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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生日(h)
两天后的下午来寻来到校门口,将假条递给保安后,保安放行。
宋知遇还没有来。
这几天的太阳很好,来寻饶有兴致地拍下地上的影子,给宋知遇发微信。
【影子让我问问你,怎么还没有来接你的小可爱。】
半分钟不到,宋知遇回了条语音,带着浓浓的笑意。
【那拜托你转告一下影子,我的小可爱估计还要再等一会儿,路上堵着了,我想办法插个翅膀飞过来。】
她笑着听了好几遍,才收起手机,折了根狗尾巴草,蹲在地上逗蚂蚁玩儿。
不过多时,头顶落下一片阴影。
来寻心中一喜,却故意抱怨道:“怎么不守时?我腿都蹲麻……”
抬头看见来人,陡然收了声。
不是宋知遇。
是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这样的视角,显得他十分高挑。
来寻讪讪收回目光:“不好意思。”
她正准备将头低回去,头顶的那人叫了她的名字。
“沈、来、寻?”
一字一顿,语气玩味。
他弯腰低头看着她,下午三点的日头依旧明亮,可因为他的俯身,面孔就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显得晦暗沉郁。
来者不善。
草梗上的蚂蚁静悄悄爬回草丛,来寻扔了草站起来,腿脚有些发麻。
她长眉蹙起:“你是?”
站起来后来寻才发现这人看上去年纪很小,杏眼弯眉,像个学生。
只是整个人充斥着说不上来的乖僻,和他的外貌违和至极。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人,这人也毫不避讳地在她身上来回扫视。
评价一般,说了句:“还挺像。”
突然,他抬起手朝着沈来寻的头顶探去,来寻反应极快地退了好几步,神色忌惮。
那人的手顿在空中,他的视线缓缓转移到自己手上,像是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他笑着问:“你怕我啊?”
来寻抿唇沉默不语。
按理说她应该扭头就走,不去理会这个奇怪的人。
但他知道她的姓名,而且有些面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沈来寻。”这人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我姓宋。”
来寻怔住。
“我叫宋勉,勉励的勉。按照辈分,你该叫我……”
他说:“小叔?”
他悠然自得地走到来寻跟前,把她刚才退后的几步全补了回来,再次抬起手。
来寻回过神时已经来不及躲开。
可手臂陡然被人一拉,一道身影将她与宋勉隔开。
熟悉的气息钻进沈来寻的鼻子里,她心中一松。
宋知遇面色凝重,不同于往日的和煦,连同说话声音都有些冷:“你在这里干什么?”
来寻再抬眸看过去,却惊讶地发现宋勉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与刚才截然不同,戾气全收,乖巧无辜至极:“哥。”
宋知遇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而是缓缓又问了一遍:“你在这里干什么?”
宋勉看了眼沈来寻,手里还握着刚刚从她发上拿下的树叶,继续瞪着他那双大眼睛,乖乖回答:“我正好经过学校,又正好看见来寻蹲在校门口,想着我还没见过我这个小侄女儿呢,就下来打了个招呼。”
来寻在一旁听着,心想哪有这么多正好,抬眼看宋知遇的表情,显然他也是不相信有这么多正好。
宋知遇沉默一瞬,冷声道:“你走吧。”
说完也不等宋勉有什么反应,就拉着来寻往车边走。
宋勉又叫了她一声。
“小侄女儿。”
他站在树荫下,脸埋在阴影里,笑着说。
“生日快乐。”
来寻看了眼宋知遇,出于礼貌,还是对宋勉点了点头:“……谢谢。”
……
车子开出去一段时间,宋知遇神色缓和后,才向一旁欲言又止好几次的来寻解释。
“他是宋勉,之前和你提过的,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刚回国。”宋知遇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按照辈分,你应该叫他——”
“小叔。”来寻说。
还是会川剧表脸两幅面孔的小叔,她心想。
“嗯。”宋知遇说,“是小叔。”
难怪她会觉得宋勉看着眼熟。
关于她这个素未谋面、只在八卦中听过的小叔,来寻不太了解。
但是看到宋知遇的态度,她也就大致知道是什么回事了。
况且这人,确实不像善茬。
果然,下一秒在红灯路口,宋知遇踩下刹车,转头对来寻说:“离他远点。”
来寻没问为什么,有些事情不是她应该操心的,就算她知道了也无济于事,乖乖听宋知遇的话不给他添麻烦,才是她应该做的。
于是她点头:“好。”
他的冷意彻底散去,温和地揉了揉来寻的脑袋。
来寻这次没有像上次一样走大门,而是由宋知遇带着进入了专门通道,一路无人到达宋知遇的办公室。
上一次只是在电梯口就碰上了下来送文件的王诚,因此她还是第一次来宋知遇的办公室。很大,宽阔的办公桌旁边摆着沙发茶几,设有一间休息室。
来寻走到巨大的落地窗跟前,视野开阔,城市风光揽入眼中。
随后,她就注意了到角落盆栽里的君子兰。
这……
正想回头问他,便被人从身后抱住。
他的手臂绕过纤细的腰肢,松松搂着,他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肯定了她的猜想。
“是你的那盆。”
这盆君子兰是她假期在家养的,有两盆,一盆仍留在家里,还有一盆被宋知遇看上要走了。
她以为他是拿去送朋友,没想到是竟然是直接放在了他的办公室。
绿色的枝条垂下,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确实养得很好。
自从年初家里的桔梗和蓝雪花被换新后,来寻就开始“强行”教宋知遇怎么养花,只要他有空在家,她就拉着他教学。
起初宋知遇还一头雾水,但是来寻从没有对他提过什么要求,他一直心有亏欠,好不容易提了,他当然是毫无怨言。
两人此前在家里向来是各做各的事情,难有什么共同话题,但那个春节,他们大部分的时光都一起缩在了阳台。
宋知遇竟然也被她慢慢培养起了兴趣,早晨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睡眼惺忪地给花浇水。
到了来寻开学的那天,他已经十分娴熟。
“它们喜欢你给它们浇水。”小姑娘笑着说,“长得比以前更好些。”
他觉得她是在开玩笑:“浇个水还分人?”
却没想到她一本正经地说:“当然。花草也和人一样,是有感情的。你来照看,它们更开心。”
他当时说着不信,可后来夏瑾再来到家里,提起水壶时,宋知遇竟然下意识地拦下来了,说我来吧。
从此以后,来寻不在时,阳台上的花草,就全由宋知遇照看了。
看着那些花,他总是会想到来寻。
现在回想起来,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似乎又是那丫头的安插在自己身上的小心思。
……
“你的君子兰,我可照看得很好。”
来寻秀眉挑起,“所以呢?”
“所以……”他咬了咬她的耳垂,在她笑着躲闪的动作中说,“你应该给我奖励。”
来寻在他怀里转身,张口欲言,被他以吻封唇。
从柔情似水到热情激烈,她跟着他情潮涌动,倾诉思念。
他将她抱起放在办公桌上,手撩起了她的校服衣摆,顺着脊背往上熟练地解开内衣扣,绕到前端一手握住,轻轻揉搓。
她很喜欢他的触碰。
但现在……
“这可是在办公室呀。”她喘息着小声说。
不比在家里没有外人,万一被人听见了什么动静就完蛋了。
她指了指小房间,“我们去那里面好不好?”
宋知遇原本就是打算带着她去里面的,可现在瞧着她这副模样,他突然就改了主意。
反正这层就他一个人,他进门时还给办公室上了锁,别人也不敢随便进来。
但,来寻不知道。
他故意逗她:“不好。”
手上越发放肆起来,扯掉了她的校服外套,直接将里头的短袖连同胸衣一起推了上去,低头吮吸,还刻意地发出舔舐的声音。
这种声音来寻已经听过不止一次,但是此情此景下,她还是害羞得不行。
宋知遇身后的落地窗还半开着,让她更加难为情。
“就在这里?”他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嘴唇,鸦羽般的睫毛投下淡淡的一片阴影,声音像是下了蛊,“这样我每天办公都会想起你。”
“好不好?”
赤裸裸的勾引。
来寻:“……”
这个人!
怎么在这种事情上越来越没脸没皮了?!
但他说的那句话确实……让来寻很是心动。
能让他每天都想起她啊……
看着她越来越红的脸,宋知遇心底发笑。
算了,自家姑娘脸皮薄,还是不要逗得太过分,见好就收吧。
正想抱起她进休息室,她却突然搂住他的脖子,声音轻得几乎要听不见:“那,你把窗帘关上。”
宋知遇一愣,低下头,笑得肩膀都微微颤抖。
“我们涟涟真是……”他吻了吻她的嘴角,“热情大胆。”
来寻不过多时就反应过来他本就没打算在外边做,一瞬间恼羞成怒,咬牙切齿地叫他的名字:“宋知遇!”
人前乖巧地叫爸爸,到了床上,她总是喜欢连名带姓地叫他。
宋知遇爱听。
他抬起手在桌角不知道按了什么按钮,窗帘自动关闭。
室内变得黑暗,他打开了桌上暖色的台灯。
昏暗的灯光让气氛变得旖旎,他如同雕刻般的脸庞更显精致迷人。
“现在可以了?”
“不可以。”来寻拽着他的领带,“宋知遇,我反悔了,不做了。”
他笑:“这可不兴反悔。”
来寻提醒他:“今天是我的生日。”
生日愿望就是,现在,不做了!
他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不为所动,依旧笑:“愿望留着晚上再许。”
来寻做最后的挣扎:“……你不是要开会吗?”
他的手探进她的内裤,语气悠哉:“还有一个小时,不急。”
几个月来,他早对她的身体了如指掌,哪里敏感,哪里舒服,他全一清二楚。
没过多久,她就被宋知遇剥虾一样脱了个精光,挂在他身上软成一滩水,下身湿得不像样。
“涟涟是水做的吗?”
来寻胡乱伸手去捂他的嘴。
他也不阻拦,笑着吻她的掌心,吻得她从掌心痒到心脏,再捂不住。
桌子上的文件被他推到了一边,她的背贴在冰凉凉的红木桌上,不自觉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可又在随后他进入她的身体时,被燥热的汗液所替代。
前端的进入总是有些困难。
宋知遇眉毛微微皱起,他气息不稳:“乖,放松些,让我进来。”
来寻欲哭无泪,锤他的腹肌:“是你太大……”
他终于一寸寸挤了进去,两人再一次紧密结合,水乳交融。
宋知遇俯身吻她的眼睫,“谢谢。”
“……不要脸。”
不要脸的人不要脸地动起来了。
每次和宋知遇做爱,来寻都不由得感叹,这人怎么床上床下反差这么大呢?
这里是办公室,来寻还压抑着声音,可宋知遇的动作却毫无收敛,她后背很快就冒出一层薄汗,和冰凉的桌面相贴,有些难受。
宋知遇察觉到,将她从桌子上抱了起来,坐进办公椅里放在自己大腿上,用更深的姿势往上操弄她。
“涟涟,叫出来。”感受到她的克制,他说,“我喜欢听你的声音。”
“不行……”来寻撑着他的胸膛才能勉强维持住晃动的身体,“会被……外面的人听到的……”
“那就让他们都听到。”
疯了。
疯人疯语听不得。
来寻想。
宋知遇的领带松松挂在颈间,衬衫解开了扣子,露出好看的肌肉线条,陷入情欲的面孔让人看着就挪不开眼,他奋力地抽插,揉搓着她的臀瓣。
晚上吃完饭了还要将她送回去,她今天又穿了件低领的衣服,不能在脖子上留下痕迹,他只能将吻落在胸前。
来寻被他含得乳头发涨发麻,红彤彤地挺立着。她不甘心地也去揉搓他胸前的两粒,轻轻一掐,换来他陡然变重的呼吸。
他们拥吻着,爱不释手般不断抚摸对方的身体。
动作逐渐不受控制,来寻知道他是要到了,她捧起他的脸,轻声说:“就在里面。”
他没有说话,看向她的目光沉沉,滚烫的精液射入了体内。
相拥着颤栗。
结束后他没有抽出,仍然插在她体内,被含得十分舒服。
她一丝不挂地趴在他怀里,也懒懒散散不想动。
宋知遇怕她冷,将自己的西装外套拉过来,盖在她肩膀上,大手在西装下轻轻抚摸着她光洁的背部。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多是来寻在讲学校里的事情。
宋知遇含笑听着,时而应几句,时而勾起她的下巴和她接吻。
然而下身还相连着,她柔软的双乳还贴着他的胸膛,亲吻轻而易举地重新勾起情欲。
温存的吻逐渐变得具有侵占性,来寻感受到体内的阴茎再次变得滚烫起来。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来。
来寻睁开眼,想要推开他,他却紧追不放。
铃声不依不饶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他终于放开她,脸埋在她肩窝,颇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帮我接一下。”宋知遇说。
来寻听话地勾手拿过了电话,接通,贴在他耳侧。
两人隔得近,电话里的内容她听得一清二楚。
是一个女工作人员打进来的,告诉他参会人员已经到齐了,询问是否开始会议。
正在兴头上被打断的人表情有些冷淡,“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来寻闻言立刻要从他身上爬起来,却被他拉住。
“去哪儿?”
“你要开会了呀。”她说。
“电话会议。”他抱着她,“不开摄像头。”
来寻:“那也不……”
可话没说完,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亮起来,会议接通。
来寻立刻屏住了呼吸。
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惹得宋知遇直笑,抱着她放肆地上下其手。
各部门的负责人像AI机器人一样汇报工作,中英夹杂,充斥着大量专业词汇,来寻听不懂,也没有精力去听懂。
他竟然开始动起来!
她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死死咬住了牙关。
却在紧张的氛围中分泌出更多爱液,夹得宋知遇欲仙欲死。
穴中的软肉不断被摩擦,两人交合处流出的液体沾湿了整个座椅。
直到下属汇报完,他才轻轻揉了揉她的耳垂:“我没开麦克风。”
来寻一愣,当即要开口责怪他,他却伸出食指按在她的双唇上:“嘘,现在要开了。”
来寻硬生生憋了回去。
宋知遇按开了鹅颈麦的开关,说话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的喘息。
她在旁边看着,大为震惊。
眼下的场景堪称淫乱,他只穿了件衬衫,面孔还因为做爱而泛着潮红,说出的话却冷静自持,逻辑清晰。
虽然可恶,但是不得不说……
有点,性感。
她被他逗得方寸大乱,惊慌失措,这人却面不改色,还能分心去听下属的汇报。
来寻报复心起,从他身上抬离,宋知遇正说着话,反应过来去抓她时,她已经从他身上离开。
滚烫的坚硬上还残留着两人的液体。
他不解地看着她,下一秒。
他说话的声音一顿。
来寻蹲在他腿间,含住了他胯间的巨物。
宋知遇教过她一次,虽然就那一次,但是她已经掌握了要领,舔舐吮吸间,宋知遇的面色变了又变,说话的语速也慢了下来。
他眉头微锁,神色隐忍,握着来寻的后脑勺缓缓抽送。
她使坏地用牙齿轻轻剐蹭,宋知遇的话语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银河城那边的项目交给……”
他正说到关键,陡然停住,整个线上会议的人都似乎屏住了呼吸,安静如鸡。
宋知遇低眸,惩罚性地弹了弹来寻的鼻尖,轻咳一声,仿若无事发生一样继续开口。
来寻是个有分寸的,没再胡闹,慢慢地将他的阴茎吐了出来,双腮都有些发酸。
她指了指身后的休息间,示意自己在里面等他。
宋知遇三言两语地结束了发言,员工自然比老板还不想开会,匆匆做最后总结。
来寻只觉得刚进去没多久,休息室的门就被人推开。
“这么快?”她还没来得及起身,宋知遇欺身压上去了。
像是对她刚刚捉弄他的惩罚,他将她按在床上操弄得又重又深。
“叫出来。”他拉着她的胳膊从后面进入,不断地在她最敏感的地方研磨。
来寻的声音支离破碎地从喉咙溢出。
好听极了。
宋知遇将她按在了墙上跪坐着,他的双腿卡进她的腿间,从身后进入。
他们从来没有试过这个姿势。
进入的太深,前面是墙壁,身后是他,往前不得,往后一退便进得更深了。
全新的姿势带来巨大的快感。
来寻心跳得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宋知遇。”她双手撑在墙上,无措地叫他的名字。
他与她十指相交,头颈缠绕,吻连绵不绝地落在她的耳廓和后脖,仍旧是不敢留下痕迹,蜿蜒到她白皙的背部,亲吻她的蝴蝶骨,连带着声音都放轻:“涟涟别怕。”
他温声细语地安抚,动作缓慢下来,引领她细细感受新的体位带来的新的感觉:“舒服吗?”
来寻紧紧贴着他,将自己完全托付给他:“你呢?你舒服吗?”
他转过她的头,用深吻回答。
这个姿势让两个人都很兴奋,身体镶嵌得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紧密契合,他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后,她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的耳朵得有多红。
床单乱成了一团,简直是不像个样子。
做到后来来寻意识都有些模糊,洗澡时累得直接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6.3生日
一觉睡得天昏地暗,来寻醒过来时,看到的是宋知遇近在咫尺的脸庞,眼中含了暖意,静静凝视着她。
来寻还有些迷糊,以为是在家里,下意识地去搂他脖子,往他怀里钻。
宋知遇低下头去吻她,像是本能的,她闭着眼和他唇齿纠缠。
他退开了些,带着笑的声音就在耳畔。
“还睡?”
来寻睡眼朦胧地问:“几点了?”
“七点十分。”
她愣了愣,腾地坐起来,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在哪儿。
“我竟然睡了这么久……”她看着已经穿戴整齐的宋知遇,语气责怪,“你怎么不叫我啊?”
他揉揉她的长发:“看你睡得太香了,没舍得叫。”
来寻起身去找自己的衣服,却发现沙发上多了一套衣裙,一旁的茶几上摆着一个小小的蛋糕。
她看向宋知遇。
宋知遇说那是给她准备的。
“你不是说,过生日必须得吃蛋糕吗?”
来寻笑着:“外婆说的。”
宋知遇也笑道:“那就听外婆的。”
她提起衣裙仔细看着,是一条红色的吊带长裙,做工非常细致,轻柔贴肤,想来价格不菲。
“生日礼物吗?”她看着裙子,神色有些怔怔。
“也算是吧。”他笑。
她面有疑惑,宋知遇说:“换上试试?”
