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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河边草 / 2024/06/24 08:45 / 5440 / 218
【小说】江山云罗

青青河边草 / 发表于: 2025/01/25 04:15:47

第十四章 且断前仇 罪不可赎
  盛军攻下子午关之后,休整三月,大军再度开拔向川中挺进。
  这三月来,陷阵营将士并未闲着无所事事。远在紫陵城的大学士倪畅文拟定了一篇雄文,历数霍永宁重重恶事。更将他在子午关临阵怯战,仓皇逃窜一事写得绘声绘色。
  倪畅文并未让将士们远道万里河山押运,而是送来了两片铜板。铜板里嵌着铜活字,盛军在三关就地印刷,陷阵营将士们在昆仑弟子的陪同下,驾着扑天雕飞临诸多城邦之上。城邦上空下起雪片般的【传单】……
  名扬天下的文豪亲自执笔,文风流畅,言简意赅,如现眼前。结合子午关援军刚至便即陷落,一战全军覆没,不由得人不信。
  霍永宁在子午关损失了大批将士,又葬送了自己的威望,民心与军心。军民与朝堂离心离德,整个大秦国已危如累卵。
  穷途末路的大秦天子不甘心失败,预感到盛军即将进入川中,发了疯一般一般仅留着边关一线城池之外,将巴中,汉中等地城池尽数搬空,坚壁清野。被迫举家迁移的可怜百姓一路凄凄惶惶,在军兵的长矛利刃之下收拾家俬,被押往成都。刚离开祖祖辈辈居住的城池,就见火光冲天而起,将家园烧成一片白地。
  百姓们失声痛哭,无不心中咒骂当今天子丧心病狂。
  百余州郡的百姓被强行迁往成都旁的十余座城池里居住,大秦国看似仅失了三关,实则留下大片的白地,仅余十余座城池。百姓迁居途中被酷吏兵痞层层搜刮,大秦国国库本不丰盈,到了新城之后不几日就食不果腹,饿殍遍野。
  盛军见此状况,再度调集大军分批经三关入大秦,将以成都为中心的十余城重重围困,包得铁桶似的水泄不通。
  就算不攻城,围上个半年一载,这种困兽之斗自然土崩瓦解。吴征冷笑着摇摇头,提起两只食盒,带着一众家眷登上扑天雕。
  大鸟扑棱着翅膀飞上云端,不久后又从云端俯冲而下,落在雨霁山上。
  雨霁山离成都不过二十里,绿树成荫,在战火纷飞的年代里,虽山势不高,亦有挺拔之气。
  一家人落在半山腰拾步而上。除了吴征手中的两个食盒,家眷们手中各提着一个。
  往日清幽的青山并不宁静,不几步就能看见从城邦里逃出,藏在山中的百姓。一个个面黄肌瘦,蓬头垢面,磨难让他们眼中失去了生机,如行尸走肉,惨不忍睹。吴征连声叹气!
  战争的年代,总有人流离失所,总有人无辜枉死。若在从前,吴征或许还会自责造下的冤孽。可这些年来的征战,眼见多少人横尸当场。一将功成万骨枯,早日平定天下,恢复大一统的江山进入太平盛世,就是对这些死者最好的交代。
  见着难民,家眷们便从食盒中取出份食物,用油纸包裹放在地上。能带的有限,若省着些,足够三五天食用。
  一路行到山顶上的一座坟前,一家人远远停步,将剩余的食盒打。这里原本只有一座孤坟,当年立下时轰动大秦,自吴征走后无人打理,早已长满了荒草,更不知何时边上添了一座。看石碑立下的时日不久,字迹尚新。
  “这是……”倪妙筠多看了几眼,上方的字迹让她一阵狐疑。
  【先夫刘氏荣君之墓】,中央一行字的左下方还有一行小字:【妻迭氏殉立】。一家人面面相觑,吴征心中酸楚,道:“先拜祭孟前辈吧。”
  柔惜雪当先,将三牲六畜醴等拜祭之物一一摆好,又诵了一篇消罪祈福的经文后,亲自点燃两枚蜡烛,再取香逐一点燃,递给家眷们。这是她第一次拜祭孟永淑,忆及往年祸及孟永淑,泪洒当场。
  吴征宽慰地拍了拍她,领着家眷站在正中,举香祈祝道:“孟前辈,吴征回来了。当年落难被霍,向二贼所害,仓皇逃出大秦,天可怜见存得一条性命。孟前辈,您若在天有灵,想必当时同在护佑吴征。霍向二贼残害我师门,亲友,亦是当年害了孟前辈的仇敌。吴征此番回来,正要将二贼生擒,报仇雪恨。孟前辈,若您知悉吴征一番心意,万望再庇佑吴征此行不放跑一个贼徒,换天下百姓朗朗晴空。”
  祈祝已罢,柔惜雪又念念有词,不知和孟永淑说了些什么。吴征看袅袅青烟缓缓上天,看了看牲醴,遥思孟永淑当年受了许多苦头,含恨而死,又暗祝道:“孟前辈,吴征必生擒二贼,让他们跪在你面前赎罪。”
  想罢,吴征又到一旁的新坟前蹲下。着实未曾想到不过三月,迭轻蝶一同故去,还会将坟墓选在孟永淑身旁。当年她被逼着来到雨霁山,眼睁睁看着孟永淑惨死,想必心中惊涛骇浪,或许也深深佩服孟永淑的坚毅顽强,纵千难万险不肯认命罢。
  墓碑之后,坟上只一层浮土,隐约可见棺木。想是迭轻蝶临终之前百病缠身,无力做得更多。吴征寻来一根粗壮树干,将坟头挖宽,再填高了土,以免棺木露于外。又找来一块抽宝剑削平了插入碑旁,举宝剑唰唰唰在大石上刻下【青城传人刘先生 青城派迭女侠贤伉俪之墓 吴府敬立】几个字。
  “我终于明白当年她为何要拼了大半的寿数,丝毫不顾廉耻地去练那样的邪功。”冷月玦与迭轻蝶交过手,此刻心中颇觉苦楚。冰娃娃身形苗条,矗立在刘迭夫妇墓前,我见犹怜。
  “人生在世……”吴征刚想宽慰几句,忽然喉头一哽,说不出话来。不是每个人都像他这样幸运,如得天眷。这些同样遭遇磨难,却势单力薄的人,依然在拼尽了一切反抗,挣扎。吴征一时甚至觉得,自己在孟永淑与迭轻蝶面前算不上什么。论坚强二字,差得她们太多。她们这些悲伤,凄苦而不屈的往事若说出来,比自己更加值得敬佩。
  “你们有今日,不过比我运气好些,遇到了吴先生而已……”冷月玦回味迭轻蝶曾说过的这句话,心头酸楚又甜甜。冰娃娃抬起头来,目光从诸女面上扫过,无一不是和她一样的心思:“迭姑娘说得不错,我们运气好,仅这一项比她强些。”
  众人多带了些香烛,便给刘荣夫妇点燃,还有些未分出去的食物,权做拜祭。吴征心头有些过意不去,祝雅瞳宽慰道:“些许香烛吃食,人家不在意。下回逮着霍向二贼再来拜祭,这才像样。”
  吴征一想即通,当下爽朗道:“正是!孟前辈,刘兄,迭姑娘,三月之内,我带二贼来此拜祭你们。几位就等我的好消息!”
