,外人还要称羡来着。旁的不说,我若是嫁过来之后,他能看这三分薄面,对掌门师姐的伤势多上点心,重建山门能帮一把手,怎么算都不亏了……」
  倪妙筠抿了抿唇,想来想去都是一门好生意,自己也没拒绝的理由。可这一趟远行归来,也察觉不出心中有什么改变。临行前雨中夜游,对吴征说不上讨厌,也说不上多喜欢,只是陪伴他说说话,一道儿散散步而已。远行之时,她也很刻意地多念一念吴征,在淦城里还当着外人的面遥遥夸他聪明。可是心中依然泛不起什么异样的涟漪。
  紧赶慢赶地回到紫陵城,主要还是为了【公事】。入城之后不回倪府,径来吴府还是想着【公事】,甚至见一见柔惜雪,冷月玦的心思都远比见吴征迫切。
  她知道一名女子若是有了心上人必然念念难忘,久别重逢更是恨不得扑在他怀里一诉相思之苦。可倪妙筠心中见到吴征时有些失望,只因自己实在没有那样的感觉,那一刻她想得更多的是吴征的武功……这名男子实在讨人喜欢,却总是缺乏那一点点令她怦然心动,甚至是悸动的瞬间。
  幽幽叹了口气,倪妙筠再度告知自己要认命,就像幼小的她不得不远离亲人独自去天阴门一样。以现下的年纪与历练,嫁到近在咫尺的吴府比起当年的艰难来,已不知要好了多少倍。
  在浴房里褪去衣物,倪妙筠迫不及待地泡进热水里。深秋时节泡上回热水澡本就是神仙般的享受,加之已经很久没有惬意地沐浴一顿。水温正合适,大大的浴桶足以让四肢都舒展开来,让她一下子就瘫软了全身。
  热水驱离了一身的疲乏,几乎让倪妙筠睡了过去,迷迷糊糊地醒来才揉了揉惺忪的美眸爬出浴桶,素手一拈拿起香皂来。淡淡的花香正是自己最喜爱的薰衣草味道,淡淡的紫色也显得典雅好看。倪妙筠被勾起了兴趣,不知道这块东西又是出自什么奇思妙想,是不是像吴征所言这么简单好用。
  掬一捧清水打湿了皂面轻轻揉搓几下,洁白的泡沫便神奇地凭空而现,四溢的香味也更加浓厚。倪妙筠抬起左边玉臂,将香皂顺着肌肤自上而下地涂抹而过。
  硬梆梆的皂块在泡沫的润滑下滑腻腻地,倪妙筠虽不明这一片滑滑的泡沫凭什么就能洁净身体,却对这等感觉甚是喜爱。——若能令肌肤像泡沫一样又香又滑便已足够。
  没来由地,倪妙筠脸上一红。手中的皂块忽让她感觉就像一只男子的手,坚硬,粗糙,却又温柔地抚摸过身体。
  最温柔不过情人的手。
  吴征亲手做的礼物,被倪妙筠握在手心,涂过四肢,抹过胸脯,滑过腰肢,掠过臀股,仿佛是他的大手正在探索着这具美妙动人的苗条娇躯。倪妙筠忽地怦然心动,在无数艰难的环境里潜行,潜伏时都无比稳定的双手,此刻颤巍巍地抚过肌肤,交叉捧在胸前。仿佛一位娇弱不堪的闺阁女子,正惶恐又无力地捂住了身上羞处,以阻挡着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
  倪妙筠定了定神,驱离脑中的杂念,无奈笑了一声,似是嘲笑自己不知道哪里来的荒唐杂念。心情一松,便有余力转移了念头,站在淋浴下任水流冲去泡沫,再略微加力揉搓去残余的皂滑,便察觉出肌肤前所未有的干净清爽来。
  「原来真有这么神奇?」倪妙筠虽有了准备,仍是倍感意外。比起需搓洗数遍,拿着还极不趁手的澡豆,何止好用了千万倍。且经此洗礼,连肌肤都更加紧致水弹起来。
  倪妙筠心中柔情泛起。才华横溢的男子总是更招女子喜欢,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早前那个满身大汗地筹备着这份特别礼物的男子,做了准备,花了心思,下了功夫。常有些义正词严的老学究鄙视奇技淫巧,可是好用的东西谁又不爱呢?
  想到这是自家未来夫君所制,对他的聪明也难免有一份骄傲。
  娇躯忽然热了起来。掌心里已没有了皂块,可残留在肌肤上的泡沫与皂滑却又再度化成了他的大手,把自己全身上下一并包裹。浆洗身体时的动作,摸过脖颈,绕过腋窝,揉过胸乳,再将前花后庭处的每一分褶皱不停打转。好像自己握住了他的手,正引导着他探寻自己身体的每一处隐秘,将身躯里里外外都看得精光了然。
  他一定是故意的,他就是要自己每日沐浴时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他,还是在赤身裸体时以最羞人的方式想起他。倪妙筠内心一凛,死死抿紧了唇瓣,片刻的失态让她有些愠怒,气鼓鼓地几下洗净,一抖浴巾像有仇似地揩抹着身体,迅速着上衣衫离去。
  几步路下来,天阴门独有的宁心静气功法便让她消了火气,回到前厅时已快到午膳时分。又见韩归雁,陆菲嫣,瞿羽湘与玉茏烟等人,倪妙筠一一施了礼后,便拉着冷月玦在一旁问道:「掌门师姐近日如何?」
  「还是一个样。」冷月玦目中有难以掩饰的黯然,道:「吴郎说了,她的心已经彻底死了,活着也是……也是……」
  冷月玦不忍明言,倪妙筠却心知肚明。柔惜雪现在的模样,浑浑噩噩,诸事无心,少吃嗜睡,那绝不是出家人的清心寡欲,而是一具行尸走肉,任谁看了都会生起这样的想法。
  「只要人还在就好。」倪妙筠的眼圈儿忍不住红了,咬着唇瓣道:「天阴门就剩下咱们几人,掌门师姐无心理事,我们俩一定不能再心丧如死。好好的天阴门若在这一代断了传承,这份罪过承担不起。」
  「弟子知道。」冷月玦低声应道,她与倪妙筠一般心思,可建立一家门派岂是小事,千头万绪竟不知要从何做起。
  倪妙筠观她神色,知她心中所想,同样也是自家心中所惑。柔惜雪似被摧毁了灵魂,祝雅瞳还是不管不顾,凭借倪妙筠与冷月玦二人之力,力有不逮。两人平日都是少言寡语的性子,一时间就陷入了沉默。
  少顷吴征也到了,一看两人愁容满面的模样,就知又在操心宗门之事。冷月玦在成都时与自己结伴久了,本已有些乐观开朗起来,此后经历种种磨难,在紫陵城里又变得像从前一样将心事都藏得深深的。倒不是不愿与吴征说话,不愿吐露心迹,而是吴征已经背负了太多,她实在不忍心又加上天阴门这块重担。
  「来,坐下吃饭,今天没有外人,咱们边吃边说。」吴征拍拍冷月玦的头顶,向倪妙筠点头道。
  倪妙筠目光与吴征一碰,便垂下头去,面容清淡如前,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
  一家人围着圆桌坐定,说了几句今日的趣事,饮了几杯淡酒,吴征便把倪妙筠这一趟远行所得详说了一遍。在座的俱与昆仑与天阴门有关,与暗香零落之间都是血海深仇,不死不休。闻得探出了些暗香零落的蛛丝马迹,都不由热血上涌。
  「一些小虾米,不忙着动手。现下知道了贼党在盛国的下落,总能顺藤摸瓜,到时一并斩草除根就是!」吴征笑吟吟地举起酒杯向倪妙筠道:「倪仙子慧眼如炬,当是一份首功了!」
  倪妙筠轻抿了一口,对吴征也有几分佩服。盛国分明是自己的故乡,自家在这里还有极大的影响力,可一个再立天阴门便让她愁断了肠。吴征背负的远比自己多得多,可他始终能保持着笑容面对一切,再难,再苦,也没有颓废的时候。
  「天阴门与昆仑派对贼党同仇敌忾,没有什么功劳不功劳,都是应当的。」
  倪妙筠还是不看吴征,说话也是简单明了,话中之意吴征也清楚得很。
  说了边吃边聊,又刻意再提起天阴门,比起冷月玦的亲近与心疼,倪妙筠便没有这么多忌讳——离心疼吴征还有十万八千里远。
  吴征笑道:「柔掌门多将养些日子不是坏事。她没了武功,若是乱来不顾着身体反而是坏事。天阴门现今就像我的第二师门,只要有机会我怎能不管?只是你们莫要心急,眼前的难关不过,一切都是空谈。难关若是过得去,机会就应运而生。」
  吴征的话自有安定人心的力量。这人谈不上言出必践,可每一件事都在慢慢地实现。他敢开口,此事一定有了些许眉目,至少不是虚无缥缈的一厢情愿。在他嘴里有条件限制,还是空谈的事儿,说不定已在暗暗筹备。
  「当真?」
  「当然!」吴征拍了拍惊喜的冷月玦,道:「从前我对柔掌门可没有好观感,现下才能明白她强要你嫁入皇室的苦心。哈哈,我们燕国的皇帝只顾着一己之私,柔掌门未必能遂了心愿,不过她的徒儿运气好,眼光也好,我可不像燕国的皇帝!
  他不心疼玦儿,我心疼。」
  栾楚廷可是吴征同父异母的哥哥,货真价实。兄不及,弟代劳,居然也得意洋洋。
  「不是我要泼冷水,也不是我对天阴门有看法。照我看来,柔惜雪千算万算,最终颗粒无收还败了天阴门一片家业,哼,我对她到现下也没有好观感,纯是看了诸位的面子才不与她为难。你们天天操心于她,不如省了这份心思,哪一天她又把谁卖了出去,才是有苦难言。」韩归雁气鼓鼓道,想起柔惜雪卖了吴征母子,让霍永宁早早就开始着手筹备大事,她就难以平复心情。
  「实话实说,没点气是假的,但是我也打心眼里挺佩服柔掌门。当年天阴门那副模样大厦将倾,凭她一人之力,在重压之下生生延续了天阴门二十年的气运,实在了不得。换了是我,我是怎么想都没法做得到。」吴征打着圆场道。
  「哼,有甚么了不起?天阴门当年再难,还能比你现下的昆仑难?你现下做的还比她当年的差了不成?」韩归雁心气难平,忍不住出口辩驳。
  「难。」吴征感慨着愣了楞神,伸手绕着圆桌划了一圈,一一点过诸女道:
  「若是现下没有你们,便和二十年前的柔掌门一样地艰难。」
  暖意升起。吴征不止一次地说过,人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人在,门派便不会覆灭。在桌上的每一位对他都如此重要,或出力帮忙,或给他精神上的鼓励与安慰,昆仑虽倒下,但没有垮。
  而二十年前的天阴门,前辈已老去,中坚们死的死,走的走,那个现下像行尸走肉一样的女子,真的是仅凭一己之力,只手擎天!吴征太清楚自己这一番劫难过后最大的庆幸便是这一桌子的人都在,若是她们都不在了,吴征绝对撑不下去。
  而柔惜雪现下会变成这副模样,正是因这二十年历经了多少苦难,一朝又化虚无的打击实在太大,太沉。沉到只要你是一个人,即使有钢铁铸就的神经,也不可能承受得住。
  韩归雁张了张嘴,心头的火气让她几番不服想要辩驳,又找不着理,只得哼地一声道:「我还是不原谅她!这辈子都不!」
  冷月玦颇有些尴尬。她夹在中间不好做人,也知理亏,想分说几句为师尊讨个饶同样找不着理由。自打从山谷中救出吴征之后,韩归雁在祝雅瞳面前向来是尽量地温柔乖巧,贤良淑德。今日当着她的面又是骂又是辩驳,实在是气得狠了。
  可她又是一片心意想着自家郎君,冷月玦几度欲言,终于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原谅?怎么能原谅?」吴征嘿嘿笑道:「我娘欠了柔掌门的不假,该还得还。但她也欠了昆仑派的,一样要还。冤有头债有主,不能随意和稀泥。只消柔掌门恢复了神智,这些帐总得算清楚。以柔掌门的能为,这笔债还是还得上。」
  「就是!哼!」韩归雁吐了口闷气,颇有占据了上风的得意洋洋。
  「当真?」这话便是冷月玦与倪妙筠一同惊诧地出了口,倪妙筠更是直接站了起来,目光灼灼,随即恍然,又低下头去。
  「难关过后再回到这里,就当真!」吴征也挺了挺胸,简直比韩归雁还要得意几分道:「我可是大夫,一手医术天下无双,最善治人心病!」
  「莫要耍嘴,好好说!」冷月玦抓着吴征的手臂摇晃着,半是哀求,半是强迫道:「说清楚,这般说话说一半,可要急死个人。」
  「莫慌莫慌。」吴征拍着她的手背宽慰着道:「柔掌门失了魂魄才变成现下的模样,天阴门就是她的魂魄。天阴门已覆灭,于她而言就是魂飞魄散,只存一具躯壳。想要她清醒过来,唯有魂魄归体才做得到。所以我说不要急,待过了眼下难关自然有绝佳的时机,咱们现下静待天时,让柔掌门也好好休养便是。她忙碌了多少年?过些清闲简单的日子也不错。别说她现下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看看前些日子那皮包骨头的样子。子非……这个这个,嗯,嗯?焉知其乐?」
  冷月玦与倪妙筠一愣,知道吴征没有信口开河。他说得虽简单,考量却十分全面,连让辛苦操劳了二十年的柔惜雪放下重担,好好歇息一段都考量到了。以冷月玦对吴征的了解,自知他必然有极其深远的盘算,现下没做,的确是时机未到。
  不论出于何种目的,心意十分诚恳,还周到细腻,反倒让冷,倪二女有些羞惭。比起吴征这个【外人】都想着让柔惜雪歇一歇,自家反倒像个无情的农户,恨不得天没亮就挥起鞭子,赶着牛儿下地去干活……
  说开了二女,终于让桌上又欢乐起来,吴征却也愣了愣神。
  自家真的是名医生,身上有极为先进的医术传承。可在这个世界里,他的医术中有用的不多。其中他自觉最有用,最能应急的早已传给了疼得捧在手心怕掉了的宝贝。可是她却不在吴府已有数月,一晃而过的数月,久得仿佛已是千年之前。
  秋风扫过旷野,卷起一席风沙,迷天迷地。
  比起荒凉又空旷的凉州,这样的风沙当然算不得什么。凉州的风沙卷起来就像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打在脸上仿佛一个个大耳光抽来似地生疼。但在绿草茵茵,即使在冬季仍有盎然绿意的江南,这样的地方足见有多么地人迹罕至。
  五百余匹骏马踏着隆隆的蹄声,或三五成群,或排成一列。原本的绿草地早被数月来马儿反复的践踏踩成一片荒地。马上的骑士娴熟地控制着马匹,发出冲杀般的呐喊朝前猛冲而去。而前方两千余兵丁像一群被赶散了的鸭子,朝着前方四里地的山坡狂奔逃窜。
  只有到了山坡,马儿的奔跑才会慢下来,也只有占据了高坡居高临下,才会让这帮骑士有所忌惮。
  骑士们没有携带武器,否则只需将大刀横架于马背,所经之处便会留下人头与残肢断臂无数。拜骑士们娴熟的技巧,只是纵马驱赶,赶上时便刻意控马避让,即便如此,马儿奔行之间难免要踩伤撞伤亡命奔逃的兵丁。
  跑得快了才能安全,跑得慢了,随时都有重伤甚至性命之忧。在这处军营里,操演时若是送了命只能怨自己没用,活该。朝廷固然会优加抚恤,但是可没人会因此担上杀人的罪名。
  没有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也不肯让马儿重重地踩上一脚。虽说营中的医官是位明媚靓丽,双目一眨之间便能勾走人魂魄的绝美少女,也没人愿意拖着一身伤痕,满是鲜血地去见她。
  在血气旺盛直冲天际的军营,有这么一位少女是幸事,也是危险的事。谁也不知道憋闷又压抑的兵丁哪一日会狂性大发,不管不顾地犯下什么事来。
  不过这位少女是个例外。
  在她入营后第三日,便有位百夫长抓耳挠腮。百夫长没有发狂,也深知军法的严厉,他只是太过惊艳于少女的美丽,按捺不住想着只消碰上一碰,抱上一抱,讨些便宜便已受用不尽了……
  可惜当他伸出的手被少女轻轻一拨便不由自主地转了个圈,再被一脚踢得飞出营帐,趴在地上仿佛一身骨头都给踢散。他还浑浑噩噩不知究竟为何,少女出手时他的眼好像花了,全然看不清就只剩下哼哼唧唧。周围的嘲笑声如此刺耳,他心头大怒,却怎么也爬不起来。也还没等他有力气爬起来,便被监军带着人死狗一样拖走,给吊在了大营中央的旗杆上。
  三十鞭的重罚下下透骨,每一鞭下去都发出清脆响亮的笞声,也溅起一蓬血花,有时还卷下一大片血肉来。鞭刑几乎要了他八成的性命,哪成想还在旗杆上一吊就是三天三夜,除了每日一壶的水吊命之外,粒米未进,待他被放下来的时候就像死人一样。
  百夫长终究是没有丧命,只是将养至今还站不起来。自他犯了事之后,再没有一个不开眼的兵丁敢在医官营里放肆,也再没有人敢对少女有半点非份之想。
  军法的严厉浇灭了兵丁们的血气,但让他们对这位少女医官恭恭敬敬,在营帐里连大气都不敢喘,更不敢顶撞半句的,还是少女的一手妙术无双。
  营寨立起之后,无论日晒雨淋,操演没一日断过,连方法都一模一样:五百余骑不停地赶着人向山坡跑。于是每一日都有人受伤被抬来医官营帐里。伤得轻的满身鲜血,伤得重的皮开肉绽,骨折筋断比比皆是。
  少女对岐黄之道一窍不通,连个头疼脑热都不会治。但她一双巧手却能在片刻间正骨,止血,再把干净的白布以眼花缭乱的手法将创伤处包扎好。
  少女每日都会有一段时光十分地忙碌,那时她额头香汗像是一颗颗的小珍珠,更是散发出少女独有的清透体香。她就像位圣洁的仙子,顾不得擦一擦,一边包扎之外,还不住地传授着技艺:「这里,这里,一共两处穴道按得实了,片刻就能把膝弯的血止住。一定按紧了,创口血凝之前莫要松手。包扎时要注意缠紧,莫要让创口见风。这样,这样,看仔细些……」
  军营里汉子,最直接,也最实在。会造成最多死伤的,也只有战场上交锋时的利器。他们都深知少女这一手包扎之术有多么重要!得她救治活命的机会无疑要大上许多,而她传授的技巧学会的人越多,能活下来的人也就越多。
  无人不肃然起敬。
  当时已入了夜,少女在给一位百夫长包好了膝上的伤口后,那百夫长仿佛忘了身上的疼痛,挠着头道:「顾大夫,经您的巧手包上了一层,这腿怎地比我从前的还要好看些?」
  营帐里爆发出一阵震天价的笑声,连少女也都被逗得乐了,眼角一弯咯咯笑出声来。那双眼眸笑起来时就像一轮满月被从中劈开两半分嵌于鼻梁两侧,秋波款送,顾盼生辉。漫天繁星笼罩着这片旷野,少女的眼眸一眨一眨,顷刻间倒转了星河……
  军营的生活无比地枯燥,更比不得从前的锦衣玉食,可少女还是极尽地满足。
  不知不觉间,这里的每一处都开始牵动起她的心扉。第一次,她凭借自己的双手赢得尊重与赞颂,她终于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也亲自抓在了手里!
  陷阵营,奇怪的名字,奇怪的操演。
  少女入营时只有千余人,本以为这支新招募的兵马再也普通不过。可是几月来,人数从千余到五千,再到一万,再到至今的三万大军。入营的有新招募的新丁,也有不知从哪里抽调过来的精兵,天南海北,新老交杂,全数混在了此处。
  他们之间唯一的相同,便是谁也不准离开,即便死,也要死在营里。
  入了营之后,你的名姓就在世上消失了,谁也找不着你,也见不着你。少女会义无反顾地来到陷阵营,正是在应征时听到了这一点。
  她跃上树杈倚在树干上远远眺望着操演,喃喃自语道:「这样练兵,能练出什么来?这处军营古古怪怪的,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历经了生离死别,再不是在湖边满是梦想,连修行都无时无刻不在臆想着心上人的单纯女孩。少女的脸上仍显稚嫩,肌肤依然莹白如玉,艰苦的生活也夺不去她的丽质天成。可扎得奇紧,令腰如约素的简易腰带,剪短了只需随手一挽便能盘起的秀发,破损了几处袍角也浑不在意,仍然穿在身上的外衣,都在令她在稚嫩与闺秀的文静中透出一股野性的魅力来。
  再也没有粉黛,不需在每日晨间醒来就去考量今日要施以怎样的妆容以引人注目。可脸蛋不经意间擦上的灰土,即使是黑色的污迹也毫不影响她的美貌——无论是什么色彩,加诸于她的脸蛋之时,都在为少女增光添彩。
  在军营数月虽学了不少用兵之道,终究还是些皮毛。少女虽知这样的练兵个中有深意,也摸不清所以然。她目光一转,见医官营地里近百名男男女女正忙碌不停,不禁又有些自得。
  自少女露了一手技艺之后,将军便立刻将医官的数量加大到了百人,全由她统领。且听闻这批医官将包扎技巧学好了之后,陷阵营会再招收一批医官,逐渐开枝散叶出去。
  少女扁了扁嘴,忽然有些丧气。无论人品样貌,还是自己的武功,放在同龄人之中早已是上上之选,在军营里也是短短时刻就闯出了名头,看着轻而易举。
  偏偏在逃出来的府上非但不显拔群,还处处是个拖人后腿的。青梅竹马的少年郎早已远远甩开了她,身边更有了数名红颜,原本以为自己会是他当然的妻子,不想却渐行渐远……
  日日处心积虑地想要吸引他的目光,得到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忽视。
  「我真傻。」少女自嘲一句,洒脱一笑跃下树杈,拍着掌大声道:「伤者一会儿就到,都打起精神来,让受伤的弟兄们早日复原!」
  战争的味道已越来越近了,少女虽不知细节,却知道这一战无可避免,而这一处怪异的营地也躲不开战火的席卷,甚至隐隐觉得有朝一日,她会在战火的最中央里经历炼狱的残酷。
  「这一战若是能胜,我在背后悄悄地也使了一份力,总不会再被人说拖后腿和幼稚。他知道了,也不会再觉得我只是个没用的小姑娘了吧。」少女听着医官们整齐划一地应和声,深喘了一口气挺了挺胸脯,抽出倒背着的双手卷起衣袖,腾腾腾地向营外走去。
  江南的秋天总是分外地短。炎热的天气刚刚转凉不久,连树上的枯叶还未落尽,一股寒风便吹来了冬季,奔腾的大江更是为虎作伥,丰富的水气将这股寒风严酷地肆虐于两岸,寒冷透骨。
  或许更南的闽粤之地还不冷,但紫陵城里的人们还是穿上了厚厚的棉袄与皮裘。彤云密布,朔风呼啸,阴郁的天空里飘飘扬扬地下起雪来。
  与寒冷一同来到紫陵城的,还有燕国的天使。孙贤志又一次踏入了紫陵城,这一位给盛国带来了无限屈辱的燕国中书舍人,带着燕国新君的圣旨,第一次向盛国新君传达旨意。
  这些事在盛国习以为常,几代来都是如此。
  许多人已然麻木,也接受了现实。羸弱的盛国抵挡不了燕国的铁骑,这个国度只适合歌舞升平,吟诗作赋。盛国能在大部分时间里远离战火,已是燕国最仁慈的恩赐。迟早有一天,这片国度的君主也会跪在燕君的脚下,俯首称臣。——在他们还未继位成君主之前,他们的祖祖辈辈已经不止一次地这么做过。
  也有些热血冲动,不堪屈辱者暗中咒骂着国君的无能与软弱。江东子弟多才俊,盛国虽弱,未必没有一战的勇气与决心。不战而降,只做锦绣文章讨些口舌便宜自欺欺人,每年里盛国百姓凭借勤劳双手创造的财富,却大半大半地被贡给燕国。平起平坐的两国,因为君王的服软而被人耻笑,平白地低人一等!经年累月,累积的怒火就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暗流涌动,似乎随时会化为一场飓风。
  张安易承受了一辈子燕国给他的屈辱,也承受了一辈子子民们对他的咒骂,终于闭上了双目,将针毡一样的龙椅传给他的儿子。而坐上了常人梦寐以求龙椅的张圣杰,也几乎没有一天安生过。燕国天使到来的消息让这位新任的国君面色发了白。
  就在金銮殿里,龙椅之上,当着朝中大臣们的眼前,面色发白,冷汗滴落,颤颤巍巍地道:「速……速令宫中仪驾在江边迎接燕国天使,花丞相亲自去,万勿怠慢……违令者……违令者斩立决!」
  懦弱到了这等地步,对燕国更是怕到了骨子里,张圣杰的软弱比乃父犹有过之。毕竟是幼童时便被送到了长安做质子,经年的担惊受怕,听见燕国两字简直比厉鬼还要可怖。为了让燕国满意,接待使臣甚至动用了宫中仪仗,闻所未闻。
  消息很快就伴着寒风吹遍了盛国大地。任劳任怨的花丞相领着宫中仪仗在江边等候无论年纪还是官衔都低了他一头不止的孙贤志,恭恭敬敬地将他接进紫陵城。刚至城门口,国君的新旨意又到了。不是传达国君的命令,而是询问孙贤志,燕君的旨意该摆下怎样的排场才合适。
  张圣杰仿佛被恐惧击穿了心智,慌慌张张连避嫌都顾不上,归国登基来勤于政事,好不容易获得广泛认可的国君在一瞬之间颜面尽失。不仅丢了他一个人的,还有盛国上上下下所有臣民百姓的。盛国的耻辱在这一刻再度被拉低新的下限,即使浑浑噩噩者都觉得面上无光,有一股难言的屈辱感。
  孙贤志早已是盛国的老熟人,此情此景让他也意外万分。担任交好盛国的重任已有十余年,他深知稳住盛国有多么重要。不仅干系着每年天价的贡物,正是这些贡物,才能让燕国养着庞大的军伍之外,还有余力赡养民生。且与大秦之间胜负未定之前,盛国最好的状态便是像这样延续下去。
  他很清楚,盛国绝不是传言中的翻掌可灭,三国鼎足而立,盛国的地理与地位极其重要,稳住比巨变要好得太多。且盛国的存在本身对大秦就是牵制!
  离开长安之前,他已做好了诸事不顺的心理准备。新君登基,总要做做样子,给自己个下马威让臣民们看看。张圣杰在长安时与自己多有来往,交情也算不错,孙贤志已打算卖这个面子给盛国新君。只要目的达到,盛国持续原先的一切就够了,于他而言,在燕国新君面前留下个办事能力出色的好印象,远比在盛国作威作福重要得太多。
  所以孙贤志万万想不到,这一趟来到紫陵城会是这般景象。他隐隐察觉到其中似乎有什么怪异之处,不自禁地怀疑张圣杰别有所图。可是觐见张圣杰时,这位熟识的帝皇居然再度拿出长安城里长袖善舞的那一套,仍掩饰不住面上的紧张,话里话外,问的都是解药的事情,迫不及待,就怕腹中之毒隔日就发作死于非命。
  孙贤志满腹狐疑,却面不改色道:「陛下稍安勿躁,臣奉我家陛下旨意先行一步,解药不久便即送到。陛下宽心,我家陛下言出法随,应承的事情必然依约而行。」
  话藏机锋,可张圣杰却是一脸的失落与焦虑,垂头丧气地举起酒杯道:「孙大人见笑了,朕敬大人一杯。」说是一杯,实际却是张圣杰自斟自饮,一连十余杯下肚。或许是情绪太过低落,又过于害怕,酒入愁肠愁更愁,张圣杰就此不胜酒力,被太监搀扶着回了后宫安歇。
  孙贤志哑然失笑。想不到张圣杰真如陛下所料,回了紫陵城后不仅与胞弟闹出了矛盾,听说靠着费,花两家的强力扶植才没能酿出祸患。连他自己也变得更加患得患失,似是觉得苦尽甘来,对这难得的帝位珍逾性命,要好好享受江南的繁华,对燕国也更加恭顺。
  今日因他酒醉,虽没能下达旨意,孙贤志倒是吃了颗定心丸。张圣杰回国之后也做了些怪异事,惹来猜测纷纷,也有人议论他是不是想一改当今天下二强一弱的局面,做个励精图治,有尊严的皇帝。如今看来,以他的聪明才智会成为个好皇帝是不假,可早已被击溃的心理,注定还是个庸弱的皇帝。
  次日一早,张圣杰甚至不上早朝,诸事交由丞相花向笛代议,而亲自来到燕国驿馆。礼节过后,张圣杰劈面又问解药之事,言语之间深恨昨日不胜酒力醉倒,怠慢了上国天使。孙贤志将此前的话又重复一遍,张圣杰面目古怪,五官像是失控了一般,片刻后涕泪俱下,携着孙贤志的手叙起了往日在长安城的家常。
  他旁若无人地自斟自饮,自说自话,话里话外都是对燕国一片诚心,绝无欺瞒,也绝无二心,奉燕皇马首是瞻。随后又絮絮叨叨地将在长安城里是如何地听话,如何地服帖等等往事一件件地翻了出来。前前后后说来说去就是一句话,请孙大人万万怜惜,呈明燕皇陛下将解药速速送来。这一说就是整个上午,没人插得进嘴,也没人敢插嘴。毕竟在盛国的国度,孙贤志也不敢。
  于是张圣杰在午间不到的时分又醉了,被抬上了龙辇送回宫中……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孙贤志来到紫陵城已足有七日的时光,旨意居然宣不下去。意味着孙贤志虽受尽了荣光,实事却一件都没有办成,甚至一点点进展都没有。
  与此同时,紫陵城的民怨在七日之内几乎到达了沸腾的地步。新登基的天子荒废政事,成天陪伴燕国使臣,极尽奴态。再麻木不仁的平民也感受到了极大屈辱,所谓主辱臣死,更不说一些空有报国之心,却只能听闻国君向着敌国送上谄媚的志士,几乎恨不得冲进驿馆里将孙贤志千刀万剐,顺便给张圣杰十七八个耳光!
  「奇葩……」吴征在府里抽了抽嘴角。这等赖皮的样子,比他当年应付【嘴炮之王】薛文杰还要无耻下作得多,简直可以骂一句臭不要脸!怪不得人家能当皇帝,自己就没那份本事。
  「咯咯……」祝雅瞳也是忍俊不禁,笑得花枝乱颤,好容易才止了笑声道:
  「但他不仅生生又拖延了七日时光,还激起了对燕国的仇怨。」
  「还差了一点,不太够。唉,了不得,天子就是天子,不仅如此,陛下还是盛国的儿子……」吴征万般钦佩着道。能抛下一切自尊与颜面,正是盛国历代国君的难能可贵之处。臣民们所谓的屈辱,其实已由他们的国君承担走了大半。也正是这份担当,才换来盛国子民们的安宁。可怜臣民们很难想到这一步,还以自己的国君为耻。
  「我觉得孙贤志要倒霉了……若不是我们对陛下的计划了若指掌,八成也要给骗了过去。」陆菲嫣蹙着眉,刻意与吴征保持着丈许的距离道:「陛下会把他充分利用,直到榨干所有的利用价值为止。」
  「会的,会的……」吴征叹了口气道:「陛下也是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紫陵城的风暴才刚刚开始。听闻那位御弟已经快坐不住了?」
  「陛下煎熬人的本事可不小,这位御弟一边心痒难搔,一边又急得热锅上的蚂蚁。陛下一边熬着孙贤志,一边顺道又熬着他,只看这两人什么时候忍不住跳出来了。」陆菲嫣搜索一番,抽出份卷宗远远递给吴征道:「我们,恐怕也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该准备的差不多了,时势也差不多了。」吴征翻阅着卷宗,陷入沉默中。
  冷月玦虽心有所感,听吴征说了出来还是吃惊不小,道:「还有多久?」
  「近日离府,大势就在明年开春之前。」吴征双目一凝,射出厉色道。
  「这么快?为何,为何……」
  「太快了是么?快就对了。」吴征笑道:「都知道时势造英雄,历来天下大乱江山改朝换代,都有无数英雄揭竿而起,逐鹿天下。时势来临,谁也挡不住。
  可是,玦儿有没有想过英雄造时势?」
  冷月玦清淡的心里居然也燃起了一团火焰,时势造英雄已足够令人热血沸腾,而英雄造时势更是有一股逆天改命的豪情。
  昆仑派覆灭,天阴门沦亡,一席人亡命来到羸弱的盛国,怎么看都像一群丧家之犬聚集在破落豪族的屋檐下,若无巨变,迟早是个化作尘土的下场。
  在紫陵城的日子里,屹立着的巍峨皇宫,与不远处的吴府,在平静中酝酿着风暴。盛国隐忍了几世的积淀终究要爆发出来,皇室与吴府这对天作之合,正举起斩天裂地的巨刃,要掀起血雨腥风!
  冷月玦直勾勾地望着吴征。自相识以来,他无往而不利。在大秦国的失利非战之罪,更不是他的错误,而最终,他也把身边人安全地带到了紫陵城。就像杨宜知说的一样,这人有齐天鸿运,大秦国的失礼反而证明了这一点。而如今,他正以这份齐天鸿运加诸于盛国皇室之上,要逆天改命!
  半月后盛国的金銮殿,孙贤志再也按捺不住。他不仅越发觉得不对劲,更担忧平日里畏惧于他的盛国人会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可怕的举动来。车驾行于路上时,那些温顺恭良的平民们大都会投来怒火万道,让他感到万分不妥。从那一日起,他再也不敢乘坐盛国皇宫里的车驾。可是百姓们杀人的目光没有半点改变,仿佛孙贤志的存在已经成了盛国的屈辱!——不比从前,现下的屈辱已是大喇喇地亮在了明面上。
  孙贤志有些后悔,他决定不能再等下去。于是在觐见张圣杰时,他第一时间便提起了栾楚廷的旨意。张圣杰终于不再哭诉,也没有阻止,他只是愣头愣脑地道:「孙大人请讲。」
  孙贤志愣住了,模样比张圣杰还要愣。能够担任如此重任,平日里都以机变著称,可现下他却开始冒冷汗。张圣杰让他宣读旨意,没有阻止,甚至什么都没有做。可是最可怕的事情就是什么都没有做!
  在盛国的金銮殿上宣读燕皇的旨意,对着盛皇!这么做绝对不妥。最为不妥的地方就是张圣杰仿佛愣住了,没有表现出半点臣服的意思。此前来盛国时,张安易都会一边说些场面话,一边又摆出些仪式表达接旨的意思,再说些场面话,但最终应承下来。两家的脸面全都顾得上,顺顺畅畅。
  可是张圣杰没有,他只是说请讲。没有香案,没有臣服,你说吧,朕,听一听看。
  孙贤志不敢取出圣旨。此刻之前,他几乎恨不得捂住张圣杰的嘴,朝他大吼你他妈的先听本官说完。此刻张圣杰让他说,他却不能说了。栾楚廷刚刚登基,他如果就这么草草地念出这份旨意,张圣杰未必丢人,栾楚廷的脸却被他丢尽了。
  回到长安之后,他要怎么面对陛下的雷霆怒火?
  「敢问陛下,敝国的王子吴征,是否在贵国?」孙贤志咬着牙,憋着满腔怒火,他至今还拿不准张圣杰是真傻还是装傻,只知道必须要给他一个教训,重重的教训,叫他永生难忘,再也不敢生起反抗的心思。
  「嗯?你说什么?吴征?哪个吴征?」
  「秦国前任散骑侍郎,昆仑派的吴征。」
  「哦~孙大人说的是他?不错,他正在盛国。只是,朕没有听错吧,孙大人说他是燕国的王子?」
  「正是!他是先皇与祝雅瞳的儿子,千真万确!」孙贤志像放出了个冲天炮,炸得金銮殿嗡嗡作响。群臣们大都吃了一惊,燕国的王子在盛国大受礼遇,听说还要被封官,这是闹的哪一出戏?
  「这……燕皇的胞弟在秦国做官,又到朕的盛国来。呵呵,孙大人是在说笑话吗?」
  「没有,事实如此。」孙贤志咬牙切齿,他知道自己空口无凭,可又不敢拿出栾楚廷的圣旨,如今口述此事只是权宜之计。
  「那又如何?孙大人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朕听一听。」张圣杰露出个鄙薄又怜悯的神情,仿佛在看着一个脑子忽然坏掉的傻瓜。
  「陛下的意思,是要接吴征回长安。陛下也是近日才知,念他也是燕国龙种,特地遣臣来接他认祖归宗。」
  「也对,有理。常言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涉及你家陛下,那就劳烦孙大人自去找吴大人,你们自行商量就是了。朕说什么都不好,只能做这个顺水人情。
  哈哈,还请孙大人回禀你家陛下,朕左右为难,就不参与此事了。」
  孙贤志面如白纸,几乎气得吐血。张圣杰这是明明白白地拒绝了他,不肯放吴征去燕国。让他自己去商量岂不是个笑话?在紫陵城里,张圣杰不赶人,谁能请得动吴征?
  「陛下明鉴,臣身负重任,临行之前我家陛下殷殷嘱咐,下旨令臣无论如何要请吴征归长安。请陛下开恩!」
  张圣杰勃然变色起身道:「孙贤志!朕已说得很清楚,这是你们家的事情,朕让准你在此已是格外开恩。你居然不识好歹,把朕当做什么?当做你家使唤的下人般欺侮吗?」
  「陛下,不敢,不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孙贤志赶忙匍匐于地请罪。他终于明白张圣杰并没有发傻,而是早有预谋。不是他见事不明,而是压根不敢相信盛国居然有了反抗的意图。凭什么?张圣杰凭什么?
  「呵!」张圣杰冷哼一声,道:「来人,将孙贤志下到天牢,待朕发落!」
  ………………………………………………………………………………
  孙贤志被下狱之后的次日,于右峥便被吴征领到了一处军营。这里共有七百余人,不少他居然认识,都是些往日里名声不小的江湖大豪。听闻这几日里共又来了百余人,这些人的模样与江湖大豪们就格格不入,一个个细皮嫩肉不说,还颇有公子哥儿的脾气,似是对被送来了这里大为不满,不住地骂骂咧咧。
  翌日天刚亮,七百余人便被赶到了校场。
  点将台上一名比女子还好看,却浑身散发着不可逼视的气魄,迈着虎步的将领登了上去,朗声道:「本将是韩铁衣,从今日起便是你们的教官。本将将教你们什么是军令,如何服从军令,如何执行军令,如何下达军令,如何统领一军,至少是名百夫长!总而言之,两月之内,你们就会成为一名合格,也是最好的军士!」
  韩铁衣用好看的笑容亮出白森森的牙齿道:「不管你们从哪里来,也不管从前你们的名头有多大,做过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你们只有两个选择:成为最好的军士,或者不能成为最好的军士而死在这里。」
  他两手一拍后张开,笑道:「好了,欢迎诸位来到地狱!」


青青河边草 / 发表于: 2024/06/27 16:26:10

第十三章 兵有常势 余心同赴
  大清早天刚蒙蒙亮,吴征便去了趟军营。
  韩铁衣说的地狱不仅仅是这里像地狱般可怕,任由你是铁打的汉子,一天操练下来也得趴在地上,也因这处军营就用地狱命名。
  对这些昔日大口吃肉的江湖大豪,随心所欲的武林高手而言,军营也的确就像地狱一样。这里什么都讲规矩,什么都是说一不二,让你走三步,你就不能走两步,这就苦了营中被软禁的高手们。
  侠,以武犯禁。
  不得不说,除了极少数的武者具有高尚的人格之外,绝大多数人习武都是为了满足私欲,以及拥有不讲道理的特权。——大门派需顾忌世间风评,反而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门派没有那么多面子可言,越小越是如此。
  被吴征请来军营的武者基本都是小门小户出身,或者干脆就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师傅,连个门派都没有,否则也不会去干些拦路剪径,占山为王的事。强盗这种身份,在寨子里或可嘴上强行吹嘘,搞出番替天行道的东西欺骗自己,出了寨子,谁又会看得起?
  韩铁衣的军令已到了严苛的地步,稍有不妥,营中的监军官便是一顿军法处置,绝不偏颇,也绝不轻饶。这些大豪初入大营时不明所以,虽不得离开,但也没太多限制,还有好吃好喝供着。忽然有一日直接来了苛法严刑,骨子里的散漫,冲动与为所欲为一时半会儿又改不了,日日遭刑当然也想反抗。但是看看名闻燕国的费洪涛就在一旁盯着,身边还跟着位老道士,大豪们也只得叹了口气,暂时打消了闹事反抗的念头。
  入营之前,每一位可是一一都登记在案,费洪涛也放了话:「未经许可擅离营地者,全族杀无赦,天涯海角,生生不绝!」
  费家在盛国武林的声誉可谓一呼百应,话既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放了出来,巴不得有个傻蛋跳将出来撞在刀锋上。可是在此大豪们能混得有声有色,谁也不蠢,自然谁也不愿意去做费家立威的倒霉蛋。
  除了先期入营的四百余名江湖人士之外,近期来的二百来人便都是各家大族的公子哥儿了。
  大族们在盛国安身立命,手底下接班的子侄没有点出众的真本事,再大的家业也经不起几年折腾就得败光。为防万一,族中都会着力培养几名幼童。每一族里都少不了几位出色的后人,可惜最终掌大权的只有一人!
  于是乎那些因种种原因败下阵来的地位便异常尴尬。有些忍气吞声居人之下,还得时时刻刻提心吊胆,以免令未来族长起了疑心惹来大祸。有些就干脆成了二世祖,整日吃喝嫖赌声色犬马,自甘堕落也好,装傻保命也罢,总之雄心壮志一场空,还是活着实在些。
  吴征与张圣杰商议之后,精挑细选,再由费鸿曦,花向笛出面暗中与大族们商谈,又聚拢了二百来人。于大族而言,这些子侄本就是极其令人头痛的事,如今有一个去处,虽说危险万分,万一成事了也有飞黄腾达的可能。就算不能成事送了性命,也是一份光宗耀祖的为国捐躯大功在。由此一来,皇室与大族之间简直一拍即合。
  令吴征没有想到的是,这些公子哥儿们居然比起江湖大豪来更能吃苦些。不管这些二世祖们现在是什么模样,从前一个个的都是族中出色的人才,自幼起的教养,培育样样不缺。用吴征的话说,就是素质明显高得多。大豪们在世间摸爬滚打,吃尽了苦头,二世祖们极严的家教从小吃的苦一点都不少。
  「练得如何?」
  戴志杰与杨宜知陪在吴征身侧,闻言道:「江湖人就是江湖人,进展不好。
  倒是士族子弟很快就有了模样,令行通达,本就是他们打小就遵循到大的。」
  「之前还以为他们吃不了苦,现在看来,却是一手妙棋了。」吴征哈哈一笑,问道:「咦,这是干什么?」
  只见校场上并未操演,韩铁衣手一挥,五名兵丁各自手持一柄朴刀出列立定。
  戴志杰见状道:「韩将军言道强行操演易聚积怨气,江湖人戾气本重,若不能令他们心服口服,迟早要兵变。现下操演效果不佳,不如换个法子,磨刀不误砍柴工。」
  「有道理。」吴征笑道:「这意思是打赢了五名兵丁,便能歇息一日?」
  「不是。」杨宜知又是好笑,又是佩服道:「韩将军下了军令,只需正面闯过去了,爱去哪儿悉听尊便。」
  话音刚落,就见一名胖和尚大吼一声道:「老子来试试!他娘的就不信这个邪!」
  这胖和尚说话颠三倒四,武功却不弱,脚下龙行虎步,每一步踏下都似将大地震了一震,腾腾腾地三两步就逼近五名兵丁面前。兵丁们面无表情,只是三进两退,五柄朴刀一同递出。
  两柄如同劈波斩浪从上至下,一柄则是从下至上反撩。三人背后又有两刀如毒蛇吐信般从缝隙里钻了出来,连吴征看了都心头一跳。
  所谓正面硬闯,便不能用轻功,不能使暗器,耍花巧。这五刀来势猛恶,将胖和尚上中下三路全数罩定,便是以吴征现下的修为亲自上阵,也只能暂避锋芒。
  胖和尚哇哇大叫,蒲扇般的大手一缩躲开刀刃,身形一转自两柄刺出的刀刃间隙钻了进去,大手呼地拍了下去。
  五名兵丁面无表情,也无人躲闪,只是刀势一变,下斫的变上撩,上撩的变下斫,攒刺的则一缩之后,闪电般再次攒刺而出!
  吴征哦了一声,登时了然。这五名军士不是普通兵丁,已到了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地步。绝没有人会退缩,也绝没有人会改变。他们的一斩,一撩,一刺,已经反反复复练了不知道多少年,不知道多少回。所以才能如此坚决,如此快速!
  胖和尚若是不变招,他的大手有机会拍碎两名兵丁的天灵盖,但是五把朴刀会把他劈成碎片。即使他招式再精妙,要硬闯过去难免缺胳膊少腿。且就算他杀了两人,背后的兵丁会立刻补上空缺之位。胖和尚付出巨大的代价,能不能闯出去还是未知之数。
  胖和尚似是近几日憋得坏了,已然激发了凶性,窥准了空隙孤注一掷般横身跃起。只是这么一来,两掌的方位不免略有改变。刀刃带着锐啸的风声劈下,胖和尚忽然与兵丁们的目光对视。那是三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空洞得可怕,令人毛骨悚然。胖和尚大叫一声,再度变招,双掌一按两只刀柄,身上着了火一般向后退去。只听嗤地一声,胖和尚手臂被划了道血口子,两肋也已见红。
  他落地之时惊魂未定,只见前排三名兵丁不动,身后攒刺的两柄朴刀一缩一伸,再一缩一伸,不同的是伸时兵丁们转动刀柄,让刀刃旋转搅动。胖和尚一身冷汗,方才若是兵丁也使出这一招来,他焉有命在?
  「于兄不去试一试?」
  于右峥摇了摇头,道:「要么留下一只胳膊,要么留下一条腿,不值当。我也没想走。」
  问话者显是他的旧识,自忖武功及不上于右峥,闻言悻悻,只得摇了摇头打消闯一闯的念头。
  「看来想走,不留下点什么是走不成了。」吴征笑道:「铁衣这招也太狠了点。」
  「我们都没掌门师兄的本事,自然是不成的。」杨宜知道:「只是……小弟愚见,这样只会让怨气更重,韩将军不知还有什么妙手。」
  「应该……有的吧。」吴征也不敢肯定,只能想当然地认为以韩铁衣在大秦时的儒将之名,不至于就这点手段。
  接下来小半日时光,又有十来人相继上前尝试,无一例外纷纷挂了彩退去。
  五名兵丁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刀,变化不足十种,却让一干武林高手难堪,说起来无非是占了规则的便宜,外加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意志。江湖大豪们也多有看出关窍的,恨得牙痒痒,若是在野外对敌,他们有一百种方法让这五名兵丁死得透透的,可惜按现有的条件,谁也做不到。
  「你们可服气了?」韩铁衣也是笑吟吟的,不是嘲笑,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无人应答。分明是场极不公平的较量,谁也不服气。韩铁衣见状还是在笑,也不动怒道:「若还是不服气,不妨我们换个条件。你们可任意五人为一组,用尽你们的手段,我也让人来闯一闯。若是成功拦下了,是走是留,还是悉听尊便。」
  群豪登时动容。这一回可算是条件逆转,有这样的好事,谁都愿意试一试。
  韩铁衣又道:「本将的话还未说完,若是拦不下来,呵呵,可就莫要怪本将的严刑,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群豪又是一凛,登时安静了下来。可是诱惑就在眼前,有些人实在是无法忍受军营的严苛,不一时便有五人出列,向韩铁衣拱手道:「将军,我们五人愿意一试。」
  「好。用什么武器,你们自便。」韩铁衣回头远远向吴征一招手,道:「来帮帮忙么?」
  吴征无奈地摊摊手,行了过来。原本只是来看看,不想又要与人动手,且看这些好汉们个个憋着气的模样,一会儿出手可不会手下留情,为了离开军营,就算把自己剁成肉酱也在所不惜。
  「杀手相师墨雨新,穿云蝙蝠齐雪峰,九现白蛟邱万里,丧门星庄东,气冲霄汉柳鹏程。」
  又一人由远及近,身后跟着的两位更是营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他口中将出列挑战的五人一一点过,说得分毫不差,群号便知这位气度不凡的公子不是泛泛之辈。
  杀手相师墨雨新最善察言观色,他定睛瞧瞄片刻,全然看不出端倪,心中立刻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不仅在于他们五人是盛国成名已久的高手,个个都有七品以上的功力,吴征面对他们时气定神闲,更在于他丝毫看不出吴征的深浅。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种看不清丁点深浅的人,能不惹尽量不要惹,没办法惹上了,那就赶紧逃命!
  他心中惴惴不安,却有万般疑惑。今日晨间起了一卦,分明是个大有卦。此卦中正平和,总体是吉,却也有提醒居安思危,居富思艰的警告意味。正因如此,先前闯阵他留了一手不强行出头,待得韩铁衣转换了条件,分明暗合卦象中的安危之意,他才不再犹疑召集了帮手,想要一举功成。
  江湖中人虽大多粗豪,也不乏细心者。这位墨雨新手持一面【铁口直断】的旗幡行走江湖,行侠仗义的事情没少做,骗财骗色的事情也干过。这处营地立起数月来,多少成名的英雄豪杰被抓了进来。以墨雨新猜测,除非朝廷中的大人物发力,否则绝无可能。又见这营地里关而不罚,内中的蹊跷他虽算不到,也知这池中水深不可测。今日应声挑战本就做好了两手准备,若能安然离去最好,毕竟谁也不知道呆在这里会发生什么事情,莫名其妙送了性命更是不奇怪。若是不能离去,也好一显身手和本事,博一个保命的机遇。——被大人物看中了,就算当条狗,总比枉送了性命强。
  「墨师,怎么样?」丧门星庄东两眼眯得一条缝,就算是奋力张大,也还是一条缝。这人脑子就不算灵光,只是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妥,那自然要向生得三绺长须,一副算无遗策模样的杀手相师请教了。
  「哼,你还想有回头路么?并肩子上,不可留手!」墨雨新低声应道,又向韩铁衣发问:「将军,若是伤了这一位怎么算?有些事情咱们担当不起。」
  「伤,尽管伤,打死都不论。这里几百双耳朵都听见了,本将与你做主,军中无戏言,这一场生死不论,你们若是胜了,今后也绝没有人向你们为难。」韩铁衣朝吴征摆了摆手,一副您请的模样。
  姐夫在此,你说点吉利话成不成?没大没小!吴征腹诽了一句,背着手走了上来道:「这么想走?这里又有什么不好?至少安安稳稳,没人拿此前的罪过与你们为难,不需提心吊胆过日子。」
  墨雨新喉结滚动,嘶哑着嗓音道:「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实在是自在惯了,公子勿怪。」
  「自在?真是笑话。」吴征摇着头哂笑道:「手上一个个的都捏着案子,居然在我面前谈什么自在?闲话休说,准备好了没有?」
  墨雨新一呆。
  他们五人已是军士,身上穿戴早已得宜,哪来的准备妥当。倒是吴征穿着有碍手脚的长袍,连袖子都是宽宽松松,动起武来十分不便。
  这人年纪轻轻,这样就要与我们动手,莫非真的身负什么不凡艺业?
  只是现下已没了回头路,吴征轻蔑的行为也着实激起五人心中火气,如邱万里,庄东这等脾气暴躁的,恨不得一把将他捏扁。两人怒气填膺,却也觉得古怪,搁在平时早已动手,今日居然至今还忍得住,却不知是什么道理。
  吴征脚下不丁不八地站定,淡淡道:「你们小心。」大敌当前,还有空向韩铁衣看了一眼。也不知道这位近几日用了什么严酷的手段,居然能让这些刀口舔血的汉子本能地有了些规矩,这治军之能,当真不是吹牛。
  吴征向前迈步,一步,两步。第一步极快极重,踏得地面震起一片灰土,更发出砰地一声大响,第二步却极轻极缓,落地时仿佛雪落湖心。
  但寂寂然的第二步却让五人齐齐后退了半步,庄东更是低吼一声,若不是柳鹏程及时按住他肩膀,几乎便要忍不住跳将起来。
  在场都是武学的行家,此前军士们虽一一逼回了闯阵的高手,落在他们眼里俱是些无赖行为,着实没什么好看。现下吴征只踩了两步,便让众人精神大振,目光齐刷刷地射来,几乎舍不得眨一眨眼。
  吴征在桃花山上险死还生,但功力大进,又得祝雅瞳亲手调教,更是目睹了多场高手间拼死相争,实是难得的奇遇。这几脚步伐学自祝雅瞳,他现下境界已大为不同,眼界大开,两步踩出去,便是莫大的压迫力,隐隐然已有宗师气度。
  墨雨新额头冷汗直冒,想不到对手的武功已经高到了这等地步。尚未动手,只是脚下踩了两步便逼退五人,这第三步更是缓慢,可是扑面而来的压力已是如山般凝重。他手上握着柄熟铜棍,不知不觉间掌心已全是汗水。
  吴征第三脚脚尖刚及地面,便忽然变招,足下连蹬一个起落便即逼近五人!
  墨雨新大叫一声,不知是骇然,还是给自己提气。吴征来得好快,熟铜棍横扫已然不及,他只得以棍做枪,棍尖化作漫天繁星般点出。
  齐雪峰与邱万里身负上乘轻功,猛然吃了一惊间应变奇速。齐雪峰使一把长剑,他纵身跃起,长剑径刺吴征天灵。邱万里选了柄朴刀,刀尖挑向吴征小腹。
  柳鹏程内功精湛,以一双肉掌迎敌,他见吴征来得极快未免脚下不稳,又有三名同伴相助,遂运起内力,三分虚,七分实,平平向吴征胸口推去。庄东则是手持一面盾牌,使的却是雷震镗的招式,那盾牌在他手中砸下,就如一片势大力沉的石板,足以将人拍成肉泥。
  五人可没练过什么合击之术,只是电光石火的刹那,凭借着自身不凡的艺业,居然三面合围像是一座牢笼,招式之间颇有长短互补之意。
  吴征看上去在劫难逃,群豪中武功高明的看得真切,几乎喝起彩来!这一局虽是不公,但要能战胜吴征这等高手,也是出了一大口恶气。
  可横冲直撞的吴征只略微偏了偏头,身躯全然不动,看上去几乎将身体撞向五人,眼看就是血肉横飞的下场。不想熟铜棍点出的枪花全然落了空——横扫不及,点出依然不及。不仅如此,吴征肩侧一挨棍身,便将熟铜棍给荡了出去。吴征冲过熟铜棍,一手上提,一手下迎。长剑与朴刀被他两手两根指头各自捏住,就如嵌入了山石里,纹丝不能动。
  庄东的盾牌与柳鹏程的肉掌齐至,骤然两声大响!一声出自吴征口中,他冲阵初始偏头时便已蓄势,此刻一声大喝,庄东便如体内响了记炸雷,不仅耳若雷霆万钧,连目力都已模糊,四肢更是不受控制似地,全不知已落到了哪里。
  另一声出自吴征胸口,柳鹏程一双肉掌按在他肋下两侧,便如击中两片铁板,莫说气冲霄汉,一股气居然无论如何发不出来,胀得满面通红。
  吴征手指一扭夺过长剑,渺无痕迹地一抖手腕,剑光四射又骤然消散间,他已安然冲破重围。而挑战的五人却个个痴痴呆呆,一言不发。
  墨雨新手腕颤抖,方才吴征夺过长剑之后,剑光耀目,手腕上一片凉意掠过……幸好吴征没有伤人之意,只以剑身抹过以表伤敌,若是以剑刃滑过,这只手便已废了。
  吴征久未与人动手,今日却是行云流水,夺剑之后更颇得倪妙筠刺杀项自明时所使【云雾十三式】的精妙神韵,不由颇为自得。——倒不是他在红粉窝里呆得久了,连武功都学女人的路子。而是今日旨在立威不愿伤人,当下的阵仗,又以这手轻盈无迹,如梦似幻的剑招最为合用。
  群豪此前的喝彩声戛然而止,此刻尚未反应过来,有些是修为不足压根看不清吴征的动作,有些则是太过震撼。倒是庄东率先跪了下来砰砰磕头,吴征饶了他性命他心知肚明,只是拙于言辞,心情又是激动又是骇然,除了磕头已说不出话来。
  「谢公子不杀之恩。」墨雨新见状也是拜倒,再不敢抬头。
  「都起来吧,比武切磋而已,我伤你们干什么?」吴征一拂衣袖,道:「你们武功还不错,不过还不够。」
  劲风扑面,吴征的武功还没到仅凭衣袖就能托起人的地步,可五人会意,不敢违抗,忙起身之后向韩铁衣拱了拱手立在一旁。有言在先,挑战若是不成,韩铁衣要重罚的。
  「不急。」韩铁衣朝他们冷笑一声,又向吴征冷笑一声,道:「得意什么,你敢闯一闯么?」
  他指着的,仍是那五名兵丁。吴征回以一声冷笑,道:「谁说我不敢?」
  群豪闻言又是精神一振。吴征不伤五人,令群豪对他好感大增,手下的功夫又是让人又惊又佩,不似那五名兵丁,武功稀松平常,全靠着一招鲜吃遍天。吴征若是破了阵,也好杀杀韩将军那副嘴脸的威风。——以吴征方才展露的武功,放眼整个盛国都能数得着,还能破不了小小的军阵?
  吴征还是如前的步伐,两步踏地。良机当前,群豪恨不得把招子贴在他身上,好看清每一处细微的变化。只是这两步下去,兵丁依然面无表情,全然不为所动,仿佛石雕泥塑。吴征见状,屈膝,上身下伏,仿佛一只即将扑食的豹子。
  此前那一番惊雷电闪般的一瞬依然震撼人心,群豪满心期待吴征这一回看上
  去更为凶悍的扑击又会是何等地威力。吴征却忽然直起了身,双手一撩鬓边松散的头发,道:「我闯不过去。」
  韩铁衣都打了个跌,接着骂出了群豪的心声:「无耻!」
  「要受伤,回去了不好交差,又指望不上你帮我分说清楚。无耻你……你…
  …什么。」吴征嗤笑一声,扬了扬手道:「走了。」
  「你什么时候来营里?」
  「再过三日吧,三日后就来。」
  韩铁衣回过头来,向群豪微微一笑道:「服气了没有?」见群豪默不作声,遂抽出长剑,在五名兵丁脚下划了条五丈长的线。
  「你们不服气,以为本将讨了便宜,刻意为难你们。却不知本将不曾讨便宜,更不是刻意为难。你们这里闯不过去,到了战场上一样闯不过。」韩铁衣一指划下的线路,道:「一个千人队便不止这般长,若俱是手持朴刀,以他们的阵法步步推进。你们的轻功能跃到哪里去?你们的机巧又能钻到哪里去?」
  「咦……」
  群豪疑惑不定间,交头接耳了好一会,韩铁衣才摇头叹息着道:「方才本将听到有人说要自在,不知若是国土被践踏,百姓被奴役,大臣遭羞辱的时候,你们还会不会自在,又到哪里去自在?」
  他回身指了指墨雨新等五人道:「你们的武功比起他们五人强得多又有何用?
  本以为盛国虽羸弱,不乏血性的汉子,如今看来,呵呵,可叹,可叹……本将也懒得罚你们,今日到此为止,你们要自在,那便自在去。」
  韩铁衣的话说得云山雾罩,江湖人士的事情,怎地说到了家国天下去。群豪心中生疑,一时又不敢多言。军中不比别处,随意插口免不了又是一顿板子。只是折腾了大半日,可谓一事无成。墨雨新等人的武功在群豪中已算得上一把好手,却连五名兵丁都及不上,群豪心中悻悻,十分没趣。
  三三两两回了住所,不免又说起今日事来,谈起如何破去兵丁的刀阵,便有人哂笑道:「那位公子都破不了,依我看,你还是省省气力得了。」
  「老子活了半辈子,他娘的来此这受窝囊气,老子……老子……他娘的真窝囊!」胖和尚顶着颗锃亮的光头,一条蜈蚣般的疮疤却十分醒目。他激动得面皮通红,这条伤疤更似活过来一般狰狞可怖。
  「我们都破不了,也没甚么窝囊。要说窝囊,也轮不着你苦智大师。」墨雨新看上去颇受打击,五人合阵连两招都没接下来,一副此生无望的模样,忍不住挖苦道:「那位公子都都破不了的阵,你苦智在那里唉声叹气,莫不是借机往脸上贴金么?」
  「你……好好好,老子这笔账先给你记下了,日后若有机会,老子和你算算清楚。」苦智和尚敢怒不敢发作,此前军营里几番有人说僵了动起手来,都挨了好一顿收拾,轻易没人敢再犯。
  「等着你……」墨雨新对苦智兴致缺缺,却喃喃念道:「那位公子与韩将军说的话,似是三日后也要入营?听他口音不是盛国人,莫非与韩将军一样是秦国人?韩将军说什么家国天下的事情,又是何意?莫非这几月外头有什么大事发生不成。」
  群豪大都在军营里被关押了数月,对外界一无所知。争论了半天还是一人机灵,陡然想响起道:「于先生不是才来营里么?问问他去。」
  墨雨新到时,于右峥已被人群团团围住,所居住的帐篷也是挤满了人。只听他将孙贤志携带燕皇的旨意抵达紫陵城一事详说了一遍,其间张圣杰如何迫于淫威卑躬屈膝,孙贤志如何盛气凌人,燕国如何欺人太甚,添油加醋地说了一大通。
  而后才叹息道:「燕皇伸手要人,陛下却不肯让了……」
  「什么?昆仑派吴征是燕皇的胞弟?岂有此理……如此而言这人留在我盛国是个祸害,陛下怎地不肯让了?」
  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于右峥候了片刻后才道:「陛下说了,吴征既来盛国便是盛国的子民,盛国子民的事,陛下寸步不让……如今说得僵了,陛下将孙贤志下了天牢,盛国太平了这些年,怕是这一回躲不过战火咯……依在下觉得,燕国人狼子野心,迟早要把爪牙伸到咱们盛国国土上来,陛下想挺直了腰板,实是盛国之幸。若是个软骨头直接把玉玺交了出去,咱们莫名其妙做了亡国奴还不自知,岂不可悲?」
  原来如此。群豪间登时炸开了锅,要战者有之,支持把吴征交出去的也有,一时难有定论……
  吴征从军营里回了府便忙碌开,比前些日子操心国家大事还要忙,还要神秘。
  韩归雁,陆菲嫣,祝雅瞳等人挨个拦住了询问,都被他一个讳莫如深的笑容来打发了回来。
  孙贤志被下了天牢,朝堂上隐隐然已有血雨腥风之兆。被张圣杰归国之后生生抢走了帝位的宇王张圣博逮着了千载难逢的良机,在朝会上公然发难,直斥张圣杰倒行逆施,为一吴征置盛国百姓于不顾,置兄弟人伦于不顾,欲将盛国推入万劫不复之地。此话在朝中激起不少大臣的共鸣,令张圣杰十分被动。
  现下所面临的局面,张圣杰与吴征早早便有所料。张圣杰虽有费鸿曦与花向笛辅佐,可毕竟长久以来不在盛国,张圣博的支持者更众。张圣杰帝位不稳,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张圣杰如此坚决而强硬地对待孙贤志,一来为了激起盛国百姓的公愤,二来也是将此战逼得势在必行,妥协不得。
  吴府山下深知内情,战火越发近了,也意味着分别的日子也越发近了。吴征去了军营之后,大战结束之前都不会再回府里。府中女眷也将分散至各军,譬如陆菲嫣会去护佑韩归雁,祝雅瞳则要随机而动,联络诸军之外,随时支援关键之处。
  战火一旦开启,朝不保夕,更不知哪一日能再相聚。吴征身负重责,此战又是安身立命的本钱不得不打,至夜间诸女睡下时各自心事重重……
  待到次日天明,陆菲嫣早早醒来至了厅堂准备用早膳时,才见诸女全都到齐,唯独缺了吴征。
  韩归雁见陆菲嫣独自前来,面容有些憔悴,本想调侃两句终究没敢说出口,只问道:「主人家今日莫非睡了懒觉,现在还不起么?」
  「他昨夜没在你那里过夜么?」冷月玦吐了吐舌头,悄声向韩归雁问道。相聚的日子无多,以她的猜测,昨夜定然是陪伴韩归雁去了。
  韩归雁摇了摇头,略有不满,才见冷月玦目光又扫向玉茏烟,她也摇了摇头,这才奇道:「怪了,方才我去他院里也没人。这又跑到哪里去了?」
  此时赵立春正催着仆从端来早膳,祝雅瞳问道:「老爷去了何处?」赵立春不等吴征就敢开饭,必然是得了吩咐的。
  「老爷一早就去了菜市,吩咐小的不必等他,诸位夫人到齐了便用早膳。」
  赵立春低着头,嘴角那一丝笑容却怎么也掩藏不住。吴征一大早地出门,又在这等非常时刻,意图已然十分明显,这是要亲手打点今日上上下下一应事务了。
  去了菜市,必然是要使出全身的本事,让家中每一位都饱以口舌之欲。
  「哟,还有当老爷的一早就亲自去菜市的道理?这家人还真是奇怪了。」
  祝雅瞳眉头一皱,想不到久不现身的栾采晴突然到来,她不愿与她冲突,遂装作没听见,自顾自地闭起了眼眸。  这还是栾采晴第一回在众人面前出现,对她投去敌视目光的可不在少数。吴征险些丧命桃花山与她大有关联,韩归雁忍不住讥讽道:「府中的事情如何,不是每个人都管得的,你要住着没人赶你,你若是多嘴,还是要当心些才好。」
  「好泼辣的妮子,嘻嘻。」栾采晴媚笑着道:「我多嘴两句怎么了?我心疼自家的亲眷忙里忙外,不仅要操心家国天下,回了头还得一个个地操心你们,难道错了?嗯?」
  「你……」论口舌灵便,韩归雁不比栾采晴,且她的身份毕竟在那里,厚起脸皮来韩归雁还当真无可奈何,一时气鼓鼓地发作不得。
  「好啦,我也不愿给你们添堵,不过是说两件事,说完了就走。」栾采晴自顾自地斟了杯茶,幽怨万分道:「一件是要告诉你们,你们老爷操心的事儿太多,你们一个个的却跟榆木疙瘩一样,全然不知做女人的本份。到了这个时候,难道还你谦我让,岂不愚蠢至极。二呢,我给你们每人送了一份礼物,已然在你们的房里。用于不用,你们自便,嘻嘻,告辞!」