宋知遇没有找她问过尺码,可衣服穿在身上却非常合身,完美地勾勒出她的身线,露出一小节白皙的脚踝。
他亲手替她将身后的拉链拉上,牵着她来到了落地镜前。
他从后面拥着她,手落在她盈盈一握的腰间,吻了吻她的耳垂。
“你很适合穿红色。”他说。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觉得,她是该有一条红色的吊带裙的,艳丽的、夺目的红。
这件衣服做好了送过来时,宋知遇就想象到了穿在她身上的样子。
但现实比他想象的还要惊艳。
火红的长裙衬得她肤白胜雪,酣睡将醒的脸颊上尚有红晕未消散,才有过一场亲吻的双唇亮晶晶的泛着水光。
再配上她耳垂上的耳环。
像极了一枝含苞待放的红玫瑰。
“这是……”她终于发现了自己耳朵上多出来的一对耳环。
小巧精致,中央点缀了一颗红色玛瑙,四周勾勒出花瓣的形状,在灯光的映照下耀眼夺目。
“这才是生日礼物。”
他看着镜子中的沈来寻,温柔又认真。
“涟涟,十八岁生日快乐。”
五年前,他第一次知道她的存在,慌乱、无措又自责。
五年的时间里,疏离又满是隔阂。
可现在,她已经从孩子变成了女人,他们也从陌生人变成了最亲密的爱人,拥有了最亲密的关系。
已经无法去评价究竟哪些是对,哪些是错了。
或许都是错的,从一开始就是错。
但是此时此刻,宋知遇不想再去考虑那么多。
他只要她快乐、平安、健康。
其他的都不重要。
他们隔着镜子看着对方。
来寻的眼眶慢慢湿润,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明明她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可眼泪突然就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滴滴往下落。
宋知遇转过她的身子,动作轻柔地擦去她的眼泪,微微俯身。
“看来是不喜欢我送的礼物。”他说,“哭得这么伤心。”
来寻眼泪哗哗地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
她哽咽着说:“我很喜欢,你送什么我都很喜欢。”
他满是怜惜,去吻她的泪水,柔声哄她。
“别哭了。”
她突然抓住了他的衣领,泪水冲刷过的双眸亮得吓人。
让宋知遇想起她对他吐露心声的那个夜晚,也是如此亮。
“我可以许三个生日愿望。”
宋知遇一愣,说:“我去给你点蜡烛。”
“不用。”她拉着他不肯放手。
于是宋知遇没动,他本就不在意这些形式上的东西,她想要什么,他都可以帮她实——
“第一个愿望,我要你永远爱我。”
他僵硬在原地,喉结滚动,看着她。
目光渐渐变得晦涩深沉,她却倔强地与他对视,分毫不让。
他终于开口:“我会。”
他会永远爱她。
即使有朝一日……只是作为父亲,他也会爱着她。
“第二个愿望,我要你永远不离开我。”
这次更加难以开口。
喉咙干得厉害。
时光漫漫,未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这个永远,他许不起。
宋知遇的眼中逐渐浮现出悲戚:“涟涟……”
她却不准备要他回答,埋下了头,抵在他的胸口,自言自语般。
“第三个愿望,不能说出来。”
第三个愿望是,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
宋知遇带着她去了一家安静精致的日料店。
来寻这两天累坏了,大快朵颐,吃得不亦乐乎,宋知遇则撑着下巴目光柔和地看着。
两人神态自若,似乎刚刚许愿的事情全然没有发生过。
吃完了饭,宋知遇送来寻回学校。
她换下了衣服,又将耳环摘下,小心地收拾好交给宋知遇,让他带回家放进自己床头柜。
车快开到学校来寻才陡然想起自己还没买药。
宋知遇沉默了一瞬,说:“不用。”
来寻傻了。
什么意思?
宋知遇缓缓踩下刹车,停在了学校大门旁的停车坪。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一中远离市中心,几乎没有过往车辆,四周静谧。
面对来寻呆愣的眼神,宋知遇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才说:“我去医院做了……手术,以后都不用吃药了,太伤身体。”
来寻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手术是什么手术。
心中五味杂陈,“可是”“你”“我”了好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好了,”他笑着抚了抚她的脸颊:“回宿舍吧。”
来寻神色恍惚地解开安全带,神色恍惚地打开车门,迟迟没有下车。
宋知遇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疑惑问道:“来寻?”
放在门扣上的手紧了紧。
“砰!”
车门关闭,来寻倾身过来吻上宋知遇的唇。
急切地倾诉着那些言不宣口。
他没有任何停顿地回应她,早已养成肌肉记忆,缠绕在一起。
她抵着他的额头,轻声说:“你这么做,以后就不能要小孩了。”
他看向她的眼神温柔缱绻,令人沉醉,吻落在她的眉心:“我已经有了。”
来寻紧紧搂住他。
“爸爸。”
“嗯?”
“我今晚想和你睡。”
车子重新发动,没有人下车,一路飙回家。
才换上没多久的衣服又被他脱了下来,散落了一地。
光是看地上的衣物,都能想象这衣服的主人有多么急不可耐。
太多的因素累加在一起,太多的情愫暗潮涌动。
她在他怀里晕过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如果有来生,我不要做你的小孩。”
7.1纽带
来寻是第二天下午才回到学校。
她今年没有参加接力赛,却依旧被赵子萱兴致勃勃拽去了操场坐在班级的看台看比赛。
“我还以为你昨天晚上就回来呢。”她递了包薯片给来寻,她是知道昨天来寻的爸爸接她出去过生日的。
来寻拆开包装袋,拿出一片喂给赵子萱吃,语气平淡地解释:“回去拿了点东西,就顺便住了一晚。”
操场上很是热闹。
难得这两年运动会都没有下雨,阳光灿烂,甚至都有些刺眼了。
班级的棚子就在旁边,可她被宋知遇折腾了一晚上,今天中午醒来,浑身上下都是酸的,压根懒得动。
于是半闭了眼靠在赵子萱身上小憩。
“你回去都干嘛了,怎么看上去这么累?”
来寻想了想,说:“回去给我爸打工了。”
“打工?!”赵子萱瞪大了眼睛,“你爸不是大总裁吗?怎么连女儿都不放过?”
来寻闭着眼睛闷笑:“是啊,连女儿都不放过。”
今年是赵子萱和方绪代表班级参加接力赛。
来寻的“靠枕”还没靠热乎,就被叫去了主席台下检录。
阳光西斜,一点点笼罩了来寻所坐的区域,她抬起手挡在额前,眯起眼睛看着操场上正在热身的赵子萱和方绪。
突然头顶上方落下了一片阴影,一件校服外套落在了她的头顶,遮挡住了阳光。
扭头,看到的是乔尚青的笑容。
“才洗干净的。”他指了指她头顶的校服。
来寻也笑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来寻问:“比赛怎么样?”
“还不错。”他说得轻描淡写,“国青队的教练让我考虑考虑,寒假去参加夏令营。”
竟然让国家队的教练都抛出了橄榄枝……这可不叫“还不错”!
来寻:“恭喜。”
“谢谢。”
乔尚青依旧笑着,可是看向她的眼神和以往稍稍有些不同。
目光从她的脸庞扫到脖颈,随后移开。
“昨天生日,过得怎么样?”他问。
来寻愣了愣。
过得怎么样?
吃饱,喝足,运动量大。
她说:“很开心。”
乔尚青沉默数秒,说:“挺好的。”
撇开了头,自言自语一般:“开心就好。”
来寻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没有像平时一样找话题逗她,她也不是多话的人,于是两人沉默着一起盯着操场。
赵子萱和方绪已经站上了跑道,方绪高兴地朝着看台方向挥手。
来寻也冲着他挥了挥手,乔尚青却没动。
她看了他一眼:“是不是累了?要不你还是回寝室歇一歇吧。”
乔尚青抿着唇算是做了个笑,眼底的青黑格外明显:“不用。”
场上比赛开始,来寻欲言又止。
没了乔尚青这员猛将,想要赢比赛变得十分困难。
前两棒是二班的,交给赵子萱时已经被甩在了第三的位置。
赵子萱接过棒后奋力追赶,成功超越到了第二,结果却在交接棒时出了意外——
赵子萱摔倒了!
惊呼声此起彼伏。
来寻和乔尚青立刻站了起来。
方绪也吓了一大跳,赵子萱却大叫:“别管我,快跑!”
方绪咬了咬牙,用最快的速度冲过了终点线,完成了比赛,位列小组第三。
他冲线后没有丝毫停留,连比赛结果都没问,就飞速折回到赵子萱身边。
她坐在地上,脸色泛白,身边已经围了一圈人,来寻和乔尚青也跑下来了。
陈妍蹲在地上,招呼着班里的男生帮忙背一下。
乔尚青正要说话,方绪立刻挤了进去:“陈老师,我来吧。”
陈妍看他满头是汗:“你刚刚才比完……”
他二话不说将赵子萱背了起来,往医务室里跑,乔尚青在身后帮忙托着。
陈妍也想要跟上去,来寻说:“老师您就留在这儿吧,我陪着子萱去医务室,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告诉您。”
考虑到运动会难免会有伤病,医务室就设立在运动场后门。
校医被四人的来势汹汹吓了一大跳,连忙让方绪将赵子萱躺在病床上。
检查结果出来,一群人都松了口气。
“就是脚腕扭了,没有伤到骨头,冰敷一下回去贴点膏药就好了。”
校运会期间大大小小的伤员还真是不少,校医忙得团团转,匆匆拿了冰袋来,望着剩下的三个人,“都是同学,互帮互助一下,谁来?”
方绪立刻接过冰袋:“我来。”
赵子萱却拒绝:“不行!”
来寻的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扫了个来回,挽起袖子:“还是我来吧,我是女生,下手轻一些。”
方绪只好将手中的冰袋递了过去。
来寻的注意力全在手上。
赵子萱的注意力全在疼上。
方绪的注意力全在赵子萱身上。
只有乔尚青,看着来寻露出的一截手臂兀自出神,面上阴晴不定。
冰敷后贴好膏药,依旧是方绪背着她回去。
脚没有什么大碍,两人又恢复到了往昔的欢喜冤家模式。
方绪一脸嫌弃地让她少吃点,手却稳稳地托住了背上的姑娘。
赵子萱则抓着方绪的头发质问她哪里重了。
来寻和乔尚青跟在他们身后。
安静和吵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方绪背着赵子萱直接去教室休息,来寻和乔尚青返回操场参加闭幕式。
得知赵子萱没有大碍,陈妍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嘀咕:“吓死我了,都叮嘱了千万要注意安全……”
最后评价了一句:“方绪这臭小子平时吊儿郎当的,没想到关键时刻还真靠得住。”
来寻笑了笑,没说话。
正要归队,陈妍突然抓起了她的手臂。
“这是怎么搞的?”
来寻一愣,低头看向自己的露在外头的小臂,随后身体一僵。
一抹青淤。
落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是昨天晚上,宋知遇拽着她的手臂从后面进入时留下的。
她的眼睫很轻地眨了一下,神色自若 :“啊,可能是磕到课桌角了。”
陈妍无奈:“你们这些孩子,小心一点呀。”
来寻不动声色地将袖子放下来,回头去找乔尚青,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刚刚给赵子萱冰敷时,乔尚青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乔尚青今天十分不对劲。
难道……
转瞬间她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怎么可能呢?
正常人不会往那方面想的。
或许只是因为去省里参加比赛太累的缘故。
-
日子不疾不徐地往下过着,来寻的生活简单又宁静。
宋知遇时而会打来电话,但比起以往要少了些。
他近来好像很是忙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宋勉的回归。
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疲惫。
来寻在这方面无能为力,只能尽力说一些开心的事情给他听,努力让他也开心一些。
挂电话时他的状态总是会明显好转。
“什么时候放假?”
他问了好几次。
可是当十一月的月假真正来临的时候,两人却只待了两个小时不到。
王诚和宋知遇一起将她接回家,宋知遇把行李拎进屋,关上门才告诉来寻他很不凑巧地要出远差,为期一周,地点澳大利亚。
像是刻意压制着情绪,他摩挲着她的脸颊:“有些急事要处理,你一个人在家注意安全,每天给我打个电话。”
说完又加了一句。
“如果宋勉找你,不要理他,直接告诉我。”
来寻很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知道宋知遇不会说,说了她也不能左右什么。
于是和往常一样,听话地应道:“好,我知道了。你也是,要注意安全。”
他重重地吻了一下她的唇。
“乖。”
怕耽误了飞机,他不得不尽快离去。
来寻再不舍,也无法挽留。
下一次见面就是元旦了。
她想起放假前赵子萱提到的烟花晚会,在他推门时忙拽住他说:“跨年夜江滨公园有花火表演,我可提前预约你了,不能放我鸽子。”
宋知遇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好。”
-
A市2020年冬的第一场雪下在来寻月假开学的那天。
校门口的车辆络绎不绝,黑色的轿车隐匿其中毫不起眼。
“那个,带红色围巾的。”
宋勉指了指从不远处。
副驾驶里衣着华丽的中年女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出租车上下来的女孩儿穿着校服,扎着利落的高马尾,发梢落了几片雪花。脖子上围了条大红色的围巾,鼻尖却仍旧冻得发红,平添了一丝楚楚可怜。
女人目光冷淡,问:“叫什么来着?”
“沈来寻。”答完宋勉就笑了,“您这个做奶奶的,怎么连孙女叫什么都不知道?”
李芮冷笑一声,眼中冰凉一片:“孙女?谁知道是哪里搞出来的小杂种。”
宋勉看了眼沈来寻,没有说话。
直到小姑娘走进学校,李芮才开口:“人都安排好了吗?”
“……嗯。”
“宋知遇那边还能拖几天?”
“三天。”
“足够了。”
“他们报警怎么办?”
“报警?那也得有证据。”
他手里把玩着一片枯黄的树叶,垂下眼眸,落下一片阴影。
李芮说:“走吧。”
宋勉却没动,只是盯着手里的树叶。
“妈,真的要这么做?”他低低开口,“有二伯在,我只要好好做,我哥……”
“住口!”李芮锐声打断,神色陡然变得阴鸷,明艳的面孔都微微扭曲,她厉色道,“我说过多少次了,他不是你哥!私底下不许叫他哥哥!”
宋勉沉默,眼中晦暗一片。
李芮顿了两秒,深深吸了一口气,转瞬间又换了副柔和的表情,握着宋勉的手,循循善诱:“小勉,你把他当哥哥,可他拿你当弟弟吗?你难道忘记我们这些年在澳洲是什么过来的?”
她说着落下泪来,“你周岁宴的时候,差点被他害死……”
这些往事,宋勉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听李芮说过无数次了。
他抽了张纸递给李芮,哑声道:“妈……”
李芮擦了脸,哽咽着说:“妈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你啊!小勉,这些本该就是你的!博瑞、财产以及整个宋家,都该是你的!”
在女人的抽泣哽咽中,宋勉发动了车子,发动机轰鸣,他低声道:“妈,我听您的。”
一切言语都是无用,只有和以往的无数次一样,如母亲所愿。
李芮听到他的低语,满意地止住了哭泣,含泪而笑。
“妈就知道,你一直最听话了。”她伸出手轻柔地抚摸宋勉的头,“等拿回了我们的东西,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宋勉嘴角紧绷,一言不发。
李芮神色幽深地凝视了他一会儿,视线缓缓落在他膝头枯黄的树叶,顺手拿过,按下车窗扔了出去。
叶子和雪花一起落在地上,被来往的车辆碾得粉碎。
-
澳大利亚的事情处理得已经快要差不多。
李芮和宋明私底下做的黑色勾当比宋知遇想象中的还要棘手。
若不是他及时发现澳大利亚这边的隐患,后果不堪设想。
宋知遇坐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凝视着落地窗外的城市,镜片下的双眸闪烁着锐利的精光。
回国后得尽快解决掉自己这个贪婪狠毒的继母。
至于宋勉……
思绪被敲门声打断。
王诚进来,告知他和对方约定好了二十分钟后面谈,又汇报了一些国内的工作,宋知遇安静地听完,安排好一切。
王诚离去后,他疲倦地捏了捏眉心,掏出手机想给来寻打个电话。
却发现手机里有未接来电。
四个小时前打来的。
宋知遇勾起嘴角,看到屏幕上“来寻”二字,疲惫感都消散了不少。
他回拨过去,想象着小姑娘接起电话时柔软的嗓音,抿起嘴角温和的笑。
忙音一声声在耳边响起,一直没有人接通。
和澳大利亚这边的“客户”周旋了六天也依旧游刃有余的人,此时竟然心生焦躁。
他不禁自嘲,总说来寻是个小姑娘,可自己反倒越发依赖她了,分开几天就想她想得实在是厉害。
但临近期末,她投心于学习,前几日和她视频通话时桌子上还放着厚厚地试卷,眼底都带了些青色,仍旧撑着精神逗他开心,其他的事绝口不提。还是在他的追问下,她才告知是前几天熬夜刷题的缘故。
于是每天的通话时长他都有意缩短,尽可能快地结束,好让她早点休息。
此时,手机里传来没有感情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他愣了愣,心里换算了一下时间,现在是国内的晚上十点,她应该已经下了晚自习才对。
可能是在洗澡?
划开微信,置顶微信的头像上有一个小红圈。
他含着笑点开来寻的对话框,却在看清消息内容后,笑容陡僵。
-
吃了晚饭,赵子萱和沈来寻一人叼着杯酸奶往教室里走。
“阿寻,你真不和我们一起去看烟花秀?”赵子萱已经撺掇她好几次了。
来寻笑着摇头:“那天家里有点事。”
既然是家里的事,赵子萱也不好过问。
即使认识来寻这么久,成为她最好的朋友,依旧对她的家庭不了解。
一直到这个学期,她才第一次见到了来寻的爸爸——就在前不久的月假,他来接来寻回家。
她和来寻一同出的校门,身边的人脚步一顿,随后就匆忙和她说了再见,跑向不远处的男人。
步伐是赵子萱从未见过的欢欣雀跃。
而赵子萱也终于见到了沈来寻的父亲。
年轻得不像一个父亲,更像是大哥哥。
他靠在方绪给她比过数的豪车上,带了副框架眼睛,整个人斯文俊秀极了,嘴角挂着柔和的微笑,站在落日的余晖里浑身都镀满了暖意。
来寻跑过去后,他揉了揉她的长发,弯了腰和来寻说着什么,两人都笑起来。
眉眼之间格外相似。
赵子萱看呆了眼。
一直到他们的车子驶离都没有回神。
“卧槽,那是谁啊,好他妈帅。”方绪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身边跟着乔尚青。
显然两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赵子萱愣愣说:“应该是来寻的……爸爸。”
方绪更吃惊了:“卧槽,爸爸?这么年轻?说是她哥我都信。”
两人都默默看向了乔尚青,毕竟他是来寻的发小,家里的情况是他们三个里面知道得最清楚的。
乔尚青没有多说,只是抿着唇,闷闷道:“嗯,是她爸爸。”
方绪朝着他挤眉弄眼:“你未来的老丈人也太有魅力了吧。”
放在以前,乔尚青一定会笑着接受他的调侃。
可是这次乔尚青脸色却变得更加难看了,沉声说了句“别瞎说”,随后转身离去,留下一脸懵逼的方绪和赵子萱。
赵子萱有些担忧:“他俩闹矛盾了吗?”
方绪说了,他却不以为意:“他追沈来寻那么久也没个结果,正常人都会累吧。”
赵子萱:“你们男生的喜欢都这么脆弱?”
方绪眼神飘忽:“我可不是。”
从前只是来寻话少,现在连带着乔尚青也快成闷葫芦,方绪逐渐也觉得这样下去不太行,不爱说的毛病迟早得传染。
正巧元旦有烟花晚会,于是两人左右开弓,分头做工作。
没想到是乔尚青那边答应了,现在沈来寻却说有事去不成。
赵子萱沮丧:“你要是不去,乔尚青肯定也不去了。”
来寻喝了口酸奶:“那就你和方绪一起去呗。”
赵子萱一脸嫌弃:“就我俩能有啥意思。”
来寻只是笑,不说话。
赵子萱还想再劝,正巧碰上带着扫帚下楼打扫清洁区的劳委,他看到来寻,忙说:“诶,沈来寻,陈老师刚刚找你,让你去一趟办公室。”
来寻应下,将手里的酸奶放回教室,去到办公室。
陈妍正在改他们的周练试卷,听到敲门声头也未抬地说了声“进”。
“陈老师,您找我?”
