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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回到家里洗了个澡,躺在床上小憩了一会儿,一边胡乱换着电视频道,一边考虑是不是干脆请假半天算了。可头刚沾了枕头,手机又响了起来。
李旭在电话那边像崩豆一样把项目的新进展说了一遍,傅征倚着靠垫揉了半天额头,还是决定回趟公司参加会议。
项目推进会的时间并不长,三点半左右就结束了。除了几个主要负责人的留下来又讨论了些细节问题,其他成员都陆续回到工作岗位上。
傅征听着年轻人们面红耳赤的争论,却有点心不在焉。
李旭趴在他耳边小声叫着:“傅总,傅总……”
傅征这才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说到哪里了?”
“都结束啦,就等着您发话呢。”
傅征皱着眉头,实在回忆不起来刚才都在说些什么,只好合上报告道:“那就先到这里吧。我回去综合大家的想法,最后定稿会让李旭给大家发到邮箱里。散会。”
年轻人们面面相觑,李旭也是头一次见到这工作狂领导开小差的样子,不禁有点担心:“傅总,您要是太累了,不如请假歇半天吧。”
傅征哼了一声,推开椅子站起来:“李旭,去帮我看看郭总在不在人力部,我一会儿要过去找他。”
李旭爽快地应了一声,飞快地奔出了会议室。
傅征敲了几下郭文华办公室那虚掩的门,毫不客气地走了进去。
“老傅,你来了。”郭文华叼着烟,正坐在桌前跟面前站着的几个年轻人不知道在谈些什么。
傅征扫了眼屋里的人,有点恼火。这个李旭,回去只向他报告郭文华在办公室,却没说他在忙些什么。这下可好,跟不想遇见的人撞在了一处。
侧眼扫过去,那穿着西装的黑发年轻人也是显得紧张了起来,背脊绷得直直的。
傅征摆摆手:“不知道你在忙,我等会儿再过来。”
郭文华却站起来:“哎哎,别走啊,你来得正好。”
人力部的老总从桌子后面转了出来,指指那一排年轻人说:“x大的实习生。老蓝给安排进来的。”
傅征点头:“要招进来?”
“当然不是,x大的实习课。他们系主任不是跟老蓝关系特好么?这次非要塞进来,说是做校外实践,还要算学分什么的,就三个星期。”
傅征抱着手,不知在想些什么,一言不发。
“哎呀,我知道你们部门不爱带实习生,不过他们系这次几十人进来,每个部都得给我消化掉几个,别以为你就能逃得过。”
傅征苦笑着:“老郭,我们这边每天都跟打仗一样,哪有功夫带实习生玩。”
“我这不是特地照顾你,给你挑的都是成绩好又机灵的。你看这五个小伙子,身强体壮的,给你跑跑腿,复印东西总可以吧。”
傅征抿着嘴,看了看那几个愣头青的小子,又扫了一眼低着头的袁艺。
“那个我不要,太瘦。”
年轻人闻声惊讶地抬起头来,跟傅征对视了一下,又赶紧把头扭向了一边,攥紧了拳头。
郭文华咳嗽了一声:“老傅,你就别闹了。又不是真让你部门招人!你就都给我领走,哪怕是觉得没用,让他们坐一边看报纸我都不管。反正老蓝都特意交代过了,每个实习生都得轮岗三个部门,一星期换一个部门。你这拨还都赶上男学生呢,下拨给你分一窝丫头,看你还挑什么!”
傅征苦笑了一下,不再多说。
郭文华打了个电话,吩咐了几句。王思思从外面探进头来,从高挑的上司背后绕了过来。
“郭总,您叫我?”
“带着实习生跟傅总过去,赶紧安排,就差他们几个了。”
王思思朝着傅征娇俏地笑着,带着实习生做出你走一步我们就要跟一步的架势。
傅征没办法,带着这一串令人瞩目的尾巴,拐到七层的另一侧,在自己的部门停下。
“思思,你回去吧。”傅征恨不得立刻把人力部的监工赶走,又朝着李旭点头,“这几个人教给你了,随便安排点儿活,别捣乱就可以。”
几个年轻的学生刚进公司大门还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在听了傅征跟郭文华的谈话之后,就已经有点垂头丧气了。原本觉得自己是名牌高校的学生,系主任和公司高层关系又很好,过来实习也多少会得到关照,谁知道在傅征嘴里,只是被当做碍手碍脚的存在。
傅征又看看袁艺,清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那么淡漠地注视着一切,仿佛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傅征不再多说,转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将纷扰隔绝在门外。反正不过一周时间,很快就会结束了。
(二十七)
下午的工作依旧是忙得不可开交,水都顾不上喝几口。
快到七点的时候,傅征手里的工作才算告一段落。放下电话,下楼到了快餐店,随便点了个套餐,算是填饱了肚子,又马不停蹄地回了公司。
项目才进行到一半,正是关键的时候,哪里都离不开人。市场部全员加班已经持续半个月了,谁也没有怨言。傅征在写字楼下,抬头望着七层那一排映着灯光的玻璃窗,就知道是自己部门的所在了。
电梯到了七层,屋子里传来盒饭的味道和年轻员工们笑闹的声音。
看上去比往常要热闹啊,傅征有点纳闷。转到挡板后面,才发现一群年轻人围着电脑比手画脚,不知道在议论什么。
傅征咳嗽了一声,人群哗地散开。
“傅总……”
“傅总……”
年轻的员工们看见上司过来,赶紧打着招呼,还有几个手里捧着盒饭,嘴里的饭菜都没咽下去,鼓着腮帮子冲傅征点头。
傅征朝人群里一看,竟然发现那几个年轻学生还没走,抬手腕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八点了。
“李旭。这几个实习生怎么还没回去?”傅征皱着眉头问道,“你又不给人家加班费,留到现在算怎么回事?”
“哎,他们说回学校也没事嘛。帮着打打下手,咱们管晚饭。”李旭挠着头皮答道。
“……九点之前让他们回去,太晚了出什么事,你担得了责任吗?”
李旭哈哈大笑:“老板,人家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结伴走,还能碰上抢劫的不成?”
“……”
“好,吃完饭就让他们走。”
“嗯,你们也赶紧进入工作状态,既然加班就有效率点儿,我可不想这一个月都这么熬下去。”
“是!”李旭应着,赶紧挥手散开人群,“开工了开工了……”
傅征忽然叫住他问:“还有一个呢?”
李旭愣了:“什么?”
“还有一个学生,不是五个么?”
李旭仰脸想了半天:“哎,刚才好像还在的……这么说来没见他吃饭啊……”
傅征皱了皱眉头:“已经走了?没打招呼?”
“啊,袁艺好像是去资料室了。”人群中有个年轻人忽然答道,“后来就一直没见到了……”
李旭一拍脑袋:“不会是被锁在里面了吧!资料室的门是关上就自动落锁的,进去都得带着钥匙。袁艺身上有钥匙吗?”