青青河边草 / 发表于: 2024/06/27 16:34:48

第十四章 秋夜春暖 娇歌曼舞
  韩归雁用了早膳便离府而去,至傍晚方回。不仅仅是吴征,府上均显忙碌,每个人都有做不完的事情,也有操不完的心。女将在马车里卸了衣甲换上裙衫,扎了件披风,又小憩了片刻,入府时虽脸上仍有倦容,脚步却轻快,背在腰后的双手与嘴角的笑意也让英武之中流出几分甜美,显见心情不差。
  明日起热闹的吴府就将冷清下来,主人们大都要离去,待下回归来还说不准会有怎样的变化,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永不归来。在天下骤然紧张的大势前,这座处于风口浪尖的府邸无法独善其身。可不论怎么说,今日的确是个有理由让人开心起来的好时光。
  明日起各奔前程,又是为了同一个目标。事若能成,这座府邸就会在风雨飘摇里稳定下来,扎稳了根基。再假以时日,一切都会回归正轨。眼下正是最黑暗的时刻,可黎明的曙光已现,只看能不能抓得住。再怎么困难,总好过此前仿佛行走于无尽的长夜,全然不知前路何方。
  即使只着眼于眼前,吴征一大早就在后厨里精心准备,不知道又要拿出多少见所未见的美味佳肴,也是一件足以让人期待的乐事。
  时世已然如此艰难,若再不能自平日里寻着点点滴滴的情趣,岂不是要变作木头一块,乏味得很。
  「嗯?还没有动静?你们不会在这里等了一整天吧?」厅堂里还是几名女眷闲聊谈天,也看不到要上菜的意思。韩归雁不怒反喜,吴征准备了一整日,那定然是非同小可了。调侃了一句,韩归雁飘至祝雅瞳身后道:「祝夫人累不累?雁儿给您揉揉肩。」
  「去。」祝雅瞳一掌拍开韩归雁,牵着她的手引她落座道:「一家上下属你最是辛苦,还卖什么乖?快坐下!」
  「嘻嘻,是。」韩归雁福了一福,解去披风坐在祝雅瞳身边。她久在军营,不仅脸皮厚不怕羞,察言观色之间情知祝雅瞳最吃这一套。刻意奉承不单单是要讨祝雅瞳的欢心,也是疼惜这对母子当年被强行分开无法团聚,祝雅瞳从前所缺的乐事,今日可稍作补偿罢了。
  祝雅瞳替韩归雁解开长发上的束带。当年她十分嫌弃韩归雁名声不佳,在成都时待她虽说不上冷冰冰,也没多热情,颇有些礼尚往来的表面功夫。现今来看,陆玉二人年岁与自己相仿,实在拉不下面子,冷月玦对世故向来漠不关心,瞿羽湘又有些特例。还是韩归雁人情通达,为人大气,极具能撑得住场面的大家风范。
  吴征的脾气有些倔强,有时的【不听话】也让祝雅瞳略觉遗憾,不过看起来眼光与见识俱是上佳,总能让人心服口服。
  「事儿忙完了?」每逢家眷归来,祝雅瞳都会问上一句。
  「嗯……」韩归雁沉默了片刻,道:「和吴郎一样,明日我就离府。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得闲,不能回来拜见祝夫人了。」
  「万事小心在意。」
  「祝夫人莫要担心,有陆姐姐和瞿姐姐陪我出不了岔子。」
  「好……」
  话未说完,赵立春挠着头在厅堂门口道:「禀祝夫人,老爷吩咐今日去后院用膳,还请几位夫人一同移驾,老爷已准备妥善正在等候。」
  「神神叨叨的,哼,且看他要玩什么花样。」韩归雁有些兴奋地蹦了起来,替祝雅瞳拉开座椅,招呼大伙儿同去。
  一行人在后院小门里鱼贯而入,新的吴府后院依然是禁地,除了赵立春之外,任何人不许擅进。家宴设在吴征的小院里,远远就闻见浓浓的辣味儿,喷香扑鼻,让韩归雁,陆菲嫣与瞿羽湘三人俱是目光一亮。紫陵城的饮食口味比之川中要清淡得多,虽有府上的厨子每日烹制带辣味的菜肴,但这么正宗,香味这么醇厚的滋味,可是许久未闻了。
  吴征笑吟吟地等在院门口,道:「几位仙子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快请,快请!」
  「嘻嘻,是什么好吃的?就是火锅么?」长案上摆放好了碗筷,边上的石台则放了只铜锅,锅里的汤汁被炭火烧得吱吱直叫。喷香的味道让冷月玦忍不住伸香舌舔了舔唇。
  「吃火锅要劳几位仙子忙活一晚上,在下不敢,今日吃冷锅串串。仙子们请坐。」吴征又朝赵立春打了个手势,吩咐上菜。
  「大冷天吃冷的?」玉茏烟不解着道,又拉了拉紧身的大氅。她修行时日尚浅,可抗不住深秋的寒凉。
  「只这一口香油调料是冷的,其他都是热的,若不喜吃辣,还有鸳鸯锅。下回吃火锅时也可这么做。」诸女这才见吴征所指的调料锅里被一片铁板隔成了两半,一半里满飘着火红的辣椒,另一半里则是清油,飘着的全是白芝麻。
  「真是好办法。」祝雅瞳拍手赞道:「火锅吃到后头油腻得很,分开汤料是个好主意,吃不惯辣味的也不必另开一锅,用在饭庄里必然大受欢迎。」
  「那是当然。」吴征瞬间抖了起来,自觉身形又伟岸了几分,昂然道:「我想的法子,定然是好的。」
  此时赵立春领着几名仆从在案面上放下些小木墩,道:「几位夫人小心,烫得很。」才用夹子从仆从手中取下一片片铁板。
  铁板先前被烧得火热,此时温度仍高,内里块状的肉片冒着煎起的油花。吴征随手提起一只银制的小壶,向肉片倒下黑乎乎的酱汁。
  「胡椒味儿?挺香。」
  西域来的胡椒在川中流行不广,但在口味偏淡的盛国则是大行其道。其滋味比不得藤椒的鲜美麻辣,也自有一股独特的异香。
  「从前没做过,就这两样东西折腾了足有一日。」吴征指着胡椒酱与冷锅,道:「诸位仙子请坐,先请享用牛排,稍待在下效劳。」
  吴征拿起陆菲嫣面前的刀叉,以叉固定,又以刀切下一小块牛肉递给她,算是做了个示范。自从顾盼离了吴府之后,陆菲嫣便沉默寡言了许多,日常与吴征的来往也少了许多,有些刻意地避忌。吴征原本还担心她今夜不会来,见着她跟在诸女身后,虽是低着头,也看不出喜怒哀乐,可人来了就已足够。
  这美妇人的脾气之倔强不在任何人之下,为人处世自有一套准绳。她并未因顾盼之事而排斥吴府,但做起事来较之从前便大有不同。譬如尽量避免与吴征单独相处,更不说两人间的亲密。就像遭受隐疾折磨的那些年一样,即使与丈夫的情感已完全破裂,依然无比执拗地坚守着底线,谁也不能触碰,谁也无法逾越。
  ——如今也是如此,谁也劝不动。
  吴征对此也是束手无策,当年能与陆菲嫣喜结良缘亏得顾盼【相助】,现今两人之间隔了道无形的网,看得见,摸得着,也是因为顾盼。在解决之前,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算是吴征当年半强半哄,手段略为下作的报应了。
  陆菲嫣接过刀叉,樱唇一张将牛肉小口小口地品尝,默不作声,螓首低垂,美眸黯然中又忽闪着异样的神采。像极当年初次委身于吴征时,情潮褪去,神智复得清明之后,那柔肠百转,左右为难,在人伦与情感之间无法取舍的模样。
  「你已好久未曾让府上大快朵颐一番了,唔……从来没吃过这般口味,肉质倒是鲜嫩可口!看得出用了好多心思,便饶了此前的怠慢之过吧。」韩归雁大快朵颐,连声赞道。
  来了盛国之后,与诸女莫说亲热,连亲近的时光都大大减少,何止是怠慢?
  再怎么情有可原,总是叫家中娇妻冷落了许多,韩归雁轻轻一句带过,当真是板子高高举起,又轻轻落下。
  「牛肉也需腌渍大半日,才得这等鲜嫩,入口即化,也试了好几回呢。」吴征将准备好的荤素串串丢进铜锅里烹熟,笑道:「其实我懒得很,整日不得闲早已不耐烦。今晨去了菜市,正巧听见卖肉的张屠户与他家的小子讲道理,说是每日比上一日多做一些,踏踏实实一月能办成一件事,便能保一辈子的丰衣足食。
  这话虽糙,却是大有道理。我听了可有些羡慕,寻常人家哪似咱们日夜操劳不停,还提心吊胆时辰过得太快。能过普通日子倒也不错……」
  「征儿,你现下是吴府的老爷,哪能与常人相较?」祝雅瞳听得心酸,更心疼爱子身心俱疲,可仍是敛去笑容正色数落道。
  「娘放心,孩儿还未说完。当时那股惆怅仅只一瞬,倒不是我豪情填满胸臆,壮志坚韧不移,而是张屠户的婆娘来了。」吴征哈哈大笑起来,道:「那模样,咳咳,一般得很……我一想,府中的夫人们可都是天仙化人,哪一个都是倾国倾城的宝贝。要我过舒坦的日子,娶张屠户那样的妻子,从前或许行,现下那是万万不成的,还是操劳些的好。回府的路上,我是越想越有道理,以夫人们的姿色,那点辛劳算得什么?旁人想做还没得做,我是大大地占了便宜。不成不成,今后不仅要更落力,让夫人们过安生日子,还得比从前加倍地疼爱才对!」
  「嘻嘻,一番话绕来绕去,就你嘴甜会说话。」吴征口才绝佳,这一段说得抑扬顿挫,让诸女听得心中甜甜的。韩归雁正自称赞间,就听陆菲嫣忽然开口,幽幽道:「那样的话,你真该累坏了。」
  诸女要么年岁尚轻,要么性子较为单纯,经不得甜言蜜语。唯陆菲嫣未被冲昏了头脑,出言提醒之中虽是冷了场,话语里全是浓浓的关爱之意,没人能怨她半句。
  吴征拿起铜锅中的笊篱,捞出祝雅瞳喜爱的菜色在冷锅中一荡,去除了热气又让清油酱汁入了味后盛给祝雅瞳,道:「我答应过的事,不论如何都会去做。」
  今日要说的话,他先前思量许久。只说府上的夫人们可不是将祝雅瞳排斥在外,恰是将她也算在里面。这一句答应过的事,不仅是回答陆菲嫣,向她说起从前的承诺永远不变,同样也是在答与祝雅瞳。
  他分好了餐,又给瞿羽湘加了一份,抚着她的长发道:「况且我乐在其中,并不累。从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将来也不会变。」
  瞿羽湘还是本能地缩了一缩,似是麻痒难熬一缩脖颈,便任由吴征抚摸了片刻,忍不住怯生生道:「其实,何若在江州立国,虽处大敌环伺之中,却不必直面燕国铁蹄。天下百姓,百年之后一切归于尘土,真说起来与我们何干……」
  「有些道理。」吴征拍了拍她肩膀以示鼓励,道:「只是其一,咱们现下只需做一块儿事情就已忙成这等模样,若是立国,政务可不仅这么些,到时就是焦头烂额。想想盛国有大军四十余万尚且战战兢兢,咱们在江州能有多少兵马?十万都是多的了,能掌控的兵马只有万余,也就是说一个不小心军士就要哗变……
  如此一来你的宝贝雁儿非给活活累死不可。」
  瞿羽湘痴恋韩归雁,差一点手刃【情敌】吴征的事情在后宅里已传为笑谈之事,吴征巧妙地一点,嬉笑声中让瞿羽湘闹了个大红脸。
  「其二,江州立国,咱们就算两手一摊什么都不管固然可逍遥一时,以地理人文而言,撑死不过十余年必亡。十年,我是不知足,你不会这就知足了吧?」
  吴征处处语带双关,瞿羽湘听在耳中,面色越发红了。那死死抿唇忍着委屈,垂头不敢看人的模样,居然窘态可可。
  「所以我们来到这里,不仅为了还这片可爱的土地以安宁,也为了咱们今后打算。燕国铁蹄迟早要面对,躲不开的……」
  「不是我贪图享乐,害怕事情。」瞿羽湘抬起头来环顾一周,两只晶亮的眼眸中射出眷恋的光芒,道:「其实,我怕的只是这一回出甚么意外。乱军中刀枪
  无眼,敌军又那么强大……」
  「反正他们又不会放了我们,索性打个痛快!」吴征又摸了摸她的额顶,道:
  「来盛国时我也担心此事,为此也早早做了准备。吴府出征,个个都是大将,两军对垒胜败常有,大将出事者罕见。别怕!我们每日勤练武功,不就是为了活下来么。反正也没想着能取胜。」
  「什么?」还未交手就想着赢不了,锐气大挫,让瞿羽湘呆了一呆。
  「啊?湘儿不会以为靠盛国这大半都没上过战场的兵马就能击败燕国精兵吧?」
  吴征似被逗笑了,在她脑门轻轻一弹,道:「能够凭依大江之利守住国土就已不错,你还想着取胜?哈哈……好了好了,先莫要想这些,好好吃一顿,再喝开心了是正经。」
  深秋之际,此刻天色已黑,吴征点燃桌面的烛台。府苑里多栽四季常青之植,这类植物虽是低矮,此刻却像一条郁郁葱葱的青翠毯子一样覆盖地面,平添了许多生机。又有红烛摇曳的暖意之下,夜色中颇见几许浪漫与温馨。
  吴征今日准备的菜色既新奇,滋味又佳,一家人关上了门吃得津津有味。尤其冷月玦似是甚久没有如此闲适舒心的时候,不仅将整片牛排下肚,吃起串串来也是一刻不停。韩归雁惊异道:「小小的个子居然吃得那么多,肚皮怎生装得下?」
  冷月玦扁了扁嘴,委屈道:「人家虽然不高,最多也就是娇小些,就是和你在一起才显得特别小。哼……」
  笑声中酒足饭饱,又闲聊了许久眼看夜色已晚即将散了席,祝雅瞳舒展四肢起身道:「我倦了先行一步,征儿来送我回去。」
  吴征明日就将离府,母子之间又将分离,祝雅瞳只要吴征相送一段,想来心中也有颇多不舍。诸女见母子俩离开小院,为他们二人惆怅感怀之余,也暗中松了口气。
  精心备下一顿特殊的晚宴,是一场道别,也不无相邀之意。府上的夫人渐多不比从前,事情一多起来吴征就分身乏术,免不了要冷落人。明日分离,就算彻夜不眠,每位夫人陪伴一会儿,这一夜也得累坏了他。
  栾采晴晨间一席话,诸女虽皆沉默,心中疑虑之外亦有自家的想法,只是谁也不好意思表露出来。分别前夕谁不想和夫君亲近一番互诉衷肠?祝雅瞳在此便是一份巨大的压力,做人媳妇的谁愿给婆婆留下个以色媚人的印象?
  韩归雁见二人去得远了,才咬了咬银牙低声道:「你们……有商量商量么?」
  「啊?商量什么?」诸女对视一番,玉茏烟眨着眼道:「你回来前不久我们才聚在一起,不知道有事相商。」
  「嘿,你……」韩归雁居然急得额头见汗,一时不知道如此措辞才好。
  「我也倦了,老爷回来时帮我告声罪。」陆菲嫣低着头掩饰着目中的慌乱与纠结,推开椅子后轻移莲步缓缓离去,孤独的背影看着万般落寞可怜。
  韩归雁樱唇动了动,说不出什么劝慰的话来,待陆菲嫣身影消失在转角后,才懊恼地吐了一大口气,似是对后院里现下的复杂十分无奈。终不是旁人家的府邸后院,吴征做得如此特殊,也将这座府邸变得如此特殊,内宅之主也得与众不同才是。
  「换了任何一家人,此时就该上板子了,唉,我们家分外好些,处事也就分外难些。」韩归雁忙了一日本就觉得疲乏,此时多少有些焦躁,气鼓鼓地起身道:
  「我也先回,你们不必等,都先回吧,等在这里又没有用,哼……我……我不管你们怎么想,总之今晚我要来。」
  看她迈着长腿腾腾腾地走了,也不知是肚里有气心情不佳,还是一本正经说完话之后脸上早已飘上了火烧云,赶忙逃离,瞿羽湘赶紧跟了上去。
  留下的二女中玉茏烟愕然,不想自己说了一句话居然就此让大家散了伙,有些手足无措地望向冷月玦,颇有求助之意。
  冷月玦心无旁骛扳着指头数了数,道:「可是陆姐姐不会来了,可惜,可惜。」
  自言自语了一番,冷月玦才抬头见玉茏烟心慌得楚楚可怜,不由也露出个笑容,道:「玉姐姐还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我,我好像说错了什么?」玉茏烟结结巴巴,越发显得可怜无助。
  「韩姐姐要来,那瞿姐姐定然会来了。」冷月玦提着裙角起身,上下打量着玉茏烟,纯真的笑容里流露出几分难以抑制的好奇道:「我也要来,玉姐姐难道不来么?」
  冰娃娃的天马行空与旁若无人让玉茏烟有些无法招架,忙低下了头摇了摇,又慌忙点了点,期期艾艾道:「我,我跟大家一样……」此刻她才明白冷月玦为何平日话语如此之少,原来是直来直去不喜弯弯绕绕,在外人面前时索性闭口不言,到了内府时才想什么就说什么。
  「嘻嘻,那还在这里干嘛?我要回去换衣服了,先送玉姐姐回去。」冷月玦拉起她的手,又露出奇怪又向往的神色道:「栾公主送的礼物玉姐姐试过了么?
  穿着一点都不舒服,可是人家觉得吴郎一定会喜欢。」
  「试过了……」玉茏烟低声道:「那衣服,本就只会穿给自家郎君看。只穿一会儿……难受些忍一忍就过去了……」
  「嗯~只穿一会儿,嘻嘻。」冷月玦难得调笑了一句,道:「我想来想去,连一件能搭衬的衣衫都没有,看来只能胡乱搭一件袍子。否则就这样跑过来,人家还真有些羞……」银铃般的声音越去越远,欢声笑语了许久的小院归了寂静,虚掩的大门只留了一条缝隙,似在等待主人归来。
  秋高气爽,到了夜间天空显得格外高远。闪亮如碎玉的小星洒落在漆黑的天幕上,分明清晰得点滴尽收眼底,伸出手去却又摸不着,徒增许多遗憾。
  吴征陪着祝雅瞳并肩而行。
  府邸里环境清幽风景怡人,晚风送来佳人身上的淡雅暗香,即使只是信步而行未发一言,也熏人欲醉。行得百十步,吴征手腕一翻向一只冰凉腻滑的柔荑抓去。祝雅瞳微微一缩,小指被一只大手勾个正着,她心潮悸动不再强行挣脱,就此让他握在手里。
  情侣也好,母子也罢,临别之际亲近一番说些嘘寒问暖的体己话儿无可厚非。
  祝雅瞳刻意躲避吴征许久,是时柔情顿起,索性挽住爱子的臂弯,半倚着他前行,道:「明日一早就走,会不会……太冷落她们,也太辛苦了些?再歇一两日也无妨。」
  吴征任由祝雅瞳挽住,也不再更进一步。他知道祝雅瞳心中的矛盾与纠结,也明白现实的残酷,有些事至少现下还无力改变。而且祝雅瞳对他的情感与自己一样复杂,现下的亲昵恰到好处,过之反而不美。他闻言微微一笑并不回答,信口道:「向来不曾静下心,这一路走来才觉府邸越来越有模样了,都是娘平日打点得好。至少从面上看,吴府已不逊色于从前。」
  「菲嫣是大家出身,眼光品味无一不佳,办起事来又利落,这些多有她的心血,她是真的爱这个家。有她帮衬,娘也轻松了许多。」祝雅瞳初时心跳如鹿撞,越走越是平静祥和。府中人虽多,这一段路却像只有他们母子二人,一路走不到尽头:「只怪娘没本事,也只帮得到这么点事儿。」
  「我娘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娘亲,若是这样还算没本事,其他做母亲的可怎么活下去?」吴征顿了顿,道:「只是对头太厉害,谁来也没有办法。还别说,能有如今的局面已然十分不易,我甚至都有些自傲。」
  「嗯。」祝雅瞳浅浅地应了一声。
  两人不再说话,只挽着手缓步而行。看看小院渐近,祝雅瞳移开靠在吴征肩头的螓首,道:「到了,征儿快些回去吧,莫要叫人久候。」
  吴征摇头道:「还早,到天明还有五个时辰,不忙。我送娘进去。」
  祝雅瞳哪忍心拒绝吴征?加之今夜他还有佳人相约,以他的秉性也不至于此刻强要做些荒唐事。转念一想放下心来,祝雅瞳任由吴征推开院门,又脸上一红。
  屋里还有今日换下的衣物,她不需去看也知吴征瞧在眼底。栾采晴裁剪的衣衫,即使未曾量体,居然也做得八九不离十。祝雅瞳穿上时不由哑然失笑:莫非最了解你的是仇人,居然连身材细微处都知之甚详?
  那衣物前所未见,端庄优雅却处处透着暧昧,将她丰盈有致的柳躯诸般妙处衬托得更加迷人显眼。祝雅瞳虽有些害羞,又着实喜爱,脱下之后舍不得收起,而是展开了平铺在床。
  吴征见了衣衫一愣,他尚不知晓栾采晴居然已将实物做了出来,回眸与祝雅瞳一个对视,两人皆有些耳热心跳。祝雅瞳自知这件衣衫穿在自己身上是何等魅力,而吴征的思绪早已放飞到不知哪里去了,只觉满脑子都是期盼她穿上之后一赏端雅妩媚的模样。
  两人面上一红,目光分开,异样的气息似在屋内弥漫。祝雅瞳斟了杯茶放在吴征面前,道:「既然来了就坐会儿,明日分别,还不知道咱们母子俩何时得见。
  上一回要分离娘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即使知道情感用事,可要与吴征分离,祝雅瞳心中仍是阵阵酸楚。与他相伴越久,越是觉得不够,行将分离时也越是不舍。
  「其实我后日才去军营。」吴征这一回没再避开话题,微笑着说道。
  祝雅瞳一愣,他分明早说了明日就走,今日还如此郑重其事。正恍惚间,又听吴征说道:「我时常想起桃花山,时光仿佛已过去了很久,更是离紫陵城数千里之远,可是我时不时就会想起。在山谷的时候与世隔绝,当时我有种奇怪的预感,总觉得若是不能在谷里就把话说开,袒明了心迹,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
  如今看来,我做对了……离了山谷就要陷入世俗的是是非非,条条枷锁把人束缚得再也捅不破那层窗户纸,再也不敢迈出那一步。」
  吴征起身站在窗前,遥望天边的繁星幽幽道:「可是山谷底海誓山盟,我答应过你的,你也从来没有反对,对么。」
  祝雅瞳终于明白吴征的明日和后日缘由为何,颤声道:「征儿,娘……我…
  …」
  「本就该是我做的,我也从来没有责怪过你,只恨还没有合适的时机。」吴征缓缓收回目光,道:「府上内宅的人都该知道,也都该能理解。等我们归了府,她们都会知道。」
  「若是……若是不能理解不愿接受,你怎么办……」祝雅瞳声音越发颤了,又惊,又怕,又喜,又慌。
  这一回吴征沉默了好一阵,才毅然道:「她们都会的,若是决然不能,那么接受或者离开,如此而已。」
  「这样……这样待她们不公。」
  「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何况我一直疼爱她们,她们若不能打心眼里怜惜你,那可真是白疼爱了。她们不会的,你放心。」美妇慌张的次数屈指可数,以她一贯的优雅娴静,惊慌时蹙眉抿唇,可怜委屈又无奈的模样实在可爱极了,吴征笑了笑道:「我后日才去军营,所以今夜就不陪你,也不好久坐,这就先走了。」。
  爱子满目柔情里带着一丝揶揄,半躬了一记告退。祝雅瞳错愕着手慌脚乱,眼见吴征离去才忽然醒悟,罕见地失态引发些许愠怒,恨恨地坐下尤不解气,玉掌朝着青石桌面拍下一击。看她眯眼咬唇的样子,像极了在桃花山上与爱子一同挣命的暴怒,这一下拍落击打,却将青石桌面当做了犯错的爱子,怒极了高高举手要打,落下时却又轻轻巧巧,恨不得直接揉上去才是……
  离了祝雅瞳的小院,吴征心情略松,加快了脚步归去。路过陆菲嫣与顾盼的院子时才驻足打量了片刻,无奈叹息一声,离开时的脚步都沉重了许多。
  「他故意叹气给我听,还重踩地面。」陆菲嫣背倚门扉,一直在等待吴征经过。敏锐的耳力让门外的情形对她而言几如亲眼所见。吴征失落的模样,又做作地大声叹息,离去的步伐固因情绪而更加沉重,可又刻意地加上几分力道,好像每一步都重逾千钧地艰难。
  直到脚步声去得远了再不可闻,陆菲嫣才娇躯一软瘫坐在地,痴痴地落下泪来。
  她很清楚眼下的艰难,也清楚吴征劳心劳力,多想能陪在他身边,以自己无边的温柔抚慰他疲惫又受创的身心。可是女儿成了心中的一根刺,两人即使是目光一碰,陆菲嫣都觉女儿正在一旁,用惊愕,怒怯的眼神看着他们俩,似乎在问:
  「你们怎么能这样?你们对得起我么?」
  是啊,一边是母亲,一边是早已心仪的情郎,这两人居然在暗中携手在一起,一个小女孩儿又能怎么办?换了是自己,也只好一走了之,最少落得一个眼不见心不烦,说不准还会恚怒难抑,大闹一番才走。
  陆菲嫣抹了把眼泪,屈起长腿双臂环抱,将额头枕在膝上。吴府上下她都精心地打点着,装扮着,可是再怎么和从前相似,再怎么美轮美奂,这座府邸终究回不到从前。
  这里是盛国紫陵城,再没有同处一条大街,散个步就能串门的胡府,再没有只有自己一人居住的偌大后院。那孤身却不觉得孤独,每日只需将养身体,修习武功,然后再为他等门的吴府,那一切无忧无虑,仿佛身处海外仙山般逍遥自在的日子,俱都一去不复返。
  空荡荡的后院来了祝雅瞳,当日的敌视与排斥,像个生怕心爱之物被抢走的小女孩般蛮不讲理,一切犹在眼前。现今看来只是一件笑料罢了,他们之间的血浓于水,祝雅瞳不仅在姿色上不逊自己,对吴征的爱也从不逊于自己。
  之后又有了冷月玦. 谁也想不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女子居然如此胆大而热情,认定的事情义无反顾。这个姑娘也是可爱又可敬得很,掷皇家富贵于不齿,掷性命之忧于不顾,只为一尝夙愿,追求自己心中所爱。陆菲嫣一向也颇喜爱她,可是她却分走了吴征。
  来了紫陵城,韩归雁与瞿羽湘也入住了吴府,再不用向从前一样分开。对韩归雁,陆菲嫣始终有几分歉意。她才是吴征最得力的助手,甚至在许多地方,她才是吴府真正的主心骨。说起来,还是自己抢了她的才对。瞿羽湘当年对吴征动手的时候,陆菲嫣亦曾想取她的性命,两人之间一向说不上多么熟络。可同住屋檐下之后,陆菲嫣亦觉她渐渐在适应,变得眷恋。至少陆菲嫣已能看得出来,若是要瞿羽湘走,她一定舍不得走。
  都是好女子,可是她们也分走了吴征。
  还有玉茏烟。若没有能取出僖宗遗藏的她,以盛国的军力与燕国抗衡十死无生,一家人趁早收拾细软,要么躲在深山,要么远遁海外。这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在旁人眼里可有可无,只有深知内情者才知她有多么重要。而且在这段艰难的日子,她没有嫌弃,没有抱怨,明知前方有刀山火海,仍义无反顾,甚至在身负的血海深仇面前终于选择了大局。这份情意之深,陆菲嫣感佩不已。可是,她还是分走了吴征!
  陆菲嫣痴痴想了许久,往日一幕幕都在眼前滑过,如有实质。吴府里人丁渐旺,从此回不到从前,可吴征没有对不起自己什么。她又抹了把眼泪无奈苦笑,顾盼固然是近来躲着吴征的主因,内里也不无自己嫉妒之故。可吴征从没有对不起自己,亏欠自己。一念至此才略一错愕,抬头看看天色,竟已不知伏地而坐了多久,忙起身向屋内奔去。
  细碎而轻快的脚步中,陆菲嫣涨红了脸想道:先前装得清高,现下厚着脸皮还不知道会被取笑成什么样儿……被取笑能让人出一口气的话,也罢了……
  吴征回了小院,见院门虚掩,残羹冷炙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内里空无一人,不由挠了挠头。
  坐在桌前吴征伸出四根指头,模仿祝雅瞳在桃花山上的样子道:「第一个来的,一定是雁儿。她脸皮厚不怕羞,向来人也强势些,不来是不可能的,指不定还憋着股比较一番的心思,上一回在京都守备府,不就是雁儿主掌大局么?」
  「这第二个嘛,嗯,多半是玦儿。」吴征摇头晃脑,简直有股智珠在握的得意:「陪着她师父可有段时日不知肉味,她又好奇,定然兴冲冲地赶来。」
  「第三个嘛,就是湘儿了。雁儿必然来那她一定会来,不过肯定还有些惧意,手脚不免不利落些,不像雁儿风风火火。嗯,若在平日雁儿一定会等她,今日就不会等。所以湘儿必然落后一步。」
  「最后一个就是玉姐姐了。她还有些生分,手脚也慢。嘿嘿,再说玉姐姐最懂怎么伺候人,也懂怎么吊人胃口。定是慢条斯理,把人急得额头冒汗了才出现……」
  「错不了。」吴征拍了拍手,半是期待又有些不安道:「若是她们都肯来的话……」
  话音刚落,就听院外响起脚步声,吴征的下巴险些掉到了地上。院墙所隔还不见佳人,可听这犹豫又有些沉重的脚步声,定然是刚刚开始修习内功的玉茏烟无疑了。
  一番猜测第一个就错了,简直丢尽了颜面,幸好没被人知晓,再一想祝雅瞳在桃花山时也是连连料错,老怀大慰间,院门外玉茏烟已怯生生地探出头来。
  院中无人,屋内燃起了烛火。似是单薄的衣衫难以抵挡秋夜的寒凉,玉茏烟紧了紧披风,半垂着头走得甚急,可步子细碎无比,每一步都像是挪动,走了好一会才挨到房门前。
  「本以为会吊人胃口,想不到玉姐姐竟然是第一个。」
  吴征的声音响起,玉茏烟被吓了一跳,哎哟一声道:「不想让你久等……」
  她抬步进屋,倒没躲避吴征的目光,对视着坐在他身边。
  下撇的嘴角本是一副苦相,可到了她脸上苦相里令人反感的凄全变作了惹人心疼的怜。现下她紧抿着唇,唇瓣像鲜菱弯弯,灯光下珠光玉润,而单薄得衣衫里,露出一抹深色来。
  即使不愿让吴征久等而刻意吊人胃口,她依然有勾引人的本事。那娇躯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可略微透明的料子朦朦胧胧,内里的深色贴身小衣与雪白肌肤相映,简直荡人魂魄。
  「我没有别的本事,只会以声色娱人,让你一人在这里等着不好。」玉茏烟撅了撅唇,有些害羞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怕生,所以会来的晚?」
  被无意间无情地戳破了面子,吴征状若无事地淡然道:「嗯……好了不说这个。姐姐别说自己没本事,明日我走了以后,交代你的事儿一定要上心。今后咱们府上要想在盛国呆得安生,这事儿至关重要,而且也算是功德一件。章大娘腿脚不利索上战场不便,我让她陪着姐姐,有什么吩咐或者难处,就与她商量着办。」
  「你莫要操心这里,我豁出命去都会办好。」玉茏烟目光闪烁出兴奋之意,看来不仅是吴征疼爱她替她做了妥善安排,也因能不做一个【无用之人】,心中难免激动。
  「好好的事情,哪用豁出命去。若有人不服气,咱们使银子砸扁他,若是敢动手动脚,章大娘手底下可半点都不吃亏。不用怕,姐姐只需放胆去做,得罪的人越多越好。」吴征宽慰几句,忽然目光一亮,兴奋地挥了挥拳道:「玦儿来了!
  果然是第二个。」
  玉茏烟不明所以地望着吴征,不知道他为何忽然如此激动。以冷月玦的性子定会早来,莫说旁人,连她都知晓,也不知道吴征兴奋个什么劲。
  吴征简直有股感恩到哭的冲动。一番推算看似理据十足,不想第一个就不中,简直大失颜面。且韩归雁居然还不见人影,不必说瞿羽湘定然又是小媳妇一样跟在她屁股后面了。若不是冷月玦轻快的脚步声,今日眼看就要全错,颜面全无。
  冷月玦小步跳着进了屋,也是奇道:「咦?韩姐姐居然还没来?」
  吴征心中大慰,不亏了今日一番心血,眼看今夜就是四美同床享尽无边艳福,顿觉血行加速,却望着冷月玦腰间奇道:「怎么还随身携带?」
  冷月玦吐了吐舌头也在他身边坐定,解下腰间的玉箫放在桌上道:「忽然动念好想吹些曲子给你们听,也算是助助兴?」
  她没有玉茏烟与生俱来的讨巧心思,穿着也是日常的打扮,一袭白衣纯净如霜。只是光这一份娇小可爱,便让人忍不住想搂在怀里好生亲昵一番。
  「我想听,早听闻玦儿妹妹可奏仙音,可惜一直无缘听见。」玉茏烟抢着道,确有期待之外也是避免凉了冷月玦一番心意。
  冷月玦展颜一笑,又变戏法似的取出一壶酒道:「怕没有,我多带了一瓶。」
  她日常都不饮酒,唯每回与吴征欢好时都喜欢喝上几口,今日自然也少不了。
  三人候了片刻,院外再度传来脚步声。吴征与冷月玦耳力出众听得真切,不由对望一眼奇道:「湘儿居然一个人前来?雁儿居然还没来?」
  瞿羽湘难掩慌乱地进屋,一想到今晚要发生的事情,她是百感交集。既觉如此多的美女同处一室,尤其玉茏烟艳盖后宫的姿色还未见过,必然是难以想象的一夜温柔旖旎。又料得今夜吴征必然兴致勃发,自己也难逃他的魔棒侵袭,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受得来,挨得住。一想起那根棒儿粗大狰狞,像只喷着热气的独目鬼,瞿羽湘就一阵窒息般难受,惧怕仍然惧怕,奇妙的是居然也多出些奇妙的期盼,像极了平日里拿起架子时,表面上不屑一顾,暗地里又偷眼瞧瞄的纠结难熬。
  「雁儿让我先来,她……她好像脾气不太顺。」瞿羽湘缩着肩,一副受气不敢言的小媳妇模样在吴征对面坐了。
  「韩姐姐生气起来,人家还真有点怕她。」冷月玦也缩了缩肩,以瞿羽湘这妮子对韩归雁的偏心,说什么不太顺,八成是正在气头上才对。临走时韩归雁还信誓旦旦,大义凛然的模样,也不知道怎生就发了火。
  玉茏烟也紧张起来,不安问道:「不会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好,惹雁儿生气了吧?」
  「不至于,她没那么小心眼。」吴征又奇怪又好笑,以他对韩归雁的了解八成是在生什么闷气,调笑着摊手道:「我们等她来就是,若真犯了什么错,那也只好任由主母责罚。」
  室内三只烛火的昏灯光晦不明,照在三女身上忽明忽暗。吴征早已不是在亭城时猴急的少年,等待女子实有一种特别的乐趣,何况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冷月玦又入了神,目光空灵着不知在想些什么,整个人就像一只精致到极点的美玉雕塑,只有眼波不时地缓缓流淌;瞿羽湘带着慌张,她的容颜虽较家中诸女稍逊,也是甚美,尤其一双美眸在慌张时左右张望,显得很是灵动。香舌还不时舔着一对儿唇瓣,给本就十分丰满的唇瓣加上水润多汁;玉茏烟则很少见地沉稳,不知道是昔年久经熏陶,正是拿手的本事所以淡定,还是侍人之事司空见惯,早已写入了本能,才不见慌乱。
  吴征看得入神,院门外终于又响起了脚步声。这脚步极重,却不是如玉茏烟一般的沉,而是来人似正发着火,一路轻嗔薄怒,将鞋底在地面上踢得踏踏作响。
  「啊哟,雁儿来了,火气半点都没消。」吴征挠着头起身。韩归雁正在气头上,旁人对付不得,他做男主人的更不能做缩头乌龟,只能硬着头皮迎将出去。
  只见院门外转过一名女子,身形高挑,双眉锐若青锋,鼻梁高挺,双唇却是优美至极,兼具妩媚与英风之绝丽。她披散着长发,周身上下用一件披风牢牢罩定。那披风不同于寻常,对襟处绣有衣扣,倒像件从头穿到脚的连身长裙。
  没有剪裁的【长裙】原本臃肿不堪,可她一双长腿交错迈动间,披风不时摇摆着贴在身上,仍能见到酥胸怒挺,臀股丰腴,尤其腰后的两瓣浑圆,仿佛暗藏了只小枕头一样挺翘。
  她似乎刻意显露风姿,披风下的小脚行成一线,每一错步都从底沿露出小半截白生生的细长足胫,仿佛裤管对她高挑的身材无可奈何,全然遮掩不住这一处。
  可她眯着的吊梢凤目像两柄刀刃,不经意间爆出点点寒光,正射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吴征一瑟缩,张开怀抱惊诧道:「雁儿你终于来了,为夫等得好苦啊,就怕你不来……」
  「哼,会么?你今夜难道还会缺家人相伴?」韩归雁咬着唇瓣步步逼近,道:
  「我就来看看而已,顺便告诉你今夜须得有所节制,免得精尽人……哼。」
  「啊?不会吧?」吴征哭丧着脸道:「雁儿还要回去?好狠的心哪……」
  「呸,我来了居然一脸不高兴,定是巴不得我快些走对不对?我就不回去。
  看你那模样早已魄飞魂销,我不盯着你,你哪知节制!」韩归雁鼓起香腮步步靠近,从吴征身边一闪而过,留下一阵香风。待吴征关上了房门,她忽然松开板着的脸大发娇嗔,砰地一掌拍得石桌大响,嗔怒道:「什么鬼衣服这么难穿?折腾人。」
  「噗嗤……」诸女被她逗得乐了,原来是与几件衣物置气。可看她气鼓鼓的模样,坐下后不住左扭右扭浑身不自在,也觉奇怪。
  栾采晴所织的衣物前所未见,因未量过尺寸或是旁的种种缘故,穿在身上确实有些难当,但要如此不自在也不至于,真不知她披风遮挡之下究竟又套了些什么,才如此不适。
  吴征原不明所以,心念电闪间就醒悟过来。怪道诸女都有些不同于平时,原来栾采晴已将内衣做了出来且分予了她们,不仅仅只是一件祝雅瞳的旗袍。正欣喜间,韩归雁挑起锋眉奇道:「你们都不难受么?哼,脱下来我看看,玦儿先脱。」
  顺手捏住了身旁吴征的腰肉,愤愤不平道:「今夜要大大便宜你了。」
  冷月玦大大方方地起身一福,乖巧道:「大姐吩咐,小妹焉敢不从。」丁香小舌一吐,颇显几分俏皮。她转了个圈,一袭白衣应声而落,上露出整条藕臂与锁骨脖颈,下则自臀股起玉腿笔直地竖立。
  原来她内里着的是一件白色奇衣,两条细若游丝的带子从肩上绕过,与胸前的两只绸碗恰巧兜起两只秀气挺拔的酥乳。娇躯上还罩着一件薄得透明的白纱,堪堪的遮掩全然不起任何作用,却在剪裁时在胯处巧加雕饰,将一条刚能遮掩臀股的短裙裙摆,剪作几片大大的叶状,让冷月玦看上去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清纯秀丽的花仙子。
  「好看么?」冷月玦踮起玉足,像只白天鹅一样左右逡巡,展现着身体的每一分曲线与美妙。绝佳身材比例让她在娇小之中显出别样的修长,漂亮的衣物不仅增加了仙气,还遮掩了每一处最让人想看的地带,想看,偏偏瞧不见。
  「好看。仙舞洛川,名不虚传。」吴征气息微重,声音也有些沙哑。爱妻的身体,怎么看都看不够,又有这身衣服加持,就像在胸腹间点燃了一团火焰,几乎将他烤干般难受。
  「哼,这就忍不得了么?」韩归雁的手已从腰际移到了胯间,方才坚硬如铁的手指现下却比流水还要温柔细软,倏地捉住了一根烧红铁棒般的肉棍,呢喃之声透出无限的媚意在耳边响起道:「原来那人使坏,罢了,夫君想不想看看人家的?」
  嘴上在问,手上的动作却已解开了吴征的腰带,将昂扬怒龙掏了出来,也吐了吐舌尖,半羞涩,半得意道:「僧多粥少,谁还相让,谁是傻瓜。」
  吴征万料不到韩归雁主动如此,居然一头埋在他胯间,檀口轻启,香舌舒卷便将龟菇纳入。
  「呃……」吴征发出难熬的闷声,几被那半截软嫩香甜给勾去了魂魄。樱唇卡着龟棱,香舌绕着钝尖舔扫缠绕,软软的,绵绵的,却又蕴含着旺盛的生命力,有力地一下下唤起吴征心底的渴求。
  韩归雁美眸里含羞带臊,脸上却焕发着炽热的神采,目光大胆地迎上吴征。
  她好生重吸了几口,让吴征感叹技巧之熟练高超之后,便只轻轻吸住龟菇舌尖连点马眼,腾出一双手来自下而上,一颗颗地解去披风纽扣。
  吴征最恨的便是韩归雁的衣物!两人初次定情时便被折腾得满头大汗,现下女郎屈跪于地,口吮肉龙,正展露自己高挑动人的胴体。偏偏那纽扣像有魔法一样,解开了大半,吴征仍然瞧不见半点,仿佛顶端的那一颗才是阵眼,不解开,此前都是徒劳。
  耳边传来悠扬箫声,时有时无,似幽幽闺语,娇嗔埋怨之间又婉转求欢。韩归雁娇媚的目光忽然射出凌厉与得意,一扯披风,纽扣猛然崩飞,终于露出内里令人期盼已久的玉躯来。
  脖颈似天鹅般优美,音叉般的锁骨下方,本应有两团像熟透了的蜜桃一样的美乳,乳肉浑圆,顶端尖尖。可此刻两乳顶端两片小小的三角形红绸子将玉珠遮起,三只尖角处各有一根丝带,一条绕过肩颈,一条自腋下绕至后背,另一条则是将两片红绸子左右相连。那丝带又细又短,几乎勒进了丰腴的乳肉里,那束缚的模样居然有一股残酷的媚态。让人分不清是栾采晴与她不睦,所以刻意做出这样的内衣来折腾她,还是早已察觉韩归雁极适合这般模样。
  韩归雁得意地目视吴征,在爱郎吃人般的目光中双手不停,右手攀牢了棒身,左手拈住一片红绸子向下一翻,登时将左乳全数展露了出来。
  吴征股间一颤,低声嘶吼道:「雁儿……」不想韩归雁手上不停,行云流水般拈了拈嫣红粉嫩的玉珠,春葱般的五指状若兰花地滑下,探入两腿之间。吴征看不见幽谷圣地,可韩归雁的鼻息骤然急促,龟菇上传来的吸力与香舌舔扫之力均大了几倍。可想而知那一处在情欲炙烤之下,早已是水草丰美,软烂似泥。
  「要人命的妖精!」吴征心中大动,不仅下体正被服侍的舒爽无比,也因韩归雁突然如此大胆可不是历来如此,为的是今夜能出去姐妹们的羞意与生疏,好让吴征一尝夙愿,畅快淋漓。
  粗喘之中,吴征双掌伸出向女郎胸前抓去。已再没了半点遮挡的左乳顿时落在他手里,沉甸甸一只大玉桃膏腴饱胀,掐时深陷柔脂,略略一松便是一股反震之力将五指推开,变形的美乳就此恢复如初。
  另一只欲加侵袭的大手却被一带一拨,环住了抹一掌可握的柔嫩纤腰,两只玉碗般的秀乳带着甜美的香气停在面前,将目光完全充盈。箫音顿挫,只能听见冷月玦曼声道:「莫要偏心。」
  乳香扑面,冰娃娃的双乳虽不及韩归雁的硕大,却生得极是秀丽。吴征哪里还能等得及,手臂一勾她的纤腰,张嘴隔着绸碗又舔又吸,片刻间就把衣碗儿染得湿漉漉地。
  「好……色的样子。」冷月玦箫音清晰起来,可音律却是大乱,忽高忽低,全是被吴征吸得遍体酥麻,无力掌控呼吸的模样。
  「谁让你们这样惹人的。」吴征张大嘴将秀乳吸入口中,将两排牙齿顺着乳肉刮滑而下,叼着乳尖一轻一重地咬着。
  轻微的刺痛之中,异样的酥麻酥痒袭击而来,冷月玦气息大乱,箫音越发地散乱不堪。可断断续续的箫音始终不曾完全停下,片刻之后,箫音忽然迸出一串不低不高,似平缓,却极腻人的音符。
  乐为心声,冷月玦抵受着胸前的快意,再记不得音律,只胡乱按着箫孔,却本能地吹奏出一曲靡靡之音来。奇妙的是,那乐曲仿佛早已拟就且往返练习多次,今日已是熟极而流。
  韩归雁吞吐着肉龙,香唾染得棒身尽湿,含吸舔吮之间发出唧唧啾啾的淫声时,箫音便放得极低,像是韩归雁【吹箫】的伴奏。而吴征重重地揉捏着饱满酥乳,揽腰的大手滑在冰娃娃的股心轻轻一撩,那箫音便立即高亢,仿佛潮汐高涨时的激昂。
  「我快没气啦,韩姐姐,玉姐姐救我……」冷月玦一曲奏完,上气不接下气。
  且吴征两手已像不知怜香惜玉的魔爪一样力道十足,一手将韩归雁的硕乳抓得道道红痕,另一手则探入冷月玦的幽谷,扣着一颗粗糙肉粒拨弄揉搓。
  「呜呜……」韩归雁的檀口被肉龙塞得满满当当,不住摩擦生成了浆滑的白沫子正顺着嘴角涓涓而下,遍洒乳肉。自家尚且难顾,又哪里救得了冷月玦?她知道吴征呼吸虽重,情欲也大动,可肉龙却是坚硬又持久,这才刚刚开始而已。
  冷月玦叫得惶急,双手却抱紧了吴征将他的脑门都深埋于胸口,唇瓣边的笑意又甜又腻,分明是一副受用之极的样子。不知方才那一曲靡靡之音的魔力,还是许久未曾欢好的饥渴,吴征目中只能见一片白花花的雪腻,可感官却分外地敏锐,情火也分外地高涨。
  韩归雁频频吞吐的快感不说,背后又贴上了一具分外绵软娇柔的身躯来。那身躯紧紧贴着他,以一双弹性绝佳,香脂玉腻的豪乳厮磨着他的脊背。前后俱美就让吴征浑身抽紧,不想身后的佳人还伸出又湿又凉的小舌在颈后点舔戏扫了好一阵,豪乳厮磨着转向前胸,再一路往下……
  「瞿姐姐……痒……」冷月玦酥声曼吟,娇躯忽而向后软倒。吴征这才得以重见天日,只见瞿羽湘攀住冷月玦的香肩,也从身后紧紧贴住了她,红润的小舌正绕着冰娃娃的耳廓打转。——她未得韩归雁许可不敢贸然亲近,可冷月玦对此并不十分排斥,情动之下小心地一试,不想冷月玦居然颇有乐在其中之意。
  此时玉茏烟也已跪在吴征身前,她将吴征的一条腿夹在豪乳中央,伸长了脖颈正在小腹上细细密密地亲吻。她身上所着内衣又有不同,大有情趣,那薄薄的布片虽也像一只布碗搂住了豪乳,顶端却开了一个大洞,使得丰满的豪乳爆出了一半还多。至于下身原本该遮掩幽谷的内裤,则被剪去了一大块形似一分为二。
  裂开的缝隙像一条沟壑,两边残存的布条勒紧了臀肉,却让中央暴露出萋萋芳草,更让腿心幽谷被勒得更加饱满鼓胀。
