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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正式的定义(中H)
凡烈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好一会儿他才猛然察觉,纪小梅一直在轻轻拍他的背。
他赶紧爬起来坐直,“我是不是压到你了?”他还是不敢抬头看纪小梅。
纪小梅没有回答他。一双手捧住了他的脸,花瓣一样的吻落在了他的嘴唇。
这个吻开始很规矩,可后来一条小舌头探了进来,挑逗他的舌尖。
凡烈忍不住含住了对方,与她唇舌交缠。
等他们有些气喘地放开彼此,凡烈才发现,他的衬衫扣子已经被纪小梅解开了一半。
“你……”他表情挣扎了几秒,还是选择了闭上眼睛,任由纪小梅低头用舌尖扫他胸口敏感的突起。
“你还记得碰我这里很舒服啊……”他梦呓般的喃语。
纪小梅继续往下滑,然后跪在了他腿间,鼻尖在他已经顶起来的帐篷上拱来拱去,像某种小动物。
凡烈已经是呼之欲出,但他还是问了一句,“小梅,你确定要这样吗?”
纪小梅用行动回答了他。她利落地解开了他的皮带,把他下半身都从布料的束缚中解放出来,然后用手握住他,认真地含了进去。
温暖又紧实,每一下都刮过他的心弦。
“卧槽……”他忍不住叫出了声,还比平时高了两个调,这让他有点脸红。
听见他的声音,纪小梅抬起头来看向他。凡烈冷不防看到她一对圆溜溜的鹿眼对他投来询问的眼神,而嘴里还在努力地取悦他,心里不由暗叫一声:要糟!
他想拔出来却已经来不及,一股股喷了出去,纪小梅还含住他不让他走。
“对不起啊小梅,对不起!快!快吐出来……”他慌张地退出来。
靠!被秒也就算了,这第一趴他还给的特别多,他真怕纪小梅又吐个天昏地暗。
纪小梅抬头看他,憨笑了一下,张开了嘴。
“我操!你全给吞了?!”凡烈瞪着她惊得合不拢嘴,却看见她伸出粉红色的舌尖,舔了一下嘴角。
他感觉下面又有起来的趋势。
纪小梅点点头,摸过茶几上已经凉透的茶灌了两口,“还……可以。”
她刚把茶杯放回去,突然惊呼一声,身体又腾空了。
凡烈把她打横抱起来,蹬掉缠在脚踝的裤子就往卧室走。
“凡总。”她眯起眼睛,“不用走这些程序。”
凡烈边走边哑着嗓子道,“凡总快半年没碰过女人了,你今天有点觉悟吧!”
他把纪小梅扔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纪小梅跪坐在床中央,不紧不慢地把衣服一件件地脱下。这速度,绝对是在故意考验他。
最后的内裤也从脚踝上褪下来的瞬间,凡烈伸手把衣服抓成一团扔到身后,膝盖跪上了床。
看他来势汹汹,纪小梅条件反射般地后退了一些,马上被他抓住两条大腿拽了回去。
凡烈把手里的两条腿分开,搭在自己跪着的大腿上。他低头看了看,纪小梅的腿比他白两个度,只有他的腿一半粗。
这种赤裸裸的力量悬殊像春药一样,让他的占有欲疯狂上涨。
“纪小梅,”他一字一句地说,“在我进去之前,我想给我们的关系一个正式的定义。”
女人用肘部撑在床上,不解地看着他。
凡烈伸手把床头柜拉开,取出了一个小盒子。
纪小梅看清楚了那个盒子的样式时,惊讶地撑起了上身。
凡烈没有理会她的反应,他自顾自地打开盒子,先取出一枚戒指给自己戴上,然后又取出另外一枚,拉过纪小梅的左手,把戒指套上她的无名指指尖。
他平静地看着纪小梅,“你再不反抗,我就套进去了。”
纪小梅显然因为这个举动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愣愣地看着他,一副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
这让凡烈非常满意,他毫不客气地把戒指推到她的指根,然后把有山的那面转到她的手背正面。
“纪小梅,”他顶住她下面的柔软,“戴上这个,你就只属于我一个人。”
他推着腰,缓缓侵入,欣赏着女人情不自禁发出的呼声。
然后他俯下身抱住她,在她耳边说,“我也只属于你。以前我的事,或者你的事,都统统归零好不好?以后我们两个一起,好好的。”
昏暗的卧室中,他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沾到他的鬓角上。
凡烈轻轻地耸动起来,开始他的主场。
情到深处,听着纪小梅在身下发出的呜咽般的呻吟,凡烈忍不住单手覆上她的小脸,用力搓揉。
他无数次告诫自己,无论何时都要给纪小梅最大的选择余地,可一旦到了床上,就想要蹂躏她,禁锢她,弄脏她,听她哭听她求饶。
简直没救了。
忽然,他感觉手心掠过一下湿热。
“靠!” 他狠狠地撞了一下纪小梅的胯间。
这个女人今天是在找死。
“纪小梅!”他今天特别钟情叫她的全名,“我问你,你是在勾我吗?”
纪小梅偏过头去不回答,凡烈把她的下巴掰回来。
“回答我。是不是?”
纪小梅还是不吭声,但他马上感觉到一下刻意的收缩。
他觉得有什么恶魔要从盒子里撞出来了。
凡烈捏紧了她的下巴,端着脸沉声道,“下面的嘴倒是会说话。”
纪小梅眨眨眼睛,动动腰示意他继续。
凡烈退出来一些,换了个更大胆的问题,“爽不爽?”
纪小梅直接把眼睛闭上了,然后她感受到了凡烈报复式的进攻。
啪!
“喜不喜欢我干你?”
啪!
“还要不要我干你?”
啪!
“打开始你就想被我干对不对?”
啪!
纪小梅闭紧双眼,倔强地咬住下嘴唇。
凡烈觉得自己太坏了。他终是不忍心,放缓了动作,却看见纪小梅微微睁开眼睛,对他软绵绵地伸出双臂。他毫不犹豫地俯身抱紧了她。
女人比梅子酒还甜的声音流进耳朵里,醉人心智。
“对,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一直都是在想你。”
再没有比这个更上头的告白了,凡烈想。
想咬破她,舌尖刮起滴下的果汁,连皮带肉地吞进肚子里。
他们交缠在一起深吻。
这个夜晚,还很漫长。
凡烈在刺眼的阳光中醒来,他睡眼惺忪地翻了个身,猛然睁开了眼睛。
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他倏地坐起身,光脚奔出卧室,“小梅!”