年轻的学生们面面相觑:“……不是您带着过去的吗?我们哪儿知道啊。”
李旭眼瞅着上司的脸色越来越黑,赶忙从座位上跳起来:“我去看看!”
傅征按住他的肩膀,把李旭重新压回到座位上:“你们接着干活,我去找。”
资料室的门很厚,外面还有一层防盗门。平时不怎么有人过来,钥匙只有两把,分别在傅征和李旭的手里。
转开屋门,走了进去。资料室里果然亮着灯,袁艺趴在桌上,头枕着手臂像是睡着了。听见门口响动,这才抬起头来。
“傅总。”年轻人从书桌前站起,毕恭毕敬地低着头,顺手把要拿的档案盒抱在了胸前。
“李旭把你丢在这儿的?”
“……嗯。”
“怎么不跟外面联系?”
“手机没带进来,叫过门了,但是从外面可能听不见。”
“那你就这么一直耗着?要是没人来……”
“傅总,您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我还没吃饭。”袁艺错过身,欲与他擦肩而过,却被傅征一把揽住。“你觉得在市场部很别扭的话,我可以再去找郭总谈,把你调走。”
袁艺退了一步,眼里看不出波动:“傅总,没必要吧。不过是一周的实习。您这样把我推来推去的,是想让我的实习鉴定都合不了格吗?”
傅征垂下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你觉得没必要,那就算了。”
袁艺绕过傅征,走到房门前,转了转把手:“傅总,这门……”
傅征拍了拍西装上衣和裤子口袋:“嗯,好像是开门的时候,落在门上了。”
“……可以借您的电话用一下吗?”
傅征耸了耸肩:“不好意思,忘带了。”
袁艺有点恼火地抬起头,看见傅征满脸的不在乎,又把火气压了下来。
“你不用这么紧张。”傅征抱着手,靠在书架上,“顶多再过五分钟,李旭就会过来找人。你既然连一周都能忍,也不会在乎这几分钟吧。”
袁艺刚要开口说话,资料室的照明忽然灭了。连窗户都没有的密室里,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
空气中流淌着沉默和尴尬的气息,过了约莫有一分钟,年轻人才终于开口:“傅总,这也是您的杰作吗?”
傅征苦笑着摇头:“怎么可能,我哪有这种本事?”
(二十八)
一旦没了光亮,连呼吸都感到不那么畅通了。
虽然知道同事就在同一层楼的不远处,一会儿就能过来搭救,可是这样的氛围还是让人很不舒服。
傅征的视力并不好,再加上这两年用眼过度,别说是像这样毫无光源的房间,就是平时室内光线暗一些,辨识精细的物体都会吃力。
他摸着黑,从书架前一步步走过,想要凑到门前,去拍拍门板,多少也做点呼救的样子。
可刚刚走了两步,正撞上迎面过来的袁艺。
“抱歉。”傅征刚刚张口,袁艺就像被烫到手脚一样向后跳去。
年轻人慌乱地快速退后,正撞到背后的书架上。傅征皱着眉头,听见那背脊与胶合板碰撞的响动,心里暗叫不好。
“袁艺,别动那边的架子。”傅征伸手拉住袁艺的胳膊,使劲往自己这边拽。
袁艺更加激烈地挣扎起来,猛地推搡着傅征。
推拉撞击之间,两个男人的体重先后施加在本就不稳定的书架上面。劣质胶合板的架子摇摇欲坠,顶层的塑料档案盒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傅征听着那声音不对,就已经先一步把袁艺按进了怀里,用身体将年轻人的头护住,承受住了这一切。好在盒子老旧,封口不紧,坠落的过程之中,里面的A4文件纷纷散落开来,砸到背上,也并无大碍。
“这架子有点问题,”傅征松了口气,“挪到一边去,不要离这边太近。”
“你不用这样……”袁艺的声音有些闷。
“那怎么可以,”傅征笑了笑,“实习生在我们公司白加班还闹出工伤?那我还混不混了?”
袁艺的表情在黑暗中看不见,但是傅征猜想得到那肯定不会是什么愉快的样子。
他松开手,用身体支撑着书架不再摇晃,让年轻人慢慢退后到对面的墙壁。
“袁艺。”
“嗯?”
年轻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傅征估摸着,是到了安全的地方,这才小心翼翼地离开了书架,快步朝门口走去。
一步,两步……第三步刚刚落地,书架轰然倒塌,傅征虽然幸运地躲过了架子倒地的范围,却被那漫天飞舞的文件和档案盒子结结实实地砸了个正着。
背脊和头部都遭受了重击,虽然黑咕隆咚的不知道伤势情况,不过根据疼痛情况来判断,十有八九是出血了。
“傅征!你没事吧!”
年轻人的声音有些烦躁,脚步声也离自己越来越近。
“别过去。”傅征凭借声音的方向,精准的抓住年轻人的手臂,“别踩了档案,一会儿整理起来很麻烦的。”
“你……”
“借我靠一下。”傅征将额头抵在年轻人肩上,瞬间感觉到了对方肢体的僵硬。
事隔两年,怀里这个人竟已变了这么多。傅征静静地回忆着白天看到的袁艺和他那自轮廓到气质上的巨大改变。以前才到自己下巴的少年,如今身高已与自己的眉间平齐了。肩背都结实了许多,腰却还是像之前那样细,一只手臂就环的过来。
他在黑暗中,想起初见袁艺时,那湿润的像幼兽一样的黑色眼睛——他总是用充满温情和期待的目光追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可那些都只能存在于记忆里了。
他对自己说了再也不见,就真的从此销声匿迹。
更确切地说,袁艺并没有选择刻意地去逃离,只是不再与傅征接触了。他依旧在那里,与自己居住在同一个城市,过着与从前没有什么两样的生活。
傅征知道他一直在那里,可还能做些什么呢?
对于这个把自己的一切龌龊都看在眼里的少年,他甚至没有勇气再一次站在他的面前。
所以这样的结局再好不过了。
傅征闭上眼睛,缓缓地倒下。
再好不过了……
可为什么现在,这个人又要被推到自己面前呢?
(二十九)
李旭和同事们手忙脚乱地打开资料室大门,有人刚刚跨进一步,就被地上横着的乱七八糟的盒子差点绊了个跟头。
李旭高声喊着:“拿手电的站在前面来,这屋里灯管烧坏了。”
脚步声匆匆响起,有人拿着老式的电筒冲着前方扫了一圈,整个市场部的人都不敢说话了。
资料室的情形诡异得很。
书架瘫倒在地上,档案盒摔得乱七八糟,文件散落得到处都是,狼狈不堪。角落里坐着一个年轻人,面色难看,怀里躺着的男人,正是大伙的顶头上司。
“这……傅总……傅总?”李旭本想调侃几句,可再仔细瞅瞅,这屋里架势不对,也有点慌了神。
“傅总?”后面几个年轻人跟了进来,围在傅征左右,蹲下身一看,上司额头上还渗着血,脸色苍白的很是吓人。
“喂!这是怎么了!”李旭怒视着袁艺,“你们怎么搞的?怎么回事?”