  拜祭已毕,吴征在坟前说了些离开成都后的旧事,这才拜别。
  愁云惨雾笼罩着成都周围,除了青壮被强征入伍之外,被赶至此地的百姓坐吃山空,很快粮尽。大秦朝堂保证军粮都难以为继,更顾不上百姓死活。盛军候了半月,麾军前进。
  刚逼近寿县尚未动武,寿县城门自行打开,守将蓬头掩面,出城投降。寿县此时粮草已耗尽五日,人心思变,守将早有反意,终于盼来盛军逼近,再无犹疑。韩铁衣立刻出榜安民,分发粮食。忍饥挨饿的百姓们欢声雷动,一县遂平。
  有了寿县为先,盛军逼近一座城池,便降一座。霍永宁失德至此,早已是苟延残喘。
  十余日时光,周边皆平,整个大秦国只剩下成都孤城一座。盛军四面合围,这座数千年的古城城高壕深,囤积了霍永宁最后的精锐与心腹,宁家仗着这座坚城还在负隅顽抗,垂死挣扎。
  “呵呵,果然见过了光,享过了福,不到最后关头绝不会死心,不肯躲回洞里再做几百年的老鼠。”吴征骑在【宝器】之上,挥鞭捎指着城头道。【宝器】重回故地,似乎认出了这座城池,吭哧响鼻连连踏着马蹄,甚是兴奋。
  “本就不是他们的东西,他们不配。”韩铁衣纵马上前,停在吴征身侧道:“该结束了……”
  “是啊,结束吧!”吴征轻声答应,一夹马腹。【宝器】嘚哒着马蹄缓步上前离城头一箭之地。
  “霍贼,还在东躲西藏不敢见我?”吴征纵声高喝,声如雷震。风景如画,郁郁葱葱的川中,因他这一喝凭空升起苍凉之意:“你阴险歹毒,坑害世人之时,可曾想过有今日?可曾想过我吴征又回来了?缩头乌龟,裹挟百姓,还想让将士们为你卖命?滚出来!”
  城头躁动,霍永宁的死忠将领均破口大骂。吴征嘿嘿冷笑,这种场面他不是第一次见到。昔年的栾楚廷就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今日的霍永宁也没有。霍永宁从前可能有,但皇位的权势与温柔乡早就消磨了这一切。此刻他只是一个不甘失败,畏惧失败,又在子午关一战之中,被吴府强横的实力面前彻底吓破了胆,又舍不得失去手上一切的懦夫而已。
  城头只是骂声,初始成片,不久后就零星寥落。吴征哈哈大笑,呛啷一声抽出宝剑喝道:“无胆匪类,我今日就当着你的面下令!你不是自诩文韬武略么?我且看你还有何计策!陷阵营!”
  “在!”三千陷阵营精锐齐声虎吼,越阵而出。
  “随我攻城!纳降者不杀,顽抗者不赦!”吴征跳下战马,手擎宝剑,一步步向城头逼近,虎吼道:“城头将士听着,我本可以再等三五月,待你们一颗粮都吃不着再行攻城。你等速速抛下武器,否则,定斩不饶!”
  吴征的话语直击人心。这位曾经为大秦国建功立业,美名远扬的英雄少年,今日站到了大秦国的对面,刀兵相向,但仍有一颗赤子之心。
  “胡叔叔,二师姑,我这就为你们报仇!”吴征步步逼近,发起最后的冲锋之前,又看了眼城门。胡浩就在那里被活活吊死,尸身风干……
  几乎一望无垠的成都城头,射出的利箭显得寥落。整个大秦国早已离心离德,大多数都是威权压迫之下还不敢反抗的军民。任由霍永宁的心腹将官怎么喝骂,弓箭手虽不敢违抗军令,但手上动作慢一些,射出的准头偏一些,失了军心的将校又如何管得?又如何管?
  就算箭下如雨,又有何惧?吴征身经百战,轻轻跃上城墙,如履平地,倪妙筠与祝雅瞳跟随其后领兵登城。盛军大阵中鹰吠阵阵,陆菲嫣领着昆仑弟子高飞而起。十余只大鸟张开双翼在成都上空翱翔,若垂天之云。
  士气极低的秦军阻挠之力聊胜于无,吴征几个起落便登上女墙。目光一扫,一名将官正在大声呵斥军士抵抗。眼见军士们皆有退意,拔剑正欲砍杀几名士兵以儆效尤。刚一把剑,寒光一闪,脑袋已飞上了天。
  那被斩首的将校血迹顺着剑刃滑至剑尖,滴落在地。吴征持剑四顾,冷冷道:“降,不降?”