看到纪小梅从厨房门口探出头,他才舒了一口气。
纪小梅看了一眼他的脸,嘴角抽动了一下,然后微微低头向下看去。
顺着她的眼光,凡烈左脚板有点尴尬地蹭了一下右脚背,“我就说,戴了戒指还想跑,还有没有良知啊?!”
纪小梅神色自若,她举起两包冷冻干面条,“饿了,找点吃的。我看冰箱里还有好多剩菜,凡总你在外面吃饭还打包呢?”
凡烈转身回去找拖鞋,“外卖点多了,热热应该还能吃。”
“我靠!----”从洗手间传来凡烈绝望的呐喊,“我靠!这不是我,这……他妈是个猪头吧?!”
纪小梅在厨房回应他,“还行,就眼睛周围有些肿。”
“放屁!”凡总吼道,“这样儿我妈都不认得我……怎么办?我今天还要见客户呢!小梅!纪小梅!”
纪小梅无奈地擦了擦手,来到他身边,打量了一番镜子里的凡猪头。
“那……那就说你昨天看电影什么的太投入了。”
“扯谎太明显了吧?我一个奔三十的老总我看什么哭成这啊!以前上学时看韩剧我都没哭过。”
“你还看韩剧……”纪小梅看着他哭笑不得。
她想了想,拿手机搜了一下递过来给他看,“你非得要个电影名儿的话,这个怎么样?”
凡烈一瞅,“动画片?纪小梅你认真点。”
纪小梅认真地点头,“我以前一个人看这个的时候就哭过。”
“哦……”凡烈停止了戏精表演,他接过手机仔细看了一眼,“行,我记住了。”
唉……她怎么一个人哭呢?他心里想。
凡烈安心地享受完纪小梅给他准备的剩菜盖面,看着她把他丢在地板上的衣服放进洗衣机,最后偎依着把他送到门口。
他低头亲了纪小梅一下,“宝儿,有个事儿得去一趟,下午我联系你。”
纪小梅乖顺地点了点头,抬头回亲了他一下,“不急,我也有事。”
凡烈咧嘴,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颊,“行,那我等你找我。”
纪小梅的眼珠突然动了动,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就这么看着凡烈消失在了电梯门里。
家里就剩了她一个人。
纪小梅站在房间环顾了一下四周,空气中还有凡烈的味道。她深深地吸了一口,闭上眼睛将这味道滤过肺里。
凡烈这屋里各种家具摆件杂物众多,但她此时却觉得空荡荡的。许久,她在屋里里转了一圈,把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放进背包里。她打开卧室柜门,把寄存的纸箱拉出来凝视了一会儿,又缓缓推了回去。
又检查了一遍没有遗漏,纪小梅给窗台上的象牙宫浇了一点水,走到门口。她右手抚摸了一会儿那枚戒指,然后褪下来,和凡烈给她的钥匙并排小心地放在进门台子上。
最后她跨出屋外,回头看着门缓缓合上。
这个点儿已经过了上班高峰期,路上人不多。阴寒的冬天已经悄悄离去,太阳照得街上暖烘烘的。
纪小梅一个人晃悠悠地走在马路牙子上,她时而瞄瞄驰过的车辆,时而仰视参天的大树。
她知道从刚才就一直有一个人在身后不远处,不紧不慢地跟着她。
是个男人。
她轻轻嗤笑了一声,只管往前走。
终于,自行车轮的声音逐渐靠近了。
纪小梅好像毫无察觉一样,继续悠闲地迈着步子。
自行车慢吞吞地赶上她,她礼貌地侧头看去。是个清秀的年轻男子,戴着一副黑框眼睛,额前的头发遮住了他大半的眼睛。
看起来多乖的一个孩子啊,她想。
男子一只脚虚搭在地面上踩着步子跟着她,左手在下身快速地撸动着。
“美女,操逼吗?”
纪小梅低头瞟了一眼那个粉色的小肉条,又面无表情地转回了头,继续往前走,神色跟看了路边的一个破塑料袋无异。
男子没有放弃,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她并排走着,眼睛盯着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美女,操逼吗?操吗?”
但纪小梅显然知道他的意图是什么。
比起器官的接触,猎物被触手逗弄时惊慌和愤怒的模样才是怪物们兴奋的顶点。
于是她再也不做任何反应,既没有惊恐,也没有斥责,完全当空气无视他,目视前方,自走自路。
跟了一小段路,男子似乎失去了耐心,无趣地踏上脚蹬,转身离去了。
听到远去的车轮声,纪小梅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正在迅速变小的背影,继续走自己的路。
路还很长。
纪小梅叹了口气。
但这世上,没有捷径。
50 消失的恋人
这天晚上办公楼里突然闯入了一位不速之客,把还留在公司说话的几个女员工吓了一大跳。
“纪小梅是在这上班吧?她在哪儿?”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面色焦急,发红的眼睛一圈周围还有些肿。
女员工们互相看了看,一个看起来像是前辈的职员小心地问他,“请问……您是?”