  她的绝世凄艳正适合这一身,这样的女子,本就该被直截了当,毫不怜惜地狠狠征伐,看她不堪承受,听她婉转哀鸣。更何况这一身性感之极的情趣内衣,选用了神秘的深紫色布料,天底下绝没有人能抵挡得住这样的诱惑。
  但吴征居然没有暴起将她按倒,不管不顾地进入她的身体。反而抽着凉气道:
  「玉姐姐,快……」
  他的目光如此期盼而热烈,又死死地控制着自己,像在等待着什么发生。玉茏烟左右摇晃着香肩,将豪乳夹着小腿摩挲,含羞带怯地递去一个眼神,凑过螓首,吐出香舌,向着韩归雁春葱般修长的手指一勾,再一勾。
  舌尖绘出优美的弧线,勾开韩归雁的手掌,露出大半根之前被握着的肉龙来。
  玉茏烟伸舌相就,以舌尖点在棒根处打了两个转,不快不慢地滑向顶端。
  龟菇被韩归雁所占据,玉茏烟全没停下的意思,韩归雁一时无奈,只得张口吐出菇首让了出来。不防吴征急道:「雁儿别停……」
  韩归雁不知如何是好,可吴征焦急之中已按住她的螓首推向龟菇,恰巧此时玉茏烟堪堪舔至,二女就此一人一半,将龟菇分含在口。吴征爽得嘶嘶连声,玉茏烟香舌软如棉又技艺非凡,知道吴征兴致高昂,此刻正对着龟菇的每一分敏感尽心舔扫。韩归雁措手不及,可含吮肉龙已有好一会,此刻也是在本能地吸吮舔舐。
  韩归雁的香舌极具弹性,每一下都力道十足触感鲜明,而玉茏烟的则绵软无比,轻柔得像一坛温水将棒身包裹。不说两根触感大异的香舌一同舔洗的美妙滋味,光是两位绝色佳人一同伏在胯间都是难以把持的刺激与美妙。
  「可美得你了么?」韩归雁白了吴征一眼。从前与瞿羽湘二女同床时,吴征便有许多这样的渴望。可一来瞿羽湘对肉龙十分恐惧,要她舔一舔简直像要了命。
  二来韩归雁也没有与女子过分亲热的嗜好。说是二女同床,实则吴征罕有品尝到一同服侍的滋味。
  玉茏烟今日大胆的举动便没了瞿羽湘的忌讳,且她的容貌在吴府里是最容易让人产生亲近之感。那楚楚可怜,毫无攻击性的容貌,也打消了韩归雁的一些抗拒之意。两人各占据了半根肉龙,不住以冰凉的小舌来回摩挲。
  韩归雁只觉耳边全是又娇又柔,忽缓忽急的喘息,有些来自正亲昵的瞿羽湘与冷月玦,有些则发自与自己口中。肉龙的热力与粗硕一样熏蒸着自家的情欲,两只春葱玉指往复拨弄着肉花,那里也早已一片泥泞。即使冷月玦无力再吹奏那曲靡靡之音,小腹中的火焰依然熊熊燃烧,烧热了胸膛,烧热了脸颊,烧得目光都已迷离。
  「玉姐姐真好看。」女子的柔美与肉棒的狰狞极具反差,贴在一处时一眼看去惊心动魄,又把目光仿佛被吸住了一样死死抓牢,怎么也挪不开。韩归雁只觉玉茏烟喷吐着香甜的气息,抢着与肉龙的腥膻味儿一同钻入鼻端,越发觉得她凄美娇艳,令人怦然心动。
  「还是雁儿漂亮,又英武,又妩媚,姐姐就没用得很了。」玉茏烟舞动着香舌含混不清道。
  二女的鼻翼均在微微张合,喘息又急又香,彼此之间已嗅得多时,且同吮肉龙时难免交叉而过碰在一起。从初始还有些戒心,现下这点不适早抛到了九霄云外。玉茏烟话音刚落,肉龙便忽然抽离得不知去向。二女惊愕着不明所以,想也知道吴征现下受用得如登云端,心里还志得意满,他怎舍得停下?是什么让他下得了这么大的决心?
  尚未回过神来,吴征已伸出两手分抵在韩归雁与玉茏烟的脑后一按。二女登时呼吸相闻,唇儿相凑,比方才同吮肉龙还要亲近得不知多少。
  韩归雁的凤目陡然瞪大,羞怒之中又有几分恐慌,耳听得吴征得意道:「互相夸来夸去,不如亲近亲近来得实在。」她刚想挣脱,好好给这个得寸进尺不知足的坏郎君一个教训,口中却被一股香浓的热息冲入,旋即一只表面冰凉,贴上后又透出丝丝热力的小舌侵入檀口,准确地卷住了自家的三寸丁香。
  侵入的小舌灵动无比,只一勾就将自家的丁香勾去了半截。两瓣樱唇顺势夹紧,那小舌就此抵着丁香嫩尖打转,一阵阵强劲的吸力之下,小舌仿佛一团柔云般绵软缠卷。光是这一下就让韩归雁骨酥筋软,居然提不起半分抵抗的气力。傻了一般半晕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个奇秒的念头:男子被女子吮吸棒儿就是这般美妙滋味么?
  相比之下,与吴征舌吻时滋味当然美妙,时而温柔时而粗暴,韩归雁乐此不疲。但男子的舌头绝没有正挑逗自己的这一只如此香软。那是截然不同,却又旗鼓相当的美妙,韩归雁心中虽觉不妥,竟然不忍拒绝。
  玉茏烟调情手法之高超,不仅是对于男子,对女子的身体也是洞若烛火。以一嘴香甜熏得韩归雁目眩神迷的同时,不经意间一抬手已勾开仍挂在女郎右乳上的三角绸布,令一对儿蜜桃美乳大展光华。
  美妇一手把着可怜巴巴的肉龙,以龟菇抵着乳尖转着圈。那乳尖正嵌在马眼缝里卡住,被揉得东倒西歪,一股股电流电得韩归雁玉躯更酥。另一手则探入腿心,以两根指尖分开花唇,中指在蜜缝里划了两下饱蘸春露,像口中小舌一样灵活地钻进幽谷里。
  韩归雁娇躯连连发颤,万万想不到玉茏烟调情手法如此高超,对女子身体洞若烛火的同时,女儿家别样的温柔滋味也让她抵受不住。
  二女唇舌交缠,健康有力的韩归雁竟被娇弱的玉茏烟杀得连连败退,一身娇软无力间,胯下幽谷传来手指搅拌花汁的咕唧声——那是汁水足够丰沛时才特有的声响。
  冷月玦与瞿羽湘也停下了亲昵,被吴征一左一右搂在怀里。肉龙陷入饱满香滑,弹性绝佳的乳肉里,一片香脂玉腻的触感让吴征美不胜收。他半是畅爽,半是感慨般叹了口气,在冷月玦额头一吻道:「玦儿今日怎地不馋嘴了?竟能忍到现在。」
  冷月玦扁了扁嘴,忍不住又伸舌在唇瓣舔了一圈,摇头道:「好想吃,可是,韩姐姐和玉姐姐亲得这般好看,人家只好忍着,好多看一会儿。我说实话你莫生气,女子间亲热,比男女之间美上许多。」
  「深有同感!深有同感!」吴征大点其头赞叹不绝道:「女子之柔美加在一处,便是美不胜收了。」
  「韩姐姐的样子,也很是受用呢。」
  幽谷里肥满的花肉被手指拨弄搅拌得连连溃堤,韩归雁的呼吸已越发急促。
  她被封死的香唇看不见内里,只能瞧见两颊不停地一缩一缩,可想而知正强烈地回应着玉茏烟的亲吻。男子的作用终不是女子可以全数替代,情火大炽之时,幽谷里的手指虽灵巧又熟练地点挑按压,挑逗每一分敏感,可终究不够粗大,不够火热,更不能慰籍小腹深处蓄势已久,又将出未出的烈焰。
  「女子都喜欢漂亮的东西,对漂亮的女子也容易产生亲近之意,当然受用了。」
  吴征嘿嘿一笑,道:「玦儿别等啦,雁儿要受不住了,我也受不了多久,还有个人,只怕在等片刻就要晕过去了。」
  只见瞿羽湘满面傅粉,连一身肌肤都已潮红,呼吸简直比正激烈争夺的二女还要急促。她直勾勾地看着韩归雁,又是嫉妒,又是期盼,居然还有几分被占了先的不满。应是全副心神都放在两朵百合花上,被吴征搂住竟也全无不适。
  「嘻嘻,你这个坏人。那我去吃一会儿,你莫要太着急,吃得不够过不了嘴瘾,人家会很难受。」冷月玦也跪在地上,接过玉茏烟手中的肉龙,先是好奇地近距离看了看龟菇挑逗乳尖,再陷入乳肉的春色,才将龟菇与乳尖对在一起伸舌一挑。
  韩归雁被挑逗得浑身难受,只觉滋味虽美,却哪里都是空虚。幽谷总是差了那么些许,奶儿虽被肉龙挤压间烫得颇为受用,时刻一长便觉空荡荡地。明明已热烘烘地胀得有了炸裂的感觉,却没人来捏一捏,吸一吸。冷月玦这一挑让她浑身打了个寒颤,而桃乳里的火焰仿佛有了宣泄口,一同向乳尖涌去。
  冰娃娃的小嘴原本容纳下龟菇都只堪堪得够,初时还想将龟菇与乳尖一同含在口中尝一尝是什么滋味,无奈心大量小,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心中有些可惜之余,只好退而求其次,将韩归雁的桃乳嫩尖吸在口中,再含入小半颗龟菇,双颊一缩一缩,以强劲的吸力大品起来。
  韩归雁娇吟出声,清亮得像鸾凤啼鸣。原来冷月玦趋近的同时,玉茏烟也终于松开她的香唇,将舌尖顺着她的脖颈一路往下,占据了另一只桃乳。身体被大大地慰籍,欲火暂得宣泄,韩归雁大是满足,被封了许久的润口再无阻碍,不由得畅快的发出心底最满足的呻吟。
  这娇吟又甜又酥,却只一瞬之间被骤然止歇!冷月玦与玉茏烟进犯桃乳之时,吴征拍了拍瞿羽湘的翘臀,在她耳边笑骂道:「你还在傻等什么?」
  一副受气包模样的瞿羽湘这才如梦初醒,娇躯兴奋又激动地颤抖着赶忙挨了上去,向梦寐以求的樱唇吻了上去。她背对着吴征,这才让吴征看清她的穿着。
  前襟的裹胸样式平平无奇,还让吴征摸不着头脑,后背却是让人眼前一亮。原来背脊处是四根丝带,第一根自胸乳正中,最后一根则是横跨了胯骨,正与兜过臀缝的一根丝带交叉相连。纯黑的布料,让这件衣物有股诱人凌虐的滋味。
  瞿羽湘已全然忘我,与动情后不再抗拒的韩归雁深深拥吻,哪里还顾得上其他?让吴征恨得牙痒痒地在她臀上重拍了一记,心中笑骂:「这个死小P ,就知道一心跟我抢女人!」
  那臀儿吃了一掌,原本丰翘的嫩肉就被几条丝带勒得更加凸出,吃了重重的一掌刹那间就泛起白浪滚滚。而五条红印也应声而出,配着这件衣物,吴征恨不得再来上几掌,将这只翘屁股打得通红似火才得罢休。
  可惜韩归雁已是连连扭身,欲火难耐。肉龙被冷月玦吃在嘴里,硬若石子的乳尖与柔软的香舌抵在一处,吴征自己也是越发觉得肉龙胀痛得几欲炸裂,只得先放过了瞿羽湘。
  将肉龙从冰娃娃贪吃的小嘴里抽出,惹来一阵不依地嗔音,吴征托着韩归雁的双腿内侧将她背对着自己抱起,像是给小孩把尿一般将她的幽谷对准了张牙舞爪的指天肉龙。
  炙热的高温隔空袭来,烫得两片花唇一阵收缩,韩归雁长喘了口气,哼声埋怨道:「你们都欺侮我,可便宜了这个坏人……呜呜……玦儿轻些,你怎地这般贪嘴……就你吸得都疼了……」
  「姐姐的奶儿又大又香,人家一时没忍得。」冷月玦吐出乳尖,见原本鲜粉的乳晕变得凝聚了血色的彤红,连奶头儿都比原先长了一些,晓得这一下确实吸力过大闯了祸,觉得分外不好意思,赶忙只以舌尖轻舔或是绕着乳蕾打转抚慰【
  内伤】,又吃吃笑道:「姐姐莫要搭理我,照我看来,那个坏人现下正欲壑难填,要毫不容情地欺侮你了……」
  韩归雁也只能借吴征摆弄姿势时哼得一句便又被瞿羽湘封住。她全身气力都用在双腿上,以一个下蹲稳住——椅子虽宽大,吴征大马金刀地坐了以后也是所余无几。韩归雁只得以足尖点着,纤美的裸足拱起高高的足弓,滚圆修长的小腿肚子更是绷得紧紧的,条条鼓起的肌束充满了力量之美。
  骑在上头是她最喜的姿势之一,往常与吴征欢好时总要好好地骑上一回,还
  毫不示弱地迎来送往。今日却又不同,双乳正被两根绵软香舌不住舔弄,热烘烘的乳肉早已烫得自己浑身发软。那根已膨胀到最大,熏蒸得最热的肉龙一会儿便要破体而入,她深知自己再无力抗衡。只得集中力量将玉胯稍抬,给吴征留下一个抽送的空间,以便爱郎掀起惊涛骇浪,将积蓄已久的欲海彻底地宣泄出来。——可不是本将军无能尚未提枪上马就已打心底里认输,实在是今日以一敌多,双拳难敌四手。
  韩归雁今日所着上身布料极少,下身亦是如此,胯间的布料完全就是一个【
  丁】字。吴征抓着丰弹盈翘的臀儿好好轻薄了一番,才从女郎脖颈处往去,只见娇小秀美的冷月玦正小口小口地舔吃一只硕乳,春色撩人。少女察觉爱郎火辣辣的目光,遂顽皮一笑,张嘴一含将乳峰吞进嘴里,双颊深陷,正是平日贪嘴吃起棒儿的模样。
  「呼……」吴征忍耐许久,尤其将韩归雁抱好之后,蜜裂里不断有大颗大颗的粘腻花汁一滴一滴地浇筑在龟菇上。冰凉的花汁敷上火热的肉龙,竟也神奇地沸腾起来一样,宛如火上浇油。
  丽色无边,吴征再也无法克制奔流的欲火,挺腰向上一送。龟菇撞在花唇,蘸着稠腻的浆汁滑向蜜缝,挤开细细的布条牢牢卡在幽谷口。
  「呵呃……」韩归雁大抽一口冷气,居然就此稳不住身形,娇躯一软。她全身敏感点俱遭袭击,感官比平时还要敏感得多。龟菇刚杵在洞口嵌入少许就激得肉穴猛缩,脑子里一声炸雷般的轰响,险些把她震晕了过去。若不是吴征即使扶住她嫩柳腰肢,这一下就要把肉棒吃得尽根到底。
  抽冷气的声音又是发颤,又是痛苦,又是难耐。瞿羽湘知道这是最难熬的时刻,疼惜得芳心如碎,吻得更是深切热情。韩归雁手臂挥舞乱抓,一把回环搂着瞿羽湘的腰肢,一把按在冷月玦的螓首上,全身紧绷着,嘴里发出咿咿呜呜的呻吟声,被吴征把着腰肢缓缓放落娇躯。那双腿大分再无遮挡,幽谷像张小嘴一样微微分开,绵密软嫩的花唇细肉嗫嗫嚅嚅,沾粘着将肉棒一口一口地吃了进去。
  从背气中缓过劲来,韩归雁狠狠地拧了吴征一把。今日也太不济事,责任原本在三位姐妹身上,可得利的全是吴征。眼福口福俱都一饱不说,韩归雁自感幽谷里的花肉今日分外地湿滑,分外地紧实,连震颤都剧烈了许多。吴征尝遍了好处,一切还都是他煽风点火,穿针引线地挑了起来,自然要成为发火的对象。
  「啊哟,好凶的婆娘。」吴征夸张地大叫一声,韩归雁却是应以一声尖叫。
  原来吴征同时将腰杆一抽一送,大力地在花穴里抽插了个来回。韩归雁正在喘息的当儿哪里受得住?与肉棒黏连奇紧的花肉猛地被带翻而出,在乌黑的芳草地与粉白的花唇中央,裂出一圈触目惊心的嫣红血色。这抹嫣红乍然一现便被肉棒一记重戳深深顶回洞穴,花唇被撑得猛然一鼓胀贲而起,复又将肉棒吞没。乌黑浓密的芳草地之外,只能见一片皱皮里两颗春丸晃荡。
  「轻一点……人家挨不住……」韩归雁仿佛捅穿了肚子,这一下不仅十分受力,更是插得又快又深,直让花心酸透,只这一下就让花浆难以控制地漏出一股来。女郎忙不迭挣开瞿羽湘的狼吻,发出一股不呼唤出来难以尽性的娇啼声,嘤嘤怯怯,如啜似泣。
  这一轮抽送让吴征也快美连连,女郎肥满的花肉裹着粘滑的汁水,抽送起来又是顺畅,又是紧致,直把肉龙抱个难舍难分。尝到了好处,吴征哪里还听她的?
  哪里还停得下来?一下过后又是一下,连连奋力耸挺。
  韩归雁蹲的角度与高度俱佳,吴征抽送起来酣畅淋漓。下下没首尽根不说,发出的力道全被花肉吃住。棒棒都结结实实地撞在穴底花心,顶得那块娇嫩的软肉东倒西歪,也让韩归雁穴软腰麻。女郎也不知是受苦还是受用,樱口偶尔哼上两句又被封死,只能不停地嘤嘤呜呜。丰翘的臀儿被胯骨连连重重撞击所发出的啪啪声,都已将她的呼唤声盖过。
  前所未有的快感,自是离不开冷月玦与玉茏烟的功劳。贪吃的冰娃娃仍是吃得满嘴香脂,乐不可支。玉茏烟则似忙碌久了,已额头见汗,不过以她高超的技巧不成问题。
  韩归雁被吴征有力的挺耸顶得娇躯抛起拋落。右乳被冰娃娃将乳尖定在嘴里,豪硕的美乳就像只大大的糖糍糯糕,被拉的肆意地变形。左乳则全无阻隔,随着身躯拍起涛涛乳浪,抛起时荡盈盈高甩,落下时甸甸猛沉。玉茏烟只伸出香舌,在峰顶蕊珠的必经之路上等候。奶儿甩起则舌尖向下一滑,奶儿落下则舌尖向上一挑,总以相反的力道将舌尖与乳尖打出细微又撩人的啪啪连声,一听便能感受奶儿与舌尖之至鲜至嫩。
  「我不成了……不成了……要……泄了……」韩归雁快速攀上的巅峰,她猛然甩开瞿羽湘奋力起落着娇躯,迎合着吴征的抽送。一低头间正见冷月玦与玉茏烟在胸前勾挑含吮,绝美的容颜与圆润如桃的豪乳,诸般美态全是春意浓浓,顿觉已溃不成军的幽谷里猛然一缩,忍不住娇声尖叫起来。
  吴征单手抓住女郎柳腰,大开大合地挺耸抽送,不住痉挛的花肉让肉棒一同震颤起来。快意连绵间一拍瞿羽湘的丰臀,急道:「还愣着干什么?雁儿还有一处空着呢。」
  瞿羽湘原本也在痴痴凝望,韩归雁的娇躯早让她痴迷不已,而冷月玦与玉茏烟的绝色容颜与这副性感的娇躯相映生辉,竟然看出了神。吴征一拍提醒了她,忙俯下身体,跪在韩归雁的幽谷之前。
  之前卷茸丛中,一根狰狞的粗长巨物狠命进出,将花肉翻搅得一塌糊涂。被彻底分开的蜜裂顶端,一颗嫩珠正充血翘起,颤巍巍地像一颗鲜润初长的莓果。
  瞿羽湘深知这一处的敏感,若是在此时舔上一舔,吮上一吮,保管韩归雁要快活地飞上天去。她对韩归雁的痴恋恨不得能吻遍摸遍她全身的里里外外,哪会对这一处的粘稠花汁与细软嫩肉有所顾忌?
  可那根粗黑的肉龙看在她眼里虽已没了早先的恶心反胃,见之仍有不自觉的畏惧害怕,那样子总让她感到无比的恐怖。韩归雁的幽谷虽美,胶合一处的肉龙却可怕。瞿羽湘左右为难间,只见花唇猛烈地剧颤数回,浆汁飞溅,便在韩归雁的高呼声中不住地收缩,将突入到最深的肉棒死死咬紧,那枚小肉珠更是涨得几乎透明。
  高潮的来临畅快到了极点。韩归雁全身皆美,抵死了拼命扭腰,让龟菇挤压着花心嫩肉,仿佛要将所有的快乐,所有的花汁一股脑儿地挤出来。那癫狂又淫靡的模样,瞿羽湘看得点滴不漏。
  女子尖锐的娇啼,男子粗重的呼吸,伴随着两阵甘美的舔舐之声。在肉龙几度鼓胀脉动停止之后,收紧的花唇像是失去了所有气力松开,连带着花肉也一同瘫软,才有汩汩白浆,涓涓清露从缝隙里流出……
  韩归雁已软倒在吴征怀里,嘴角带着甜笑合着美眸,听他软语温存地吻着脖颈。激情过后的温馨正是最好的调剂,冷月玦与玉茏烟也停了嘴,此刻若还敢去碰那颗小肉珠,韩归雁定然是不依的。瞿羽湘大悔,天赐良机居然就此错过,委屈得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
  「可舒服么?」吴征环着女郎柳腰,咬着她的耳垂轻声道:「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这么舒服过?」
  「嗯~」韩归雁的语声比蜜糖还甜,胸脯传来微微的刺痛,自觉仿佛肿了起来。可方才的激情澎湃犹在脑中盘旋回味,难以忘怀,道:「你怎么也忍不得了?」
  「实在太美,哪里还能忍得住?」
  「我也觉得好看……」
  「世上十个人里,至少有九个爱看女子之间倾心亲热。虽有违天理,却是至美的画面。」吴征由衷地赞叹一声,道:「今后还要不要?」
  「就怕顶不住,两个浪蹄子拼了命地乱弄,好像死过去一样。」韩归雁气力渐复,嘻嘻笑着忽然伸手,将冷月玦与玉茏烟各捏了一只奶儿在手,嗔道:「看了我那么久的糗样子,是不是忍不得发骚了?」
  冷月玦一扭两扭,从韩归雁的手掌中脱开,双手捂胸道:「没有没有,只消嘴里有好吃的,人家才不着急。韩姐姐再享受个两三回都来得及。」
  「呸,看你平时斯斯文文,原是这样馋嘴的浪蹄子。」韩归雁笑骂一声,她对冷月玦没有办法,玉茏烟可就手到擒来。女郎眼珠子一转,反手环住吴征正色道:「咳咳,这一次先饶过了你。你道为何?世间法令俱是首恶必究,从犯轻罚。
  首恶现下落在了本将手里,当先好好发落!」
  「请夫人饶命。」玉茏烟怯怯缩缩地凄婉道:「妾身是奉了夫人之命,今日才一同来服侍郎君。」
  「我……我可没命你们发浪……我还以为只是轮流上阵,哪想到你们吃里扒外地窝里反。本将今日就不饶你!哼。」韩归雁哼哼唧唧地起身,稳了稳酸麻的双腿,一个横抱将玉茏烟抱了起来朝床边走去。还不忘回头向冷月玦与瞿羽湘连连眨眼,言下之意:赶紧来帮忙。
  「啧啧,看来今日要艳福齐天了。」吴征险些没仰天大笑。韩归雁骨子里有女人的嫉妒心,但久在军营为将自然养成识大体,大气磅礴的气质。且还兼具女子的细致用心,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计较,什么时候不可以,什么时候能使性子,什么时候不能,更知道什么时候最该做什么事。
  方才的快活到此刻还在从幽谷里洋溢出来,不仅是她来得快,吴征射得也比平常快上许多。郎君既爱,自家也觉滋味儿不错,行将长时间分手的前夜,又何乐而不为?
  玉茏烟挣扎着扭动腰肢,连连蹬腿。可她那一身暴露的亵衣一扭一踢之下,双乳波涛滚滚,腿心也不时地展露春光。哪里像是抵抗,分明是告知爱郎快看看我的身体,奶儿已发胀,嫩尖已翘起,连幽谷里都已湿淋淋的藏不住了。
  「贪吃的还不赶紧,再不来我可要抢了。」韩归雁娇斥一声,作势欲向玉茏烟胸口咬去。
  「啊哟,姐姐慢着些。」冷月玦赶紧低头抢了一只奶儿在手。那豪乳全无遮挡,抓在手里虽不似韩归雁的挺拔丰弹,却是满掌滑腻出奇地软嫩,似将肥腴膏脂抓了一手。冷月玦小嘴一扁,低头看了看自己,叹息道:「唉,和你们一比,人家的好小。」
  韩归雁见她眸子里一片至纯,所言俱是有感而发,可那清纯若水的模样深处又荡着一股野性。韩归雁自家也有过不幸的过去,对冷月玦饱受压抑的往昔颇有感同身受,也深知这股野性来自于被压抑后的逆反,才让她现下做起事来如此率真。一念至此心中不由一荡,越发觉得冷月玦娇俏可爱,顿生亲近之意。
  比较起男女之间的情欲相融,女子之间更多的则是倾慕喜爱,温情更大于激情。这流水脉脉之情别有一番滋味,女子之间的亲热,只要不是太过排斥,往往一回之后便食髓知味。
  韩归雁一把抄起玉茏烟一条腿儿反压她胸前,又向瞿羽湘使了个眼色,要她依样而行。如此一来,玉茏烟两腿被叉得大开,腿心一片乌绒绒的浅草里现出两片饱含湿痕的肉脂来。
  「大胆淫贼,竟敢夜入深宫欲对贵妃行不轨之事,该当何罪?」
  韩归雁厉声喝问,手上却把玉茏烟的大腿压得更低,连两片紧合的肉脂都被扯出一条裂口,犹如微张的小嘴。吴征神魂颠倒,哪里还管什么贵妃不贵妃?就算在皇宫龙床之上只怕也已把持不住。胯下的阳物本就蠢蠢欲动,这一激更是雄风尽复,张牙舞爪地直指幽谷。
  「究竟是谁欲对皇妃行不轨之事?韩将军莫要污蔑本官。」吴征一边靠近,一边冷笑嘲讽道。
  「哼,人家才不想对大秦皇妃行什么不轨之事。」韩归雁舔了舔嘴唇,将按牢的大腿交给冷月玦,自己一手抄起冰娃娃的秀乳缓缓揉捏着逗弄,吃吃笑道:
  「人家只想对燕国的皇妃行不轨之事,你这个色鬼才是血口喷人。」
  「好个不知足的好色将军,你已有了燕国总捕,为何还来抢本官的皇妃?」
  吴征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朝瞿羽湘一瞥道:「你看我们瞿总捕头这是酸意翻天,若不是没有趁手的兵刃,只怕动手杀人来着!嗯,不过再好的兵刃比起玉姐姐的奶儿来还是差了许多。依本官看,瞿总捕头还是怜取眼前人,莫要空费了光阴好些。」
  一言刚毕,吴征便悍然挺腰!
  韩归雁趴在冷月玦背上,居高临下看得清清楚楚。只见阳根挑开嫩脂一冲而入,仿佛冲破了什么饱浆熟果,立时有一注花汁迸裂飞出。玉茏烟本略觉紧张,听得二人调笑也觉有趣,这一下猝不及防,娇啼一声足趾猛然蜷起,幽谷里裂痛与舒爽并起,巨大的酸痒袭至,难过得上身弹了起来。
  冷月玦与瞿羽湘正分享一对绵软豪乳,吃在嘴里可比什么凝脂酥酪更加美味,正流连忘返间玉茏烟上身一弹,只觉两团肥嫩铺天盖地挤压过来,直把二女的小脸都给埋了进去。
  又淫又美的景色映入眼帘,吴征亡魂大冒,后背发凉,连牙关都咬得咯咯作响。胯下却是一下一下地连连顶送,几乎在一瞬间就使出了全力。
  粗硕的肉龙像烧红的长枪,左冲右突得幽谷里一片酥麻,反反复复碾磨着花肉,接连像药杵一样捣在花心之上。玉茏烟全然无法抵受,瘫软了娇躯只能呜呜呻吟,娇柔不堪,弱不胜衣。只小半刻时分,额头上便沁出滴滴汗珠,打得长发尽湿,仿佛被凌虐了数日一样地凄楚可怜,口中咿咿呜呜道:「受不住了……救命……救我……」
  韩归雁一边细观肉龙在幽谷里进出的淫靡,一边摸着冷月玦两只秀乳。她刚饱饱地泄了一回,耳听玉茏烟娇弱无比的呻吟求救声,只唤来男儿被激起的兽性,吴征将美妇的双腿按得更开更低,令两片肉脂像山丘一样贲起。肉龙的进出已不仅将花肉翻搅,连原本并立两列的肉脂都已变了形,被撑做一个圆形。
  韩归雁看得娇喘渐起,又见吴征如此凶猛,只怕玉茏烟当真熬不住。她熬不住不要紧,若是这一下就给彻底插得爬不起来,今夜可就少了一个能分担的姐妹。
  瞿羽湘可是个只会窝里反的【叛徒】,光凭自己与冷月玦两人可未必撑得住。
  韩归雁灵机一动。今日吴征也比平日动情,半是几位娇妻貌美体酥,半是女子之戏极得他喜爱。于是露出一口白牙在冷月玦背后啃了一嘴,挪动玉躯挨到瞿羽湘身边,手捧桃乳竟与玉茏烟的对在一起。
  吴征抽送连连,只觉美妇的花肉不似韩归雁的异样肥满丝发难容,紧致难行。
  而是一种松紧宜人,肉感十足的丰腴肥美,伴着浆滑的花汁,抽送起来十分顺畅。
  且玉茏烟双乳被二女吃得唧啾直响,花汁泄得比平日更多,令吴征抽送间有种纵马飞奔的爽快。
  尤其二女的娇颜深陷于美妇的硕乳之间,现下的姿势更是看得清楚,本就让自己小腹一阵又一阵地抽紧,腰骨发凉。韩归雁还火上浇油,对着冷月玦亲吻玉背之间,一手抚乳,一手勾起发丝挑逗着乳尖。女子的手柔嫩洁白,韩归雁抚乳之时又极尽温柔,可谓美上加美,看得吴征目不暇接。
  直到韩归雁躺好,吴征彻彻底底地抽了口冷气。二女的奶儿大小十分接近,一只酥如蜜桃,一只则是半球型。柔嫩的美乳本就颤巍巍的,两只互相一挤,仿佛各自塌陷了半边,又仿佛化作乳浆交融在了一起。吴征闷吼一声,胯下就是重重的一撞!
  「啊……啊……太大了……要被顶穿了……」排山倒海的力量将本就半晕的玉茏烟瞬间推送至高峰,口中娇媚媚浪声乱飞,还不知要被这股力道抛送多少回……
  瞿羽湘平日里和韩归雁的亲近从不算亲密,至多是轻轻地吻一吻,舔一舔奶儿。此前失了一次亲近韩归雁花穴的大好机会,心中懊悔无及。不想韩归雁今日格外的开明,居然主动将奶儿送了过来。这两只绝妙美乳挤在一起的媚样,她瞧得比吴征还仔细,还清楚。当下颤抖着凑近,将两只比稀世宝器还珍贵的乳尖含进嘴里,又轻又慢地吸吮。既怕做得不好又半分差错,又是要细细品味。
  「看你那样子。」吴征再给瞿羽湘的丰臀来了一掌恨恨骂道,心中发狠,抽送也格外地加力,撞得玉茏烟浆汁横飞,花心险些散去,吭吭唧唧的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莫要乱来。」韩归雁鼓着香腮嗔怪道,她乳尖被含住之后才暗骂自己今天太过放荡,怎地做出这么没羞没臊的事来。眼见玉茏烟着实已熬不过,忙点醒了吴征,又朝着正意乱情迷的瞿羽湘连连指点,示意道:「今日可是大好的机会,看能不能去了瞿姐姐的心魔。」
  吴征无奈也只得停下征伐——玉茏烟应付他一人都已十分吃力,再被含胸吮乳,刺激太过强烈难以支持,吴征若是想在她体内一射如注只怕会伤了她元气,反为不美。
  他正是欲火乱冒之时,哪里还顾得上许多?也不管瞿羽湘愿不愿意,抬起胀到最大的阳根就向瞿羽湘的幽谷里戳去。
  瞿羽湘正吃得大乐,不仅正对吴征的臀儿不自觉间翘得老高,连花汁也已是决堤泛滥。花穴口忽然被龟菇一碰,女郎大吃一惊,尖叫着仿佛被烫着一样猛然抬起。
  吴征哪里任由她逃脱?双手一按她腰肢奋力一戳,刹那间撞破花径里的层层媚肉,穿过层峦叠嶂直入花底!
  瞿羽湘发出声吓人的尖叫,她死命想逃连连扭腰,可绷紧的娇躯全然发不出力道,只是虚弱无力地扭动,反倒似以自己的肥美丰臀挤压着吴征的胯骨拧扭献媚。她的眉心紧蹙,苦着脸像刚咽下什么酸涩之物,泫然欲泣。
  「咝~」两声抽冷气的声音同起,原来瞿羽湘痛与惧齐来一时忘怀,绷紧身体的同时,嘴上也家里重咬一口,在韩归雁与玉茏烟的奶儿上留下两排牙印。
  「啊哟……我我我……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嗯……好疼……太烫了……」
  吴征插入嫩穴便一连挑了数十枪,插得女郎身麻骨酥,更是对咬疼了玉,韩二女心痛不已。一时万般委屈袭来,泪珠儿再也止不住簌簌掉落。
  「怎地比玉姐姐看起来还要凄苦。」韩归雁想笑又不敢笑,也不知道瞿羽湘是吃了多少委屈,忙挽住她的脖颈柔声道:「瞿姐姐莫怕,我们都陪着你。」
  「我……好怕……」瞿羽湘一身雪肉打冷颤般剧抖不停,面色发白,虽是娇喘吁吁,呻吟声也媚了起来,目中惧意仍深。
  「别怕,他是个好郎君,不是从前欺你的坏人。」韩归雁抱紧了瞿羽湘,将她的娇颜贴在自家豪乳上轻声安慰:「再说今后我们都陪着姐姐,没人再敢欺你。」
  她白了眼吴征,梦呓般吃吃道:「夫君平日里爱吹牛,不过有一件倒是实情。
  他那根棒儿啊,当真是棒儿届的十二品绝顶高手。姐姐现下是不是被插得很舒服?
  每一下都好深,身子都像被撞散了似得快活?」
  被这一打岔,吴征射意消退了些脑中又复清明,暗觉方才太过鲁莽,不由放慢了速度轻抽缓送。一边品味瞿羽湘一圈一圈的花肉之余,一边也让她在温柔之间慢慢适应。
  「我也不想这样……恩……」瞿羽湘鼻音渐浓。她本就情动已久,对肉棒的惧意让韩归雁的宽慰抵消大半,又是被吴征从臀后插入,目力所及全是韩归雁紧致光滑的肌肤与美妙桃乳,一时间挨了几下温柔抽送,花肉酸麻之间奇痒陡升,胸腔里仿佛满布爬虫,连声音都变得奇怪起来。
  「湘儿好可爱。」玉茏烟缓过了一口气,拨弄着她坠落的发丝柔声道:「雁儿说得没错,今后我们一道陪着你,莫说从前的坏人不能欺负你……就是现下这个坏人要欺负你,顶多我们一起陪你受欺凌就是了。」
  「嗯?三天不打,这是要上房揭瓦了么?」吴征冷喝一声,肉棒又是一记重插一戳到底,险些把瞿羽湘撞得魂飞魄散。幽谷里更是热力袭人,几欲融化。
  「唔……莫要再进来了……真要坏了……」瞿羽湘蠕动着娇躯要躲,一手还反推吴征抵着他小腹阻止。实在是纳阳甚少,每一回都想处子新破般难熬,对吴
  征难以抵受。
  吴征无奈,只得忍着欲火缓缓抽插。原本也不是大事,只是此前已到将射未射之际,忽然间被生生掐断,憋得甚是难受。且瞿羽湘一边被抽插,一边大享韩归雁之温柔,啼声越来越酥,呻吟越发娇媚。可吴征一旦发力,她便又难以承受,这么一来她叫得越好,吴征就越是难受。
  见瞿羽湘发白的脸庞又有了血色,不一会儿满面潮红气喘吁吁。吴征索性不再抽送一顶到底,抵着花心一通奋力旋绞,让瞿羽湘娇颤声中哭腔大起,美目翻白,花心一阵剧烈的收缩,一股花汁照着龟菇兜淋浇下,几乎昏死过去。
  吴征给这一啼一淋也是腰脊发凉,拔出肉龙将看戏的冷月玦一提趴在玉茏烟身上,伸手就去解她花瓣裙子。
  「啊哟,我的好郎君,今日真不成了……」冷月玦满怀歉意地吐了吐舌头,悄声道:「人家月事来了……」
  吴征像挨了记闷棍,欲火如潮几乎第二次被打断,难受得要喷出一口血来。
  冰娃娃忙宽慰道:「此时用嘴儿不够爽快,郎君若想要,这里还有一处妙处。」
  她半褪罗裙,裙边将个粉嫩嫩,圆鼓鼓的翘翘小屁股分作两半,遮去了稀疏绒毛与肉叶,露出一条深邃沟缝来。
  韩归雁看吴征吃瘪,原本有些好笑,心底还嘲弄冷月玦今日如此忍得,原来是身体不佳。乍听嘴儿不够爽快,还有一处妙处,不由心尖一跳,讶异地瞧向二人。
  只听吴征一声低吼,沉腰在玉茏烟胯间饱蘸了花汁,起身就向冷月玦臀后刺去。她一惊起身,莫不是吴征已难忍到这等地步,不顾冷月玦月事来临,要【浴血奋战】不成?
  在冰娃娃一声异样的娇吟中,韩归雁爬在吴征身后,将两只桃乳蹭在他背脊上按揉抚摸着助兴,才从肩井里向下一望,心尖都险些从口中跳了出来。
  只见肉龙钻入后庭正大力进出,菊蕾口的紧致韩归雁也心知肚明,那肉龙正不住地抚平褶皱,将之压进翻出。压进时仿佛一只被撑大的圆口,翻出时粘滞的菊蕾又像只嘟起的小嘴。
  「你们……你们……什么时候……」韩归雁心惊胆战,不自觉地伸手捂住了后庭。
  「除了你和湘儿之外。」吴征呐呐道。
  韩归雁执掌兵马,为将之道处处争先,自然也将这副脾气带回了床上,一向是不落人后。此时居然轻轻舒了口气,暗暗庆幸了一番,旋即又紧张起来。
  只剩自己和瞿羽湘得脱魔手,今夜岂不是危机重重?看吴征这模样,享用了玦儿的,免不了还要采了玉姐姐的。若是还不满足给他按住了,非要今夜就摘了自己的后庭,初破时的不堪模样被姐妹们看在眼里,岂不是所有的颜面都丢尽了?
  果然不多时吴征便抽出肉棒,没头没脑地一沉腰,又将玉茏烟的后庭挑破戳了进去。以韩归雁的视线难以看清,可冷月玦朝天的臀儿中央,那已被查得红肿不堪,一时尚未来得及完全合拢,露出个黑漆漆幽深洞口的模样,让她不由将屁股捂得更加紧了。
  吴征发狠般抽送,眼见玉茏烟又再渐渐不支,韩归雁的额头都开始淌下汗来。
  忽而面上转喜,眉开眼笑地咬着吴征的耳朵道:「嘻嘻,好像我们来了强援,是不?」
  吴征也是又惊又喜,实在想不到这阵脚步声会在今夜响起。那脚步十分缓慢,显得进退艰难,却仍然若虚若实,来人的武功之高,世所罕见。
  脚步声越发清晰地由远及近,顿在了房门口,烛火已能倒映出她俏生生的人影。那绝色之姿,即使只是个朦朦胧胧的影子,也能看出丽质天成。
  人影停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一推门步入房中,低着头不敢看,只如猫叫般道:「我……我来看看你们……莫要不加节制伤了元气……」
  「噗呲……」一条与来人一样修长的人影站了起来笑道:「我刚来时,也是这么说的……」
  陆菲嫣吃了一惊抬头望去,只见诸女交股摩胸地贴在一起,吴征的肉龙胀得吓人,不消想也知道方才是多么地淫靡不堪。她娇躯一软几乎要晕去,又是害怕,又是懊悔,又是期待。
  吴征一个大步直接将她扶住,抱起,动情道:「你还是来了。」
  陆菲嫣在门边听得吴征路过,痴坐着凝思许久,再沐浴整装,加上她心中仍是犹豫不决手脚就慢,足足快两个时辰才准备妥当,一步一脚地挨了过来,只觉这一段路,比之在成都初次委身于他的那一段还要难行。落在熟悉的怀抱里,心跳如鹿撞的陆菲嫣安定了许多,她软绵绵地靠在吴征肩头,幽幽道:「一家人找乐子,我不来怕你遗憾……我……总是无法拒绝你的……」
  还是从前那副无可奈何认命的模样,吴征心疼无比,一边将她抱向床沿,一边扯落衣衫。栾采晴为她所制的是件薄纱睡裙,和平常的款式并无太多不同,只是料子用了透明的蚕丝,穿在身上几近于无。或许是认为她的风姿已不需衣衫来衬托,只需展露出来即可。
  将陆菲嫣抱上床,吴征便压实了向她香唇吻去。陆菲嫣合着眼帘躲避灼人的目光,也享受着情郎的温柔与爱意。脑海里全是两人在吴府时的恩爱万般,如胶似漆。
  两人越吻越深,陆菲嫣张开雪白的藕臂紧紧抱住了吴征,主动伸出香舌与吴征的缠在一起,呼吸越来越浓,气息越来越甜,良久方舍得分开。
  陆菲嫣面红过耳,低垂着眼眸轻声道:「我……没有打扰了你们吧……」
  「没有,你不来,我们还未必挨得住。」韩归雁是大舒了一口气。
  「我知道姐姐定然会来,一直在等你。」冷月玦忽闪着眼眸,看得越发入神与迷醉。
  瞿羽湘则是面色忽白忽红,不敢说话,也不敢看吴征,脑子里却全是吴征从前对她说过的那句没头没脑的话:「你现下觉得我欺侮了你,趁人之危。呵呵,不怕告诉你,日后你会发现此事我只占了小便宜,而你,则是有天大的好处。」
  「那你们怎地都不说话……被你们这样看着,好难为情……」陆菲嫣面色绯红,低声道,一头青丝散落于床,像散开的水瀑。
  「都在等你,都想看你。你若是觉得吃亏,一会儿再看她们。长夜漫漫,来日方长……」
  陆菲嫣心中一跳,来日方长,从前吴征也是这么对她说的,并且给了她至今最快乐的时光。她不安地扭了扭身子道:「那……你们莫要管我那么多,该怎么,就怎么……我随大家就是……」
  「真乖,怪不得夫君那么疼你。」韩归雁轻轻拨着陆菲嫣的长发道:「来了紫陵城以后,最苦最难的便是姐姐,不管今后如何,今夜姐姐须得尽性。」
  「我随大家就是……」
  雪白丰满的奶儿像一对熟透的香瓜,乳珠更是细长尖翘,落差极大的蛇腰与臀儿,让她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媚人。吴征捧着美妇的雪乳,激动地将龟菇对准穴口,缓缓插了进去。
  仿佛回到在成都的初夜。那时的陆菲嫣饱受身体欲望的折磨多年,一朝释放,如痴如狂。今日的陆菲嫣同样禁欲许久,虽没了功法的差错,可百媚之躯的渴求早已蓄满。她一路行来时已悄悄解开【道理诀】对欲望的压制,短短的一段路,竟然走得腿心全湿。
  热乎乎的肉龙撑开花唇,将花径塞紧了挺进,满满当当,粗长火热得难以抵受。久旷的陆菲嫣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尖叫,娇躯不受控制地左右扭动,唯独玉胯稳稳不动地迎接吴征的插入。
  吴征将肉棒缓缓地插到了底,又一下抽了出来。难耐的陆菲嫣顿感一阵轻松,又觉好像同时被抽空了力气瘫软下来。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股巨大的失落,花径深处一股说不出的难忍奇痒如万蚁挠心,恨不得受迫的花径立时再被填满。
  「给我……给我……」陆菲嫣目射热焰,体酥声软地乞求不已。她的身体从没有改变,仍然是那么敏感,又那么美丽。只是被一插之后一抽,便随之泻出一大汩浆汁奔涌。
  脱力的娇躯无法动弹,先前不动的玉胯却随着蛇腰不停地扭动,臀儿一抬一抬,连花唇都自行连连向穴口收缩,却又垂涎似得滴出一沽一沽的花汁。种种媚态不仅吴征痴迷,连诸女都不由自主地干咽起来,只觉口干舌燥,仿佛一团火焰正熊熊燃烧。
  吴征再度挺枪狠狠地刺了进去,啪地一声直达花底,那酸胀爽痛把陆菲嫣再度撞出一声长长的尖叫,分不清是快活还是难受。吴征心知这样远远不够,在成都时两人可是几乎不眠不休地奋战了一整夜,才泄去了陆菲嫣多年积蓄的欲火。
  今日她虽不像从前欲焰难消,单靠这么一两下又怎能填满?
  他开始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花径,在陆菲嫣迷人的浪声中,臀儿一下又一下地抬起迎合中,花径里颗颗肉芽像小嘴一样的猛烈吸吮中,不停地加快速度,加重力道狠命抽送。
  陆菲嫣放开身体的欲望,本就是不想因害羞而打扰了大家的激情,此刻也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进入了状态。不仅是看得见的肢体,看不见的整条花径也在拼命地收缩,仿佛要将肉棒吸进肚子里一样。只几十抽,陆菲嫣便死死揪紧了双拳,粉腿不住地剧烈抖动,牙关打颤地娇啼出声:「棒儿再深些……要来了……要来了……再重些……」
  她杏眼迷离,眼前一片模糊,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不停上下弹甩的美乳,又讨好地将乳尖一合一推,伸舌向乳尖舔去。
  「这么大……」韩归雁露出些艳羡之色,见陆菲嫣细长的香舌左拨右搅,分外淫靡。陆菲嫣本已全身脱力,舔起来甚是艰难,韩归雁忙对冷月玦道:「去帮帮陆姐姐,她近来最是辛苦,也叫她尽情尽兴一回。」
  花汁已是一注一注地泄了出来,陆菲嫣神晕意迷,躺在云端仿佛要化了一样。
  蓦然胸口出香风荡漾,另有两只香舌一同舔了过来,不仅与她同时舔吮美乳,不时地舌尖还相互纠缠于一处勾卷缠绕,竟然难舍难分。  吴征看得睚眦欲裂,眼见陆菲嫣大泄了一回,他深知美妇还要第二回,第三
  回。遂闷吼一声平躺,又将陆菲嫣抱起在上方,与自己胸背交贴。除了那只肥美翘弹的臀儿正抵在自己胯间挤压着肉棒之外,花容美乳,蛇腰幽谷无不在烛光之下大展大放。
  花汁早将腿心一线润得通透,吴征腰杆一挺又探菊庭,让陆菲嫣闷叫一声,前花奇痒,后庭奇酸,不知要怎样才能熬得下去。
  吴征被打断了数回,终于又到紧要关头,发狠地大力顶送,又对瞿羽湘道:
  「我也曾答应过你的,并没对你另眼看待,今日也算做到了?」
  娇声大起,冷月玦与玉茏烟又吮住陆菲嫣的美乳,吃得分外用力,不怕她吃疼,只怕她不够爽快。韩归雁捧着美妇的螓首,不住将香甜气息渡入她口中,两人唇舌纠缠,在情欲满得几乎要炸裂的屋子里,平添一分温馨到极点的至美。
  瞿羽湘错过了亲近韩归雁的机会,这一回虽是看着肉棒抽弄后庭的样子心胆俱裂,却直勾勾地看着空着的花缝,再也不愿错过,再也顾不得惧怕,两指按着花唇向外一分,伸着舌尖就像汁水淋漓,奇香四溢的紧窄洞口钻去。
  从未有过的刺激让陆菲嫣如遭电击般一弹,玉背拱桥般弯了起来。这般姿势却将美乳耸得更高,满满地送入玉茏烟与冷月玦口内。臀儿却是向下一陷,贴合着肉棒更紧更实。
  炙热的呼吸声沉重而急促,吴征低吼一声,忽然从后庭里抽出肉棒准备地塞向幽谷。其势之凶猛,把正吃得香甜的瞿羽湘自下颌间穿过急速地挤了进去。瞿羽湘收舌不及,居然被肉棒一同挤在幽谷里,吃了一惊急忙收回。正疯狂抽送的吴征恰巧发力深深顶入,只余两颗春丸在外。瞿羽湘香舌收回时两相交错,恰如舌尖正在春丸一舔。
  吴征大爽,阳精爆射而出,汹涌地让肉茎频频脉动,灼热的液体冲刷着陆菲嫣的花径,让两片花径也有节奏地脉动着,抽搐着。瞿羽湘打了个寒噤,再忍不住凑上唇去含住了蜜裂顶端的肉珠!
  陆菲嫣从未叫得如此大声,也从未泄得如此畅快,吴征只觉花肉抱紧了肉龙,每一颗肉芽都在大口地呼吸,大力地吸吮,无休无止一样……待喘息渐止,绷紧的躯体脱力般软软垂下,春丸处居然有一根丁香在打着转,不知是接走泄出的香甜汁液,还是在报答抚慰。
  「吴郎,你去陷阵营时万万记得乔装易容,莫要叫盼儿看了出来。若是现下见面,以盼儿的脾气定然又要再跑。她在陷阵营里虽面临危机重重,在你身边我倒放心许多。切记,切记……」折腾了一夜天光渐亮,临了昏昏睡去之前,陆菲嫣仍未忘了嘱咐一句,唯恐吴征一时粗心有所怠慢。
  「安心睡吧,这些事我早就备下了的。回府的时候,我定把盼儿一道好好地带回来。」吴征在她额头一吻,又轻轻搂了搂,听得陆菲嫣鼻息渐沉,嘴角带着甜笑睡熟,才起身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临去之前深深向诸女望了一眼,眷恋不舍,强自扭头施展轻功高高跃起落在树杈上,这才避开府中一切耳目,向前连连飞纵离去。——并非吴府的防御不佳,而是吴征的武功遍寻世间已屈指可数,对吴府的一切又了若指掌,自然可以做到。
  激战一夜,吴征虽依然精神健旺,除了内功日益精湛之外,心中仍有不舍与期盼也是重要缘由。自家这里春满小院,不远处的那一座里,主人定然辗转反侧揪心了一夜,也等待了一夜。
  来了紫陵城之后,对几位爱妻冷落了许多,可时不时总有聚在一处的时候,每一次也都是酣畅淋漓,尽情尽兴。唯独那一位,一次都没有!
  于是夜晚留给了爱妻们,而这最后的一日时光,吴征要完完整整地留给她。
  这个世上最疼爱自己,疼爱得甚至已分不清是哪一种情感,只知道把一切都付出的女子。