  军士们几无犹疑,将兵刃从城墙上抛下,伏坐于地,示意归降。
  韩铁衣见状,下令吹动号角,数营重甲排着整齐的队列,踏着震碎大地的步伐逼近城墙。除了这面南城门,东西北三面城池则被团团围困,水泄不通。
  兵临城下,有人带头投降,就有越拉越多的秦军弃了兵刃纳降。剩余仍在负隅顽抗者只有小半,吴征接应陷阵营将士登上城墙,领军向这帮王扛着杀去。
  空中冷月玦运起内力吹响玉箫,箫声悠悠,在喊杀声中依然远远地传了开去。紧紧封闭的四面城门处,忽然杀出数百人。他们高喊着:“迎王师,开城门。”顺着大街向城门攻去。
  这些人武功高强,本就战意薄弱的军士甫一交手就被连伤数人。再定睛观看,正是大秦国里鼎鼎大名的武功高手带领着麾下弟子。两面夹攻,祸起萧墙,大秦守军的士气顷刻间崩溃。绳索被砍断,大门被打开,吊桥被放下。守军崩溃地抛下兵刃,跪地请降。
  一个国家若失了民心,陨落之快会超出所有人的想象。吴征感慨着杀向皇城,秦都大道上的一草一木都如此熟悉,前方的路口右转走到头,便是从前的吴府。他来不及感怀过去,提剑对着午门。皇城紧闭,城楼上宁家的子侄皆囤聚在这座最后的堡垒,还有人高喊着誓与共存亡。
  这一幕和从前昆仑山上多么相似,吴征讥讽而笑摇着头,报应,善恶终有报。自攻破城门之后,祝雅瞳,陆菲嫣与倪妙筠各驾大鸟在空中盘旋,提防霍永宁等人趁乱从空中走脱,彻底断绝了他们的退路。攻打皇城这种事,有吴征一人押阵已然足够。
  吴征正欲喊话,皇城中忽然冲天而起三只大鸟,两只大秦皇室饲养的狮头鹰,当中一只体型则远超过狮头鹰,扑天雕等猛禽,身上羽纹斑斑,形如豹皮。
  祝雅瞳等候多时,立刻催促大鸟接敌。那豹皮巨鸟大吼一声,声若虎豹咆哮,扑天雕悚惧着连扇翅膀不敢靠近,连那两只狮头鹰亦被吓得远远飞了开去。唯独祝雅瞳座下皇夜枭发出声凄厉的鹰吠,箭一般扑去。  皇夜枭纵横天下未遇敌手,但前两次遭遇豹羽鵟,第一回在浮山上被吓得不敢近前,引为毕生之耻,第二回在桃花山更险些丧命,至今身上的斑斑伤痕皆是那一战留下。倒是经过桃花山一战,从此不再畏惧豹羽鵟的吼声。仇敌相见,分外眼红。险死还生之后,皇夜枭比前更加凶狠勇猛,丝毫不惧豹羽鵟啸声,奋勇迎敌。
  豹羽鵟上驮着霍永宁,祝雅瞳赶上之后交手数招便笑道:“原来浮山上与我交手的不是你,那天就是向贼了。”
  同是十二品,不过三百余招就分出了高下。陆菲嫣拦截向无极,向无极失了一条手臂,武功大损,被陆菲嫣的快剑逼得左支右绌,落下地来。倪妙筠再战宁谏清,论武功,论经验,倪妙筠都要高上一筹,同样将他逼下地来。
  祝雅瞳与霍永宁在空中激战,更加凶险,霍永宁虽落在下风,但豹羽鵟骁勇无敌,坐骑却占了上风。两人在空中交战,险象环生,看得人心惊肉跳。
  吴征摆了摆手,陆倪二女暂时停了手,只将向无极与宁谏清牢牢看住。
  空中祝雅瞳与霍永宁又激战片刻,那皇夜枭屡屡吃亏,凶性大发,忽然扑向豹羽鵟,双爪如钩死死抓着仇敌不放。坐骑发了狂般互相撕咬血战,两人均站不住身,从空中跌落下来。祝雅瞳翻了个身,娇躯轻若无物飘飘落地。霍永宁则连连翻滚,毫发无伤,只是一身龙袍上满是尘土,颇见狼狈。
  吴征一震宝剑,冷笑着上前向霍永宁道:“废话不必多说,我给个机会。我们三对三,只消任赢了我们任何一人,我饶你们姓宁的一命。”
  霍永宁原拟在成都城里龟缩苟延残喘,不想一触即溃,本已绝望。乍听得这番话,又升起一线生机。虽是仇敌,但吴征向来不奸诈,更当着两军阵前夸下海口,他冷静下来,道:“朕,终是一国之君,可杀不可辱,可擒不可欺。”
  吴征哈哈大笑,回身向陷阵营将士道:“你们告诉这一国之君,我应承你们的事情,可曾反悔过?”
  陷阵营将士同声起哄,什么公子一言九鼎,公子人送外号铁齿金不换,诚实可靠小郎君之流,马屁连天。
  “菲菲,你去对付向无极,给师尊报仇!妙筠,你去捉拿宁谏清,告慰天阴门诸位前辈在天之灵。娘,劳您掠阵。”吴征挺剑而出,爆喝一声道:“霍贼,我们来做个了断!”
  霍永宁听得祝雅瞳不出手,没来由松了口大气。又听得对手居然连陆菲嫣都不是,而是吴征,顿生生机。吴征步入十二品才多久?未必没有希望。他回身道:“你们都下来!”
  宁家的子侄带着忠于宁家的最后党羽一同下了皇城,吴征嘿嘿冷笑,并不阻止。要说霍永宁此时还想着家族存亡,或许吧。但要说他没有一会儿取胜之后,趁乱走脱的想法,吴征半点不信。
  宁家剩余的势力还有三百余人,吴征目光一扫,在一人脸上停了下来。祝雅瞳顺着爱子目光回头,忽然闪入人群,喝骂声刚起,一人就被她掷了出来,陷阵营高手一拥而上,饱以老拳后将人五花大绑。
  当面擒人,霍永宁颜面大失,但顾清鸣毕竟不信宁,吴征并未毁诺,
  吴征连看都懒得看吓得瑟瑟发抖的顾清鸣,不屑笑道:“陛下,动手吧?”