“我是她老公!”凡烈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几乎要尖着嗓子叫出来。
女员工们再次面面相觑,流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表情。
“现在可以告诉我她去哪儿了吗?”凡烈努力压低声音,他已经出了好几身汗,都觉得有些虚脱了。
前辈女员工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他,“小梅今天直接来公司辞职了。”
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但并没有让凡烈觉得打击更轻一些。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怕一开口他就会崩溃。
“我们也都在说这事儿呢。太奇怪了,纪主管费了那么大劲才调回来,现在项目刚走上正轨,她却突然说非走不可……”
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起来,还不时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凡烈。这让他觉得自己处于一个十分不利的地位。
他稳了下心神,放温柔声音问道,“那……可以告诉我她住哪儿吗?我……家里人都很担心她。要是她出了什么事儿……”
他以为可能要费一番功夫,没想到一个女孩子马上脆声道,“她就住公司安排的公寓呢,我负责这个的我知道。”
凡烈心中一喜,“那……”
然而他又看到女孩子掏出一把钥匙举起来,希望转瞬跌到谷底。
“小梅姐动作真快,上午跟李总谈完,下班前就把公寓钥匙用跑腿送过来了。”
“你给她发微信啊,”那个前辈女员工突然发声道,“她下午还在群里发消息跟大家道歉呢。”
凡烈失魂落魄地回道,“她……她暂时把我删了。”
女员工们又开始交换各种“我说吧我说吧”的眼神。
凡烈已经心生退意,他留下一句“如果你们能联系到她,麻烦告诉她我在找她”就匆匆走出了大楼。
他摸摸口袋,硬硬的,戒指还在,可他甚至没有勇气把它拿出来看一眼。
她怎么敢!
凡烈疾步跨出昏暗的楼梯间里,使劲擦了擦眼角。
这个女人怎么敢再次丢下他?!昨天不是说“一直想的都是你”吗?该死的女人,你自己摸一辈子去吧!
他怒火中烧又委屈万分。
纪小梅!…………都说了,两个人,好好的。你……你为什么……
他在车库里找到他的车,边往回开边给公司打电话,“小月,我有急事要马上去江市……不,不,私事儿。对不住了啊,有点急,公司有什么事儿直接打我手机……嗯,后天应该能回来……行,那你帮我订个票,马上能走的。小秦还在不在公司?在的话问他能不能送我去车站……好的好的,谢了啊。”
凡烈从江市高铁站出来已经是夜里快两点了,这边比南市气温更低一些,还飘着小雨,看着像是要下雪。
他找了个通宵营业的店子吃了点热乎的,然后直接打车去了纪小梅家在的家属院小区。
他沿着墙根走了一会儿,一面漏了几个窟窿的墙壁出现在眼前。
“靠!这么多年都没人修。”他嘀咕了一句,皮鞋尖踩进缺口里麻利地翻了进去。
这个点儿,小区里的楼基本都是全黑。凡烈摸进纪小梅家的楼道里,紧了紧外套,蹲在角落里静静地等着天亮。
妈的,这么多年了 他竟然还没能抓住纪小梅!只会用同样的窝囊手段蹲守着渺茫的期望。
迷迷糊糊中,他仿佛听见有大门开合的声音,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天刚蒙蒙亮,他揉了揉脸,心道谁家大爷锻炼起这么早。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他头顶一层诡异地停了下来。
凡烈抬头看了一眼,愣住了。
“……叔叔,您……起这么早啊……”
他好几年没见纪父了,没想到再见时还是这么一个尴尬的场面。但这次纪父脸上倒不见几年前那么严厉的神色,他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瞄了眼凡烈胡子拉碴的脸,沉声道:“进屋吧。”
凡烈心中又升起一丝希望,两步三个台阶,跟着纪父上楼进了纪家大门。
纪父指给他一双摆好的拖鞋,示意他自己换。
凡烈口里道着谢,把还沾着泥的皮鞋脱下来小心地放好。
他不禁想起以前,两人还在谈恋爱的时候,他也趁纪父母不在的时候偷偷来过纪小梅家几次。每次在门口纪小梅都会递给他一个袋子,然后他把鞋装进去直接揣进纪小梅卧室。两个人在卧室里聊天嬉闹,干些不正经的勾当,听到一点动静就赶紧打住,随时做好钻衣柜的准备,紧张又刺激。
“进来吧。”纪父在客厅招呼他。
他回过神来跟上去,又规规矩矩地跟从厨房出来的纪母打了个招呼,“阿姨早。”
自打进了门,他总觉得这屋里的气氛有点诡异。纪母看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惊讶,倒像是带了点惋惜。
他又打量了一下屋里,房间门都开着,再没有别人的痕迹。他的心又开始发凉。
三人坐定,纪父先开了口,“小梅没有回来过。”
凡烈点了点头,这本在他意料之中。
“但她昨天下午给家里打过来视频,说她辞职了……还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事。”
说到这里,纪母忍不住开口了,“这个孩子,总是这样,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心事都放肚子里不说。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都这么大了真是叫人不省心。”
凡烈沉默地听着。
纪父没有接纪母的话茬,继续说道,“我问她为什么辞职,她说她跟她谈的那个对象出了点问题,需要分开……”
“她说什么?!”凡烈突然抬起头问,“她是这么说的?谈的对象?”
“对啊……你们不是在谈吗?”纪母反而疑惑地看着凡烈,“小梅还在J国时就在电话里给我们说了。”
凡烈垂下头去,双手捏成一个拳头。
“那会儿我们还不知道是你,是她昨天说了我们才知道你们又在一起了。”纪父接着往下说,“但她没有说出了什么问题。这些感情上的东西,我们长辈也不方便插手。”
纪母的眼圈有点发红,“你说你们两个孩子,隔了这么久还能又在一起,应该是真有些感情的,怎么……怎么就这么轻易又分开呢?”
纪父转向纪母,拍了拍她的胳膊,“我们在旁边着急也没用的,让他们自己解决。”
他转回来看着凡烈深深低下去的头,“她只说,这次是她单方面的问题。还说你对她非常好,帮了她很多,她觉得很对不起你……”
说到这里,纪父打住了话头,给他一些缓冲。
凡烈花了很大力气才把头抬起来,“叔叔,那她……她现在好吗?”
纪父点头,“她安排的很妥帖,我们听了也放心了一些。”
纪母已经开始擦起眼睛,“这个孩子,总是这样,有时候很懂事的样子,有时候又犟得很,跟小时候一样……”
“那……”凡烈其实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纪父对他轻轻摇了摇头,“对不起,小梅嘱咐过,不能告诉你。”
凡烈慢慢下了楼,沉重的脚步声回响在楼道里。
纪小梅活得很好,在除他之外的世界里。她画了一个圈,关了他的禁闭,让他的生活中再无纪小梅这个人。
残忍。
外面飘着小雪,已经热闹起来,出门上班的人三三两两。他往小区门口走,迎面一个牵着孩子的男人突然叫住了他。
凡烈看着这张有些面熟的脸孔,一时叫不出来名字。
“你是凡烈吧?”男人笑道,“我是何北然,小梅的师兄,我们见过几次。”
“哦……”凡烈有点不好意思,“你好。这……是你儿子?”