“书架倒了。”
“我有眼啊,我当然看得出是书架倒了!傅总不是过来带你出去吗?怎么弄成这样?”
袁艺冷着脸,没有做声。
“算了算了,肯定是意外啦,你别大嗓门把人家学生吓到。他跟傅总又没怨没仇的,怎么会是故意的。”旁边有人劝解着,把李旭拉到了后面,“人都昏迷了,还是先送医院吧,有话回头再说。”
李旭堵着气,正想拨叫医院的电话,袁艺忽然说道:“不用去医院。”
“喂,你小子!出了事你负责啊!”李旭瞪着眼睛,开始挽袖子。
袁艺哼了一声:“睡着了而已。”
“……什么?”
“你们领导睡着了。”袁艺不耐烦地又重复了一遍,“可以把他抬开了么?重死了啊。”
李旭举着电话的手又放了下来,将信将疑地走到傅征面前,观察了一下伤势,又侧头听了听。果然,傅征的胸口平稳的起伏着,呼吸声低沉而均匀。
“……”
“可以搭把手么?”袁艺又重复道。
“哎,”李旭无奈地叹着气,使劲摇了摇上司,“老大,老大……醒醒唉!”
傅征揉着太阳穴,挣扎着坐了起来,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了眼前这昏暗的光亮,辨识出下属的身影:“怎么了?都挤在这儿干吗?”
“还问我怎么了!”李旭搀着傅征站起来,旁边有人递过来纸巾,给他擦着脸侧和额头的血痕,“您这是要干吗?不够吓人的!早跟您说了连着通宵不行,让您回去补觉您又不肯……”
傅征皱了皱眉:“罗嗦。”
“您就嫌我罗嗦,刚才这一晕,把新人都吓傻了,您看……”
李旭说着,回头看了看袁艺。
那年轻人的脸上依旧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只顾整理着自己的衣服,淡淡的表情看不到一点儿波澜。真让人不舒服。李旭腹诽着,瞪了袁艺一眼,把嘴重新闭上。
傅征的伤势虽然不重,可现状也不怎么乐观。
书架上陈旧的档案带着灰尘扑了他一身,再加上刚才倒在地上,血迹和尘土都糅杂在一起,原本质地良好的笔挺衬衣,如今脏兮兮又皱巴巴的,看上去狼狈极了。
傅征的眼镜在混乱中也摔碎了一个镜片,这下连回去开车都成了问题。
李旭安排了人去整理资料室,又遵照傅征的命令把实习生都遣散回校,这才自保奋勇地送上司回家。
“傅总,您这样,可说什么也不能硬撑了。”
傅征对着洗手间的镜子叹了口气,也觉得无话可说,只好收拾了东西,随他下了楼。
早春的晚上还冷得很,寒意透过大衣,直渗到骨子里。
傅征垂手站在路边,等李旭把车子开过来。
道路两旁的高大的玻璃建筑物,在灯光和雾气的点缀下,显得格外神秘。
不远处,年轻学生们的笑声传来,嬉闹中带着无知和无畏、天真和快乐。
傅征望着那一队背影,一时分辨不出来谁是谁。
李旭将车靠边,探出身子来冲着傅征招呼。
“傅总,这边,这边……”
傅征这才转过身,看着李旭傻里傻气的模样,笑了。
李旭瞪着眼睛瞅他:“老大,你是不是脑袋被撞坏了?”
傅征哼了一声,敛起了笑容,打开车门,坐在了后座:“少废话,开车。”
“嘿,这才像你嘛。”李旭高高兴兴地踩了油门,车子飞驰着上了主路。
(三十)
当傅征额头上贴着OK绷走进办公区的时候,办公桌后有几个人忍不住偷笑出声。
傅征抱着手,无奈地敲着挡板:“测算搞定了么?这么闲?”
这个项目所需的资金量测算并不难,只不过是需要时间和人力累加而已。计算简单,但数据繁琐,做出来也没什么成就感,很少有人愿意去揽这种任务。
年轻的员工们吐了吐舌头:“一会儿给您送过去,快好了。”
傅征皱着眉:“一会儿是多久,给我个准确的时间。”
他现在脑门上挂着伤,袖口挽到肘上,平时穿得齐整的西装衬衫,今天连领带都忘了打,本就严肃的脸,平添了几分煞气。
李旭从旁边转过来:“哎,老大。大伙都熬了一周了,就差这么一点儿,您就别急于这么一两个钟头了。中午休息之前,完整的报告会交到您桌上。”
傅征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了。
李旭把傅征推进办公室里,这才转头问:“怎样了?上午能搞定吗?别我把牛皮吹出去,你们让我兜不住啊!”
把着门口坐着的新人洛晴开口应道:“不就差测算那点儿啦,小意思。我让那几个实习生带回去做啦。今天就能交上来。”
李旭一拍大腿:“哎,你倒也放心啊!”
“怎么了?”洛晴扁了扁嘴,有点不高兴,“那东西多简单啊,大学生不会连这个都搞不定。”
李旭嚎着:“谁大学还不是混过来的。再说他们就是应付学校来实习的,哪会把这些放心上啊。你把活交给他们,还不是凑合凑合了事,真的弄错了,谁担这个责任?他们赶明拍屁股走人了,上哪儿找人去。”
洛晴脸色也有点发黑,不过还是嘴硬:“我看那几个小孩也挺积极的,干活也卖力气……”
“你给谁做了?”李旭手撑着桌子问道。
“在我这儿。”
背后忽然有人搭话,把李旭吓了一跳。
昨天那个跟傅征一起把资料室折腾得像台风过境一般的元凶之一,就站在自己身后,手里拿着U盘,递了过来。
“你要这个?我做好了。”
李旭一边接过来一边嘀咕:“一晚上就做好了?真的不是敷衍了事么?”
袁艺揉了揉肩膀:“怎么可能。昨天我们五个做了一天,晚上又回去熬到半夜。您觉得不行,可以重新检查一遍。”
李旭抬头瞅瞅几个年轻人的黑眼圈,咳嗽了一声。
“内个谁……洛晴,你交出去的任务你负责检查啊……”他说着,拍了拍手,“最后的汇总时间了,一鼓作气,上午要把初稿全部搞定。明天上会争取一次性通过。”
傅征回到办公室,刚刚拉开百叶窗,就听见外面传来击掌欢呼的声音。
这又是闹什么呢?傅征摇摇头,看着阳光透过落地窗,均匀地充盈着室内每一个角落。还有三天,项目就能告一段落吧。傅征撑着窗框,望向楼座之间的绿地。
很快就能结束了。
之后的进展都顺利极了。
不到十一点的时候,李旭已经大大咧咧地将厚厚的报告书摔到了傅征桌上。
“老大,您看看,咋样!”