  剑随声发,三对高手在皇城前捉对厮杀。
  陆菲嫣的剑招攻势如潮,且一开始就使的全是剑掌齐发的妙招。向无极断了一只手,登时在陆菲嫣密如暴雨般的攻势下狼狈不堪。
  宁谏清在子午关险些死在倪妙筠手上,今日再行交战,一开始就有畏惧之心。他深知倪妙筠的剑招如云如雾,只消被稍占上风,或者稍露破绽就会被缠上,活活被耗死,由此他小心翼翼。可惜事与愿违,百余招过后,越是害怕露出破绽,越是束手束脚。在不知不觉间,更不知道哪一招露了破绽,倪妙筠的剑势已全然展开,如一只毒蛇纠缠着宁谏清。
  “至多二三百余招的事情了。”柔惜雪虽不复十二品修为,眼力仍是十二品的眼力,一晃之下就知陆菲嫣与倪妙筠取胜在即。于是数千目光便齐刷刷地聚集在吴征与霍永宁身上。  这是吴征第二回与天子死斗。比起第一回与栾楚廷决战,他先让了数招,算是还了栾家给他血肉之躯的旧恩,这一回与霍永宁,则没有半点相让的道理。
  霍永宁成名数十载,但以无论战力而论,不及乃兄向无极,更比不得丘元焕。吴征神功大成,更数度险死还生,早在他之上。两人交手十余招,兵刃相交发出叮当尖鸣,霍永宁的天子剑竟被砍出个豁口。
  霍永宁大惊之下,宝剑如风直扑向吴征怀里,欲险中求胜。吴征气定神闲,长剑一立,内力鼓荡,将他反震出去。生死交关,霍永宁从一交手就打定了拼死力战的主意。往后略退半步,纵身一旋,人未至,剑锋已到。
  吴征见他面相狰狞,不为所动,剑发雷声,点挑拨打,忽而剑势一变,化百炼钢为绕指柔。
  柔惜雪看得秀眉微挑。这一路剑法正是从她的逐影鞭法演化而来,剑势灵动,在内力催逼之下,剑尖忽左忽右地弯折,柔软如长鞭。她心知吴征这是在为她出气,心头暖暖的。
  两人又恶战了二十回合,吴征剑势再变,这一路大开大合,刚猛犹在【神霄五雷诀】之上,正是长枝派的武学。攻破燕国之后,长枝绝学尽落入吴征手中。吴征武功已强,本不需去学,但为了心愿,便学了几路剑法。
  “孟前辈,且看我给你报仇!”吴征大喝一声,剑法横砍竖劈,如金刚怒目。霍永宁原本心中有鬼,被吴征这一喝,气势上登时弱了几分。
  吴征剑出数招,连连进逼,霍永宁遮脸招架间被逼在下风,连连后退,苦苦支撑。正自艰难,只听向无极一声惨叫,陆菲嫣的魔眼穿透他肩胛。
  陆菲嫣一招得手,并不继续进招,只抽出【魔眼】,冷冷地待向无极喘匀了气,才再度进招,显是不肯轻易取胜,好泄心中恶气。
  霍永宁更慌,剑法逐渐散乱,吴征剑势如虹间劈面打出一掌。这一掌风声虎虎,先声夺人,霍永宁不愿与他比拼内力,侧身一让。
  “不敢接?”吴征剑招连绵,道:“内力能胜我,不是正好?”
  霍永宁哼了一声,脸色铁青,借着吴征说话时真气微泄的空隙,左掌【分花拂柳】对吴征劈面一扬,只待吴征躲避,天子剑就要刺出。吴征则根本不闪不避,水来土掩,伸掌朝霍永宁的虚招劈去。霍永宁不敢硬接,虚招落空,只得向后跳出。
  吴征如影随形飞身而上,看看将至霍永宁面前,宁谏清惨呼一声。倪妙筠剑势如云如雾,绞住了宁谏清。宁谏清大骇之下狂舞长剑,却周身俱是破绽,倪妙筠趁势而入一剑刺在他手腕大穴,将兵刃打落在地。
  倪妙筠娇声道:“还记得夫君要你怎么死么?”剑锋颤抖,血光骤现,宁谏清食指上的一小截被削了下来。
  兄弟子侄俱在惨遭折磨,即使败了要被杀都不能有个痛快,霍永宁睚眦欲裂。
  “折磨人的时候,没有想到自己有今日吧?”吴征架开两剑,挥剑向霍永宁脖颈斩去!
  这一招破绽百出,简直不将霍永宁放在眼里,却是千载难逢的良机!霍永宁就算不及吴征,不至于全程都在挨打。他始终示敌以弱,正是想借吴征报仇心切的机会,一举奏功。见吴征终于露出极大的破绽,霍永宁剑如毒蛇,分刺吴征两肋与腰际。
  这三处正是吴征身上最大的破绽,也是最难救的地方。只需这一招得手,不仅能将此前的劣势全数扳回,还能大占上风。高手相争,仅在毫厘之间,若能逼住吴征,自有极大的取胜可能。
  刺两肋为虚招,刺腰际的才是杀招。吴征回剑左右横拨,只挡开攻向两肋的剑招。霍永宁双目大张,剑尖挑向吴征腰际。这一剑是他毕生苦练,实是威力最大,最有把握的一招。一剑刺出,无论吴征如何挡架,后招都将连绵无尽。
  眼看剑尖挑中小腹,吴征却是咧嘴一笑,纵身飞起。这一跃奇疾,几将他化作一团残影,简直堪比当年柔惜雪全盛时期的轻功之快。
  霍永宁眼前一花,一剑落空,吴征已身在半空。霍永宁立刻举剑上撩,剑势不绝!吴征身在半空,不慌不忙,也不挡架,看剑锋来路伸足一踩,正踩中剑身。
  “【逐影轻功】,【魔劫昙步】。”冷月玦失声轻呼,天阴门的武功终于在吴征身上施展出来。一想便即恍然,吴府汇聚天下武学之精粹,又有绝顶高手传艺。这两门天阴门的绝学,吴征私底下必然修习过无数次。纵然逐影不及柔惜雪,魔劫昙步不及祝雅瞳,但陡然施展出来,果有奇效。
  加之吴征原本的武功就已登峰造极,多两门绝艺,不啻于如虎添翼。
  “受死!”吴征一声大喝,长剑渗出光晕如电光缭绕,居高临下,携风雷之势,势不可挡地劈下!
  霍永宁急甩长剑,吴征似一片落叶闪转腾挪,始终占据地利。霍永宁勉力挡得三招,但听陆菲嫣一声娇叱,向无极又中一剑,被陆菲嫣如影随形而上,制住周身大穴委顿在地。倪妙筠剑势已全然展开,宁谏清惨呼声不停。女郎每一剑皆中他身上关节,鲜血激洒,惨叫若鬼哭。
  “没让你受死,你怕什么。”吴征哈哈大笑,仇敌惨不忍睹,大快胸臆。喝声不是对霍永宁,而是让陆菲嫣与倪妙筠动手的信号。
  霍永宁平生没被人这般耍孩童似地折辱过,怒急攻心。身后忽然风响,祝雅瞳悄无声息地欺近。霍永宁顾不得头顶吴征,回剑疾刺。祝雅瞳挥剑隔开,倒转剑柄锤砸他肋下。
  “无耻小儿!”
  看仇敌狼狈的模样,吴征喜不自胜,道:“以一对一?当然也可以。但我得保证你不会自尽,你可千万不能死在这里!”