青青河边草 / 发表于: 2024/06/27 16:44:00

第十五章 夜尽未央 缱绻情愫
  葱茏的矮树,叶片上挂满了雾夜过后的盈盈露珠。冰凉的晨风,吹起黄叶卷天的萧瑟秋意。微亮的天光,在远处峰巅举起彤红的宝镜,烧开一片霞光喷薄而出时,刹那间给山河万里都注入了神韵。
  燕跹莺飞,万物在一瞬间都活了过来,吴府也不例外。
  这座叫馥思居的小院在往日早已开了大门,今日却是大门紧闭。即使在吴府里,这座小院依然地位超然,闭上了大门时没有人敢贸然打扰。
  吴征轻轻落了地,就像片枯叶落在馥思居之前。初次见到这三个字是在长安城祝家,当日的牌匾上娟秀字迹中隐含金戈杀伐之意,馥字右半边笔锋颤抖,令人不明所以。
  这面新的牌匾连这三个字也是新近书写。字迹依然娟秀还更见大气,杀伐之意只若隐若现,几近于无。馥字的每一个笔画都无比饱满又条条分明,尤其收笔的一捺如游龙飞腾,直裂匾沿,竟欲破壁飞去一般。
  吴征怔怔地看了片刻,伸手就去推门。吱呀的轻声响起,门后的门闩并未移开,这一推便吃了闭门羹。他后退了几步,露出个欣慰的笑容足尖一点,顺着院墙斜斜掠了过去。
  馥思居其实是腹思居,院子的主人在长安城写下这三个字时刚在昆仑山上见过了吴征。狠心别离之后,心中的思念无以复加,才提笔以颤抖的手写下馥思居三字。彼时情绪奔涌,馥字右半边笔锋连颤,大失水准。可若是细细观瞧,便能觉其中韵味无尽。吴征当日并不知主人为何写出这样的字,但印象深刻,日后两厢印证,才知这笔字堪称天人之作,与现有这幅工整的牌匾也不遑多让。
  「伍佰唱歌经常跑调,可是没人说他唱得不好。」犹记得当时吴征崩出个荒唐的类比,可意境与韵味大体如此。
  吴征大胆地跃入院子。
  莫说是一片枯叶,就算是吹了片尘土落在馥思居前,小院的主人也能知晓得一清二楚,何况来人是他。院主人没有来开门绝不似平常,可也没发声让他走,所为的只是不让人知道她在干什么,故而连院门也一道锁死。
  终于相认之后,院主人不必再像从前总想着在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更不用思念得肝肠寸断。由此杀意大减,再书三字时便光风霁月般潇洒。这三字也就一片冰心在玉壶,谁都能看出个中的得意来。于是才有蓄力的一捺横飞,已全然收不住。  院井摆设十分简单。露天里一张石桌,四章石凳,另起了一座凉亭,四周以青竹苍松点缀而已。可若走近了便知不凡,石桌石凳以青玉铸就,冬暖夏凉;凉亭虽不大,雕梁画栋一样不缺,足见精致。
  角落里的两座青砖炉十分醒目。炉膛冰冷,连膛壁都光亮如新不见炭灰,显是从未用过。家中的仆人不明所以,可家眷们每每到此都会相视一笑,连林锦儿都不例外。明火水炼犊,油爆河虾,祝雅瞳不知反反复复练习了多少回。吴征当日吃来觉得味道鲜美,如今回味更是甜在心里。在长安城危机四伏的日子里,是她像一张撑开的大伞将自己牢牢护住,并一路扶持到今。
  「我就是吴征本人,只是多了一份记忆。我为主,记忆为辅,我,是祝雅瞳的儿子。」吴征执拗地在心中一肃,激动地踏上阶梯。她太爱吴征,倾出一切都给了吴征,若自己不是【吴征】,对她又是多么地不公。而无论自己是不是【吴征】,对她都必须用一生来疼爱,才能些微的对得起那份浓得比蜜糖还稠的情意。
  两人就像这窝蜜糖里纠缠在一起的麻线,纷繁复杂,就算一刀斩落也难以分清了。
  「娘,起了么?」
  声音如一根细如头发的钢丝,难以摸着踪迹,又坚韧不拔地发了出去。穿过窗纸,掠过小厅,准确地落在床帏之间。
  祝雅瞳是天底下武功最高的几人之一,跑不出一手之数去。也是天底下最聪慧,最果敢,最冷静的几人之一。可是吴征知道,闭了馥思居的院门谢客,他翻墙进入又未被驱赶,屋内听不见丝毫的声响仿佛空无一人。这位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美妇曾给予了火一样的热情,这把火却是娇羞之焰。——武功最高,最聪慧,最果敢,最冷静的女子一样会害羞,害羞起来比旁人也分外地可爱些。
  她疼爱的方式与姿态无论多么大胆,多么奔放,她端庄的绝色面容上无论多么欢快,多么满足,春湖般的美眸里始终掩不去那抹娇羞。当痒麻之筋被撩过,像琴师的手指弹拨之下,动人弦音不由自主地荡起难以自持。即使含情脉脉的眼眸始终与你对视,诉说着无尽的情意与珍爱。她娇软的身体与不自觉就想闪躲,又被强行拨正的目光里,羞意永在。
  吴征昨夜邀约料定她不会拒绝,其实只要吴征强来,她都不会拒绝。所以她闭门谢客,却独独让吴征入内。给了你一份独享的荣宠,同样掩不去心中的羞意。
  她或许早已安排好了一切,但在此刻,她一定会找一处让自己心安的所在躲起来,好掩饰心儿咚咚直跳,震得胸腔砰砰作响的窘态。
  深秋的日子里,没有比柔软的床帏更适合逃避,也更让人感到舒适的地方。
  屋内寂静无声,可吴征立时能感应到一丝悸动,空荡荡的地方便有了人味的温暖,就像春风吹裂了冰雪。吴征暗自得意,准确地寻着她的位置一定让她芳心窃喜,而一招聚音成线也将近来苦修的功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哪有母亲不喜欢自己的孩子越发优秀?哪有女子不喜欢与爱侣心意相通?
  屋内顿了一顿,这才打破了沉寂,几许欣喜,几许甜丝丝,几许慌张,另有几许无奈道:「还……起了。」
  声音慵懒而瑟缩,飘飘渺渺又清晰无比地在吴征身周萦绕。无论她的心境多不安宁,都不影响丹田里如臂使指的内力。而无论身处何方,将要面临什么,她的心思永远都在吴征身上。这一下【余音绕梁】正是提醒吴征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需得戒骄戒躁。
  关怀的暖意充溢心间,不一时全化作冲动的滚滚热流,吴征猝然伸手推开了房门。
  桃花山一场夜战,母爱像是滔天洪水一样将他淹没,或许是一生仅有一次,也是最为激烈与热烈的一次。但回归了平静,在日常的字里行间里,谈天说地里,鸡毛蒜皮里,那份不再激烈的爱意仍无微不至地裹紧了吴征。激烈与平实,一样地让人牵萦于心,耿耿不寐。
  很久很久没能与她同室独处,桃花山谷那处简陋山洞里的天地唯我仿佛已是久远的回忆。没有人打扰他们,不需要顾忌任何人,任何事。可不管是在隔世的桃花源,还是凡俗的府邸,祝雅瞳都是一样地优雅娇娆。
  美妇坐在桌前。
  桌面仿佛一道屏障,让藏在之后的人获得些虚无缥缈的安全感。不知是怎样的惊诧,才会让身负绝顶武功的美妇如此慌张。方才还在床帏的她,又是怎样全力施展了轻功才能一瞬之间,还悄无声息地坐到了桌前,以至于微微气喘,目光闪躲,面色绯红。
  世间庸脂俗粉,时不时搔首弄姿,总是刻意地摆弄出撩人的姿势,凸显着美丽的一面以色娱人。吴征清晰地记得从前也曾垂涎三尺,而现今早已不屑一顾。
  绝色之所以是绝色,在于外貌与身段的无懈可击。祝雅瞳这等绝色中的绝色,则全然不需刻意,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俱是仪态万方。更令吴征眼前一亮的,则是她的那份深深无奈。
  分明想要低调些,想不露出半分勾人神魂的媚态,所以祝雅瞳刻意用宽大的圆桌遮去了半边娇躯。可大音希声,大雅稠韵,除非被遮得风雨不透不入目中,又怎能遮去她的绝代风华?
  若是坐在椅上若是靠着椅背,美人春睡刚起时的慵懒更增三分,风情之旖旎会让费尽心机的遮挡全功尽弃。美妇刻意想要维持着端庄与大家淑女风范,不得不挺直了腰背正襟危坐。可胸前两团妙物硕大挺拔,轻易便抵着桌沿。结实的楠木将美乳压陷固然大大不妥,折中的方法也只好在椅面上仅落着半臀将身姿前靠。
  如此一来,两团妙物便堆雪似地积在桌面,下弧被高高托起,令峰顶更高,上弧更加满溢。
  美妇又是得意,又是羞恼,不得不右臂横胸架于桌面,左臂支颌略作遮挡。
  可她清楚,这般遮挡毫无意义,不仅让胸前妙物若隐若现,更加引人入胜,支臂的动作又将慵懒之气泛起,着实叫人无奈。
  吴征入屋时正见到这副左遮则右现,右遮则左出的千娇之姿。正可谓端丽与妩媚并重,慵懒与优雅齐现,外加那一副难掩的万般无奈,着实叫人又是惊艳,又是好笑。
  「娘起得这么早?」吴征期期艾艾。向来灵便的口齿到了她面前常常语塞,尤其是乍然初见的那一刻,几乎都是废话一堆毫无营养。
  「和娘子们快活完了,还记得和娘请安?」蹙眉低首,连唇瓣都微微撅起,淑丽间不乏可爱。责备的话里不闻半点埋怨火气,只剩一股娇嗔,仿佛气的不是吴征,而是从今往后,自己在私下相处时架子无论如何端不起来了。
  吴征越听越爱,赔笑道:「记得,答应过的事每一件我都记得,娘这里也不例外。」多情而不滥情,即使是说讨好的话儿也不能说谎。一如昨夜答应诸位娘子的诺言要做到,待祝雅瞳也是一般。昨夜的话记得,从前的话当然也不会忘记。
  祝雅瞳樱唇张了又闭,闭了又张,似被吴征的逼近乱了方寸,娇躯微微一缩后急道:「厮混了一夜才过来,我不要理你。」
  吴征猛然顿步,揶揄着笑片刻后灵光一闪,向后退却着唉声叹气道:「是我的不是了……我这就去沐浴后再来。」
  祝雅瞳对吴征的爱已分不清亲与情,只想给他一切不说,还想着能将从前的亏欠全部补完。吴征与她接触越久越是了解,渐渐亦能深入心扉,将她难以启齿的秘密探及。
  「已帮你备下了的。」祝雅瞳猫声轻道,拢在袖中的柔荑不经意探出,伸着葱白一样纤细娇嫩的手指一点后院。
  「还是娘贴心。」吴征咧嘴一笑,一切正如他所料,祝雅瞳既不谢客,必然已安排得妥妥当当,他向院后走去时叹息道:「可惜我从小到大没有娘亲帮着洗澡。我记得盼儿小时候每日沐浴,陆师姑可是每一回都不肯假手他人的……」
  祝雅瞳的胸腔登时热了起来。这件事多少年来一直引为大憾,除了吴征出生时那么短短的一刻,几乎以最快的速度替他洗净之后包入襁褓,便再也没有机会了。这是母亲的责任,也是母亲的乐事。
  祝雅瞳甚至记不得流落江湖之时,有多少次悄悄看着妇人给奶娃儿沐浴。每一回看着娃儿舞着藕节般的四肢在水里扑腾,不时咯咯咯地开怀,都是羡慕的笑在嘴角,心酸的眼泪滚落脸颊……
  桃花山谷的一潭清池满足了些愿望,弥补了些遗憾。但风景再美,怎比温暖舒适的家里?潭水再大再深,怎比得上亲手调试过水温的浴桶?
  吴征淋浴着清理了一遍身体便沉入浴桶里,大大地呻吟了一声。热水冒着氤氲白气,滚在身上有些烫让肌肤胀得微红,不一时连额角也冒出些汗珠来。热水恰巧能驱散深秋的寒意,也能在泡上小半时辰里不至于水温变凉。祝雅瞳不仅准备得充分,连细节也考虑得万般周到。
  鏖战了一夜,虽有内力护体不至于疲劳,多少也有些倦怠,尤其一夜未合的眼睑颇觉沉重。吴征闭目养神,这才觉浴桶里似乎添加了什么,一股若有若无的异香袭来,又被热水一泡,居然舒适得舍不得开眼,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昏昏沉沉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平静的水面忽然一动,像是一片花瓣落水。吴征心有所感,迷迷糊糊睁眼一线,便觉一股波涛排浪般推起自己,从桶壁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垫在自己身后。
  她的身体比水流更加舒适,不仅柔若无骨,更有一股绝佳的弹性,让人陷在里面难以自拔,又不至于坠落无底,无依无凭。她的体温比热水更加温暖且永远宜人,即使隔着一层纱衣,那透出来的热力只想让人贴得再紧一些。她的声音比流水叮咚还要动听:「小乖乖累了就再歇会儿,娘来帮你洗干净。」
  吴征的目光与祝雅瞳的一对,只觉那双春湖般的美眸里似倒映着星空,群星璀璨光芒柔和,齐齐发出梦呓般的夜之静语。他不由脑中一松,再次合上双目,半睡半醒。
  这世上再没有更安全的怀抱。
  吴征几乎完全放空了自己,抛开了一切烦恼,头枕着一团水弹饱满,腰被一只藕臂托起浮在水中。仿佛回到了五岁那一年的昆仑山上,蒙面的女子忽然现身,只露出两只乌溜溜的春水双瞳,眼波流淌的全是无尽的爱怜与悔恨。云里雾里之间,吴征忽然觉得,当夜,她一定很想很想叫自己一声小乖乖。
  「娘……」几乎脱口而出,自然而然,没有犹疑,没有忌讳,也没有生硬的尴尬。吴征从未介意过她是这具肉身的生母,如今却生起奇妙的眷恋之意,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如此清晰。璀璨的群星似都在对着他微笑,随即骤然消散。不需犹疑,也不需忌讳,我就是吴征,就是她的儿子,那又如何?
  吴征双臂环过祝雅瞳,横着身,像一个埋首在母亲胸怀的巨婴。即便如此,祝雅瞳还是泪满双目,孩儿虽已成人,还永远都是她的孩儿,永远都像刚呱呱落地时的那一刻。被母亲抱在怀里时,祝雅瞳并未觉得有什么大不同。
  「小乖乖……」祝雅瞳双目痴痴地尾随手掌,抚过吴征的身体。健康,结实,肌肉的线条流畅而有力,还有胯间的一团漆黑中翘出一杆龙尾,直挺挺地像要刺破苍穹。
  到这一刻,祝雅瞳才不得不承认,没有大不同,可终究是不同了。他已长大,在外啼声初现,呼啸风云。在内亦能身戏花丛,摘芯采蕊。她深知胯间这杆怒龙的威力,也明白硬翘翘的又是何因。一想今日终究再也躲不过去,此前数月的苦心积虑全然破功,祝雅瞳嗔羞并起,竟砰然心动。
  厚厚的乳肉却仿佛装着满满的浆汁,将震颤的心跳声清晰无比地传至吴征正贴肉的耳中。两下,归于沉寂,又是三下,再归于平实,接着就是一阵擂鼓般密集的响声,仿佛正在决战之地,战鼓声永久不绝……
  小手温柔得像是飘渺的白云,抚过肌肤,撩过缝隙,无微不至,极尽温柔。
  直到在一片鼓声中改抚为握,一把抓住了长枪揉搓几下,又翻折手腕张开五指,改握为摸顺根而下,捧着春丸轻揉。
  他若还是掌中的小娃娃,她每日定会为他清洗。这里是男人的命根子,小乖乖长大以后还要用这里去尝一尝人间至乐,去传宗接代,去疼爱他心仪的女子。
  为人母岂能不替孩儿细心照料?
  可他已长大成人,这般动作便改了味道,变得太亲密。而祝雅瞳的动作轻重得宜又无微不至,当她用指腹压住膨起的龟菇沟壑转着圈,清洗的同时又让棒身胀起一圈,热得发烫时,这份亲密就显得太过分了。
  吴征喘着粗气,睡意全无,双目再也闭不住,环着祝雅瞳的臂弯夹得紧紧的,把脸深深埋进胸脯里去。
  「小乖乖想要什么,娘虽觉不妥一直忍着不给,终究还是拗不过你,还是狠不下心来……」祝雅瞳的手臂也紧了一紧,让吴征埋得更深,温柔道:「已经洗得干干净净啦……小乖乖长大了,不能还让娘给你穿衣服……一会儿你自己来…
  …「
  话音刚落,吴征腾云驾雾般飘离了怀抱。只觉眼前一花,祝雅瞳已离水而去。
  她身披一件轻纱早已被浸得湿透,可是动作之快令人难以跟上,吴征回过神时一面宽大的方巾已披在她身上。视线里只能见一截羞红的粉颈露于上,两只白生生的小脚露于下。祝雅瞳双足连踢一溜小跑便已消失,留下芳踪袅袅。
  吴征起身批好了衣,出了浴房时才见已日上三竿。方才居然已睡了好一会儿,漫天璀璨星光怕是那一双【离幻魔瞳】的小小技法。也不知道比之先前的娇羞无奈,下定了决心的美母现下又是怎样一番媚态了。
  吴征心中一热,发足向小屋行去。
  每一格轩窗都关得紧紧的,高照的日头下屋内居然显得阴暗,隐隐然可见丝带飘飘摇摇。吴征心中疑惑着推门而入,只见轩窗处全垂下了帘子遮挡,另有六大卷布匹摆在祝雅瞳足边,俱是洁白又透气的纺纱。
  祝雅瞳也身披着洁白的纱衣背对吴征,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内里穿着。她也是新浴出水,秀发半湿地披散,肌肤清白透红,像凌波仙子一样优雅美丽。
  「征儿过来。」闻音半回身,祝雅瞳露出害羞的微笑,又执拗地直视吴征的目光摆了摆手。吴征只点了点头,亦步亦趋,此刻他倒心平如水,只盼多看一会儿这份别样的娇媚。
  穿过小厅刚入里屋,吴征才见中央已清出了一小片空地。祝雅瞳连连挥手,纱衣大袖飘飘若仙,一道道劲风拂过,摆在足边的布匹矫若游龙般倒悬升起,像一只只飞舞的精灵绕过横梁勾稳。随即互相穿梭,编织,缠绕,将两人围在当中,不一时竟然织成了一只结实的厚厚布茧。
  纺纱耐重又透气,更有些透光,身在布茧里也能看清对方的面容。茧子顶上留了个小口,呆多久都不会觉得气闷。祝雅瞳不知何时已褪去外罩的白纱,半侧身背对着吴征,偏过脸颊轻声道:「这样,就不怕有动静传出去了……」
  后院虽少人来往,府上可是高手众多,白日里若传出什么异样的声响去,可要丢死人了。吴征已不及去品味祝雅瞳的细心周到,目光只直勾勾地盯着她褪去白纱的身体。
  一件新制的衣衫着在她诱人的胴体上。所用的布料色泽犹如初夏新荷刚吐时,含苞的花瓣顶端那一点点嫩粉。淡淡的,不着痕迹的嫩粉,不及白色的纯洁,却远比单纯的白色更加诱人。就像美妇的肌肤一样欺霜赛雪之间,泛起一点点血色,登时就让整个人活了过来。
  那衣衫竖起了祥云样的衣领,将白生生的粉颈包去了小半。右肩贴着锁骨的下沿以斜裂的三枚对襟扣子将衣衫固定,也将上身包裹得严严实实,不露半点,尽显祝雅瞳的优雅端庄。
  可如此密实的衣物,偏偏在肩臂相连处将整段衣袖尽数截去,将两条嫩生生的腴润藕臂点滴不少地露了出来。巨大的反差让人一时眼晕,更不说这件衣衫的裁剪贴合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每一处曲线凹凸,每一条勾缝回环,密密实实,让人怀疑是不是贴着祝雅瞳的娇躯剪裁,才能将身段完完全全地相融在一起。恰好能包裹下动人的躯体,却又紧得无法再容纳半点他物——连一件贴身的小衣都不能。
  吴征目瞪口呆。
  祝雅瞳娇嗔地再一次挥手催促道:「征儿过来呀……」吴征这才踏着布茧趋近,目光上下左右来回逡巡,贪婪地看着她的曲线。看着她遮至足踝的裙摆,贴着美腿外侧被裁开的缝隙直达胯骨,让两条丰腴圆润的美腿露出一半,又恰巧遮住了臀股处的春光。而贴合的衣衫,偏把一对儿满月般的丰臀包裹出原本的形状,再完美地展现出来。
  美妇的臀儿何其丰满浑圆,凸显其形,却又被遮挡得严严实实,看不见雪玉肌肤,看不见幽深的臀沟,简直令人抓狂。吴征双目赤红着,粗喘着,心中又忍不住想笑。
  裁剪这件旗袍的师傅无疑有一双巧夺天工的妙手,除此之外,她对祝雅瞳更了若指掌,否则绝对制不出这样一身完全贴合,又紧绷得丝发难容的旗袍。看祝雅瞳的样子,虽心中颇有疑惑,还是认定了这是件里衬用的内衣,否则不会以旗袍打底,外罩纱衣……
  只听祝雅瞳幽幽道:「这件衣服是征儿特地给为娘想出来的?只可惜穿不出去……」
  吴征当然不敢在此时说破栾采晴的恶作剧,强忍得直让额头微微见汗,幸好这具惊心动魄的娇躯本就可以轻易地让人乱了方寸,粗喘冒汗也在常理之中。
  祝雅瞳一旦打定了主意,便能克服一切心魔,再无阻碍。她心中虽羞,却是偎依到吴征肩头,玉臂一抬指着周围道:「当年娘初窥武道极途门径之时,施展的正是这一招。」她语声苦涩中亦有甜蜜:「荒郊野外,豺狼虎豹无妨,蛇鼠虫蚁才讨厌。娘常以藤条制悬空茧,再以纱布隔绝外界,手法很快便烂熟于心。当时修为还是十一品,初次摸着内力运使的门槛可远没有现下的随心所欲……妙筠回来那天你想抱娘,是娘不好躲了开去,今日施展这一招给你看,也一发遂了吴郎的心愿,决计不再躲了……」
  「于浩远就是见了娘的这一手神技才念念难忘。」吴征张开怀抱抱紧了佳人喃喃道:「瞳瞳的武功远不是当年可比,现下使来便是天人之技了!」
  两人之间一会儿母子相称,一会儿夫妻爱称,全然乱七八糟。实则比起在桃花山谷时小心翼翼的刻意不去触碰禁忌,如今兴之所至,如何称呼皆可。远比当时来得更加坦然,更加随心所欲。
  桃花山谷悠悠隔人间,在那里的逃避心态虽无忧无虑,避世而居的美好却只是个飘渺愿想不可得。离开之后此生难以复返,若不能坦然面对现实,又如何维系这份至真,又特殊之极的情感。
  祝雅瞳淡淡一笑道:「谁看了,又念想多久都不重要。唯独你不同,我一想到又要和你分开,心里都酸楚得喘不过气来。」
  「没人愿意。」吴征紧了紧手臂一时语塞,只能越搂越紧,几欲与她融为一体。
  「所以你今日要好好疼我。」鲜甜而火热的呼吸喷薄而出,呢喃着:「呀,不对,你怎么待我,我都喜欢得很,只消你开心满意了,我都喜欢。」
  吴征回以一吻,嘴唇烫烫地印入半截粉颈,连同丁点粗粝的胡桩一起扎了上去,立时激起一片可爱的小粒儿,更激得美妇声麻骨酥,软绵绵地瘫在吴征怀里。
  玲珑的曲线在奇紧的旗袍下勾勒毕现,奇妙的变化自也无力遮挡。酥胸的峰顶凸起两颗圆润小珠,淡粉的料子也止不住地透出两片乳晕的色泽来。祝雅瞳把手搭在吴征的臂上,螓首扭摆,犹豫又无力,似是麻痒难熬,却又舍不得挣开温暖的怀抱。
  脖颈的酥麻在男儿往返轻吻之下渐渐消去了不适,可爱郎久久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祝雅瞳喉间干涩,竟有些透不过气来:「好气闷……」
  几乎同时地,两人一起伸手向肩井摸去。吴征自知这件特殊的旗袍虽极现身段,穿久必然难熬,想为她解去衣扣。祝雅瞳则有意引导,也想吴征这么做。两人心意相通,也都未停下,只听崩崩崩三声轻响,衣扣蹦开,祝雅瞳大抒胸臆地喘了口长气,又「啊」地一声轻唤。
  衣扣一解,右肩处的布料立刻裂成了两片倒卷垂落,不仅露出半片峭立的背脊,更弹出半只丰满圆润的奶儿来。鲜嫩的美肉被砰然的心跳震得俏生生,颤巍巍的,抖出点点清波。又兼祝雅瞳双颊绯红,艳若朝霞,吴征扳过娇躯略微斜斜一倒,顺着裸出的香肩向下一滑,嘴唇便吻上了奶儿。
  二十年来,祝雅瞳从未有一天搁下对胸前这对恩物的保养,令它们嫩若新剥的荔枝,香滑娇酥。吴征很怀疑只要自己下口重一些,便会像咬破了荔枝的薄膜一样,溢出满满的香浆,甜入心脾。可无论他是轻尝浅吮,还是重含狠吸,这对饱满得沉重无比,甸甸地压出下沿完美弯弧的奶儿依旧傲然地挺立!
  左肩亦在不知不觉中裸呈,两只奶儿都露了出来。其形似颗大大的泪滴般惹人怜爱,又让人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去欺凌蹂躏。
  芬芳的乳肌比牛乳更白,映眼而炫;比鲜花更香,嗅之沉醉;幼圆的弧度巧夺天工,一时竟不忍破坏。吴征嗫喏着以唇缓缓划过香肌,蜻蜓点水般顺着陡峭的山峦一路向上攀登。也不知过了多久,满目的乳白里才跃出圈嫩粉,足见这团美肉之丰硕。
  祝雅瞳直勾勾看着吴征在她胸前缓慢地移动,若有若无地触碰,满目俱是无限的期盼。此前二十年的期盼,只是弥补为人母的责任,如今早已分不清是想喂吴征一口甘甜的乳汁,还是望他以娴熟的技巧,亲昵的动作挑逗起胸前的敏感。
  吴征双唇张开欲将顶端的圆珠含入时,祝雅瞳的心几乎提到了咽喉里。她清晰地看见自己雪白的肌肤傅粉般胀红,乳峰的粉晕更由淡变艳,像是三月春桃开作盛夏牡丹。可爱子的动作太轻,太温柔,如此恼人,如此可恨,他依然若有若无地抹了过去。碰触的感觉万般清晰,像小针轻扎,像小虫挠心,却又因太轻太快几乎察觉不到。
  祝雅瞳悬着的心僵住了不动,憋着一口气在喉间也呼不出来,吴征已翻过了山峰,钻入弧线下沿。骤然急促的呼吸震得乳丘颤巍巍的,乳肉之丰盈,更将爱子的脸庞遮去了大半。祝雅瞳错愕之间,好一会儿才从胸腔里挤出一下闷声。
  幽怨之极,难过之极,含羞带臊,轻嗔薄怒……不是亲耳听见,难以想象这下闷声包含了多少情绪。春闺少妇黯然神伤时再多的风情,都不及祝雅瞳这一哼的腻人。
  几在闷声起时的一瞬间,吴征忽然回头,张嘴便将一只圆珠含了进去。闷声才尽,甜腻的声音便由低转高,由悠长变作短促,再由一记满足到极点的,长长的【呀】声,将满腔的幽怨全数赶了出去。
  吴征含着左乳一下又一下的吸嘬,没有舔舐,没有啃咬,只是自乳晕处紧紧地吸在口中,不露一点缝隙。祝雅瞳舍不得错过丁点,可惜视线难以企及。不过敏感的峰顶圆珠却能感受到所有,吴征像个饿坏了的婴儿一样,以最原始,最本能的动作,一下又一下地吸着,仿佛要把这只美乳里饱蕴的浆酪吸得干干净净。
  祝雅瞳嘟起了香唇,鼻翼一张一合。吴征吸一下,她便抽一口气,吴征松开些,她便吐一口气。这半边身体热热的全是暖意温情,骨肉相连。却唯恐孩儿吸得太过用力,真把圆珠都给吸了去,只盼他慢慢来,不需慌张。
  待吴征的大手攀上空着的一只美峰,以指腹抓揉乳肉,以掌心按揉圆珠,时不时再掐上一把,让膏脂从指间缝隙里满溢圆胀而出时,这半边身体就像天雷入体,全是酥麻难熬,却怕他就此停下,只盼他握得更紧,掐得更重,用掌心里的烘烘热力将奶儿烫得化去了才好。
  情欲与人伦,煎熬与温馨,就在这具绝美的娇躯里纠缠徘徊,难分难舍。祝雅瞳目光竟似痴了,不停左右游移着贪看,似乎那一边都舍不得放过。一对细柳长眉却是微蹙轻颤,加上她微撅的唇瓣,分明又羞到了心底。否则左乳怎会极具韵律,又如此有力地被心跳震抖不停。
  「哼……唔……」婉转酥声低唱。贝齿偷偷咬着唇瓣,哼声自鼻翼里冲出,短急顿促。麻痒的快感却让贝齿越咬越紧,唇瓣吃疼,不得不下意识间一松,唔声便从口中飘出,悠长浅吟。
  祝雅瞳渐至意乱情迷。一双奶儿现下左边被吴征埋首其间,压得乳肉四溢,圆弧生生地大了一圈,右边被糍糕似地东拉西扯,按扁搓圆。原本完美的形状被打破得不成体统,居然也像磁石一样牢牢吸住了目光。
  她奋力睁得大大的明眸一眨不眨,似有清波荡漾,水光粼粼。在山谷中可没有这样的心态,每回欢好不是昏天黑地,就是闭着眼睛羞于见人。哪有现下日头高升,照进白纱布茧里几乎纤毫毕现。被吮得充血肿胀的红珠在白生生的雪肉里翻滚,时而惊鸿一瞥,便有一股酥麻快意充塞胸臆。
  越看越爱。
  也幸好身在足以容下五人之多大布茧,腿心里湿漉漉的浆汁滴出之后顺着股缝淌落,只需悄悄一蹭便即吸干。只消寻个时机改换位置,此地便能不留痕迹。
  否则档里不着片缕透着风,岂不是要粘得满腿汁水淋漓?那可叫人好生害羞。
  小腹深处涌出的清泉本是自然反应,祝雅瞳早已坦然。可今日水量远较往日的丰沛,原本还想用紧致的蜜肉吸紧了再悄悄放出,不想片刻后就浆盈满谷,再也容纳不下。且目迷五色意乱情迷,蜜肉难受之极,哪里还听使唤?
  「啊哟……」正暗自庆幸间,吴征忽然向下一倒,手臂发力,祝雅瞳被他抱着摔下。两人交贴着躺倒,看上去像是祝雅瞳正把吴征死死压住,将奶儿送到他口中一样。
  吴征倒下的位置正是祝雅瞳原本的落臀之处,那一片白纱已是湿得透了。祝雅瞳急得话到嘴边又生生止住,忽感乳尖传来的吮感变化,忙支起香肩,让挂架熟瓜般悬垂而下的美乳不至于将吴征压得密不透风。毫厘缝隙间,祝雅瞳锐利的目光射入,果见吴征面带得意笑容。
  爱子的经验比自己丰富得多,哪会不知娇躯的变化?祝雅瞳自欺欺人被揭破,登时大羞。又觉压倒吴征时双膝分拄他两胯边,只余裙摆的前半幅聊为隔遮,那里早已湿润,不需多时只怕都能在吴征小腹上汇聚一条小溪流,又到哪里去藏?
  「你真是调皮……」祝雅瞳含羞带嗔地责备半句,双臂却是兜过爱子脖颈搭了个最为舒适的软枕,不知足地又想压下胸脯将爱子埋进去,顷刻间脑中却是灵光一闪。
  换了个姿势,又开了点小差,快意稍减欲念暂缓,祝雅瞳忽然玩心大起。为人母除了疼爱孩儿之外,逗弄孩儿更是不可免去的一环。两人尚未相认时,祝雅瞳便时常变着法儿逗弄吴征,看他目瞪口呆,或是着急上火的模样,每每心下大乐,只恨他已长大成人,没能急得爱子哇哇大哭。
  她打定主意,忽然将上身折而一提。吴征口吮美肉,手抓硕乳,正志得意满。
  不想双乳一同忽然抬高,脱口脱手而去。这一下可急坏了,刚想追击只觉双肩一麻,举不得手也抬不得上身,竟被祝雅瞳按住了穴道。
  「你……」吴征大惊又急,只见祝雅瞳目放精光面带揶揄笑意。已许久未曾见她在成都吴府时逗弄自己的模样,吴征不明所以。
  「你就会使坏。」祝雅瞳抿了抿香唇,面色如饮醇酒更加酡红,悄声道:
  「这样乱来……到底是……是吃娘的奶,还是摸瞳瞳的奶儿?」
  「都是!」吴征说得大义凛然,就差昂首挺胸:「哪一样!我都要占!」
  「你太大力,太粗鲁,弄得瞳瞳又酸又疼。」祝雅瞳娇嗔着埋怨,听来说不出地可怜,又话锋一转道:「吃了那么久,也该吃饱了吧?」
  「还早得很。」两只豪乳悬在眼前,近在咫尺,甜美的乳香直往鼻子里钻。
  血光莹白的乳肤,细嫩水弹的乳质,每一样都如梦似幻,偏偏就是碰不着。
  吴征恨得牙痒痒,本想双腿一拱让她打个趔趄,就此还能将豪乳送上来。转念间知祝雅瞳既有意为之,凭自己的功力想要反抗也只是徒劳。只能憋着口气,满脸都是委屈又难耐。
  「那再喂小乖乖吃一口。」祝雅瞳岂忍让吴征受委屈?香肩一沉,豪乳一挺,就像吴征嘴上送来。
  吴征大喜,他虽上身不能动,嘴却无碍,忙张得大大的只待膏腴香脂,一气吃得满嘴,这一回定然死不松口。不想豪乳刚至嘴边,仅余一二分距离时,祝雅瞳香肩改沉为晃。那豪乳蓦地像两边分开,峰顶嫩珠几乎擦着吴征的嘴唇掠了过去。吴征情急智生,舌头伸出便向奶儿卷去。
  他快,祝雅瞳更快。咯咯咯的娇笑声中,美妇香肩一提,两只奶儿就此甩荡分开,恰巧让吴征吃不着,才又弹回原状。两人这一下交手兔起鹘落,俱是应变奇速,于方寸之间变换万方。动作幅度虽小,力道却剧烈,奶儿甩得急了,荡回原处时收之不及,就此在吴征面前对碰在一起,拍出记撞肉的【啪】声,直令吴征魂消骨散。
  「你……」吴征只觉喉间喷火,居然哑得一时气紧,沉着声道:「不是说好了再喂一口么?」
  两只奶儿像是薄皮水囊装满了浆液,正水波般鼓荡着垂落又弹起,引得人头皮发麻,又晃得人欲火焚身。
  「人家是奶孩儿,又不是喂只大色狼,还好躲了开去……」祝雅瞳心中好笑,峰顶被吴征大口大口的热气喷中,却又泛起细密的小粒儿,也自难熬。
  「我看你家孩儿就要饿死了……」吴征发现了异样,不动声色,只大声抗议,又恨又急。
  「小乖乖莫着急。」祝雅瞳拨着吴征额顶乱发,柔声道:「管叫你吃饱了就是。」
  香肩起落,豪乳甩荡,一阵波涛过去,仍是差之毫厘。
  「你吃呀,怎地不吃了?是吃饱了么?」祝雅瞳不停地起落,淘气地晃着豪乳,像极了左右晃着肩撒娇。吴征急得连连闷吼,每每瞧得真切,却怎么都吃不到嘴里。
  吴征急得额头冒汗,从来都是他逗人,哪曾被这般逗弄过?也难得祝雅瞳忍得住欲火,对身体的控制更是妙到毫巅,吴征甚至怀疑若是再晚来一天,下颌新长的胡须便能结结实实地擦了过去。
  从起先的玩味到欣喜满足,祝雅瞳忽起大慰平生之感。一时间糊里糊涂,竟在想若没有那么多意外,吴征自幼在身边长大,自己还会不会用这有些浪荡的方式去逗弄襁褓中的他。
  是的,就是浪荡。祝雅瞳面颊烧了起来,连双乳都觉得被这个怪异又禁忌的念头刺激得更加发胀。她屏着呼息维持着娇躯的稳定,暗下决心再荡上那么三两回,便决计要停下……抖肩时又见犹豫,此番之乐前所未有,几将母性与欲望融于一处,吴征焦急的模样又那么可爱,是不是要多来几回?
  百转千回的纠结间,便觉小腹更热,奶儿更胀,在莫名其妙的行为中生出一种深深陷落的沉沦之感来,祝雅瞳心中一惊,便强行要止了动作不敢再行使坏。
  不想这一下奶儿正巧荡到谷底,刚欲兜出一条美妙的弧线甩起,吴征忽然呵出一大口气息,正中乳首!
  吴征上身被扣动弹不得,可内力运使全无异常,这一口气蓄势而发又热又急。
  祝雅瞳被呵中后娇躯剧震,一股奇异的麻痒自峰顶两颗嫩梅鲜蕊起始,罗网般张向豪乳,再向全身大大地扩散开来。
  原本精确到毫厘的身体控制吃了这一击登时出现偏差,颤抖的香肩更是动作迟缓。虽因娇躯的僵直让手掌自然发力将穴道扣得更紧,这一失误,便让吴征抓到了良机,舌头伸长了一挑一卷,终于吃个正着。千辛万苦,哪里还有放过的道理?吴征口中重重一吸,将香甜乳肉吃个满嘴。
  「呀……」祝雅瞳惊呼一声,本能地想逃,仓促间却见吴征额头新出冷汗,脸颊也抽了起来,连带着齿间不自觉地发力,将乳肉咬得微疼。原来祝雅瞳陡然遭袭,不经意间扣紧了吴征肩井穴道,使他剧痛钻心。如此一来祝雅瞳哪里忍心还要逃开,只得认命似地将吴征抱在胸脯,任他予取予求。
  「你可折腾死我了,说吧,要怎生罚你?」
  吴征心满意足,比起一炷香之前那一回,这一次得来不易,吃起来也更加香甜。只觉两只奶儿塌雪一样堆在面庞,香喷喷,软绵绵,暖烘烘,他老实不客气地双手向内一掐,活生生挤扁了两只豪乳,更令峰顶对在了一处。两颗坚实圆润的嫩珠儿一同吃在嘴里勾挑吸含,吃得滋滋有声。
  「瞳瞳不乖……」双珠一同被抚弄自是双倍的快感,祝雅瞳爽乐融融,心里还有些忍不住想笑。今日之满足居然前所未有,她胯间早湿得一片泥泞。至此她才蓦然发现,每一回欢好都有不同的感受,每一回欢好都比此前更加快乐满足,并非从前的不好,而是二人之间越发亲密,越发相知,也越发放开了胸臆之后,情感与日俱增。情融于欲,自然每一回都更加爽快些:「瞳瞳认罚,就怕吴郎舍不得,还是瞳瞳自己来补偿,郎君想要瞳瞳怎生补偿呢?」
  祝雅瞳现下的模样不仅娇美绝伦,更有一股天真憨态,竟是异常娇憨。吴征一愣,只觉祝雅瞳帮着褪下了他的裤管,玉手捉着昂扬的棒身,丰臀一凑。
  旗袍全然紧身,内里一件小衣也容不下,玉腿分开之后胯间自是空空荡荡。
  祝雅瞳胸脯压着吴征面庞,撩开裙摆后腿心正贴在吴征小腹上。香汁沥沥,卷草丛中一片肥软,祝雅瞳丰臀款摆着下移,蓦然间一根火烫棍棒钻探股心,揉着肥软嫩肉自紧闭的洞口一滑而过,没入臀沟里。
  「这样算是补偿么?」吴征舒服得呻吟了一声。肉棒硬得发疼,原本贴在小腹上,被祝雅瞳一带一引,龟菇浅抵了肥嫩软肉片刻,便顺着条奇异的甬道钻了进去。
  祝雅瞳的臀瓣浑圆,与众不同的是两片臀肉异常地集中,令臀沟隐藏甚深神秘无比,不将臀肉向两侧剥开难以得见。现下肉棒被两片丰满幼嫩的臀肉夹在中央,竟与美妇从前的捧乳侍奉有异曲同工之妙,又有各异其趣之美。——美乳向来暖烘烘像刚出笼的白面馒头,而臀肉则日常冰凉像两团凉糕,极为接近的触感里又是截然不同的温度,各有滋味。
  更妙的是,这一片冰凉凝脂之地,两处洞口却各自喷吐着热气。幽谷一开一合,小腹深处的热力延展至此,化作一片泥泞,时不时还有小股凉透了的花汁漏出。菊蕾更是热得非常,一伸一缩着,缩紧时肌肉牵引,让本就密闭的臀沟生出一股夹力,竟也将肉棒包裹得严严实实,丝发难容。
  「喜欢么?这里……这么多肉,是不是特别舒服……」祝雅瞳见吴征的模样,已知他甚是舒服,不由蛇腰款摆,竟以香臀夹着肉棒在沟壑里抽送。火烫的肉棒烫在幽谷洞口,小腹越加暖融融的,炙在菊蕾洞口更有股奇异的感觉,仿佛把心儿都烫得化了去。
  祝雅瞳羞涩难抑,衬得她优雅雍容的容貌别具熟美风情。吴征热血沸腾,大躁难忍,方觉喉间嘶哑,祝雅瞳一低头送上樱唇,香舌渡入,一股玉液伴着火热的呼吸传来,清凉入心,温和润口,一时间竟躁意大减。再看祝雅瞳时,见她美眸微分款送脉脉温情,两人不需多言,心意自然相同。
  家中诸女,祝雅瞳与陆菲嫣,韩归雁对女上之姿都颇为偏爱。陆菲嫣爱看吴征为她舔吮花户,韩归雁爱纵情骑乘,祝雅瞳则最喜轻摇慢摆,既是寻欢作乐,又似疼爱爱子,一举兼得。那臀儿摇篮似地来回扭动,又似以幽谷洞口为肉棒涂满了浆汁,不多久便让肉棒水津津地闪闪发亮。
  两人拥吻良久,自然而然地情欲渐升。祝雅瞳眉眼含春,芳心乱跳,在臀丘沟壑里穿梭的肉棒又粗又烫,坚韧无比。更兼摆臀之时,幽谷时不时便被粗硬的卷毛搔中,奇痒难忍。情投意合的温馨之中,欲火也是心猿意马,焦躁难耐起来。
  祝雅瞳目光一闪,吴征亦是回以一动,美妇便撅了撅臀。这一下将臀儿撅得异常地高,异常地翘,粗大的肉棒都从臀沟里滑了出来。那肉棒狰狞凶恶,硬翘翘地不肯离去,祝雅瞳臀儿又是一挪,棒头便卡在一处泥泞不堪,肥嫩非常之地。
  就像暴风雨前的平静,臀儿一时顿住不动,只幽谷像张小嘴一样开合,吸吮着膨大的龟菇,又吐出一口一口的清透露水,顺着棒身向下流去。
  「瞳瞳喜欢在上面,那就瞳瞳来。」吴征拨着祝雅瞳额前乱发。
  仅仅刚嵌合了一小点,祝雅瞳便一身汗湿,熟悉的味道让两人都想起当年祝雅瞳偷入昆仑山,相见之时她身上的一片潮糯汗香。
  「恩……」祝雅瞳含羞又短促地应了一声,穴口又吐出一大口花汁来。娇躯一软,丰臀情不自禁地向下一压,登时一双细柳长眉一蹙,只觉洞口处一箍紧窄肉圈被一个粗硬巨物撑了开来,和着撕裂痛楚的紧绷感灼热地钻了进去。
  「呀……」惊呼声响起,祝雅瞳再也吻不住吴征,松开樱唇哀唤一声。她天生紧致,又长时间未曾欢好,被破开幽谷时的刺痛感还是让她不得不暂停了动作。
  「疼么?」吴征爱怜地轻吻美妇额头,一双大手在她背脊来回抚摸着柔声安慰道。
  「无妨,被吓了一跳而已。」祝雅瞳展颜一笑道:「你不难受么?」
  「不会。」吴征也笑道:「急吼吼的都是色中饿鬼,半点没得情趣。我从来不急,激烈也好,温和也好,各具滋味,每样我都享用得很。」
  「所以我要是……总这样慢吞吞的也成么?」饱满的花唇从中裂开,含着龟菇蜻蜓点水般摇动,让肉棒一进一出,每一进都比一出更深入些,慢慢地吞入了小半根。美妇鼻腔里哼出咿咿呜呜的鸣声,越发悠长而满足。
  「可以的,就算摇上一整天我也不着急。花肉又湿又紧,膏腴肥软,还有什么不成的,瞳瞳……」
  祝雅瞳大是后悔,不想一句话问得吴征把什么都说了出来,急忙要把他的嘴给捂上。可惜娇躯酸软无力,四肢死死撑住已是极为勉强,又哪里腾得出手来?
  若是一时支撑不住掉了下来,让棒儿一口气插得尽根透底,那可未必抵挡得住。
  无奈之下,只得又以口相就,可惜已来不及了,两人目光对视,吴征被憋回去的话她再也清楚不过:「瞳瞳的穴儿会咬人呢……」
  堵回了吴征的话,祝雅瞳动作却未改变,依旧不紧不慢。即使刺痛很快过去,取而代之的是幽谷前段的满胀快意,与尚未被充塞的后段一片强烈的空虚,祝雅瞳依旧款摆蛇腰,缓慢地吞吐,缓慢地开垦久旷的花穴。
  她腰肢几乎不动像是个轴心,只将丰臀向上撅起。花径角度改变,坚硬的肉棒却丝毫不能变形,于是便搅着花肉几乎将花唇给掀了开来。蜜裂里可见那一颗颗晶莹剔透,饱蕴汁液的花肉被龟菇刨刮得东倒西歪,依然紧紧咬着棒身,丁点舍不得分离。肉棒搅翻时蜜肉像吸盘一样黏住,被拉扯得不断变形。直到祝雅瞳再将丰臀缓缓沉落,花肉才颤抖着复归原位,却又被肉棒翻江倒海般地一插,挤出四溅的花汁。反反复复,永无休止。
  「唔……」不知吞吐了多久,这一下落臀终于将肉棒全数吞了进去,坚韧的龟菇钝尖正抵中花心,祝雅瞳浑身一麻娇喘出声,俏脸上似痛非痛,秀眉紧蹙,又似煎熬万分。
  快意像潮水一样升起涌来,连绵不绝。丰臀上提下吞,肉棒在幽谷里翻搅刨刮,动作虽慢,却让每一下的快意清晰无比。无论是龟菇刺中花心,让那一团软嫩瘫倒如泥,颤巍巍地从无数细孔里溅出注注花浆。还是沟壑卡着无路可退的肉芽,刮挤出大颗大颗的琼液。
  「每一下都那么深……顶到花心了……」祝雅瞳媚眼如丝,鼻息短促而娇软,面庞上布满了烟霞般的红潮。这股红潮自娇颜向全身蔓延,连雪润润的臀儿都一片嫣红。其颜更丽,其声更媚:「一直这样慢慢地……插弄上两三个时辰好么…
  …「
  「渴了怎么办?」
  「咿唔……」祝雅瞳几将脸埋进胸脯里去。每一下套弄都又缓又重,娇媚入骨的浅吟低唱声根本掩不去肉棒刮着花径嫩肉,搅拌着浆液发出的咕唧,咕唧声,又清澈又响亮。如此淋漓的汁水,身上还流着潮糯汗浆,又哪里插得上两三时辰?
  只怕一两炷香之后就要唇干欲裂。
  可爽快又甜美的滋味让人根本停不下来。娇软的躯体整个趴在吴征身上,任他抚摸轻薄着每一处,祝雅瞳只管将浑圆雪嫩的丰臀极具韵律地扭动,力道越来越大,令肥美的臀肉荡起一波波的惊涛骇浪。
  「那就要劳烦吴郎伸伸手……再喂我喝水……」祝雅瞳一手按在胸前,与吴征的大手一同揉捏着只莹白豪乳,一手向身侧一指道:「都备下了的……」
  越说越是害羞,祝雅瞳板起脸警告吴征不需再羞自己。吴征果然吓得一缩脖颈,乖巧万分……地使劲一抓掌中两只豪乳,又耸顶了三下腰杆。
  数个敏感处被同时突袭,两股快意从娇躯上下同时奔涌向全身,祝雅瞳如痴如醉,几乎忘我。她略支起上身,让吴征结结实实地握住双乳,美眸中异光连连,呼吸更促,似在等待着什么。
  鬓角的发丝挂着汗珠垂垂滚落,顺着贲起的豪乳汇聚于中央沟壑,好似一幅山涧深溪图。而祝雅瞳腰际仍半挂着旗袍,裙摆前后俱被撩起,弱不胜衣,娇羞无限。扭腰摆臀之际,豪乳亦盈盈晃动,端庄中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浪荡。吴征动情地抓揉着豪乳,饱受了一番其沉其绵,才放开双手,转而环紧了蛇腰。
  「好好疼我……」祝雅瞳心领神会。这般姿势正是她的最爱,快美巅峰即将到来之际,正是最适合,也最完美的姿势。
  美妇将吴征头颅抱在胸口,长长地舒了口气,像是决战之前让自己彻底的放松下来。即使已尝过了许多次,接下来狂风暴雨般的滋味仍让人无比地期待。
  无独有偶,埋首豪乳的吴征也长长地舒了口气。两人一同放松了全身,又同时紧绷!
  吴征环着蛇腰的臂膀一紧,像是发出了信号。祝雅瞳屏息凝神,提前咬紧了唇瓣,撅起了臀儿——以最好的角度,最适合肉棒一插到底,最利于腰胯耸动发力,又是龟菇卡在幽谷洞口的小肉圈处的最佳距离。
  青筋暴突,狰狞可怖的肉棒肉眼可见地一绷一顿,旋即长驱直入,飞快地穿进肥美的肉花直至末柄。花汁飞溅的噗滋声与胯骨的撞击声一同响起,脆生生的颇有荡意。浑圆的丰臀浪涛般抖动着,不知是情潮弥漫,还是被撞得太重,竟泛起一片迷人红晕。
  祝雅瞳做足了准备,可这一记重击还是让她深深抽了口凉气,天旋地转,神志恍惚,口中发出如哭泣又畅快的呻吟。她抱紧了吴征,香甜的呼吸大口大口地喷在爱子额前,一身娇软,倦怠无力,幽谷的花肉确实密密实实地咬紧了肉棒,丝发难容。
  爱侣的呻吟正是最好的催情药,何况呼声缠绵悱恻,甜腻动人。深入的肉棒更是被绵密的花肉咬得舒爽无比,两团水弹饱满的鲜润浆果暖烘烘的包裹着脸庞,映目俱是耀眼的雪白洒上了嫣粉,入鼻俱是醉人的甜香。吴征刚抵深宫,片刻不停地就将肉棒抽了出来。
  这一抽仍是极快极重,令幽谷洞口大开,肉芽仿佛胶在棒身上缠缠绵绵,不住地蠕动收缩,几被带得翻出了洞口。龟菇卡着洞口肉圈便不再抽出,再度以完美的角度,最重的力度与绝佳的距离深深插了进去。
  这一下更加大力,更加癫狂,祝雅瞳被箍紧了腰肢依然浑身剧震。不仅一股股奇痒钻心,让全身上下都不由自主地痉挛,撞击的力量更让她娇躯一跳,背脊虾子一样弓了起来。
  水弹豪乳压在吴征胸前亦被撞击得一晃,贴合的嫩珠在爱子胸膛上下一磨,又被他粗喘的热气喷在豪乳上沿,祝雅瞳心神俱醉。
  红润的柔唇微微嘟起,兴奋的红潮布满娇颜,娇滴滴的喘息声不断回响,优雅的美眸里透出露骨的欲望与诱惑。吴征发了狠,肉棒一下又一下地鼓捣进肉花,越来越快,越来越重,插得啪啪连声无尽无绝。两人交合处已是汁液潺潺,媚肉痉挛地蠕动着,癫狂地发出咕叽咕叽的粘腻淫声。
  「唔……好舒服……吴郎……那么深……人家要来了……征儿……」祝雅瞳汗出如浆,春潮澎湃,全身的血液都似沸腾起来。肉棒一次又一次地撑满了花径,花肉就一次又一次地紧缩回应。小腹深处的奇痒酸麻不停向全身奔涌,胸口像被压了一块巨石,眼冒金星,幽谷像被充胀得即将裂开一样,死去活来。祝雅瞳只想着从难熬的痛苦里解脱,全然不知里外地哼声曼吟。
  一声征儿同样几乎炸裂了吴征。他双目赤红,狂躁地松开蛇腰,双手攀上豪乳向上一举。祝雅瞳腰若玉弓,臀儿却依然沉落,这姿势将肉棒全数深埋幽谷难以抽送。可吴征揉紧了豪乳,龟菇抵着花心一阵研磨,激烈之处丝毫不逊。
  更兼祝雅瞳绷紧了娇躯,夹紧了花穴。她的花心被磨得酸麻难当,丰臀却在有限的空间里前后耸动,使肉棒多的翻搅更加激烈。
  幽谷如花瓣绽放翻张,肉棒随着丰臀的挺耸磨动,稳稳地压紧了花心恣意研磨。祝雅瞳呼声如泣,凤宫深处却是汁出如泉:「就是这样……又旋又钻……不要停……不要停……」
  一个竭力挺耸,一个没命地套弄,噗滋噗滋的云雨之声响得身周皆春。受尽了蹂躏的花肉却是越咬越紧,直至如旋绞一般。
  祝雅瞳全身正大颤不已,紧张之际突感在花心出打磨的龟菇一阵突胀,竟把花心软肉都给向小腹内反压了回去。巨大的快感袭来,脑海中一片山呼海啸,祝雅瞳娇啼一声,丰臀加力画着圆圈套动肉棒,花心一时大舒大张,只觉一股巨大的潮涌从灵魂深处呼啸而至。
  吴征也在紧要关头,淋漓花汁一股股地喷溅在龟菇,令他腰眼一紧,仿佛全身力道都聚集到了肉棒之上。
  两人略一停顿,随即一同疯狂地扭动起来。丰臀将大肉棒吃得死死的,无数肉芽剧烈蠕动啃咬着棒身,一股股春露浇淋而出,几乎将它泡在了一眼温泉里。
  肉棒滚烫如火,烧的花肉透体酥麻,排挤着花肉里每一处敏感翻覆的缝隙,死命地翻搅。两人均觉仿佛炸开了一样,祝雅瞳双手握在吴征的手上一同狠抓着豪乳,丰臀一阵乱抖,花汁又是一阵倾泻时,埋得深深的龟菇猛然暴突,爆出一大股阳精,喷泉似地冲刷在花心之上。
  祝雅瞳酣畅淋漓地大泄特泄,仿佛在天堂与地狱之间被踢来踢去,她死死地抱着吴征,丰臀仍在不由自主地旋磨,迎凑,团得紧紧的花肉用不知足般压榨着肉棒,仿佛要把最后一滴液体都榨得干干净净……
  日上中天,布茧依然悬空着晃动,自结起之始就没有停过。
  已不知自己泄了多少回,只知道吴征已结结实实地在体内射了两回。祝雅瞳舍不得酣美的滋味,更舍不得与他分开。两人满足了仍是保持着最初女上男下的姿势,累了便稍停一停,歇一歇。只是母子俩俱是内力悠长,武艺出众,只稍停了片刻,祝雅瞳便又款摆蛇腰,套送丰臀,令肉棒在花穴里抽插。
  平静的调情自有滋味,一点一点地积蓄快意,待得无法忍受了就是一顿狂风暴雨,风暴过去,又像雨后清新的晴天,一片温馨美好。
  「唔……人家不要起来……都说好了要就这样一直摇,一直摇……」
  「可是肚子饿了,总要吃点东西吧?」
  「不要……吃东西,也不许分开……」
  「妖精,你这是要缠定我了?」
  「当然,缠着你,不许你走……」
  「大男儿志在四方,岂有窝在茧子里的道理?」吴征义正词严地训斥,随即嘿嘿一笑,转了音调嘻嘻笑道:「不过再窝大半日也无妨……」
  「嘻嘻……」
  语声渐低,咕咕唧唧的粘腻搅拌声又起。幸而房门紧闭,布茧又隔了一层音,否则吴府后院人来人往,白日宣淫定要给人听了个十足十。
  日头掠过了中天渐渐偏西,布茧里混沌之声持续不停,待霞光照透了窗纸,把布茧映得一片彤红,才听祝雅瞳可怜万分地求饶:「不成了……真的不成了…
  …都……都肿了……再弄下去……呜呜呜……「
  「怪我呀?」吴征震天价地叫起屈来:「我几乎都没怎么动弹,都是瞳瞳自己摇得浪。现下你是爽快了,我这不上不下,怎生是好?」
  「呜呜呜……停停……你……你还顶……咝……真的疼了……」祝雅瞳愁眉苦脸。肉棒插在幽谷最深处,即使一点不动,光是排胀之力便十分酸痒难当。这一日着实荒唐太过,幽谷被塞了大半日不曾稍歇,可吃着了些苦头。
  她缓了口气刺痛稍减,望向吴征时见他一脸揶揄,不由大羞。
  两人下体胶合在一处,现今想要拔出来殊非易事,还有得苦头吃。而且两人心意相通,祝雅瞳自知幽谷花肉现下有多么羞人,但最羞的,一定会是拔出来的那一刻。
  肉棒未射难软,硬梆梆地塞紧了幽谷,虽有花汁润滑,祝雅瞳仍只能缓缓抬臀,一寸寸地吐出棒身。艰难之处,堪比破瓜之时。那龟菇一寸寸地刮着花肉每一分缝隙,像只刨子一样将花汁挖了出来。待得终于拔出了大半根,龟菇便卡在谷口的小肉圈处。这里最紧,花肉也最是结实有力,祝雅瞳把心一横,丰臀一提,龟菇撑开小肉圈终于整根脱了出来。
  还不及等她松一口气,那幽谷激出一声【啵叽】。祝雅瞳面色飞红,遥想两人初次欢好时,那花肉仿佛舍不得离开吴征的肉棒,抽出时仍抓得牢牢的,以至于拔出时仿佛密封的瓶塞被拔开发出啵儿的声响。今日着实欢好太久,啵叽之声更淫更浪,真不知花汁粘腻到了何等程度,又是胶合得如何严密,才会发出这等淫靡之声。
  吴征竭力憋着笑,伸手在祝雅瞳脸上一刮道:「你听,穴儿舍不得离开棒儿呢……」
  祝雅瞳大羞,不依地埋首在他胸前,哪敢与他对视?片刻后忽然报复性地对着吴征胸膛两点又舔又吸起来。
  吴征喘了口粗气,浑身放松地瘫倒。他半上半下正有些艰难,祝雅瞳是报复也好,心疼自己也罢,索性放松了任她施为。
  美妇吻着爱子的肌肤,越吻越低,冰凉的小手一握,双双圈住了滚烫的肉棒。
  胯下如同水里捞出来一般,湿漉漉,粘腻腻,分不清阳精与花汁,那混合的味道居然有一份别样的勾魂。祝雅瞳抬头一瞪吴征,媚眼如丝,仿佛在说:「看你还敢欺负我!」
  她一拨散落的长发扣在耳后,不顾肉棒上一片泥泞,轻启朱唇,贝齿逐笑,将一口含入。那花瓣般的香唇柔软而灼热,呼出的气息如幽兰之香,几欲将吴征融化。
  若论技巧,祝雅瞳着实算不得出众。可她天性使然,对待吴征一贯温柔耐心,含吮肉棒时便做得异常细致。她轻轻衔着龟菇,螓首左右摇晃着,让唇瓣在沟壑处摩擦打圈,口中又发出一股一股的吸力,当真是又吸又吮,让吴征大是受用。
  温柔地吸吮了片刻,祝雅瞳猛地向下一沉,将肉棒吞入了大半根,又用舌尖抵着龟菇推了出来。一进一出,将肉棒上的敏感摩擦了个遍。吴征抽了口冷气,低头望去,只见祝雅瞳忽闪着大眼睛,殷勤的目光似乎在渴望地期待着肯定。
  「好软,好舒服……瞳瞳好厉害。」吴征叹息一声赞叹道,祝雅瞳一笑,眉眼弯若月牙,足见开怀。
  「吴郎好好享受,人家……好好地吸……」舌尖绕着沟壑打转摩擦,一时又套弄几下。在吴征眼里,又何止好好地吸所带来的快意?
  美妇双膝跪倒,螓首伏低,两团豪乳雪崩似地瘫在吴征腿上,随着吞吞吐吐,泌出的汗珠像给豪乳抹上了一层香油。吞吐的动作越发激烈,豪乳也在双腿间晃荡磨凑。是舌儿还是奶儿更加香滑柔软,一时竟难以分清。
  更为过分的是,祝雅瞳一贯端庄,可要搔首弄姿起来,其天生丽色比旁人分毫不逊。她也无需刻意,只是把腰肢伏低,峭立的脊背一路延展向上,便见自然而然翘起的丰臀。吞吐之时,蛇腰扭拧挺弓,臀儿自然翘着便见丰盈肥软,再这么一撅,那风情几乎将人魂儿都勾了去。
  吴征原本就颇有快意,祝雅瞳以口相就虽不如穴儿那般刺激,可目中丽色完全弥补了这一小小缺憾,片刻间竟腰眼又酸麻了起来。
  双手扶柱,爱子的反应祝雅瞳心知肚明。小嘴中的肉棒越发滚烫,还又胀了一圈,几乎难以吞入。更由于被塞得满满,祝雅瞳居然乱了呼吸,险些喘不过气来。
  她爱子心切,自舍不得吴征又从中而断。口舌侍奉之道,她着实还不够熟练,心知光凭自己的本事怕是难以让吴征如愿。只是她自有上天恩赐的躯体,她也深知自己的身上有多少美妙之地。
  高高翘起的臀儿足以让爱子目眩神迷,优雅的面容含吮狰狞的肉棒,更有种残酷的凄艳之美,震慑人心。祝雅瞳呼吸散乱,顺势一吐肉龙,松开双手一捧豪乳,将两团雪玉凝脂堆上了肉棒四周。
  不需再去对比香舌与乳肉哪样更好。祝雅瞳以乳夹夹棒,以口含龟,推挤吞吐一并而行。豪乳中央被挤出一个圆涡,以致于圆润的乳肉变了形。粉白雪腻间粗黑的肉茎穿梭,丑陋与至美的强烈反差,莫说吴征心神大震,连祝雅瞳都觉芳心乱跳。再加上嫣红鲜润的唇舌,三种色彩剧烈地冲突着,纠缠着,往来反复,谁都不肯有半点退让。
  祝雅瞳张开小嘴,微吐香舌。上身一挺肉棒便没入豪乳间,被充实的包裹夹得密不透风。再一送,龟菇仿佛刺穿了雪堆一样穿出,准确地点在舌尖上,再借着香唾的润滑,磨着舌肉突入小嘴。两片花瓣般的唇瓣就此一合,脸颊嫩肉颤抖,好一阵吸吮才又松开。
  吴征大爽,乳肉温软,满蕴的果浆透过薄薄乳肤,仿佛将肉棒泡在了暖水里。
  香舌冰凉,惊鸿一瞥地快速接触时,总是灵巧又快速地勾搭着龟菇肉沟。他呼吸越来越急,越来越闷,腰杆也不自禁地挺动起来,似在索取更多。
  但求有,必给予。祝雅瞳宠溺地抬头白了吴征一眼,就将脸庞向胸口埋了过去。
  豪乳滚圆丰硕,低头触之可及。这是天生的美好,祝雅瞳口乳并用,轻易将肉棒包裹得风雨不透,配合着吴征在乳沟里抽送的动作,助爱子喷出欲火的山洪。
  她五指托着豪乳下沿,小巧的手掌挤牛乳一样将美肉向中央挤压,让包裹感更加严密紧实。雪白的乳肉居然被她自己挤出了道道红痕,更是从圆润变作切成三角的糯糕。
  肉棒膨胀得如此粗大,即使一双豪乳也只能裹住棒身。原本裸露在外的龟菇,被美乳低头张唇纳在口间,以唇瓣衔紧了肉沟,香舌不管不顾地在龟菇上四处舔扫。
  这一份爱意满得哪里都无法容纳,吴征的快意也无力再忍受。一阵阵的快感急速积蓄,膨胀,祝雅瞳第一时间感受到爱子的反馈——肉棒的热力透入豪乳直烫到了心里去,口中的龟菇不住地脉动。她忙加快加重了手口的动作,极力地挤压着,吞吐着,挑拨着。
  香唾顺着唇角滴落,没入乳沟,肉棒与乳肉红唇摩擦着泛起了滋滋声。祝雅瞳只感口怀中的肉棒急剧地膨胀,在她加力猛吸之时,一股猛烈的阳精喷薄而出,腥浓的滋味直落入咽喉。肉棒的脉动不曾停止,一股股的阳精持续不断地喷溅,祝雅瞳下意识地吞咽着,吮吸着,喷射未曾停止之前,正是快感最盛之时,她也绝不会停下。
  吴征死命地嘶吼,双拳几乎掐出了血,肉紧无比,畅快无比。待他虎吼一声脱力软倒,几乎晕了过去时,在龟菇上打转的香舌仍然不停。虽不像方才的激烈,却温柔得像母亲的手,正在抚摸,安慰,舒服得像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几乎沉沉睡去……
  【春节前正传部分网站就不再更新了,待节后再更新正传第十集寒梦横江。】

史上最强炼气期
李道然
修炼了将近五千年的方羽,还是没有突破炼气期……“我真的只有炼气期,但你们别惹我!”