陈妍笔下一顿,忙抬起头放下笔,面色有些凝重,将来寻拉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来寻不明所以,神色迷茫。
陈妍声音轻柔像是怕吓到她一样。
“来寻,你家里出了些事。”
一瞬间,来寻大脑一片空白。
家里……出事?
她的家人只有宋知遇。
宋知遇出事了?!
这个念头刚冒进她的脑海里,来寻就抑制不住地浑身发颤。
可就在下一秒,陈妍说:“你奶奶可能快要不行了。”
来寻脑中绷紧的弦猛地一松,声音都有些恍惚:“奶奶?”
“是。”陈妍生怕来寻承受不住,小心翼翼地说,“你家长跟我打电话,说你奶奶想要见你最后一面。”
陈妍将自己的手机递给了沈来寻,上面是一个陌生来电,并不是宋知遇的号码。
“你打过去问问吧。”
来寻打过去了。
三秒后电话被接通。
一个男人的声音传过来:“来寻。”
来寻记得这个声音。
是宋勉。
她眉头微锁,整个人也瞬间冷静下来,心中的疑惑全然变成了警惕。
宋勉的声音听起来疲倦又无力。
“我妈这一次恐怕挺不过去,她想要见见你。”竟是隐约带了哭腔,“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到底她是你奶奶。”
紧接着,便是女人苍老虚弱的声音:“小寻。”
“你可能不认识我,我是你奶奶。”
“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孙女,你能来看看我吗?”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来寻有些措手不及。
本来因为宋勉而提起的戒心,被这个自称为“奶奶”的人化解了大半。
不知道宋勉和陈妍说了什么,她竟然相劝道:“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你奶奶,老师不希望你因为以前的隔阂,让以后的自己后悔没有去见她最后一面。”
来寻想起自己的外婆。
她也没有见到外婆的最后一面,回到枫泊镇,看到的只有冰冷的骨灰和黑白的照片。
发愣之时,电话那头的人剧烈咳嗽起来,女人还在苦苦哀求。
只是去见一个病危的老人家而已。
来寻应下来了。
电话那头的宋勉沉默了片刻,道:“我派人来接你。”
虽然答应了过去,但事发突然,来寻还是心存疑虑,谨慎道:“不用了,是哪所医院?我打车过去。”
宋勉没有强求,甚至贴心地嘱咐道:“那你注意安全。” 陈妍本想着陪她去,可隔壁班的数学老师临时有事,托她今晚代上一节晚自习,于是只得做罢。
她叮嘱来寻,到了医院一定要记得给她打个电话。
十二月的天,下午六点多钟已经渐渐转黑。
出了校门,来寻第一时间掏出手机给宋知遇打电话。
他说过,如果宋勉找她,一定要告诉他。
却是无人接听。
想来是在忙工作上的事情。
于是她给宋知遇发了微信。
【刚刚突然接到宋勉的电话,说他的妈妈病重,在三医院,可能快不行了,想要见我一面。】
一中偏僻,来往出租车并不多,以往都要等好久,这一次运气不错,出门刚好有人乘了出租在学校下车。
她扫了眼车牌号,一边上车一边又给宋知遇发了一条。
【我现在打车过去,车牌号是京AXXXX。】
三医院,很不巧,是离一中最远的医院。
车子摇摇晃晃行走了十多分钟,天色彻底黑沉。
来寻时不时看一眼手机,宋知遇一直没有回消息。
出租车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看着憨厚老实,开口竟然是南方口音:“小姑娘你一个人啊?”
来寻听着亲切,便多说了几句:“嗯,亲戚生病了,去看看。”
司机笑得和蔼:“这大晚上的,等会回来要注意安全啊。”
来寻应着,忍不住和他多聊了几句。
车厢里开着空调,格外憋闷,加之这几天熬夜做题的缘故,来寻聊着聊着便觉得脑中沉沉一片,昏昏欲睡。
但显然,此时在出租车上睡过去,是一个极不安全的行为。她正想让司机开车窗通通风,鼻尖陡然闻了一丝奇异的味道,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7.2纽带
这次在澳大利亚的事情虽然棘手且突然,但一切还算是顺利,这得归功于宋知遇的冷静和果决。
王诚在宋知遇的父亲宋博身边工作了十多年,如今在宋知遇身边也工作了十多年,可以说比宋家人还要了解宋家,了解宋氏。
宋知遇比起刚接手博瑞的时候,更懂得如何收敛锋芒,更懂得如何抓主要害。
他第一次见到宋知遇,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
1997年9月12日,宋勉的周岁宴上,王诚替宋博招待好商场上的朋友后,宋博放他自由活动。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宋家大院,颇为好奇地抱着院子逛了一整圈,最后不知道怎么就七拐八拐地绕进了院后的小园林,看到了一个男孩儿。
那天的太阳很好,小男孩儿半眯着眼躺在吊床里,一手搭在额前,一手把玩着一直狗尾巴草,半条腿随意地挂在外头,一晃一晃。
与前厅的喧闹气氛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王诚心想,自己可能误入了他的小天地。
果然,男孩儿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到来,睁开眼坐起身,抬眸看向王诚,目光是同龄孩子没有的沉静,如同一汪清泉。
王诚也就此看清了他的容貌——是一个很漂亮的小男孩儿。
眉眼俊秀,头发和瞳孔的颜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比一般人要浅一些,像是个混血儿。
宋博已故的前妻,是中法混血,宋家的大少爷宋知遇有1/4的法国血统,今年十一岁。
这些资料,他早就背熟。
年龄对得上,样貌也对得上,于是王诚确认了这个小男孩儿的身份。
宋博的前妻在宋知遇七岁那年因为癌症而去世,一年不到,宋博就娶了第二任妻子李芮,去年生下了二少爷宋勉。
公司茶水间里难免会有人嘴长爱议论,有人说李芮早在宋知遇生母去世前就勾搭上了宋博,有人说当初宋知遇母亲的死和李芮有关,还有人说李芮这个后妈处处刁难宋知遇……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王诚向来不是八卦的人,没有证据的事情,他是一概不信的。
他只知道,不该做的事别做,不该说的别话。
此刻打扰到了宋大少爷的安宁,他连忙道歉:“不好意思,你继续睡,我现在就离开。”
宋知遇没有说话,依旧平静地看着他。
王诚猜测这是在催他走的意思,于是慌忙退出去。
哪知道这宋家的花园修得奇奇怪怪,跟迷宫似的,他左拐右拐,以为正要聊暗花明又一村,却没想到是山重水复仍无路,竟然再次回到了宋知遇的吊床旁。
宋知遇依旧半躺在那儿,狗尾巴草被叼在了嘴里,再次见到王诚,丝毫不意外,像是在那儿等着他出现一样。
王诚汗颜,尴尬地和他打了个招呼:“你好啊,又见面了。”
说罢匆匆逃离。
十分钟后。
王诚看着眼前已经从吊床上下来了的宋知遇:“……”
没让他傻乎乎地第三次再打招呼,宋知遇开口:“我带你出去。”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就率先往外走,王诚忙跟上。
那时宋知遇才到王诚的肩膀,走起路来却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步履从容,不急不缓。
他似乎对这条路非常熟悉,两三分钟不到就带着王诚走了出去。
王诚一抹脸,竟然是一手的汗,他啧啧称奇:“这园子,一般人还真走不出去。”
宋知遇抬眸看了他一眼,轻飘飘地说了句:“这园子,一般人也进不来。”
王诚:“……”
他再一次尴尬地转移话题:“这次多谢宋大少爷了。”
宋知遇对他认识自己这件事并不惊讶,点了点头,算是领了这个谢。
管家也是这时候找过来的。
“哎哟我的祖宗,找你半天了,你是不是又窝到那迷宫园子里去了?”
宋知遇被领走。
王诚之后的注意力,便一直放在了宋知遇身上。
他察觉到宋知遇出了那园子以后,变得更加沉默拘谨,不复刚刚的自在惬意。
台上的宋博和李芮抱着宋勉,欢乐温馨地切蛋糕。
宋知遇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并没有落寞或是伤心,他甚至看都没有看台上一眼。仿佛并不认识台上的人,而周围的事情,也与他无关。
接下来的流程一切顺利,天色渐暗,宾客散场。
王诚也准备离去,后院却起了一阵骚动。
等他赶过去时,已经是一片混乱。
李芮抱着哇哇大哭的宋勉,疯了一般地推搡着身前瘦削的男孩儿:“你是不是想要害死小勉!你说!你是不是要害死他!”
王诚错愕,没想到人前优雅体面的李芮会是这幅样子。
这是怎么了?
他站在人群外,看到宋知遇站在李芮面前,浑身湿透,发梢的水珠不断往下淌,他的声音很平稳:“我是在救他。”
“你放屁!”李芮的反应十分剧烈,艳丽的眉眼因为大幅度的表情微微扭曲,“他那么小!怎么可能自己到湖边去!就是你把他推下去的!就是你!”
家庭医生和宋博都赶了过来。
李芮忙将孩子递给医生,宋博看了眼宋知遇,让管家遣散了外人,才沉声问:“怎么回事?”
王诚知道,接下来该是宋家的家事了,他本不该继续听下去,也没有资格听这些。
但是看到人群中那个孤立无援的少年,他头一次破了例。
王诚不动声色地挪到昏暗的角落里。
九月底,A市的晚风一点不柔和,那晚几乎可以称得上冰冷刺骨。
宋知遇的嗓音都在抑制不住地在发抖:“我想到湖边吹风,宋勉非要跟着,张姨就带着他跟着我,我没管,后来就听到宋勉掉进湖里的声音。”
他紧紧地攥着衣角,眼神坦然地看着宋博:“我没有推他,我是想救弟弟……”
“你不许叫他弟弟!”李芮发了疯地又扑过来,一巴掌扇在宋知遇脸上,“他不是你弟弟!你巴不得他死,你妈死的时候是不是就告诉你要害死他?!啊?!”
宋博呵斥:“够了!”
他叫来管家,“把夫人和少爷都送回去,调监控,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家仆们瞬间忙起来,有人送来毯子,有人去找保姆,还有人去调监控。
宋知遇擦了把脸上的水珠,拖着湿漉漉的身体,走到宋博面前,抬起头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没推他,也没想害死他,我当他是我弟弟。”
宋博用王诚都尚且惧怕的眼神研判地看着儿子,宋知遇咬着牙,不躲不避。
王诚比宋知遇还要紧张。
片刻,宋博说:“我知道了。”
王诚明白,这是相信了。
他竟然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王诚想起茶水间那些八卦传闻。
或许有些事情,真的并非空穴来风。
至少,这个所谓的大少爷,在家里过得一点都不好。
王诚不由得唏嘘。
宋知遇推开了佣人递过来的毛巾,一个人独自离去,月色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整个人显得单薄瘦弱,脊梁却挺得笔直。
宋博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若有所思。
王诚小跑着到宋知遇身边,叫住他:“大少爷。”
宋知遇停下,回头看他,一双眼睛竟然是通红的。
王诚愣了愣。
恍然。
到底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啊,成年人都受不了这么大的污蔑委屈,何况是个孩子。
宋知遇却很快收敛了情绪,平静地问:“有事?”
王诚忙脱下了自己的西装外套递给他:“这里回前厅还有段距离,今晚风大,着凉了就不好了。”
宋知遇没接:“不用。”
今晚王诚已经管了太多闲事,索性就管到底,他强制性地把衣服给他披上,弯下腰在他面前正色道:“论地位,你是少爷,我是给你爸打工的,我该听你的。但论年龄,你还得叫我一声哥,所以你该听我的。”
王诚补充:“就当是报答你刚刚带我走出迷宫。”
宋知遇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在看他,又似乎只是自己在思考。
王诚猜不透这位大少爷的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正要道别离开。
宋大少爷开口了:“你叫什么名字?”
“王诚。”
“哪个字?”
“忠诚的诚。”
宋知遇点了点头,披着他的外套离去。
后来查清楚了监控,确实是宋知遇先离席,宋勉非要跟着,保姆就带着孩子跟了上去。只可惜宋家后院的湖边是监控死角,保姆中途闹肚子去上了个厕所,没将孩子看住,具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无人得知。
而李芮则一口咬定,是宋知遇推的宋勉。
这件事发生后没多久,宋知遇的外祖父母来到了国内,将宋知遇带走。
九年后,宋博病危。
大儿子远在国外向来被排挤在外,小儿子年纪尚小,众人都以为博瑞集团会交到宋家老二宋明的手上时,宋博一通电话把宋知遇叫了回来。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除了王诚。
他并不意外,他甚至觉得,九年前那个夜晚,宋博看着宋知遇离去的背影时,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阔别九年的父子俩彻夜长谈,三个月后,宋博去世,宋知遇走马上任。
第一件事,就是点名王诚做了秘书。
他又惊又喜,完全没想到九年过去,宋知遇竟然还记得他。
时隔九年,王诚再一次见到了宋知遇,二十岁的宋知遇。
他早已不是孩子,高出王诚半个脑袋,也不像九年前那么瘦弱。面容依旧是俊秀的,可眼神却比少年时更加凌冽。
“诚哥,好久不见。”
的确是好久不见。
宋知遇送给他了一份入职礼物,是一套崭新的西装。
王诚头一次觉得,多管闲事,也并非是件坏事。
接下来王诚见识到了宋知遇的雷霆手段,才渐渐意识到宋知遇似乎是带着一丝报复的性质在做所有的事情。
但不得不承认,事情确实被有效且快速地解决掉了。
三年不到,宋知遇就掌控了大局,稳固了位置,把李芮和宋勉打包送去了澳洲。
李芮走的那天说尽了难听的话,十岁的宋勉在一旁嚎啕大哭。
宋知遇冷漠地站在宋家的前厅,打量着这个“家”,看都没有看他们母子俩一眼。
似乎一切都是对的,可王诚却总是心里不踏实。
宋知遇如果是凭着执念和仇恨在做所有的事情,那么这些消失掉以后呢?
他的将会变得迷茫、做什么都是毫无意义。
他看似拥有了一切,却实际一无所有。
孑然一身,无依无靠。
他在人前越来越爱笑,越来越温和,无人时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孤寂。
下班前,王诚总是会看到宋知遇靠在落地窗前,沉默地望着远处,整个人都似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
每到这时,他就会回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的宋知遇虽然也孤独的,但是并不寂寥。
他会躺在吊床上晒太阳,会折狗尾巴草叼着玩儿,受到委屈时会红眼眶。
那才是有血有肉的人。
王诚和许恒聊过这些事,还是许恒主动找到的他。
“我和Meet也认识八九年了,我尝试过很多办法,都没用。”他说。
当一个人封闭自我,斩断了也失去了和外界所有的联系时,外人是难以将他重新和世界连接起来的。
许恒和王诚想为他找到一个纽带,但皆束手无措。
直到,一个叫做林楠的女人,带来了一封来自枫泊镇的信,也终于带来了一条宋知遇再也无法斩断的纽带。
“宋先生,”女人浓妆艳抹,盛气凌人,说话也很言简意赅,“就像外婆说的,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调查一下再做决定。”
“孩子现在在我这里,过得还算不错,她不知道你是她父亲。”
“如果你不想认这个女儿,在她外婆去世后,我会收养她。”
王诚头一次见宋知遇如此无措。
即便是十一岁那年被李芮诬陷,面对着宋博的审问,宋知遇依旧是冷静的。
可那天在看完来寻外婆写的信后,宋知遇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走神。
他不是在思考,也并非在计划,而只是纯粹的迷茫和放空。
林楠不仅带了信,还带了沈来寻的照片,以及一些可以做亲子鉴定的东西。
其实,甚至都不太需要做亲子鉴定。
因为那照片上的小姑娘,和王诚印象中的少年宋知遇长得太像了。
林楠走后,宋知遇拿着沈来寻的照片呆坐了一下午。 亲子鉴定结果出来,亲权概率99.9991%。
他们连夜驱车前往枫泊镇,见到了那位卧床不起的老人家。
老人缠绵病榻,神志却十分清醒,说了很多,宋知遇也安静地听了很久。
王诚从他们的交谈之中,大致明白了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知遇十六岁时,在酒吧不留神被人下了药,遇到了同样去买醉的沈凉,那时沈凉精神已经出了问题,他们就稀里糊涂地发生了关系。
事后清醒过来,两人对这件事情完全没有任何印象,但宋知遇还是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并告诉她,如果出了事他会承担所有的责任。
后来的结果就是,沈凉怀孕了,但是她并没有告诉宋知遇,而是带着孩子回了国。
沈凉只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至于宋知遇,在她眼里,就是个沉默寡言的毛头小子,更别提让她去相信他会负责这种话,她到后来甚至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
除了这些,老人还讲了许多来寻小时候的事情,给他看了更小一些时候的照片,穿着校服,笑起来眼睛弯弯,如同两个小月牙,温婉可人。
“涟涟,长得像你,特别是眼睛,笑起来的时候更像。”
从枫泊回来,宋知遇重新安排了所有的工作计划,一个月后,许恒陪着他去了一趟法国。
在那年春节前夕,王诚办好了所有的手续,一起将来寻接回了家。
沈来寻确实如同她外婆信中所提,乖巧懂事,这些年从未给宋知遇添过任何麻烦。
反而因为她,宋知遇越来越有人情味儿。
有了牵挂、有了软肋、有了一提起就不自觉会笑的人。
或许在外人看来,宋知遇是个纯纯的倒霉蛋。
王诚却觉得,拥有来寻,是宋知遇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虽说父女俩的关系不似一般父女自然融洽,但王诚相信,只要来寻在,事情总是会慢慢变好的。
【番外:一封来自枫泊的信】
宋先生:
启信安。
十分抱歉用这封信打乱了你平静的生活,但我作为涟涟的外婆,不得不为孩子的将来做打算。
你可能不知道涟涟是谁。
她姓沈,名来寻。
出生时孩子妈比孩子哭得还惨,吓得小孩儿哭了两声便不敢再哭。于是得了个小名,叫做涟涟。
是哭泣不已的意思。
涟涟的母亲,我的女儿,叫做沈凉。她自小与我隔阂颇深,在我和她父亲离婚后,就跟随她父亲远去国外。
十四年前大着肚子从法国回来,并没有告诉我孩子的父亲是谁。
怀上孩子,是个意外,留下孩子,也是她一个人的决定。
她说她一个人也能将孩子照顾得很好。
但沈凉的精神状况越来越糟糕,涟涟出生后,受了不少苦。她犯起病来亲生女儿都不认,又打又骂,更不认我这个妈。
好在孩子性情坚韧,我又处处庇护,才有惊无险地平安长大。
涟涟九岁的时候,她妈妈自杀了。
沈凉有个自幼交好的同伴,叫做林楠,在法国那段时间她们一直在一起,也算是涟涟的半个小姨。
林楠回国告诉了我当年的事情,并按照沈凉生前的嘱托,带走了涟涟。
五年过去,我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我知晓,所剩之日无多。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可怜的小外孙女。
我便托林楠查了孩子父亲的情况,找到了你,写下了这封信。
本不想叨扰你,但不管怎么说,你是孩子的父亲,她身上流淌着你的血,这是抹不去的事实。
这件事情,你是有权利知道的。
如果宋先生愿意接受这个孩子,且能将孩子照顾好,那自是再好不过。涟涟懂事乖巧,想来不会给你添麻烦。
如果宋先生不愿意接受涟涟,我也不强人所难,毕竟当年的事都是沈凉的错,再往前追溯,是我这个老太婆教女无方。而涟涟也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你的存在。
以上所说是真是假,宋先生一查便知。
又或许,当你看到涟涟的照片时,就会相信我说的话。
梁竹君
二零一六年九月五日书于枫泊镇
8.1软肋
来寻睁开眼的第一反应,就是去低头看自己的衣服,只是有些灰尘和褶皱而已。
她略微松了一口气,随后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脚都被绑住了,嘴巴贴了封条,脑袋还在隐隐作痛,鼻尖残留着晕过去之前闻到的那股奇异味道。
此前发生过的事情逐渐回忆起来——上了出租车以后,没过多久就晕了过去。
于是得出一个荒唐却又真实的结论:她被绑架了。
来寻并没有多害怕,反倒很快冷静下来。不是强奸而是绑架,那就意味着从她身上有利可图,至少安全问题暂时不用担心。
她动了动一下手腕脚腕,酸痛立刻袭来,绑得很牢,根本挣不开。
等眼睛适应黑暗后,来寻坐在地上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是一个光线很暗的房间,准确来说应该是仓库,堆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灰尘呛鼻。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铁门,而她被绑在离铁门最远的柱子上。
她没有办法判断出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被绑架了多久。
什么人会绑架她?