  话语声中,母子俩忽然调了个方位。祝雅瞳飞身而起,施展【魔劫昙步】,芳踪袅袅,缠着霍永宁双臂。吴征根本不避霍永宁飞来的一脚,提气挥掌,硬生生地抓住霍永宁,内力到处,如长江大河,滚滚向霍永宁逼去。
  霍永宁提气相抗,他原本内力就不如吴征浑厚,登时被击得单足踉踉跄跄。他瞬息之间连震了三股内力,震不脱吴征。
  “你差远了!”吴征内力催逼不断,祝雅瞳身随剑落,先断霍永宁手足大筋,再挥玉掌砰砰两下正中丹田。
  霍永宁惨呼一声,鲜血狂喷。两股内力他根本无可抵挡,丹田破碎,祝雅瞳连打他周身大穴,经脉寸寸断绝,形同废人一般倒地。
  此刻宁谏清被倪妙筠削断全身关节,一时不得死,软倒在地,连痛都呼不出来,只等鲜血流干。吴征提起霍永宁与向无极,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翌日的雨霁山,两座坟前摆满了祭品,吴征念祈词祷告,随后军中刽子手活剐了向无极,又将形同废人的霍永宁剥个干干净净,绑在坟前的树上。
  “陛下,明日再来看你!”
  是夜蚊虫无数,更有被逼得背井离乡的百姓远远投掷石块,若不是陷阵营将士阻拦,足可活活将霍永宁砸死!


青青河边草 / 发表于: 2025/01/25 04:26:39

第十五章 挥手别离 万世之初
  被折磨了一夜的霍永宁抬起黯淡的目光,见吴征来到他对面坐下,苦笑了一声道:“你要来杀朕了?作为昔日对手,将死之际,你不该敬朕一杯么?”
  “谁说要杀你了?”吴征讶异道:“你这人还真会给自己找台阶下。”
  “你不杀朕?”
  “不杀,当然不能杀,我来带你下山。”吴征淡淡地看着他,没有一丝怜悯,还淡淡地道:“向无极虽然恶,但他该死而已。你呢,你这样的人,让你死才是最大的怜悯。”
  吴征起身在孟永淑与刘迭夫妇的坟前,道:“你这辈子玩弄人心,还以此为乐。我知道,你不觉有什么亏欠,还觉得自己很英明神武,智计百出。被你害死的人不如你,活该被你拿捏,对吧。”
  “胜者为王,难道不是?”
  “呵呵,你只看到了胜者为王,却看不到为何成为胜者。所以,今天我可以报仇,而你只是等着赎罪的阶下囚。”吴征轻轻拍着墓碑,道:“你该自己去尝一尝,被人强迫却无力反抗,被夺走一切却无能为力的滋味了。你就拿你的余生,去赎罪吧。宜知!”
  “大师兄。”
  “好好养着他,饿了给饭吃,渴了给水喝,总之别让他轻易死了。今日起,你就让他到你开的蜂窠里去接客吧。呵呵,毕竟当过几年皇帝,就算老了,总会有很多客人有兴趣的。不许接女客!等他习惯了,开始享受了这一切了,你一天割去他一块肉,再把蜂蜜涂在伤口上,蚂蚁自会来咬他,千万别让他死得太快。”
  “嘿嘿,大师兄,小弟记得了,保准您满意。”杨宜知胸臆一阵畅快。吴征此举对一个自负甚高,还当过皇帝的人是何等羞辱。而且为了活命,还得不停地反抗……一旦不反抗,就得惨死,只觉这些年昆仑派所受的苦难,终于算报了仇。
  “你……”霍永宁听得这般恶毒的言语,如坠冰窖,又怕又气,但正如吴征所言无力反抗,只颤抖着指着吴征骂道:“你好歹毒的心。”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何其像当年被你害死的人!你过往得意的每一件事,都会报应在你身上。”吴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不会以为这样就完了?我吴征今日对天发誓,用今后九世的福报,咒你未来九世饱受折磨,受尽欺凌而死!你自己,好好去尝尝人间疾苦吧!哦,对了,认得这个么?”
  吴征将一卷纸页抛在霍永宁面前,纸页随风招展而开,霍永宁看得面色大变。
  “你们家会被斩草除根,一个都跑不掉。图是迭姑娘给的,这点遗愿,吴某自当效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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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艳阳高照,碧空如洗。葬天江边鼓声齐鸣,猎猎江风吹得旌旗舒展而开,露出一只只五爪金龙。
  “吴兄,真的要走?”张圣杰举着酒盏,却迟迟不肯递出去。
  “张兄,我若不走岂不是给你添乱?”吴征自行接过酒杯,看着大盛皇朝百官皆至,有不舍者,有目光警惕者,道:“小弟在中原使命已了,再呆下去,你我兄弟迟早被迫得翻脸,何苦来由。不必,不必。”
  “这座江山吴兄居功至伟,龙椅本该由兄来坐。”
  “算啦,我不喜欢受这些拘束。”吴征将离故土,心中其实不舍,感念道:“这座江山,谁来坐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让这片被战火肆虐二百余年的土地洗净创伤。张兄与其顾念你我兄弟之情,不若早日给百姓们一个太平盛世。这片土地被战火荼毒太久,太久,该享享福了。”
  “吴兄嘱托,小弟谨记。”
  “陛下,咱们大华的百姓,真是全天下最好的百姓。吃苦,耐劳,聪明,勤快。”吴征鼻尖一酸,想到此生再不能回到这片故土,泪洒当场道:“望陛下不仅时刻记得善待百姓,更要教导后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以天下百姓为念。”
  “吴兄……一定……小弟一定做到。”
  “陛下,满饮此杯,若小弟此行顺利,此生你我兄弟或许还有相会之日!”