青青河边草 / 发表于: 2024/06/28 00:15:10

第十集 寒梦横江 第一章 丹鼎同火 月霞云间
  「天亮了?」
  吴征很少有这种天明像道催命符的感觉,不过今日有。环在脖颈上的藕臂一紧又松,再慢慢地越来越紧,旋即传来脸颊摩挲时的光滑,与骤然强烈的呼吸。
  这一抱好长好长,眷恋不舍,依依不忍分别。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美妇才忽然一甩一推将吴征推在一旁,给他留下个后背,幽怨道:「哼,我看你就是巴不得急着走!」
  吴征心中好笑,不想祝雅瞳撒起娇来,比少女还要顽皮些。本想宽慰几句,眼珠子一转,轻咳一声板着脸道:「已赔了你一整日夜,天明就真没办法了。」
  「菲菲就可以赖着拉你不准走,人家就不行。」祝雅瞳大发娇嗔着不依,背对着吴征生起了闷气。
  「醋劲儿还真大。」吴征强忍着笑搭上祝雅瞳的肩头道:「不是都说好了的么……菲菲那时候恰巧诸事清闲而已……」
  「哼……」祝雅瞳一抖肩不准吴征触碰,刚要埋怨,那又粗又热的大手向下一滑,钻进了腰际。
  美妇臀儿丰翘,侧卧时胯骨自然而然地支起,让蛇腰与床面露出块裂隙来。
  恰能让吴征的手臂穿过后向上一弯,将一对奶儿拿在手里。祝雅瞳娇躯一抖,只觉大手的热力直透入心,再不舍反抗,只得闭目任由爱子胡闹。
  「男子汉志在四方,嘿嘿,多呆半日也无妨,既然不走,那再来几回……」
  「哎呀……」祝雅瞳扭了扭身,有些慌张道:「人家玩闹随口说几句……别别别……真的不成了……再来……要……要伤了……哎哟……」
  「谁让瞳瞳这么贪吃,让你停还不停,这下吃着苦头了吧?」吴征贼贼笑着,又一挺腰抵着只丰润嫩臀低声道:「要不还依昨夜所言试试这里?菲菲,玦儿,玉姐姐的可都交给了我……」
  祝雅瞳骤然翻身一把捂住了吴征的嘴,另一手却捂住了臀儿。脸上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眼角忽然泛起泪光嘟着唇道:「娘去了成都以后,再没有一天离开过你……人前风光也好,绝境穷途也罢,娘没有一时一刻舍得你,只要你在身边,什么事娘都不在意。」
  「孩儿知道。」吴征胸膛一暖,祝雅瞳对自己的爱深如大海,不由不令人动容。
  「就算偶尔有几日不见,总是就在身边,那感觉截然不同。这一去后分道扬镳,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见。娘……很不习惯,也觉不适……」祝雅瞳捧着吴征的脸,一时间脑中混沌一片,也分不清自己是位慈爱的母亲,还是温柔的妻子:
  「娘终究只是个女子,先前把祝家交给你是做对了的。若再让娘管下去,非得彻底败光了不可。」
  「慈母多败儿,娘再这么宠着我,第一个败的就是我了……」
  「那……也没错。话说回来,若是征儿从小跟着娘长大,八成就是个败家子儿……也算是歪打正着。」祝雅瞳有些不好意思道:「去吧,早去早回,平平安安地回来。吴郎不必担心,有什么好东西,瞳瞳都给你留着,回来以后一家团圆了不迟。」
  「好!」吴征振奋道:「回来以后,我应承你的事也可以办到,瞳瞳一样不必担心。」
  「嗯……」祝雅瞳埋首娇声,细若蚊呐,面红过耳:「那……届时拿你应承的事情来换……」
  「一言为定。」吴征略愣了会儿神,不知是担忧前路难行,还是畅想归来之后种种温柔旖旎,片刻后又死命搂了搂祝雅瞳道:「临行前还得去和师娘拜别,另外,我还想去见一见柔惜雪,娘陪我去。」
  「该当的。」
  两人从布茧里出来,颇有恍若隔世之感。洗漱沐浴浣去一身粘腻,换好了衣衫后祝雅瞳才消褪了脸上红潮,复又端庄优雅起来,与吴征对视时还有一股刻意的不假辞色,惹得吴征心中暗笑。
  「菲菲不敢太早来陪伴师娘,这个时辰正好。」吴征探头探脑又侧耳倾听,确认林锦儿的院内无人,才朝祝雅瞳一点头。
  【那定然是你故意狠狠地弄了她,才让她行动有异不敢出门。】祝雅瞳明知吴征刻意说这话来羞自己,索性不予理睬,当做充耳不闻。心头却暗道若是任由他胡来,今日多半也要动弹不得。
  「师娘,徒儿来请安。」吴征叩响了门扉,三下轻叩便垂手肃立一旁。
  原以为时辰尚早,林锦儿未必便起,不想片刻后门内便有脚步声响起,一声女音软软道:「来了。」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吴征不敢抬头,耳听得林锦儿拔高了音调道:「征儿,你怎么来了?」
  两人在昆仑山上感情最深。林锦儿待吴征视同己出,吴征被罚去青云崖时,第一个去探望的是她,半点不嫌弃的也是她,对吴征报以最大的信任与鼓励的还是她。之后吴征下山,林锦儿远赴凉州,两人许久难得见面,林锦儿大片的心思也扑在奚半楼身上,多多少少生分了些。可吴征出使燕国之前的话犹在耳边萦绕,以当时而言,待吴征最好的的的确确是林锦儿。
  祝雅瞳还为这一句话大吃飞醋,恼怒得在大庭广众之下生生给了林锦儿一记耳光。此后悔之无及,心中一向觉得亏欠。
  吴征与林锦儿产生不了血脉相连之感,可每逢见到她总觉轻松自在。林锦儿又一贯温婉可人,叫人不自觉地就更加亲近些。吴征常思报答,现下终于有机会在自家府院里供奉尽孝,林锦儿却早已不似从前。
  拔高了的音调里仍有亲近之情,更多的却是责备之意,每每吴征前来请安都是如此。
  林锦儿把自己锁在小院里,二门不迈,日夜里身上所着净是麻衣孝服。奚半楼与她并未举办婚事,也尚未来得及给一个正式的名分,可林锦儿始终以守寡自居。
  昆仑一门仇深似海,尤以林锦儿为最。来紫陵城安定下来之后,她给了吴征一句话:「征儿你放心,师娘心中有数不会寻短见。一来你初掌门派又有诸多事务,正是急需人力物力的时候。师娘不是什么能人,对门派诸事也算了然于心,当能帮上些忙。二来师娘要替你师傅看着你,亲眼看一看他最得意也最信赖的徒儿重振昆仑,日后泉下相见,你师傅问起来,师娘也好细细说与他听。」
  这一番话让吴征暂时不必担忧林锦儿,却也让他心惊胆战。听林锦儿的意思竟是死志已决,只是暂时不死而已……她苦恋奚半楼多年,两人还未过上多久的恩爱日子就遭遇大变,可谓心已死了。
  这一番话之后,每逢吴征前来请安,林锦儿一反从前对他的疼爱有加与心软,总是迫不及待地赶他走,反复交代正事重要。昆仑不仅不能从吴征手中继续衰败下去,还得尽快振兴起来。
  那意思林锦儿也好早日去地下与奚半楼相会,吴征对此束手无策。
  没奈何之下,只得请朱泊与林锦儿一同负责重新编纂昆仑派典籍之事。昆仑山上的藏经阁已经一把火烧得精光,如今都只存在朱泊的脑子里,门派之学想要源远流长下去,重修书册典籍必不可少。林锦儿重责在身,吴征更希望这些典籍永远修不完……
  「弟子将入军务恐近期难归,特来向师娘辞行。」吴征毕恭毕敬地跪地磕头,祝雅瞳也随在身侧矮身一福。
  林锦儿只向祝雅瞳轻轻一点头,浑若未见。又一把拉起吴征道:「你是掌门人,就算我是你师娘也没有磕头的道理,今后不许。师娘在此好好的,务虚担忧。
  你有事自去便了,早些站稳了脚跟,好重建山门。」
  吴征见她满面红光,双目睁得大大的。比起从前在昆仑山上这一辈弟子里年龄最小的娇俏少女,现下的她强打精神,故作云淡风轻,甚至那憋出的一脸红光反倒现出些病态来。吴征心中一痛,自己初下昆仑山时,林锦儿百般不舍,千叮咛万嘱咐全是些细微琐事,听着絮叨的话却让人心里甜甜的十分受用。如今林锦儿只是赶着他,催着他快点,再快一点,吴征都不能林锦儿知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哪里。
  哀莫大于心死。吴征眼眶微红,低声道:「徒儿晓得。师娘在府上莫要见外,有什么事就与赵立春说。这一趟府上诸人大都要去,师娘替徒儿看好府邸。师祖若是饮酒过量,师娘也得劝着些……」
  「好啦好啦,都知道了。」林锦儿挥手打断,推着吴征向院门外走去道:
  「速去,速回,师娘洗漱完就去找小师叔,修编典籍的事早一日完成便早一日好。
  你莫要啰嗦,男儿汉大丈夫又是掌门之尊,哪还有操心这点小事的……」
  吴征被推出院门,无奈之下只得与林锦儿挥手告别。听院门砰地关上,吴征与祝雅瞳对视一眼,一同摇了摇头,并肩向柔惜雪的小院行去。
  「你师娘不太愿意看到你。」
  「嗯?为何这么说?」吴征一愣面目凝重起来。祝雅瞳与林锦儿在府上来往不多,吴征大多时候也是孤身前来,以祝雅瞳的伶俐细致,她的意见吴征向来尊重。
  「娘也说不清。」祝雅瞳一脸沉思着道:「只是这般匆匆忙忙地赶你走,你想想看,菲菲啊雁儿啊玦儿啊她们什么时候会这么做?」
  「除非有什么事想瞒着我,也算是不愿在当下看见我。」吴征也沉吟着道:
  「师娘没什么好隐瞒的东西,那就是不愿意见我了……」
  「嗯,不是厌恶,只是不愿看到你。可能征儿让她勾起什么回忆,徒惹伤心?」
  祝雅瞳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林锦儿眼下的情况谁也没有好办法。
  「接下来一段时日见不着我,师娘说不准还觉得清净。或许昆仑重建能让她有些许安慰,届时才能开怀些。」吴征叹息一声,把嘴一呶道:「前面还有一个为了师门殚精竭虑的人。」
  吴征对这个世界始终保有足够的尊重。忠孝礼义,在世人的心里有着无可比拟的地位,连一些女子都是如此,吴征对这些女子也就更加感佩。
  「嗯,去看看她。」祝雅瞳略有愧疚之意。天阴门落到今时今日的地步,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每每接近这处整座府邸最偏僻,却也最清净的小院时,她都有些怯意。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吴征握了握祝雅瞳的素手宽慰一句,又冷笑一声道:「我说的殚精竭虑可不是她,她整天吃了睡睡了吃,哪里殚精竭虑了?」
  祝雅瞳听得柳眉一挑,鼻翼一皱嗔道:「口口禅机,不如与她去说,她是修佛之人,说不准能劝得动。」
  「难,难,难。」吴征对着院门伸手一推道:「我本不欲生,忽而生在世。
  我本不欲死,忽而死期至。修佛修心,有人顿悟,有人修一辈子堪不破,光凭几句话又哪里劝得动了?」
  这处院门从来不锁,也不上门闩。
  柔惜雪此时正静坐于亭中,微扬着头远眺晨光。吴征打了几句机锋,皆中天阴门现下境遇,说的声音又不算小,自能让她听在耳中。可推开院门时,柔惜雪木然不动。
  这座小院是吴征依着冷月玦的要求立起的,但吴征还是第一次来。祝雅瞳与柔惜雪之间的恩仇说不清道不明,谁也分不清是非,甚至说不出个所以然。两人又同时佛宗门派的弟子,不免让人怀疑是前世孽缘,因果纠缠。吴征虽不记恨柔惜雪将自己的事情卖给了霍永宁,这一笔账总是在的,抹也抹不去。故而柔惜雪入住之后,吴征一次都不愿来。  不过这第一回来到府中最别致的小院,还是颇有惊艳之感。
  院中始终有一股淡淡的香火气,正屋被修缮成了佛堂,当中供奉着毗卢尸佛,左首处是现无愚佛,右首处立着观世音菩萨。三尊佛像精巧,朴素,只以岩石雕成,略施色彩不铸金身。堂前的桌案摆着一只小香炉点着三炷青香,一盏油灯不灭,一柄木鱼。
  不比从前天阴门的佛寺里香火鼎盛,人来人往,但是这般清净才是修行处该有的样子。三炷香,三缕青烟,三座佛像,一切都寡淡而安宁。
  早课时辰已过,木鱼声不再响起,一串念珠挂在木鱼上暂摆于案桌。这串月亮子所制的念珠已被摩挲得光滑如镜,也被养得油润盈亮的念珠共二十四颗。以吴征的眼力,自能看清刻在每一颗珠子上的小字,如【柳寄芙】,【郑寒岚】,【姜如露】等等……
  柔惜雪静坐着不动。常开的院门全无避忌,似乎来的是帝王将相还是乞丐流民,于她而言没有区别。无论谁来了,都可以随处看看,随处坐坐,想走自走便了,都与她无关,她只会坐在那里,看她的天空,念她的经文,想她的事情或者什么都不想。柔惜雪肌肤本就极白,朝阳一照隐隐然透出玉质的光泽,此时静坐着仿佛也化作了一尊玉美人,无情无感,一切都不放在心上。
  吴征也随处看了看,见炉中青香将烬,便候了片刻待它们燃尽了,自点了三支叩拜祈祝之后续上。起身之后并未离开,而是拿起念珠一一抚过刻在上面的名字,尤其在【索雨珊】三字上摩挲许久,才合十于手心再度闭目祈祝后恭恭敬敬地搭上木鱼,复归原位。
  石桌旁共有四只石凳,吴征与祝雅瞳自顾自地坐下,望天的柔惜雪不打招呼,也不阻拦。桃花山恶战之夜她身受重伤昏迷多日,曾清瘦得皮包骨头。苏醒后武功全失再也不是呼风唤雨的绝顶高手,天阴门覆灭也没了永远做不完的事。每日在小院里安住旁的好处没有,倒是身材越发丰腴,修心养性之间,面容恬淡自然,比起从前满腹心事的阴郁,满脑为了天阴门而争斗的狠厉全然瞧不见了。
  若不是吴征对她有些了解,多半会以为这位自小修行,早已达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的境界。
  「掌门师姐请用茶。」祝雅瞳倒了杯清茶递上,无意间与柔惜雪指尖一碰,只觉触手分外冰凉。这才见她仍是一袭僧袍,虽内着了棉衣,可此时已是深秋天气寒凉,柔惜雪武功全失身体比之寻常人还不如,这点衣物于她而言算是少了。
  柔惜雪仍然不动,任由祝雅瞳入了偏屋取来裘袄为她披上,又好半天才将扬起的头低下。似是看得太久,脖颈酸麻难忍,柔惜雪秀眉微蹙轻咬牙关,呼吸也剧烈了些,皙透白净的脸上泛起一抹血色。她目光难以察觉地一黯,又一眨便消失不见,以极低极轻的声音道:「我自己会,不敢劳你操心。」
  没有师妹二字,柔惜雪全无情绪的双目里,不知是已没了一切牵绊,还是依然不认祝雅瞳这个师妹。
  「当初建这座小院的时候,玦儿与我要了这些,我一时想不明白,今日才懂了,只可惜没有早些懂,否则我该当时时来的。」吴征向祝雅瞳道:「毗卢尸佛,现无愚佛,少有专程供奉这两位佛祖的,今日一见柔掌门,我倒是明白了。」
  祝雅瞳并不答话,只望了吴征一眼,又静静地望着柔惜雪,柔和又歉疚的目光中,似想看清她的每一分变化。
  「毗卢尸佛位居过去七佛第一,无忧树下成道之时,犹如百亿日出。我猜柔掌门供奉毗卢尸佛,与佛祖成道之日的光耀无甚干系,倒是取他过去七佛之意更多些。」吴征信口而言,仿佛与祝雅瞳单独闲聊,石桌旁并无柔惜雪此人:「佛言人之软弱唯独不舍,不舍过去之荣光,不舍过去之恩爱,柔掌门虽心丧如死,终究忘不了过去。」
  「佛宗看世间疾苦,见众生皆以无明为父,时不时动无明之心,以贪爱为母,时不时动贪爱之念,所以言众生皆愚。我猜柔掌门供奉现无愚佛,是想不生无明,不生贪爱。至于观世音菩萨,则是求菩萨的大智慧以破此魔障,以寻光明。」
  吴征说完之后也望定了柔惜雪道:「柔掌门佛法精深,在下想问一句,柔掌门在此日夜供奉佛祖菩萨,念经祈祝,究竟求的是如愿,还是求禅?」
  柔惜雪目光几乎未变,淡淡道:「贫尼罪孽深重,求如愿消解罪孽,亦求禅忘却世间疾苦。其实求什么不重要,惟点滴心愿而已,吴公子刻求因果,是着了相了。」
  「哦~」吴征恍然大悟般点头,又道:「柔掌门求心安,求青灯古佛,只是……索前辈死得好冤……晚辈今后在九泉之下见到她,实无法心安。」
  柔惜雪终于不再像尊玉美人,她目光连闪,怎么也化不去悲哀,脸上亦露出痛苦之色,语声发颤道:「雨姗究竟是怎么死的?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索前辈接了柔掌门的密令来成都,吴府说不上铜墙铁壁,也不容人随意进出,尤其后院更严。霍永宁与索前辈接头也是废了好大的功夫,先从在下师弟处着手拿了他的手下囚禁在府中,他上门讨人,那时才借机留下了什么暗号……此后索前辈的异样被看了出来,她始终不肯说出是柔掌门之命,自愿坐化。」吴征叹息一声,疾言厉色道:「所有死难者里,索前辈最无辜,最冤……柔掌门,你整日窝在此处念经诵佛,可知索前辈的冤魂在地底哀嚎痛哭?她生不能见柔掌门与我娘重归于好,死不能见天阴门重振声威。柔掌门,你于心何忍?」
  吴征用最难听的话,刺痛柔惜雪最疼的地方,原本有些自信,至少要让柔惜雪动容,若是勃然大怒就更好。不想听明了事情的经过,柔惜雪像是忽然放下了所有重担一样上身一软,像个孤苦无依已尽了全力的小妇人一样哂然一笑道:
  「贫尼自愿折去所有阳寿超度几位师妹的亡魂,贫尼是生是死不劳吴公子担忧。」
  吴征被一句噎得险些背过气去,他可不明佛法,这一大套说辞也不知花了多少心血才准备出来。也没想柔惜雪就此走出阴霾,可就这么戛然而止,似乎连一点点触动都没有,实在失败。
  「两位自便,贫尼该去诵经了。」柔惜雪合十稽首,在木鱼前盘膝坐倒拿起念珠诵起经来。只是拨着一颗颗的念珠时,手指不住颤抖,不知在想些什么。
  吴征待她诵完了一篇经文才起身告辞,临走前又道:「在下从前一直怪罪柔掌门贪图荣华富贵,只想着将玦儿往火坑里推。现今想来才知柔掌门待她有多好,这么多同门,柔掌门唯独给玦儿安排了后路。玦儿聪明,且面冷心热,她不会不知报答。柔掌门或许看不见也不知晓,玦儿现今可谓殚精竭虑,柔掌门不愿帮手无妨,倒是日夜诵经未必显得心诚,若有闲暇又不困倦时,不妨帮着玦儿抄写些经文,她身上另有要事,莫要真忙坏了她。」
  「公子多言了。」柔惜雪低着头,忽然才想起一事问道:「听闻公子要离府?」
  「不单是我,府上不会留下几人,不过玦儿不会走。」吴征定定地看着柔惜雪,想从她面上找出些异样的愿望不断地落空,才放弃了期盼答道:「她毕竟从小在燕国长大,上战场不合适,而且我刚说了她另有要事在身。……柔掌门可以不想报仇,可以诵经咏佛,玦儿不肯放弃,我也不肯。」
  柔惜雪忽然笑了起来,以她的容颜自是说不出地好看,甚至有些妩媚。可是笑中带着过往无限的心酸与对吴征不知天高地厚的讥嘲怎么也掩饰不住。她就这么无声地笑着,笑着,笑了许久才渐渐隐去,又变回那尊玉美人低下了头,拨起了念珠……
  败兴而走,吴征与祝雅瞳拥抱作别后溜出后门,一路施展轻功出了紫陵城才在道边树林里跨上【宝器】。一声鞭响,宝器震天长嘶着狂奔起来。
  飞驰了一日,看看到了黄昏才至军营。韩铁衣刚刚收了今日的操演,见一道烟尘滚滚,黝黑的骏马飞驰而至,便候在营门口接了吴征笑道:「你再晚半刻,本将就要闭了营门,让你在野外露宿一夜!」
  「不是说好了今日来吗?怎地了?」吴征理直气壮道。
  「呵呵。」韩铁衣冷笑一声道:「旁人的今日都是大早,唯独你是傍晚,就你不同。」
  「那是当然了。」吴征将马儿交给兵丁,与韩铁衣结伴向营中走去,心中狐疑片刻终究忍不住问道:「雁儿没来问话么?」
  「按你的吩咐,雁儿若来信询问,就说昨日已至军营,若没问则不必回。你给老子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外头藏了小的?」
  「胡说八道,藏个屁!天地良心好吗,我家的娘子都在府上,在外头绝对没有藏人,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吴征大声叫屈起来,心中却道:是没藏在外头,就在府上,不算外头……
  「这么悲~~壮的誓言你都发得出来?罢了,信你一回,有人在等你……」
  「谁啊?」
  「我不能说名字……嗯嗯……应该……不算……你的娘子吧……暂时还不算……话说你碰过人家没有?」
  「没啊……我哪有那胆子?倒是她来干什么?」
  吴征挠头之际,远在紫陵城的吴府也到了晚膳时分。平日里虽说府上忙忙碌碌,人员倒是齐整。今日一下少了两人,诸女心情俱都算不得好。
  玉茏烟左右看了一阵,终于忍不住怯生生问道:「祝夫人从昨日起就不见人,是不是该备些饭菜送去莫要饿坏了?」
  「不可!」陆菲嫣与韩归雁异口同声道,二女对望一眼又急忙避开目光。陆菲嫣平静了一番道:「祝夫人嘱咐要闭关,练武之人此刻谁也不许打扰。若要用饭什么的,她自会早早安排好,不需我们操心,更加不要多事。」
  「正是,正是。我们用膳……」
  韩归雁附和两声,便急忙岔了开去。这一番话合情合理全无不妥,可其中总有那么些怪怪的。诸女不明所以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便不再提起。
  天色已晚不便与诸军见面,韩铁衣也不能跟随,吴征孤身绕至后营,远远见倪妙筠立在营帐前左右打量。她穿了便装,一袭曳地长裙从头到脚,且仅用一根丝带系起柳腰。远远望去高挑苗条的身姿修长挺拔,且仿佛自腰之下便全是长长的美腿。
  「倪仙子来了?」吴征招了招手,倒有些意外之喜。
  倪妙筠点了点头转身进了营帐,又掀着帘门不放,自是请吴征入内的意思。
  吴征挠了挠头,看她这副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座军营她才是主人。
  进了营帐,倪妙筠清了清嗓子,竹筒倒豆子般道:「吴征接旨:吴兄,不必跪了……」
  吴征一愣险些笑出声,除了圣旨的开头两句实在不成体统之外,倪妙筠古怪之极的神色也是颇为可爱。
  看吴征心安理得地受了这份【荣宠】,倪妙筠有些头疼地摇了摇头,实在搞不懂这两人之间的情谊到底怎么回事,接着道:「倪小姐与吴兄相熟,所谓旨意又不准有外人在场,你我二人依然兄弟相称,不算违了约定。」
  倪妙筠从来没有这么苦恼过,简单的一道旨意,背熟不费吹灰之力,念出来却这样艰难。更可气的是,她不知做了多少心理准备,才勉强能断断续续地宣读着【旨意】,吴征已经跑去给她斟来一杯茶……
  「长话短说,吴兄呕心沥血,若遇困难处请直言,为兄当一力解决,此为其一。倪小姐是为兄妻姐,亦无法坐视吴兄单枪匹马,为兄拗不过,特命倪妙筠为监军,就跟在吴兄身边听用,此为其二。燕贼势大,此战又事关重要,为兄亦不可安居紫陵城,提前说与吴兄知晓。呵呵,朕也要过一把御驾亲征的瘾,此为其三。兄自知即可,无须叫外人知晓。」
  吴征前头听得笑嘻嘻的,最后一句把他满头汗都给听了出来,呆在当地……
  倪妙筠关注他许久,见他对自己前来担任监军一事全不介怀,还暗中松了口气。她原本去求费紫凝帮着进言,只是想来军中当一名军士。原因倒不是因为对吴征有多少眷恋,而是此处太过重要,不能亲眼看一看,不能出尽全力帮忙,内心过意不去,也放心不下。
  不想张圣杰随口就让她去做监军,让她好生难受,唯恐吴征以为自己是张圣杰派来的眼线,要监视于他。还好吴征一点都不介意,目光中还有些欣喜。唯独说到最后一句,吴征才勃然变色。
  御驾亲征,听着威风无比,可在吴征的记忆里就没几件好事。刘邦的白登之围,刘备的夷陵惨败再到赵光义征辽, 朱祁镇的土木堡之变等等等等,连千古一帝,文武双全的唐太宗御驾亲征高句丽,也是灰头土脸的下场。张圣杰忽然冒出要御驾亲征的念头,吴征怎能不面如土色?
  倪妙筠轻喘了一口,似乎也对张圣杰的决定担忧无比,又道:「旨意还没有宣完:倪仙子力劝为兄打消御驾亲征的念头,还请吴兄劝劝倪仙子,莫要劝为兄了,这枕头风可不好抵挡,吴兄若得方便,自处即可。」
  乱七八糟,跟绕口令一样的圣旨,让脑壳疼的吴征直接升作蛋疼。吴征抽了抽嘴角,皱眉思索片刻,忽然目中一亮。倪妙筠的目光也跟着一亮,两人接触久了互相间都有些了解,吴征想透了些因果,自然会说与自己知晓。
  「啊~原来如此,倒不是不可行。」吴征又理了遍思绪点头道,可落在倪妙筠眼里,嘴角那丝微笑才最为显著。
  那是男人之间心照不宣才会露出的笑容。任你是帝王将相还是黎民百姓,这般笑起来都一样地掩饰不住猥琐,下流,自鸣得意。
  倪妙筠心生警兆,又实在抵不过好奇心与满腔忧虑问道:「为何可行?」
  「来来来坐下说,不用那么慌张,陛下聪明绝顶,做出的决策自然是好的。」
  吴征招呼倪妙筠在地图前坐下,用手画了一个大圈。
  倪妙筠专心致志,见吴征这一画气势磅礴,想来要说出一大串的道理,不想吴征极为笼统地道:「这一战事关盛国国运,可败,不可大败,可艰难守城,不可丢一城一地,对不?」
  「嗯。」倪妙筠撇了撇嘴哼道。
  「事关国运,那是倾国大军尽出驻守边关,边境之内可说处处空虚,包括紫陵城在内。」吴征点了点地图,道:「你想想,陛下的根基全在费,花两家的效忠之上。倾国之力出征之后,留在紫陵城的又会剩下多少?我听说,那位皇弟可一点都不安分了……」
  「对了!」倪妙筠大悟,此刻她才额角见汗道:「他处心积虑要帝位,暗中必然囤积力量,紫陵城里空虚之时就是他下手之日。甚至不需他明里动手,只消战事不顺他登高一呼,便是我外公与花丞相也压不住。」
  「那就是了……陛下御驾亲征虽说是步险招,倒是暂时避免了两面受敌,于战事有益。只是……」吴征有些钦佩道:「于他大大不利,若是稍有差错,可是有家都不能回了。」
  「陛下自回国起,每一件事都是孤注一掷,只许胜不许败,全无退路了……」
  「只希望陛下这等聪明才智,御驾亲征时莫要指手画脚的好。对了,陛下有没说他要哪位将军随行护驾?」
  「韩铁衣与韩小姐两位……」
  「…………」
  吴征又是一头汗哭笑不得。方才的贼笑倪妙筠已经抛在了脑后,吴征可还记得。这份圣旨让倪妙筠这等未经情事的黄花闺女看,她是想破头也想不明白的。
  吴征可不同,圣旨里处处都是玄机。
  譬如监军一职看似为了监视吴征,实则这支军伍从建立起就是吴征在使力,说是吴征的私兵都不为过,仅靠一个倪妙筠哪里监视得住。任命她为监军,全是便宜了吴征。——军中除了贴身护卫之外,还有哪个职位能比监军与大将之间的接触更多?贴身护卫都是些糙汉,倪妙筠当然不能混在其中。当了监军,那是食则同桌,可惜没到寝则同榻那一步而已。
  还有什么让吴征帮忙劝劝,别让倪妙筠再劝自己的绕口令,言辞顺不顺根本不重要。内里的意思根本就是告诉吴征,在佳人面前显摆本事的机会难得,吴兄你好好把握。佳人芳心一颗,不就是这么左撩右拨就给勾引走了么?吴兄莫要错失良机……
  好处给了,回头收点回报也是当然的。张圣杰要韩家兄妹护驾又要保密,其意已是告诉吴征御驾亲征不准备大张旗鼓,甚至是秘密进行。也让吴征吃了颗定心丸,一来对吴府是十足十地信任,把命都交到了手中,二来秘密进行,指手画脚的可能性也没了。就是责任一样巨大,但有任何闪失,吴征还真的背负不起…
  …
  两人聊了好一阵天色已晚,吴征摸了摸肚子道:「忘了用饭,你吃了没?」
  倪妙筠撅了撅唇摇头。吴征的本事她见识过不少,但是方才还是让她眼前一亮,能在片刻间剖明了形势,这份本事不说旁人,她自己就没有。女儿家的心思也历来如此,好感一点一滴地积攒起来慢慢地就念念不忘,若是能够让她打心眼里佩服,那就更加美妙。
  「上回你去抓于右峥,答应了要亲手做一顿给你吃。可惜回来那天不得功夫,今天先补偿你一下。走!」
  两人做贼似地向后厨溜去,毕竟营中军规严明已是过了饭点的时分,何况吴征一个将领,带着监军亲自下厨去开小灶,让人见了成何体统。
  后厨里的备采倒是齐全,吴征扫了几眼,除去外袍挽起衣袖道:「看看想吃什么?」
  倪妙筠见他一副伙夫劲头,居然还似模似样一点不以做卑贱之事为忤,又好奇之心升起,诚心想难他一难。明眸流连,秋波脉脉,忽然想起吴征自小在川中长大,亲手下厨并不少,可做出的大都是重味的川菜,江南精致又清淡的菜肴可从未见他做过,要难倒他,正该从这里下手。
  女郎计上心头,略有得色地指着一只肥鸡道:「那就做一个白斩贵妃鸡吧。」
  吴征一愕,死命眨了眨眼睛,旋即眼角弯起,艰难忍着笑意。
  这词儿虽说的不是好地方,却是实打实地名词。男子胯下之物叫法各自不同,这也是一种,且还是官面上的叫法之一,在从古至今许多典籍上都是堂而皇之地写下的,倪妙筠身处书香门第自是知道。所不妥之处,实因发音太过粗俗难听,女子口中念来难免更为不雅。
  尤其是出自倪妙筠这等干净清爽的美女口中,别有一番怪异的味道。让人听了想笑笑不出,说有多不好听也算不上,好像她的纯净美丽也感染了难听的名词,生生变得好了许多一样,但要说变得好听,那也是决计不可能。
  吴征带笑的眼角就这么看着倪妙筠骤然发窘,佳人自粉白的脖颈忽地涨红,再一直弥漫向柔和精致的面庞,越发衬得明眸善睐,唇红齿白。
  所谓霞举烟生,不外如是。
  女郎也是想怒没得怒,想发作也没半点理由,再回头想想也有些好笑,可半点都笑不出来,就这么僵在了当地,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吴征有些怜惜地微笑着靠近,终究忍不住逗弄的心思凑近佳人耳边轻声道:
  「说鸡不说巴,文明你我他。」言毕飞也似地逃了出去……
  【新年进步,阖家安康】

乡村如此多娇
伙夫
周平本是一个平凡小村医,可是村里的俊寡妇,总喜欢上门找他治病…… 水兰溪:“周平,今晚上来嫂子家给嫂子治一治吧?” 周平:“兰溪嫂子,快让我歇一歇吧,这个星期都八回了!” ...

青青河边草 / 发表于: 2024/06/28 00:24:47

第二章 大音希声 慧眼识贤
  秋日的清晨阳光柔魅,高飞的云雀欢唱之声不需清风也能捎来阵阵脆亮。水雾像层薄薄的轻纱,旖旎而妩媚。可一片片的叶子由青转黄,终究在干枯了之后落下,旋转着,跳跃着,带着无尽的遗憾无可奈何地投入大地的怀抱。
  柔惜雪推开房门时,正面对落下了不少枯叶的院子。她心中一跳,在忧伤的季节里,人总难以避免往日的思念与惆怅,即使淡漠如她也不例外。——那股峭然的愁绪就像山溪一样时缓时急,在无尽的秋风里悄悄潜入人心,排不开,躲不去。
  她双眸一黯,情不自禁地垂下头低吟经文,迈着沉重的步伐向佛堂走去。
  脚步的沉重不仅是深深的自责与负罪感,也因功力全失,身躯慵懒无力,才使得院落里路虽平,步伐难安定。天阴门里百余年传承连同着广厦屋舍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同门死的死,归顺的归顺,震撼世间百年的天阴门金字招牌如今片瓦无存,只留下几个幸存者苟且偷生,寄人篱下。更可恨的是,两名仇人仍自逍遥,一人已是万乘之尊,另一人也大有可能成为万乘之尊。
  支撑自己苦熬二十年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前途渺茫看不见任何希望,自己犹似个活死人,不是活死人还能如何?佛魔双界分,人间劫纷纷;普法降甘霖,苦海现佛尊。可笑心中一片礼佛赤诚,危难之时佛祖不曾显灵,甚至没有点滴护佑。如果佛祖要给自己劫难无数,那同门又是何辜?
  念珠上的名字就像用刻刀划在了心口里,鲜血涓涓难止。柔惜雪面目表情地木然拿起念珠盘上手掌,燃香插好,盘坐在蒲团上低声诵起经文来。
  佛祖不显灵,可一身罪业无从寄托,仍需歌颂着佛号寻求一点点心灵的慰籍。
  否则不再威力无穷的身体早已不堪承受。
  诵过了几篇经,柔惜雪睁开眼来。目蕴雷电,几乎能直透人心,这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模糊的视线,好一会儿才能聚集在一起看清。人之寄情于虚无缥缈,大多源于无力与绝望,现今这个没用的身体,愿望再多再好又有什么希望呢?
  柔惜雪又木然起身,唯因坐久了腰腿酸麻而微蹙了蹙眉头,步履蹒跚地一顿一顿挨至石桌。时至今日,黯然已变得麻木,就像血行不畅的腿脚一样,没有什么神妙之方,只能等着慢慢恢复。可悲的是,不久之后又将是一个循环。
  蒲团前祈祝,石桌前稍事休息再发发呆,已是她的所有。这座小院就是她全部的天地,仿佛藏在这里就能躲开讥嘲与鄙夷,以及生生世世都难以偿还消弭的罪业。
  吱呀声响起,娇小的身影闪了进来。小院不闭门,也时常有些人会来,比如前日的吴征与祝雅瞳。覆灭的天阴门里,最为熟悉亲近的另三位幸存者都对她保有尊敬,但唯有这个娇小的身影才能让柔惜雪心中一暖。
  对她的栽培,还有从前一番维护的苦心没有白费。这个冷冰冰的弟子不知何时被剥去了身周的坚冰,越发活泼,越发可人,甚至有一股激人向上的力量。而她现在终于明白自己为何强要将她许配给皇室,打心底全是出于对她的爱护。更加庆幸的是,自己的一番好意终究没有称心如意,否则现在她要面对怎样的苦难。
  天家无情,最安全的后路也是万丈深渊。
  「师尊。」冷月玦背着个背囊,双掌在小腹前捧着一大叠直抵脖颈的书册,以下颌按稳了行来放在石桌上,拍了拍手道:「徒儿来晚了,师尊勿怪。」
  「嗯。」即使心生暖意,柔惜雪依然淡淡地应道,徒儿的用心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然而一切都不会有什么不同。自己没有开口,只是从前对她苛求太多,现下没了未来和希望,不如由得她去了。
  「吴掌门来信说您答应了要一同重修典籍,徒儿刻意多拿了些空白书册来,等用完了再取。」冷月玦解开背囊,整理出狼毫香墨,砚台笔洗道。
  「什么?」
  「嗯?」师徒都是清净寡淡的性子,但互相之间颇为知心。柔惜雪不明所以,冷月玦便醒悟过来道:「他诓我……」
  少女红着脸,三分薄怒,三分嗔怪,另有四分羞悦,似在娇嗔情郎拿她玩笑取乐,却偏生没有半点怪罪。那楚楚动人的俏脸纯真而明媚,正是发自心底的爱意才有的模样。
  柔惜雪心中一动,竟生出些羡慕来。她当然知道徒儿生就一副绝色之姿,可从前又哪曾见她这般模样,又何曾会去关注她一喜一怒的娇俏。
  「师尊既没答应也无妨,徒儿来做就是。」冷月玦一边磨墨,一边自顾自地道:「他们昆仑派重修典籍之事进展甚速,咱们天阴门也不能差了。师尊您忙您的,空闲时若是无聊,帮着徒儿看一看是否有缺漏可好?」
  「嗯?」柔惜雪张了张嘴,最终未发一言,只看着冷月玦摊开第一本未曾装订牢固的书册,翻过封面,在扉页里写下二句。
  「昆仑也是一身的血海深仇,但和咱们天阴门相比还要好上些许。吴掌门不服输,不认命,门人士气也旺,连林师姑都打着精神。徒儿前段时日又旁事缠身挤不出功夫,咱们天阴门气势上可不能弱于昆仑派,现下开始追赶也不迟。师尊重伤初愈也不忙于一时,从前师尊照料徒儿多年,现下让徒儿来照料师尊,打点门派。」冷月玦细心地写下两句七字诗,举起来以嘴轻轻吹干摆在柔惜雪面前曼声吟道:「手握灵珠常奋笔,心开天籁亦吹箫。师尊您看吴掌门赠的这二句如何?」
  一口一个吴掌门,叫的如口中含蜜,甜腻无比,与嘴角淡淡却掩不去的笑容相得益彰。柔惜雪心中暗叹,爱徒已是全心扑在吴征身上,爱的铭心刻骨。想来吴征待她也是极好,才能让冷月玦这般情深。——除了疼爱之外,帮衬也是竭尽全力,冷月玦不灰心丧气反倒斗志昂扬,只怕吴征占了好大的功劳。柔惜雪心下颇宽慰,比起自家从前的孤军奋战,爱徒有能人诚心诚意地帮衬,就是大大的幸事。
  从前严苛的性子随着武功的消失,希望的泯灭似也消散,只要爱徒开心便好。
  柔惜雪轻声道:「昆仑是道家,修行法门与咱们佛宗有别,这两句么……」
  「吴掌门说,天下大道殊途同归,武功如此,修行也是如此。佛也好,道也好,不都是劝人向善么?」
  柔惜雪不愿与爱徒争执,只道:「依上下两句的意思,这个【亦】字当用【
  不】字更妥些。以他的才智,不知是怎生想的。」
  「师尊所言大有道理,此前我也这么想,到了这里我才忽然明白个中之意。」
  冷月玦兴高采烈道:「若是这里用不字,两句的意思便是说自家修行,即使灵珠在握也不可忘了精益求精,修行更上一层楼。而这些均未必为外人所道,心有天籁之音何须鸣萧奏曲,悟得大道自当远离凡俗。可是我等均是俗人,在凡俗中为声名所累,恩仇所牵,现下这座府邸里的每一位都是如此。若是只做自家修行,岂不是逃避现实?这个不字改作了亦,含义便截然不同。昆仑派也好,天阴门也罢,岂有甘于沉沦者?师门恩重,徒儿就算哪一日悟得大道,必然引吭高歌,叫天下知晓,重振天阴门才对。」
  冷月玦说完,院里一时没了人声,只余她兴奋地左右踱步时踩着落叶的沙沙声。柔惜雪仍是木然着脸庞,许久才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这一席话说下来,让柔惜雪觉得比爱徒一辈子说过的话都多。而看她略有些兴奋地逡巡着,柔惜雪猜测是不是得到了什么保证,才会如此激动。
  「是。只是徒儿先行应承了吴掌门保密,现下还不能说与师尊。」冷月玦大方地承认,歉然道。
  「嗯。」柔惜雪随口应道,随手拿起了支笔,随意摊开一本书册自言自语道:
  「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写字了……」
  提起的手臂颤巍巍的,手掌也远不及从前的稳定。可笔锋一落在页面上留下墨迹,柔惜雪脑中便不自觉地涌过无数从前藏经阁中的典籍,妙语,再也停不下来,唰唰唰地写了下去……
  …………………………
  即使在多雨湿润的江南,在草叶枯萎的原野里,萧瑟的秋风起时依旧刮得漫天尘土飞扬。
  什么枯黄改变了世界的眼色,还是最浪漫的季节,再好的形容与赞赏都让尘土给吹得一干二净。吴征实在不喜欢这个季节——久久没有一场雨,只消起了风,不需多时就能让桌面浮上一层灰土。一个时辰不擦,摸上去便是又粗又脏。何况是在旷野中的军营。
  大风天气卷来的沙土能让人在呼吸间都吃上一嘴的灰。吴征与身旁的营中兵丁们都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重重朝地上吐了一口。拉好了架势,目光还百忙之中朝操演的校场边一瞥。
  军营里的血气旺盛,当然夹杂着豪爽男儿的体味。一天操演下来,旷野中似乎都是汗臭。向来优渥,又有过军中经历的吴征尚且有时难以忍受,何况娇滴滴的女子。
  张圣杰的旨意一经宣读,倪妙筠便正式成了监军,与吴征同桌而食,出入结伴,近乎形影不离。只是那日的调笑过后,吴征几回搭讪均换来白眼冷哼,任凭他舌灿莲花说尽了好话,除公事外再无半句闲谈。几回碰壁之后吴征学的乖了,说什么好话?说一回,便是提醒女郎一次失言之举,便是让她再难堪一回。
  时至今日,吴征依然心中好笑,望向倪妙筠时也不免打心眼里佩服。大学士的女儿,偏生要来军营里受罪。虽说她担负监军之职不需操演,照样也是诸多不便。今日刮着大风,很快也让她的衣甲蒙上一层黄沙。秋风又何解风情?佳人的秀发与娇颜上同样是肉眼可见的灰土。
  「咳咳……」韩铁衣清了清嗓子,点着校场运足了真气道:「今日和从前一样,兵器任选,三十人为一组焚香为记,闯过去用时少者为胜,最终胜者可免半日操演。至于这位胜者之外的么,呵呵,不好意思了,午后加练。」
  这种大操演五日一回,吴征还是第一次参加。校场上设置了重重障碍,事先以黑布蒙上,让人看不清其中的机关。——战场之上,哪有什么预定的套路。这迷宫一样的校场,不是亲身进入从外难以得知个中玄机。
  吴征所处是最后一组,韩铁衣所宣称的抽签决定其实还是暗箱操作了一回,
  否则以吴征鹤立鸡群的功力,一上场便要断了其余人夺取头名的念想。
  信香点燃插入了香炉,比赛便即开始。三十人争先恐后地冲入【迷宫】,便见密密麻麻交错的丝线如蛛网一般,显是设置好的机关。丝线缝隙一指难容,绝不可能不触动便闪过去。吴征气运丹田鼓足了目力,身形丝毫不停撞开丝线,但听砰砰砰暴雨般密集的弦音想起,周围土壁上无数竹箭射了出来。
  竹箭无尖,若是任由打在身上也不好受,更难过的是顶端均裹了只粉包,打到身上便是令人难堪的记号。三十人前后撞入,黑布蓬里的竹箭全数发射出来,从不同的角度四下乱飞,像极了战场上流矢处处,无迹可寻。
  吴征躲不开丝线,但使开【听风观雨】,竹箭的来龙去脉却尽在脑海。他伸手一抄捉了根射向面门的箭枝在掌,挥舞着拨打箭雨。
  优胜者仅能有一人,那些颇为自负的,或是自觉有望争先的,互相之间怎可能相安无事?另有些纯属看吴征不顺眼,想着法儿找机会使绊子。
  吴征挥手挡开迎面的两箭,一个纵跃横着身子低飞过去让身后袭来的箭枝落了空,这一下子还窜到了前排,在误中副车者的咒骂声中回身笑道:「要暗算我,那就跟得紧些。」他手足不停,一边轻易地拨开箭枝,一边连连点地,与众人越拉越远。
  这一下使出了真功夫,众人便自觉与他差得太远。这般举重若轻,无论内外功都已是上乘之选,加之此前见过他闯阵的本事,心中气馁也好,不爽也罢,都不免暗暗佩服。
  穿过了箭雨,前方微弱的灯光里现出一个拐弯。吴征刻意显摆武功立威,足下加劲侧着身转过,不防眼前忽现数百杆竹竿!
  韩铁衣的布置极为巧妙,精准地卡住了视线的死角,不转弯看不见,一转弯已在眼前。竹竿便是长枪的模样,数百杆列在一起,仿佛长枪如林。
  吴征应变奇速,几在间不容发之际一点足尖,借着前冲之势飞跃枪林。枪林之后,还有枪林,这一片后置的枪林尖端朝天,且不再是枪头上包着粉包,而是真正削得尖了,虽非金铁,扎上了也要挂彩。
  两片枪林,除非肋生双翼否则不可能一跃而过,但对轻功高手而言不是问题。
  吴征伸手抓住枪尖腰杆发力,两个翻身腾跃冲了过去。这一下翩若飞鸟,校场上围观的军士们发出连连的彩声来。
  到了军营之中,无论愿不愿都只能认命,否则做了逃兵不是闹着玩的事情。
  军中最令人敬佩的就是强者,军士一层而言,对勇力的敬佩更甚于智计。吴征飞纵腾跃,不仅迅捷无比远远拉下了后续的竞争者,且姿态潇洒,大有举重若轻之感,就更加叫人佩服。
  连过箭雨枪林两关,前方道路分岔,进入后又是陷阱处处,檑木过后又是滚石,将战场上的一切模拟得十足十。吴征避开檑木阵后跃入土坡,这一处是校场上唯一能看得清的所在,但见一人高的滚石连珠炮似地顺着山坡压了下来,无机巧可言,唯凭个人能耐与勇气。
  吴征大喝一声,力贯双臂左右连挥,将一人高的滚石连连拍开。
  此前也有外功高手硬闯此阵,但绝没有吴征的迅捷,凶猛,精准。他一边大踏步地前进,一边拍击,巨石应声偏飞,足下稳稳当当地前进。这一手功夫不仅显露了高明的内功,更显身子骨强劲有力,内外兼修已达极高的境界。在场都是行家,更是引起震天价的叫好声。
  上了坡顶,又是一堵三丈高墙,翻过高墙便是终点。吴征刻意卖弄,足尖在这里一点,双掌那里一按,施展开昆仑轻功青云纵,像一抹青烟一样跃上高墙之顶。
  回首四顾,只见离得最近着也不过到了檑木附近,燃起的青香也不过烧了一半多些。一时之间,吴征也有些得意,自幼起的勤修苦练,辅以【道理诀】的神奇与完全符合他个人特质,终于也到了即将登临绝顶,可以俯瞰芸芸众生的这一步。再有三五年的时光,自己还会怕谁?普天之下的高手谁敢正眼看吴府?
  韬光养晦的盛国会强大起来,吴府也会有应对天下高手的力量。
  「霍永宁!你给老子等着!」吴征忽然面目狰狞地一咬牙,冷哼一声跃下高墙,虎着脸一屁股坐在韩铁衣与倪妙筠当中的位置上。
  大获全胜,殊无喜意,主将心情不佳似发了怒,军士们自然有些心头惴惴不安,噤若寒蝉。
  「恭喜恭喜。」韩铁衣低声道:「吴将军今日大发神威,要收服这干野性难驯的猴子也就差了一席话之功,不知吴将军准备好了没有?」
  「好不容易想了些生气的事情板起脸!老子现在杀气这么重,被你一调侃你说多尴尬?」吴征嘴皮子微动,憋着怒容道:「前头你往死里折腾他们,一副要折腾出营啸的模样,还以为你有什么高招要他们心服口服,原来就是把我推出去是吧?」
  「嗯?老子当坏人,好处全让你占了还不成。」韩铁衣怪道:「要不你给我出个更好的主意。」
  「……」吴征无语凝噎,叹道:「人长的帅就是麻烦。」
  「……」倪妙筠张口想鄙薄两句,终是被这人的自鸣得意与奇怪脑洞也搞得无语凝噎,只能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心中暗道:怎地忽然会扯到长相上面去,定是脑子有毛病和常人长得不一样。
  操演陆陆续续结束,军士们又集中在校场上,结果已然很是明显。这一次韩铁衣没有起身,吴征第一次站到了众军之前。
  还是第一次做主将站在点将台上,吴征脱下衣甲,摘去头盔摆放好了,露出内着的天青色长衫来。除去衣甲头盔,便不是以主将的身份,但内里的长衫飘逸出尘,才让人又记起他的另一重身份来——昆仑派掌门。
  「实话实说,从前我真不屑与你们这些人为伍。我在昆仑山修行的时候,在大秦为官的时候,与你们都不是一类人。占山为王是贼,是盗匪,横行乡里的也都是些没用的纨绔,废物。从前我瞧不起你们,一点都瞧不起。总觉得是怎样的一群人,才能堕落至此。不过我也没有要与你们这类人为难的意思,只消不是犯到了我头上来,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吴征低头,珍爱地弹了弹身上长衫的皱褶处。即使昆仑已不复从前的威名,可于他而言铭心刻骨,也仍为之自豪:「只是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也会和你们一样。大秦对我百罪加身,要将我剁成肉泥。世人讽我败家子弟,甚至是丧门星,才给昆仑派带来灭门之祸。
  哈哈,于是我和你们一样,都成了戴罪之身,还有不成器的二世祖,纨绔。」
  吴征摊手摇了摇头,又道:「所以,我才真的放下了从前的架子还有优越感,平心静气地看你们。这里的每一位都是我向陛下启奏请来的。额,倪监军不算,她是自愿来的,想来是怕我偷懒。」
  「哈哈……」吴征本就甚少架子极具亲和力,何况那一身本事是实打实的,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能与这些从前的山贼与纨绔们说些掏心窝子的话,本就让人心生好感。再调笑两句军中唯一的女子,还是绝美的女子,不由就惹来一阵哄笑。
  「看完了才知道,呵呵,哪来的多少分别?」吴征挥手左右比划道:「都是一样的人物,相似的遭遇,偏生从前搞得自己像是个大户人家的正妻,看着那些填房,通房丫头,乃至半掩门什么的一脸鄙夷,惹人笑话了你们说是不是啊。」
  「哈哈哈哈……」
  军士们笑声更大,却听吴征沉下脸道:「众口铄金,世人都是这样。你们每一位所受的冤屈,我都记得。若是天生的恶人,他进不得这座军营。你们会来这里受委屈,是因为你们不是天生的恶人,都是被逼迫无奈,即便如此,你们也没有胡作非为,行事有底线。所以我把诸位召集起来,就是想告诉那些冤枉,瞧不起我们还要说风凉话的人,草你奶奶的,针没扎你们身上,凭什么替老子说不疼?」
  一句话几乎说到了军士们心坎里去,行走在阴暗之间的日子没人好过,放荡形骸的醉生梦死也不是本愿。谁又愿被人指着鼻子骂狗贼?
  吴征遥指大秦道:「昆仑派上下一门忠魂归天,坑害了他们的人还在逍遥法外。其实,若不是陛下收留我,我也只能和你们一样,要么占山为王,要么醉生梦死。其实,我还年轻,一定比仇人活得命更长。我本可以和你们从前一样,逍遥些,活得爽快些。可是蒙陛下青眼,我也不愿就让那些仇人颐养天年那么好过。
  我不肯认输,所以我来这里,一为报陛下收留与信任之恩,二为还昆仑一个清白公道。可是如今,陛下自己也不好过。你们都是土生土长的盛国人,当比我更清楚百余年来,历代先皇委曲求全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谁。所以,我想告诉诸位,陛下给了你们改头换面,洗清沉冤的机会,你们,又愿不愿意为陛下讨一个公道,为自己要一份前程,为子侄留下个光耀的门楣?还是,你们愿意做亡国奴?」
  吴征越说声音越大,运起了内力声震荒野道:「留在这里,代价会很高昂,今后会流很多血……所以,今日这些话说完,我不再勉强你们,也不再设任何障碍,如若还想走尽可以走得。我只想告诉诸位,即便今日之后,我是唯一一人,那也没关系。」
  吴征拱了拱手施施然落座,他知道不会有人走,即使心不甘情不愿,从今日起营中的每一位都会留下来。男儿都有血性,吴征的一番话正成功地激起了他们的血性。霍永宁选择的都是亡命之徒,所以暗香零落只能以威福镇压,永远都是贼。吴征的选择反其道而行之,所以这里的群豪,就算功力差了些,却可以成军。
  他闭上了眼,看似不愿面对可能有人离去,实则智珠在握。偏生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与他过不去道:「吴掌门所言倒是有理,只是话里话外,是欺我盛国无人么?」
  吴征开始头疼,倪妙筠几日不搭理他,这一开口就善者不来,不知道她要玩什么花样。
  这女子可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单纯仙子,从装扮上便小心思十足,且极为爱美,穿着打扮都极具个人风格。这样的女子都是极有主见,心思玲珑剔透的主儿。
  何况这一位可是每每被师门赋予重任,极善隐匿藏行,若没有颗七窍玲珑心,哪里办得来这些事?
  「不敢不敢,有些事说了没用,做了才成。」吴征嘴角露出些许笑意,话中有话分明在说:你看看你,说要吃一只白斩贵妃鸡吧,可是就没吃。耍嘴皮子有什么用?
  倪妙筠狠狠瞪了他一眼,看懂了吴征的眼神让她心中略慌,没好气地向韩铁衣道:「敢问韩教官,今日是头名可歇息,余者午后严加操演,对么?」
  「当然。」韩铁衣眉头一挑,忍着笑道:「只要是营中人,无论是谁,绝无例外。」
  「好。本监军也是营中人,不参与说不过去。」倪妙筠冷笑着朝吴征一瞥,自顾自地点起根青香插入吴征那一根旁边的香炉道:「本监军旁观了许久,多少看出些机关玄机,些许便宜本监军也不占你的。」
  这一刻的风明显比方才还要大了些。青香燃起一缕烟柱,又被大风吹散,香头一点火光明亮耀眼了许多,可营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只注视在倪妙筠一人身上。
  她不理青香烧得甚快,一会儿便短了一小截,只信步下了校场,回头一瞥青香已烧了四分之一,这才忽然拔足奔去。  极少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见过她全力施展轻功,吴征也是第一回,直看得眼珠
  子都几乎瞪了出来。
  刺杀【雪夜魔君】项自明之时,女郎如云似雾,如梦似幻的剑法让吴征大开眼界。犹记得她一剑收回剑鞘反身就走,项自明的伤口处这才喷出鲜血,可想而知她的剑法之迅捷。要像她一样,每每藏于暗中出其不意地刺杀,不仅要有一手快剑,更要有一身好轻功。
  此刻她在大风扬沙之中仿佛腾云驾雾,凭虚御风而行,只眨眼间就没入阵法中,仿佛化作了一阵青烟。箭雨难不倒她,以她身形之苗条,仅需拧动腰肢便可躲了开去,只可惜视线难以企及,仅能凭想象猜测以她胸臀之饱硕,该当如何藏得身形。
  须臾间倪妙筠便跃过箭雨,从枪林间翻身而起,衣袂纷飞,在第二丛枪林处竟踏着枪尖前行,这一身飘飘的浑不受力,又是何等地轻盈。
  足踩枪尖非吴征所能为,显是她胜了一筹。待她一路闪过檑木,用的身法与吴征大同小异。闪过了檑木,面对巨石翻滚女郎居然也伸出白生生的手掌来。
  圆滚滚的巨石,苗条的女郎,令人担忧别把她给压扁了,便是擦破了层手上油皮,也是让人心疼。第一颗巨石滚至,倪妙筠手掌一伸一引一带,那巨石路径忽偏,从她身侧滚了过去。女郎奔向坡顶,竟给人生出一种劈波斩浪,当者辟易之感。
  天阴门的轻功独步天下,最后一堵高墙于她而言更是如履平地。倪妙筠施展开魔劫昙步,旋着身儿越飞越高,好整以暇地落在墙顶远望吴征。被顶礼膜拜了一番,她才跃落墙头奔回点将台旁灭了青香道:「韩教官,是我胜了吧?」
  她出发前青香已烧了小半,现下还比吴征的多了一指宽,就算是最后出手占了便宜,优势也已太大。韩铁衣笑吟吟道:「舍倪监军其谁?在下拜服。」
  「嗯,那本监军午后再来监督诸军操演,若是有不用心的,莫怪本监军刀下无情!」倪妙筠又朝吴征冷笑一声,一拂衣袖侧身离去。只是与吴征擦身而过时,才听他恼人的声音送入耳中:「原来那天你故意追不上我呀……」气得她面色发白,又险些打了个跌,足下加快逃也似得去了。
  经倪妙筠一【闹】,偶有几名打着小心思想离去的也知不敢走了。吴征的话里的确有看盛国无人的意思,无论真心也好,激将也罢,人家有那个资本说出这句话来。而盛国的颜面居然要倪妙筠一名娇滴滴的女子来维护,此时再走,只怕还没走出营门就要被无数目光被盯死,永远地钉在耻辱柱上。
  谁愿子孙世世代代为奴为贼?
  没有。
  「这么聪明的女子,了不得,怪道雁儿也肯让她进你家门去争宠。」韩铁衣拍拍吴征的肩膀,用痛心疾首的目光与声调道:「被个女子抢了所有的风头,可怜,可怜。」
  「我呸,有本事你去把场子找回来!」吴征心里甜丝丝的,仅有那一点装逼失败的火气全撒在了韩铁衣身上。
  「没功夫,你很闲么?」韩铁衣指着校场道:「这叫八门金锁阵,别人有空用饭,你没有,快去看熟了。」
  「我……」
  晨间演了这么一出跌宕起伏的好戏,军营里热闹起来。无论是闯阵时的疑难点,还是吴征与倪妙筠显露的惊人武功,都是说不完的话题。
  「他娘的,老子就不服吴将军,就服倪监军,你有意见?」胖和尚忘年僧,人送绰号一气呵成,嗓门还是震天响。他一边呼啦啦地往大嘴里巴拉着面条,一边口沫横飞地挥斥方遒:「一个大男人偏是剑走偏锋,使些轻功过关算什么英雄好汉?你看倪监军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还是书香门第出身,那一手武功才是名副其实地厉害。老子服气,真他娘的服气。依老子看,吴将军在倪监军面前就是矮上半头,在监军面前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绝不敢说半个不字。否则倪监军要与他比划比划,吴将军只能认栽,你们说是不是?」
  无人应承。
  待了片刻,面子上挂不住的忘年僧火气冒起,还要【据理力争】,于右峥才及时在他肩头一拍低声道:「大师说得对不对在下不知道,只是提醒大师一句,吴将军的话大师最好还是乖乖地听着,否则倪监军会第一个把大师的头砍下来,切记,切记。」
  「昂?」忘年僧吓了一跳道:「什么意思?」
  「凡俗中的事情,大师是出家人不懂,也不必懂。总之大师牢记在下的话就对了,不信,大师问问诸位兄弟。」
  忘年僧铜铃般的眼睛左右一瞪,只见同一张桌上吃饭,平日较为相得的好友大都频频点头,他一摸光头道:「见了鬼了。」果然从善如流,这一下声音就小了许多……
  ……………………
  相比于寻常人家,皇宫里的金碧辉煌仿佛天上的琼楼玉宇,不可逼视。而享用这一切的天子,也比寻常人家要辛劳许多。
  夜色已深,紫陵城里万籁俱寂,皇宫的御书房里却还亮着灯火。有了一代又一代暗中呕心沥血的帝王,才能让这个在夹缝中艰难求存的国度延绵至今不破。
  张圣杰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又狠狠打了个呵欠,饮了口浓茶才站起来身来,混不顾忌天子威仪。一旁陪伴的费紫凝看得有趣,嫣然笑道:「陛下累了,不如早些安歇?」
  「正是,今日差不多了。」张圣杰握起费紫凝的手,让太监们远远跟随不得靠近,出了御书房缓缓向后宫行去。
  夜风虽凉,散散步却能让坐了一日的筋骨舒缓,张圣杰一边舒展着四肢,一边道:「吴征连个话都不回,想来还是被吓着了,哈哈。」
  「陛下传的旨意这般不依常理,不把他吓着才怪。」费紫凝也忍俊不禁。张圣杰传口谕时她也在场,倪妙筠惊得目瞪口呆,她也差不多。可一想倪妙筠去传旨的模样足能脑补出无数种场面,每一种都会有趣得很。
  「此吓非彼吓,他怕的是朕到了战场上乱传旨意,不是被那道口谕吓着了。」
  「嗯?」费紫凝轻叹一声道:「陛下如此信任吴家,臣妾当真是想不明白,只能叹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倒要敬佩陛下胆色过人。」
  「你呀。有话便直说,何必拐弯抹角?」张圣杰对这位贤良的皇后十分喜爱,连梓童都不愿叫,不是直呼爱称便是你呀你的,更显亲近自然。两人相携的手紧了紧,张圣杰道:「朕也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朕要先问一个问题,你可知朕为何早早就选定了你为后?」
  费紫凝自小就是以皇室储妃培养的,费家对盛国皇室的支持与重要性,也几乎确立了她长大后就是皇后。可说得再多,必须张圣杰肯答应才成。张圣杰自幼被软禁在长安为质,又从哪里通晓一名女子?此事费紫凝不好意思问,倒是心中也屡次好奇。
  「臣妾听陛下指点。方才是臣妾错了,陛下也不需与臣妾拐弯抹角。」费紫凝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显是对张圣杰也发自心底地敬仰与喜爱,甚是相得。
  「我在长安时明白一个道理,要了解一个人,首先看他周围的都是些什么人,怎么待他,再看他落难时,周围的这些人又是怎么待他。」张圣杰十分感慨,思绪仿佛飘回了饱经苦难的过去:「凝儿在费家就喜好读书,谈古论金极具见解。
  又生性简约,御下平和,甚得朕心。这一切若只是凝儿如此那算不得什么,世人多有面善心恶之徒。可凝儿身边人也是如此,则谁也做不得假。朕选中凝儿结为夫妻,堪称平生得意之举。」
  费紫凝听得心中甜丝丝的,羞红着脸道:「臣妾谢陛下夸赞。」
  「据实而言,不是夸赞。」张圣杰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吐出所有烦闷欣然道:  「引吴兄入盛国,也是得意之举。你且看他身边都是何人,再看他落难之时,第一回落难,身边有个杨宜知尽心尽力,同门也没人待他多严苛,这一回落难,昆
  仑可谓根基尽丧,可是多少家族跟着举家相随一同入盛国?」
  「昆仑里都是世家子弟,这些人都不是凡俗之人,吴征平日人品如何可见一斑,陛下果然慧眼如炬。」
  「呵呵。可笑大秦痛失柱国之材,梁兴翰识人之愚,还比不过会在青云崖旁陪伴吴征的区区一个杨宜知!当然了,朕之所以对吴兄全无提放,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一个原因。」
  「臣妾愿闻其详。」
  「凝儿与吴兄也见过,有没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张圣杰搜寻着一切词汇,艰难描述道:「有没有觉得他似乎,看朕的目光很不同。没有那种畏惧天威之意,他很平和地看着朕,当朕就像一个普通人?也不对,总之就是,他并不羡慕这个帝位,也不怕天授的君威。也不对……哎,朕不知怎么说才好……」
  「臣妾能懂,臣妾确实也有这个感觉。」
  「那种感觉,就像朕把皇位送到他面前,他也不会要的。他会嫌麻烦,累…
  …呼,朕也看不明白他。」张圣杰又吐了口长气忽然哈哈笑道:「所幸吴兄是个忠孝信义之辈,才肯为了还昆仑派一个清白,讨伐仇敌而委身盛国,否则现下他指不定已鸿飞冥冥,不知远去何方了。也所幸吴兄的根基不是帝王之资,天下三分也没了插足的地方,否则他也可能自立旗号,不假手他人了……以吴兄之才,若非不具天时,他做得到的。」
  「原来如此……正因如此,陛下才一直与他兄弟相称,陛下与他更像是合作,而并非是臣属,对么?臣妾口不择言,陛下莫怪。」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凝儿!」张圣杰舌颤莲花大赞了一声道:「果然聪慧伶俐,凝儿一点就透。」
  费紫凝的脸红了起来,爱郎的称赞足以让人脸红心跳,此时又已接近寝宫,陛下的心思她当然明白。果然张圣杰的脚步加快了些,握着的手也更紧了些,像是防着她逃走,一脸喜色,又低声道:「凝儿的准备如何?」
  费紫凝心中一凛,也低声道:「臣妾生是陛下人,死是陛下鬼,陛下去哪儿,臣妾也去哪儿。」
  「嗯……没有多久了。」张圣杰依然笑嘻嘻地,几乎已将费紫凝搂在了怀里,声音更低道:「破釜沉舟一战,不仅御外敌,更需肃清朝堂,此事危机重重,凝儿也要受苦了。」
  「陛下自有天子鸿运,不必担忧,至于臣妾生死不渝,若有不讳,亦不独生。」
  费紫凝满面绯红,虽觉张圣杰的行为即使只是做给人看的也十分不妥,却不由自主地靠得更紧了些。
  「嗯,还有花贵妃,她是文弱女子,一同出行凝儿务必费心照料。军营清苦,今后颠沛流离的日子恐怕少不了,怕是长久难以享得片刻安宁。今夜不如……」
  「陛下。」费紫凝皱着眉嗔道:「妹妹处臣妾自会照料,只是……不是臣妾善妒,陛下的龙床上只得一名女子,若是陛下要召妹妹来,臣妾可为陛下代劳…
  …」
  「额……」张圣杰绕了好大一个圈子,布下重重迷阵,仍是碰了一鼻子灰,只得尴尬道:「那也不必……花贵妃就明日,明日吧……」

我有九千万亿舔狗金
番茄第一帅哥
舔一个女神,你就是舔苟。舔一百个女神,一百个女神就是你的舔苟。陈远,觉醒终极舔苟系统,获得舔苟金九千万亿。一条终极舔王的故事,由此展开·····