绑架无非是为钱财。
来寻细细思考着近来接触过的人和事。她一直在学校,唯一接触过的就是……
宋勉?
回想起来确实有疑点,突如其来的电话,突如其来的“奶奶”,校门口恰好有的出租车……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呲啦——”破旧的铁门被人拉开,打断了来寻的思考。
身形高大的男人走进来,带着黑色口罩和黑色帽子,遮得严实,看不清面容,只余一双狭长的眼睛露在外面,右眼眼尾处还有一道刀疤。
陌生的眼睛,来寻不认识。
那人见她醒了,竟也没哭没闹,眼里划过一丝惊讶,脚步顿住数秒,随后拖着脚步,漫不经心地走到她跟前,蹲下。
两人四目相对,男人的眼神很冷,来寻的眼神平静。
就这么僵持数秒,突然,他笑了一声,正要说什么,铁门再次被拉开,又走进来两个男人,没带口罩,
其中一人正是那个出租车司机!
三人简单地对话了一番,刀疤男走过来拿布条蒙住了沈来寻的眼睛,她被人扛起来带了出去。
什么都看不见,来寻只能仔细去听。
他们应该是来到了户外,四周很安静,她似乎被带到了河边,或是湖边,因为她听到了水声。下一瞬绷带被扯开,没有来寻想象中的光亮刺眼,已经是晚上,她也的确是在湖水边。
她看清了眼前的人。是个陌生的女人,模样雍容华贵,面色却十分阴沉,眼神怨毒地打量着她:“果然是他的野种,长得跟他小时候一个贱样。”
来寻听到她声音的瞬间就认出来了,她是数小时前电话里的那个女人——宋勉的母亲,李芮。
李芮看着她,眼中的怨念越积越深,像是在透过她看什么别的人。
突然,她猛地一伸手狠狠推了一把来寻,与此同时,李芮身后传来宋勉慌乱地声音:“妈!”
来寻手脚接被捆绑,根本无法挣扎,甚至连喊叫都无法发出。
李芮尖锐刻薄的声音隔着湖水不甚清晰地传来:“当年他就想这么淹死你!你知不知道?!!”
声音越来越模糊,宋勉似乎在与她争辩什么,来寻再听不清。
慌乱和恐惧袭来,她的身体不断下坠,冰冷刺骨的湖水之中灌入鼻腔、耳朵,一点一点吸取她的生命。
来寻失去了意识。
-
王诚才从会议室离开没多久,就又被他一通电话叫了回去,声音是少有的焦躁和不安。直觉告诉他,可能和来寻有关。但他又希望,最好是和来寻无关。
可惜事与愿违。
宋知遇给他看了来寻数小时前的发的消息。
“电话打不通。”宋知遇说,“帮我订最早的回国机票。”
王诚说:“你先冷静,也许只是来寻一时没看手机,我打电话核实一下。”
可他电话还没来得及拨出,会议室的门就被人推开。
“客户”来了。
王诚上前,还算恭敬地道:“请您稍等一下,宋总这边有些私事要处理。”
男人却没有离去,反而将手机递到宋知遇面前:“宋先生,我想今天,私事公事可以一起处理。”
宋知遇在看清屏幕上的联系人后,眼神立刻降至冰点。
他拿过手机,按下接通键。
“喂。”
李芮胜券在握的声音让宋知遇的心直接沉底。
他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压抑着情绪:“我警告过你,离她远一点。”
李芮没有说话,只是笑,令人发麻。
宋知遇闭了闭眼,攥着手机的手指几乎泛白,他咬着牙问:“你要什么。”
李芮开出了她的条件:她要宋知遇在宋氏一半的股份,转让给宋勉。
于此同时,外国男人隔着半张会议桌,递过来一纸合同。
“宋先生,您别用这么恐怖的眼神看着我。”男人笑,“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说,我们这是各取所需。”
-
第二日晚,许恒在机场接到了宋知遇和王诚。
许恒面色凝重,一路上车开得飞起,宋知遇更是一言不发,整个人都散发着寒气。
车子抵达宋家,家仆都是宋明的人。管家换了新人,也是宋明的人。他假模假样地向宋知遇问好,瞥向宋知遇身后的保镖:“大少爷这么晚前来,还带这么多人,是要干什么?”
宋知遇看了眼宋家独栋别墅二楼,一片漆黑。
他大步流星地直接往后院走,管家立即拦在他们身前。
“滚开。”宋知遇眼神冰冷,“你最好清楚我姓什么。”
管家身体一僵,保镖一把推开了他,为宋知遇开路。
即便是黑夜,宋知遇也走得毫无障碍,他对这条路太过熟悉。
时隔多年,王诚又一次来到了宋家后院的湖边。
似乎是当年的事件重演,他们赶到时,湖边站着李芮和宋勉,还有三个黑衣男人,不见来寻的身影。
李芮情绪激动,完全没有注意到宋知遇的到来,嘶叫着:“当年他就想这么淹死你!你知不知道?!!”
宋知遇闻言僵在原地,他的目光落在尚有涟漪的湖面,一瞬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肝胆俱裂。
他立刻脱下大衣扔给王诚,纵身跃入湖中,身后传来王诚和许恒惊恐的呼叫,但他一点也听不见了。
太黑。
太深。
什么也看不见。
湖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寒气入骨,连带着他的心脏都似乎在剧烈的震颤。
绝望和恐惧几乎要将他淹没。
直到有头发缠上他的手腕。
身后陆续有人跳进湖中,将他和来寻一同捞了上去。
上岸后他第一时间撕开来寻嘴上胶布,许恒忙上前帮忙解开来寻的手脚。
宋知遇给来寻做心肺复苏时,双手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今晚的湖水比十一年前更冰冷,更刺骨。
女孩儿脸色苍白,没有一丝生气。
宋知遇的面色比她更糟糕,仿佛那个窒息的人不是来寻,而是他。
不知过了多久,她吐出一口水,猛烈地咳嗽起来。
王诚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狠狠落回原地。
宋知遇也泄了力,他瘫坐片刻,视线挪到已被保镖控制住的李芮和宋勉身上。
恨意在此刻达到顶峰。
他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李芮面前,低头凝视着李芮,没有任何情绪,像在看一坨死肉。
发梢的水珠落在李芮眼角,顺着脸颊滑落。
宋知遇:“你知道我现在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
李芮看着他。
他说:“就是当年跳进去,救了宋勉。”
“救了他?!你根本就是想害——”李芮讥笑着,却陡然瞠目欲裂,“你干什么!!宋知遇?!你要干什么?!你不许动小勉!”
宋知遇在她刚开口时就转向了宋勉,直接抓着宋勉的后颈就往湖里摁。
宋勉疯狂地挣扎起来,宋知遇却面色阴沉,眼中猩红一片,太阳穴突突直跳,体内的戾气压都压不住。
李芮近乎癫狂:“你有什么冲我来!你不要动他!啊——!你冲我来!”
宋知遇一把捞出宋勉,狠狠地对他说:“宋勉,我是不是也警告过你,不要动她?”
宋勉大口喘着气,颤抖着:“哥,我……”
宋知遇听到这个字,怒气再次被点燃,又一次将宋勉摁进湖里。
李芮还在不停地尖叫,宋知遇皱眉,扭头看向李芮:“你只管继续叫,看是你叫的时间长,还是他的命长。”
发疯是吗?
那他也疯给她看看。
李芮看向宋知遇的眼神都变得惊恐,再开口时,近乎哀求:“我闭嘴,我马上就闭嘴!你放开他!”
宋知遇冷冷而笑,眼角因情绪激动而泛起的红丝毫未褪去,原本俊秀的脸庞因为这抹诡谲的笑而显得格外渗人。
“你动我的孩子,我就动你的孩子,这很公平,不是吗?”
许恒和王诚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竟然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去阻拦他。
宋勉的挣扎逐渐失去力气,场面一度失控。
忽然,一道微弱的声音顺着冷风吹进宋知遇耳中。
“爸。”
一个字让宋知遇瞬间清醒。
他猛地回过头,看到不远处的来寻已经睁开了眼,正看着他。
宋知遇眼中的阴霾几乎是顷刻间散去,心中再无其他,将宋勉捞出扔在一旁。
蹲在来寻身边,柔声哄道:“涟涟,我在。”
王诚和许恒也回过了神,这才意识到刚刚差点就搞出人命来。他们心有余悸地对视了一眼,王诚将宋勉扶起来:“小恒,你先把来寻和知遇带走,这里我来处理。”
许恒应下。
回去路上车厢静谧,两人的对话尽管低声,但还是清晰地传到许恒耳中。
“宋知遇。”
“嗯。”
一人叫得自然,另一人应得更是自然。
许恒诧异的透过后视镜看了两人一眼,宋知遇拿毯子将来寻牢牢裹住,抱着来寻仿若失而复得的珍宝。
“我刚刚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声音是许恒从未见过的柔和,和十分钟前抓着宋勉的后颈往湖里摁时判若两人。
“我身上难受。”
宋知遇一顿,语气冷了三分:“他们打你了?”
“没有。”来寻连忙解释,怕他担心,“就是身上湿的,有点不舒服。”
“乖,忍一忍,回家换了衣服洗个热水澡就不难受了。”
“他们是不是对你提了很过分的条件?”
“没有。”
“你又在骗我。”
“好吧,确实提了些条件,但我以后会讨回来的。”
许恒一言不发地听着,越听越吃惊。
他一直以为沈来寻和宋知遇之间有些尴尬隔阂,曾经还多次劝着宋知遇多关心亲近来寻,可今日听到两人的对话,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想起之前宋知遇和夏瑾闹矛盾,一个多星期过去也没见宋知遇去哄人,最后还是夏瑾自己找上门来。
不仅是夏瑾,宋知遇对待每一任女朋友,从未哄着宠着。
许恒以为那是他性格使然。他很少会不开心,也很少会开心,情绪仿佛总是维持在中间值。
有一次,他碰巧遇到宋知遇的某任前女友和他吵架,把他办公室里的东西砸了个稀碎,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宋知遇,你真的在乎我吗?”
而宋知遇只是平静地等她发泄完:“现在讨论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们分手吧,这些损坏的物品我来承担。”
女友的表情仿佛不可置信:“这是什么?分手费吗?”
宋知遇说:“你可以这么理解。”
“不,宋知遇,是我要和你分手!是我甩了你!”
“好,你甩了我。”宋知遇没有任何愤怒的情绪,冷静得像是在谈一笔合作,“如果那样能让你觉得出了一口气的话。”
女友离开时留下一句话:“你这辈子就孤独终老吧。”
宋知遇站在落地窗前,脊挺得笔直,置若罔闻。
许恒那时看着宋知遇的背影,想,似乎不需要前女友的怨恨咒骂,这个人已经够孤独了。
可是眼前的这个宋知遇,却很陌生。
8.2软肋(h)
来寻一再强调自己没事儿,只是想回家,他们才没有把她带去医院做检查。
许恒将父女俩送到家门口,说了好几次有事就给他打电话后,才不太放心地离开。
宋知遇抱着来寻直接进了浴室,将她放在洗手台上,往浴缸里放好水后折回来帮她脱衣服。
来寻本想自己脱,但宋知遇不让。她打量着他严肃认真的表情,想着他现在心情实在是不大好,就顺着他由他去了。
其实,她真的没有被太吓到。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太迅猛,而在他赶来以后,她只有心安。
被吓到的,似乎是宋知遇才对。
他将她的衣服悉数褪去,仔仔细细地全身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其他伤口后,才把赤裸的她放进浴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有什么事情就叫我。”
来寻见他想出去,忙拉住他:“你不洗吗?”
为了救她,他也浑身湿透了。
宋知遇盯着她的手腕上,上面残留着因长时间的捆绑而勒出的红痕,低声说:“你先洗。”
来寻不放手,扶着浴缸边缘站起来,伸手去抱他。
他毫无防备,被她抱了个满怀,颇有些无奈:“听话,放开。我身上很凉。”
“那你和我一起洗。”
说完不等他拒绝,也伸手去脱他的衣服。
宋知遇拗不过她,只好妥协,脱了衣服和她一起坐进浴缸。
浴室里不一会儿便暖气蒸腾,两人的面孔也都笼罩在雾气之中。热水冲刷掉了身上的寒气,但是能驱散掉不安的情绪。
来寻坐在宋知遇腿上,搂住他的脖子,主动去亲吻他。而这一次,宋知遇没有像往常那样回吻。
来寻小声说:“对不起。”
宋知遇抬眸看她。
来寻说:“我没想给你添麻烦的。”
宋知遇神色终于松动了一些,心中感慨万千。
明明是她受到了伤害,而她却只担心会不会给他添麻烦。之前在江川儿子的满月宴上是如此,这次也是如此。她总是第一时间为他考虑,始终把他放在第一顺位。
那么单薄的人,却给予他这么厚重的爱,将他空缺的灵魂一一填补。
宋知遇眼眶有些发酸,摩挲着她的手腕:“又说傻话,你没有添麻烦。”
她抬手抚上他的眉毛:“那你为什么皱眉?”
“我……”宋知遇顿了顿,将她抱进了怀中,没有说话。
来寻靠在他胸口轻声说:“你别担心,我一点事都没有。”
宋知遇身体一僵,将她抱得更紧:“嗯。”
来寻有点没办法了。
“你还是不开心。”
宋知遇说:“没有。”
“那你笑一个给我看看。”她耍赖撒娇。
宋知遇勾了勾嘴角,算是做了个笑。
来寻不罢休:“你亲我一下。”
宋知遇百求百应,又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唇。来寻当然是不满意他这蜻蜓点水应付差事一样的吻,捧着他的脸,追着吻了上去,伸出舌头去勾他的,强迫他和她纠缠。
宋知遇半睁着眼,看着眼前费尽心思讨自己开心的小姑娘,心中苦涩一片。
终于,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摁住她的后脑勺,用力的回吻。
感受到他的回应,来寻吻得更加卖力,腰肢也轻轻摆动去蹭他的下身。
两人一丝不挂,肌肤相亲,宋知遇很快就有了反应。
他一手扶住来寻的细腰,一手探至她身下,轻柔地按压她的阴蒂。探入两根手指,在内壁上剐蹭。吻也落至胸前,舔舐吮吸。
来寻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动作越是温柔,她反而越难以忍耐。小腹逐渐有了热意,她也在水下探出手握住了他的坚硬。
宋知遇力道变重了些,手指进得更深。
“进来。”来寻在他的手下快要高潮,她面色绯红一片,贴在他耳边娇声软语:“爸爸,快进来。”
宋知遇听不得那两个字,眸色暗了下去,吻上她的脖颈,扶住阴茎,被温热的水包裹着缓慢进入。比平时更热更烫。
“涨。”来寻觉得自己要缺氧了。
她大口喘着气,浑身上下都变得粉红一片。
宋知遇也好不到哪去,沉重的呼吸喷在她的胸口,眼神低靡。
他攥着她的腰向上顶动起来,在水里阻力更大,她夹得更紧,让他的抽插都变得有些困难,他索性就停留在最深处,把她按在顶端,前后来回的磨。
粗硬在她湿热的体内翻搅开,她的大腿根不停摩擦过他阴茎根部,带起的酥麻窜进身体往四肢脑门涌。他忘却了怜惜的想法,只想将她嵌入身体里,狠狠占有。
宋知遇将来寻捞出浴缸,扶着她站起来,将她抵在淋浴间的墙上,抬起一条腿更加方便他的抽插进入。
背后的瓷砖冰凉,但来寻的身体滚烫。
她被他操得腿脚发软,全靠他扶着腰,才勉强站住。
他低头,眼红地看着自己的硕大不断从她的小口进入又抽出,动作越发不受控制。
她下身的水顺着大腿根不断地往外流,滴了一地。
浴室里充斥着沉重的喘息和拍打声,掩盖住两人的靡靡低语。
“宋知遇。”
“嗯。”
她不厌其烦地叫他的名字,叫完后又不说话,宋知遇也就不厌其烦地应声回答。
他们在浴室里做了两次,第二次是从后面插进去的。
她撑在洗手台上,腰身塌陷,勾勒出玲珑的曲线。前面就是镜子,两人朦胧的身影笼罩在水雾之中,宋知遇俯身贴住她的脊背,在她耳边轻声道:“涟涟,把旁边的毛巾拿过来。”
来寻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听话照做。
等她拿起了毛巾,他就握着她的手去擦镜子。
来寻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动了动手想要去阻止:“你……别。”
宋知遇当然不会理会她这聊胜于无的抵抗,带着她从上往下擦,镜子中的影像也一点点变得清晰。
她的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上,胸前被他吻得全是痕迹,乳头因为他不甚温柔的吮吸而挺立着。
往下,是他精壮有力的手臂,禁锢着她的腰。
再往下……
是两人相连的下体。
通过镜子,她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小口是怎样一点点吞没他的硕大的。
宋知遇在镜子中和她对视,呼吸比刚刚更为急促。
看到他迷离的眼神,来寻忽地就没那么害羞难堪了。如果能让宋知遇感到满足,那再过分一点,她也是可以接受的。
不一会儿,雾气重新笼罩镜子。
来寻回头问宋知遇:“还想看吗?”
宋知遇的动作一顿,随后捧着她的头深吻下去:“涟涟真是……”
他的话又只说了一半,来寻却没有精力去猜他想说什么。也不知道这句话是怎么就触动到了宋知遇,他按着她操得更加用力,顶得她胸前的软肉都晃起来。
这下来寻想擦镜子,也没有力气擦了。
回到房间,来寻缠着她不放,或者说,他也没想放开。
他将她摁在墙上接吻,一点点向下,脖子,锁骨,胸前,小腹。
没有停。
来寻睁开了眼,突然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
“不要……”
她下意识地想阻止,可他的唇已经舔上了她下面的软肉。
来寻狠狠一颤,头皮都开始发麻,他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她低头看着他,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外的月光描画出他的轮廓。他蹲在她身前,仰头凝视着她,黑夜之中眼神幽深,如同俯首称臣的骑士。
“不要吗?”他吻了吻她的大腿内侧,“应该会很舒服。”
来寻说:“脏。”
“不脏。”
他握着她的臀,埋下头将舌头深入其中,顶开了那条缝隙,发出了清晰的水声。这简直比他插进来还要刺激来寻,她抓着他的肩膀,脑子糊成了一片,只有身下他的舔舐的触感。不像阴茎插入时那么深那么烫,却更软更细腻。
他伸出牙齿轻轻咬了来寻一下,换来她的惊叫。
“啊!”