“是啊,快四岁了。今年假多,就早点回来过年。”何北然咧开嘴一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来找小梅啊?”
听他一口一个小梅,凡烈皱了皱眉头。
他“嗯”了一声说,“她不在。”
何北然没有停止寒暄的意思,他低头对那孩子说,“上前头找你妈妈去,我跟叔叔说两句话。”
凡烈不适感更强了,不知怎么回事,他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小孩听话地跑开去抓住不远处一个年轻女人的手,何北然冲娘儿俩挥了挥手,转头一副关切的表情对着凡烈,“怎么?你们又分手了?”
凡烈毫不客气地用充满敌意的眼光盯着他,“关你屁事!”
何北然站远了一点,“你又在外面乱搞了?”
“滚你妈的蛋!”凡烈马上否认。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师兄,看来知道的还不少。
何北然丝毫没有被他惹怒,还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啧啧啧,总跟你这种渣男纠缠不清,小梅也太倒霉了吧!以前那次也是,生活费都是问我借的。我说你男朋友不是挺有钱的吗?她说跟你分手了,那个可怜兮兮的样儿啊……”
凡烈的心脏再次遭到重击,今天他经历几次大起大落,已经快要遭不住了。
何北然似乎十分乐意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故作神秘般的凑近一些,“我帮了她之后,为了答谢我她还给我……哈哈哈哈哈!”
他迅速退后两步,一脸得意地看着凡烈。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凡烈并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过来要跟他干架的意思。
凡烈平静地说,“别他妈乱放屁,不然信不信我一脚下去让你二胎彻底没戏。”
何北然下意识地挡了一下,“我是不是在放屁你去问纪小梅啊!”
“不用问。”凡烈面无表情地瞟着他,“她只有我一个人。”
他把双手插进口袋里,看也不再看他一眼就大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51 画里的世界
已经快晚上七点了,凡烈还在办公桌前紧皱眉头盯着电脑屏幕,鼠标不断下拉。好一会儿,他才停下手上的动作,做了两个深呼吸,用大拇指指节用力地按压起眉心。
敲门声响起,凡烈闭着眼睛喊道,“进来。”
门被推开,小月露出头来,有些扭捏地打了个招呼,“凡总。”
凡烈睁开眼睛,“都周末了,怎么还没下班?”
小月看看他不说话,嘿嘿一笑。
“说,什么事儿?”凡烈继续揉眉心。
“凡总,几个同事都还在公司呢,那个北市的项目也算结了,就想着要不要今天大伙儿一起去哪儿嗨一……搞个团建!”
凡烈点头,“行啊,这段时间大家是挺辛苦的。老规矩,地方你们挑,回来找我报账。”
但小月没露出高兴的神色,还有点不安地看着他。
“怎么了?”凡烈有点奇怪。
“……凡总,你……不去吗?”
“不是团建吗?我去了你们怎么讲老板坏话?”凡烈一本正经地说。
“我可没讲过凡总您的坏话!”小月赶紧表明清白,“老总不在的团建它没有灵魂呀!再说了,凡总……你这阵子每天都是公司里最后一个走,看着人都瘦了一圈,今天好好放松一下呗!”
听到这里凡烈算反应过来了,他不由得嘴角稍微上扬了一些,心口触上些柔软。
“行啊,”他开始关掉一个个电脑窗口,“凡总去给你们注入灵魂。”
小月喜上眉梢,边转身小跑出去边大声说,“那我先去订位子。”
凡烈伸了个懒腰,以一个投篮动作收尾,然后起身穿外套。
涮完一顿火锅后,凡烈又被拉去了卡拉OK的包间,听那群人一阵乱吼。在众人的起哄下,他也放嗓子唱了两首,鬼哭狼嚎的,却也赢得一片喝彩。
他哈哈大笑,仰起脖子灌了一大口啤酒。他不知道是这个笑是真的还是假的情绪。
我知道,你们这都是为了让我开心。
他心里念道,你们的目的,可能有一点点达到了。
凡烈知道这段时间他很颓。只是他已不能像当年那样,可以放任自己用发呆,酒精和对性的征服来克服巨大的挫败感。而且他也很清楚,对于现在的自己,那些东西并没有太大作用。只有接近极限的压力,才能让他暂时忘却现实生活。
没有纪小梅的生活。
已经是凌晨了,他机械式地掏出钥匙打开家门。
进屋后他习惯性地把钥匙放在门边台子上,蹬掉了皮鞋。
那个黄昏,这里放着一枚戒指,那个可怕的场面又在他脑中浮现。
真该死……
他没有开灯,这屋子太安静了,他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包间里震耳欲聋的喧嚣。
凡烈抬起头闭上眼睛,他以为自己哭了,伸手揩了一下,却并没有眼泪。
啊……
他在一个泥潭里拼命挣扎,已经精疲力尽。
他掏出手机,犹豫了很久,还是拨了出去。
电话里响了好几声才接通,对面传来一个迷迷糊糊的声音,“是烈烈吗?出什么事儿了?这么晚了打电话?”
“妈,”凡烈小声说,“……没什么事儿。你睡了啊?刘叔呢?”
“老刘早进屋睡去了。”凡妈打着呵欠,“我在客厅看剧呢,给睡着了。”
刘叔跟凡妈是前年结的婚。新婚时凡烈还安排了个豪华海岛七日游,现在两口子在江市新买了个大房子,过二人世界。
“你别又感冒了啊,倒春寒厉害着呐。”凡烈说。
“行啦,我知道啦,”凡妈这才完全醒过来,“到底什么事儿啊?”
“真没啥事儿,”他停了一下,“就……你还记得纪小梅吗?”
“小梅啊,记得啊!”凡妈马上回道,“你高中谈的那个嘛,怎么了?……她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你快说呀!“
“没出什么事儿,她好好的,”凡烈赶紧解释,“就是说,她前段时间也来南市了。”
“哦,好好的,那就好。怎么?你们见面了?”