傅征把眼镜摘下,揉揉发痛的眼角:“你审过了?”
“……嗯。”
“那给我讲一遍吧。”傅征靠着椅背,慢悠悠地点上了香烟。
“咳咳。”李旭抓着头皮,不知所措地搓着手,“那我回去再研究一下。”
傅征说:“给你一下午时间。明天上会的汇报你来做。”
李旭愣了一下:“老大……”
傅征拿着眼镜布,把新镜片擦得干干净净:“下周我要去休假。接下来的事教给你负责了,没问题吧?”
“您怎么了?”李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工作狂刚才说了什么?休假?“老大,您是不是身体……”
“我没事,就是想出去放松放松。”傅征挺直了腰板,背部后心处传来隐隐的抽痛,“假已经请好了,你好好给我盯住,别临时出什么篓子。”
“我明白。”
“嗯,去准备吧,明天要加油。”
李旭虽然平时看起来咋咋呼呼,但却是个得力的手下。能说会道,又有真材实料,做起事来毫不含糊。项目进展到这里,后面也不过全是执行的阶段了,凭李旭的经验和能力,问题该是不大的。
第二天下午上会,李旭不负重望地将报告展现在众位审批官的面前,项目顺利通过了。当傅征笑容满面地回到办公区的时候,年轻人忍不住欢闹起来。
“哇,终于结束了!今天开始不用加班了!”
傅征敲了敲桌子:“晚上我请客,你们挑地方,不用给我省钱。”
李旭狗腿地拿起电话,拨通了大厦对面的餐厅:“对,订个大包间……多少人?……唉,等等。”
李旭捂着电话,问傅征:“实习的小孩们要一起么?”
傅征点点头:“一起吧,他们也辛苦了。”
自角落里投来不友好的视线,忽然就落到傅征的身上。
傅征察觉到,只好苦笑着耸耸肩:“当然,一切全凭自愿。你们自己决定吧,我只管掏钱。”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还有两天。
等周末到来,大家就都能解脱了。
(三十一)
还未等下班,办公室的气氛就已经热烈起来。年轻的员工们早早换好了外套,有站着的有坐着的,就等着五点三十分那一刻的到来,飞快地涌向人脸识别的打卡机前排起长队。
李旭这时候,早就到了餐厅候着了,电话一个个打过来催促:“赶紧着,别让我一个人在这儿傻等。”
反正不过是隔一条街的距离,大伙也不着急,有说有笑地朝目的地走去。
傅征临行前接了个电话,说了不知些什么,刚要进电梯,又停住了脚步。
“你们先过去吃饭吧,我一会儿就到。”
他冲着洛晴和几个丫头摆手,让她们先下楼,自己又返回了办公室里。
电话是个老同学打来的,说是有点事要傅征帮忙。
傅征耐心地听着,拿笔在本子上把事情记录下来,答应帮他去找找人。这边电话停了,那边电话又响起来……忙了半天,才得了个空闲喘口气。
傅征坐在桌子上,双脚交叠,只觉得脊椎和肩胛骨疼得厉害。看起来,休假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了,再这样撑下去,铁打得也受不了。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铃响起来,接起来一听,李旭在电话那头都急了。
“老大,你还不来啊!”
傅征一笑:“你急什么,我过去付钱不就行了。”
那边声音吵闹嘈杂,李旭扯着脖子喊道:“您说什么?大点声,我听不清!”
傅征说:“挂了吧。我这就过去了。”
李旭那边可能还是听不清楚,对着电话又吼,傅征啪地一声,把电话掐断了。
今天的天气倒是格外好的。
日落的彼方呈现出奇妙的紫色,越是远离天际线颜色就越深,直至与漆黑的夜空融成了一体。
傅征夹着烟,在饭店楼下徘徊了很久,最后还是走进店内。
这家喧闹的餐厅并不是什么高档次的酒店,不过开在办公楼林立的闹市中,回头客不断,自然有他独到之处。氤氲着暖意和热情的空气把人团团包围,傅征深吸一口气,把外套搭在手臂上,推开包间的门。
里面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李旭站在两个圆桌之间,不知又在秀什么宝,惹得大伙笑成了一团。
傅征刚一进屋,就有人端着酒杯冲了过来。
“老大,来,敬你!”
傅征笑着推拒着,脸上却透着坚决:“不喝,晚上还要开车回去。”
年轻的小伙子们耷拉着脑袋走了,姑娘们却不甘示弱地又围了上来:“来嘛,傅总,就喝一杯,啤酒!”
傅征被几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围住,脱不了身,手里拿着玻璃酒杯苦笑不得:“感情你们有人接送,不怕喝酒。我喝多了要怎么回家?”
李旭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背后:“老大,你喝吧,喝多了我送你回去。”
旁边人都哄笑了起来:“喝!喝!”
傅征冷笑着,捏着李旭的脖子把酒杯给他抵在了嘴边:“你既然这么乐意做好人,就干脆替我喝了吧。”
屋里的气氛很快被炒得更加热烈,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熟悉与不熟悉的全都勾肩搭背,两两三三的围在了一起。借着酒精的力量,让彼此放得更开,即使是平时不苟言笑的人,这一刻也都喜笑颜开着,分享着彼此的欢乐。
傅征灌着可乐,心想着果然还是要多带这些小崽子出来闹一闹的,没什么比酒桌更能增进办公室感情的了。
傅征正打太极似的敷衍着来往的敬酒,眼角忽然飘到了对面的角落。
那几个实习的学生不知怎地受到了部门姑娘们一致的欢迎,甚至还有个女孩用胸口直贴着袁艺的背,一双白嫩的手臂从后面绕过来,一杯杯地给他灌酒。
傅征皱着眉头,别过了视线。
可没过几分钟,脸色发白的袁艺,腾地一下从酒桌前站起,捂着嘴,脚底下打着飘就冲出了屋门。
傅征把李旭从旁边揪了过来:“怎么连小孩都灌酒了?”
李旭两眼都直了,舌头转不过弯来:“小……小孩?傅……傅总,你带小孩……孩来了?”
傅征气得把李旭推在桌上:“没用。”
“傅……傅总?”李旭无辜地瞪着眼睛,不明白上司的火气是从何而来。
“我去趟洗手间。”傅征站起身来。
门外的服务生站得笔直,见傅征出来,忙问需要什么帮助。
傅征问:“刚才这屋里出来的那个客人,去了哪里?是不是吐了?”