青青河边草 / 发表于: 2024/06/28 00:27:36

第三章 冬泉饮马 斯与流年
  凛冽的寒风吹散了最后一丝暖意,无情地卷落最后一片枯叶,扑簌簌的雪花降下,把大地扮作银装素裹的一片洁白。
  冬季来临,万物蛰伏,只待新年之后开春的惊雷唤醒。天寒地冻的时节里,人也特别慵懒些。郊外蜿蜒的行列三五成群,零零散散,即使穿了足够多的御寒衣物,仍显得没精打采,仅有口中剧烈呼出的浓浓白雾,才显出些许生气来。
  御书房里早烤热了火墙,可皇帝不喜欢气闷,于是太监仆从们又不得不时时打开门窗透气。室外的寒风随之灌入,无论平民百姓还是帝王家倒是一视同仁。
  张圣杰把手捂在汤婆子上暖了暖,又合掌搓了几搓,才继续提起狼毫批阅着奏章,口中喃喃道:「大军化整为零,陆续迁往各地。皇后,此前军器备齐转运得如何了?」话音刚落,便烦躁地发起脾气来,手中饱蘸浓墨的狼毫被他一甩,登时将桌,地给污了。
  「和大军一样,早早化整为零送往五处渡口城池,已先于大军迁移完备了的。」
  费紫凝急忙做安慰状应道。
  「军械粮草的调拨完整后的模样,爱妃再念一遍给朕听,低声些……」佳人幽香传来,张圣杰这才又愉快起来,一把将费紫凝搂在怀里,又张嘴将皇后送来烫热了的酒一饮而尽。
  花含花容颜甜美,尤其一对唇瓣仿佛朵盛开的牡丹般红润欲滴。也正因这张樱唇在她出生时便如此醒目,花丞相才亲自点了个含花的名讳。
  皇后与贵妃并蒂双姝,皆是绝色容颜,除了早朝之外日夜陪伴在君王身边,不时低声笑语,饮酒作乐。有这样一对绝色佳人陪伴,年轻的张圣杰又怎能不耽于酒色?
  「胡江口军八万,粮草可支应六月,军械原本便颇有余,足可再装备三万大军。吴祭酒献【江山一叶舟】图之后,已秘密自百里之外的烟波山处掘取僖宗遗藏一处。其中除箭枝外,七成运往他处。胡江口如今衣甲,大刀,长枪等极为富余,箭枝更不计其数,用之不竭……渚泽河处军六万,粮草可支应一年,亦掘取僖宗遗藏一处……」双姝一边一个,艳福无边。花含花温顺地贴在皇帝胸膛前,樱唇微动,说得点滴不漏。
  张圣杰眯着眼听完,在花含花脸颊上大大地亲了一口,一脸得色全无作伪,低声讥嘲道:「旁人以为盯死了花丞相与费国师,朕便失左膀右臂,凡事脱不得眼线。岂知朕的宫中还有两只小左膀右臂,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哈哈,哈哈……」
  他越笑越是开怀,仿佛搂着两位绝色佳人便志得意满,什么天下,什么黎民,什么志向,都全数不放在心上了。
  「幼时全不知族中待臣妾如此严苛是何意,直到嫁与陛下才明了。」花含花轻声低语,蹙眉忧伤道:「臣妾斗胆一句,望陛下勿怪:从前以为公公庸弱无为,现今才觉他雄才大略。忍一时之气易,忍一生之气难。臣妾记忆里公公的唯唯诺诺,回忆起来全是他谈笑风生,智珠在握了……」
  「然也!」张圣杰似乎对她口称公公的【不敬之言】甚是喜欢,露出神往之色道:「朕能手握三十万大军,如臂使指,全赖父皇深谋远虑!若非他一生积累,哪有今日能与燕国殊死一搏的局面?这一战……居然有了三成胜算,恐怕父皇也从未想过吧……」
  「三成?」费紫凝沉声正色道:「燕军百战,陛下不可轻敌。」
  「没有轻敌……」张圣杰又喝了口热酒,道:「你们对吴征还不够了解。可曾记得燕秦之战因何而终?燕军围困三关,又偷袭亭城,原本战局已是三七之数。
  只因吴征大破狄俊彦,才硬生生地逆天改命。吴兄……最擅机变,所学又杂,有了他,咱们的胜算便多了两成。」
  「两成这么多?那岂不是原先只有一成?」
  「原先是半成,燕贼和草马先打了一场,又是新皇登基难免急于立功,所以加了半成。」张圣杰哈哈一笑,道:「也只有一成了……你们想想,若是盛燕两国打起来,大秦必然是分兵二路,一路从凉州东进拖住燕军。不过凉州关隘稳固,难有寸进,想要攫取利益,还是顺江东下,无论击燕军也好,还是击盛军也好,可顺势而为。常理而言,顺手抄走盛国国土,再联军击退燕军是上上之策。正因如此,燕国历来才放了大盛一条生路,只威压,不曾开战。」
  「啊……臣妾懂了。」费紫凝与花含花异口同声地恍然大悟道。
  「这一回开战,是大盛唯一一次机会。不打,只是慢性死亡,就是燕贼嘴边的一块肉,他什么时候想吃便吃。打,才有一线生机!咱们主动开战,最怕的就是大秦趁机渔利。吴兄东入紫陵城,顺手将没用的江州抛了出去,就是一手点睛妙笔!朕,这就往江州秘密传去国书,让梁玉宇也尝一尝难受的滋味。」
  「扑哧。」费紫凝忍不住笑道:「江州只是商途与要道,却没得农耕基业,吴祭酒留在手中全无用处。但是给了梁玉宇便不同,他毕竟是钦定的太子,登基也是名正言顺,只消在江州坐镇,自能拉拢一大批豪族支持,如今也是与成都城分庭抗礼的局面。江州四面围困之地,梁玉宇势弱正苦苦支撑,巴不得咱们和燕贼打个十年八载无暇他顾,岂敢正眼瞧我大盛江山?成都城里若有任何动向,非得从他江州过,他不能坐视不理,恰如给大秦国嵌入了一颗钉子,不拔了休想入我盛国边境。陛下给梁玉宇送去结盟国书,他明知是饮鸩止渴,还是非喝下去不可。唉,臣妾这才明白陛下所言:幸亏吴祭酒的根基并非帝王之资,昆仑一系从未有自立的反意。否则此前暗中筹划,待吴祭酒有了根基之地,一切还真都难说。」
  「哈哈哈……」张圣杰笑声不绝,听着甚是开怀,远远望去,两位绝色佳人的窃窃私语不知说中了什么妙处,才逗得他这般开心。良久笑声才止歇,张圣杰随手写好了国书,沉吟道:「吴兄这份大礼之重,朕务必将他的事情办得妥妥当当,才能回报个中恩情之万一……」
  「也不知道姐姐在军营里怎样了……」
  「这倒不需操心,吴兄为人诙谐有趣,还肯吃亏,女子最吃的就这一套。两人朝夕相处,迟早要生出感情来。这事可是费国师亲自来向朕商讨过的,马虎不得。」
  「嗯?爷爷和陛下说过?」
  「你姐姐幼年离家,又是倪大学士的女儿,可亏欠了她不少是其一;她在天阴门里学艺,多多少少也帮过朕是其二。既然回了紫陵城,年纪也不轻啦,婚姻大事当然不可马虎。祝家主上门提亲之后,国师觉得是门好亲事,还特意与朕谈过,朕也觉得是门好亲事!现下就看你姐姐怎生个说法了。」
  「此事姑姑和姑丈一言不发,原是在等姐姐的意思了……先前亏欠了她的,此次要她自己满意了才成,谁也勉强不了。」
  「是啊。不过吴兄的风流债可没那么容易还完,算算时间,他也该去陷阵营咯。那里还有位青梅竹马的小师妹在等着他……」
  「扑哧……倒也有趣,还真想看看他要怎么办才好。」
  ……………………
  冬雪皑皑,这一年的寒意似乎分外重些,听闻葬天江两岸十日里有五六日在晨间都是白雾茫茫。大江两岸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北边了。
  「草马黑胡近年来频频南下,除了世代仇怨等等之外,天气更为寒冷也是主因之一。近年的冬季更冷,草原上过冬更加艰难,所以黑胡人南下的欲望越发强烈些。想要掠取更多的过冬物资,更想占据这一片繁华温暖之地。否则他们在草原上每年冬季会死更多的牛羊,也会死更多的人。」
  「顾大夫说得有理,我怎么就想不到?」围在篝火旁取暖闲谈的人群恍然大悟道。除去家国情仇,生存是人类普遍而不变的主题。先前女子寥寥几句,便剖析到了点子上,难怪引来一片赞誉。
  女子微微一笑,一双熠熠生光的眼眸一转,灿若天上繁星,媚若洞庭秋水,还有股光华照过美玉时一闪而过的灵气四溢。光这一双眼睛就足以将人的魂魄勾了去,更不说她丽质天成之外,更有种大家豪族才能养出的特殊气质,在环境艰苦的军营里,就是最引人瞩目的仙宫奇花。  「不是我说得有理,是他说得有理,都是他从前说过我才能知道这一节。」
  顾盼暗自想着,凝视火光微微出神。
  悄悄来到陷阵营之后,也是少女初次完完全全地独自生活。
  数月军营生活让她大是充实。每日都有忙不完的事情,也得来数之不尽的称谢,感激,羡慕或是爱意。每每只是淡淡一笑,或是轻轻点头,心中还是免不了那份少女的得意与满足。医官在军中的地位超然,加之那位百夫长的前车之覆,再没人敢来对她不敬。她不知如何回应那么多善意,报以一笑便是最贴切,也最适合的应对。
  比起吴府里那一院子的卧虎藏龙,军士兵丁们就要差了不知道多少。顾盼尽可能地融入进去,不露出哪里都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只在关键之处偶尔说上那么一两句。倒不是要刻意显摆,而是军中袍泽之情,有些事情帮着解惑也是当然。
  每逢此刻,都是她最为闪亮之时,也是她思念最深之时。
  青梅竹马的大师兄当上了掌门,却不是她数年来憧憬的模样。没有庄严隆重的典礼,没有万众瞩目的荣耀,自打幼时听说奚半楼登位的模样时,就一直憧憬了有朝一日大师兄会远比奚半楼更加地风光。
  甚至她私自下山来到成都之后,大师兄待她也一日【差】于一日。在旷野里眺望繁星之时,顾盼猛然觉得,吴征待她的宠爱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淡薄了。
  幼时只消自己一句话,甚至连话都不必出口,吴征定会帮她办得妥妥当当。无论这个想法多么荒诞,或是多么离经叛道,吴征都会答应,只要她开心便成。后来便有些事情不答应了,任由自己怎么撒娇,任由他露出多么宠溺的眼神,最终还是会歉然摇头。虽每一回都会哄得自己回心转意,不再生气,可事情却没有回旋的余地。到了成都之后,他的宠溺就只剩了小事。惦记着自己爱吃什么,爱穿什么,爱用什么。大师兄缺银子的时候会给她买好的,不缺银子之后就给她最好的。
  可除了这些小事之外,一切都得依规矩,谁都不得违反,包括她自己在内。
  苦修不能落下,禁令没得商量,每晚听完了故事央他多陪伴会儿,有时可得偿所望,有时得到的也只有歉然的摇头。越是长大,就越发地失落不正是从此而来的么?
  在凉州身陷危机重重,魂牵梦萦的大师兄却与自己的娘亲时时心意相通,再傻的人也能看出其中的暧昧。那一刻,真是分外地失落,分外地难受。难受得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终于下定决心逃离了那座无法形容的府邸,松了一大口气。军营的生活枯燥无味,条件别说比吴府,就算比在昆仑山被罚面壁还要不如,可是顾盼甘之如饴。
  凭借自己的双手,武功,智慧所挣来的东西,比什么都让人踏实。
  只是烦恼就像风儿一样挥之难去。
  武功不必说,每一招每一式都会想起昆仑,都摆脱不了他的影子。智慧里更全是他的烙印,在每一晚说的轻松又精彩的故事里,早被他精心融入了各种道理,随着他的声音深深地刻在脑海。
  「他是真真正正有本事的人……有本事的男子,就不会只属于一个女子,也不会……永远只宠着一个女子。」顾盼黯然,又想起往事来。
  篝火渐熄,人群散去,到了夜间宵禁的时辰,除了巡弋当值的兵丁之外,谁也不能无故离开营帐,军中也到了安歇之时。裹着棉被在帐子底下不住灌入的寒风中,今夜睡意全无。
  这处自打招募起便十分奇怪的陷阵营操练至今,已有了模样。每日受伤的兵丁渐渐少了,动作迅捷勇猛了,防御起骑兵来也不再尽是慌张惧怕,懂得就近据高减缓骑兵的冲击之势,再结长枪阵拒敌。虽从没人说过,可这支待遇算得上十分优渥的陷阵营为的就是防御燕国铁骑,人人心知肚明。
  战场不比操演,燕军的铁骑天下无双,连北地在马背上长大的草马黑胡人都不是对手。日复一日的演练到了战场上会不会有作用谁也不知,也需燕军一个冲锋,呼啦啦地便把整支军冲得七零八落,再被风卷残云似地追杀殆尽。
  军中始终都有疑虑,不知道这样一支专门防备骑军的陷阵营成立起来是何意,但是顾盼知道。燕盛两国必然有一场决定盛国国运的大战。败,则盛国再无希望,胜,或有些许转机。阴差阳错,竟然就投到了这样一支军伍里来。害怕与畏惧之余,顾盼心中也有些许宽慰。
  这样一支军伍,十有八九要埋骨沙场的。几个月的操演并不足以去对抗燕军铁骑,至少在顾盼的眼界里,还远远不够。她没有参与过战役,可是从凉州一路杀到江州,血淋淋的厮杀已见过不少,眼力也强了许多。陷阵营里甚至的将官都很少,只由些许百夫长,千夫长暂时统领。没有大将,这样的军伍作用实在不大。
  死在战场上,也可以吧……正是明了前因后果,顾盼才愿意更多地与最普通的兵丁们围坐在篝火旁,听他们并不高明的言谈,看他们平凡的笑容,再不时地说些道理。或许一年之后,这只军伍里的每一个人都会一同埋骨沙场。
  缩在被窝里的顾盼只觉寒风吹过发梢,头皮一阵阵发凉,棉被裹着的娇躯却热了起来:「你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抱抱我了……甚至连牵牵我的手,都不肯答应……」
  不愿想起他,又时时魂牵梦萦。顾盼从没有这么讨厌,憎恨过黑夜。仿佛只有天光大放,便可以忙碌得没空去想念与回忆,更不会身上燥热难忍,仿佛无数的蚂蚁在叮咬着,奇痒难当。唯有暗中默运母亲传授的功法,搬运周天之法十分怪异的《清心诀》才能挨过去……
  这门功法虽是母亲所授,可是她记忆犹新。大师兄下山之时母亲受了伤未曾相送,于是大师兄给了母亲一封信,那封信惊鸿一瞥,却看得清清楚楚有这篇《清心诀》。
  默运内力,待心情宁定下来时睁开双眸,漫天繁星已退散,弯月也落到了山尖。顾盼暗叹一声,睡吧,天明了还有数不完的事儿要做,也听说有一大批将官要来陷阵营里充实军力。希望,能让这支军强大些,能多活下来些人吧……
  哨声尖锐地响彻全营,惊醒了每一个兵丁。顾盼豁然睁开眼眸起身着上外袍,动作迅速干脆,全然没了从前冬日清晨的慵懒,与时不时赖一会儿床。
  和平日一样,总有人比她更早起一会儿。同样身为医女的巧儿已烧好了热水,据她自己所言若是用冷水洗面会让她整张脸都发红发痒,所以每日都会早些起身,早早烧好一大锅热水,她自用少许,其余的都留给营中的袍泽们。也没多少日,她就对顾盼的本领崇拜得五体投地,没事就愿跟在她身边,只是打打下手也满足得很。
  用巧儿备好的柳枝净了口,热腾腾的方巾敷在脸上驱散了寒意。顾盼在包袱里取出一盒凝脂样的白玉膏,珍而重之地抹在两只肉呼呼的小脚上。即使到了艰苦的军营,即使每日不再梳妆打扮,即使连身上的衣物破了也只需补补将就着即可,每一日顾盼都会小心地保养这一对莲足。
  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就是倍感珍惜,也倍觉思念她在昆仑山的最后一日。
  那一日她用这对莲足踢起珠翠般的水花,思念着青梅竹马的人儿,随后一时冲动就义无反顾地跑下了昆仑山,从此再也没有回去……
  到了寒冬时节就更是小心,一日三回地将白玉膏在莲足上抹匀,按揉,唯恐留下丁点不雅的疤痕,更别说难看的冻疮了。——衣着穿搭的时间可以免去,节省下来的便用在这里。
  营中再度传来三长一短的哨声,随着疾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又远远地离去。
  这是全营集结的哨声,就是伙夫也得停下手中的活计。大军集结起来收到的命令很简单,半个时辰用饭,随后半个时辰打点收拾行装,开拔。
  天寒地冻的冬季,即使没有下雪长途跋涉也分外艰难,何况近日来始终大雪封天?千里之外的目的地,居然只给了二十日的行程时间。若是只是军旅还好,那些粮草,军械又该如何运输?
  幸好将军很快下了令,只需携带随身细软即可,粮草在途中有支应,大型笨重的军械也不必带了。
  山高路远,道阻且长。五万人的陷阵营排成蜿蜒的长龙向西翻山越岭。没有衣甲,没有明晃晃的长枪利剑,只有寒风中瑟缩的军伍,在风雪中走得十分狼狈。
  看上去不像一支已操练有素的强军,更像一大队的难民。
  「这是要开战了么?」疑问始终萦绕在顾盼心头。
  少女跟随着军伍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中。今年的冬季特别寒冷,雪也下得特别地大,足以没过她半截小腿。——少女年岁虽尚幼,发育得却特别地好,且完全继承了母亲的高挑身材。那两条圆润笔直的长腿几可直追韩归雁。
  粮草的支应沿途都已备好。不知从何时起,盛国境内立起许多寨栅,俱在人烟稀少之处。大军的行进则沿着这些寨栅,从这一个,再到下一个。寨栅似是特地为大军所设立的驿站,里头一应补给俱全,每日还有小队的车马像是商队一样地出发,不知前往何处。
  除了提供衣食之外,寨栅里还有件雷打不动的事——每到一处,就会有朝中最新的消息传来。听说皇城里派遣八百里快马每日传递,从无断绝。作为一名秦国人,顾盼尚不能完全融入盛国百姓的兴衰荣辱之中,她冷冷地听着朝堂上的争端,听着燕国对盛国的进一步欺压,疾言厉色,甚至明告陛下,燕国北方边界大胜草马黑胡的铁骑已在南下。
  栾广江死前将草马黑胡远远地赶走,几乎已绝后患。腾出手来的燕国解决了北方的安定,终于可以放出手来对付秦盛两国,形势之恶劣恐怖,颇有燃眉之势。
  燕国使臣孙贤志入盛,陛下饱受凌辱之时陷阵营里便愤愤不平。当了兵,难免都会沾染更强烈的血性,且盛国虽说从前被欺压惯了,但新皇登基,谁不期盼着有所不同?谁又愿意低人一等,被燕人嘲讽为盛猪?
  顾盼冷眼旁观,见天气一天比一天更寒冷,军中的同仇敌忾之心却一日比一日更加火热,士气之高涨,远远不是刚成军时的迷茫不明所以能比拟的。她只有疑虑更甚:燕盛必有一战,燕国刚与草马黑胡大战一场,甚至要用三个结盟剿灭暗香零落贼党这个借口来拖延时间。草马黑胡可不是易于之辈,燕国就算大获全胜,也必然人困马乏,不休养生息个一两年未必缓得过一口气来。——兵丁行军换防不是小事,也不是易事。北方边境安宁之后,燕国更是要重新布局兵马,不可能一蹴而就。这个时候,燕国派遣使臣对盛国施压,不就是暂时不好开战的原因么?甚至栾楚廷把张圣杰放回紫陵城,最早打的可是让张家两兄弟争夺皇位引起内乱的如意算盘。
  燕国此时为何会焦急地要与盛国开战?若是大师兄的话,定会一边施压盛国,一边安守边邦,两年之后一鼓作气可下。
  顾盼眼波流转,这一番分析思考,连自家都觉得惊诧。为何能够做到这些她又清清楚楚,从前听故事时,她最爱听些阵前决死,爱恨情仇,可吴征说得最仔细的却是世易时移的前因后果。她再不爱听,再怎么变着法儿央求略过,吴征总是宠溺地捏捏她的鼻子,再笑着摇头,继续反反复复,变着让她感兴趣的方法说,强要她认认真真地听。还被威胁不听或是听了没记在心里会被罚打屁股。
  顾盼怦然心动。——打屁股可不是被手掌脆生生地啪啪打上两下,响亮又不疼痛,还有别样的亲昵。而是用竹板子打,虽也脆生生地,可一点也不亲昵。且吴征在她幼时随口而言,某日再说出同样的话时,见少女脸泛红晕,就再也不说这一句了。罚起来也是只挠痒痒似地打打手心以替。
  日子已过去了一半,行程还未过半。接下来的时日要加紧赶路,会更艰苦,更加辛劳。顾盼拉紧了营帐宽衣躺下,运起【清心诀】片刻倦意便袭上眼帘,迷迷糊糊地睡去。
  ……………………
  漆黑的洞窟深处燃起忽明忽暗的火光,不知是否灯下黑的缘故,洞口起一大段甬道里仍是暗摸摸的,目不能视物,更让深处的火光显得阴森可怖,不知燃起火光是为了御寒,还是正在烧烤着什么东西。
  倪妙筠抿了抿唇,低头猫腰钻进了一人高的甬道。她身量高挑,不得不微微弓着身躯才能通过。牛皮长靴踩在冻得发硬的地底,发出【腾腾】声,清脆又飘渺地回荡在甬道里。正是她并未避讳,又身姿轻盈才有如此美妙的声音。
  穿过甬道是一处宽大的石室,处处简陋,除了坚固之外几是草草开凿。唯独一座人像石雕刻得栩栩如生,尤其是那副面容,那双眼睛,仿佛正戏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仅是石室,石室里的人,还有这个世界。
  石像前的男子听见响动也不回身,只抓起一把枯柴添在火堆里,让室内更加温暖些。
  很少见到他如此沉默,这样发愣,只是呆呆地看着石像,仿佛再与那双戏谑的眼睛对视,两人的目光里都说着无数旁人听不懂的话。也很少见他那么落寞,那么难受。或许在他接过昆仑掌门令牌之时,他的心比现下更为艰涩难忍,更为凄惶不安。只是那一刻,自己未曾在他身边,待得再见面时,他已调适好了一切,大胆地直视一切艰难苦楚,面对重重迷雾。
  倪妙筠忽觉心安,他就是这样,每每以出人意表的手段排除万难,仿佛没有什么事会真正地难倒他。虽不是什么呼风唤雨,轻易就能挽狂澜于既倒的神仙,可只要有他在,任何事的胜算便神奇地凭空增了两成。
  「冷不冷?」吴征还是与宁鹏翼的石像对视,淡淡问道。
  「不冷,你呢?」倪妙筠靠近火堆了些,从石像里除了戏谑她什么也看不出来,也不明白吴征为何一直在看,在石室里也呆了足有一日。
  「烤着火还挺暖,军器都搬出去了?」这是发掘的第四处僖宗遗藏,也是盛国境内最后一座遗藏所在。除了桃花山之物,盛国境内的三处遗藏在发掘之后便即拆毁,这里是最后一处,也是盛国里最后一座宁鹏翼的石像。
  「嗯。你……不歇一歇,明日就要动身了。」两人之间拌嘴的斗气早已消了。
  吴征每日都很忙,忙得几乎停不下来,除了营中诸事之外,韩铁衣还逼着他学了好些东西。倪妙筠虽每日都陪在他身边几乎寸步不离,可没多少机会闲聊,更别提亲近或是撩拨些情愫了。
  「再过一会儿。」吴征喃喃道:「下一回再见到这个人就不知要到何时了…
  …也或者永远都没机会再见到。」
  「给。温山贮藏的冬桔,我刚尝过一颗,挺甜。」
  「冬天想吃些蔬果可不易……」两人之间就是这么淡淡的,却不由自主地越发熟悉,越发亲近,也越发喜欢这份简单又特别的情愫:「你也吃。」
  吴征并未如寻常人一样将桔皮剥尽取出果肉,而是桔皮上下撕去两只小碗盖似得一块,露出果肉头尾两截。再把中间仍粘于果肉的桔皮划开,那桔皮就像条丝带一样垂下,展露出中央的果肉来。
  「嗯。」点点滴滴都有不同,即使他没有刻意,也有许许多多新奇有趣的妙法儿,给简单的军中生活增添不少乐趣与光彩。倪妙筠轻咬酸甜可口的桔子,似已习惯,也喜欢了这种简单而不平凡,就像吴征这个人一样。
  「你知道么。」吴征指着宁鹏翼的石像道:「他若是还活着,我会掉头就走,躲得远远的。中原大地他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一概不管,也不敢惹他。」
  「这人的事情我知道得不多,既然你这么忌惮他,一定有你的道理。」
  「不是忌惮,就是怕,我完全不是他的对手,这个世上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与他作对就是自寻死路而已。」吴征摇了摇头,又欣慰地笑了起来道:「幸好他早就死了,所以咱们想做的事情都还有希望。他从前做下的那些事,我也还有机会抹得干干净净,还中原一片清净。今后还是不要再见了吧,啊?不好意思了,我得了你不少好处,彼此之间还有不少渊源,不过你从前做的事情我不喜欢,所以你的一切,都不该再存在了。包括你的过去,你留下的一切,你的子侄后代。
  呵呵,不好意思了唉……」
  没头没脑,像自言自语,又像再与石像对话,倪妙筠扁了扁嘴,只能把他当做疯病发了,由得他去。
  「走吧。」吴征将桔皮抛在火堆里,转身拉起倪妙筠就要离去。
  倪妙筠指尖一缩,终究没有抖开任由吴征捉住。两家的亲事几乎板上钉钉,除非战场上谁有什么三长两短。既然如此,又何必假惺惺地甩开?这叫事已如此,与自家肯还是不肯无关。
  倪妙筠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问道:「怎地又忽然想走了?」
  「这人死了百来年啦,再可怕也没什么了不起,我在这里呆了一日已习惯了,就是忽然想起一件更可怕的事情来。」吴征龇牙咧嘴,一副十分恐慌的样子道:
  「陷阵营那边,我刻意让他们大冷天的长途跋涉。你知道的,盼儿自小没吃过什么苦头,就是想让她知难而退,最好逼得她吃不消半路偷跑。没想这小丫头一路就这么熬了下来,三日后就要抵达柴郡,你说我慌不慌?」
  倪妙筠一甩手臂嗔道:「谁让你这么卑鄙无耻!」柔荑被男子粗糙的大手握在掌心,虽是暖融融地,可舒适之感越发让她心慌。吴征一提顾盼之事,她心中又有些泛酸的火气,借机甩脱。
  「我……」吴征目中的惊慌之意忽然暗淡,无比惆怅道:「人长的帅就是麻烦。」
  「……」倪妙筠无语,出了洞口后取出一只木盒交予吴征,冷声道:「回去了自行带上,从此麻烦再与你无关。」
  吴征打开一看是张人皮面具,做得简直可称狰狞可怖,带上了必然其丑无比,谁都不愿多看一眼。他惊道:「你……你……最毒妇人心啊……你为了独霸我一人,竟然使出这样阴险毒辣的计策。你就不想想,我带上了之后再也没了麻烦,可你天天跟在我身边,看着定是每时每刻都在难受。再一想这张面具后的英伟姿容,心中难免遗憾非常,岂不是就此食难下咽?」
  「难……难受个鬼……谁爱看你想你……最好离我远远的……」倪妙筠跺了跺脚,气呼呼地飞也似地去了。今夜可谓近几月来两人话最多的一次,平日不多说相安无事,多说两句又被他激得气不打一处来。
  心中闷气未完,吴征的话又从后飘来:「陛下的旨意,你得挨着我近近的…
  …你这是要抗旨不成?」
  倪妙筠高挑的身姿刚刚跃起飘过山石,闻言打了一跌险些从半空摔了下来。
  要问以倪仙子的武功为何会失手跌跤,那自是心慌意乱,魂不守舍之故了。

好色小姨
孤寂之狼
“小姨,我要……”“乖乖,我来了……”当你有一个漂亮的不像话,而且寂寞难耐的小姨时,你会怎么做?当这个爱你到骨子里的小姨不断的为你勾搭各种美女的时候,你会怎么做?从萝莉,到御姐,到少妇,小姨的命令统统拿下……

青青河边草 / 发表于: 2024/06/28 00:42:17

第四章 刀兵映雪 锦书为笺
  柴郡虽算不得大城邦,却是历史悠久,千百年前就设了县制。北临葬天江,东面紧挨着庐山,风景清幽雅致。国师费鸿羲就出自庐山派,自他功成以来天下无敌,为公认的第一高手。辅佐盛国君王至今已是第二世,不仅功劳大,资格也老,在盛国可谓一人之下,连带着庐山派与柴郡均名声大噪。
  深冬时节,白雪皑皑覆盖之下,仍依稀能见漫山林木。现今虽已落尽了绿叶,只待春雷一响雨丝如雾,又会是连绵青翠。
  「这里种了满山的茶树,每年开春的时候满山都是采茶女。茶叶出成后,山脚下还有连天从早到晚的茶戏看。咱们柴郡这里最好的茶便是云雾绿了,不知道你们喝过没有?」年轻的兵丁是柴郡人,回到了故乡如数家珍,说得口若悬河,嘴里呵出的白气竟似寒天都温暖了几分。
  「来了柴郡不给我们说说一浔二濂三卢丘,郡中少妇最风流,谁鸟耐烦听你说什么茶?大伙儿说是不是啊?」
  据说柴郡下辖六县里美人如云,还有好事者编了个不知真假的顺口溜。在血气旺盛的军中说起些风流轶事与女人,立刻引来一大片的起哄声,似乎把全军的热乎气都激了起来。
  猥琐淫邪的嬉笑声连着片响起,只消是男人便逃不过去。后军的不少年轻兵丁不敢应声,涨红了脸偷眼向医官们瞄去。
  顾盼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若是从前,骄傲的少女定然会横眉怒瞪一眼,甚至斥他们下流无耻。如今在陷阵营里呆得久了,深明这一切乃人之本性,大体都是如此。且一旦战事开启,一众兵丁们还不知能活下多少来,开些玩笑话没甚么了不得。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顾盼见兵丁说起采茶女时露出十分神往之色,不由心中涌起无数的诗句。看兵丁年岁甚轻料想还未婚配,或许是忆起一场美妙的邂逅?想来是最终无果,只能在记忆里美美地回味,若是喜结良缘,又怎会年纪轻轻地来了陷阵营?一念至此又自嘲地一笑,自己的年岁比他还要轻,还不一样是在这里?不知道此刻娘亲在哪里,他在哪里……
  经历过凉州逃难的艰辛路途,也有过血腥战场的洗礼,顾盼的眼力与从前早不可同日而语。依她看来,陷阵营可谓精兵中的精兵。这支成立起便以老带新,再历经严苛苦训之后层层选拔留下的大军,绝对是盛国最强军伍之一。甚至光从操练时的精锐程度看,并不逊于韩归雁在凉州手底下的那支精兵。
  只是顾盼也知道,操练和战场是两回事。自己十余年的修炼,到了战场上连一半的威力都发挥不出来。第一次看见人一排排稻草一样倒下,四分五裂,鲜血飞溅的各种血腥残酷,那种四肢发软,头晕目眩,恨不得把胃都吐出来的难受仍记忆犹新。
  这座陷阵营也是一样,想要成为真正强大的军伍,没有血与火的洗练不可能做到。成为精兵强军之后,现在这些兵丁们,又能剩下多少呢?
  穿过了种茶的长山便是柴郡的城郭,从城郭外向西再行四十里便到了军营驻扎地。五万人的大军营帐延绵数里,烟火纵横,在冬雪天里也是一道奇景。每日都会有从柴郡的车队民夫,运来柴薪炭火与粮油米面,络绎不绝,至今已将这座营寨充实得满满当当,顾盼见了不由叹服江南的富庶。
  若论鱼米之乡,还有何地比得上江南?这里有连片的水域湖泊,有一年两熟的水稻,还有四季丰沛的阳光雨露。燕国的强盛,能西抗大秦北拒黑胡,离不开盛国连年的纳贡。即便如此,盛国依然攒下了良好的家底。三国纷争多灾多难的大地上,盛国仿佛一片世外桃源,数十年来国境之内没有战事,也让这片得天独厚的土地富得流油。
  有失有得。
  顾盼心中暗道一声,卸下包裹细心整理起来。纵使她身负昆仑的上乘内功,且已有了六品的修为,雪天严寒长途跋涉下来也觉甚是疲累。幸好无论先前还是现在,给医官们安置的帐篷都十分舒适,尤其是待她这样娇滴滴的少女,似乎更加地偏爱些。
  篷布外罩好了羊绒,让烧了小火炉的帐子里温暖如春。木床铺了厚厚的棉垫,虽没有锦绣为套,躺上去却又软又舒适,更难得的是床旁还有一张小几。小几面上漆色尤新,打开抽屉还能闻见散发的木香,不知是不是营中特意为这些年轻的医官女子们备下的。
  说来也怪,陷阵营里至今无人见过主将,平日的操练都由折冲将军卢元洲引领。卢将军一张锅底脸面,为人也是一丝不苟铁面无私,带兵操演是极佳的。但是在顾盼看来,这人过于刻板失之灵巧机变,以他的才干想要执掌精锐的陷阵营远远不够。
  譬如卢将军就绝不会这么贴心地在营帐中给医官与女子们置办一张小几,他本人也不止一次地吆喝过自己不是主将,只是代为操演。想想这一次迁军至此,这位久未露面的主将也该这里现身。看他细心的模样,当时爱兵如子,而懂得收买人心,料想也是领军经验颇丰,或许还是位风度翩翩的儒将。
  顾盼利落地收拾好了营帐,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泡上一壶红枣茶坐在小几旁。
  同伴们还在忙碌,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进了营之后,杂事就以自家的最少。
  今日刚刚驻扎别无他事,顾盼最早便可歇了下来,喝了两口热茶便信步走出营帐。
  兵丁们里里外外忙碌不停,来来回回将人行密集处的道路积雪都踩做烂泥,让一片雪白的世界里现出纵横阡陌来。可无论有多忙碌,顾盼走到哪里,都有人会不自觉地停下手中活计向她看来。她深知自己随着岁月的长成,终于和母亲一样如一颗熠熠发光的明珠,到哪里都如此耀眼。
  顾盼避开人群,在荒僻处一跃上了树梢。
  大营的构建外圈住人,中央摆放粮草军械,山脚下背风处的后营则是主将与后勤人员的居所。除此之外,还有成队的兵丁在大营之外拖着扒犁扫开积雪,清理出大片平整的校场。大营依山而立,这一大片的空地建立得和先前操演之处颇为相似。想来骑军还是会每日驱赶着兵丁,将他们赶上山坡之后结阵自保。来到柴郡,只是为了换一处地方操演么?
  兵丁们或有这样的疑问,但对于已知晓部分内情的顾盼而言则再清楚不过。
  柴郡北临葬天江,与燕国的梅冈郡划江而望。两郡相去不到百余里不说,波澜壮阔的葬天江在这一带波涛湍急,两岸却仅有五里的宽度。比起紫陵城江海连成一线,放眼望不到边际,在柴郡一带若能等待江水较枯竭,水流平缓的季节,是用兵的最好时机。
  也一直到了这里,顾盼才醒悟过来。盛国本土已有数十年没有战事,这一回也不会有,张圣杰与吴征定下的战略是主动出击,而不是等待燕国来攻。——至少在战事初期,本土没有战火。
  即使是顾盼这样经验不够丰富,思量也无法全面的少女,想起来仍是汗流浃背。
  燕国携大胜草马黑胡的余威,又覆灭了祝家之后得到大笔资财,可谓粮秣充足兵锋正盛。连顾盼都知道,燕国的皇位在这样的形势下更迭,是最完美的时机。
  栾楚廷登基之后,燕国不仅没有大的动荡,国运之盛不下于栾广江在位之时。甚至收缴了祝家的大笔资财充入国库,国力雄厚还要胜过前代皇帝。
  反观比起大秦的动荡不安,几乎已裂成了两国。盛国的新君登基难以服众,朝中上下党派林立,政令下达阳奉阴违,张圣杰想要掌控大权还是痴人说梦。此时是燕国最强大,谁都明白不可与之争锋的时候。
  大秦国二龙争霸,但凉州三关早已守得严严实实,只等熬过这一段最艰难的时刻。更加羸弱的盛国,居然要主动出击?如果不是对吴征向来太过熟悉和了解,顾盼几乎会以为张圣杰是不是失心疯了——只有疯子才会去陪着疯子一起发疯。
  山坡上林木耸立,站在树梢便能远眺远处水雾间奔腾的葬天江水,甚至能隐约听见江水翻起排空浊浪的声响。顾盼心中一黯,自己躲藏在军营里,这一场战后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来。若是埋骨沙场,说不定连个名姓都没有,便是有了,她现下也不叫顾盼,而是【谷木芳】。这么个土气的名字,沙场上尸首定然也给毁得面目全非,娘亲和大师兄又怎生认得出来?说不准还被就地掩埋在哪个荒野里……
  顾盼心中顿觉委屈,忍不住眼角含泪。她忙擦去泪珠,不惟天寒地冻,泪珠挂在眼角有冻伤皮肤的可能,也因远处雪飞冰扬,数十骑顶着寒风朝军营飞奔而来。
  马儿喘着呵呵白气,马蹄踏破一地碎冰。雄壮高头大马上的骑士个个精神,在军营外数丈之地放一齐停下。数十匹健马齐声长嘶,有些人立而起再重重踏地,显得威风凛凛。不多时卢元洲便亲自出营迎接,站在为首者的身侧将他请入了大营。
  隔得远了,又是风雪连天看得模糊不清,只隐约见到那人身材奇高,肩膀奇宽,左摇右摆地走起路来姿势也颇为怪异,活像只大狗熊。顾盼料想这是主将到了,不由失声而笑,先前还猜测或是位风度翩翩的儒将,现在一看,怕是只熊罴才对。军中大都是粗豪汉子,长得好模样的都是万里挑一,哪来那么多儒雅之辈。
  主将抵达,顾盼不敢于树梢再行逗留,轻飘飘落下地来回了营帐等候军令,只奇怪方才似乎有几道说不清道不明的电光往自己这边闪了几闪,十分怪异。
  刚回了营帐片刻,果见后护军急匆匆地赶至,召集后营所有人等,沉着脸道:
  「行军司马大人今日已到营中,你们都给老子长点心,若是冲撞了大人,一概不讲情面重重责罚!」
  原来不是主将,是行军司马?顾盼心中暗忖。行军司马这个职衔权柄差异极大,总的来说便是个参议营中诸事,协理军政的职务,在军中几乎仅次于主将,权柄大小也看这一军的规模大小。这位落在陷阵营这样精兵大军营中的行军司马,便是堂堂了不得的人物了,通常而言都会由名臣良将兼任。只可惜自己来盛国不久,实在认不得这位熊罴司马。还不知道陷阵营的主将是谁,怎地架子这般大,至今尚不露面,难道折冲将军之后,又要由行军司马暂为领军?
  后营里很快各自散去,新的主官到来八成都会来场训示立威。兵丁们上上下下都不由心头惴惴,不知道这位行军司马大人的脾气如何。有了护军的警告,手头有活计的便低头专心忙碌,不敢贸然造次,忙完了的也安心呆在营帐中等候军令。
  顾盼等在营帐里,只听一阵慌乱嘈杂的声响,想是这位行军司马入驻了后营的营帐,之后便与往日一般无二。
  漫无目的的等候最是无聊,好的是营帐里火炉烧得正旺。营中的薪炭备得甚足,每日按例分下也足管够用,大军新来大营别无他事,也不需出操练兵,今日还多分了一些供兵丁们取暖。
  这一等就等了足足一日,直到夜间宵禁也未见这位行军司马现身。似乎天寒地冻,这位大人打熬不住,缩在营帐里烤了一整日的火。
  第二日晨间起来,大雪终于停下。天空中碎云朵朵,只漏出条条缕缕几道阳光。地上的积雪慢慢开始结冰,天气虽好,寒冷却是更加地刺骨。后营里刚用了早饭,这位行军司马忽然从左营行来。
  看他身披银黑两色铠甲,腰别军刀,白色的披风在他虎步龙行之下不住漫卷飞舞。身后十名手按长刀,寸步不离的随从一脸肃杀之气,其威风赫赫,让人哪敢逼视?
  顾盼见惯了达官贵人,和蔼可亲者有之,威仪深重者有之,早已见怪不怪。
  只是看了这位行军司马一眼便暗暗蹙眉低下了头去,面色发白。
  这位刚到任的新官着实和温文儒雅搭不上半点关系。一脸横肉,鼠目蒜鼻不说,嘴长得像只猿猴一样向前突起,一张嘴便咧出张血口,加上脸颊那一道蜈蚣般的长长刀疤,就算看了不害怕,也丑得让人绝不想再看第二眼。
  顾盼一眼就看得腹中不适,让她大吃一惊的还是行军司马身旁披着紫色披风,身着白衣,露出的肌肤却比衣服与冰雪还要更白,身量苗条修长的女子。行军司马身边一个个都是恶行恶相,唯独这位女子舒欣清爽,简直像是泥潭中的一朵白莲,原本就分外出众的相貌更如仙女下凡。遇见这位熟人是她始料未及,不免就生出瑟缩之意。
  行军司马忽然露面,引得后营中一阵慌乱,不过片刻之后便即安定,人人位居其位,显是平日里训练有素。
  「这位是行军司马申屠大人,这位是中监军倪大人,尔等好生认得莫要冲撞……」后护军疾言厉色一通呵斥,将几位新官都介绍了一遍。
  「江浙一带还有这个姓,但是听说族人也不多了,举世都罕见。想不到倪前辈居然担任中监军这样的要职,她……该当看不见我吧……」顾盼心中暗忖。她站在人群里,虽身量高挑却刻意矮了半身又低着头,料想现下倪妙筠看不见。转念又一想,在军中兵丁虽多,倪妙筠身居要职迟早会与自己碰面,两人之间半生不熟,至多就是翻了面皮而已。她原本还有些左右为难的惆怅,这一下激起心中意气来,把心一横,那是谁来也劝不回了。
  顾盼下定了决心,便大大方方地抬起头来,不刻意显山露水,也不再瑟缩躲藏,只在她该在的地方立定站好。正巧后护军说完了话,那申屠司马向前一步,目光横扫全营。顾盼只觉这人虽丑陋,目光扫过时似与自己对了一眼,暗道:
  「倒是好锐利的目光。」
  刚暗赞未落,申屠司马便清了清嗓子道:「本官申屠神辉至此可不是来散心的……」
  这声音就像面锈迹斑斑的破锣,偏生有股不知好歹的生猛之气,明明已是难听至极,还强要在宴会之中诸般乐器奏出曼妙之声时凑上一脚。越发显得难听之外,还能光凭声音就惹人讨厌,也算是份难得的本事。
  顾盼听得缩了缩脖子,悄悄地又收回了那一点点暗赞腹诽道:「神辉……神气你个头……」远远还瞧见倪妙筠也缩了缩脖子,盯着申屠司马的目光一凝,透出股恨不得一刀从他后背插下去的冲动,可见受不了这位大爷的不止自己一人。
  「……平日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本官今日就要看一看,你们操练得如何……」一席话倒没太多幺蛾子,只是太过难听,等他闭了嘴,人人都松了一口气,还觉得后背冒汗,也不知道方才听他的声音,到底多么坚忍才能受得了。
  主官初次下令非同小可,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谁又想被架在这把火上烤?
  陷阵营这一回的集合比平日里还要快速利落,不一时便在营前整理出的大片平原空地里列队完毕。五万人的大军,即使在猎猎寒风中看上去也是气势磅礴。
  后勤人员不需参与这种操演,伙夫厨师们开始忙着饭菜,医官们也做好了准备。听着前营空地里喊声震天,顾盼见左右暂时无事,遂又悄悄溜出营帐,寻荒僻无人处跃上树梢远远打量。
  吴府要与倪家联姻的事情,恰在顾盼离开之前,她已有耳闻,也不知道倪家对此事态度如何,是否已应承下来。看倪妙筠孤身来此,这事儿莫非没成?顾盼心头一阵轻松,又是一阵揪心,她正强忍着恶心远眺那位申屠司马,一时没来得及思量为何又是轻松又是揪心。
  行军司马在军中举足轻重,顾盼实在想看一看清楚,这位今后会担起营中大部分将士——包括自己性命的重要人物究竟有几分真本事。若是被一个草包莫名其妙地送去了性命,那可真是冤到了家。这位行军司马长得怪异,走路姿势也怪异,无一处不透着古怪,身边的随从却个个不同凡响。从气魄上看都是见过世面风雨,立在申屠神辉身边也显沉稳。从步伐上看,武功也都不弱,顾盼自忖自己对上任何一人都未必讨得了好,当都是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豪杰。能让这么多豪杰一同为他效命,这人恐怕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倪前辈也在这里,她是皇后的表姐,总不会被派到一个草包身边去吧……」
  顾盼心头惴惴不安间,就见那申屠司马像只猴子似地上蹿下跳,大呼小叫。居然内功还不弱,把他难听到极点的声音传得满营皆是,真真正正的【震耳欲聋】——五万陷阵营都恨不得自己的耳朵聋了的好。
  顾盼强耐着不适,不去看申屠神辉,只看操演。今日未演战阵,只让兵丁们一拨又一拨地冲锋,翻越或是突进,对练等等,暂时看不出他领兵的本事。顾盼暗自计算,只觉强度颇大,想要坚持下来可不容易,莫说操演过程中难免磕磕碰碰,不多时就有人挂了彩。
  后营里陆陆续续抬来了伤兵,皮肉伤也不算太重,将养个三五日便好了,但在寒冬里光是解开衣甲包扎也不好受。顾盼回了营帐里,与医官们一起将受伤的兵丁安置好,一忙就忙到了午间时分。
  这一通马不停蹄地忙碌,身上都不由冒出了香汗,连寒风都吹不走身上热气。
  校场里也适时地停了操演,大军就地用餐。
  「这位司马大人有点意思……」
  「怎么说?」
  「瞧瞧这几人都是上午抬来的,营里出了名的泥鳅儿一个都没跑,司马大人收拾他们来着,只怕今后还有苦头吃。」
  每处军营都有些兵痞子。这些人当老了兵,熟知营中各种例法,大错不犯小错不断,要从条规上整治他们实在难办,不把他们管教得服了,又容易造谣生事或是乱了营中规章,更容易把旁人给带坏了。不过这些老兵又有他们的能耐与经验在,颇有可取之处,军营里没有这些老兵又会少了些什么。
  顾盼原本未曾留意,听得身边的同侪窃笑着私语,又听伤了的兵丁叫苦连天,说司马大人一点都不体恤军心,操演得也太过凶狠,这么下去非得把小命都练没了不可。她也心中跟着窃笑,这些兵痞子平常欺负人的事情也没少干,挨了收拾自然大快人心。但这位司马大人的心思也摸不清,一来营中便操演得如此之狠,这顿杀威棒未免打得也太重了些。
  兵丁都是时刻准备着豁出命去的人,如果一味只以威压极易产生哗变。就算是平日里不敢,到了战场上谁也不会愿意给太过严苛的主将卖命。
  「究竟没有几人比得上他,若是他在这里,要收服一营将士的心实在不难,更不需用这等过刚易折的办法。」顾盼面上一红。
  今日已不知第几回忆起了他,熟悉的身影近在眼前地晃来晃去,却又那么遥远不可及。从小带着她长大,青梅竹马的大师兄,在不经意间就忽然变得那么强大,强大得再也跟不上他的脚步,也离自己越来越远。午夜梦回之时,顾盼也曾问过自己,这一回倔强地再度偷跑出来,究竟是闷气难消,还是为了让他刮目相看?
  加上用饭共有一个时辰的闲时,大军就在雪中席地而坐,吃完了稍事歇息养养神便罢。难得的是申屠神辉也在较场边一屁股坐在地上,拿了碗面条呼啦啦地吃得欢畅。他一来就操演得如此狠,又是这副尊容与声音,着实招惹了不少憎恶,但能与诸军同甘共苦,也让军心安定了许多。让人讨厌是一回事,是不是位合格
  的领军者又是另一回事了。
  全营上下也就倪监军一人开了小灶,随从给她在雪地里摆了桌椅,加了几样小菜。这倒没人有意见,一介女流之辈肯在军营里吃苦已然不易,另眼相待些也属平常,何况是这么漂亮的女子。后营里那位堪与她一较高下的顾大夫,不也向来是更得优待么?
  倪妙筠最终还是谢绝了好意,也端起碗头坐在申屠神辉身边,小口小口地细嚼慢咽。这二人坐在一起,一个美得出了水,另一个丑得见了鬼,实在不忍直视。
  「你真不去后营和她照个面?躲不开的,迟早要叫她认出来。」
  「不去,这幅尊容去见她,非把她吓跑不可。」申屠神辉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肚子闷气敲得碗沿当当响道:「这面具你到底怎么弄出来的?就算不能那么耀眼,也不必非得把我弄得这般丑怪是吧?」
  「噗嗤……于右峥弄的,要发火你找他去。」倪妙筠憋着笑,对自己的一番杰作大是得意,故作平常道:「他往日东躲西藏,这副面具其实也耀眼的很,只是别具功效。丑成这个样子,谁也不愿多看一眼,有什么破绽也不容易被人瞧了去,不得已需露面人前时,这副面具最是适合。你看,效果不是挺显著么,她早间就瞧了你一次正眼,至少今日是能混过去了。」
  「想我一代帅哥,现下全败在你手里了,一朝英名尽丧啊……」申屠神辉摇了摇头,瞄了倪妙筠一眼道:「你今天话很多哎。」
  倪妙筠眉梢本有喜色,闻言面色一沉,哼地一声背过身去。越想越气,那副面貌也是见之令人作呕,连饭都不吃了砰地一声摆下碗头,沉着脸离得申屠神辉远远地坐下。
  但凡男子初见到了一名漂亮女子,都会认为她一定既可爱又温柔,若是这女子一言未发只是安安静静地在一旁,那一定和仙女一样温婉可人,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倪妙筠现下在全营将士眼里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比已渐渐熟识,偶尔会骂人的顾大夫还要好一点点。所以她发怒,定然是申屠司马一人的错。
  这狗日的司马,就不能待人稍微好一点吗?
  惹人厌的主官又成功激起了义愤。众军正同仇敌忾之时,又听马蹄声急,轰隆隆地连成了一片。由远及近的骑士打马飞奔,到得营前时齐刷刷地翻身下马一齐立定。
  光以军姿而论,这数百人还比不得陷阵营中的将士。看得出他们经历过操演,只是仍站得有些歪,似乎天生就带着些流气,一时还改不过来。但谁都能看得出他们与普通将士大有不同!
  沉稳,肃杀,孔武有力,有的太阳穴都高高隆起,有的在大冷天里甚至还有人只穿着单衣,露出盘根错节的肌肉,有的目光如电,一眼令人胆寒,有的则满不在乎地左右观望,似乎一切成竹在胸。这一队骑士毫不掩饰自己的强悍与威猛,一露面就给人巨大的压迫力。
  营官通了名姓,领着这队骑士来到申屠神辉面前。惹人厌的司马大人得意洋洋地起身,亮开破锣嗓子道:「未误时辰,尚可。这帮崽子什么也不会,再过一刻,你们就去好好教教他们。」
  骑士共有三百人,一齐被安插进了陷阵营里,大部分做了百夫长,少量做了千夫长。这些早先的江湖大豪,世家公子们原本就有独当一面的本领与过往,再经韩铁衣悉心传授之后择优录用。虽没甚军中经验,却足可胜任百夫长一职,更为出色的几人则直接授了千夫长的职衔。只有诸如忘年僧之类的浑人实在教不会,但是武功又足够高强,或是如于右峥等寥寥数人智勇双全太过出众,便留在主将身边听用。
  陷阵营自成立起便以百人为数分编,且只有极少数的百夫长,大部分将官都未分配,这三百人一来刚好充实了军伍。其中不乏有些军士本对职位有意,但看了新来百夫长的样子便知不好惹,只得暂时隐忍。
  各队都有了将官,军令传达立刻就迅捷有效了许多。申屠神辉整队的军令一出,不需半刻全军便整队完毕,不仅卢元洲松了口气,申屠神辉嘴边也有一丝满意的笑容:「各队都有了百夫长,把早间操演过的,再来一遍!」
  被骑军追了半天,在雪地里没命地奔逃,找可以结阵自保的方位等等,比平日还分外地艰难些。何况午后正是困倦的时候,这位司马大人真的巴不得大家死啊……但是主官有令,不敢不从,诸军咬牙起身,不一时又被骑士们赶得漫山遍野地跑。
  康家荣死死盯着前方的山坡,脚下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雪地难行,又已操演了半日颇有些全身发软,而现在,他需要扛着手里的大枪再全力冲锋半里的路程,才能和同伴们一起在绝佳的方位搭建起枪阵,反抗骑兵的追杀。
  回到家乡的喜悦与对采茶女的渴望全然没了,有的只有快些结束这要人命的操演!这半里地却像没有尽头一样长,身后的同伴已经全数【倒下】,身前的同伴已在结阵,没人会越阵而出来救他。身后的马蹄声越发近了,一双腿却怎么也迈不出步伐去。康家荣哀叹一声,正准备跪地举枪投降。【倒下】固然可以爽快一时,可之后的责罚与加练更加艰苦,他也是实在坚持不住了。
  一道人影轻烟一样掠过自己,只听身后骏马长嘶,康家荣骇然回头。只见午后才加入军伍的【百夫长】高高跃起,将骏马上的健儿拉下马鞍夺了坐骑,长鞭唰地一抽,骏马痛呼声中利箭一样窜出。康家荣看得目眩神驰,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百夫长提上了马背,将缰绳交予他,喝道:「坚持住,莫要分心,速速去结阵。」
  那百夫长救下了康家荣便断在后路,哪位军士落了单便前往施救。他的武功比起普通军士来高得太多,虽无力阻止骑军势不可挡的冲锋,但是到得哪里,哪里就能稍缓一缓。待得枪阵结成,他一人之力就救下了十余人之多。康家荣与同伴们对看了看,胸中齐齐涌起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高手!
  高手一人之力不能改变战事,但是他做到的事情意味着军阵可以更快地集结,兵丁们也有更大的机会活下性命来。他们的百夫长,居然是位高手!
  阵势已成,骑军不敢再强行冲阵,遂兜转马头攻击别处。这一组百人队活下来八十二人,前所未有,足足比从前操演时活下来的多了五成之多!
  百夫长松了口气,回头朝兵丁们露出个笑脸道:「都做得不错,有些缺点我细细说与你们听。」
  毫无架子,和蔼可亲,哪像申屠司马一样惹人生厌,更难得又有一身过硬的真本事!兵丁们几在一瞬之间便心生好感,被彻底折服。军中最敬强者,有这样一位百夫长,谁都会觉得幸甚。这一支百人队的心,从未如此齐过,士气,也从未如此旺盛过!
  「看起来齐寒山做得很不错了,结阵最快的果然是他。」倪妙筠又坐回了申屠神辉身边,个人之间的龃龉不可影响公事,她一贯都很公私分明。
  「向来都是他,啧啧,想不到一个浮华浪荡的公子哥儿,认真做起事来还挺靠谱。嗳,我听你说过,三国会盟时他可是奉命潜伏在桃花山接应的?」
  「嗯,是他。」倪妙筠目光忽闪着打量全场,有些不安道:「其他人莫要出错的好……」
  「出不了错,嘿嘿。」申屠神辉丑陋的面容上,目中精光大放,厉芒四射道:
  「我是怎么叫他们心服口服的,他们依样画葫芦而已。何况我做了大半天的恶人,好人全让他们来做,可谓好处占尽。如果这么点事情都做不到,我和韩铁衣就都是瞎子了!」
  操演场上越发热闹起来。
  一名肌肉盘根错节的壮汉双手环抱,几乎将一匹骏马给抱了起来,可谓凶威赫赫,吓得骑兵们无人敢上前掠其锋芒。这一拦阻,几名被追得走投无路的兵丁亡命奔逃,生生冲出一条活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人都相信,若不是因为在操演不必伤了马儿,壮汉或许三拳两脚,便能将一匹骏马活活打死。
  每一支百人队都有更多的兵丁【活】下来,每一位新入伍的百夫长,千夫长都在大显身手,引来一阵又一阵此起彼伏的欢呼声。陷阵营自成立以来,留下的都是强悍精干的军士,可是这支军始终说不上强大。莫名其妙,漫无目的,为练而练。可就因午后忽然加入营中的三百名高手,陷阵营忽然有了凝聚力,忽然就有了无比的自信。这三百名高手,正在给全营五万将士注入军魂。
  倪妙筠的目光看得越来越亮,申屠神辉嘴角的笑配上那副尊容,可谓越发地猥琐。他丝毫不担心营中的将士多讨厌自己,只消他们都折服于自家的百夫长就成,百夫长们都听他申屠神辉的。而他的军令不需要下达给将士们,只需要下达给百夫长们就行。这样的事,韩铁衣已帮着他操练了无数遍,每一位新上任的百夫长都已熟极而流。
  「我……劝你不要笑的好,我怕我会控制不住打死你!」申屠神辉笑起来着实太过难看,还让人犯恶心,连倪妙筠都难以忍受。她眼见一支强军正在成型,大喜之下还能恨得牙痒痒,可见申屠神辉猥琐到了何等地步。她非常确信,自己说的可不是戏言。
  「看看你给我的面具,后悔了吧?」申屠神辉回头刚想咧嘴一笑,又生生忍住。女郎的拳头已捏了起来,自己现下是真的弄她不过,动起手来只有吃亏的份儿。
  「有点。」倪妙筠撅了撅唇略有委屈,起身向操演场走去。一来陪着司马大人实在有点恶心,二来陷阵营里今后只有一个坏人,她身为监军,也是时候下场走一走,为凝聚军心出一把力了。
  顾盼远远地在树梢上看得目瞪口呆,她实在不敢相信,自成立之日起就困扰陷阵营的难题在一个下午的时光里便彻底解决了。一切都像是早就安排好的,却又安排得如此天衣无缝,顺畅无比。
  这些高手她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手法却早有耳闻。无论是从前的暗香零落,还是大秦国的武林同盟,如今的陷阵营都像是他们的延伸,手法巧妙,立竿见影。
  顾盼不得不再度远眺申屠神辉,这个陷阵营里唯一的恶人,就是他来了以后才产生了这样的变化。隔得远了已看不清他丑陋的五官,可无论怎么打量他的身形气度,都难以找到一丝一毫的熟悉。顾盼一阵恍惚,那是她从小到大最为熟悉的两个人之一,如今的恩怨纠缠也源自于他们两人……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眼看着除夕越发近了。陷阵营里一日紧张过一日,却不妨碍年货堆成了山。当兵的吃饷打仗天经地义,可除了基本的军饷之外,若能更有些人情味儿,也是军心士气极大的保障。越发临近的战火硝烟味道,也不能阻止对新年喜气的向往。
  这两月来陷阵营已成了合格的军伍,紫陵城里却一日都不太平,邸报依然每日用八百里加急送到营中。燕盛之间的摩擦越发剧烈,几乎已擦出了火花,大有一触即发之势。燕国直接把吴征定为钦犯,逼迫盛国交出吴征,盛国则是惯常的唯唯诺诺,却扣着孙贤志不放,更别说交出吴征了——吴府上下空空荡荡没几个人,吴征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陷阵营颇有枕戈待旦的态势,营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后营里也不例外。
  顾盼见识过战场厮杀的惨烈,刚入营时每每想起来仍是心惊肉跳。或许是岁月渐长,也或许是适应了眼下的生活,顾盼现下的心态已渐渐平和。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掉,就像她现下已不去纠结那位申屠司马是不是那个人。
  说来也怪,这人在营里可谓臭了名头,偏偏自打他来了以后,后营的日子居然十分舒畅。譬如他刚来的第一日天降大雪,后营里人人在营帐里烤了一日的火。
  第二日化雪天里阴寒刺骨,后营中一顿忙碌人人冒汗,寒气便也不难受了。总之后营里的日子被算好了的异样,总是恰到好处。
  「我看她是不会来找你了……都到了这个时候,你真的不去见见她?」倪妙筠难得地心平气和向申屠神辉道。
  「还不到时候。」申屠神辉也难得地面无表情——没有表情就是最不难看的时候,愣神道:「我心中已有了计较,再说吧。」
  「战事没有几日了……万一有什么意外,你莫要后悔呀……」
  「不会……不会的……」申屠神辉喃喃自语,瞄了女郎一眼,低头道:「你心中也有很多疑惑,到时候你一起来吧,总要让你知道的。」
  「嗯,我知道你做事总有些缘由,也确是想要知道。」
  腊月二十三小年之际,一个足以震动朝野的消息忽然传至燕国长安城。
  御书房里栾楚廷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的密信,厉声道:「丘爱卿,可真?」
  「千真万确。」丘元焕躬身道:「张圣杰与梁玉宇已有共进退之盟约,据臣所知,成都也已得到了消息,梁俊贤正遣使星夜赶往长安。」
  「想不到啊,想不到啊。」栾楚廷敲击着桌面沉吟道:「张圣杰那个小子居然有了反抗之心?朕原本以为他迟迟不奉旨,只是为了讨价还价。如今看来,盛国是有不轨的企图。」
  「臣也认为如此。」丘元焕朝摊开的地图上一指道:「臣已令三江口一带加紧提防盛军动向,只是陛下,若是有变,恐怕一时难为。」
  「朕知道。」栾楚廷面沉如铁手指扫着葬天江一线,咬牙切齿道:「大军南迁不可乱了方寸,若是有变,便暂时隐忍一二也无妨。张圣杰!你好大的狗胆!」
  「如今看来,忘魂散之毒只怕盛国早有能人制出了解药,否则张圣杰安敢豁出性命?盛国自张安易起便装疯卖傻隐忍不发,所谋者大,臣以为不可听之任之。
  若是太过纵容,只怕局势糜烂,今后一发不可收拾。」
  「丘爱卿可有高见?」
  「当是此时天寒地冻,粮草未曾足备,大军不可妄动。臣以为可先提一支精兵以能人为将,速速赶至扬,徐一带巡弋江边。一来壮我军威,使盛国不敢正眼北向,二来若遇变故,可及时支援接应。同时大军一事加紧整备,提早南下,待大军进驻之后,盛国纵有翻天之心又何足为惧?」
  「有理,正和朕意!丘爱卿可有能人举荐?」
  「有。有一人三十余年来潜心修行,近日大成,不仅武艺出众,熟知兵书,智勇兼备,为人又律己宽人,可为朝中栋梁之才。臣举贤不避亲,正要举荐臣之爱徒与陛下。」
  「哦?丘爱卿之爱徒?速速为朕引来!」

凡人修仙传
忘语
修仙觅长生,热血任逍遥,踏莲曳波涤剑骨,凭虚御风塑圣魂! ...