话音尚未落他又大力的吮吸起来,舌头模拟着阴茎插入动作,在她体内搅弄风云,如愿以偿地听见她的呼吸声一下比一下急促。
一波接着一波的快感不断累积,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喷薄而出,是一种从未有种的感觉。
她没由来的心慌:“你先,先停一下,我……好奇怪……”
宋知遇身体一僵,意识到了什么,不但没有停下,反而是更加卖力地舔弄。
突然,她浑身狠狠颤抖了一下,叫声抑制不住地从喉咙溢出,随之而来的是大股大股的液体从体内流出,几乎是喷出来的。
她慌乱地推开他,但还是糊了他满嘴。
来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脱力地往下滑,宋知遇忙接住她。
他神色有些怔,语焉不详:“没想到……还真能。”
来寻看到有液体从他的下巴滴落,瞬间清醒了大半,忙拿纸巾去擦:“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是你把我弄得太……”
她语无伦次得快哭了。
宋知遇握住她的手,低笑着安慰她,给她解释这叫潮吹,不是她想得那个。
来寻红着脸听着,觉得又一次学到了新东西。
“之前做了那么多次你都没有……”他擦着脸,手突然顿了顿,问她,“涟涟刚刚想说什么?”
“什么?”
“我把你弄得太怎么?”
来寻哪能说得出来。
知道她脸皮薄,宋知遇问:“是太舒服了么?”
她趴在他肩头,小声问:“你是第一次……给人……”
“嗯。”他怕她着凉,抱着她躺回床上,将人圈在怀里,“看来我做的还不错。”
被他搞成这样,来寻本不想理他了,可又听出来了他语气里带着的笑意,想让他继续这么好心情下去,只好忍着害羞,轻轻点了点头。
宋知遇吻了吻她的嘴角,手在搭在她腰间揉捏,低声问:“要再来一次吗?”
来寻摇头。
虽然回味过来很过瘾,但是……
来寻抱着他,说:“我不想只有我一个人舒服。”
宋知遇没想到会是因为这个原因,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她事事为他着想,就连在性事上也是如此。本来自己还是个应该由人宠着的小姑娘,却变了法儿的只想哄着他高兴。
他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一下又一下亲她的耳廓和侧脸。
“傻丫头。”
两人没再做,只是温存地依偎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没过多久她就在他怀里睡去,呼吸绵长,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
宋知遇却睡不着,想起在浴室来寻问他的话。
“那你为什么皱眉头?”
他沉默地看着来寻宁静的睡颜。
为什么呢?
他是在害怕。
如果说在这件事情里,来寻的恐惧只有短短的一瞬,甚至都来不及反应,那宋知遇的恐惧就是从联系不上来寻时起,一直持续到现在。
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来晚一点会是怎么样。
他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
宋知遇失去过很多东西,亲情、爱情、金钱、地位。失去的滋味儿确实不好受,但也仅仅只是不好受,并不足以让他害怕。
但是,失去来寻。
光是想想,甚至还没有实际发生,就足以令他恐惧万分。
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任由人欺负的宋知遇了,但是这次的事情让他清清楚楚地认识到——他也不再是一无所有的孤身一人。
他有了软肋,有了不能失去的人。
而今晚,他差一点就没有护住来寻。
李芮那个疯女人一日不解决,今天的事情就随时有可能再发生。
他不敢保证自己能够随时随地都在来寻身边,最好的办法,是将来寻送回法国,那里有他的人手,也有林楠能帮忙照看着,比在国内要安全许多。
李芮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将手伸到法国去。
等解决了她,再将来寻……接回来。
还能接回来吗?
宋知遇看着怀中熟睡的人,这段时间他已看过许多次,闭着眼睛就能够清晰地浮现出她的模样。
如果要送来寻出国,那么这也将会是最好的,结束他们这段错误的关系的机会。
从前他一步错、就自暴自弃地步步错了下去,沉溺在这份错误里自欺欺人。
而现在,选择就摆在他的面前。
来寻才十八岁,他不能毁了她一辈子。
也许分开数年,来寻再长大些,她就会明白,正常的爱情不该是像他们这样的。
她应该和同龄的男孩,谈一段正常的恋爱。
当初,他不就是这么想的吗。
可阴差阳错的,来寻当时没能离开,于是就将错误蔓延到了现在。
现在机会再次来临。
他们,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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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来寻:你真的是第一次做这种……
宋知遇:真得不能再真。
老言:我作证,老宋以前都是走肾不走心的。
8.3软肋(h但又不完全h)
第二天宋知遇有会要开,早早便起了床。
来寻听到动静,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想要给他做早餐。
“你继续睡。”他将她重新塞回被窝,叮嘱,“就在家好好休息,不要出门。”
来寻乖巧地蹭蹭他的脸,点头。
昨晚睡得晚,来寻困意浓厚,宋知遇走后没过多久她就又睡了过去。
朦胧间又听见家门打开的声音,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还以为自己一觉睡到了晚上,往窗外一看,阳光正好。再看时间,距离宋知遇离开不过数小时。
她起身往外走,差点和要进门的宋知遇迎面而撞。
来寻惊讶:“怎么突然回来了?”
宋知遇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桌子上:“有文件没拿,顺便给了你带早餐。”
“……哦。”她走过去将桌子上的文件夹递给他,“这个吗?”
宋知遇看也不看就接了文件,低头要去亲她,被她避开,捂住嘴:“没刷牙。”
他只好亲了亲她的脸。
来寻送他到门口,目送他离开。
这下她也睡不着了,洗漱了一番,打开宋知遇给她带的早餐。刚吃完,正准备收拾一下碗筷,门口又传来动静。
来寻疑惑地从厨房探出脑袋,看向推门而入的宋知遇。
宋知遇:“衣服弄脏了回来换一下。”
说完就往房间走。
来寻隔得远,也没看清楚他这衣服是哪里脏了。
过了几分钟,他换了套衣服出来,进了厨房从背后将她抱住。
来寻满手的泡沫,挣了挣:“小心又把衣服给弄脏了。”
宋知遇握着她的手在水下冲掉泡沫,又拿一边的干毛巾为她擦干净手,问她:“刷牙了?”
“嗯。”
“那可以亲了?”他转过她的身子。
来寻觉得他一本正经地问这个有些好笑:“可以。”
宋知遇的吻落下,来寻搂住他的脖子,配合地迎上去。
两人在厨房腻腻歪歪地亲了半天,来寻嘴巴都有些发肿了,宋知遇才松开她。
来寻喘着气,问:“中午回家吃饭吗?”
“回不来。”宋知遇说,“中午有应酬,你自己在家吃,不想做就点外卖。”
“好。”来寻推了推他,“你上班去吧。”
宋知遇还搂着她,没放:“再亲一会儿。”
最后走时,来寻的嘴巴彻底肿了。
中午乔尚青打了电话过来,询问来寻的情况。
她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说自己后天就会去学校了,让他不用但心。
正要挂电话,家门第三次被打开。
来寻举着手机,半是惊讶半是好笑地看着宋知遇。
这人怎么又又又回来了?
虽然令来寻最高兴的事情就是宋知遇回家,但是今天这个频次也太诡异了一些。
宋知遇目光落在她的手上,问:“在和谁打电话?”
“啊,同学。”来寻按了挂断键,“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中午有应酬吗?”
宋知遇面色如常:“临时取消了。”
来寻定定地看了他一瞬,总算是后知后觉地明白了点什么,忍着笑故意正经地说:“早饭吃得晚,我还没有做午饭。”
“嗯。”他说,“我就是回来拿点东西,不是回来吃饭的。”
她说:“哦。”
宋知遇进了房,过了一分钟又出来,手上什么也没多。
在他走到玄关换鞋时,她靠在一旁的墙壁上,抱臂问:“还有东西没拿吗?”
宋知遇一愣:“没了。”
来寻上前抱住他:“我怎么觉得你有东西落下了呢?”
宋知遇垂眸,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什么?”
“我啊。”她勾住他的脖子轻轻一跃,宋知遇立刻伸手托住她的臀部,来寻修长纤细的腿盘在他腰间,她说,“你好像把我落下了。”
两人的唇瓣又纠缠在一起。
他将她放在鞋柜上,手从她睡衣的下摆探入,却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在她腰间摩挲。
来寻一边亲吻着他,一边低声道:“我很听话的,就在家里,哪也不去。”
他靠在她肩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所以,你也不用这么紧张。”她的手指插入他的黑发之中,轻轻拉扯。
来寻察觉到他的情绪,想来还是昨天的事情让他放心不下。虽然他这么紧张自己,让来寻觉得很开心,但是她也不希望他这么惴惴不安。
宋知遇直起身,将她紧紧搂进怀里,低声道:“我一想到昨晚把你从湖里捞起来时,你的样子,我就……”
那毫无生机,冰冷苍白的脸。
他不敢想象要是晚来一步,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来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慰:“我没事的,都过去了。”
宋知遇帮来寻请了三天假。
这样的状态也就持续了三天。
不像今天,宋知遇回家还找找借口。
第二天就摆烂一点借口都不找了,过段时间回来看一眼来寻,抱着她说会儿话才肯离开。
第三天索性真听了来寻的玩笑话,直接把她带着去了公司,在他的休息室里待了一天。
下了班更加变本加厉,家里拢共就这么大,她走哪儿他跟哪儿。
晚上也黏着来寻,明明都射了也不肯抽出来。第一晚做得实在太晚,来寻就那样迷迷糊糊地含了他一夜,第二天抽出去时下身都是麻酥酥的。
来寻觉得这几晚自己的衣服就没好好穿整齐过,家里的地图开发了个遍,餐桌、阳台、衣帽间、厨房……
说起厨房,来寻回想起来自己都觉得荒唐,简直不知道宋知遇是怎么说得出口“你做你的,我做我的”这么一句话来的。
虽然也确实是这么实践了……
总之那天来寻被他弄得晕头转向,调料什么的也放错了量,可以说是她做得最差的一顿饭了,也亏宋知遇都吃了个干干净净。
事后来寻严肃地告诉宋知遇:“咱俩以后不能同时出现在厨房。”
而他只是笑。
来寻怀疑他甚至在回味!
直到来寻回学校,他才逐渐正常。
她一直想问问宋知遇公司的事情,以及他会如何处理李芮母子,可又怕会勾起他不好的情绪,遂闭口不提。
主要是,她相信宋知遇能够解决好这些事情。
在那以后,来寻也确实再没见过李芮。
-
沈来寻六天没有来学校。
乔尚青是在第二天的时候发现的——早操的队伍里没有熟悉的身影。
他课间去来寻班上问赵子萱,得到让他十分惊讶的回答。
“来寻家里出了点事儿。”
就他所知,来寻家里,也就……
“她爸爸……出事了?”
“好像不是爸爸。”赵子萱也不太清楚,“是奶奶。”
这个回答让乔尚青更加惊讶,他从未听沈来寻提起过她还有个奶奶。
于是有些不放心地打电话过去问沈来寻。
她也说得简单。
“没事,我很快就回学校了,不用担心。”
挂电话时,听到沈来寻那边传来声响。
是男人的声音,问她:“在和谁打电话?”
沈来寻说:“同学。”
电话被挂断。
男人的声音又将乔尚青的思绪拉回到了一个多月前的傍晚,来寻生日的前一天。
沈来寻的生日总是撞上运动会,这一次又很不巧地撞上了他参加比赛。
虽然生日礼物提前送过了,但不能在生日当天对她说生日快乐,乔尚青还是觉得很遗憾。
带训老师提醒他吃了晚饭就出发,他本想临走前见来寻一面,没想到刚上完厕所出来就听见了来寻的声音。
她靠在栏杆上在和人打电话,声音是平时不会有的软糯。
四周无人,乔尚青听得一清二楚。
去年宋知遇来给沈来寻过生日,她在他面前说话时,也是这样的语气。
偷听不是什么好行为,但是乔尚青意识到她可能在和谁通话后,就挪不动脚步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怀疑什么。
他听到沈来寻说:“那我想吃日料。”
想来是电话那头的人要带她出去吃饭。
“我那天开运动会,一整天都没有比赛项目。”她又补了一句,暗示的意味明显。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来寻失望地“哦”了一声,“那你就还是晚上……”
话没说完,她又顿住。
语气转喜:“你有会要开,我去干什么?”
又是一阵停顿。
她嗔怪地说了一句:“宋知遇!”
就这么三个字,让乔尚青僵在原地。
之后的每一句话,他都如遭雷击。
“你是不是想我了?”
“我也很想你。”
他和来寻重逢时,曾问过来寻,这个突如其来的父亲对她怎么样。
来寻只说挺好的。
现在看来,确实是挺好,甚至是有些过于好了。
好到……不像父女。
他忍不住地回想起更多的画面——
去年,来寻生日哭着回来,只是因为误会了宋知遇要和夏瑾结婚。
上个月假,他给她戴项链时,她高领长袖下的那抹红痕。
以及,宋知遇来接她,给她开门时,两人举手投足之间超越父女的亲昵。
实在是不得不令人多想。
乔尚青知道他这个想法也实在是荒谬,只能不断地告诉自己是自己多心了。
他就这么忧心忡忡地比完了赛,被国青队的教练看上了也没多高兴,回来找沈来寻,她已经过完了生日,似乎有些疲惫,但心情是好的。
“很开心。”她说。
“开心就好。”这句话既是对沈来寻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他所希望的,不也就是她能开心吗。
其他的,也都……不重要。
再说,事情万一,万一并非是他想象的那样呢?
第七天,沈来寻回了学校。
两人又恢复了以往的相处模式。
元旦将至,期末考试也将至。
紧张学习之余,赵子萱和方绪还惦记着江滨公园的烟花表演。
又问了沈来寻两次,两次得到的答案都是家里有事。
既然来寻不去,乔尚青也自然是没什么兴趣去了。
可是真的到了跨年夜那天,他在家里无聊到和丢丢(乔尚青家养的边牧)抢飞盘玩儿。
“你不是说今晚有烟火秀吗?去找小寻一起玩儿呀。”
于是他被爸妈嫌弃地赶出了家门。
到达公园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四周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一般,人山人海,洋溢着节日的欢乐气氛。
乔尚青的手机响起来,是方绪打来的。
他出门前和方绪说了声,他连忙让他来,说和赵子萱吵了一路,已经快顶不住了。
“我到了,你在哪里?”
“我和赵子萱在@#¥%……&*”
“?”
周围的人太多太吵了,乔尚青根本听不清。
他抬眼看了一圈,决定上到不远处的楼梯上去,那里人少,也更方便找人。
等终于挤出了人群,他站在楼梯上,目光四处搜寻。
“刚刚没听清,你们在——”乔尚青的话一下子全哽在了喉咙里。
目光定格在远处。
他看到了宋知遇。
今天没有戴眼镜,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衣,米色的高领毛衣,嘴角噙着温和的笑。
身前站着一个女人,捧着几束桔梗,背对着乔尚青,看不清脸。
但那个背影,乔尚青太熟悉了。
他不可能认错。
两人远离人群,靠在湖边的栏杆上说着话。
似乎是怕她冷,她空闲的那只手被他牵着,放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他们离的很紧,几乎是贴在怀里,拥抱一般。
方绪还在大声地和他说话,可乔尚青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
远处的人群爆发出欢呼声,楼房的灯光秀上出现了数字,大家跟着开始倒数。
这一年,还有十秒钟就要结束。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乔尚青却依旧看着那里的两人。 “5、4、3、2、1——新年快乐!”
欢呼声震耳欲聋,烟花冲上天空炸裂开来,色彩绚丽,像童话世界一样。
宋知遇的脸在烟火中忽明忽暗,他的视线并没有因烟花而转移,只是专注地凝视着身前的人。
那并不是一个父亲看向女儿时,该有的神情。
女孩儿说了什么。
下一瞬,宋知遇低头,吻了沈来寻。
打碎了乔尚青的万一。
-
来寻没想到宋知遇还记得答应自己的烟火秀。
元旦放假他接她回家。
他主动提起:“这次可没有放你鸽子。”
来寻愣住。
“今天就不在家做晚饭了,咱们出去吃。”他将她的行李拎进门,“吃完晚上过去江滨公园看烟花?”
来寻考了一整天试的疲惫全都消散了,笑着说:“好啊。”
烟花秀在凌晨,他们吃完饭也才九点左右,还有三个小时的时间。
宋知遇把车开到公园的停车场,却没下车。
他摸了摸身边昏昏欲睡的小姑娘的脸:“困了?睡会儿?”
来寻摇头。
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向来难得,怎么能把他扔在一旁,自己呼呼大睡呢?
“我不想睡,我想和你说会儿话。”她如实说。
宋知遇含笑将她耳边滑落的发丝挽至耳后,目光温柔,静静地凝视着她。
来寻痴迷地看着他的眼睛。
她喜欢他的眼睛,从第一次见面起,就喜欢。
于是,她做了十四岁那年做过的事情——探身过去,吻上他的眼睛。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来寻抵着他的额头,轻声说,“你的眼睛很好看。”
宋知遇愣了愣,笑道:“没有。”
其实有的。
来寻在心里说。
只是你不记得了。
宋知遇将她抱了过来,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也去吻她的眼睛:“但你外婆说过,你的眼睛很像我。”
“你觉得呢?”她问,“像吗?”
“像。”他抬头吻她,“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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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言:不是,尚青哥,怎么老是给你碰上这种事儿啊?
乔尚青(抄起刀):你再说一遍???
老言:……对不起,我的我的。
9.1来寻
宋知遇第一次见到沈来寻,是在五年前。
他知道了来寻的存在,去枫泊找到了来寻的外婆,回来后就决定去要法国见来寻一面。
许恒知道后,提出陪他一起去。
“正好,我也回去见见老情人。”
宋知遇也没深究怎么回国这么多年了,他还能有老情人。
法国的那帮狐朋狗友听说他俩要回来,打群架似地开了车过来要接风洗尘,烟酒鱼肉摆上了桌又不敢欺负宋知遇,许恒就理所当然变成了围攻的对象,回到酒店已经是凌晨三点。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桌上的午饭都凉透。落日的余晖从尚未拉严实的窗帘中投射进来,许恒才悠然转醒。
他半闭着眼在床头柜上摸到手机一看,竟然都下午五点了。
匆匆下床洗漱,给宋知遇打电话,得知他正在来寻的学校。
赶过去时,宋知遇已经从校长的办公室里出来。
两人沿着校道往外走,许恒问个不停。
“见到了吗?”
“小姑娘什么反应?”
“是不是吓了一跳?”
“你怎么跟她说的?”
许恒:“啧,你倒是说话啊。”
宋知遇:“你不饿?”