“嗯,见了。”
“总算是见了……也好也好,当年你们闹得那么僵,有些话说开了……”
“妈,”凡烈打断她,“我觉得我还是喜欢她。”
对面是长长的沉默,然后传来一声叹息,“是吗……那么个好孩子,我都心疼她。那会儿你……”
“我知道以前是我对不起她,”凡烈再次打断她,“但这回我是真的定了。”
“那她呢?她原谅你了吗?”
凡烈哽了一下喉咙,“……我不知道。”
凡妈又叹了口气,“烈烈,既然喜欢人家就去追吧,你们……这也是缘分。”
凡烈拿着手机不自觉的点了点头,“嗯,妈,谢谢你。”
“说什么谢谢,”凡妈声音变得懒洋洋的,“我刚碰见老刘时你不也这么跟我说的吗?”
凡烈忍不住笑了起来。
挂完电话,他有一种活过来的感觉,就好像虚空中突然抓住了什么东西一样。
他切到微信,打开和纪小梅的聊天页面。
那个下午的五点十分,他发出了一条带着红色感叹号的消息。
-宝儿,我好了,你忙完了吗?
他用大拇指轻轻划着手机屏幕,强忍住不去看以前的聊天记录。
凡烈又切到脸书Ume的发布页面,自从那个漆黑的椭圆后纪小梅再没有更新过。现在这是他唯一能捕捉到她的痕迹的途径。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猛地站起来走进卧室,蹲下打开了最下面的那个柜子。
他心跳骤然加快,伸手把里面那个纸箱子拉了出来。他掂了掂画筒,沉甸甸的。犹豫了片刻,凡烈还是把里面的画稿都倒了出来。
在窥见背后的沉重之后,他看这些画稿心情格外复杂。
他翻了几张之后,厚重的画纸之间忽地飘出一张日记本大小的纸,落在了地板上。
凡烈见到了一张Ume没有上传过的画稿。
线条轻松又简洁,他一眼认出画里的是高中后门那条街。画手简单地勾勒出大门的形状和街边的小摊,中间是一个骑着自行车的男生的背影,他微微侧过头,眼眸里都是笑意。
凡烈摸了摸脸,这回他是真的哭了。
他把画稿一张张往下翻,又收获了这个男生的许多张不同场景的背影和笑容。有他熟悉的地方,也有认不出来的。
在简陋的笔记纸上,纪小梅记录了一个梦想中的世界。在那里凡烈和纪小梅从来都没有分开过,像千千万万的情侣一样普通又甜蜜地生活。
凡烈缓缓坐在了撒满画稿的地板上,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快要到极限了。
做了几天的调查工作,凡烈联系了他觉得合适的一位心理咨询师。
对方很快回过来消息。
-非常感谢您对我的信任。您说是您的一位朋友遭受了性暴力侵犯留下了心理创伤,是这样吗?
凡烈马上回道:
-是的。
对方过了一会儿才回复道:
-很抱歉,这种情况,我们一般建议您朋友直接和我对话。如果这个实在有困难的话,请您朋友的直系亲属如父母跟我对话。性侵犯的情况和影响非常复杂,因人而异,不跟当事人直接交流是不可能提供正确的帮助的,而且也很难在短期有什么进展,需要周围有人长期的支持和陪伴。所以我们一般要求是直系亲属,当然,这也有保护当事人隐私的目的。如果只是一般关系,那就算您来了,也只是浪费您的金钱,也浪费我们的时间。请您谅解。
这后边已经说得相当不客气了,凡烈啪的把手机丢到办公桌上,站起来走了两个来回,又拿了起来快速打字。
-我们不是一般关系。
他停下来,想了好一会儿,补上一句:
-我可以。我陪她的时间,应该会比她父母更长。
又过了好一会儿,凡烈收到了最终的答复。
-好吧。请约时间。不过事先声明,我的意见仅供参考,绝不能作为进一步治疗的依据。而且仅此一次,下一次再需要咨询,请务必让您朋友亲自来。
这位咨询师的接待室就在临街一家住宅楼里,外面挂了一个简单的招牌。
凡烈走进室内,房间里倒是布置得相当舒适,窗帘拉开了一些,阳光照在地板上放着的绿植上,这让他稍微放松了一些。
咨询师看起来比照片上要更有生活气息一些,他伸手示意凡烈坐在一个松软的沙发椅上。
凡烈把手上的画筒放到椅子旁边的小桌上入了座。他原原本本地把纪小梅和他的事道了出来。他向来是一个理性的陈述者,但说着说着他开始沉浸其中,时而微笑,时而颦眉。
咨询师从头到尾都没有打断他,甚至没有提一个问题,只是关注地听着他的诉说。
“然后她就这样丢下我走了。”凡烈最后说,“我担心她,我想帮她,可我找不到她……现在我也不敢找她。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咨询师仔细地看了一会儿摊开的画稿,抬头对凡烈微微一笑,“就听你说的这些,我虽然没有办法给出建设性的意见,但我对你的朋友还是持乐观态度。”
凡烈一愣,“乐观态度?”
咨询师点了点头,“你的朋友,她应该是遭受了极其恶劣的性暴力。但从你的叙述中看,她现在能正常地社交,与家庭关系良好,可以独立完成工作。哪怕是经历一般人都不一定承受得了的精神暴力时,她仍能主动去解决问题。在两性关系上,她也没有明显的恐惧,相反,她表现得愿意信赖对方。有些严重的性侵事件会造成受害人的性功能障碍,但你的朋友虽然表现出一些不适,但绝大部分情况下都还是比较顺利的,对吧?”
凡烈想了想,“我觉得她在我面前应该是舒服的,情愿的。……但……我不知道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时什么样。”
咨询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每个人在生活中都会遭到大大小小的伤害。能彻底消除伤害当然是最好,但与伤害共存,以自己觉得最舒适的方式生活也未尝不是一种选择。”
凡烈觉得自己好像可以接受这种想法。
“可……这些画呢?”他不放心地说。
咨询师又笑了,“画可以是情绪的反应,也可以是情绪的发泄。这么复杂的线条,应该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我只能推测,也许你的朋友是通过这种方式把负面的东西发散出来。这种方式很常见,很多时候我们也会建议做一些兴趣爱好的事或运动来达到同样的效果。而且你并没有提到伤痕之类,我姑且推测她没有自残行为。虽然不知道她有没有寻求过专业的帮助,但这些年来,她做得很好,她很勇敢。”
凡烈释然了一些,他又问,“那我可以为她做什么呢?”