服务生想了想:“是问我洗手间的方向了,我带您……”
话还没说完,傅征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拐角处了。
推开洗手间的门,就听见隔间里传来呕吐的声音。
傅征倚着门口站了一会儿,数着那里面冲水的声音响了一次又一次,袁艺才终于打开隔间的门,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
他抬眼见到傅征,也是一愣,随即低下头,走到水池边,洗脸漱口。
“不要喝了,赶紧回去吧。”
袁艺撑着水台,不悦地答道:“这是命令吗?”
傅征叹了口气:“是请求。”
袁艺抹了把脸,从洗手台前拽下几张纸,擦去手背和额头的水滴,将纸团起,精准地扔进不远处的篓筐里。
“借光。”袁艺远远地与他对峙,等待他让出路来。
傅征却没有动。
“袁艺,下周我要休假一段时间。”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傅征一笑:“没什么。我想了想,你们既然是集体活动,不来参加实习是不可能的,那不如我休息几天,把这段时间错开。”
“……”
“你不用每天都把弦绷得那么紧。”傅征为他扭开把手,轻轻地拉开一道缝隙,“都过去了,袁艺,都过去了……”
年轻人的脸上交织着难堪又复杂的神情,他慢慢地走向出口,在与傅征擦肩而过的刹那,又停了下来。
“傅征。”
“嗯?”傅征微微一笑。
夹杂着风声的拳头忽然逼到了眼前,傅征再想躲闪已经来不及,右侧的脸颊结结实实地遭到了重击,新换的眼镜应声落地,碎片摔出去老远。
傅征咳嗽了一声,抹了抹嘴角,鲜血顺着袖口滴了下来。
坏了,傅征心想。
家里已经没有备用的眼镜了。
(三十二)
袁艺挥出这一拳,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撑着水台,摇晃了几下,只觉得阵阵的晕眩。酒精作用在头顶,视线不稳,脚下无根。眼前傅征的形象,像是被信号干扰了的电视频道一样,频频扭曲着。
袁艺大口喘着气,拳头依旧紧紧地攥着,捏得指关节直作响。
他看着傅征弯下腰去,把碎掉的眼镜拾起,心里一阵无名火涌上,挥拳又要过来。
傅征上前一步,将醉醺醺的年轻人按在怀里,任他拳打脚踢地发泄着。
“你放手!”
袁艺虽然身体不受控制,头脑却清醒得很,他挣了几下未果,遂借着身体的重量,把傅征撞到了门上。
傅征只觉得背上的剧痛顺着神经线蔓延开来,他闷哼了一声,汗水顺着额头渗出。他没有松手。即使就那么一会儿也好,怀中袁艺的体温,让自己多少找到了些存在的实感。
傅征咳嗽着,把手慢慢收紧,将额头抵在年轻人的肩上。
“袁艺,我好想你。”
年轻人的身躯像遭到电击一样,愤怒的情绪瞬间涌出。
他拼尽力气推开傅征,用双手揪住那总是齐整干净的衣领,将对方死死压在门上。
“你别再闹了,还当我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吗?”袁艺黑亮的双瞳里,映着男人的脸,球状的瞳面把傅征的表情扭曲得像是要哭泣一样。
傅征淡淡笑着,还想要说些什么,袁艺的拳头却已经先一步击打在男人的小腹。男人双手环抱着腹部,弓下腰去,剧烈的喘息不止。
“你玩够了吗?傅征?”
傅征低声呢喃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袁艺听不清,只好皱着眉头,凑近了他的唇边。
“对不起……”
“……”
“对不起,袁艺。”
袁艺咬了咬嘴唇,重新站好。他作势刚要离开,却被傅征从背后拉住。
“你不要先回学校,跟着他们酒席散了一起走……”
“为什么?”
傅征苦笑:“你不要单独行动就对了,要是李旭问你什么,你就说不知道。”
“……不用你多管。”袁艺摔门出去,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门外。
傅征终于撑不住身体,顺着墙面缓缓滑坐下去。
他大口喘着气,注意力慢慢模糊起来。背后痛得厉害,比以往每次都严重,简直像是被撕裂一般。
门外依旧喧闹着,不知道楼下的庆功宴举办到哪里了。
傅征从怀里掏出烟来,慢慢点上。
尼古丁直接作用到大脑,整个人都感到了轻松和畅快,仿佛一切烦恼和痛楚都不见了,傅征的意识静静地聚敛清晰,他静待了一会儿,才掏出手机来,拨通了李旭的号码。
“来一趟洗手间。”傅征一边吐着烟圈,一边说着,“别那么多废话。不要带人来,就你一个。甭跟我装醉鬼,你的酒量我不知道吗?”
不多时,洗手间的门被打开,李旭莽莽撞撞地从外面奔了进来。
“老大?”
李旭看着地上的傅征,也傻了眼。
这才事隔一天,怎么又这样了?老总莫不是犯了太岁?
傅征把烟蒂捻在地上,冲着李旭努嘴:“过来,搭我一把。”
李旭赶紧蹲下身扶他起来,却发现傅征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您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
“带我出去,去门口给我打辆车。”傅征说着,伸手从怀里掏出张信用卡来,“给你,一会儿结账用。”
李旭边扶着他下台阶,边皱着眉头嘟囔:“回头再说吧,我先送你去医院。钱让小邱他们先垫上,这个又不急。”
“哎……您这是怎么了啊。”李旭叹着气。
“没事,摔了一跤。”
李旭啧啧着,看了看傅征那带血的嘴角,把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虽然他脑袋不怎么灵光,也看得出这事有些蹊跷,该闭嘴的时候,还是把嘴闭紧吧。
(三十三)
检查的结果并无大碍,但背后的伤是从来都不容小觑的。
傅征遵照医嘱回家静养,提前迎来了自己的休假。好在项目已经敲定,剩下的事也无需操心。只是他平时劳累惯了,一旦闲下来就浑身不得劲。
上午的时候来了七八个电话,公司上下排着队的慰问,傅征一边不悦的翻着杂志接电话,一边在心里圈定着谁是走漏风声的罪魁祸首。
傅征本以为这一天就会像这样百无聊赖地在床上度过,结果晚上六点刚过,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傅征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把电视音量调小,懒得去搭理这未知的访客。哪知门铃刚刚消停下来,手机又响个不停。
傅征抓起电话一看,原来是李旭。
“什么事?”傅征扶着床坐起来,枕在靠垫上喘了口气。
“老大,你在家吧?”