他不提还好,一提许恒就觉得自己已经快要饿晕过去了,这才暂时放过了宋知遇,快步去停车场取车。
和两个女学生擦肩而过时,宋知遇突然停下了脚步。
许恒走出数步发现身边没了人影,回身看到宋知遇立在那儿,纳闷地叫了他一声,后者恍然回神。
“看什么呢?”
宋知遇跟上,淡声说:“没什么。”
两人在学校附近找到了一家中餐厅。
许恒话多嘴又碎,点菜的功夫就已经和老板聊了一圈,姓甚名谁老家何处摸了个清楚,菜单递回去时道了声谢:“张哥麻烦您快点,我一天没吃快饿死了。”
老板乐呵呵地应下,果然上菜的速度快得惊人。
解决了自己温饱的许大少爷开始操心对面的人。
“你还没回答我呢,见到人了吗?”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啊?”
意思就是,宋知遇在校长的安排下,单方面地、远远地,见了沈来寻一面。
隔着教室的窗户,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伏案书写。
在一堆外国小孩儿里,她的东方面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上课很认真,他看了很久,她都没有注意到教室外的他。
许恒错愕:“为什么不把她叫出来呢?”
宋知遇垂下眼眸:“听她外婆说,今天是她的生日。我觉得,她应该不太想今天见到我。”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见她,明天?后天?”
他眉头微蹙:“下次吧。”
这可真是个最遥远的时间了。
许恒看他这副神情,思忖两秒忽然福至心灵,揣摩着问:“你该不会是……那个词怎么说来着?近乡情怯?”
宋知遇看了他一眼:“不会用就别瞎用。”
许恒又扒拉了两口小炒黄牛肉:“你以前可不像现在这样优柔寡断。”
宋知遇喝了口茶,苦荞茶的清香滑过喉咙从里往外溢出来,他有些疲倦地捏了捏眉头,“阿恒,这件事情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许恒放下筷子,“要么那婆婆的话你就一个字儿都别信,只当世界上从来没有这么个事儿。但你既然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那就把事情干净利落地解决了,早点把孩子接回去。宋明最近对你盯得紧,越拖事情越不好办。还有你那个没安好心的后妈,就等着你出事儿呢,这些个道理你该比我清楚。”
宋知遇沉默良久,才道:“嗯,我知道。”
一餐饭宋知遇吃得食不知味,许恒被他影响,胡乱吃了点也饱了。两人用完餐离开时,经过一个小包厢,里头传来生日快乐歌的中法双语的二重唱,听声音,有一个是老板的。
“这老板服务挺周到啊。”许恒听了两秒,评价,“就是有点跑调。”
上车后许恒说想去一趟邂逅,问他要不要一起。
这家酒吧,两人还没回国时,许恒常去。
而宋知遇自从十六岁那年在酒吧出过事儿以后,就不怎么去这种场所。
他倒是经常听许恒提起邂逅,说那儿的老板娘如何如何漂亮。
看来之前说的“见见老情人”,就是这么个老情人。
宋知遇本来不想去,但许恒非要拉着他,宋知遇猜着这人才是真的近乡情怯,临上阵时怂了胆。
他今天心情不佳,也想喝点儿,就答应了。
到了邂逅,酒保竟然还记得许恒,交涉两句就领他上五楼找人去了,宋知遇要了杯威士忌窝在角落里等他。
来搭讪的莺莺燕燕,男女都有。放在平时,他还是有兴趣找找乐子,消遣消遣。
但这次实在是提不起兴致来,心里头憋着事,闷酒几杯下肚,燥气半分没少,反倒有了些醉意。
直到身边坐下来一个女孩儿,看上去十七八岁,亚洲人。她的妆很浓,掩盖了本来的模样,眼睛却很干净。
魅惑和清纯两种矛盾的特质奇异地糅杂在一起。
她似乎和这里的酒保很熟,男酒保递给她一杯低度数的酒,她笑着接过,又趁他不注意,悄悄往里头加了烈酒,喝下去时开心地眯了眯眼。
宋知遇冷眼旁观。
原来并不是只兔子,而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女孩儿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表情,冷脸配浓妆,透露出浓浓的疏离感,不像是她这个年纪的孩子会有的神情。
宋知遇在她身上莫名感受到熟悉和亲切。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两三句将前来搭讪的人拒绝,看上去很有经验的样子。直到来了个花衬衫的男人,格外难缠,她似乎是真的不耐烦了。
男人说着什么热爱阳光晒过的被子的味道。
她打断:“先生,我看过一本医学的科普杂志,那里面讲,阳光是没有味道的。您闻到的是被子里的螨虫和微生物被阳光烤焦后尸体的味道。”
男人绿着脸离开时,宋知遇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螨虫和微生物?”
引起了女孩的注意,她看向他。
她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灯光昏暗,甚至有些看不清人脸,但是她的眼睛很亮,看向人的时候流光溢彩,落满星辰。
兴许是喝了酒的原因,兴许是因为他突然做了“父亲”,就对小女孩儿有了耐心和好奇。
总之,宋知遇难得话多。
他们聊了起来,且聊得很好。
女孩很可爱,直接又大胆。
但她似乎过得不太好,小小年纪还不懂得如何隐藏情绪。
尽管比同龄人成熟,也难免会流露出些许孩子气来。
没过多久许恒下来,他们是时候该离开,他竟然有点舍不得。
很久没和陌生人聊得这么开心了。
许恒没个正形,冲着女孩儿抛媚眼:“小美女,有缘再见。”
她却问宋知遇:“叔叔,我们也有缘再见吗?”
他避而不答。
宋知遇办完事就要回国,偌大的两个国家,相隔千万里,哪有这样的缘分能让两人再次相遇。
回酒店的路上,许恒开车。宋知遇坐在舒适的副驾驶座里,车厢里的暖气开得很足,酒气上头他有些昏昏沉沉。
“阿恒。”
许恒应了一声。
“我突然觉得,有个女儿也挺好的。”
恰好遇上红灯,许恒缓缓踩下刹车,看了他一眼:“哈?”
宋知遇头歪斜在车窗上,回想起刚刚酒吧里的那个女孩儿。
是不是小姑娘都这样细心体贴、天真烂漫?
来寻也会是这样吗?
他胡思乱想着。
看着窗外的高楼灯火,是温暖的气息,他自顾自地低声道:“你说,我要是能早一点找到她,是不是会过得开心一点。”
许恒沉默了半晌:“Meet,你是不是喝多了。”
红灯转绿,周围的景物飞速后退,他笑了笑。
“可能吧。”
-
第二天,宋知遇没再去找来寻,而是直接回了国。
因为他确定了要将来寻接回来。
三个月后,A市下了第一场雪,王诚也办妥了所有的手续。
他再一次飞往法国。
这才是他们之间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
王诚提前联系了沈来寻的“小姨”林楠,林楠却在电话那头说:“我很忙,你们直接去学校找她吧。”
压根没有商量的意思。
王诚看向宋知遇:“这……”
“宋先生,你别把她当小孩儿。”林楠说,“那丫头有自己的主意,你和她好好谈谈。她要是不愿意跟你走呢,我也不会劝她。”
于是宋知遇自己去找了沈来寻。
旧港也在下雪,纷纷扬扬,时大时小,就是没有停的意思。 他想起上次看到来寻在课上认真的模样,不想耽误来寻上课,就让她的老师在最后一节课下课后,再告诉她他要找她的事情。
他则站在她教学楼外等着。
等人的这一会儿时间,雪又变大了。
下课铃响,学生们蜂拥而出。
他身材高挑,模样出众,来来往往的孩子经过他时,都忍不住探索的目光。
终于,有个单薄的身影向他走过来。
风雪交加,宋知遇握着伞柄的手竟然有些冒汗。
他在紧张。
要是被许恒看到,不知道又要嘲笑他多久了。
“这位先生,听说……”女孩儿的法语流畅地道。
话却没有说完,她愣在原地。
宋知遇当然是不会知道她因何愣在原地的。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轮,开口说话时才感受到嗓子有些干涩。
“沈来寻?”
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有说不上来的奇异感。
她很惊讶他知道她的名字。
“初次见面,我叫宋知遇。”
其实并不是初次见面了。
宋知遇没有告诉她,三个月前他曾在她的教室外,远远地看了她一眼。
女孩客气又礼貌:“您好,宋先生,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宋知遇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因为想要说的实在是太过突兀。
在生意场上,他可以运筹帷幄,在人情场上,他可以长袖善舞,但是此时此刻,面对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他不知如何是好。
沉默之间,沈来寻主动说:“看样子您有话对我说,附近500米有一家咖啡厅,或许我们可以坐下聊聊。”
这是再好不过。
路上两人没有交流,安静得只剩下耳边的风声和脚踩在雪地里的“咯吱”声。他替她打着伞,却仍旧是隔了半臂的距离,只远不近。他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天气欠佳,咖啡店人几乎没有人。他们挑了个角落位置坐下,点了单,服务生端上来后不再打扰。
宋知遇僵硬地开启话题:“你就这么跟着我过来,不怕我是坏人?”
她抿了一口牛奶,奶沫在她唇沿留下淡淡的痕迹,看上去可爱又乖巧。
“那您是坏人吗?”她完全不像是害怕的样子。
这种没由来的信任让宋知遇安定了些许,他笑着摇了摇头。
但那笑容并没有维系多久便慢慢撤去。
外面的风雪透过门檐钻进店里,吹得廊前的风铃一阵响。服务生拿了个木凳抵住门板,抱怨着老板舍不得花钱装一个厚实的门帘。
他盯着落地窗外的雪花看了数秒,转而凝视沈来寻。
这三个月,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收到她最新的动态,做了什么,学校生活得怎么样,诸如此类。
但照片怎么也比不上亲眼见到来得真实。
沈来寻比照片上瘦很多,白色的羽绒服套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荡。大红色的围巾衬得她肤白胜雪,一双漆黑的眼睛看向他时,眼角微微上挑,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可能就是血缘的神奇之处。
沈来寻的外婆曾对他说:“涟涟,长得像你,特别是眼睛,笑起来的时候更像。”
明明从未谋面,却已经有了割不断的联系。
他观察着她的神色,斟酌着开口。
“沈来寻,我是你的父亲。”
-
坐上回国的飞机又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将近二月中旬,不到两周便是除夕。
“在看什么?”
宋知遇问身边专注地看着窗外的沈来寻。
她眨了眨眼睛,说了句颇孩子气的话:“我在等星星。”
“不过可能等不到。”她说,“快到了吗?”
宋知遇抬腕看了眼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左右落地。他看到小姑娘眼里明显的落寞,没多想就开了空头支票:“你要是喜欢星星,我们可以去北极,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极光。”
他以为她会开心一点。
但她只是淡淡一笑:“不用这么麻烦,我只是随口一说,您别放在心上。”
一个月了。
从他去法国见她,到带她回国,已经过去一个月。
他们的关系一直是这样。客气、疏离、不冷不热。
“沈来寻,我是你的父亲。”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女孩儿手中的牛奶倾洒而出,泼了满身,白皙的手被烫得通红。
他慌乱地帮她擦拭,比她更狼狈。
面对一个从天而降的女儿,他实在是毫无经验、不知所措。
本来已经做好了攻坚战的准备,沈来寻却出乎意料地配合。
果然像林楠说的。
她是个有主见的孩子。
在他们见面三天后,她了解清楚了情况,同时也做出了决定。
“我还未成年,您是我的监护人,我听您的。”
她什么都听他的,什么都配合。
只提了一个要求。
“我可以继续叫这个名字吗?”她解释,“用了这么多年,改姓名会很麻烦。”
他当然答应了,毕竟姓宋还是姓沈,他并不在意。
剩下的时间一直在忙着办理各种手续,纷杂但顺利,顺利到让他感到有些不真实。
她越是乖巧懂事,他反而越是觉得心有愧疚。
回国那天,林楠来送沈来寻。她当着宋知遇的面,对沈来寻说:“小丫头,存好我的号码,如果过得不开心了想回来,就给我打电话。”
宋知遇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下飞机时,她埋头跟在他身边,风吹散了围巾,露出细细的脖子,显得格外单薄。宋知遇未作多想,拉住了她。
沈来寻仰起头。
他弯腰给她系好,顺手把棉服背后的帽子拉上来盖住,忍不住笑了一声。
“怎么了?”她瞪着那双漆黑的大眼睛看他。
“没什么。”他轻轻揉了揉软乎乎的帽子,说,“觉得你毛茸茸的像个洋娃娃。”
宋知遇直起身,抬眸看向头顶的天空。夜空黑沉沉一片,看不见一颗星星。
那个说要等星星的小姑娘却低着头。
他收回视线:“走吧,回家。”
9.2来寻
沈来寻跟着宋知遇回到A市安置行李,又来到枫泊,可惜并没有见到外婆最后一面。
她没有哭,抱着外婆的骨灰在灵堂坐了很久,宋知遇也在一旁陪了她很久,指尖捻着烟,未点燃。最后她实在是撑不住靠在他肩膀上睡了过去,闭眼前闻到他身上的烟草香,比安眠熏香还好用。
家里早已没有什么亲戚,连葬礼都不用举行,街坊邻居悲悯地说了句节哀,不久就变成镇上茶余饭后的谈资。
“梁婆婆病了那么久,没治好,过去了。”
“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只可怜了那小孙女,没爹没妈的。”
“有什么可怜的,她妈之前卷了情人那么多钱回来,死了钱不都是那丫头的。”
“我看这次是个男的带她来的,她爸找到了?”
沈来寻沉默地站在墙角,坐在麻将桌上女人的尖细的声音传过来。
“谁知道是不是傍的哪家大款……碰!”谈话丝毫没有影响她出牌的速度,“跟她妈一样。”
“张姐,人家才十四岁嘞。”
“哎哟,你没看到那丫头长什么样?小小年纪就一副狐媚样,勾人得很。我听说现在大城市里的人,就爱这种细皮嫩肉的……”
沈来寻攥紧了手里的袋子,勒进手指里。毫不迟疑地转身就走,却又陡然停住脚步。
宋知遇在站在两步开外,臂弯挂着她的大红色围巾。
他不等她提问,便展开了一个柔和的笑容,微微弯腰,将围巾给她仔细带上,解释:“怕你冷,过来送围巾,顺便接你回去。”
他似乎总是觉得她会冷。
她语气硬邦邦的像个冰块:“我不冷。”
宋知遇接过她手里的袋子,触碰到她冰凉的指尖,“手这么凉,还说不冷?”
又问:“东西还没送,怎么往回走了?”
沈来寻咬着唇不答话。
似乎听到他微微叹了口气,下一秒垂在身侧的手被他牵了起来。
他的手心温暖干燥,轻而易举地融化了她满身的冰霜。
她诧异地抬头看他。
“是这家吗?”他指指身后的小院。
“……嗯。”
宋知遇拉着她走进院子里,嘈杂混乱的麻将桌顷刻间安静下来。
他们在被人打量。
即使垂着头,也能感受到那一双双眼睛,在她身上泼满污秽。
宋知遇的声音依旧温和有礼:“请问张阿姨是哪一位?”
刚才说话的女人局促地站起来,“是我。”
他将手中沉甸甸的袋子交给女人,“涟涟的外婆说您爱吃她老人家腌的酸萝卜,生前特意给您腌了两坛,叮嘱涟涟一定要送到。”
张阿姨脸色变了好几变,竟然在眼眶里挤了几滴泪来,“难为梁婆婆还惦记我,真是菩萨心肠!涟丫头也是又乖又懂事,以后一个人遇到什么困难,就来找你张阿姨,不要客气!你外婆在天上,肯定也会保佑你过得平平安安的。”
“是。”宋知遇不急不缓地笑着说,“外婆在天上,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也听得一清二楚。”
院子里的人闻言都面色各异,神色颇不自然。
东西送到,沈来寻片刻也不想多待,拉着宋知遇就要走。
宋知遇却没动,他握紧沈来寻的手,笑容和煦:“我是涟涟的爸爸,以后就会带她离开这里了,各位保重。”
留下张阿姨僵在原地,满院的人面面相觑。
回家路上他一直牵着她的手。
向来冰冷的手,竟然沁出了一层薄汗。
沈来寻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是你外婆告诉我的。”宋知遇大步跨过一个水坑,回过身,两手夹在她腋下轻松地将她抱了过来,再牵起另一只还是冰凉的手。
她又问:“那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宋知遇脚步顿住,他想起来寻外婆给他的那封信里提到过,这个名字的由来。
“出生时孩子一声没哭,孩子妈却哭得停不下来。于是给孩子起了个小名,叫做涟涟,是哭泣不已的意思。”
沈凉不如意,也不愿女儿如意,一出生,就带着这样的名字。
涟涟,涟涟,泣涕涟涟。
来寻,来寻,无人来寻。
宋知遇静静凝视她片刻,抚上她皱起的眉头,莫名觉得这个动作熟悉极了,但又没能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熟悉感。
“虽然我一直在国外读书,但外祖母年轻时是语文老师,逼着我背了不少诗词。”
“余清在林薄,新照入涟漪。”宋知遇说了一句沈来寻从未听过的诗句。
“涟涟,是水面上泛起的小波纹。”他赋予了沈来寻的名字从未有过的含义。
有风吹过他们跨过的小水坑,带起了层层的涟漪。
-
这些年来,宋知遇和沈来寻的关系虽然一直不冷不热,但他将沈来寻保护得很好,并没有多少人见过她。
直到这一次,李芮和宋勉回国。
宋知遇抱着来寻出神,车厢内暖气开得足,来寻也睡得沉。
看来在学校里实在是太累了,明明刚刚还说想和他多说会儿话,可两人聊着聊着,她就没了声音。
等宋知遇低头一看,小姑娘已经睡了过去。
怕她着凉,宋知遇脱了大衣盖在她身上,将她裹住,又往怀里带了些,才发现她今天戴着的,是去年生日时他送给她的那条红色围巾。
白瓷瓶一般的小脸缩在柔软的围巾里,睡颜宁静。
宋知遇竟生出了一种天荒地老的感觉。
可惜这份天荒地老有些许短暂。
今天王诚又问了他打算什么时候将来寻送出国。
王诚已经知道了他的计划,并表示十分认可:“确实是个好办法,法国那边的环境来寻也熟悉一些,你和来寻聊过了?”
宋知遇那时正提着水壶,给落地窗边的那盆君子兰浇水。
他不说话,王诚只当他是默认了,于是继续问:“那你准备什么时候送她出去?确定好时间,我也方便帮来寻办手续。”
宋知遇一时没有回答。
王诚给出自己的意见:“不如等年后?”
宋知遇神色怔怔地重复他的话:“年后……”
王诚观察他的神色,斟酌道:“过年还有两个月,如果你觉得太迟了不安全,那早一点也可以……”
“就年后吧。”他打断了王诚。
过了两秒,自言自语般,又说了一次。
“就年后吧。”
自欺欺人是没有用的。
无论是他,还是来寻,有些事情,是逃避不得的。
这半年来,只要来寻在,他回到家中,总是能得到她的亲吻、拥抱、关怀。
即便是像现在这样,她睡得不省人事,也依旧能够轻而易举地化解他心里的冰霜。
明明是一个那么瘦弱的小姑娘,却好像真的成为了他的盔甲。
从前他总是觉得,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即便是家人、夫妻、恋人,也都是不依附于他人而存在的。
而现在,他真的有了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好像真的可以说,来寻是他的。
是他的私有品。
这样人的念头让他上瘾,却也令他害怕。
上瘾是因为自己的私欲,害怕是因为尚有的良知。
两个小时后,他拍了拍来寻,将她叫醒。
来寻半梦半醒的,勾着他的脖子吻他,像小动物一样。
宋知遇很享受她的依赖,也低头去亲她。
亲着亲着,她突然一僵,坐直了身子,颇有些懊恼:“我怎么睡着了?”