  两人再不多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平定大秦一统天下又过去了两年。这两年来,吴府上下辞去一切官职隐居在府,只向张圣杰要海船二十条,以及愿随吴征同去的兵丁一万人。两年时间,二十条大海船造好,吴府将离开中原,远赴东瀛。
  吴征挑选了五百名陷阵营高手,还有百余名昆仑大学堂高手大匠同去。
  柔惜雪将天阴门掌门之位传与屈千竹。屈千竹虽失了武功,但见闻广博,熟记天阴门一切典籍。天下已定,不需再好勇斗狠,由她接任掌门再好不过。
  祝家的产业则被交予谭安德。他熟知祝家事务,又精明干练,曾为一州之牧,打点起来绰绰有余。
  倪妙筠与父母洒泪拜别,此去同样再无相见之日,女郎哭得梨花带雨。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一生是不能也不会离开吴征了。
  韩铁衣向玉茏烟叩首,又与韩归雁拜别。
  昆仑派与昆仑大学堂事宜吴征早已交代得清清楚楚,此刻再无留念。
  与故旧们拜别已毕,吴征登上船头,风帆展开,相顾无言,只一抱拳……
  五年之后,东瀛海岛边的天际线上忽然出现一只船队。中央大船上飘荡着金龙旗,船头亦雕了只威风凛凛的龙首。
  “张兄……”吴征在码头边挥手,哈哈大笑道:“一别经年,别来无恙。”
  张圣杰早激动得在船头上跳着招手,激动莫名,船一靠岸就跳了下来,与吴征攀臂搭肩,相顾大笑。
  “短短五年,吴兄又建功立业平伏东瀛,可喜可贺。”
  “嗨,些许弹丸之地算得什么。”吴征摇着头道:“来,张兄,请!”
  “这地方,不错啊。打下来不易的吧?”张圣杰迎着海边的阳光,看沙滩旁设了个宴席,正烟火滚滚。他忙于政务,少有闲情逸致在海边游玩,见水天一色,浪花翻卷,一时心旷神怡。
  “哪有什么不错的。整个东瀛人口不过十余万,这边一个什么幕府,那边一个什么大名,打个仗都像村口流氓打架。雁儿带兵不费吹灰之力,翻掌可得。这地方四面环水,物资匮乏,算不得什么好地方,比咱们中原之地差得远了。不过离咱们中原不算远,收归下来,做咱们的臣属国不坏。”吴征招呼张圣杰坐下,道:“张兄,这些年可曾顺遂?”
  “还好还好,风调雨顺,总算不负吴兄之托。咦?”张圣杰抽了抽鼻子,道:“好香,这是什么味道?牛肉?”
  “哈哈,张兄莫急,若非为了这些东西,哪敢劳烦特地漂洋过海跑这一趟?”吴征取勺将面前菜肴中黄橙色的块状物事挖了一勺盛在张圣杰碗里,自己也挖了一块一口吃下,道:“来,尝尝,味道不错。”
  “以牛肉慢炖,看着又糯,尝尝!”张圣杰吃了一口,只觉入口绵香,转瞬化去。尤其拌着牛肉的滋味,似乎吸饱了牛肉的味道,香甜无比,道:“好味道!吴兄,这是什么来着?”
  “土豆。”吴征道:“滋味不错,可做主食填饱肚子,吃了有力气,还可入菜。张兄不妨猜一猜亩产?”
  “这……”
  “随意猜,又不妨事。”
  “一亩二石?”
  “少了,少得多了。”
  张圣杰露出喜色与不可思议的神情,赶忙又吃了一口,滋味绝佳,叹道:“吴兄莫要卖关子了。”
  “随便往什么土里一扔不管,十石,若精心培育,三十石。四月一熟,一年可收三季。”
  “什么?”张圣杰猛地起身,将身前的桌案都撞倒在地,吭哧着粗气道:“三……三十石?可真?吴兄莫要诓我。”
  “张兄莫急,且坐,且坐。”吴征唤来大匠,道:“种子我备下了,匠师这些年都研究得透彻,回了中原便能种植,还有个地瓜种子,一同带回去。别说土里,就是这沙地上埋下去,一样照长不误。就是有一点不好,这东西不比粮米,晒干了可存个三五年都不坏。切记,此物约半月之后就会长芽,长了芽之后就有毒性,万万不可食用。”
  “啊……原来如此。”张圣杰略感失望。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当了皇帝,事事要管。若土豆和地瓜易于贮存,又何惧什么天灾水患?
  “来,张兄再尝尝这个,这可是好东西!”吴征点着一道刚端上来,颗颗晶莹圆润色泽金黄,散发的粮食香味,又别具一格的东西道。
  “这叫什么?”张圣杰深吸一口气,觉得分外香甜。
  “玉米!亩产十石,比不上土豆地瓜,但和米麦一样,晒干贮存经年不坏!张兄将种子与匠师一并带回。这东西,只消日光充足便好种植,宝贝啊。”
  “好宝贝啊……”张圣杰咀嚼着口中的玉米粒,如获至宝。有了这几样东西,百姓能少挨多少饿,百姓能吃饱穿暖,江山就能稳固下去。他恍然回过神来,道:“吴兄,这些宝贝哪里来的?”
  “正要与张兄说这些事,不忙,吃饱之后回我府上慢慢详谈。”
  两人美餐一顿,权作接风,吴征领着张圣杰与随行官员前往府邸。其间看官员颇多警惕,想是吴征书信一封,张圣杰执意要来,百官苦劝不住……
  “爹爹……爹爹回来啦!”
  “哟,这机灵劲儿,我来猜猜,这眉眼,是顾仙子的公子还是陆仙子的?”张圣杰看那不过三四岁的男孩,身高已比得七八岁的孩子。五官上嘴唇颇似吴征,但眉眼甚是秀气。
  “哈哈,菲菲的,盼儿的刚会走路。”吴征将孩子一把抱起旋了一圈放下,道:“礼节忘啦?”