青青河边草 / 发表于: 2024/06/28 00:51:05

第五章 其势若何 远山之巅
  大冷的寒冬,雾气特别深重,一个月里倒有十来天早上起来都是雾气弥漫,更别说波涛滚滚的葬天江。
  紫陵城的江面已濒临入海,平日水天一线难以看清边界,雾锁横江之后在江边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只闻涛涛江水隆隆之声。
  张圣杰轻装便服,除了一顶紫金冲天冠与明黄外袍上袖的九条五爪金龙之外,几乎看不出这是一位万乘之尊。收回凝望滔滔江水的目光,他才向面前双手反绑跪于地下的一人微微一笑。
  昨日朝堂上争执异常地激烈,不仅是燕国又来了国书,措辞严厉,令朝中一些大臣诚惶诚恐,生怕燕国兵临城下有灭国之祸。盛国已有多年没有战事,在中原大地战火纷飞之时像是一派世外桃源。诗礼传家,歌舞升平,不少朝臣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一提起如狼似虎的燕国骁骑,他们都会勃然变色,面白如纸。
  张圣杰高坐龙椅垂望殿堂,有言不可轻举妄动的,有言国体不可受辱的,争执不休,各具因由,只是今日的声音特别大。那些保守的大臣们往常都是和气的,彬彬有礼的,当时却格外地粗声粗气,掩饰不住那股……嚣张?
  皇弟张圣石也在大殿里,自己座下的龙椅本是他的囊中之物,临了却被一道密旨给夺了去,他哪里会开心?哪里会甘心?他在,所以那些大臣连胆气都壮了许多,还中气十足起来……当然了,光靠着张圣石分量可不够,燕国的国书才是底气所在。
  盛国的皇位,没有燕国的首肯怎能坐得安稳?这事儿都延续了多少代,多少年,简直快成了盛国的一项传统。而燕国每次来使臣,盛国又有哪一次不是像个节日?
  张圣杰拒绝燕皇的旨意,扣押燕国的大臣,燕皇十分地不满。他一样新登基不久,正想着具世间之大气,赋宇内之万新,区区附庸的盛国居然当众打了他的脸?
  很多大臣们都确信,若不是刚刚与草马黑胡大战一场,燕国的铁骑已经兵临城下,面对羸弱的盛国,燕军骁骑会以摧枯拉朽之势直入紫陵城!这一回燕国不
  断发来国书,是燕国正在休养生息,也是新皇的好生之德而已。
  而这个日子也不会太久了,一年的时间休养生息已足够。张圣杰一次又一次地触怒燕皇,将整个盛国悬于风口浪尖,紫陵城外的波涛排空,像是对这位招致灭国之祸的昏君发出愤怒的嘶吼。唯一的希望,便是在燕皇的怒火彻底爆发之前,一一满足他的愿望,或许能够平息他的怒火,躲过这场灭顶之灾。
  张圣杰就这样看着,听着,从国书抵达至今,不发一言。只要是两国相争,就有人妄想着在战争爆发之前结束战争,结局当然没有好的。从古至今,再到以后,退缩从来不是出路。等退到了悬崖边上,退无可退,敌国会毫不犹豫,也一点都不客气地抢走你身上所有的东西,再补上一脚将你踹下万丈深渊。
  谁不喜欢这样的对手呢?因为怯懦与眼前一点点安逸而畏缩,刻意麻痹自己,还有反抗之力时不敢奋起,等到了悬崖边上,已经全然没有反抗的余力和余地了。
  当然了,这帮大臣的考量也没有错,他们大可以临阵倒戈投效敌国,今后继续过他们的太平日子,当他们的豪族。至于国家姓张还是姓栾,于他们而言没有干系。
  所以张圣杰当然没有听他们的,只是摆了摆手道:「吴征身份存疑,近来又下落不明,改日再说吧。至于孙贤志辱朕,辱盛国,诸位爱卿是没看见呢,还是以为朕在空口胡言呢?」
  「陛下明鉴。有道是两国相交不斩来使,且孙大人是盛国多年老友,与先皇一贯相投。今后两国之间互通有无,也需多赖孙大人多方奔走。请陛下三思。」
  张圣石见皇兄说话,群臣噤声,他早已对此事深思熟虑,自有一番说辞,遂先抛了出来试探一二。
  「朕没说要斩他呀?好端端的要他的人头干嘛?何况新年将至,万象更新,见血光不吉。这样吧,明日带孙大人往江边,朕亲自送他回国便是。」
  谁都没想到张圣杰这一回这么干脆,愕然中他已双手后背,退朝离去。没有得意,也没有不满,好像什么事都和他无关,难以看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早朝未开的时辰,张圣杰便轻车简从离了皇城,一辆龙辇,八匹骏马,随从也只五十人而已。在天牢里提了孙贤志,也不松绑,就这么押着他一路来到葬天江边,此刻天地间不见星月,还一片漆黑。
  直到旭日东升,浓雾里远远看见一团红彤彤的圆珠,张圣杰才朝孙贤志一笑道:「孙大人受苦了。」
  双手被反绑,此刻已刺痛得近乎麻木。被关在天牢里数月时光,也是此前从未吃过的苦头。眼见江水滔滔,孙贤志已全然摸不透张圣杰,不知道这个在长安城里只知饮宴作乐的皇帝还会干出什么疯狂的事来。眼下他绝对不敢触怒张圣杰,垂头低声道:「老夫自问多年来为两国邦交尽心尽力,望陛下惦念老夫多年辛苦,万望开恩。」
  「嗯。」张圣杰点了点头,远眺的目光似在浓雾中迷失了方向,迷茫道:
  「说起来是的,孙大人是上国天使,架子说不上太大,行事也有分寸。要是换了旁人,还不定在盛国如何作威作福呢……」
  「皇命难违。」
  「嗯。」张圣杰又点了点头,目光渐渐清明而犀利,道:「的确皇命难违,孙大人秉承着皇命,在紫陵城里欺压朕的父皇,迫着朕的子民一次又一次地忍受屈辱……虽是皇命难违,说起来也是孙大人毕生的荣光,足以令族中显耀了吧?」
  孙贤志面色越发惨白,在晚冬江边的瑟瑟寒风里不住颤抖,一个字都不敢应。
  「既以为荣,当承其重。朕今日要你付出些代价,也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陛下,即使两国相争也不斩来使啊……」
  「朕不会要你项上人头。来人,割了孙大人的耳朵,为他好生治伤,待养好了伤便让孙大人回长安去吧!」
  「陛下开恩哪……老夫从未有过……」
  「孙大人,这是最好的结果,莫不是要朕改主意吧?哈哈哈……哈哈哈……」
  张圣杰痛快地仰天大笑,声音居然随着江风远远飘了出去。这位饱受了无数屈辱,甚至在敌国皇帝面前于秽物中装疯卖傻的盛国国君,双目赤红着低声喝道:「记得把孙大人的耳朵,一同送去给栾楚廷!」
  孙贤志就算不是条恶狗,他仗人势的时候可没少咬过人。有些事情不是他能选择,只要走上了这条路,就再也不能回头。从张圣杰下定决心要殊死一搏的时候,孙贤志已避免不了这个结局。张圣杰不会要他的命,送还给燕国是一个巨大的羞辱,但比起盛国从前所承受的一切,这些实在太少。至于孙贤志,他也活不下去了,他若不死,栾楚廷自然会送他上路……新登基的燕皇,怎能容忍这样的羞辱。
  宽大的车驾足以容下五人还绰绰有余,四面皆包得严严实实,让人看不清内里。张圣杰登了上去,见费紫凝双目射出精光,而花含花则面色有些发白。
  皇后自幼习武,胆子大了许多,而贵妃听说要割人双耳这等惨事,内心着实有些惧怕。
  「动身吧。」张圣杰居中坐下双目一合。彻夜未眠,在亢奋的情绪下精神仍然旺盛,但双目已然有些疲惫。
  「是。」费紫凝撩开车帘打了个手势,低声道:「后头跟着的影子,要收网么?」
  「不急,行出三十里后再动手,莫要全部杀死,留几个活口好让皇弟知道朕已离了京城。然后,咱们到了庐陵便停一停车驾。」
  「陛下……不是说要严加保密更为妥当么?」
  「不同了。他们逼宫来得比预料的还早些,在外的大军此时出不得半点岔子,朕不能再隐藏行踪。皇弟知道朕离了京,第一要务便是寻找朕,最好能抓到咱们。
  剩余的力量他会用来布控于京师,一旦得了手他就会登基。别的事他不会管,暂时也管不了许多。咱们往庐陵走恰巧不会打扰了江边的战事,回头韩将军自会来接应。待战事一开,皇弟想插手也管不上了。哈哈,真是……想不到朕会带着两位爱妻亲自做了鱼饵……」
  「臣妾定保陛下平安。」
  「朕信得过你,只是朕当了甩手掌柜,京师里花丞相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张圣杰紧抿着唇,目光中厉芒四射,一手携着一女道:「听命于朕的军旅全数派了出去,朕身边只有你们几人了……」
  「殿下就算登基也得多方仰仗爷爷之力,他不会轻易动的。爷爷虽处虎狼之窝可安之若素,陛下不用担心。倒是我们,妾身没用,一点忙都帮不上。」花含花娇躯轻颤,她一个娇弱女子遭逢险境,又是惧怕,又是神伤。
  「你愿意跟着一起来,朕愿已足。嘿,朕记得吴兄说过一句话十分有趣,他道人人皆有畏惧之心,能直面畏惧,甚至迎难而上者,谓之勇气。你虽是弱质女流,却已堪称勇者了。」
  「妾身才不要当什么勇者……」
  「有你们一文一武陪着朕,朕复有何惧?」张圣杰意气风发道:「有人长命百岁却痴活一世,朕不愿。这一战,必将光耀盛国大地,即使如烟花一样短暂,朕亦愿在绚烂中化为虚无!」
  「陛下洪福齐天,此战……必胜!」
  再过两日便是除夕佳节,辛勤劳作了一整年,无论有无所得,年还是要过的。
  且说来奇怪,在这样欢庆的日子里,即使这一年过得凄凄惨惨,新年到来之时,仿佛所有的不快都会被抛下。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申屠神辉写完这首诗,得意洋洋道:「倪监军看本司马这幅字写得怎么样?」
  「屠苏是什么?」
  「一种避瘟疫的药酒,还能新年里讨个吉利。」
  「奥……那诗有多好,字就有多差。」
  「额……不能说点好听的么?有那么差吗?」申屠神辉一双鼠目左右乱转,有些坐立不安道:「真的一点进步都没?」
  「有进步。那换一个,你再加把劲,就能赶上这副面具了……」倪妙筠不知他为何会着急一笔字,这世上写字不好看的人多了去啦,也不差他一个。且这人学什么东西都快得很,往往还举一反三,偏偏这笔字实在没什么天赋。夸他有进步是当真有些违心:这人似乎是碰到了瓶颈,练到现下还算工整的地步之后,已许久再无寸进。
  「我……」申屠神辉一下子泄了气,哭丧着脸抛下笔杆,意兴阑珊道:「算了算了,实在练不成厚着脸皮也就是了。」
  倪妙筠看得好笑,先前问了几回这人死活不说,也不再多问,道:「燕国恐怕已得了我们与梁玉宇结盟的消息,此事你想明白了没有?」
  「想明白了。多半就是梁玉宇自己放出去的消息。」申屠神辉一下子坐得笔直道:「他被咱们从凉州一路押到江州,心里不痛快得要命。他现在被夹在中间难过得很,只有希望越乱越好,他才能从中取事。这边订了盟约,另一边反手就把消息给漏了出去,巴不得燕国马上大兵压境,他好火中取栗。这一手当真好毒,陛下摘不得他的毛病,时局又给他搅乱,看来宋大光这个人也不简单哪……幸好,这世上谁都没料到陛下战意旺盛,早就筹备着要大打一场,否则真要给他坏了事。」
  「会有什么影响么?」
  「反正要打,哪有什么影响哈哈,他都玩火中取栗这一招了,也就是没什么办法的无奈之举。」申屠神辉笑道:「阴谋诡计小道耳,到了大场面之上,堂堂之阵,正正之师才能一锤定音。梁玉宇恶心我们是其一,我看他更想要的还是其二。」
  「嗯。」
  「他这么一搅和,最难受的便是霍永宁。你想想,霍贼是要篡国的,梁俊贤岂会让他轻易如愿?有梁玉宇在,梁俊贤与霍永宁表面上就得君臣相得,但若梁玉宇不在了,他们俩就到了刺刀见红的时候。两人现下谁也不肯发动,只待一切筹措完毕才会暴起发难,届时梁玉宇那十来万人马,咬咬牙灭了也就灭了。现在被梁玉宇搞了一出,我看这俩人一个比一个难受。不趁机动手吧说不过去,万一咱盛国出手相助,他想拿下江州就难了。动手吧又没有万全的把握,就怕为他人做嫁衣裳。梁玉宇也是豁出去了,反正江州是片死地没有出路,不如趁着对手立足未稳拼一把还有生机。啧啧,这事儿做的,越发显得本司马大人神机妙算,留的这根钉子妙到毫巅,简直秀外慧中,我现在看江州是越来越顺眼,嘿嘿,嘿嘿。」
  见他瞄着地图摇头晃脑自鸣得意,倪妙筠一皱眉头扁着嘴道:「你别笑,丑死了我打你……你现在说咱盛国还挺顺口的,真把大秦全都忘了么?」
  「呵……」申屠神辉果然不笑了,目中闪过厉芒泛起赤红血丝冷冷道:「敌国的事情,干老子屁事!」
  倪妙筠面色一窘,知道自己口无遮拦惹了祸。申屠神辉寒着脸不理她自顾自出了营帐,让她呆在当场,不知是去追还是不追的好,追上了又要说些什么。她一时惶急,血涌上头满面通红。自小到大,从未如此奇异地慌乱,这股慌乱让人惧怕得全身发冷,喉头发干,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几乎透不过气来。
  她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慌乱便越发地慌乱,一时手足无措。本能地想伸手去拉,却觉透不过气来的胸口酸软无力,仿佛要瘫倒一样万般艰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申屠神辉离去,满心的怅然若失。
  不想他又钻了回来,指着心口苦笑道:「咱们以后不开这种玩笑好么?我的师门长辈在那里含冤九泉,我一直很难过,这里的疮疤很难好的。」
  「对……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倪妙筠急得泪光都泛了出来,连连摆手,不知所措。
  「我知道,也没怪你。」申屠神辉摸摸她的头道:「无心之失谁都会有,要都放在心上日子还过不过了。」
  「真不生气?」女郎犹不放心,惶急之意稍解些许,又哪里平息得了。
  「从前我不也常常惹你生气,就算扯平了好不好?」
  「那……那不一样。」玩笑打闹的娇嗔,与刺痛了内心里的伤痕哪能相提并论,倪妙筠虽焦急,这点还是分得清。
  「哈哈,好好好,那就算你欠我一个人情,这总行了吧?我真不生气了。哎哟,怎么好像错的是我,把你惹怒了在哄你似的。」
  他情感经历之丰,远非一张白纸般的女郎可以比拟。前因后果,他想得清清楚楚,女郎分明说错话在先,可满腔难受转为了委屈之后不依不饶,非得把她哄得眉开眼笑不可。男女之间情爱纠葛本就是这样,对错分不清,互相迁就又贪婪索取。若有一日不迁就了,也不再索取了,两人之间便是再清淡不过的关系,可有可无。
  「人家被吓着了……」倪妙筠说话的声音之娇柔嗲气,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今日之奇从未想过,惶恐之心虽平,疑惑与迷茫更甚。
  申屠神辉心中大动,女郎现下的媚态里别有一番可爱,他很想将她搂在怀里好生宽慰温存一番,终究强忍了下来。这一段姻缘来得太急太速,他也没有做好准备,也在经历着喜爱与动情的过程。再者女郎的干净清爽令人不忍亵渎,他更期望看一看在不久的将来,她完完全全地发自内心去接受自己,再没有忌讳与犹豫时,那鲜花怒放的模样。
  又摸了摸她的头,申屠神辉道:「说实话此前还没人这么说过话,我一时上了脾气,今后不会了。今后嘛,有什么事我会先直说,高兴就高兴,生气就生气,绝对不甩脸色,好么?」
  「嗯。」倪妙筠乖巧地点了点头,笑得十分爽心,忽然又焦躁起来推着申屠神辉道:「哎呀,你还在这里干什么,时辰到了快走快走。」
  「好好好,你别推我呀。」申屠神辉哈哈笑着,又唉声叹气道:「盼儿这几日都睡得不好,我看她躺下后好半天才能入眠。不敢见面,能陪着她也是好的。」
  「顾姑娘冰雪聪明,定是猜到战事将起才担忧,你真的不去见见她?」
  「不能啊,盼儿的脾气我了解得很,她见了我就算不跑心里也会堵着一口气。
  现下开战在即,我实在没有办法再盯着她,这股气若是在战场上撒了出来后果难以预料,我赌不起呀。」申屠神辉来回踱步苦着脸道:「这事儿你也别再问我了,问多了我也不知怎生回答。」
  「人家关心你,好了好了以后都不问了,你快去吧……」把申屠神辉推出营帐,倪妙筠反身拉紧了门帘,一颗心扑腾扑腾几乎跳出了胸腔。  方才那股奇妙的烦闷难受至今犹有余悸,也是第一回对某种情绪有着巨大的
  排斥,从今往后再也不想有。她仍不明所以,却深觉这股烦闷已随着吴征的体谅而散去,再被他热热的手心摸了摸发顶,心悸像是化了成了思思甜意,充斥心间。
  他肩负的东西太多,比自己从前至今加起来的都多,可他一贯乐观,从未将心中的不快与郁闷加诸于身边人。倪妙筠深知这种品质多么可贵,往日同门相处时,都有两人争吵,反把怒火撒在劝和者身上。吴征却没有,从没有,以至于倪妙筠以为他没有脾气,任人怎么揉捏也不生气。今夜一场摩擦,才察觉他的内心深处也有敏感,也有伤痕,也有迷茫。
  倪妙筠也长舒了一口气,有什么事就直说,高兴就高兴,生气就生气,她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今后即使还有这样的摩擦,也不会酿成大祸。
  不知怎地,她忽然冒起个荒唐的想法:越摩擦越热乎了……
  申屠神辉出了营帐挥退左右,趁着无人消失在夜色里。营中已是紧张的战备状态,兵丁来往巡逻甚严,好在后营不算太大,顾盼的营帐也相隔不太远。
  这座营帐的背后有几只草扎的箭垛正巧可以藏身——暂时的,当值的兵丁每日都会不定时地来查看。至于何时来查,则每日皆不同,营中只有一人知道得清清楚楚,因为时辰是他申屠神辉定的!
  不出纰漏,顺便假公济私。当时冒出这么个古怪法令时,倪妙筠看他的眼神也是古怪之极,又是嫌弃,又是佩服。
  今夜有一个时辰。
  申屠神辉的轻功之高世所罕有,他几个兔起鹘落般的纵跃,准准地落在箭垛上,没发出半点声响便藏在其中。两点漆黑的眼眸从缝隙里打量着营帐,夜色里不是挨在跟前谁也瞧不见。
  营帐内没有灯火,只能等待偶尔夜风拂来吹起帐角露出一丝缝隙,借着月光在雪地上反射出的一点点光亮。这一角恰巧对着顾盼,夜风来时,终见到少女合哞侧躺的绝色容颜。
  容颜并不恬静,没有少女熟睡时的可爱,微锁的眉心里可见隐忧重重。厚实而温暖的棉被将娇躯裹得严实,少女却仍蜷缩着,仿佛不抱在一起缩称一团,便无法安下心来不能入眠。
  帐角吹起,顾盼仿佛有心灵感应一样睁开清梦般的眼眸,顺着缝隙向外看去。
  营帐的阴影遮得视线里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但每夜都有的感觉如此清晰。黑暗的寒夜里,仿佛有一双温情暖意的眼睛正在注视着她,陪伴着她。
  顾盼看了好一会,竭力想要看清,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觉恐惧与不安的心渐渐宁定。倦意袭来,终于合上双眸沉沉地睡去……
  燕历建光二年,盛历嘉平元年,两位一前一后登上帝位的新皇,也一前一后改了年号。栾楚廷踌躇满志,一心继往开来横扫六合,故定国号为建光。张圣杰看着缩手缩脚,只愿过太平日子,故定国号嘉平。
  除夕佳节,家家团圆,烟花爆竹映得天际亮如白昼,中原大地也热闹了整整一夜。初一的早晨还要张贴春联,走门串户地拜年祝福,得抓紧了睡上一两个时辰。这一睡总是特别沉,特别香。
  至寅时正中,夜正深。
  葬天江上大雾弥漫,江中渔船的灯火都透不出几丈之远。燕国寿昌城头的当值兵丁无精打采地远眺江面,打了个呵欠。天寒地冻地轮值本就倒了血霉,幸好今夜佳节,不仅吃了几口好菜,也喝了几杯好酒。睡了半夜从温暖的被窝中被拽了起来,酒尚未全醒,困意仍深,不得不倚靠着女墙打起了瞌睡。
  「老李,醒醒。」
  同伴的警示声让他惊醒过来,城头处出现了百夫长的身影。比起燕国的西北两面战事频繁不同,寿昌城城高壕深,却像个高大威猛的石狮子,只能当个摆设。
  濒临葬天江,对岸便是盛国。寿昌城已不知多少年没有发生过战事,尤其张安易登基之后,这座城池已成两国贸易通商的绝佳地点,一派安宁祥和。
  几十年日复一日的太平日子,足以麻木每一个人。不仅老李这样的普通兵丁如此,军官也是如此。百夫长上了城头,骂骂咧咧又吊儿郎当地嬉笑。在西面与大秦国的连场血战,才能换来驻扎南国边的安宁,到了这里享受些太平日子,更像是对有功将士的一种褒奖。
  懦弱的盛国人,便是拴条狗在城头上,他们也不敢丝毫动弹。每一年寿昌城都会收到大批来自盛国的供品,吃穿用度运往长安供朝中分配。铁器军资则经水路运往南坪,那里官道四通八达,自会送往北境与凉州三关一带。
  他们嘲笑盛国人,有时也有些怜悯。盛国每年出产多少铁矿,冶出多少金铁都得报与燕国知晓。其中的绝大部分都做了贡品,剩下的那一点恐怕国内的平民们要用的铁锅扒犁之外,也就防防境内的山贼了。正因有了这样懦弱的国度,燕国才有足够的军资补给可以北拒黑胡,西征大秦。也正因有了这样懦弱的国度,燕国南线一贯不需驻守重兵,可以集中兵力应付西北两线。
  刀枪剑戟都不定能凑齐的国度,要那么多兵力来干什么?
  偌大的要冲寿昌城,驻军也不过二万而已。至于沿着葬天江一线的大小城池,多的没有超过二万军,有些小城甚至只有三千人。就是这样在延绵千里的国境线上驻军大约也就是号称十万,葬天江旁依然几十年一派和谐,长治久安。
  「兄弟们辛苦辛苦,明早将军还有赏赐下来,等换了勤再一道儿去吃酒。」
  百夫长拍拍兵丁们的肩头,该有的巡弋不能免,做做样子该有的也得有。
  「好极……」欢呼声刚起,百夫长忽然狐疑地望着江面,手搭凉棚张望片刻看不清,他眉头一皱。久在沙场征战的警觉让他心头不安,忙唤过两名兵丁道:
  「速去江边查探,即刻来报。」
  小半时辰过去,没有回报,没有回音,什么都没有。百夫长又派去了一队十人,又是杳无音信。大雾茫茫的葬天江,仿佛变成一只噬人的巨兽,正张大了嘴瞄准了寿昌城。
  「快,快报与将军!」百夫长翻身上马,与另两名百夫长带着队列一齐出城,整整三百人的队伍让他们心中稍定。江边就算有怪物,这么多人也定能发出警示。
  江边蒿草枯黄,隆隆的江水之声深处不知有什么危险。百夫长慢慢地摸到江边,脸色吓得发白。只见数百艘大船一眼望不到边际,正顺江而下,划向岸边。
  已靠岸的几十艘船下了锚钉在岸边,像铸起了一座大桥。且不断有船靠岸,桥也在增大。
  「有人,有人,敌袭,敌袭!」兵丁惊叫起来,瞬间便有几人倒在血泊里。
  蒿草丛中也不知埋伏了多少敌军,正亮出明晃晃的刀枪杀来。
  怪道探子没有回报,原来江岸已被敌军控制了。百夫长恍然大悟,不可置信地望着来敌:盛国人,是盛国人。他们早就潜入寿昌城,今日提早隔绝江岸的消息,天又大雾看不清。他们……他们居然敢进攻?幸好这一回谨慎带来了三百军,
  就算冲不出去,杀声也能警示城池了。
  他舔了舔嘴唇露出个嗜血的笑容,抽出长刀道:「兄弟们,让这帮盛国的软蛋子开开眼!」
  杀声四起,中央楼船上一人眺望寿昌城,喃喃道:「不时换防,燕国皇家真是天生将才!」
  「韩将军,要不要增派人手以防敌军出城?」
  「不用,今日大雾,项景山不敢出城迎敌。我军军阵已成,就算出来也不怕他,依令安营扎寨与寿昌城对峙即可。」韩铁衣伸手点了点岸边道:「这一队敌军都杀了祭旗。」
  喊杀声持续了三炷香之久便归于无。燕军悍勇,面对一倍的敌人被重重包围之下,也杀伤了盛军百余人之多。韩铁衣闻言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战局并不意外,盛军的战斗力确实无法与燕军相提并论,何况寿昌城里驻扎的是北方与黑胡大战的精兵。盛军想要强大起来,唯有付出无数的鲜血。
  这一艘楼船阴影里,一人在听闻了战事奏报后喃喃道:「三十万大军,若能留下十万便算成功了……」
  天光放亮之后,已严阵以待的寿昌城头,守将项景山终于看清了城外的模样。
  这一夜不得安宁,人声嘈杂,盛军已立好了延绵十余里的寨栅,看人数有五六万之多。同所有燕军一样,他也不敢相信盛军居然渡过了葬天江突袭寿昌城。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盛军也不敢这么做。可是眼前的一切就算在天明的晨雾中,也一样地真实。
  盛军并未攻城,只驻守在寿昌城旁。不时还有探马与信使从东北两面前来,项景山看着雪片一样飞来的奏报,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除夕夜,盛国像是鬼一样冒出来的五路大军齐齐渡江。除了寿昌城这一军外,俱是从江面狭窄处骤然突袭。诸如潼农,新都,召南等郡猝不及防,敌众我寡之下相继失陷。盛军预估有二十余万,千里江岸,除了寿昌,陆江,大宛等几处大城之外,居然全是盛军的烽火。
  不是燕军弱小,而是人数相差实在太大,且盛军的装备之强,之丰足,全然出乎燕军的意料之外。大秦投诚之将韩归雁率军三万进攻新都之时,围而不攻,新都守将俞俊出城迎战。两军对垒,俞俊一败涂地……
  退入城池之后俞俊不忿,重整兵马五日之后又战,再败又涂地……韩归雁藉兵力之优,指挥若定,其后俞俊坚守不出,韩归雁便顺势攻城。
  一战俞俊全军覆没,除聊聊百余军拼死杀出重围之外俱已沦为亡魂或是阶下囚。九死一生的燕军哭道:「盛贼箭下如雨……」
  「箭下如雨是什么个意思?去他娘的箭下如雨。」项景山一头雾水地甩开邸报骂道:「一帮子蠢货废物,连盛贼宵小都打不过!」
  他不像俞俊,他是燕国大将军丘元焕的心腹将领,深明「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的道理。他绝不会轻敌,即使是羸弱的盛军,他也会瞄准机会对着要害全力一击。盛军兵力占优,韩铁衣几次搦战他都坚守城池。现在还不是决战的时候,项景山居高临下残忍地一笑,来吧,来攻城吧,等寿昌城下尸身堆积如山的时候,老子会把你们全部赶到葬天江里喂鱼!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员大将银铠白袍,举着长枪朝寿昌城一指,箭下如雨…
  …
  「盛贼哪里来的箭枝,哪里来的箭枝?」项景山沙哑着嗓子躲在大盾背后嘶吼。足有五千人的射手,借着葬天江送来的江风,一蓬又一蓬地射出狼牙锐箭,仿佛无休无止……
  城壕上已全是倒插的利箭,密密麻麻,无立锥之地。项景山计算过,从早至今,五千名射手一人至少发了一百支箭,城头上便是五十万支箭!
  不算不知道,一算下来足以让人手脚发软。盛军的箭雨还在继续,覆盖着整座城壕。项景山无比地后悔,在城中已退无可退,若是早些出城还可冲过弓手的射击距离贴身近战,以燕军的精悍,即使兵力不足,定也能杀得两败俱伤……
  可他知道没有机会了,在箭雨的掩护下,燕军守城时已伤亡惨重,现下被压制得彻底抬不起头来,谁上了城壕都得死!而盛军已在登城,城墙的优势不复存在,白刃交兵的巷战,燕军自相拥堵,互相践踏,又能活下多少来……
  柴郡的陷阵营自战火燃起便没有动,申屠神辉依然带着恶心的嘴脸每日操演。
  战报每日都传来,他乐不可支。盛国为了此战筹备了足有二十年,临阵又得了自己的强援,眼下的战果可谓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燕军的骄兵悍将,只怕到此刻都没把盛军当一回事。
  除夕进军,元宵已得胜果。短短十五日时光拿下了燕国近十座城池,尤其还有寿昌这样的大城,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到现下才如梦方醒吧?
  紫陵城里那位皇弟一定目瞪口呆,他最希望发生的事情发生了,只是走向全然不如他所预料,还不知道他现下是诚惶诚恐呢,还是日夜祈祷盛军大败。
  申屠神辉弹了弹邸报交给倪妙筠道:「铁衣拿下了寿昌城,不过损失也很惨重,正在城中整军。这是意料之中,雁儿夺了新都之后,预计再过半月要往寿昌与铁衣汇合。到时候咱们出柴郡,把将士们往雁儿手上一交……」
  他话音尚未落下,就听营外于右峥喊道:「大人,十万火急。」
  「嗯?」申屠神辉的笑容立时隐去,喊道:「快拿来。」
  火漆的信封,通红得像鲜血。申屠神辉拆开之后一目十行,眉头立时锁了起来——这脸上连眉毛都没有,尤其显得狰狞。
  「传令,整军,放船,即刻出征!」
  将令如火,突如其来的出征令让陷阵营里一片忙碌。虽已准备了许久,也在等待随时下达的军令,但真到了这一时刻,军中仍是震撼无比。
  五万大军开到了江边,这一处江水湍急,江面却不过五里宽。与柴郡隔江相对的燕国梅冈郡如今已暂归了盛国,此去一路坦途。
  两艘的大船顺着江面两岸放下,成群的纤夫拖着被大铁链子连接的两船船身,下锚落定将船身在两岸固定好。数十艘大船又放了下来纷纷卡在铁链上,在江面搭了座宽大的浮桥。五万大军立刻动身渡江,踏入燕国境内。
  「铁衣打下了寿昌城,这一处最为重要。现下接应也好,今后撤军也罢,寿昌城丢不得。原本的计划是半个月后雁儿从新都城动身,接替铁衣守卫寿昌城,咱们陷阵营也去寿昌城汇合,十来万的大军拱卫城池,还可驰援左右,可保万无一失。」一路上申屠神辉向倪妙筠诉说着邸报中的军情:「这些是此前料定了的,不想燕军的反应远比想象中的快。铁衣这便刚拿下了寿昌城没几日,便有燕军自淮远南下,看样子目标正是寿昌城。这一队燕军势大,铁衣已急令雁儿赶往寿昌,雁儿如今已在半途,两日后和我们在河阳左近汇合,一同赶往寿昌。」
  「燕军来得这么快?」倪妙筠愕然道:「他们刚与草马黑胡大战一场,为何反应如此迅速?军资筹备也能跟得上么?」
  「可能是有所察觉盛国的动向吧。啧,梁玉宇把消息泄露了出去,可能就从这点只言片语的消息里猜出来的。」申屠神辉不住举目远眺道:「他们定然是组了一支精兵迅速南下,一应供给优先保证这批精兵。领军的将领还不知是谁,想来也非同小可。目的也很简单,趁着咱们立足未稳,先把这一带搅乱,让我们难以站稳脚跟,待盛军后续大军掩至,我们就难咯……」
  「韩将军还有别的对策么?」
  「不知道。我们先往河阳汇合雁儿再说,战局瞬息万变,需得随机应变才是。
  来人!传我将令:诸军小心在意,哨探远放五十里,时时轮转十二时辰无休,违令者斩!」
  想不到战局的变化这么快,申屠神辉心中有强烈的不安。盛国虽旗开得胜占据了几座城池,可这里是燕国经营了百余年的地盘,想站稳脚跟哪有那么容易?
  且燕国这一次反应神速,且大军急速南下,显然已提早做了准备。他曾亲眼见识过燕军的悍勇与骁骑的可怖,思之令人不寒而栗。这支新近南下的燕军,不是驻守在葬天江边麻痹大意,当做度假休养的燕军可比的……
  更可怕的是,燕军从哪儿来?击败草马黑胡之后,燕军便徐徐南向,分批驻扎在中原一线。往寿昌城的料想是兖州驻军,那么其他地方有没有燕军南下?徐州和冀州的驻军呢?
  申屠神辉见散出了哨探才略略安心,这些猎鹰都是武林高手,就算遇到战场上的老猎鹰,保下命来总是没有问题的。
  陷阵营渡江之后先向北行出一日约百里便掉头向西,韩归雁领着五千兵俱是骑军,可河阳左近多山峦,骑军长途行军各类补给想要跟上本就不易,再算上路程的话,比陷阵营抵达的时辰还要慢上一些。
  陷阵营操练虽精,可要与燕军骁骑对阵还是太嫩。燕军南下之后,这一带危机四伏,谁也说不准会不会遭遇敌军,和韩归雁的骑军提早汇合是上上之策。
  一路疾行,再有半日就能抵达河阳。申屠神辉焦躁的心也安定了许多,他实在算不得统兵大将之材,这支陷阵营原本就是要交给韩归雁的。汇合了她之后,陷阵营才算真正完整,也有了最大的底气!
  「大人,有敌军。」
  远处绿色的焰火笔直升上高空再炸出朵绚烂烟花,一连三朵,传令官指着信号大喊起来。陷阵营短暂地骚动起来,初上战场,这么快就遇敌,还是旷野中的遭遇战,怎能不紧张万分?
  申屠神辉抬臂打了个手势,将令很快就通过身旁的侍从们传了下去。齐寒山笑着在自己这队人马里穿行,拍着军士们的肩膀道:「打起精神来,别怕!燕贼来了正好和老子一起干他娘的!」
  威望甚高的百夫长们镇定自若,很快就让军心安定下来。虽仍十分紧张,包括这些身负绝技的百夫长在内,但是不再十分慌乱。
  申屠神辉对此十分满意,他打着手势不断传下军令。越是危险,越不能乱,这一战无论打不打,阵势列好了错不了,便是退军也可徐徐而退,不至有失。
  陷阵营有条不紊,平日里严格的操演在此时完全发挥了出来。大军就地散开,列阵,盾军在前,枪兵夹杂其间,让长枪与大盾合为一体,攻守兼备,也将大批的粮草辎重与医官等随军人员保护在了后方。
  猎鹰满身大汗,死命地打着马,将消息一个个地传递到了主将面前:「来者三万军,距此五十里,两万步军,一万骑军!骑军与马匹皆着白色轻甲,轻快若……鹞鹰……」
  申屠神辉闻言骇然回望,向随从中一名账房掌柜般的男子露出求证的目光。
  那掌柜满面发苦,咬牙道:「白鹞骑……主将谭敬之,为人凶残狠辣……」
  「行了。」申屠神辉的头上滴下冷汗。白鹞骑名震当世,是精锐中的精锐轻骑,骑射无所不精,来去如风,犹如战场上的死神。陷阵营突遭强敌,虽说人数二倍于敌,申屠神辉仍没有丝毫把握。现在唯一庆幸的,便是早早下达了结阵的军令。——与白鹞骑赛跑,那是自寻死路。
  「大人,大人,敌军加速了……」
  不知是怎么撞上的,也许就是瞄着陷阵营而来,也许是偶遇,但是燕国的骄兵悍将没有丝毫犹豫。相比起盛国这些连血腥都没见过多少的新兵蛋子,燕军有绝对的自信!白鹞骑开始加速,摆明了完全无视盛军的阵势要直接冲锋。
  荒郊野外,没有丝毫的准备,盛国虽有骑军,怎能与燕军相提并论?何况营中现有的骑兵不过二千,还有五千在韩归雁手里,至少还需两个时辰才能抵达这里。
  一万骑军隆隆的马蹄声已传进耳里,大地亦传来震颤感。燕军来得好快,当是同时发现了陷阵营的踪迹。轻骑奔跑起来,五十里的距离不需半个时辰就能冲至。
  申屠神辉铁着脸下令道:「诸军迎敌!骑军迂回袭扰,不可正面冲突!」
  已经没有退路,这个时候逃跑,不啻于将后背卖给了敌军,到时候自相践踏,陷阵营就算完了。白鹞骑冲锋起来可以轻易地收割人命,五万军还未必够他们杀的!只有打!
  「你去后军督战,顺便去找盼儿,千万别让她出事。」
  「是。」倪妙筠郑重点了点头,这一战太过凶险,会死很多人,也会极其惨烈。他让自己找到顾盼,自然是顾盼和自己都不能出事了。
  「秘密传令下去,若是战事不利,让百夫长们带着队伍向西南跑,那里有连片山峦,想办法先自保。」申屠神辉又悄悄道,他实在没有多少信心能胜利,却又半点都不慌张害怕,因为这支军的骨干之强大,他充满信心。
  骑军冲锋之震撼,远比想象中的还要大。白鹞骑从距离十里处开始放蹄飞奔,这一段的距离会让马儿的速度提升到极点。远远望去,旷野之上茫茫一片白,耀目如雪。骏马踏碎了大地,席卷了风云,漫山遍野掩杀而至!
  陷阵营的军士白了面色,他们知道已经没有退路,也退不了,唯有死战。握紧了手中的长枪,牢牢扛着盾牌,等待着两军相交,一触即发的时刻!
  骏马奔驰之快,让弓箭的射程只来得及放出两箭!
  白鹞骑冲至军前,没有减速,没有跳起,没有任何花巧,只在主将的呼喊声中,发出疯狂的咆哮声撞了进去。人仰马翻,长枪刺破了轻甲,扎得人马血如泉涌。马蹄踏碎了大盾,不分敌我,踩得一路血肉模糊。
  陷阵营,一触,即败!
  白鹞骑像扒犁一样犁过了阵势,虽也倒下了许多,可陷阵营几乎被冲了个对穿。他们红着眼,横架着锋利的长刀,疯狂而肆意地收割着生命。主将谭敬之就在骑军阵中,不断地叫嚣呼喝,不断鼓舞着士气,让骑士们更疯狂,更嗜血。
  申屠神辉咬碎钢牙,远望着谭敬之耀武扬威,却无可奈何。一番心血,却莫名其妙地在此濒临绝境,他满心不甘,更害怕。
  陷阵营里带着大量的粮草军资,对前线的将士们极为重要。在这里若是出了意外,寿昌城将会陷入更大的困境。
  「大人,快些退吧,天意如此,非战之罪。」于右峥也是满面不甘,可现下的局势已不是人力所能左右。白鹞骑以义无反顾的冲锋,一下子就冲乱了陷阵营的阵势。野外遭遇,轻骑的威力之强无可匹敌,陷阵营再精锐又怎能抵挡?
  申屠神辉铁着脸,高举着旗号后退。败势已成,旗号不能倒,旗号在,军士们就有主心骨。
  白鹞骑们熟练地追杀,围歼,一点一点地利用冲锋打乱了陷阵营的优势,将成群结队的大军分割出来,一口一口地吃掉。两国开战以来,盛国以多欺少一度大胜了几场。但是看到这样的燕国铁骑,申屠神辉知道从前的优势只怕已不复存在,战事,现在才真正开始。
  以一场难以接受的大败开始。
  陷阵营勉力支撑着徐徐后退,每个军士都知道败了,彻底败了,面对燕军精锐,只一个冲锋他们就败了。不服也好,不忿也罢,现下要做的就是保住性命,日后才有机会为阵亡的同伴们报仇。他们自成立之初就是为了能与燕国铁骑交锋,虽败,但有百夫长们带队,不乱。
  白鹞骑已经杀红了眼。盛军就是这样羸弱,根本不堪一击。可恨这帮蠢货不知死,居然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他们分散开来纵蹄追杀,远射弓弩,近则挥舞长刀,锋刃过处鲜血飞溅。令他们意外的是,这帮盛军在交锋时一触即溃,现下居然十分顽强。即使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不成大阵,依然在负隅顽抗。
  申屠神辉在诸军护卫下退到山坡少歇。自己的阵势已崩溃,他举目四望,到处都在交锋,到处都是尸体。燕军的步兵也已赶至,正和骑军一起分割陷阵营展开屠戮。白鹞骑已冲不起来,但此时已不再重要。——陷阵营已被拦腰截成两段,后军想要前去救援,就会面对白鹞骑的冲锋碾杀。白鹞骑无法再冲锋击杀陷阵营被包围的前军,但是后军若要赶着要送死,他们非常乐意先送他们上路。
  呼喊声遍野,他许久不发一言,忽然梗了梗喉头沙哑着嗓音道:「敢不敢玩把大的?」
  「怎么?」倪妙筠满头汗水,她领着后军一路退到此处山坡,接应退来的兵丁救死扶伤,闻言惊道。
  「玩把大的,他娘的老子不服气!」
  「非战之罪……」
  「我知道,我觉得不会输……雁儿快到了,有机会的,有机会的。」
  倪妙筠听他疯了一样喃喃自语,顺着他的目光打量战场。只见陷阵营还有一大半依然在苦战中,被分割开来又有白鹞骑掠阵,他们冲突不出。可是在一位位百夫长的带领下,依然在尽可能地结阵自保。
  「你……莫要发傻……」
  「我没有!于右峥,于右峥你人呢?」
  「大人?」
  「他妈的!谁说败了?」申屠神辉发狠愤愤地在脸上一扯,面具破碎露出一张怒容满面的阳光俊脸来,道:「你帮着倪监军掌旗!你不是很能躲很能逃命吗?
  你现在就带着大家保命,往后再退五里,但是旗不能倒,否则唯你是问,听见了没有?」
  「得令。」
  「啊……」一声娇柔的轻呼,后军一片乱中清晰的女音响起:「你你你……
  掌门……师兄……」
  「盼儿过来。」
  吴征虎着脸威势十足,顾盼分明满腔委屈,此时居然不敢有任何抗命,三步并作两步扑在吴征怀里,两只粉拳在他身上打得砰砰直响,大哭起来。
  一片兵荒马乱,战场的恐怖远比想象的可怕,也远比此前见过的可怕。顾盼在绝望之中骤见亲人,情绪全然崩溃,再也控制不住地泪流满面。
  「谁人不关心你,不在意你了?你老是偷跑,我打你屁股!」就这么当着众军的面,吴征一掌脆生生地打在只丰润翘弹的美臀上。这一下没有留力,也没有疼惜,一掌下去至少是个掌印。他一把将少女在怀里搂了搂又推开道:「跟着你倪姐姐,不许再使小性子等师兄回来,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顾盼扁着嘴泪光涟涟,可怜又乖巧道:「是!」
  「戴志杰,杨宜知,看好你们的师妹,莫要……让她受伤………」
  「是。」那掌柜样的男子与另一名糙汉一同靠近,百忙之中朝顾盼一笑。
  「于右峥,带着人后退。然后……给老子把辎重粮草,金银财宝全打翻留在这里!」
  「是!啊?」于右峥吓了一跳,不敢违抗,赶忙传下令去。
  韩归雁喝令众军丢下一切随身之物,只带军器放蹄奔行。吴征遇险她心急如焚,可是现下最重要的便是不能乱。五千骑军无法击败白鹞骑,一乱说不定连自己都会填进去。
  「韩将军,要不要再快些?」
  「不用。」
  费宜春被派来这里另有职责,他年纪轻轻已是费家出众的传人,在军中更是勇猛,可是也有年轻人的冲动火气。盛军遇险,还是重金打造的陷阵营,他怎能不心急如焚。跟随韩归雁打了好些大战,费宜春对女将心服口服,可现下她不紧不慢的样子,几乎让人急得火冒三丈。
  厮杀声已经入耳,奔上前方的山坡便能抵达战场。陷阵营大败的消息早已传到韩归雁耳中,她问明了局势,没从背后接应而是还绕了个圈出现在战场侧翼。
  五千骑军俯瞰战场,威慑着正在收割的白鹞骑。
  战场血流成河,躺在地上的尸体密密麻麻,旷野里的大战,一个多时辰下来两军足以有近万人丢掉了性命,血腥气冲鼻欲呕。
  韩归雁俯瞰战场,一切尽收眼底,几乎一眼就看见了白鹞骑的主将谭敬之。
  作为久经沙场的大将,他早已防备着韩归雁,甚至很自傲地对部下言道:「五千骑军,只要敢下来都是本将的下酒菜!」
  陷阵营被分割包围,战场中绞杀在一起,山巅的五千骑军毫无作用,除非他们想不分敌我地一路踩过去。且就算如此,也就是一轮冲锋而已。盛军败势已成,再添五千进来又能如何?白鹞骑现在要做的就是咬住陷阵营,静待后军支援。至于这支陷阵营,面对白鹞骑的来去如风只会被一口一口地吃掉!
  旷野里的惨状不忍直视,不断有盛国同胞被杀死,费宜春心痛如绞,嘶声道:
  「韩将军,让属下带着兄弟们……」
  「等!」韩归雁勒紧了马缰冷冷道:「诸军又越过本将之前者,斩!」
  冷酷的将令,费宜春不敢再言,咬牙切齿地应下了,几乎忍不住给女将一个大嘴巴。
  韩归雁的面色已发白,没有人比她更焦急,没有人比她更想冲出去。可是在凉州,父亲教会了她最后一点领兵之道,也补上了她最后一块短板。
  他知道自己会赶来,也知道自己不会蠢得正面去接应,然后被绑在一起一口一口地吃掉。所以他一定提早做了准备!韩归雁比任何人都知道军中的信任有多重要,尤其现下要信任的人还是他。
  他不是什么大将之材,今日统兵的结果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但是他总是会敏锐地发觉转机,然后把他能做的事情做好,也是——最关键的事情!就像亭城的地涌金莲。
  吴征孤身一人冒烟突火。即使是在纷乱的战场上他仍如游鱼之滑,旷野里四处都是厮杀,他施展轻功在人影处处中不着痕迹地摸了过去。前方不远就是四只百人队,齐寒山指挥着军士们结阵自保,正与数十骑相抗衡。
  陷阵营真的陷了进去。结阵后虽可相持,可不能动,一动阵型就会散乱被追杀至死,白鹞骑太擅长这样做,他们现在就准备将陷阵营拖得精疲力竭时分而食之。战场上到处都是这样的小块军士,艰难相持自保。
  吴征摸到近前忽然暴起,手中长剑一抖便扎入领头将领的胸口将他掀下马来。
  白鹞骑配合日久反应又快,吴征刚一得手,两杆长枪,三柄大刀便掠了过来。吴征足尖一点,轻飘飘地落入陷阵营阵中,反手拿过军士的朴刀连环掷出。
  轻骑虽快,但对武功高手射来的朴刀却无力躲闪,登时又有两人中刀摔下马来。
  「硬点子,来人,来人!」骑兵一时慌乱不敢过分逼近,大声呼叫支援。
  「大人。」齐寒山抹了把额头鲜血汗水,将吴征接入阵中。
  「往齐雪峰那里靠,合兵一处!」吴征指了指方向道:「我去帮你们引开来敌,压力大不要轻举妄动,压力小了就想办法靠过去。敌我两军兵力不分上下,他们分不出那么兵来的!」
  战场之上一片大乱,最缺的就是这样明确的指令,还有战局消息的传递。齐寒山闻言精神一振道:「大人万万当心。」
  「没事!」吴征笑了笑道:「败而不溃,我真他娘的骄傲!」
  待敌军聚拢了一批人之后,吴征便闪出了阵势,几个起落下来又杀了几人,在乱成一团的战场中又消失不见了……
  被钉死的盛军仿佛活了过来,被切割的阵势缓慢地移动着,不停地有人阵亡,但是坚定地移动着。三百人与二百人聚合成五百人,又被燕军发现展开殊死搏杀,有时全军覆没,有时杀退燕军。费宜春看得怒火焚身,忍着怒气又上前向韩归雁恳求道:「韩将军,让属下领着兄弟们先冲杀一次吧……」
  「等。」韩归雁仍是面如寒霜,银牙紧咬着唇瓣道。
  「将军!哎……」费宜春怒叹,这一声哎道尽了山巅骑军将士们的愤懑与难堪!同伴正在被屠杀,而他们居然袖手旁观,何等地屈辱:「属下毕生以来从未受过这等耻辱!」
  「等!」
  谭敬之意气风发地挥舞着长刀,燕盛开战以来,自己这一场可是实打实的大胜,还是首功!秋冬两季的休养生息没让自己手下的将士们变得迟钝,他们依然势不可挡。虽然今日的战斗比预想的要艰难了些,不过将士们正需要这样一场恶战变得更加嗜血和勇猛。只有鲜血,才是喂养精兵的唯一途径。
  他发现有不妥的时候,和吴征一样惊异。败而不溃?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军旅,在骑兵的冲锋之下,一败便只有溃逃。但是这支盛军不一样,他们就算败逃也有条不紊,即使死了也要从对手身上咬下一块肉来。燕军虽胜,却始终不能击溃对方。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似乎非常熟练地败退……
  所以谭敬之挥了挥手,让正在收拾粮草辎重,金银财宝的步军立刻放下缴纳的战利品,打算一鼓作气将盛军击溃。可是他愕然发现,被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盛军不知何时有好几块已连在了一起,变成战力极强的集团。缴纳战利品的步军哪有这么容易放下耀眼的财宝?三三两两退回之时反而冲乱了战场……
  谭敬之看见一支五千余人的盛军齐齐发力前冲,与另一支三千人的盛军汇合在一起。而白鹞骑却被自家步兵隔绝在另一端,无法冲锋!这本来不要紧,只消咬着他们让步军慢慢散开,白鹞骑再冲锋一两回而已。
  可是这支八千人的盛军如滚滚洪流,势不可挡地冲了过去,将面前阻挡的步军全数碾碎。一人倒下,后一人跟上,战场上被分割的盛军不住地向他们汇入,集合,越发地庞大。
  谭敬之骇然回望山巅之上等待许久的骑军。
  领头的女将第一个冲了出去,座下雄健飘逸的青骢马鬃毛飞扬,从天而降。
  那五千军发出天崩地裂的呐喊声与马蹄声,滚滚而下!
  韩家,雁形阵。

你都1000级了,外面最高30级
易枫洛兰雪
易枫穿越到修炼世界,可惜只能当个凡人,无奈只能开个小武馆维持生活,偶尔打打铁,当个“一代宗师”混日子。直到有一天,小武馆变得热闹。几个仙风道骨的老头为易枫厨房里的菜刀争的面红耳赤……