他不由得失笑,揉了揉她的头发。
“没事,才十一点。”
来寻睡得脸蛋红扑扑的,眼神逐渐清明,在黑暗的车厢中熠熠生辉,整个人显得无比娇俏可爱。
宋知遇忍不住又低头吻她。
这回带了些情欲。
他们对彼此的身体已经十分熟悉。
只一个吻,来寻就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
只要宋知遇动情,她就会跟着动情。
他的一点点小小的情绪波动,都会感染她、影响她。
吻逐渐加深,他唇舌侵入,颇有些霸道地勾住她的舌尖,强行与她纠缠,夺取她的气息。
他的手在她腰间摩挲着,挑开她的毛衣探了进去,掌心有些发烫。
“要……做吗?”来寻喘着气,抵住他的额头,小声说,“还有一个小时。”
车子停在偏僻的角落,四周无人,这样的环境之下,来寻大胆了不少。
她主动发出邀请。
宋知遇却沉默了许久,最后松开来寻,将她的衣服整理好。
来寻不解地看着他,明明他是想做的,甚至,他的呼吸都还没有平复。
她按住他的手:“为什么?”
宋知遇说:“你今天已经很累了。”
来寻毫不犹豫地摇头:“没关系的。”
他摩挲着她的脸,将她搂进怀里,珍视的吻落在她的额头。
“给我抱会儿,陪我说说话?”他说。
来寻在他怀里抬头,凝视他片刻,妥协:“好吧,这次我一定不会再睡过去的。”
宋知遇又低低地笑起来,她贴在他胸口,他的笑声清晰入耳。
“睡过去也没关系。”他说。
他们没有做,只是依偎着,聊一些没有营养的话,但是两个人都乐在其中。
距离零点还剩十五分钟的时候,他们下车。
来寻窝在他怀里许久,腿脚都有些发麻,差点摔了一跤,得亏宋知遇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于是他在她面前蹲下:“上来。”
来寻看着宋知遇的背影,神色有些发怔。
没听到动静,宋知遇回头看她:“怎么了?”
来寻摇头,趴在了宋知遇的背上。
他轻松地将她背起。
她个子虽然高,却不重,宋知遇总是能很轻松地就抱起她。两人在做爱时,他也喜欢抱着她往上顶,因为那时她就会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细长的腿圈住他的腰,整个人都牢牢依附着他。
他背着她走出一段路。
来寻才低声问:“宋知遇。”
“嗯?”
“你还记得,上一次背我吗?”
宋知遇闻言,脚步顿了顿,柔声道:“记得。”
9.3来寻(依旧是h但不完全h)
他当然记得。
两年前,2018年的夏天,七月二日,他生日的前一天。
来寻初中毕业,还不满十六。
那时距离来寻回家,已经过去了一年五个月。
他们的关系比陌生人亲近些,又比父女疏远些。
总之,不尴不尬。
虽然在了解宋知遇的人看来——比如许恒和王诚——来寻回家后,宋知遇变化很大,至少是有了万分在意的人。
但他向来情绪不外露,而来寻也不怎么爱说话,于是两人在一起时,总是和谐之中又透露着诡异。
许恒调侃:“你俩像在演父女,还是演技不怎么好的那种。”
他被安排了一天的相亲,逃脱后来到宋知遇的办公室诉苦。
诉完也不走,就在他这儿蹭茶喝。
不知怎么就聊到了来寻身上,换来宋知遇一记眼刀。
“都说女儿要富养,小姑娘得宠着,知道吗?”许恒这个没结婚没孩子的人,说起这些倒是头头是道。
宋知遇懒得理他。
许恒想起什么,问道:“她是不是初中毕业了?”
“嗯。”
“去哪儿读高中?”
宋知遇说:“来寻考上了市一中。”
A市最好的高中,每年的升学率数据都十分漂亮,只是管得严,一个月放才一次月假,每天都有早晚自习。
许恒愣了愣:“不把她送去南星吗?”
那是私立的高中,制度也松散些,不用那么辛苦。
宋知遇摇头:“就去一中,挺好的。”
来寻回家后,读书上学,都是和普通的孩子一样,他并没有送她去私立的学校。
一是因为,来寻主动和他聊过这些,她不希望自己特殊化,也不习惯特殊化。
二是因为,南星中学里大多也都是富家子弟,他不想来寻和这些人有任何瓜葛。宋家就已经是一淌浑水,他当然不希望来寻这股清泉混进其他的浑水之中。
至于学习方面,他很少过问,并不想给来寻压力,因为不管她学得怎么样,在将来,他都会给她想要的生活。她想要去做什么都可以,她想要什么他都会帮她得到。
宋知遇觉得,这是他作为父亲,应该给她的。
但来寻的成绩一直稳定拔尖,足以令他省心和欣慰。
他很清楚,来寻是个聪明懂事的姑娘。
许恒都忍不住感叹:“之前觉得你摊上个大麻烦,现在倒是挺羡慕的,还真是捡了个宝。”
宋知遇仍旧翻阅着手上的文件,没说话,眼睛里却多了些笑意。
许恒问:“她放假天天在家干嘛呢?”
宋知遇顿了顿,仔细思考了下,再开口时语气都柔和不少:“早上起了就倒腾她的那些花花草草,在家看会儿书,下午去市图书馆自习,晚上有时候会看看电视,有时候出去跑跑步。”
今天中午他在家吃的饭,饭后顺路送她去了图书馆。
话音刚落,窗外传来闷响,是雷声。
许恒来时还出着大太阳,这才几个小时,天就变了。
“这天儿变得,比女人的脸还快。”许恒啧啧称奇。
瓢泼大雨陡然而至,打在窗户上,顷刻间便看不清外头的景色。
宋知遇皱了皱眉,抬腕看时间。
下午六点二十分。
来寻通常六点离开图书馆,坐十五分钟地铁,再从地铁站步行十五分钟回家。
许恒看他表情不对,问了句怎么了。
宋知遇没回答,只是放下了手上所有的活儿,按开手机给来寻打电话。
很快便被接通。
“喂,爸爸。”小姑娘细软的声音传来,混杂着雨声。
看样子已经出了地铁站。
“在哪儿呢?”
“回家路上。”她说。
宋知遇盯着窗户上的雨滴,打在玻璃上后滑落,又在下一瞬有新的雨滴覆盖。
他说:“你有伞吗?”
她顿了顿,说:“没有。”
宋知遇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问了她更加详细的位置:“那儿附近有一家便利店,你进去等我,我来接你。”
挂了电话他迅速起身,从衣架上拿了外套。
许恒在一旁听了半天,也搞清楚了状况。他跟着站起来,正要开口,宋知遇又划开手机,微信加了句:“买点热饮,驱驱寒。”
从没见过他这么紧张过谁,许恒觉得很是新奇。
只是淋了雨而已,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
他和来寻的接触并不多,逢年过节见一见,去宋知遇家的时候,也能见上一两面。
许恒有幸在宋知遇家蹭过一顿饭,来寻掌勺,许恒吃得赞不绝口。
来寻话不多,但也不怕生,行事得体,美丽乖巧,十分讨人喜欢。
那小姑娘白陶瓷一般,让人忍不住去保护去怜惜,是不忍心她受到一点伤害的。
何况宋知遇还是来寻的父亲。
这么一想,许恒似乎也能理解宋知遇的郑重其事了。
他跟在宋知遇身后上了车,坐进副驾驶,宋知遇把车发动出去了才问。
“你跟上来干什么?”
“去接小来寻呀。”许恒面不改色,“我都好久没见到她了。”
宋知遇真诚地发问:“你有见她的必要吗?”
许恒:“……”
“看一眼你的宝贝女儿都不行?想金屋藏娇啊?”许恒不着调地说,“人家小姑娘可喜欢我了,每次见到我都笑得贼开心。”
宋知遇无语片刻,还是没忍住:“语文差,就别老瞎用成语。”
然而许大少爷早就不记得自己刚刚用了什么成语。
正是晚高峰,又下雨,路上堵得很。在第三次踩下刹车时,宋知遇抬腕看时间,“啧”了一声。
玩着手机的许恒侧眸看了他好几眼。
宋知遇面无表情地问:“看什么。”
许恒收回视线,“没什么,就,难得看到你着急,多看几眼。”
宋知遇是他见过最淡定的人。
认识这么多年他极少看到宋知遇急眼,从来都是一副不慌不忙、淡定从容的样子。为数不多的几次,好像都给了那个从天而降的女儿。
刚得知情况时,他吓了一跳,第一时间赶到宋知遇家里。那个向来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整洁的人,衣衫不整胡子邋遢地坐在地上,周围全是酒瓶和烟头,手边是一份亲子鉴定和一张沈来寻的照片。
前方的路终于通畅。
到达便利店时,雨也渐渐停了。
夏天的雨就是这样,来得快去得也快。
车子停在便利店外,许恒没下车就看到里面坐着一个小姑娘,捧着杯热饮。热气飘到玻璃上,形成了雾气,她抬手在那片雾气上不知道画了什么,没画几笔就被她全擦了。
他下车走过去敲了敲玻璃,笑眯眯地挥手。
沈来寻看到他,先是一愣,随后也笑起来。
他得意地对身后的人说:“我说什么来着,来寻很喜欢我的。”
宋知遇没理他。
两人走进便利店,收银员看起来是个学生,娃娃脸,眼睛很大,看到他们进来,本来就大的眼睛更是睁大了一圈,立刻摆出热情的笑容,问两位顾客要买些什么。
许恒那招蜂引蝶的DNA又动了,笑得如沐春风,撑在收银台上故意压低了声音暧昧地问:“什么都有吗?”
宋知遇冷着脸看了他一眼。
女学生表情一僵。
许恒嘻嘻道:“不用管他,他今天心情不好。”
下一秒,宋·心情不太好·知遇揉了揉坐在窗边的小姑娘的头,温和地说:“等很久了吧?”
许恒:“……”
女学生:“?”
许恒认真地说:“他心情好像又好了。”
女学生:“……”
他胡乱结束了这段尴尬的对话,走过去咬着牙给宋知遇低语。
“你他妈大学学的川剧变脸吗?”
宋知遇:“不要在孩子面前说脏话。”
小姑娘穿着简单的白色短袖牛仔裤,肩头还有些湿,鬓角碎发上水渍也未完全干。
倒衬得她清水出芙蓉一般秀丽。
她站起身乖巧地向许恒问好:“许叔叔好。”
许恒默默把下一句“他妈”咽了下去,也弯腰揉揉她的头:“你好呀,小来寻。”
没摸两下被宋知遇一把拍开:“瞎摸什么?”
许恒:“?”
心口被插了一刀。
宋知遇看都没看他一眼,将带来的外套披在沈来寻身上,动作细致轻柔。
他语气颇有些无奈:“本来就感冒着,还穿这么点儿。”
许恒惊讶地看向沈来寻:“感冒了?”
仔细观察,好像今天小姑娘的声音是要比平时低哑一些,还带着点鼻音。
沈来寻笑了笑:“没事的,小感冒。”
外头的雨彻底停了,宋知遇拉着沈来寻走出便利店。
许恒看着前面一高一低的身影,放慢了两步跟在他们身后。
宋知遇柔声询问着沈来寻有没有吃药。
她说吃过了,也没有别的不舒服的,而后悄悄递了一个什么东西给宋知遇。
许恒听到宋知遇笑问是什么。
“给你的,我只买了一瓶。”小姑娘的声音很小,“别让许叔叔听到。”
可许叔叔还是听到了,并且感觉心口被插了第二刀。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前面的宋知遇笑出声:“听到了也没关系,他打不过我。”
虽然被损了一通,许恒却没有任何不高兴,反而是有些感慨。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宋知遇如此开心的笑声了。
他想起一年多以前,他陪着宋知遇去法国了解沈来寻的情况,晚上去了邂逅,回酒店的路上宋知遇靠在车窗上问他。
“你说,我要是能早一点找到她,是不是会过得开心一些。”
那时他觉得宋知遇是喝多了,醉言醉语听不得。可此时看着前面温馨和谐的两人,他倒真希望这个小姑娘能早点出现。
上了车,三人商量着晚饭吃什么。
沈来寻还生着病,宋知遇一口回绝了她想要在家做晚饭的想法。
他看了眼副驾驶玩手机的大闲人,面不改色地说:“来之前,你许叔叔说好久没见你了,想请你吃饭。”
许叔叔在宋爸爸的注视下笑着说:“嗯,没错,叔叔可太想请你吃饭了。”
沈来寻沉默片刻,把那瓶本来是给宋知遇的热饮递给许恒,嗓音甜甜:“谢谢叔叔。”
许恒愣了愣,绽放笑容,毫不客气地接过那杯热饮,正要揉揉沈来寻的头,可想到宋知遇刚刚的反应,还是放弃了。
手上忍了,嘴上就忍不住要逗人几句:“诶,Meet,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宋知遇打转方向盘:“什么。”
许恒透过车内的后视镜看了眼安静盯着窗外的女孩:“把你这女儿卖给我吧,多少钱我都买。”
宋知遇没回答,却在下一秒缓缓踩了刹车:“是你自己滚下去,还是我给你踹下去?”
许恒大笑。
“开个玩笑,来寻都没急你急什么。”
他们去了附近的火锅店,其间宋知遇出去接了个电话,很久都没有回来。
饭桌上过于安静,许恒有意调节气氛,给沈来寻夹了片肥牛,“你看,你爸这么忙,吃个饭都还要工作,叔叔呢,就很闲,有大把的时间陪你。”
沈来寻朝他身后看了眼,笑着不说话。
“光笑是什么意思啊。”许恒话音刚落,自己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他盯着来电显示看了两秒,身后传来宋知遇凉凉的声音:“接啊,‘Lily宝贝’的电话。”
许恒:“……”
然后接了电话叫着“宝贝”出去了。
宋知遇坐下:“以后看见许恒躲远点。”
沈来寻笑:“嗯。”
一顿饭,有许恒这个气氛大王在,吃得十分融洽。
饭后,宋知遇开车送许恒回去。
到了目的地,两人又站在车外聊了些工作上的事情。
等宋知遇回到车内时,发现沈来寻已经歪倒在后座睡着了。
小姑娘睡颜恬静,手脚蜷缩在一起,像个小虾米一样。
宋知遇怕她又着了凉,下车开了后座的门想把外套给她盖上,无意间触碰到她的脸颊,竟然是滚烫。
他一愣,又去摸她的额头。
的确是烫的。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感冒还是加重了。
他轻轻拍了拍的脸:“来寻,醒醒。”
沈来寻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原本白皙的脸颊因为发烧而微微发红,开口,声音更哑了:“到家了吗?”
宋知遇将她扶起来,温声道:“没有,你发烧了,我带你去医院。”
沈来寻强撑着精神,摇摇头:“不用这么麻烦,我回家吃点退烧药就好了。”
宋知遇替她扣好安全带:“听话。”
到医院时,沈来寻烧得比刚刚更厉害,宋知遇叫了几声都没什么反应。
他只好将她抱下车,背在背上。
沈来寻的头垂在他颈间,脸颊贴在脖子上,热量混杂着她身上浅淡的清香传递过来,连带着他的皮肤都跟着发烫。
停车场距离门诊还有一段路,夜间的风凉,他背着她走得很快。
背后的人动了动,似是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宋知遇。”
宋知遇脚步顿住,以为是自己没听清。
“什么?”
背上的人小声却吐词清晰地再一次叫了他的名字:“宋知遇。”
这可属实是令人惊讶了。
相识两年,她对他的称呼只有两个。
宋先生。
爸爸。
他扭头看了眼沈来寻,小姑娘半闭着眼,显然是烧得有些糊涂。
陡然间被女儿直呼大名,宋知遇反倒觉得好笑:“怎么发个烧,跟喝醉了似的。”
沈来寻真像是喝醉了一样,说话慢吞吞的,一句话要思考许久以后拆成好几段说。
“你,不是,叫,宋知遇吗?”
他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嗯,但你不能这么叫我。”
“那应该,怎么,叫你?”
宋知遇十分有耐心地说:“你应该叫我爸爸。”
小姑娘没说话,似乎是又睡了过去。
他背着她在发热急诊挂了号,可运气是在是不好,碰到电梯维修,只能步行上输液室。
爬楼梯时,安静许久的沈来寻又叫了他:“宋知遇。”
她叫他的名字时,最后一个字会带一点尾音,是枫泊那边的口音,让他的名字听起来都变得柔和婉转许多。
宋知遇就宋知遇吧。
他也懒得纠正了,没和一个生了病的小姑娘较真,应了下来:“嗯,怎么了?”
“我,难受。”
他上楼梯的脚步加快了些:“乖,打完针就不难受了。”
“打针,疼吗?”她声音越来越小,“疼,也,没关系,我很能,忍疼的。”
宋知遇愣怔。
发黄的信纸,带着墨香的文字。
——涟涟出生后,受了不少苦。她犯起病来亲生女儿都不认,又打又骂。
这是涟涟外婆信里的内容。
那封信,他看过许多遍。
关于沈来寻的童年,虽然只有寥寥数句,但是他能想象到,她过得一点儿也不好。
宋知遇心底酸涩一片,沉默着到爬到了三楼,才低声说:“嗯,涟涟很坚强。”
见到医生,查了体温,沈来寻的确烧得厉害。
医生给她打了点滴,他就守在她的病床旁边,替她盖被子时,被她抓住了手。
其实很容易就能挣脱开,但是宋知遇没有,而是反握住。
她的手细长如白葱,因为太瘦的缘故,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见,宋知遇握在手里都不敢用力。
中途时不时有工作的消息和电话进来,沈来寻睡得并不安稳,好几次被吵醒睁开眼,又因烧得厉害而撑不住闭上。
宋知遇索性将手机调至了静音,扔在一旁再也不理,只是安静地守在沈来寻身边。
从十八岁起,他就少有这种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的时候了。
为数不多的几次,都是因为沈来寻。
她是他生命里最大的变数,却也是最大的礼物。
许恒说沈来寻回来以后,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其实宋知遇自己倒是没有很明显的感觉,与以往相比,他过得也并没有多大的不同,只是心里装进了一些柔软的东西。
会在他人提及儿女时凝神多听几句,也会在经过饰品店时忍不住多看几眼。
会在加班至深夜时想起还有个小丫头在家等他,也会在应酬的酒桌上想念她做的饭菜。
这些对宋知遇都没有产生太大的影响,却让他觉得生活好像变得更色彩斑斓了一些。
两瓶药水很快就打完,他难得地空闲了一个多小时。
按下呼叫铃后,医生过来抽针,叮嘱道:“回去过不了多久就能退烧,孩子会流汗,记得给她擦擦。她要是饿了,尽量弄一些清淡的东西吃。后面几天按时吃药就行。”
宋知遇一一应下。
医生顺嘴问了句:“你是她哥哥吗?”