“什么事?”傅征没有正面作答,眼睛依旧留恋在杂志画报上。
“我到你家门口了啊,你要是在,来给我开开门。”
“……”傅征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下了床。尽管每走动一步,都会牵扯到后背的痛感,但是下属都到了门口,总不能就这样把他赶回去。
屋门被轻轻拉开,外面闪过一张看上去有点粗糙的脸。
傅征皱了皱眉,无论什么时候看见李旭,都是这样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真是要命。
“来干吗?”傅征撑着门,丝毫没有让李旭进屋的打算。
可这位直率的属下丝毫没感觉到老板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硬是把傅征推了进去。
“您在这儿站着干吗!也不怕着凉!快进屋!”李旭说着,又回转过身,从门后面拽过一个身高不及他下巴的青年,嘴里还不客气地吆喝着,“臭小子,别躲了,赶紧给我进来。”
傅征被那忽然出现在面前的熟悉的身影吓了一跳。
年轻人的眼神有点飘忽,倔强的脸上带着尴尬和慌乱。
傅征有点恼了,却又不好当着李旭的面发作,只好装成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迈步进了屋,在沙发上坐下。
李旭狗腿样的挤到他身边,从怀里掏出烟来,给傅征塞进手里,又拿着火机凑到近前:“傅总,烟。”
傅征用二指夹好,又朝前点了点:“你带这小孩来干吗?”
李旭一脸愤慨:“老大,您不用太顾虑了。这事前前后后我都差不多明白了,都是这小子惹得祸对吧?”
傅征没理这茬,抬眼看看袁艺,一张小脸上表情凝重,让人看着怪不落忍的。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傅征呼了口烟,往烟灰缸里掸了掸灰烬。
“老大,那天在资料室我就觉得不对劲,你人还好好的,怎么就倒下了?大夫也说了,你那是新伤加旧伤,就算你是昨天自己不小心在厕所摔跤了……跟周一那事也脱不了关系!”
傅征笑了:“周一什么事?我怎么不记得?”
李旭结结巴巴,说了半天也没能把自己的假想架筑在逻辑合理的推理之上,最后一拍桌子,非说自己的直觉就是跟袁艺有关。
傅征静静地听他陈述完毫无章法的推断之后,叹了口气。
“李旭,你要是把你这股钻研的热情都投注到项目上,我会更开心的。”
“老……老大……”
傅征摆摆手:“我有点渴了,帮我泡杯茶来好么?”
李旭愣了愣,看了看左右:“热水在哪儿?”
“要去厨房烧。”
“那……茶呢?”
傅征摊手:“家里正好没了,帮我去楼下买一罐上来。”
他说着从茶几上掏出钱包,夹出几张大钞递了过去:“买好点儿的,别给我拿散装茶叶对付。”
李旭伸张正义的热情一下子被扑灭,脸上憋得有点红,可上司发了话,又不得不听。他忿忿地瞪了袁艺一眼,用口型比着:“等我回来收拾你。”这才出了傅征家门。
只剩下傅征和袁艺,各自低头看着地板,不发一言。
直到烟灰燃尽,傅征终于站起身来:“你回去吧,李旭那边不用管他。他就是那样的人,心里想什么说什么,没有恶意。”
袁艺依旧是沉默着。
傅征摇了摇头,迈步朝卧室走去:“门不用关,给李旭留着吧。”
他躺回床上,背冲着门外,微微弓起的姿势,让人错觉有点驼背。袁艺皱了皱眉,在他的记忆力,傅征从不曾有这样狼狈的样子,更不会把这样虚弱的一面示人。
再仔细看看,那后脑好像添了几根白发。
袁艺揉了揉眼睛,不知道是真的,还是灯光反射的问题。他忍不住想知道个究竟,情不自禁地上前走了两步,停在了傅征卧室的门前。
傅征背对着自己,手里是印着奢华广告的画刊,他的睡衣领子有点翻卷,头发也有点乱糟糟的,看上去不修边幅,与白日里那个气势凌厉的傅总,简直就是两个人。
“还不走?”傅征自语似的低声说着,又咳嗽了两下,喉咙沙哑。
“你……的伤,没事吧?”
“不用放在心上。”傅征翻了页画报,语气轻松自在,“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害你耽误工作了。”
傅征长长叹息着,从床上爬起来,倚着靠垫坐好:“袁艺,你还有别的事吗?可以回去了吗?我不想李旭回来的时候,你还在这里,很难跟他解释的。”
袁艺脸上的表情飞快变换着,尴尬到了极点。
“抱……抱歉……我马上走,”年轻人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我不知道你们是……打扰了……”
(三十四)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傅征歪头看着袁艺,过了许久才深吸一口气。
“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审美吗?”
袁艺的脸腾地一下子热了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站在傅征床前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年轻人抽了一下鼻子,嘴里又道了声抱歉,扭头就要跨出房门。
傅征手疾眼快,一把将袁艺拽住:“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
傅征的手很热,透过单薄的衬衫袖子,温度直传达到手臂的皮肤。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袁艺忍不住往回缩了缩手。
傅征却又加了三分的力气。
男人披在上身的薄毯在翻身下床的瞬间早就散乱在地上,屋子里静悄悄地,只听得见钟表滴答的走动。
“不是……要在李旭回来前让我离开么……”袁艺小声说着,眼睛瞄向了鞋面。
“管他去死。”傅征哼了一声,伸手把年轻人整个搂在怀中。虽然长高了不少,体格却还是像从前那样单薄。
贪恋着对方的体温,将额头抵在袁艺的肩窝处,年轻人的身体僵直,不自然地往后退缩。
傅征索性扳过袁艺的下颔,粗鲁地吻了上去。
“你……”袁艺的话语被生硬地截住,舌尖被吸吮着,发出令人难为情的水声。
男人的双手在袁艺的衬衫下轻轻地摩挲,一点点的把衬衣从西装裤里抽了出来。
“你也开始穿这种衣服了啊……”傅征戏谑的语气,不知怎地让人觉得有些伤感,袁艺想要推拒,却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男人的吻从唇齿之间逐渐转移到额头和发梢,蜻蜓点水般,安抚着年轻人的慌乱。
“你不该出现在我面前的。”
“那还真是对不起了,”袁艺憋屈地答道,“碍了您的眼。”
傅征没有回答,只是含着笑意,把年轻人按在门上,屈膝将那穿着笔挺西裤的双腿分开:“袁艺,再给你个机会,现在推开我。我就放你回去。”
袁艺怔了怔,抬起手来,按住傅征的肩膀用力往外推。
傅征猛然倒抽了口气,痛苦地挑起眉头。
“你……”袁艺怕是牵扯到他的伤口,一下子又不敢动作了。
“我真的没事,肩周和颈椎都是老毛病了,背上有点肌肉拉伤,在资料室被砸了一下虽然挺疼但是也没多严重,不过昨晚上撞的那下有点够呛,好在医院去的及时,不会落下什么毛病。”
“……”
“你不走吗?”傅征凑近他,将手指插进那柔软的发间,轻轻地梳理着。
你不走吗?傅征又问了一遍,你不走的话……我可就不客气了……年轻人的头颅被微微扬起,他已经足够高了,不需要踮起脚尖就能与傅征的嘴唇碰触到一起。
傅征闭上眼睛,与他长长地接吻。熟悉的淡淡烟草香刺激着年轻人的感官。
他犹豫着抬起手,最后却还是将傅征回抱在怀里。
“我好想你……”男人一边轻啄着袁艺的脸颊,一遍低声诉说。
“混蛋,骗子!”