青青河边草 / 发表于: 2024/06/28 00:54:14

第六章 奇招用尽 痴心一片
  韩归雁忍了很久,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在山巅之上女将冷静得近乎冷酷地忍耐着,等待着。燕国的骄兵悍将们最终不免轻敌,他们对盛国的歧视与瞧不起几乎深刻在了骨子里,抹不掉,擦不去。韩归雁也在等待着他们骄纵到极点,自以为是到极点的那一刻。
  不是靠猜,也不是撞大运,而是韩家兄妹早已无数次地推拟过燕盛交兵,两国将士们会有的心态。——韩归雁扪心自问,她一样会轻敌,还是一定会轻敌。
  对盛国的轻视,一样刻在了川人的骨子里。懦弱多年的盛国已把固有的印象烙在了世人心里。
  所以了解了盛国背后气象的韩归雁驻马山巅,全神贯注地望着山下。据高处者据地利,五千骑军居高临下,谭敬之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将腹背两面都露了出来,不管不顾。陷阵营加上增援的骑军,兵力几乎快要一倍于白鹞骑,谭敬之只是做了些布置和调动。这一带地势丘陵居多,韩归雁的骑军俯瞰山谷,可放蹄冲锋,借助俯冲之势威不可当,谭敬之毫不为意。
  面对盛国的军伍,他有绝对的信心!即使被十面埋伏,盛军怎么可能挡得住白鹞骑精锐?
  「陛下所言没错,想要一改燕盛两国之间的形势,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也是唯一的时机。」韩归雁暗叹道:「自信?胜了才叫信心,败了叫托大。吴郎,你一定能做到的吧?」
  战场渐渐清晰,仿佛有一条看不清的细丝正在穿针引线。高明的将领与常人不同之处,就在于战场再纷乱也能见微知著。韩归雁善睐的明眸里看得很清楚,被切割得七零八落的盛军拼死了抵抗,他们没有崩溃,没有跪地投降。于是欲求扩大战果的燕军也不得不分散开来,虽有骑军掩护,但燕军的数量还不及盛军,收割的过程远没有他们想象的容易和快速。
  但是燕军没有察觉,他们还沉浸在顺利破开盛军阵势的喜悦和狂热里。或者,从他们奉令南下起轻蔑每时每刻都在心里。盛军连夺城池,靠的不过是兵力优势与突然袭击,只消大军南下,胜利唾手可得。——简直是一场白送的功绩。
  所以他们堂而皇之地包抄,围困,再分出兵去收拢战利品——补给的粮草,打赏的财宝,败兵逃跑时抛下的金银。有一万精骑在手,整个陷阵营都被视为囊中之物,就是身上的虱子都休想逃得出去。
  韩归雁忍耐着,等待着。吴征真不是一个统领三军的大将之材,否则不至于一触即败。但韩归雁相信他,自家的夫君无数次于绝境中觅得生机,于困境中闯出一条生路,于大败中反败为胜。从他决定反击起,每一步都做得极好!
  举着大旗拉开整支军的纵深,再抛下辎重财宝,将白鹞骑军拉开,拉散。被切割的陷阵营由此有了喘息之机,才能在高手们的带领之下渐渐汇聚成军!
  不可思议的良机终于出现,韩归雁一提缰绳,青骢马就跳下了山巅。
  五千骑军憋着一口气已然许久,他们对韩归雁的本事早已敬佩有加,可今日她的【怯懦】给这口气又添了把柴,几乎要炸裂开来。【怯懦】的韩归雁身先士卒,不需言语,不需激励,这就是最响亮的冲锋号角,最高亢的杀敌将令,最沸腾的军中热血!
  盛国骑军拼命抽打着战马,齐声嘶吼着如从云端纷沓而来,从山巅滚滚而下,汇聚成一对羽翼,跟在韩归雁身后像一只展翅的大雁,又像一柄锋利的凿子。
  燕军在慌忙地布阵。
  包围了陷阵营的他们忽然成了腹背受敌,还自相阻碍!谭敬之面色凝重,原本的锅底脸更是黑得像炭。帅旗不停地挥舞,指挥众军向主帅靠拢,重整队形。
  他仍然有足够的信心!
  白鹞骑不是盛军,他们有足够的经验去面对危局,去败中求胜!即使是面对疯狂如猛兽的草马黑胡人都是如此,何况是软弱可欺的盛军?只消抵过骑军的第一轮冲锋为白鹞骑争取些时刻,这支精骑自能挽回局势!这一次不会再轻敌,不会再贪功,会把这支盛军杀得干干净净,血浮旷野之后,再来打扫战场,砍下他们主将的头颅当做庆功的酒杯!
  「可惜了,韩归雁这等绝色!」谭敬之泛起狞笑地一打手势:「既为敌,便只有杀了再说!白鹞骑之下不留活口!」
  弓矢都对准了一马当先的女将。白鹞骑不是第一次与韩门名将交锋,他们知道怎么对付雁形阵。韩归雁的兵锋直指谭敬之,要以势不可挡的冲锋破开阵势,直取他的人头。白鹞骑的箭矢也都对准了韩归雁,只待她一头撞进射程里。
  美女被征服于胯下固然爽快,将绝色佳丽变得面目全非又何尝没有一股残酷的快意?谭敬之狞笑着,高举着手中的大刀,大刀落下之际,便是万箭齐发之时!
  韩归雁伏低了上身,双腿牢牢加紧了马腹,美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谭敬之。此刻她也没了任何退路,只能一往无前!青骢马的速度越来越快,她虽是女子,这样的场面已经历过不止一回,她有足够的信心冲垮敌人的阵型,切出一个豁口再无情地撕开。何况,她不是孤身一人,除了身后万众一心的部下,还有他。
  韩归雁已成了战场上唯一的焦点,几乎吸引了所有的目光。若不是正在生死厮杀,两军都会朝她看来。不仅仅是她勃发的英姿,更因这里已成了战场决胜关键中的关键。
  谭敬之的身边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兵丁,将他重重围绕,谁都希望拿下斩落敌将这份功劳!而韩归雁身姿不变,却伸出了手。
  钢鞭被挂在得胜钩上,芊芊素手修长,粉嫩,而有力!只见殊死搏杀的兵丁群里跳出一条人影,刺斜里朝着韩归雁冲来。
  这条人影虽不显雄壮,却高大,轻快,而矫捷。他手持一杆大枪迈开虎步,足迹踏过之处一地烟尘,奔行之速竟然迅逾健马。他斜冲而至,快得看不清面貌,再高跃而起朝着韩归雁扑去。
  女将伸出的手准确地在人影的手上一搭,人影借势翻上马背,与韩归雁胸背相贴共乘一骑。那青骢马虽是母马,但正值盛年身强力壮,又正跑得兴发,人影又似是轻飘飘的,马儿冲锋之疾丝毫不减。
  人影正是吴征,他一手环住韩归雁的腰肢,一手挺着枪尖朝谭敬之一指道:
  「杀了他!」
  韩归雁双手抓稳了缰绳,双腿将马腹重重一夹,马儿吃痛长嘶一声,骤然将速度提到了极点。生死交关之际,女将仍情难自抑,回首在爱郎脖颈一吻。无数双眼睛都在注视着这里,这一吻在血气喷薄的刚烈之中现出柔情无限,美得惊心动魄。
  砰砰砰,第一轮箭雨几在弓弦响声传来的同时便从空中兜头落下,闪着寒光的箭尖破开空气发出刺耳的叫声,与战马冲锋的踏地声汇在一起,犹如山呼海啸一般惊天动地。
  人仰马翻,中了箭的骑士拿不住缰绳从马上摔落,或是战马吃痛将骑士掀翻在地。已经顾不得这许多,即使箭雨再密集十倍,也只有一往无前,冲得越快,越能冲入箭雨无法覆盖的安全地带。
  韩归雁还是俯下娇躯,凤目圆睁。她的控马之技远胜吴征,即使在风驰电掣之中也不断地计算方位,几个略微的变向,便闪出些许空档来。吴征挥舞着大枪拨落头顶的箭雨,二人一马丝毫不被阻碍,已快到了极限。
  两轮箭雨过后,二人已率先冲到敌军阵前。巨盾如山,长枪如林,重重兵阵远远地将谭敬之围在垓心。白鹞骑的应变之快,不愧大燕精兵。韩归雁与吴征此刻同体一意,信心倍增,只望着谭敬之冲去。
  堪堪冲近约有半射之地,但听弓弦声连响,巨盾缝隙之间又飞蝗般射出一轮平射的利箭来。距离近,力道强,来势疾,当是用隐在其间的劲弩发射,几乎一眨眼间就射到面前。但这难不倒吴征,他的全身功力早已提到了极限,【观风听雨】使开,一切尽收眼底,早已窥见弩弓所在。待得弩箭飞到面前,吴征轻舒猿臂,那大枪在手中轻若无物地盘旋飞舞,将当面射来的弩箭尽皆磕飞。
  韩归雁深信其能,毫不减速,须臾间便离大阵不到三丈之地。吴征顺手抄下从身边飞过的一支弩箭反手掷回,他的暗器功夫经祝雅瞳调教,今非昔比。反掷的弩箭劲道比弩弓射出的还要迅猛,准确地从缝隙间刺入,燕军连连惨叫声中,略微骚乱。
  吴征随接随掷,连环不停。巨盾阵见来势猛恶不敢再掠锋芒,将缝隙合上。
  弩箭带着内力飞至,仿佛一柄柄铁锤砸在巨盾上,发出铛铛巨响。持盾的大汉连吃几下重击,骨软筋麻,拼命以肉躯死死抵住。陡听一声雷霆般的大喝,吴征拼力掷出长枪,内力灌注之下,长枪仿佛一柄攻城巨锤,发出沉厚可怖的呜呜风声撞在巨盾上。
  持盾的大汉像只纸鸢般飘起,砸落,压倒了身后一片兵丁。他仰面朝天,七窍流血早已毙命。大阵裂开了一角,韩归雁已纵蹄驰入,她单手持定缰绳,另一手握紧了钢鞭破浪般砸开枪林,雄健的战马嘶鸣声中撞入燕军阵中,仍疾驰不停。
  吴征拔出昆吾剑左右乱砍,剑锋过处衣甲如泥,血如泉涌。
  两人一马杀进重围,如虎入羊群,纵横捭阖无人可挡,身后骑军跟上,从两人撕开的【伤口处】一点点地破开大阵,杀散妄图合拢堵截吴韩二人的兵丁,赶上主将之后合在一处,向垓心突进!
  骑军冲锋之势如此猛恶,燕军刚以嗜血的冲锋杀散盛军,不多时自己也吃了同样的重创。且韩家雁形阵的破阵威力之强,堪称当世之冠。吴韩亲密无间,以他二人作为尖端冲阵,威力倍增。
  盛国骑军洪流一般滚滚杀来,刹那间将燕军大阵吞没了一小半。谭敬之见势危急,不慌不乱,再度举起了长刀向天。
  白鹞骑先前虽被打乱,此刻两军对阵分明,白鹞骑也已重整队形,正迂回着赶至盛国骑军的后路包抄。只消盛国骑军穿不透大阵,就将再度陷入重重围困之中。现今要做的,便是让盛国骑军的冲锋之势慢下来,再拦住,截杀!
  谭敬之一把抓下狻猊兜鍪掷于地下,披头散发地持刀大呼道:「诸军有后退者斩!」他又连打手势,燕军擂起战鼓呐喊震天,军令既下,燕军后队鼓噪而进。
  前队无有退路,又见主将有必死与必胜的决心,正在大旗下引军进击,一时士气大振。
  燕军死战,盛国骑军的压力骤增,即使有吴韩二人领头破阵,冲至距阵中央十丈之远时便似遇见一堵厚厚的城墙。韩归雁几番冲突不入,燕军的大阵眼看着又在集结,长枪林立,正踩着鼓点与号角之声向前推进,欲将盛军赶回去。
  战马停下了脚步,在映日的刀枪中受惊嘶鸣。停下了脚步的骑军威力大减,前有堵截无法寸进,后方追兵虽没到位,可若是后撤必然被其拦腰截断,届时定一败涂地。
  韩归雁不敢再等,把手中钢鞭一招,拨转马头斜向奔去。主将改道,已有冲锋变作突围,且看她的意思,是要与被合围的陷阵营先合兵一处,再杀出条血路来。盛军见状,不由士气大挫。
  青骢马冲杀半日已是汗流浃背,长长的鬃毛皆贴服在马颈上,但它神骏非常,几步后便又放蹄飞奔。燕军正突进间见敌将在此,纷纷挺起长枪刺来。
  有些刺人,有些刺马。韩归雁一提缰绳,青骢马长嘶声中一跃而起,似被一道青光裹体而飞,躲过枪林攒刺!
  强弩之末!志得意满的谭敬之在十丈之外看见韩归雁驾马飞腾,露出狞笑。
  韩归雁闪转腾挪的空间已越来越小,最终会被包围,聚歼,盛军已是插翅难飞!
  可他赫然发现,青骢马上只有高挑英武的女郎怒目横眉,却少了一人。那名和她抱在一起的男子呢?
  说时迟那时快,打马飞跃的韩归雁藕臂甩了个大圈,那人影不着片甲,借着一跃一甩之力高高飞起,腾云驾雾般越过众军头顶,向谭敬之掠去!
  韩归雁的怪力不逊男子,曾与修行外门功夫,一身神力的杨宜知在气力上战成平手。吴征轻功已世所罕有,此刻脱去衣甲只着长袍,借着这一甩之力张开双臂,展翅大鸟般飘飘荡荡。
  他原本姿容甚伟令人过目难忘,此前往返征杀来去如风,加上几番冒烟突火,被汗水一浇看不清本来面目。于韩归雁联手之后草草抹去面上污迹,顿时现出真容来。燕国新皇栾楚廷下旨于盛国,令其奉皇弟,燕国皇室的沧海遗珠吴征回长安被拒之事已传得举世皆知。吴征消失许久,燕国俱传言他被软禁于盛国,不想居然在此处现身!
  谭敬之也是第一次看清吴征面貌。这人名气太响,又出使过燕国在长安一住就是大半年,认得他的人着实不少。栾楚廷为免世间流言纷纷,只说吴征是皇室宗亲要认祖归宗,把他失踪一事全推在张圣杰身上,本拟作为南征的借口之用。
  吴征飞掠空中得意洋洋,不免也露出一丝狞笑:「我这一现身,韩家的雁形阵都有了新的变化,嘿嘿。」途中偶有箭矢全被他挥剑打落,兵丁拿枪来刺,他纵身腾跃之高,又哪里刺得着?
  他一掠十丈直至谭敬之头顶,大将身边不容轻易冒犯,护卫们团团围住主将,本拟向吴征落足点斩去。不想吴征忽然大喝一声,犹如白日里起了一道霹雳:
  「大胆!给孤跪下!」
  这一喝声如雷震,不仅威势十足,还颇有道理。听在燕军每个人耳中,这位都是新皇朝思暮想,要请他回长安以弥补多年流落他乡遗憾的皇弟,自称孤毫无问题……在场的每一位燕军,若不是在战场上,见了他都要赶紧跪地,恭恭敬敬地把他送回长安城的。
  坏就坏在这是战场,最关键的时刻,最关键的胜负节点,最关键的主将头顶。
  燕军一愣,连谭敬之似也被这声威严十足的大喝喝得头皮一炸,竟而失神……
  唯一能在此时号令燕军的,只有身为主将的谭敬之,他未下令,燕军无人敢向吴征动手!吴征早料准了这一切,燕国在此时甚至下不了将他擒拿回长安的旨意,他还是那个栾楚廷口中亲爱的弟弟。盛国的突然进攻使得燕军迎战之仓促,可见一斑。
  吴征的大喝蓄势已久,这一声聚音成线,虽隔了丈余远,仍在谭敬之耳边炸开,一手深厚的内功尽显高手风范!主将失了神,没有人敢向吴征动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落下时双足连蹬踢开指天的长矛,挥剑狂砍几下子剁倒面前的护卫,剑锋一闪,谭敬之已人头落地,脖颈上碗大的洞口喷出一股又一股的血泉……
  燕军错愕手足无措,吴征又已飞纵而起。这一次没了韩归雁借力,但他手脚并用爬上帅旗旗杆,将帅旗撕个粉碎,拉着旗杆一弹而起,落下时在脚下兵丁的矛杆上一踢,或是挥剑重击矛尖借力反越,几个起落便跃回大阵之外,将人头抛给韩归雁!
  异变突生,让人措手不及。若非如此,吴征虽武艺出众,想刺杀被重重保卫的谭敬之免不了要费尽气力,还未必能得手。这一下兔起鹘落,几在一瞬之间便让燕军失了主心骨。大将身死,两军缠斗胜负未分,燕军数量还远不如盛军多。
  且韩归雁第一时刻就接过陷阵营的指挥,有这位当世名将坐镇,只略一相持,燕军便兵败如山倒。
  韩归雁领军追杀二十里,白鹞骑溃不成军伤亡过半远远逃去。女将不敢深追,鸣金收兵。此时吴征已自骑了【宝器】一直追随她身旁,战事既停,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一对爱侣相视而笑。
  「菲菲和湘儿呢?怎么没见她们?」陆菲嫣与瞿羽湘原本都分在韩归雁军中,方才几番冲杀不见踪迹,显是不在此地。
  「军情紧急,我遣她二人乘了扑天雕先行赶往前方州郡,布置粮草支应事宜。
  我手下的兵马不可久留,要旦夕奔行赶往寿昌城,马力不可有缺,粮草若支应不上要误了时辰。幸好前方城池众多,提早筹备当不致有缺。陆姐姐沿途没去见你么?」
  「没……当是怕被盼儿瞧见横生枝节吧。」吴征撇了撇嘴,悬着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道:「盼儿没事就好,这一下该当不会再跑了。」
  「你说倪姐姐看着她?那她想跑也跑不了。这一回若是还想再跑……那就不
  是性子要强,纯是无理取闹不分轻重了。放心吧,盼儿不是那样的人。」韩归雁白了爱郎一眼,鼓起香腮酸溜溜道:「回头空些功夫出来好好与她分说明白,她长大了……」
  「那是自然,也该说明白了。」吴征遥望天边喃喃自语,片刻后回神问道:
  「你要什么时候动身?」
  「将息半日,就要动身。」韩归雁面色一沉凝重起来道:「来者不善,燕军南下如此之快,定然提前做了准备。二哥来急信时言道进军之法前所未见,不知是燕军哪一位大将领衔。但无论他怎么调兵遣将,目标只能是寿昌城。这里距紫陵城最近,且江面宽阔易于进退,我军也必然死守寿昌一带,此地不容有失。」
  「这么快就刺刀见红。燕军攻城倒不怕,寿昌城里现下军资丰沛,原本又城高壕深,要守住不难。先打上几场摸清了路数,此后见机行事便了。看来栾楚廷继位之后提拔了心腹?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不知道。长枝派在桃花山给祝夫人杀得只剩下个丘元焕,天阴门覆灭,燕国高手已死伤殆尽,也没听说有什么出众的人才,不过二哥说此人进退得法,还常有出其不意之举让人摸不着头脑,不可小觑。」
  「呵呵,燕国的高手被那对父子给作尽了,还有什么人才。」吴征能袭杀谭敬之,与燕国高手凋零也有极大的干系,若是从前的长枝派或天阴门高手在白鹞骑里,他再怎么机关算尽也得不了手。且这些诡计花招只能用一次,原本他挑了出来是想在绝境之时寻觅反败为胜之机。今日只一个白鹞骑便逼他现了真身,吴征心疼地叹息道:「多番筹备下的绝杀计策,就杀了个谭敬之便把压箱子的绝活都端了出来,以后再用不上了,可惜,可惜。」
  「够了,你忘了这一仗是为什么了?」韩归雁压低了声音努了努嘴道:「你看看他们,都不一样了!」
  吴征回头望去,只见骑军与陷阵营兵丁们相互扶持而行。疲累挂在他们脸上,还有些被抬着,身上包着被鲜血染红的绷带。可是每一人的目光都与从前不同,兴奋,自信。且此前吴韩二人当前并骑,无人敢来打扰。吴征这一回头环顾,众
  军登时忍不住朝他齐声欢呼起来。
  这一场胜利太难得,也太重要了。初上战场第一战,遭逢强敌,于绝境之中反败为胜,每一样都值得每一个人吹上一辈子。从今日起,他们再也不会一触即败,然而败而不溃会刻在陷阵营的骨子里,成为这支军的铮铮傲骨。
  吴征哈哈大笑着连连振臂,目光扫过于右峥,齐寒山,墨雨新,柳鹏程等等爱将的面上,一一点头。虽无只言片语,全军豪情勃发直冲霄汉,吼声声震四野。
  打扫战场,整顿军伍,医治伤员,后军已在有条不紊地操办。陷阵营伤亡近万,虽胜也是惨胜,豪气干云间也免不了哭声阵阵。战争便是如此地残酷无情。
  「你忍着点,莫要害怕,放松,放松。」顾盼匆忙一擦满头的汗水,细细查探他的伤痕。
  这伤兵年纪轻轻,正是此前的柴郡人。他一条手臂血肉模糊,五处刀伤深可见骨,连手指都少了一根。这样的伤势已算轻的,故而挨到此时顾盼才腾出手来为他包扎医治。他绷着苍白的脸点了点嘶声道:「顾大夫,我不怕,您尽管动手。」
  他将一条白巾咬在口中,做好了准备。
  顾盼朝他一笑以示宽慰,运指如风,连点他手臂几处大穴先将血止住。不知是她手法精妙,还是笑容太过甜美好看,兵丁只觉痛感大轻,连冷汗都不再冒了。
  敷了药粉以白纱裹好伤臂,那兵丁流了不少血,此时疲累已极,痛感渐消之后困意袭来就此睡去。顾盼也觉脑中一阵眩晕,向后一跤坐倒。
  吴征露出真容杀入敌阵之后,她在后军也没有片刻停下,运指点穴颇费内力,到此也觉支撑不住。
  一只大手贴在她后心,热热的气息传入体内浸润丹田,让全身都仿佛泡在温水里一样,快活得想要呻吟出声。顾盼回头一望,面色一红,忸怩不安地低声道:
  「掌门师兄。」
  吴征微微一笑,内力游走不绝,一手替她擦去额头香汗,爱怜道:「歇一歇,强撑着不行。你若是也倒下了,谁来医治这些伤兵?」
  「嗯。」顾盼轻吟一声,妙目流转,耀室生辉,嗔道:「神辉神辉的,哼。」
  她的大名来自吴征发自心底的称赞一语,可谓名符其人,就此被采用。此时她百感交集,只觉胸中有千言万语想要哭诉,温存,埋怨,感念,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抬目间见韩归雁,倪妙筠一同前来立于吴征身后,忙连连点头。
  「长大了呀,这样也不错。」韩归雁露齿一笑。犹记得在凉州凄惶之时,顾盼还是天真浪漫的少女,韩归雁讥嘲着求她快些长大之语犹在耳边。女将今日率军冲锋一举击溃白鹞骑的英姿艳冠战场,折服万军,得她肯定一句,可比旁人赞上成千上万句还要值钱得多。
  「嗯,总算……没有白来一趟……」顾盼绷紧了神经仿佛一下子松弛下来,欣慰的笑道。
  只见吴征朝旁一招手,医女巧儿便拿了条温热洁净的方巾,跪下递给吴征道:
  「主人。」
  「辛苦你们了,你们做得很好。」
  「不辛苦,顾小姐聪明大方,美丽善良,待婢子们也极好,婢子们都很喜欢她。」巧儿极善言辞,话里话外将顾盼夸了个遍。
  「咦——」顾盼一声转折极大的惊疑声,可爱无比:「主人?原来,原来,好哇,你是祝家的人来通风报信的,你们早就知道我躲在这里?」
  「唉。」吴征用方巾擦着她的脸颊与小手道:「陷阵营是大师兄组建的,今后便是雁儿的亲军。试问,我要怎么才能不知道你躲在这里呢?」
  「噗嗤……」韩归雁与倪妙筠掩口娇笑,顾盼又是忸怩又是娇嗔,不一时自家忍不住也笑起来。众人在后营里不敢打扰了昏昏睡去的伤兵,只能窃窃而笑,只觉胸臆间的抒怀欢畅,一辈子也笑不够。
  天色将晚,这一日之劳顿人人疲累,吴征几乎一合眼便睡了过去,直至天光大亮。
  陷阵营还有诸多事宜需要安顿,韩归雁却等不得,用过了早饭便需领军赶往寿昌城。临别前殷殷嘱咐道:「寿昌城里水陆两处大寨已建好,与城池成掎角之势,暂时无忧。周边六郡便是死守之地,除此地之外,其余城池尽数搬空之后,诸军自水路前往寿昌城附近汇合。白鹞骑此战重创,没有一年半载休想恢复元气,料想燕贼暂无力在左近兴风作浪,但吴郎万万小心在意。我与陆姐姐,湘儿汇合之后,让湘儿来助你。吴郎可将斥候安心交予她统领,当不致再措手不及。」
  「你也小心。」
  千言万语,只是简简单单地互道珍重与一个拥抱,韩归雁翻身上马,举鞭一招,马蹄轰隆声中烟尘大起,渐渐地去得远了。
  陷阵营在原地驻扎还有三日。收拾战利品,打点行装,分出人手运送伤兵渡江回盛国,一切紧张又有条不紊。这一场大胜对陷阵营的影响是全方位的,更为喜人的是,韩归雁尚未正式接手陷阵营,只一匆匆亮相已征服全军的军心。而吴征这位【申屠司马】露了庐山真面目,阵斩敌将的功绩说道哪里都无人不服,更不说于败局之中指挥若定,力挽狂澜。各位百夫长千夫长们与兵丁们聚在一处时添油加醋地一顿吹嘘,他的面貌又不再惹人讨厌,顿时上下归心。
  直马不停蹄地忙了两日,明日再休整一日又要动身,到了夜间用了晚饭才空闲下来。吴征巡了遍军营,泡了一壶香茗,才请了顾盼与倪妙筠前来营中,屏退左右,终于有功夫独处,说一说憋在心中许久的知心话儿。
  顾盼在营中的一切,吴征了若指掌,也不怪她年幼无知,青春少艾时叛逆——她偷偷跑出来的原因复杂,归根到底,还是吴征终究待她的关怀不够,总当她是个小丫头。
  「人在这世上呀,总要有那么几个贴心人,才好说说心里话,只需说了出来,心中的怨闷之气便能消散了许多。若是说不出话来,堵着别提有多难受了。」吴征有些惆怅,望着顾盼道:「大师兄从前承诺你甚多,有许多都没能做到,是大师兄的不是。还记得小时候,大师兄说要保护你一辈子不让你受伤。哈哈,早间我让志杰和宜知伴着你,莫要让你受伤,心里还有些难受。」
  顾盼张了张嘴,满腹话语终是压了下去道:「大师兄有话想说,盼儿在认真听。」
  「嗯。总之都是我不好,盼儿才会负气跑出来。我知道盼儿有许多委屈,种种原因,要怪就怪我好了。你娘……我知道你心中也有气,但还是我的错,全天下待你最好的人便是你娘,盼儿不可怪她,不是她的错。」吴征回忆无限,明明过去的时间不远,那座温馨又甜蜜的吴府小院,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
  「我想听一听,到底为什么。大师兄勿怪,盼儿总是在想,娘不是那种人,你也不是,为什么……为什么……事实就在眼前,我真的无法接受。」
  吴陆之恋本就世所不容,何况顾盼的心意陆菲嫣再也清楚不过,她不知前因后果,哪里能接受得来?吴征点了点头,道:「这事情我与一百人说都没用,唯独与你说开了才能解开胸中郁结。妙筠在这里,除了她想知道缘由之外,还有旁的事迟早要有关联,你们都当听一听。」
  吴征理了理思绪,道:「世上生灵万种,都躲不开两件事。一件是吃,吃是为了活下去,就算是不会说不会听不会想的花草树木,它们也要吃土里的养分与水分,才能长得更高,更茂密,花开得更艳。咱们人也一样,无论富贵贫穷,无论吃的好坏,都得吃才能活下去。另一件便是传宗接代,这话儿说出来不好,但我没调戏你们的意思,盼儿也长大了,该当知道这些道理。咱们人懂得情爱,与相知的伴侣结为夫妻之后便要想着传宗接代。野兽不懂得情爱,凭着本能也会如此,以求得物种延续下去。这本是人之常情,生而有之,只是咱们人太聪明啦,有时不免有些条条框框,自诩高贵。放在一些假道学身上,更是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你们都生在大户人家,当是听过见过不少了的。」
  二女一同点头。吴征没有调戏之意,这些原本也都是常理,只是她们都是黄花闺女,听来不免有些面红耳赤。
  「你们有没想过,人靠什么传宗接代?归根究底,就是一个情动。因情动而促爱欲,再结合才有传宗接代。这本也是人之常情,天生的,老天爷给的。一个人如果不会情动,要么是苦修之后的得道高僧,要么就是有病,我没乱说吧?」
  「那倒……没有……」
  「嗯,男女都一样。有些男子不是性子好色,而是天生就容易情动。这世道就奇怪,男子好色,大多人还会竖起拇指夸赞,说他颇有男儿雄风。这话我就不服气了,容易情动不是你的错,可乱来就是了。人与野兽之不同在于知礼义廉耻,男子易情动可以,强迫女子便是错了。同样,女子也是如此,有些女子是性子上水性杨花,以色娱人以换得金银财宝。有些女子则是天生就容易情动,盼儿你知道么?你的娘亲就是如此,她天生就有易于情动的【病】。」
  「啊?」顾盼大吃一惊。吴征说了许多,她隐约中猜到一些,且她的身体也颇有怪异之处,虽有特殊的功法协助,年龄渐长之后懂得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可听到吴征这么一说还是心惊胆战,世间对【淫妇】的唾弃可谓切齿痛恨,有多少女子由此丢了性命?母亲若是如此,她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这里头有一段往事……盼儿应该知道我五岁那一年,曾被一位女子掳去昆仑的后山荒原吧?哈哈,那是我娘亲。不过有一件事你们都不知道,我和我娘亲都算是见证了盼儿的孕育……」吴征将当年惊心动魄的一幕说来,自是略去了许多细节,只说陆菲嫣易于情动与顾不凡难以支撑,夫妻二人似因此生了许久的嫌隙,这一夜彻底爆发出来。
  二女虽未经情事,耳濡目染也知夫妻若要恩爱须得事事相谐,似陆菲嫣与顾不凡这等房事不睦又恩义全无,夫妻之情便算是完了。何况顾不凡只喜男孩,陆菲嫣生下了顾盼,连最后一点点转机都全然断绝。
  「那时我年纪尚幼不明个中隐情。」吴征这话也不算骗人,他当时只知顾陆二人感情不睦,陆菲嫣身体有恙,确确也没猜到陆菲嫣【病】得如此严重:「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修了【道理诀】之后,才略微猜到了一些。呵呵,想起来当年我选了【道理诀】,昆仑上下对我最失望的其实不是你爹,而是你娘,她直斥我是昆仑养的白眼狼,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
  「为何?」顾盼也忆起往事,当时她还年幼,可此时在昆仑太过轰动,记忆犹新。
  「因为她也选了一门很生僻冷门,也很冒险的功法。就是这门功法,把她本就患病的身体折磨得生不如死。她当年对我失望,也因她对自己失望,不想看到我重蹈覆辙。可是这些都不要紧,我只知道的是,从你出生,一直到我下山这十余年,她都在这种苦痛中渡过,日日夜夜,无休无止。没有人为她解除病痛便罢了,更没有人与她说说贴心话,没有人宽慰宽慰她。菲菲……她能与谁去说呢,这种话谁也说不得,也说不出口。她很可怜,也很无助,唯一的指望就是你,她之所以活着全都是因为你。」
  「你……你说什么?」顾盼牙关颤抖,难以想象其中的艰难苦痛,仍颤声道:
  「究竟怎么回事,大师兄你是怎生知道的。」
  「江州,那座荒园里可谓险死还生,根本没说的那么轻易。」吴征心有余悸道:「你的娘亲,本应武功卓绝的天之骄女,居然连青城弃徒还受过重伤的贺群都打不过。直到那一天我才知道原因。她的功法像是一座熔炉,只需一运功便情欲如潮,加之她身躯本就天生地易感。你想想,她的功力有多少年未有寸进?那一日她与贺群交手,衣料的摩擦,窜高伏低,每一下都被情欲折磨,时时骨酥手软,又哪里是贺群的对手?不是我们冒险拼力杀死贺群,她难免要受到贺群的凌辱。我这么说你可能不太明白,我想告诉你的是,如果贺群得了手,根本不需用任何外力,你娘就会彻底崩溃毫无抵抗之能地臣服。盼儿当知道的,这十余年间,菲菲每日都受这等折磨,可她咬牙苦忍始终未丢失自家的尊严。现下,你当能明白她过得多么艰难了吧?」
  顾盼如五雷轰顶震惊不已,她原本猜来猜去,只猜是夫妻感情不睦为因,吴征为人有趣又细心,陆菲嫣久在吴府朝夕相处难免生情,逃不开苟合一说。哪里想得到在陆菲嫣入住吴府之前已然发生如此多的变故,轻描淡写的江州荒园,居然险些就让母亲万劫不复沦落地狱……
  「她在那座荒园里,当时一定是万念俱灰地看着你,巴望着你一剑把她杀了,对么?」
  「是。」
  「嗯。」倪妙筠呼吸急促道:「我在燕国时,门派常会去些贼窝解救苦命的女子。我见过,若是懦弱者多半就此受了。有些性情烈的女子被强辱之后便是那般神情,只求一死。」
  见少女双手捂着唇,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吴征颇感欣慰地抚了抚顾盼的额头道:「若是自甘堕落没什么了不得,反正大秦也有不少先例。以菲菲的姿色,愿做她入幕之宾的男子只怕能从昆仑山一直排到成都城里去。但是她从来没有,江州荒园之前没有,之后也没有。当时我就全明白啦,我怎么舍得让她死了?
  这么好的女子,上天待她不公,但怎么能这般含冤含愤而死呢?」
  「【清心诀】?」
  「啊,你已经知道了?」吴征有些意外道:「【清心诀】治标不治本,只有暂时压下她的病,根治不得。不过我记得她来成都之时,整个人都是容光焕发的。」  「嗯,我从小到大,那是第一回见到娘如此快活,如此迷人。」
  「也没有多久。后来我们出使长安,孟前辈搦战,菲菲就无力应付,那时她已病入膏肓。只有我知道其中隐情,也只有我能替她应战。当时我就知道她已有死志,一方面是被折磨得再也撑不下去了,另一面则是你已长大成人。呵呵,当时她不住地找我,要我娶你为妻。我就是不答应,怎么都不答应,盼儿,不是大师兄不喜欢你。你这么聪明伶俐,这么可爱漂亮,谁能不喜?可我不能答应她,我知道,只消我前头应下了,菲菲后头就一定会自尽!我已下定决心要救她,不仅因她的姿容,也实在敬她气度高洁,待她又敬又爱。大师兄从小没有父母照料,也不能让盼儿承受丧母之痛,她那么爱你,你也那么爱她,你们怎能轻易分离?」
  吴征动情已极,道:「但她绝然不会肯。她太过爱你,胜过一切,我不应承与你的婚事,她便苦熬着继续活下去,只怕她撒手人寰之后你孤苦无依。每一天还是那样的煎熬折磨,回成都的途中有暗想贼党袭击,以言语辱她,她只能落泪毫无反击之力,我便知道她已到了油尽灯枯之境,再也撑不下去了。」
  「我想起来了……她回昆仑山之后每一句话都像在交代后事,我……我当时还在心里嫌她啰嗦,原来如此。」即使陆菲嫣现下好端端的,顾盼回想起来仍后怕不已。这听来玄奇像故事一样,却活生生地在自己身边,她又是紧张,又是好奇,更是迫切地想要听下去,知道这些年母亲所承受的一切。
  「嗯,其时我躲在屋上都听见了,我知道不能再等下去,否则菲菲就算不死也会被逼疯。」
  「为何这么说?这么些年娘都熬过来了,为何,为何见了我之后就不能再等下去了?」顾盼只觉周身发冷,连打了几个寒颤,隐隐然预感到了什么。
  「还是因为你呀,盼儿。」吴征携起她的小手道:「你是她的女儿,你身上留着她的血,你长大了,也会有男欢女爱也会动情,你的模样和她当年一般无二。
  当然,你的功法无忧,不似她那样会日日夜夜都受煎熬。可每一位娘亲的心都是一样的,她只怕你会和她一般。她束手无策,近乎崩溃,随时都在死亡与发疯的边缘。所以……」
  「所以大师兄……就……就……」
  「是纯心想救她,还是馋她身子,还是爱之极矣,我自己也说不清了。」吴征无奈又洒然地一笑道:「当时我半哄半诱,说我能治好她。她当然不允了,可我既然知她心结便逼迫她说,既能治好她,自也能治好盼儿……让她亲身先试一试,万一不成,也不至于害了你。她无可奈何方才从了……」
  「啊哟……」顾盼现下已不是孩童,自知个中的旖旎缠绵,又听自小心爱的大师兄要用此法来为自己【治病】,不由失声惊呼中面颊绯红。她哪敢再去看吴征,目光闪躲着左右流连,正见倪妙筠也低下了头,雪样的肤色竟越发白了,唯独两只幼圆的秀耳嫣红如血,越发醒目。
  「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这样逼迫亲近之人,说起来着实有些无耻下作,可我至今从不后悔,将来也决计不会!【道理诀】正是她那本邪门功法的克星,菲菲的病好了,她现下的风姿那是昆仑山上那个满面愁苦的女子可以比拟?我待她一片真心,她也全心全意的待我,一点都不后悔。盼儿,我们不是有意瞒着你,只是这些事各种恩怨曲折,有些话从前难以启齿,是大师兄的错……」
  「扑通」,顾盼忽然双膝跪地,见吴征一惊站起,少女板着脸道:「大师兄你坐好,不许乱动,受盼儿一拜。」
  「救母之恩没齿难忘。从前盼儿不知各种个中因由,心中老是怪罪掌门师兄,请掌门师兄赎罪。」顾盼磕了三个响头,令吴征傻了眼,他万万没想到一番话说完,居然是先受了这份大礼。
  顾盼起身之后又擦去眼角的泪珠,香唇一扁又嘟得老高道:「你们老早就能与我说,就是不说,当人家是小孩子只知道发小孩子脾气,这些就是你们的错,哼!」
  「是是是,当然了,这些话你娘亲怎么能说?岂不是羞死人了?当然是大师兄来说,没说就是大师兄的过。乖,莫哭。」顾盼不知是委屈还是念及母亲的不易,眼泪擦了又擦依然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我就要哭。」顾盼一赌气,眼泪掉得更狠了,满腔幽怨道:「人家又不是不近人情,还一直替娘亲不值,想着不管旁人怎么看,我就支持她找一个好人家。
  你们偷偷摸摸,好快活么?提早说了不成么?非要瞒着我,欺负人,你从小就欺负我,现下还欺负我……」
  「我哪敢啊,那是杨宜知……」吴征震天地叫起屈来,先把杨宜知抓来垫背,又是赌咒发誓,又是痛斥己非,好说歹说,终于劝得顾盼暂止了啼哭。
  顾盼知她还有话要说,发泄了一阵便道:「娘的功法是什么,那么邪门?」
  「呵呵。」一说到此事,吴征便面露杀气道:「和宁鹏翼有关,我猜测燕国皇家的【九转玄阳决】,暗香贼党的【玄元两仪功】,还有咱们昆仑派的【娉女玄阳诀】都出自于他,连【道理诀】都是。我现在非常有兴趣想知道,咱们昆仑的这两本功法,到底是怎么来的!」
  「肯定?」说了许多看似与倪妙筠无关,其实个中林林总总也是告知她自己并非卑鄙无耻之徒,实在事出有因,又责任在身躲不过去。到了功法这一处,便是请她一道儿听一听的主因了。
  「确凿无疑,我自己练的【道理诀】,菲菲练得【娉女玄阳诀】,两相印证一清二楚!」吴征咬牙切齿道:「这四本功法,唯独道理诀不坑人,其他全都是挖好了的大坑就等你来跳。咱们一家人老老小小,上上下下,都被宁家害得好惨啊。」
  「嗯,我……有句话想问你。」倪妙筠见顾盼几度欲言又止,实在忍不得了,又担忧再出什么意外,战事如此紧张的时刻怎生得了:「盼儿接下来怎么办?」
  「当然是待此间事了,一道儿回家了。」顾盼抢着道。
  「一道儿回家!」

总统夫人,晚上见!
吕涵芷
她被亲人出卖,沦为陌生男人的生子工具。五年后,她褪去青涩,成为名不见经传的插画师。一次漫展,她遇到傲娇萌宝。 “女人,乖乖跟我回家,我就让你抱大腿。一送你绝世好老公,二让你画画技能爆棚。”

青青河边草 / 发表于: 2024/06/28 01:03:52

第七章 世之良将 韩门为先
  夜色已深,军营里也剩下火把的噼噼剥剥声,与巡夜兵丁整齐又轻微的脚步声。这支军三天前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在血与火的地狱中爬了出来,取得了一场足以彪炳的大胜。
  军心正是这样更为凝固。白日里要准备行程,以后军为首全营都忙得汗下如雨。夜间诸军休息,巡弋的兵丁便刻意放轻了脚步,以免打扰了美梦。
  顾盼还是蜷缩在被褥里,星眸闭合,长长的浓睫像一屏珠帘垂落,纹丝不动。
  这么多个夜晚来,今夜睡得分外踏实,分外地香酣。以至于睡熟了,嘴上还挂着甜甜的微笑,让唇角两处梨涡深深。嘟起的唇瓣似又有遗憾,不知是不是念起了久别的母亲。
  吴征抚在她后背的手拍得越来越轻,待少女鼻腔里传来轻微的可爱鼾声时才悄无声息地抬起。一时眷恋不舍,又不敢再呆下去,只得快速起身闪了出去。
  临睡之前,顾盼躲进了被窝里将自己裹得紧紧的,才出声让吴征进了营帐。
  已不是幼时的岁月可以随意搂搂抱抱,不仅吴征不敢,顾盼也已知羞,哪还能两小无猜日夜相随。
  绮念重重,吴征心中大荡,指尖少女的幽香远比春意还浓。长大了的少女,远比孩提时更加迷人。
  逃也似地钻出营帐,吴征喘了口气,抹了把额头冷汗,惹得身边阴影中传来鄙夷的冷冷一哼。
  「呀,怎么还没睡?」失态之处让人瞧了去,还是大体上已有了婚约的女子,吴征颜面挂不住尴尬笑道。
  「怕你做坏事。」倪妙筠瞪了他一眼,目光快速一扫,绷紧的面色才松弛下来。她发梢犹有湿气,身上只着了件单衣,想是刚来了不久。
  「瞧你说的,我像那种人吗?」吴征一脸的冤枉。在军营里的日子可不容易,身为主将,尤其是在危机四伏的时候,那点儿歪念头全得压在肚子里。可欲望与生俱来,吴征不能不代表他不想。
  「不像。」倪妙筠鄙夷地扁着嘴道:「你就是!」
  「喂……你这人……以前不说话的时候没发现,现在话越来越多,嘴越来越毒?」吴征大摇其头啧啧连声道:「凭什么瞧不起我?我这自制之能难道有问题不成?」
  倪妙筠大而清澈的眼眸眨呀眨,停了片刻又眨了几眨,低声吟道:「我不知道。有时候我刚觉得你是,你又做些让人推翻所有信心的事。」
  「你在说什么事嘛?若有疑团不如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参详,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呢?」吴征凑近女郎面前,看她俏脸绷得紧紧,异常严肃,仿佛一个答案会对她造成什么重大影响似的,遂轻浮笑道:「总不会你现在还在生我的气,没这么小心眼吧?」
  被男子凑近跟前,倪妙筠原本就没来由地紧张许多,吃了一激更是愠怒。她不愿落了下风,也露齿笑着低声道:「你傻了么?我怎么可能不生你的气,我恨不得一剑刺死你得了。」
  「笑起来真的好看。」吴征惊艳地瞪大了眼连声赞道:「很少见这么颗粒均匀,大小适中,又整齐洁白的贝齿。多笑一笑让它们晒晒太阳,岂不比板着个脸好看?从前玦儿也这样,可比你要好些,她只是冷冰冰的,可没有成天板着脸。」
  「你……」倪妙筠被吴征几句话憋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强要发作吧没甚大的缘由,不发作又憋得难受。脸上虽还留着笑,明眸却瞪得又大又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以至于胸口不住起伏。
  「哪,眼睛也好看,黑白分明。有没有人赞过你的眼睛既圆又润,又大又亮?
  这么大的眼睛本就不多,难能还恰到好处。有些人眼睛大,几乎把脸盘子都占去一半,怪异得很,有些人呢就大而无神,跟死鱼一样。」吴征笑容越发灿烂,也不知是发现了前所未见的美丽,还是因为惹怒了女郎而得意:「像你这样好看的眼睛,当真少见。」
  「呵呵,比不得你那位顾盼生辉,流连神飞的好师妹。」倪妙筠收起笑脸冷冷地嘲讽道:「怎么,有她在身边你还有功夫看旁的人么?」
  「呀,为将之道,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何况倪监军离我这么近,六路被你占去了四路,八方也被你占去了五方,怎能看不见?」吴征摇头晃脑,实在憋不住笑一咧嘴道:「你要是心里堵着有气想骂人,我就站在这里让你骂个痛快好么。」
  「你还笑话我,你还要笑话我……」倪妙筠大怒,在军营中不敢高声喝骂,气得只能粉拳连捶。手上虽不带内力,打在吴征肩头胸口不免砰砰有声。女郎唯恐惊动旁人,只捶了三五下便即停手,一口气憋在心中发泄不出来,更是难受了。
  「哪里笑话你了。」吴征解下斗篷给她披上,柔声道:「大冷的夜晚也不穿戴整齐些,这么急匆匆地跑出来,我心疼还来不及,哪里舍得笑话你。」
  过了除夕时已初春,但葬天江以北冰雪未化,晚间更是夜露深重。倪妙筠内功再深湛,呆在寒天里也有些瑟缩。宽厚的斗篷披在身上不太合身,温暖的体温捂了上来,连火气都被捂灭了不少。
  「走吧,我送你回去,若有什么不痛快的地方,咱们坐下来说。」
  「谁要你送。」倪妙筠火气消退,便觉胸口跳得厉害。身上的斗篷不仅有温度,更有男子的气息。吴征素来爱洁,身上的雄烈气味也是干净好闻,倪妙筠面色泛红,幸亏在夜间看不分明。
  「这斗篷……我的……我也会冷啊……」吴征手指朝女郎身上的斗篷比了比,又朝自己划了划,目瞪口呆道。
  「哼,你就知道顾着自己。」看着男儿一副吃惊的傻样,倪妙筠险些笑出来,忙一板面孔拔腿便行。
  「乱说,我向来思虑周全一石二鸟。送了你回去,说会子话,我拿了斗篷自回帐里,一来路上不会着凉,二来这斗篷要是落在你的帐篷里,明早被旁人看见了,你猜猜要怎生说你来着?」
  好一段道理说下来,倪妙筠只顾低头快步行走,没半点回应。吴征唱了独角戏本略有无趣,一瞥之间立刻饶有兴致地跟在后头亦步亦趋。
  女郎将斗篷的敞口拽紧裹住娇躯,依稀得见背脊峭立,臀儿丰翘,两条修长美腿交错间,踏地时轻盈得像一只纷飞的蝴蝶。她低着头不敢看人,尽拣阴暗处纵高伏低而行,不经意间便会露出姣好惹火的身段来。吴征一边大饱眼福,一边暗思她方才也是这样隐匿了踪迹悄悄来到顾盼的营帐外,监视未必是全,看她气鼓鼓的模样,不知道存了些什么话着急要说。
  两人武功卓绝,一转眼便回到营帐。倪妙筠撩开门帘,吴征闪身也跟了进去。  并不是第一回来到女郎的居所,但深夜孤身到来还是首次。女子在军中有诸多不便,即使倪妙筠身份武功均高,无人敢来冒犯,可要私底下做点女儿家的事情,帐中的灯火都能把个中旖旎之处暴露出来。深夜里孤男寡女共处其间,两人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却不能堂而皇之。
  倪妙筠未掌烛火,摸黑自去取了件裘衣穿好,将斗篷掷给吴征。两人目力俱佳,黑暗中借着营火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吴征见帐中轻纱围中摆着只大木桶,桶中清波荡漾犹有热雾袅袅,更飘着股微不可闻的幽然花香,不由心里一荡。
  监军大人夜间沐浴,那是何等风光?不见不知,既叫吴征见着了不去放飞思绪实在太难。倪妙筠也深知躲不过去,要赶人未必能成功,还有掩耳盗铃之嫌,索性轻叹一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杏花香?你不是爱薰衣草的香气么?听说昔年天阴门里种了大片的薰衣草园,香客前来礼敬上香后,门里都会回赠香包,可安神助眠。你平日里也都喜欢,怎地忽然换了杏花味儿?」花香淡淡,甚至不及女儿家沐浴后身上的清香。杏花高洁纯美,香味却是若有若无,比不得薰衣草香气浓郁。
  「你是不是非要与我过不去?哪壶不开提哪壶!」倪妙筠颇有恼怒之意,片刻后幽幽道:「用完了。」
  「额……」吴征嘴角一抽当真是异常尴尬,居然把这一茬都给忘了。她捉拿于右峥归来时送了六块,此后诸事繁杂,在军营里也不便,女子爱洁,自然早就用完,现下用的也不知吴府中是谁私下里送来的。当下不敢多言,忙道:「不是要与你过不去,从前的事情逃避又无用,再说天阴门又不是不能重建。」
  「你说的轻巧。」倪妙筠鼻中哼了一声,微有糯音。被吴征提起天阴门旧事,一时柔肠百结,不免有些感伤。
  「边说边做,我一贯如此。」吴征见女郎没有赶人的意思,索性坐了下来道:
  「能在白鹞骑的铁蹄下活过来反败为胜,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陷阵营首战遭逢劲敌,能完胜固有运气与燕军太过轻敌的原因,但胜了就是胜了,无论面子还是里子,都足够吴征吹上好些年。近几日来营中士气之盛,锐不可当,即使提过了千百遍,每一回都让营中的每一位军士们无比自豪。倪妙筠性子向来内敛,近日来也因此事时常笑得如春花灿烂,唯独现下却默不作声。
  两人从相识至今交流说不上多,女郎言简意赅,常常几句话就说完了事情。
  今日的动不动就冷场格外不同,吴征不以为忤,微笑道:「所以,我是不是还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你要是想骂便好好骂几句,消消气。」
  倪妙筠不是无理取闹的性子,年岁更已过了耍小脾气的时候,今日处处不耐,处处找茬,吴征料想是心中有事不满。吴征哄女人已是一绝,率先让一步,认个错,合理地容让可谓一本万利。当然,一切都基于他现下眼光独到,若不是温柔得体,大气贤淑的女子,他哪能看得上眼,压根不会与之有所交集。
  倪妙筠一路上多番提醒他妥善安顿顾盼,光这一点,就值得他如此做。
  帐里寂静无声了片刻,倪妙筠才幽幽道:「在柴郡时候,有一回我触怒了你,
  你说道有话便说,生气就生气,发怒就发怒,但不可往心里去,也不可憋着。我现下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地生气。前几天韩小姐在这里,早些你又要照料着顾小姐,我不拂你的面子,又不比得她们与你亲近熟络,自然不能去抢,所以已经憋了好些天。」
  「我还真的全不知情,是我的不是了。你说,我认认真真在听。」
  帐里又寂静无声,隔了良久才听女郎又恨又恼地嗔怨道:「你知不知道一营将士均系于你一身?将士们大都还不识你的真面目,可是百夫长们都对你心服口服。军中之魂以百夫长们为绳,弥结成网,坚不可摧。这句话是你告诉我的,可你,可你,就这么抛下我……整个大军不管,随随便便扔了几句话就跑了。万一有什么闪失你让人家怎么办?我……我快急死了,你还好像自己做得多了不起,若无其事。气不气人,气不气人!」  「额……」吴征一时哑然。他还真没想到这一节,彼时军情紧急,倒的确是
  丢了几句话就杀入了乱军里。黑暗中借着营火只见女郎的眼眸忽闪忽暗,似有水光莹然,正是满腹委屈憋了多日,终于诉说出来时的又气又怒。
  「当时……啧。」吴征当下也拙于言辞,不知从哪说起的好。猛然间灵光一闪,偏头凑近女郎面前,见她樱唇微扁,气急了胸口起伏不定,粉拳捏得紧紧的。
  他一把将一双小手拉过一齐握在在掌心,柔声道:「这一回我错了,你要我怎生
  做才好?下次我一定注意。」
  究竟担心的是陷阵营失了主心骨,还是吴征有什么伤损,吴征不明倪妙筠的怒气向哪儿更多一些,倪妙筠也不知自己更气的是哪儿。吴征做的实在没什么错,乱军之中机会稍纵即逝,军令更是刻不容缓,结果也证明了他把握战机,绝地翻盘。
  可是倪妙筠满心委屈,她一边要打理好后军,一边心惊肉跳地看着吴征在乱军中时隐时现——从吴征杀入乱军之后,她的目光就从没离开过他。她太清楚吴征做的实在是上上之选,也至今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生什么气,就觉大胜之后固然把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吴征却从头到尾没对她说一句温存宽慰的话——委屈更甚。
  「怎么不说话?怎么想的便怎么说。」吴征笑得越发温柔:「你若不说,下回我还胡来又惹怒了你,可就不好了。」
  「你不要再抛下我。」倪妙筠一咬银牙,把心一横终于将心底话说了出口,一言既出,羞红满面,忙又道:「我和你一起凡事有个照应,总好过你只身犯险。
  你来盛国已是一份大恩情,我怕我没法和祝师姐交代。你家里红颜知己那么多我一个都惹不起,更没面目见她们。我是被陛下临时遣来这里的,掌军一点都不在行,那么大担子压我身上,我做不来。你要去乱军中冲杀,我倒能帮衬许多……」
  絮絮叨叨,反反复复,慌慌张张,强词夺理,词不达意,语无伦次,倪妙筠满腔怒意全化作纷乱,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忽觉被捂得热烘烘的小手被股柔和的力道一扯,娇躯腾云驾雾般飞起投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好,我不抛下你了。」
  被男子宽厚的胸膛搂紧,倪妙筠吓得傻了,忘了反抗,忘了逃开。柔软曼妙的身体仿佛僵住了一样不能动弹,就任由吴征抱着她,不知所措。
  「我在乱军里看似危险,实则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你的眼力应该看得出来。这几日……确是冷落了你,是我的不是,不过以后都不会咯。」
  「你也知道冷落了我,你也知道冷落了我。」倪妙筠原本柔情一片,一听此言顿时怒从心底起,粉拳一下下地捶上吴征胸口恨恨,用斗篷一捂面颊大哭起来道:「人家担惊受怕了半天,你连句话都没有,好像人家就不在这里一样。成天就顾着你的盼儿,人家又没有碍着你……」
  哭声被斗篷一遮穿不出帐子外,女郎一开腔就像打开了话匣子,连串地说下去,永远都说不完的模样。倪妙筠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的话,简直比自己离乡背井去了天阴门之后的二十年里想说的话还要多。
  「好嘛好嘛,我知道我错了,今后定然都不会了。」
  恼人的热息喷在耳根,痒得人心摇神颤,倪妙筠发泄了一通,越发泄越是畅快,更难停歇,不依不饶道:「你错在哪里,你要说清楚。」
  「我……」吴征叹息着道:「错在装腔作势,错在还以为倪仙子会嫌弃我自作多情,错在忽略了倪仙子内心的感受,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都忘了小可已给倪仙子下了婚约,倪仙子还没拒绝来着。」
  「我爹没答应。」倪妙筠仍不解恨,气鼓鼓道:「婚约做不得数。」
  「额,唉。」吴征是一声长叹,懊恼无极道:「是啊,倪大学士还没答应。
  他雅量高致,一般的东西还入不得他眼。我这头疼得都要炸了,偏生一笔字怎么都练不好,气不气人?」
  倪妙筠心中一动,才想起吴征这一路上偷着功夫都会练练字,几回还练得怒发冲冠,撕了纸搁了笔打翻了砚台,最终又垂头丧气地练起来,原来如此!
  这是一片心意,实难拒却。女郎这才发觉今日连连失态,情绪几有失控之势,忙从吴征怀中爬起。这一起手足酸软无力,几番挣扎才得起身,更是慌乱道:
  「关人家什么事,你自己没那个天赋。」
  「那倒是,写字简直就是我一生之敌……」吴征怀念着怀中娇软与手上的余温,道:「要不现下再陪我练一会儿?」
  「大半夜的赶紧回去歇息,大军不日又要动身,哪有闲工夫练字。」深更半夜的还想着红袖添香,坏心事一下就被女郎看穿。倪妙筠哪里肯依,被军士们看了去,明日就要吃全营的笑话。
  「那好吧。不生气了?」
  女郎不敢说话,只是摇头。
  「你们天阴门有一点不好——全让柔惜雪给教得太过内敛,有什么话都不肯说出来。还好今日说了,否则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还以为你看见我就烦心。」
  「本来就烦心。」倪妙筠火气又起,旋即白了他一眼道:「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陷阵营全是你的功劳,这支军今后铁铁地要成盛国强军,光是我嫁给你偿还这份恩情的话,你还算吃了大亏。你若是想要我做什么,也明着说,我没什么不允的。」
  「噗嗤。」吴征忍不住失声而笑,看她一副几乎要英勇就义的模样实在可爱,遂凑近了道:「我想要你做什么?我想要你心甘情愿了再说。谁要你来偿什么恩情了?那夜在白若湖般我就说过,这世上没那么多非黑即白,即使要联姻,咱们也联一段你情我愿,恩爱情深的好姻缘。什么时候你把心中那点计较,还有盈亏恩偿的想法放下,为你自己想一想?你也老大不小咯,宝贝~」
  倪妙筠原本又起和他争执吵架的心思,却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宝贝给吓了一大跳,忙闭了嘴不敢搭腔,唯恐真就成了他的宝贝。这一夜虽是发泄了番憋闷的情绪,可还远没与他形同一体。
  「不说话呀,那我先回了,啊,还要先与你再致个歉。」吴征起身清了清嗓子,慢慢向帐外退去道:「此前是我不对,还把责任推到你身上,总不能让女儿家来主动吧?对不起,现下起我会很不要脸面地追求你,对不起,现下起我会让你彻彻底底地喜欢上我。」
  女郎并未因此就彻底喜欢上吴征,倒是彻底被吓傻了,只直勾勾地看着他缓缓退出帐篷,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又是怅然若失……
  吴征也是落荒而逃。陷阵营里有两只妖精,今夜一前一后地来诱惑自己,幸亏自己道心坚毅生生地忍住。两只妖精都是含苞未放的花骨朵儿,若是草草地囫囵吞了简直暴殄天物,便是憋得炸了也得忍着!
  陷阵营休整完毕之后便拔营向东启程。五万人的大军,一战过后去掉伤亡,以及护送伤者回盛国的军伍,向陵江城进发的大军只剩了三万五千余人。
  盛军奇袭,燕军应对极快,不过半月的时间便陆陆续续逼近寿昌城。
  韩归雁向东疾行驰援,也基本意味着东面的新都等六座城池已被放弃。前期的优势并未冲昏盛军的头脑,相比之下他们仍是弱势的一方,且燕军的反击来得如此之快,盛军的首要任务就成了如何安然退回葬天江之南。
  寿昌城周边共有八座城池在盛军之手。韩铁衣坐镇寿昌,葬天江上也已立好了水寨,相距不远的陵江城里会入驻韩归雁,两城一寨呈掎角之势,守住这处战略要冲。
  东面的大军渡江退回盛国之后将顺势西进囤军胡江口,与对岸的文昌城遥相呼应,互为羽翼,以接应盛军退回江南。
  燕军一动,盛军便从进攻转为全面的防御,两国的实力确有太大的差距。这一支燕军尚未亮出獠牙,只看行军之速,便知战力非同小可。韩铁衣坐镇寿昌城便是狙击燕军的第一线,寿昌一带若是有失,尚未来得及撤回江南的盛军将遭灭顶之灾,甚至燕军可顺势渡江,攻打盛国。
  茫茫如长龙的燕军疾进如风。他们像是蜂巢遭遇攻击的兵蜂,正以暴虐的火气,最快的速度扑向敢于侵犯家园敌人,誓要将敌军戳出密密麻麻的透明窟窿,再将他们彻底撕碎。
  中原一带广袤的平原里,燕军的疾进如此地宏伟壮阔,那冲天的煞气足以击散北归的雁群。盛军的斥候一个个面目无比地凝重,这只军的数量虽还不够多,加在一起不过十万人出头,却足以对近三十万的盛军带来巨大的压力与打击。这里是燕国境内,他们可以逐一地夺回城池,顺势再消耗掉盛军的兵力,就像草原上捕食的狼群,最后发动致命一击。
  盛军第一时间的收缩策略十分正确,分散开来只会被这只燕军一口一口地吃掉。如今韩铁衣,韩归雁驻守两座大城,周边城池互为羽翼也是兵员充足,物资丰沛。盛军摆出固守态势,即使燕军也没有能力一鼓而下。无论燕军攻击哪里,只消咬牙坚持住,则这一带抱成一团的城池自可派遣出大军驰援,反呈包围燕军之势。
  韩铁衣定下的【后发制人】,盛军无有不服,也都严阵以待。从斥候传回的消息来看,燕军来者不善,这一战无可避免,也将惨烈之极。只是经过了此前的历练,外加这一带的城池俱都坚固,刀枪剑戟与弓箭几乎充盈了各郡府库,盛军对守城也是充满自信。
  燕军在疾进,燕军在散开,燕军并未分散兵力攻击各城,燕军不顾周边诸郡,笔直如剑地直插寿昌城。韩铁衣面沉如铁衣,目光死死地盯着地图。
  十余万的燕国大军像个蛮夫一样,一头撞进了自己布下的阵势里。两日之后,燕国大军就会抵达寿昌城外,堂而皇之地现身在盛国八座城池与一座水寨组成的包围圈中。这是赤裸裸的挑衅,也是赤裸裸的轻视,更是巨大的诱惑。
  大军二倍于敌军,更可三面夹攻,任由哪一位统兵大将都会食指大动,恨不得一口将其生吞活剥了。韩铁衣一样心动,但他没有冒进,下达诸郡的将令仍是固守不出,妄动者立斩。——寿昌城左近的城池每一座都无比重要,任何一座丢了都会出现缺口,现下均衡的防守态势正是完美之姿,韩铁衣也不敢动。
  只因这支燕军的动向实在太怪。韩铁衣以寿昌城为轴心,布下了只口袋,任何钻进来的敌军都有可能被一口吃掉。若想从周边步步为营蚕食而进,同样会遭到盛军强有力的反击。可燕军统帅似乎一眼就看穿了韩铁衣的目的,也一眼就看穿了这只口袋的弱点所在。
  寿昌城是轴心,正是至强,也是至弱,此处破则处处破。燕军整支大军撞了进来,将口袋塞得满满当当,大到了口袋合不拢的地步,韩铁衣的吞吃之势被一鼓而破。更糟糕的是,随着燕军的推进,盛军的斥候活动空间越来越小,获得的情报也是越来越少。除了这一支燕军之外,后头还会有多少援军?
  罩向寿昌城头的乌云越来越大,越来越沉。
  躁动又沉寂的两日过去,燕国约莫十二万大军抵达寿昌城外,安营扎寨,其势望去铺天盖地。韩铁衣立在城头俯瞰,只见燕军大营的中军介于寿昌与陵江两城之间,几处营门口也是对着两座城池,似有分攻两侧之势。
  「十二万军?倒是差不多……初来乍到就敢孤军深入,还一口气连攻两座城池么?当真是胆大包天,来将究竟何人……」韩铁衣喃喃自语许久,仍是按兵不动。
  「将军,不若调两城之兵合围,以为试探如何?」
  「不用,不忙于一时,也没那么简单的。」韩铁衣遥指营寨道:「燕贼飞骑非同小可,攻城则一无所用,如今敌寨中不见一骑,正是要诱我军出城野战。若轻举妄动,有覆灭之虞。」
  「将军明断。」
  「不是明断,是本将从来都不贪心,诱敌之策对本将没用。」韩铁衣笑了笑,又道:「其实还有一个可能。」
  「请将军示下。」
  「骑军固然来去如风,可要调动起来远比步军麻烦得多,筹备也繁琐得多。
  燕贼恐我军胜势太猛,他们匆匆忙忙,难以准备妥当,故而只有这一支军先行南下,进犯寿昌一带遏制我军攻势。这么大摇大摆地闯进来,除了逼迫我军收缩之外,也有吓唬人的意思,大体是要赌一赌本将不敢出去迎战。如此一来,燕贼骑军可以缓一步以待筹备妥当,又可将我军攻势消弭于无形。若本将所料不错,燕贼扫清了战场外围的猎鹰,是花了无数气力的,就怕本将知道他们的骑军未至。」
  「韩将军您的意思是,这就算了?」
  「哈哈哈,当然算了。敌将至少有一点没有料错,那就是本将无论如何不会与他野战,就算他把外头野地里铺满了黄金白银,本将也不出去!」
  陵江城头,韩归雁同样俯瞰旷野。燕盛两国开战至今,终于要面临一场硬碰硬的殊死搏杀。燕国携主场作战之利,以较少的军士反成主攻之势。据城自守的盛军反而传讯不力,颇有各自为战之忧。
  「雁儿,怎地外面一匹马都见不着?」陆菲嫣与她并立城头观望许久,疑惑道。
  「想诱我们出城去。不管是寿昌,陵江,还是涂口,文昌,哪一座城忍不住都行。」韩归雁极目远眺,只觉燕军营寨似乎一眼望不到边,道:「他们的骑军没有这么快筹备完毕,故而步军先至。原本白鹞骑距离较近,先抵达后可迂回包抄,可又被吴郎击溃,没有个一年半载难以恢复元气。所以这支步军先来,能诱我们出城野战最好,不能的话,吓住了也是上上之选。总之燕贼军强,便宜都是他们的,也是无可奈何。」
  「骑军还在筹备未至?他就不怕我们孤注一掷,出城决一死战么?」
  「若是我来领军的话,会让这支步军的行程与骑军抵达的行程接近,只需控制行军速度即可。这样就以步军为先锋,骑军为后援。来将步的这座营寨看似乱七八糟,一副狗胆包天的模样,实则大有玄机,这些都是实打实的真本事。所以料想我能做到的,他也有此能为。如今我军只能倚仗这几座城池,外头的情况难以知晓,若是出城孤注一掷,当也正中他下怀,以城下大军为诱饵,骑军后续掩杀,我军必败无疑!」韩归雁连连摇头道:「不能擅动。我哥哥布了这只口袋,原本是要安排香饵钓金鳌。他若是步步为营,从周边蚕食而来就中了计,要么迟早被我军围杀,要么只能看着我们安然撤回江南。这人不简单,心也大,放着香饵压根不看一眼,直接冲着下钩的渔夫就来了……我还看不透他接下来要干什么,这一战善了不得了。来人!」
  「将军!」
  「天明之后燃黄烟,诸郡固守自保,不得擅动!」
  「得令!」
  「湘儿已去了吴郎那里,陷阵营就地扎寨等候调用,现下消息传递艰难,还是等等吧……」
  燕军扎下营寨之后,足有三日没有动静,连军士大都呆在营寨里,所以除了小队的巡弋兵丁之外,让人难以摸清虚实不说,防备还显得特别地松懈。寿昌与陵江城头则是严阵以待,刀光映日,衣甲耀目,昼夜警戒不绝。
  「师尊。」燕皇新任的主帅端坐中军寨,见一名大将掀开帘子入了帐,忙起身施礼。
  这名主帅在燕国向来不显山露水,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仿佛凭空冒了出来一般。作为长枝派的未来掌门,现任掌门,燕国大将军丘元焕的爱徒,此前一直被深深地藏着。长枝派在燕国影响力太广,太强,丘元焕深明为臣之道,也始终未将爱徒捧出来。直至桃花山一战长枝派中坚力量死伤殆尽,燕国新皇登基急需心腹之臣,此人才顺势而出,临危受命。
  丘元焕尚且如日中天,助栾楚廷登上皇位之后,还更得荣宠,他的徒弟又有谁敢不服?且这一次连丘元焕都要听他徒弟的将令,更无人敢说一个不字。
  「不必了。」丘元焕摆了摆衣袖坐下,凝视爱徒许久。
  对蒯博延这位爱徒他亏欠许多。别的大门派里,大弟子都是从小得享荣宠。
  诸如冷月玦,吴征,迭轻蝶,哪个不是星光熠熠,在无数关注与羡慕的目光中长大?唯独自己的徒儿,为门派计不得不韬光养晦,甚至不能为人所知晓。岁月匆匆,晃眼他也年届三十。
  三十而立,天资出众的爱徒却仍籍籍无名,这是长枝派待他的不公。但丘元焕却信心十足,所有的不公对他都是磨练,这一战会成为他名扬天下之战,也会是长枝派继续执掌武林牛耳,雄踞第一大门派之位的宣言。
  所以这一次出征,他也来了,且以大将军之尊屈居帐中听用。除了对爱徒的补偿之外,也是不遗余力的支持。
  私下见面就是师徒,丘元焕和蔼道:「大军已至三日仍按兵不动,为师特来看看你。」
  「谢师尊关心。」蒯博延不敢托大,知道丘元焕心中所想,忙摊开地图道:
  「此前种种,徒儿已报与师尊尽知。盛贼严阵以待,攻左则右至,攻右则左至,难免腹背受敌。唯独挺进中宫,盛贼左右为难,方可为后军争取时刻。如今我军也已驻扎完毕,恰似在寿昌一带楔了根钢钉,但是还不宜轻动。」
  「为何?」
  「兵力未足,难得全胜。我军不动,盛贼亦不能动,我军虽孤军深入却固若金汤。我军若擅动,则盛贼见招拆招,有溃败之虞。故而不能动。」
  「大善!」丘元焕称赞一声,又道:「若盛贼先动呢?」
  「则我军见招拆招,骑军再掩杀而至,盛贼死无地!」蒯博延低头一笑,又叹息道:「可惜……盛贼在此要冲之地安以韩家二子,要中计难矣。」
  「韩铁衣!韩铁雁!」丘元焕目露锋芒道:「你对他们如何评价?」
  「大将之材,且观韩铁雁用兵,昆仑一脉自凉州退入盛国之后,她又有精进,已不逊韩铁衣之能。」蒯博延看着地图悠然道:「秦国大将军伏锋已病故,韩克军也是风烛残年难以领兵征战。以徒儿言之,世间良将,韩门二子足以为秦盛两国之先。」
  「盛贼得韩门二子,如鱼得水也……」丘元焕也感叹着道:「不想吴征在桃花山逃出生天,大秦国把他逼入绝路,来了盛国不久又有这般气象。往日你能想象盛贼会攻破我大燕城池,犯我边境么?」
  「徒儿确实从未想过。」
  「嗯。」丘元焕显然对爱徒诚实的回答非常满意,一笑之后正色疾言道:
  「为师来此不是要对你指手画脚,只是来提醒你,对面乃是劲敌,决计不可小觑!
  若有便宜处,当对此人斩草除根,否则久后必为心腹大患。」
  「徒儿谨遵师尊教诲。」
  「为师老了,能给你的教诲已经不多。」丘元焕摆了摆手打断爱徒,道:
  「你的武功已登堂入室远胜同辈,即使为师要胜你都已不易。兵法所学更是已在为师之上。所缺者,唯独历练,名望而已。所以这一次至关重要,你只需放手去做,为师会给你最强有力的支持。」
  「徒儿谢师尊大恩,亦不敢忘师门厚恩,唯肝脑涂地以报大德。」
  丘元焕最喜的,便是徒儿的谦逊,务实。每一次和他说话,他都会汲取其中的营养,用最简单的回答给予承诺,然后用最漂亮的方式把事情办好。所以他的寥寥数言,丘元焕并不以为忤,只起身离去前又拍了拍爱徒的肩膀道:「为师很想看一看,秦盛两国的第一大将与燕国第一大将相比,差距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