咨询师摊摊手,“我认为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时间不能治疗伤口,但人可以自愈。人的想法是会变化的。当然,在这个变化的过程中,长期稳定的陪伴还是会有积极的作用。”
凡烈有些失望,咨询师安慰他,“只要能建立起足够的信任关系,精神上的陪伴也很有效果。”
凡烈一时没有什么头绪,最后,他提出了一个纠结已久的问题,“那她为什么要离开我呢?”
咨询师歉意地笑了笑,“凡先生,我是心理咨询师,不是情感专家。”
凡烈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他站起来准备结束今天的咨询。
“真的非常感谢,”他点头表示谢意,“我本来是想来找到一个解决方法,但今天一口气把憋的话都说了出来,我就已经觉得轻松很多了。”
咨询师也礼貌地回道,“这是我的本职工作。毕竟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容易开口说话的环境。”
凡烈听后一愣,不禁嘴角上扬了一下,点头称是。
咨询师把他送到门口又道,“如果您还有疑问或烦恼的地方,请再联系我。”
凡烈笑起来,“你不是说仅此一次吗?”
咨询师看着他说,“也不一定为了您朋友的事儿,您自己有烦恼有问题时也可以来这里。
凡烈心里掠过一瞬的异样,他的声音变得有些紧张,“是……我有什么问题吗?“
咨询师摇摇手笑了笑,“我这里不是确认你有问题的地方,是确认你没问题的地方。”
凡烈屏住了呼吸,追问道:“比如?”
咨询师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开了口,“咨询已经结束,现在我以一个普通男人的身份问你:凡先生,你对你女朋友被性侵这件事真的一丝一毫都没有在意过吗?”
52 心疼一辈子(全文终)
凡烈狼狈地从住宅楼里逃了出来。
面对质问,他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居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是他藏在最深处的阴暗,连自己都差点骗过。
占有欲,可能是刻在雄性基因深处里的邪恶。
纪小梅没有问他这个问题,是因为她早就知道答案。
她说,“我很脏,很恶心。”
她太卑微,为了快乐向他乞讨。
她又太骄傲,真相一被剥开就悄然地离开。
凡烈一个人在江边走了很久,初春的晚风让他逐渐冷静下来。
这是一根扎进肉里的刺,钻心的痛,而他除了把这根刺推入身体深处与之共存之外别无选择。
所有人的成长都要历经痛苦,有人独自舔舐伤口,有人抱团依偎取暖。
凡烈习惯了独当一面,他以为纪小梅需要他的陪伴,可现在他意识到,需要被摸头抚慰的还有他自己。
“陪伴”这两个字,从开始就不是一个单方面含义的词语。
凡烈从来没有过“陪伴”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的经历。如果说,把戒指套上纪小梅的手指是占有欲下的冲动,那今天咨询师说的“陪伴”让他第一次真切地感悟到了肩头的责任。
凡烈像被定住了一样,静静地看着江对面的璀璨夜景。良久,他掏出手机打开脸书,给Ume发送了好友申请。
冲动后凡烈又马上开始忐忑不安起来。他来回走了几步,灵光一闪,把他拍的那张Ume的高中后门的画稿上传到了自己的发布页面。
其实他毫无把握,很可能纪小梅都没有用这个账号了,或者看到他的个人信息直接把他拉黑。但他想要尽力,哪怕只是增加一点点的可能性。
两天后,当他看到好友申请通过的通知时,高兴地从会议桌前一跃而起,强迫不明所以的几个员工跟他挨个击掌。
那以后凡烈无数次打开对话界面,可犹豫很久又关上。对于现在的两人,语言,可能是最苍白的东西了。
凡烈后来回江市的时候,又去高中转了转。街道已经焕然一新,以前常去的那家苍蝇馆子早就不在了,只有学校后门还是以前的模样。几个穿校服的学生骑着自行车打闹着从他身边走过。
他举起手机,把这个现实的场景记录下来,传到了脸书上。
凡烈还抽空又去了一趟北市,逛了逛安大。纪小梅住过的宿舍楼已经被夷为平地,无声地带走了他在这里守望过的所有回忆。晚上,他一个人去看了一场音乐喷泉秀。拥挤的人群中,他把手臂举高,照下了不变的五光十色,点击了上传。
有一天他办事路过南市一家商城的门口,走过去了他又折返回来。进了店后他紧盯着占据了几乎整面墙的一块幕布上投下的画面。
店员赶紧凑上前来,“您好!这是我们上个月过来的家庭影院最新款,4K……”
“这个放的是什么?”凡烈打断了他,眼睛还是没有离开墙上。
“啊?您问这个动画片啊?”店员努力调整自己的表情,“是叫《萤火虫之墓》,很经典的作品。”
“对,就是这个。”凡烈喃喃自语。
“您说什么?”店员礼貌地问道。
凡烈转身,“就这个,机子拿全一套,幕布也要。”
这天晚上,他把剩下的梅酒拿出来,浇在专门买回来的冰淇淋上,并很有心机地拍了照片,和这部片子的投屏画面一起发到了脸书。
他不爱吃甜的,但这次他一个人吃完了一大盒冰淇淋,看完了整部片子。
他哭得像条狗。
第二年的春天,他的公司争取到了D国一个颇有名气的展会的展位。虽然位置有点靠边,但他已经非常满意。工作上的事忙完后,他一个人绕到北边那个著名的城市逛了一天。
这里现在气温还很低,街道十分安静,偶尔有汽车飞速驶过不宽的马路,骑着高大自行车的行人时不时从他身边掠过。这一切,跟纪小梅照片上的那个狂热的城市判若两样。
他沿着城市的主干道慢慢地踱着步子,想象纪小梅在这条路上的拥挤的人群中,是如何睁大她那双茶色的眸子打量着这个未知的充满诱惑的世界。
最终,他到了照片上那座纪念塔前,按下了快门。
这一年多来,他上传的照片越来越多,但从未获得过任何的回应。但凡烈仍然执着地相信,在这个星球的某一个角落,他的小梅正在翻阅他的足迹。
比起去年刚加Ume好友时,他似乎对“陪伴”有了新的理解。陪伴不仅仅是那些甜蜜的,欢乐的,温心的,更是孤独的,苦闷的,煎熬的,像烧红的烙铁一样考验人的意志。
但它们都让人罢手不得,毫不动摇地向着那藏在云里的山顶前行。
凡烈再次踏上J国的土地时,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了。
他选择了跟两年前同样的季节,按照网上查的攻略一路来到了当年那个登山口的停车场。然而当他拿着地图向那里的旅游窗口询问时,却被一个消息惊得呆在了原地。
“路不通,你上不去!”窗口的一个本地老爷子跟他比划着说,“去年雪太少,很危险。今年,封路!”