“真的。”
“狗屎!”袁艺双手攥着他的睡衣,咬牙切齿地骂道。
“要怎样你才会信?”
“怎么都不会信的。”袁艺别过脸去,错开眼神的交汇,“你根本没找过我……”
“那是因为……”
“我从来没换过手机号,也没搬过家……即使手机丢了我还是会办一张同样卡号的卡……”袁艺将头抵在男人胸前,痛苦地低喃,“我一直都在那里……明知道这些对你来说根本就是可笑的事情。傅征,别再给我什么期待了。我现在真的很难受……比离开你的时候还要难受一百倍……”
“对不起。”
“不要跟我道歉。”袁艺气恼地抬起头,“我不需要那种虚情假意的东西。”
“我明白了。”傅征点头,伸手拉开袁艺的裤链,将手伸了进去,隔着内裤轻轻地揉弄,“来真的是吧。”
“……混蛋!”
弱点被人掌控在手里,再说什么都是软弱无力的,袁艺咬着牙,努力抑制着喘息。
“哎!老大!老大!”
外面的房门忽然被大大咧咧地撞开,洪亮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客厅里。
李旭两只手各拎着超市的袋子,用后背撞开虚掩的房门,站在玄关处大呼小叫。
“老大?你人呢?这儿门口拖鞋也没了啊,我能不换脱鞋进屋吗?”
(三十五)
李旭的声音从门缝外传过来,中气十足。
袁艺慌了神,一手阻挠着傅征的骚扰,一手拎着裤子拼命往上提。
傅征不满地眯起眼睛,缓缓挺直了腰板,从背后裹着袁艺不让他乱动,一手撑在门板,隔着墙问道:“李旭,你怎么还不回去?”
李旭听见傅征的声音,颠颠地跑到了门前,朝着虚掩的房门敲了敲:“傅总,我这不是买茶叶去了么?”
傅征偏过头,轻轻亲了下袁艺的脸颊:“那麻烦你再帮我做一壶热水好吗?”
李旭哎了一声,蹬蹬蹬跑向厨房。
“你……”袁艺想问他,为什么不把李旭打发走,可话要出口,又觉得这么问显得有点儿自作多情,索性闭了嘴。
傅征却没这么见外,他手指顺着袁艺的腰线一路下滑,很快又摸到那个还硬得鼓鼓的地方,把指头伸了进去。
“有长大些吗?”
男人轻咬着袁艺的耳朵,恶劣的问道。
“外面有人……”
“不怕,李旭不会闯进来的。”傅征温热的手指触及到了袁艺的皮肤,将那已经胀得疼痛的部分握在手心里上下撸动着,年轻人很快动了情,前端湿润得不像样子。傅征笑着拿二指捻了些,轻轻蹭在袁艺的脸上,“好湿,要是有人看,会不会湿得更厉害?”
“你……”
“我怎样?”傅征不容他说话,三两下解开袁艺的皮带扔了出去,西装裤轻松地滑到了年轻人的脚踝。
“怎么还穿白色的平角裤?”傅征的手指一边在年轻人光滑平坦的胸前轻轻揉捏着,一边小声嘲笑袁艺的品味,“你还是小学生么?”
“你管我穿什么!”袁艺咬着牙,不停地胡思乱想着,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让自己显得太过兴奋。
“怎么能不管,”傅征说着,向前倾了倾身,将袁艺压在墙面,剥下了他最后的防御,“如果你要是穿三角裤呢……咱们可以不用脱就做的……”
男人的凶器也见了光,赤裸裸地抵在袁艺的入口处磨蹭。
年轻人翘起的臀部显得结实而有弹性,看起来,他这两年没少运动。
轻轻顶了顶穴口,完全插不进去,傅征笑了笑:“你自己是完全不会用这个地方吧。”
怎么可能自己搞自己后面!袁艺有点儿暴躁地想着。
可刚一分神,傅征的手指就毫不客气地插了进来,缓缓地抽动轻揉。
“明明特别喜欢被搞,”傅征说着,还展示一样地把年轻人又硬了一圈的性器摊在掌心,“你自己看,你到底有多想要。”
袁艺羞耻地闭上了眼睛,不想去听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可傅征的嗓音似有似无地在耳边飘着,就像催淫剂一样助长着内心深处的渴望。
身后的手指从一根加到了两根,被有意无意触碰到的敏感点抓挠着人的心。
想要更多……想要被更深入的贯穿,不想只是这样被把玩戏弄……“傅征……”
“干什么?”
“进……进来……”
“哦?外面还有人也没关系么?”
“进来……”袁艺无声地哭泣着,“干我。”
男人愉快地应了这热情的邀约,将性器一推到底,从后面紧紧地结合在了一起。
缓慢地抽动中,两人的汗水打湿了额头,喘息声越来越难以压抑,可奈何屋外还隐约听见有人哼着歌,随即又传来热水烧开的声音,壶盖被蒸汽顶得乱响一通。
外面那人又手忙脚乱地一阵小跑,厨房里叮叮当当一阵。
“傅总,傅总……”
李旭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到了门边:“水开了。”
袁艺用力咬着手背,忍得背脊都紧绷了起来。
傅征喘了口气:“放客厅,你回去吧。”
“您没事吧?听着嗓子有点儿哑,是不是感冒了?”李旭抓着头,依旧徘徊不肯离去。
“我没事,已经躺下要睡了。”
傅征这会儿也有点儿烦躁,语气里强忍着不耐。
“哦哦,我知道了。打扰了傅总,那我走了。”
李旭又蹬蹬几步走远,很快传来房门落锁的声音。
袁艺松了口气,挣脱男人的怀抱,抱着头蹲在了地上。
太可耻了……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被欲望指使就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了么。回头再想想自己发情的对象,更觉得难受。经历了这样的对待,身体的感觉却依旧是如此强烈,即使是被他抓一下手腕,体温都会上升。
袁艺自暴自弃的身影看在傅征眼里格外的可爱。
男人也蹲下身,将那狼狈不堪的年轻人圈在了怀里。
“到床上去。”
“……”
“来。”傅征声音温柔,动作却是强硬。
他捉住袁艺的手腕,硬拉他扔到了床上,随即把身体覆了上去。
“袁艺,把腿打开。”
傅征轻轻拍了拍年轻人的大腿,可这次却没得到回应。
“怎么了?”
“……我们这样……算什么?一夜情么?”
傅征愣了愣,侧身躺在了袁艺身旁,一手支着头,一手将袁艺搂在了怀里:“你觉得讨厌,我们可以不做。”
“……”
“纯聊天好了。”傅征说着,拉过绵软的薄被,搭在两个人的身上,“我跟你认识了蛮久了啊,不过其实也不怎么了解呢。”
袁艺气得笑了出来:“还不了解?你不是把我家祖上三代都调查清了么?”