  “是张伯伯?”孩童猜出张圣杰身份,虽未口称陛下,却要行小侄见伯伯的大礼。张圣杰正要阻挠,却被吴征挡下,道:“咱们中华礼仪,不可废,要叫他记得。”
  张圣杰一想正是如此,遂受了大礼。那孩子一叫唤,府上立刻热闹起来,诸位家眷先至,祝雅瞳与栾采晴随后领着另五个孩子,三男二女一同出来迎迓。久未见中原人士,不甚唏嘘。
  “祝夫人,栾公主,经年不见,风采更甚往昔,可喜可贺。”
  五年过去,两位美妇丝毫未现老态,依旧是明艳端丽,美貌不可方物。
  “嗨,还什么风采,被这些小祖宗每日折腾得筋疲力尽,腰酸腿疼。看看,这个是雁儿的,从小就像他娘亲,好读兵书。这个是玦儿的,数她最乖巧了。这个是湘儿的,这个是惜儿的……啊,小小五过来,这是妙筠的,回去和皇后说一声,好让家里安心。咦,小小五不能叫张伯伯,你得叫姨丈!哈哈……倒是陛下越发健朗了,怎么样,这些年添了几位皇子啊?”栾采晴嘴上虽说累,但是被孩童环绕着,脸上笑吟吟的,分明是各个喜爱非常。
  “哈,这点我比吴兄强些,这些年添了八个孩儿。”张圣杰自傲地挺了挺胸,男人说到这一点,可是从来不肯服输的。
  家眷们与张圣杰一一见过,五年前随吴征东渡大海的大匠们都来参见。这一趟张圣杰不仅是来见一见吴征,也要将这些大匠带回中原。尚未来得及问这些大匠的成就,张圣杰便被府邸上处处不同吸引住了。
  “吴兄,这是……”轩窗并非用薄纸封住,而是几乎透明。张圣杰明明感觉上面有一块东西,却又似没有,直到手摸上去,才察觉到却有一块透明之物。
  “叫玻璃,现下还不太坚固,但已经能用。”吴征凑近张圣杰低声说了几句,两人一起露出诡异的面色,相顾而笑。
  “吴兄当年说的镜光间?嘿嘿,嘿嘿,这些东西,真是想都不敢想。”
  “张兄,咱们中华儿女流传下来的东西,大体都是好的,有一样却要改一改观念。”吴征道:“张兄且随我来。朝堂上的大员,皆以治理天下之术为正道,重农,却轻商,更把许多工匠倾尽心血的杰作视为奇技淫巧,不值一提。这点万万不可。”
  吴征领着张圣杰来到府邸后门。上了马车离府又二里有余,这里有一大片空地,空无一人。韩归雁提早吩咐,过了一炷香时分才又来了一辆马车,运着三枚一人怀抱大小的黑漆漆大铁球。
  匠人将铁球远远摆放在一个土丘中央。土丘四面隆起,中央是个深坑,目不能见,只瞧着匠人拖出长长的引线,朝吴征示意。
  吴征领着张圣杰隐在两面坚固的土墙之后,唿哨一声,匠人将引线点燃拔腿就跑。土墙上挖了几个洞眼,正可视物。吴征捂住双耳,示意张圣杰照做。
  引线烧起的青烟一直燃向深坑,随即一阵巨响,即使捂住了耳朵依然被震得头晕目眩。而这股剧震的威力直让地动山摇一般,弥漫的烟尘散去,土坑已震得七零八落,张圣杰咋舌道:“这是什么?”
  “炸弹。”吴征拍了拍手,道:“就算是坚城的城墙,都挡不住这一炸。这玩意儿尚在研制之中,储存之法尚未得宜,不可带上龙船。等回了华夏,再着匠人打造不迟。这些造出来的稀奇物事,小弟已逐一编撰成册,张兄一同带回就好。”
  所见所闻的震撼让张圣杰这一路不再说话,若有所思,仿佛反反复复将吴征的话记在心里。
  回了吴府,张圣杰才回过神来,感叹道:“吴兄,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是怎生想出来的?”
  吴征手上正自拨弄这一只圆球。圆球上下以细铁杆穿心而过,被立在半空。吴征的手一拨一拨,圆球就自然转动起来。球面上绘制得五彩斑斓,看似地图。
  “张兄,我知道你或许不信,但无妨,且知晓一些,今后自然可慢慢印证。”吴征指着悬空的圆球道:“都说天圆地方,实则不然,我们脚下的大地其实圆的。张兄从海上远来,东瀛岛是不是先前一点都无,忽然出现?若地是平的,绝不致看不见岛屿。”
  张圣杰绝顶聪明,一点即透,连连点头。吴征又道:“这些不重要。张兄且看,这里,便是我们华夏中原。”
  顺着吴征的手指,张圣杰见球体上的地图正绘制者华夏诸郡,又听他道:“这是世上一等一的好地方。幅员辽阔,物产丰富,冷暖得宜,四季分明。正是有了这片土地,才让我中原人世世代代绵延繁衍。只消天下稍稍安定,便丰衣足食。可是这世上不仅是我们中原人,从中原往西的胡商与我们常有来往。那片地方可就差得多啦,干旱缺水,热时热死人,冻时又冻死人。”
  “不错,这些年中原安定,胡商都挤破了头想来通商贸易。那地方,的确不是人住的。”
  “哈哈,张兄看不上的土地,可是他们世代生养的地方呢。”吴征轻推圆球,道:“从胡商这里往西的地方,暂且称为欧洲吧。此地的环境又比胡商那里好得多,气候宜人,人口也多。今后若能休养生息,一定会有许多了不得的大人物。不过,此地民族林立各自割据又水火难容,纵有些奇才出世,久而不足虑也。”
  张圣杰不置可否,此事对他现有所知太过遥远,不好轻易表态,只将吴征的话牢牢记住。
  “至于这些地方,远未开化,尚在茹毛饮血食不果腹,且先不管他。张兄,咱们中原向北便是红毛鬼的地方,一年四季倒有三季天寒地冻,虽大不足虑。这世上堪与华夏匹敌之地,唯在此处。”吴征拨转球体,转了个半圈,指着一片土地道:“此地与我中华极其相似。同样辽阔,丰产,气候宜人。我刚来东瀛那年,遣于右峥带人经红毛鬼地盘东入此地。那些玉米,土豆,便是从此地取种而得。”
  张圣杰大惊,道:“远在天边之地,居然有这等国家存在?坐拥这等宝贝,岂不是国富民强?”
  “哈哈,张兄不必多虑,这地方的人现今与野人无异,偌大的土地,连牛马等牲畜都没有,不知耕种。坐拥异宝而不自知。”吴征哈哈大笑,又肃容道:“但此地远离诸国,战火难及,久后必成大患。”
  “如之奈何?倒也无妨,山高水远,劳师动众可到不了咱们华夏,并无威胁。”张圣杰看着地图,相距遥遥,盘算若是这两地发生战火,光是粮草就是不可想象的天量。
  吴征心头一黯,忆及前世那段屈辱的历史,当下并不说破,只道:“张兄,再过两年待孩儿们长大些,内功有了根底,我就举家经红毛鬼的地盘至此。此地有一处海峡,入冬时结冰成天然浮桥,徒步即可横穿大海。现今的将士,还有三千余愿随我去,我带他们到那里开疆扩土,新建个华夏田园之地。至于今后……两边又兄弟相残,好歹都是我中华子弟,技不如人,甘拜下风而已。免得这等宝地为异族所占,往后有机会欺压我大华百姓。”
  “吴兄……”张圣杰猛然抬头,看吴征目光入水,虽是淡淡的,却决心已下,不会有丝毫动摇。从地图上看,这片土地虽是天赐宝地,当今仍是不毛。吴征远渡重洋到那里,不知要吃多少苦头。他喉头哽了哽,道:“不枉百姓们都称大侠吴征。”
  “大侠吴征?大侠吴征……嘿嘿,大侠吴征。”吴征摇头晃脑,很是自得。往年他贵为昆仑首徒,却连个外号都没有,一直愤愤不平。自己的所作所为,终被百姓所认可,心中大慰,又豪气干云,为民族计,往后吃再多的苦又如何?壮怀道:“张兄,今回一别,此生再无相见之日!来,不必说这些,你我兄弟大醉三日,不醉不归!”