“不是。”宋知遇说,“我是她爸爸。”
医生惊讶地又看了他一眼:“这么年轻啊。”
宋知遇没说话。
回到家已经十一点多。
宋知遇没怎么照顾过人,又是铺床,又是烧水,又是煮粥,几乎可以说是手忙脚乱。
他记着医生的话,隔一段时间就去量量沈来寻的体温。
果然烧渐渐退了下来,浑身也出了一层汗。
他接了热水,用毛巾给她擦拭,擦完了脸擦脖子,擦完了脖子擦胳膊,擦完了胳膊擦手。
最后……只剩下前胸和后背,出汗最多的两个地方。
无从下手。
沈来寻十五岁了,正值青春期,已经不再是小孩子的身体。即便他的身份是她的父亲,也还是有些尴尬。
他本想叫醒沈来寻让她自己来,可刚凑近就发现她睡得极沉,眉头也微微锁着,想来是不怎么舒服。
病后的面色略显苍白,看上去脆弱可怜极了。
一瞬间,宋知遇心里那点别扭烟消云散,他不再纠结,拿起她放在床边的睡衣。
抬手,关了床头的台灯。
房间里瞬间变得漆黑一片。
他替来寻脱掉了身上的短袖和内衣,摸着黑小心翼翼地擦干净她后背和胸前的汗水。
黑暗蒙蔽了他的视线,感官却被无限地放大。
温热的毛巾抚过她胸前微微耸立的乳肉,又细又软,嫩豆腐一般。小小的,他一手就能握住。即便他再小心,可视线受阻,手指还是蹭到了她顶端的小红粒,手下的少女传来无意识地轻哼,猫咪爪子一样挠得他心头发痒。
这和他以往接触过的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样。
宋知遇绷着脸,快速擦好给她换上睡衣才重新打开台灯。端着水盆离开沈来寻的房间时,几乎可以说是逃离。
向来沉着冷静的人,竟然能乱成这样。
他自己都没想到。
宋知遇在淋浴间僵站数秒,心底升起的异样令他不悦地皱了皱眉。
并非是抵触,而是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心慌。
花洒喷下温热的水流,划过他的指尖,带走五分钟前的触感,他才陡然清醒过来一般,觉得刚刚慌乱的自己实在是可笑。
他简单洗了个澡,重新推开沈来寻的房门时已经坦然自若许多。
她缩在柔软轻薄的空调被里,裹得严实,只有那白皙的小脸漏在外面,刚刚皱起的眉头也已抚平,睡得安稳。
再量体温,烧彻底退了下去,宋知遇也放下心来。
看她熟睡的模样,估计是不会醒了。
他也准备离开。
突兀的闹钟响起,打破静谧,柔和的铃声显得格外刺耳。
宋知遇动作迅速地关掉闹钟,怕吵醒了沈来寻,却又在看到屏幕上的闹钟名称时,愣在原地。
是沈来寻手机的闹钟,屏幕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生日。”
此时此刻是七月三日的零点,他的生日。
床上传来窸窣的动静。
宋知遇侧头,对上了沈来寻还有些混沌的眼眸。
可能是因为她生了病吧。
可能是因为房间的灯光太过昏黄吧。
可能是因为他一整晚心绪不宁吧。
否则,他怎么会觉得这个十六岁还不满的小姑娘,望向自己的目光会如此缱绻爱恋。
外头刮起了风,吹得树叶阵阵作响,她的声音细小喑哑,他却听得清晰。
“宋知遇,生日快乐。”
10.1哄人
“宋知遇。”
“嗯?”
“你还记得,上一次背我吗?”
“记得。”
比起上一次,来寻这次是清醒无比的,她也不需要再像两年前那样,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见不得光的感情,她可以亲昵地将头埋在他的颈间,轻蹭他的脸颊,柔声问他:“那天,我和你说生日快乐了吗?”
烧得太高,脑子里混沌一片。
她只记得宋知遇背着她去打了针,又给她擦了脸。
中途她睡了过去,被闹钟吵醒,头晕成那样还记得这闹钟是为了他的生日而设定的。
宋知遇将她往上抬了抬,说:“嗯,你说了。”
“我还一直以为,你没听见呢。”
因为来寻并不记得,他有什么回应。
事实上,宋知遇也确实没有什么回应,他还停留在她目光带来的震慑当中,等回过神来,她已经再度沉睡。
那晚,他在她床边坐了许久才离开。
宋知遇说:“我听见了。”
听得很清晰。
来寻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进他的左耳:“那就好。”
他背着她走了一段路,人烟渐多,来寻便从他背上跳了下来。
他牵起她的手,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怎么手总是怎么凉呢?”
似乎从小就是。
五年前在枫泊镇,他第一次牵她的手,就是这样凉。
来寻挽着他,笑眯眯地说:“你的手暖和就可以了。”
宋知遇笑着将她的围巾往上拉了些,没有说话。
公园里的人很多,都是冲着零点的烟花秀而来。
成群结队的,不少情侣。宋知遇和沈来寻身处其中,就如同一对普通的情侣一般,丝毫不突兀。
来寻太喜欢这种感觉了。
路过一个老婆婆鲜花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束,来寻多看了一眼,就被老婆婆拦了下来。
“小伙子,给女朋友买束花吧。”话却是对着宋知遇说的。
一句话说出来,两人的神色都有些愣。
女朋友。
真是一个全新的身份。
宋知遇凝视来寻片刻,眼角流露出些许笑意:“想要吗?”
他默认了这个身份,来寻心头一荡,定定地望着他。
宋知遇却神态自若地在摊位中认真挑选,偏头问她:“玫瑰?”
炙热的爱。
来寻缓缓回过神,摇头,指了另一个花束:“桔梗吧。”
无悔的爱。
来寻一手抱着花,一手被他牵着。他们没有往人多的地方去,挑了个视线开阔的湖边,靠在栏杆上等待新的一年的到来。
宋知遇问她什么时候放寒假。
来寻想了想:“估计年前两周。”
宋知遇静默一瞬,道:“这么迟?”
“嗯,快高考了,学校要补课。”
提起高考,宋知遇又是一阵沉默,问:“有心仪的大学吗?”
自从两人的关系发生改变后,他们就很少聊起关于以后的话题,尤其是关于她的人生和未来。
因为在聊起这些的时候,父亲和女儿的身份格外不容忽视。
而这,又恰巧是两人刻意回避的。
今天不知为什么,他竟然主动提及。
这个问题,前不久乔尚青也问过她。
“暂时还没有想好,看高考成绩吧。”来寻看了他一眼,“A市的学校就很好。”
宋知遇不置可否:“专业呢?”
她之前回答乔尚青,想读一个将来能找到忙碌又赚钱的工作的专业。
于是来寻说:“有点想学医。”
宋知遇“嗯”了声,没有说其他。
她一直有自己的想法,自律且目标明确,并不需要他来安排她的生活,他只需要帮助她抵达就好。
来寻有意回避转移话题,宋知遇也配合地不再去聊这些。
远处的人群躁动起来,他们抬眼看去,耸立的大楼上闪烁着倒数的数字。 5,4,3,2,1——
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声,五彩缤纷的烟花冲上天空。
旧岁去,新年至。
这一年确实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来寻看了会儿烟花,便收回视线去看身边的人,猝不及防落入他的缱绻的目光之中。
他并没有去管绚丽夺目的烟火,只是专注地凝视着她。
就像刚才买花时,她凝视他一样。
来寻展开笑颜,叫他的名字:“宋知遇。”
一如两年前,带着婉转的尾音。
“嗯。”他应道。
“新年快乐。”
“涟涟也新年快乐。”
来寻一句一句,说得虔诚认真:“我希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宋知遇不再回答,在口袋中将来寻的手握紧了些,而后低头,吻住了她。
-
元旦假期只有三天,31号放假,2号下午就得返回学校。
宋知遇也十分忙碌,跨年那天还是百忙之中抽出的时间陪了来寻一晚上,1号一早就赶去了S市出差,晚上将近十一点才回来。
虽然他提前打了电话让来寻不用等他,但回到家里还是看到小姑娘躺在阳台的吊椅里,胸前搭着一本书,睡得沉。
宋知遇将她身前的书拿起,放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把她从吊椅里抱出来。
还是惊动了她。
她眼睛都未睁开,只是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就往他怀里钻。
“回来啦。”声音都是半梦半醒的。
这种下意识的依赖和温柔,立刻就驱散了他满身的疲惫和风霜。
由内而外,从心暖到身。
他将她抱到自己房间,洗漱后相拥而眠。
天微亮,来寻还在酣睡之时,他就又去了公司。
他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宋明虎视眈眈,如今又多了李芮这个大麻烦,大部分时间都给了工作,两人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少得可怜。
来寻从不抱怨。
知足常乐,这是外婆常挂在嘴边的话。
来寻深谙其道,否则她这一生,迟早会在郁郁寡欢中走向终结。
睡了个午觉,宋知遇给她打来电话。
“来寻,书房的桌子右侧第二个抽屉里有个U盘,你帮我带过来吧,顺便送你回学校。”
来寻收拾好行李,去书房拿好U盘,没多久宋知遇派来的车就到了院外。
这次不是王诚来接的她,而是另一个来寻没见过的年轻人,二十出头的模样,胸前挂着博瑞的工作牌,上头写着他的名字:李稳。
来寻确认了车牌号后才走过去,李稳十分恭敬地替来寻拉开后座:“宋小姐,请。”
来寻上车的动作一顿,还是没有纠正他的错误,坐进了车中。
一路无话,到达博瑞集团的大楼后,李稳将她的行李箱放置在一楼储存好,领着她走了上一次宋知遇带她走过的专用通道。
来寻上了电梯,年轻人替他按下了楼层按键后退了出去:“宋总在办公室等您。”
于是来寻独自一人乘坐电梯,目光落在快速跳动的楼层数字上。
2……9……15……21……32
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
上次来时,她被宋知遇牵着,走得很快,直达办公室。
这次来寻边走边观察,才发现32层只有宋知遇一人,根本没有其他员工,甚至连王诚的办公室都不在这一层。
回想起那时两人在办公室做时,她生怕被外面的人听到,紧张得要命,而他明知道外面没人还故意戏弄她。
真是过分。
来寻抱着找人算账的心态,快步走向他的办公室,连门都没敲就一把推开,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娇俏:“宋知遇,你——”
声音戛然而止。
来寻整个人都僵化在原地。
办公室里不止宋知遇一个人。
还有另一个女人。
来寻看不清女人长什么样,因为她背对着来寻,在和宋知遇拥抱。
时间似乎都在此刻静止了。
博瑞整栋大楼都开着暖气,她身上还穿着厚厚的棉服,来寻却觉得冷意从心口蔓延到全身,手里握着的门把如冰一般凉。
宋知遇的眼中也闪过错愕,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女人松开了他,回身过身看向来寻。
褐色短发,个子很高,气质随和,笑容也明朗而富有感染力:“你就是来寻吧,你爸爸和我提起过你,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宋知遇对来寻说:“你叫她周阿姨就好。”
梦魇一般。
——她叫夏瑾,你叫她夏阿姨就行。
——来寻对吗,知遇给我看过你的照片,比照片上还要漂亮呢。
这是宋知遇正式给她介绍夏瑾时,产生的对话。
来寻记得清清楚楚。
此时此刻,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喉咙里像是被人塞了刀片,连吞咽口水都困难。
周遥却抢先道:“宝贝,千万别叫阿姨,我听见这个词就头疼,叫我Selina吧。”
这过分热情亲近的语气让来寻有些无措,她还沉浸在那个拥抱带来的冲击当中,愣愣地说了句:“Selina阿姨好。”
周遥捂着心口,装作痛心状,竟然用法语说了句:“哦天,Meet,果然是你女儿。”
宋知遇笑起来。
周遥说:“行了,我先走咯。”
她冲来寻挥手:“小美女,再见。”
宋知遇说送她到电梯口,让来寻进去坐着等他。
一直到他们离开,来寻才慢慢缓过神来。
原来只是朋友。
现在想想刚刚那个拥抱,似乎也只是朋友之间而已。
是她想多了。
来寻自嘲地笑了笑,她可能是有点PTSD。
只是没想到这应激反应,竟然能如此强烈。
调整好情绪,宋知遇也返回了办公室,他坐到她身边,揉了揉她的头发,却是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她。
来寻察觉,问:“怎么了?”
宋知遇说:“没什么。”
她原以为他会和她解释刚刚的一幕,可是并没有。
或许是她的情绪调节得十分到位,宋知遇觉得不需要再解释,又或者,宋知遇压根没想过要解释。
无论是哪一个,都让来寻有些在意。
她知道这个在意显得格外矫情。
明明是自己敏感过头误会了,还期望着他的解释。
人总是这样,得到一点,就渴望得到更多。
渴望他能够更在意她的感受。
可是现在两人这样的关系,算什么呢?
就像宋知遇没有什么立场去吃乔尚青的醋一样,来寻又有什么立场去吃别的女人的醋呢。
况且宋知遇还是被她拖下水的一方。
知足常乐吧。
来寻再一次对自己说。
她在办公室没有待多久,王诚就打了电话过来,提醒宋知遇一个小时后的会议安排。
于是宋知遇提前送来寻回了学校。
王诚开车,三人行,又是一路无话。
下车时,王诚的关切叮嘱反倒比宋知遇这个父亲还要多。
来寻静静地看了宋知遇片刻,即使知道他不会说什么,还是不免暗淡了目光,转身走进学校。
睡前宋知遇倒是打了通电话过来,却也没提下午的事情,只是关怀且颇有些不自然地问了些不痛不痒的事情。
原以为,这件事情会就此翻篇。却在三天后,接到了宋知遇的电话。
“涟涟。”他说,“去和老师请两天假吧。”
-
宋知遇目送着来寻转身走进学校,迟迟没有下令开车回程,王诚坐在驾驶座上,揣摩着宋知遇的心思,半是玩笑地说了句。
“来寻好像情绪不太高,看来好学生也不想上学啊。”
果然,宋知遇闻言眉头微锁,问道:“你也觉得她不太开心吗?”
一个“也”字,让王诚明白自己这是猜中了。
“有一点。”他试探着问,“发生什么事了?”
宋知遇没说话。
三个小时前,许久未见的高中兼大学同学周遥找到了他。读高中时许恒和周遥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三个人算是一个小团体。
大学时周遥又碰巧和宋知遇在同一导师门下,宋知遇帮了周遥不少忙,毕业至今,两人也一直保持着联系。
周遥此番前来,是因为她要结婚了,特地来送请柬。
闲聊片刻,互问了近况。
中途王诚敲门进来,提醒他下午的会议事项,才发现U盘掉在了家里。
宋知遇于是给来寻打了个电话。
“来寻,书房的桌子右侧第二个抽屉里有个U盘,你帮我带过来吧,顺便送你回学校。”
周遥八卦地问了句:“女朋友?”
宋知遇将手机重新放回口袋,才低声开头:“女儿。”
周遥很吃惊,他连婚都没结,怎么就突然蹦出来一个女儿。
“收养?”
“亲生的。”
周遥更加震惊。
宋知遇三言两语带过,周遥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很快就接受了现实,并发表感言:“我早就觉得,你长着这张脸,就该有点风流债才对。”
宋知遇:“……”
临走时,她礼节性地给了一个拥抱,却好巧不巧,来寻在此时推门而入。
他还来不及解释什么,就被周遥抢了话头。
送周遥到电梯口,她叮嘱他再忙也得来参加她的婚礼。周遥移居芬兰已有数年,嫁了个芬兰老公,婚礼也在芬兰举行。
“可以把你家小美女也带上,算是带她来旅游了。”
回到办公室时,来寻神色如常,对于刚刚的事情,什么也没有问。
宋知遇心想,是不是自己太过紧张了,来寻向来乖巧懂事,善解人意,应该并没有误会。
送来寻去学校的路上,一路无话是常有的事情,宋知遇却觉得不太对劲。
连王诚也察觉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能怎么说呢,他没法儿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不管发生了什么,小姑娘嘛,哄哄就好了。”王诚说。
这可让宋知遇犯难了。
哄人,是一件他不擅长且没做过的事情。
晚上宋知遇又给来寻打了个电话。
“涟涟,你……”却不知道如何开口,略显局促地问了句,“心情怎么样?”
问完自己都觉得这话问得莫名其妙。
电话那头的来寻也显然是被问懵了,愣愣地说:“挺好的呀。”
她好像真的没有因为这件事情而不开心。
于是随便聊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可临到睡前回想起过往的种种,他越发觉得不对劲。
小姑娘心思细腻,却也极其敏感隐忍。
当初面对夏瑾的事情就是这样,不说不问,通通自己憋着。
是了,夏瑾。
推门而入那一瞬间来寻的眼神,和去年生日听见夏瑾提起两人要结婚时,一模一样。
情绪稍纵即逝,她比一年前更加擅长伪装。
若她把周遥当成了又一个夏瑾……
思及此处,脑海中浮现出来寻进校门前略显疲倦无力的神色。
宋知遇登时睡意全无。
即便他已经决定将来寻送走,纠正这段错误的关系,可是他也不希望在来寻离开之前,有任何的不愉和委屈。
从前的事情他无法弥补,但现在的当下,他想倾尽所有对她好,让她开心快乐。
第一反应是想给来寻打个电话,好好解释清楚,可一看时间,已经是凌晨。
于是大半夜的,他拨通了许恒的电话。
“你知道怎么哄人吗?”他开门见山地发问。
一阵沉默。
许恒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的错愕:“什么玩意儿?”
宋知遇捏了捏眉心,突然就有点后悔找他:“算了,没什么。”
“算什么算啊!”许恒当然不肯放过他,兴致勃勃地问,“哄人?你的词典里竟然还有哄人这个词?”
宋知遇:“……”
许恒继续问:“哄谁啊?我认识吗?什么时候好上的,我咋不知道啊?”
宋知遇面无表情地挂断。
两秒后,许恒打过来:“?诶?怎么就急了?”
宋知遇:“不想跟你废话。”
许恒好气又好笑:“你这人,大半夜的找我取经,态度还这么差啊。”
他三分正经,七分调侃:“这哄女人,无非就是四个字嘛——投其所好。”
宋知遇眼睫轻眨,将电话拿近了些。
许恒说:“约出来,看个电影送送花,买个礼物开开房,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宋知遇:“……”
他究竟在期待什么。
许恒笑得不怀好意:“当然最有效的还得是这最后这一步,没有什么是不能在床上解决——”
声音戛然而止,宋知遇再一次挂断了电话。
这次许恒没再打过来。
宋知遇腹诽许恒的不靠谱,却又真就这他的话琢磨起来。
投其所好……
思索了半天,心下一片怅然。
这么多年了,他竟然不知道来寻喜欢什么。
他只知道她喜欢缩在阳台里倒腾那些花花草草。
除此之外,她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平时有什么娱乐活动……一无所知。
甚至,他们亲密起来,也就是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
越是绞尽脑汁去想,越发现自己对她知之甚少。
可她却比谁都了解他。
宋知遇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蔓延开来的愧疚和郁闷压得他实在有些难受。
但,总不能听许恒胡扯,什么事都在床上解决。
他难得地失眠了,第二天一早起来,划开手机,微信上有两条许恒发来的信息和一个定位。
【恒:三春园那边的温泉山庄我上个月去了一趟,挺不错的,你要不带人去玩玩儿?】
【恒:这个天儿泡温泉最舒服,穿的少,哄人也方便。】
附带一个下流的狗头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