傅征认真点头:“你家里的事我还真知道不少,不过你的事,我知道的不多。”
“我有什么好说的……”袁艺垂下眼睛,“我就是跟你弟弟很像……声音差不多,年龄也差不多……”
傅征不说话,静静地想了一会儿。
“袁艺,你再叫我一声哥好吗?”
年轻人脸上闪过痛苦和失望,他咬了咬嘴唇,最后还是喊了一声:“哥……”
傅征摇头:“你跟傅程,其实一点儿不像。”
“我家傅程喊哥哥从来都是甜得很,哪里像你这么生硬。”傅征说着,低头吻了吻那险些涌出泪水的漂亮的眼角,“你就是你,袁艺,你不像任何人,也不需要像任何人。”
(三十六)
对于上班族来讲,周末还得与上司见面无疑是非常令人胃痛的事情。
可是当李旭开着车一路穿街绕巷的时候,心里除了那一点点扭曲的情绪之外,还带着一股子急切见到傅征的怨念。
在项目进行到了三分之二的时候,自己部门的老大连遭不幸,身体受不住重荷,回家卧床,整个繁重的摊子都交到李旭一个人的身上。他率领部门那一群毛头小子大干了半个月,总算是把项目的事摆平。本以为全都搞定之后能把老大迎接回来,谁知道傅征一甩手,竟然辞职了。
“辞职你妹!”李旭叼着烟头,一脸不爽,手上忽然用力打了下方向盘,车身一甩,拐了个弯。
行人们兴致勃勃地正在街上漫步,路两旁装饰窗内陈列的商品让人目不暇接,可李旭没工夫欣赏这平和美好的风光,他的目的地,就在这条商业街的尽头。
这时正是周六的下午,空气中都有了点儿初夏的味道。
最后那家店是个不起眼的鲜花屋,门口坐着位老妇人,年纪不小,却穿着颜色鲜艳的薄衫,她笑眯眯地仰起头,正跟站在门前的高大男人说着话。李旭透过车窗往外一看,那男人正是自己的前任上司。
虽然是与平时不同的休闲装打扮,但是傅征特有的那股子傲慢气质,却是穿什么衣服都掩饰不掉的。
“老大!”李旭关上车门,跳了下来。
“哦。”傅征闻声直起腰,打了个招呼,“你过来了。”
“这是你让我带过来的。”李旭手里提着个纸袋,鼓鼓囊囊的。
“辛苦了。”傅征笑笑,“帮我拿进店里去吧,我刚干完活,手上有点脏,得去洗一下。”
李旭低头看了看傅征的手,那双除了写字敲键盘之外,大概从来都没有做过什么脏累活的手上如今却沾满了泥巴。
“……你……”
“进去说,”傅征朝着屋里努了下嘴,又低头对着老妇人轻声道,“妈,我跟同事进去说点事。”
老妇人和气地笑着,点了点头。
“……您,您好。”李旭这才知道这老太太是前任领导的妈,赶紧打了个招呼。这才推门进了店里,在一屋子花花草草中找了个落脚的地方。
“傅总,您还真打算在这儿开花店了?”李旭环顾了店面,不满意地哼哼。
“不挺好的么,我这也算继承家业了。”傅征边说着,边在水龙头前细致地冲着手指。
“……哪里好啊。”李旭困惑地抓着头发,即使穿着粗布衬衫和牛仔裤,傅征的形象跟这家平凡普通的花店还是太不搭调了。无论怎样,这家伙也不像是安于此种生活的人吧。
傅征没有回答,而是把湿漉漉的双手在牛仔裤上抹了两把,回头对李旭说:“走吧,这儿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咱们去后面谈。”
“嗯。”
李旭又跟着他掀开门帘,出了这店铺的后门,竟是个规规整整的小院。
那墙跟底下立着个矮脚石桌,两边坐着一老一少,正聚精会神地瞪着那木头棋盘运气。年轻的那个背对着自己,手指伸进棋盒里哗啦哗啦地搅着黑子。
那老头皱着眉,不高兴地喝到:“傅程,赶紧走棋,别那么多坏习惯。”
年轻人嘴上哼了一声,手里停止制造噪音,却依旧是固执地盯着棋局不落子。
“那是……”
“我父亲。”傅征一脚跨在门里,一脚跨在门外,“还不进来?”
“哦哦……”李旭又赶紧往前奔了几步,也进了屋,“另一位是您的弟弟吧?”
傅征笑了笑,把门关上:“不。那是我父亲收的徒弟。”
李旭把带来的东西交到了傅征手上,他来之前也看过了,并没什么商业机密,都是傅征临走前漏掉的一些个人物品。
傅征一一翻过了收好,这才从书桌的抽屉里递出一沓资料:“看看。”
“这是?”
“相信对你会有点用,把上下人脉打点好了,对你以后会很有利,别就顾着傻干活。”傅征抽了口烟,接着说,“你虽然目前的位置还是总助,但是我希望你尽快能把我的班接过去,别再被外来的挤掉了。”
“唉,傅总……真是让您费心了,不过您对我这么好,我总觉得有点不安呢。”
李旭哈哈笑着,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那就给你这个,让你安心下来吧。”傅征从兜里抽出张名片,放在他手中。
“唉?这是?”
“你不是一直问我去哪里吗,这就是我的新东家。”傅征笑着,掸了掸烟灰,“朋友回国后一直嚷着创业,找过我很多次了。这个机会还不错,对我是,我想……对你也是。新的项目意向书,等我做好了就发给你。希望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我们就是商家与客户的关系了。”
“老大……”
傅征伸过手来:“未来合作愉快,李总。”
虽然路上来的时候有点儿郁闷,但是走出花店的时候,李旭已经是满面春风。
难得说一句好话的前任上司,竟然在短短的半小时里,夸奖了自己好几次。虽然他们已经不再是领导和下属的关系了,但是能得到傅征的认同,是比发奖金还能让人感到欢欣鼓舞的事。
就像傅征说的那样,加油去干吧。
不久的将来,自己也能像他那样,把整个部门都领导得生机勃勃,项目做得滴水不漏吧。
李旭哼着歌,钻进驾驶座里,回头看看小花店。
老太太依旧在门前边晒太阳边打理着摊子上的鲜花,小屋里面,傅征则是很没形象地挽着袖口擦玻璃。
李旭调转车头,刚要离开。却发现傅征的身旁,多了个年轻男人的身影,他不知道从哪里抬来了脚手架,作势要往上爬。
傅征皱着眉头,阻止着年轻人的行动。年轻人也不服气,挽起了袖子,在傅征眼前挥舞着拳头。
那个人是……
李旭脑海中闪过自己刚才见到的背影……可傅征不是说那是他老爸的徒弟么?
原来这俩人早就认识啊。
李旭切了一声,把烟头顺着车窗扔了出去,一脚踩向油门。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