  “正当如此!愚弟此生得与吴兄为友,更有何憾?”
  “哈哈,走!”
  “吴兄一生凌云壮志,胜愚弟多矣。望兄保重贵体,光耀彼岸。”
  “嗨,我啊,劳碌命。吴征,无物愿争,又无可不争,最后搞得无所不争,我的人生,不就是吴征么……”    
  【后记】
  阴司地府,百无聊赖的小鬼忽然打了个机灵,忙停止了身板,扶稳了肩头的钢叉。一名白面鬼差铁着脸瞪了他一眼,匆匆而过。
  “上了桥,莫回头。望河水,知前世。记善恶,改前非。饮热汤,投来世。”驻守在奈何桥的孟婆龇着一口可怖的尖牙,吟吟唱唱,絮絮叨叨。桥上的鬼魂看过了前世,便被她押着灌下孟婆汤,登时忘却了一切,被投入轮回。
  那白面鬼差飘飘荡荡掠过了奈何河水,孟婆点头哈腰道:“差官大人来了,且坐,且坐。”
  “不忙。他来了!”那鬼差使了个眼色,孟婆登时会意,两人一同向奈何桥上看去。
  奈何河水可观九世,正上桥的魂魄带着沉重的铁枷,浑浑噩噩,踉踉跄跄,一身血污遍体鳞伤。这魂魄尤记得这一世遭遇极惨,受尽种种欺凌,最后含恨而死,正怨气冲天。他踏上奈何桥往下看,只见河水中一人先高官厚禄,不久后竟然登基称帝。这是自己?
  魂魄狐疑地看下去,可惜好景不长,登基没两年就被人打破皇城,成了阶下囚,还被人挑断了经脉,成了废人。那个站着的年轻人冷言冷语,不仅将他送进蜂窠,受了二十年的凌辱,最后被蚂蚁啃尽血肉尸身。这些竟然不够,还要咒他九世都受尽苦楚。
  魂魄气得颤抖起来,奈何河水将他一世世地回顾下去。果然这人一语成谶,此后九世,世世都过得极苦,死得极惨。魂魄怒火中烧,死命地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吴征。他暗暗发誓,即使喝了孟婆汤忘却了一切,也一定要把这个名字记住。
  “你,下来!”孟婆见他呆在桥上不肯走,一鞭子抽来,险些将他魂魄打散。那魂魄不敢抵抗,哀哀戚戚,哭哭啼啼地下了桥,被孟婆的一双鬼爪抓住了脖子。只听孟婆喝道:“后面那个,吴征,上桥!”
  魂魄大吃一惊,拼力扭头看去,只见身后魂魄木木讷讷地上了桥,一副呆呆的模样。魂魄心中怨气冲天,死死记住了这个叫吴征的魂魄相貌。孟婆可不管这些,一大口孟婆汤便灌进了他嘴里。这魂魄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记忆飞速流逝而去。他心有不甘,只死死地默念吴征二字,眼珠子更牢牢盯着身后魂魄,要将他的相貌死死记住。
  “再来一口!”
  孟婆正呵斥魂魄张嘴间,白面鬼差忽然道:“阎君有旨。”
  这一声唬得孟婆慌忙抛了魂魄跪伏在地,另有鬼吏押着那魂魄来到六道轮回前。
  魂魄愤怒之中又觉大喜,原来孟婆灌汤之时因他怨气太大,本该再灌一口临时被阎君旨意打断。那魂魄虽丧失了大片的记忆,却仍记得身后那个木讷魂魄的模样与名字:吴征,以及他们之间不共戴天之仇!
  看着两个魂魄皆被送入了轮回,孟婆这才起身,朝鬼差谄媚道:“事情办妥,请差官大人回禀阎君。嘿嘿,天尊当年一点玩心,结果闹得阳间这一世战火二百年。这轮轮回回的,又转了回来。”
  “大胆!”白面鬼差低斥一声,道:“你也敢嚼舌头?天尊慈悲不与你计较,若让阎君知晓,定不饶你!”
  “是是是,老婆子多嘴,多嘴,该打,该打。”孟婆唯唯诺诺,一张鬼脸被吓得更白了……
  带着些许记忆的魂魄轮回转世,再度投胎为人。这一世他仍不好过,一出生就没了父母,更没人管教,稍长大些就成了个小混混。
  平日在电视剧里威风八面的黑帮与混混在他这里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不仅是个最底层的小弟,还常常被跟随的大哥欺负,口袋里连个铜板都剩不下。就连堂口的大佬也看他不顺眼,时不时就让人折辱他,只因为心情不太好。
  “草泥马的胡浩!老子若有翻身的一天,一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杀你全家。”小混混愤怒地咒骂堂口大佬。今日两个帮派火并,作为堂口里最底层的货色,自然被安排在最前。幸运的是,手上的武器至多是钢管,不敢拿刀,不至于被一刀捅死。可冲在最前,被打得一身伤是绝免不了了。
  一场拼斗下来,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疼得钻心,跟随的大哥还被打破了头送进医院。小混混心里着实有点幸灾乐祸,你也有今天?
  但是这一点得意很快就消失不见,他居然看了一个人!木木讷讷的呆头鹅模样,穿着白大褂,什么年代了,居然装模作样提个毛笔开方子?小混混一下子就被唤醒了刻在骨髓里的记忆。
  是他,就是他!就是他害得自己九世惨不忍睹!!
  小混混怒从心底起,恶从胆边生,三步并做两步抢上去,抄起医生桌面上的砚台,用尽全力啪地一下拍在他头上……
  南乡子.江山云罗 月落水痕收,荷塘深处寻花藕。谁家院里描红妆,羞羞,金屋萤火共白头。
  清秋无离愁,但把金花携满袖。绕床竹马戏青梅,幽幽,花貌雪肌滑且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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