搞清楚了情况,他明白这次山肯定是上不去了。失望之下,他怅然若失地连包带人坐到墙角下,突然他站起来,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
“请问,”他又拉住那个老爷子,“你知道这里吗?我想去这里!”
老爷子眯起眼睛看了一眼就点头,“当然知道,这个,很远,开车,5个小时。”
凡烈听到能去,拔凉的心又活络起来。他继续缠着老爷子,居然真的找到一个在这边兼职导游的中国留学生愿意带他去。
等了快半个小时,年轻的导游把他自己的车开了过来,接上了凡烈。
“就这个山,这应该是日出吧?”凡烈给导游小哥看照片,“我想拍一个差不多的照片。”
导游小哥接过手机仔细看了一阵,“嗯,这个角度的日出非常有名,肯定不会弄错。”
“而且你看这里,”他指了指照片里纪小梅的手,“她拿着罐咖啡,十有八九是在公路休息站拍的。那边没几个,应该能查出来。
两个人凑一起,仔细地对比了一些网络照片,终于敲定了拍摄地点。
“时间还算充裕,”导游小哥看看表,“现在出发夜里能到,还能在车里睡一会儿,然后早上起来直接拍。”
两人不急赶路,稳稳地往东边开。
凡烈跟导游小哥聊了半路,到后半段终于忍不住低头打起了瞌睡。迷糊中,猛然从车身传来剧烈的振动,一阵音调高低起伏的轰鸣声让他瞬间从睡梦中惊醒,几乎吓出了一身冷汗。
看他这样,导游小哥笑道,“第一次听到的人都会吓一跳,是不是感觉跟弹钢琴一样?这一片盘山公路上的减速带专门设计成这样,主要是防止超速出事,也能吸引游客。”
“嘿死老子了。” 凡总又不小心漏出了江市话,他摸着下巴笑了起来,还以为这车成精了呢。”
两人从车里打着呵欠出来的时候,已经有好些摄影迷架好了相机,对准东方。
他们运气很好,这天晴空万里,一丝云都找不见。待到一颗金色钻石般的朝阳爬上山顶时,人群里传来阵阵赞叹感慨的声音。
反正随便怎么拍都好看,凡烈选了一张传到脸书,他本来只写了“打卡”两个字,但想了一会儿,他又加上了一句。
-来的路上,车子给我唱了一支歌。
导游小哥拿着手机一阵猛拍,发完朋友圈又给女朋友一口气发了五六张。他回头看见凡烈已经放下手机,盯着日出的方向出神。
“凡总,”他上前打招呼,“我帮你拍一张吧?”
凡烈摇头,“不用,反正逆光,啥也拍不着。”他突然问,“在哪儿买咖啡?我拿咖啡再拍一张,就跟那张照片里一样的。”
“那边有自动贩卖机,”导游小哥给他带路,“凡总我请你啊,托你的福,我可拍了不少好照片。”
等他买好咖啡出来,他发现他那位在世界闻名的美景前无动于衷的打卡机器雇主,现在正站在几个垃圾箱前发愣,脸上是不敢相信似的欣喜若狂。
看见他出现后,凡烈举着手机冲到他面前,一把把他抱着举起来转了两圈。
“她给我点赞了!”
凡烈此时已经被巨大的成就感冲倒在沙滩上,胸口涨得满满的。他没有想到,幸福的阈值被等待压到极限后,一点点的希望就能让他如此满足。
原来,凡烈看向已经升高的朝阳,光线刺得他热泪盈眶。
坚持爱一个人,是这样一件浪漫的事。
再后来,一场疫情袭来,江市全面封城,凡烈一个人困在了江市的老房子里。
厂子已经停工,幸运的是,他公司的订货需求受疫情影响不大,就是物流跟不上让凡总焦头烂额。他天天蹲家里跟几个厂子的管理层还有客户们视频会议,抢物料调库存。
这天他跟南市那边对完情况,然后惯例跟凡妈两口子通了个视频,问了平安。老两口平时身体都还健朗,但凡烈总放不下心。
互相嘱咐了几句,凡烈关了投屏,切回脸书上下划了几下,果然,纪小梅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漫长的封城中,凡烈不能出门,只好时不时发些琐碎的日常,比如窗外的云,排检测的长队,肆虐小区的野猫,志愿者送到门口的菜,还有自己做的各种奇葩食物。
不少人给他点赞,但没有一个是纪小梅的,这让他每次都十分失望。
纪小梅,仿佛再次从凡烈的世界里消失了。
一个星期前,凡烈实在忍不住,鼓起勇气第一次给她发了一条消息,可始终没有显示已读。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未知的不安折磨着他,封锁更加剧了这种痛苦。他像个精神病人一样,拽着防盗窗栏对外面大吼大叫,夜晚时常烦躁得难以入睡,或者是天不亮就惊醒过来,睁着眼睛看窗外逐渐泛白。
他甚至用毯子裹了一个人形一起放进被子里,抱得紧紧的,仿佛能获得一丝丝的安全感。
直到有天晚上,他发现自己在跟这个毯子说话。凡烈感觉自己可能真的快疯了。
他连夜想给以前那个心理咨询师发消息,却发现他的最后一条动态停在了三个月前。
-各位朋友非常抱歉,因本人身体不适,暂停咨询业务。
他无力地仰躺回床上,任由黑暗将他淹没。
这天下午,楼下开始有车的声音,逐渐热闹了起来。
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然后凡烈听到有东西轻轻撞到门上的咚的一声。他赶紧跳起来去开门,指望着说不定能跟今天的志愿者说上一两句话。
他喀嚓一声拉开屋门,果然看到一个从头到脚套着防护服的志愿者站在电梯口。这人应该是已经发完这栋楼的东西了,手中空空。听到他开门的声音,志愿者下意识地转头向他看来。
凡烈赶紧热情地跟对方挥挥手,“辛苦你们了!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们,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啊……”
说着说着,他停了下来,死死地盯住这人透明眼罩下的一双眼睛。
对方扭头就奔向楼梯间,凡烈箭步上前,一个猛扑把她按在了楼梯上。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直觉,开始粗暴地扯去志愿者的头罩。
“别扯!我就两套防护服!”纪小梅急得叫出声来。
凡烈不管她的抗议,三下两下就把她脑袋从防护服里释放了出来。
纪小梅挣扎着起了身,凡烈让了让,但双手一直紧紧捏住她的肩膀。
看着凡烈一双怒睁发红的眼睛,纪小梅慌道,“对……不起,我没有讨厌你,我就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所以才跑掉的。你生气就骂我吧!我知道是都是我的错,是我自己想不开……”
“你……你在外面过得好吗?”凡烈突然发问,打断了她的语无伦次。
纪小梅一愣,然后点点头,“嗯,我去S国呆了一年多,还是干我老本行,待遇还不错。不过去年我妈要动一个手术,我就干脆回来了。”
“你去年就回江市了?”凡烈想哭又想笑。
“嗯,”纪小梅继续点头,特别的乖,“一直跟爸妈住家里。后来形势越来越紧张,我报名当了志愿者,就搬出来住到家里以前买的一个小房子里,免得我真有个什么事儿连累他们……哦!封城以后我用的那个VPN好像出问题了,怎么也连不上,我也没空弄,所以这阵子没看你脸书啊。”
看着凡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又讨好般地拍拍凡烈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别生气啊~反正我隔几天就给你送一次菜,看见每次都收走就知道你好着呢。你看我对你好吧?专门申请到你住的这个小区,每次都偷偷挑卖相最好的菜拿给你……”
凡烈还是盯着她不说话,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眼前这个纪小梅好像跟以前有些不一样。
……简直可爱爆了,他想。
“纪小梅,”凡烈终于又开了口,“你是不是被S国的毒蚊子给盯傻了?屁话真他妈多。”
纪小梅笑得全身都在抖,凡烈用力地按住她的肩膀。
“毒蚊子什么鬼,”纪小梅憋住不笑,“我就是听你的话,找了个心理咨询。那边这方面还都挺专业的,每周去一次吧,就随便聊。”
凡烈点点头,觉得有些欣慰,还有些失落。他好像又缺席了纪小梅人生的一项重要事件。
“不过去了三四个月吧,我就没去了。”纪小梅接着跟他唠。
凡烈问,“为什么?”
“贵呀!”纪小梅又笑起来,“而且开始去是因为觉得自己有病,就挺焦虑的。后来我想,去他妈的,反正我又不想跟别的男人的做爱。”
“小梅……”凡烈觉得眼圈开始发酸,他用力把她摁进自己怀里,低头封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他等了太久太久了,恨不得要把她吃进肚子里。
突然,楼梯间响起突兀的消息提示音。纪小梅推开凡烈,费劲地掏出手机瞅了一眼又塞回口袋,“我得赶紧走了,还要去隔壁小区呢。”
“纪小梅!”凡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凡总两年多没碰过女人了,你把我弄成这样,”他抓过纪小梅的手用力地按在自己硬邦邦的下身上,“现在居然要丢下我去给别人送菜?!”
“不好意思啊真得走了,我们人不多,每天安排都紧张得很,下次再来给你送。”纪小梅起身开始拾掇头上,“你看你,把我头罩扯成这样……”
凡烈双手隔着防护服拉住她的腿抬头看她,他张了好几次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不敢捏紧手掌,更不敢放手,怕纪小梅像砂子一样从指缝中溜走,飘散在风中。
这世上,可有一个人,或者是一本攻略,可以告诉他,如何完完全全占有一个女人?如何让她对自己死心塌地,心甘情愿,一生相伴?
他掌控着这个女人身体快乐的阀门,俘获了她对异性所有的懵懂和向往,他甚至为她献上了一个男人最郑重的承诺。可纪小梅还是把戒指退了回来,给了他一记狠狠的耳光。
凡烈深陷绝望。
“纪小梅!”凡烈也站起来,双手捧住只剩一双眼睛的小脑瓜,强迫她和自己对视。
望着这双茶色的眸子,他恍然觉察,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直视纪小梅的眼睛跟她对话。
手机消息提示音再次响起,纪小梅显得焦急起来。
“纪小梅,”凡烈说,“等疫情过去,如果……如果我们都还活着,……我们……我们生个孩子吧!”
纪小梅瞪圆了眼睛。
“当我求你……”凡烈使劲眨了眨眼睛,“咱们佛系点,不鸡娃,开开心心养,别学坏了就行。”他停了一下继续说,“不管好事坏事,孩子愿意跟我们说就好,谁要欺负咱孩子就扇他狗日的。自家孩子好好心疼,心疼……”
他梗了下喉咙,看着纪小梅变红的眼圈把话说完,“……心疼一辈子。”
纪小梅擦了擦眼角,突然扒下口罩,踮脚用力亲了他一下,然后在手机来电声中转身飞快地往楼下跑。
凡烈突然想起了什么,抓住楼梯扶手冲下面大喊,“微信!把老子微信加回来!”
纪小梅抬头跟他挥了挥手,很快消失了身影。
凡烈赶紧跑回家里,扒着窗户往下望。
一个小小的蓝色人形冲出了楼,很快跟其他蓝色白色汇成一片,失去了目标。
远处高楼依旧安静地耸立,宽广的马路上空旷无人。
但凡烈觉得,可能春天真的快要来了。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