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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简介:
谢小玉被人陷害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陷害?不是因为怀璧其罪,也不是因为横刀夺爱,想不出原因,完全就是飞来横祸。
不过现在他想的不是找出原因,而是怎么在流亡地生存下去?
这是一片险地,水土空气全都有毒,而且妖兽横行,还有可怕的土蛮。
这也是一片宝地,遍地矿藏,资源丰富,在其他地方珍稀无比的东西,在这里很容易就可以弄到,无数人来这里闯世界。
这更是一片乱地,知道这里什么最贱吗?人命。
第一卷
天宝州,取其“物华天宝”之意,矿藏丰富,遍地是宝,乃目迷五色的魔都。
这是一片险地,水、土、空气全都有毒,而且妖兽横行,还有可怕的土蛮,是修练者的末日之地。
这也是一片宝地,遍地矿藏,资源丰富,在其他地方珍稀无比的东西,在这里很容易就可以弄到,引得无数人来这里闯天下。
这更是一片乱地,知道这里什么最贱吗?人命!遭流放、心如死灰的谢小玉,在码头偶遇自中土重回天宝州的李光宗一家,蒙其收留。
在机缘巧合之下,谢小玉偶然得到一部名为《六如法》的剑修秘法,并得知李光宗也是个半吊子修练者。
为了报答李光宗的恩情,并且有朝一日重返中土报莫名被害之仇,谢小玉决定指点李光宗一行人修练功法,自己更尽弃过往所学,朝剑修之路迈进……
第1章 流放地
天空碧蓝如洗,烈日高挂天顶。一望无际的云层上,一艘巨舟正缓缓而行。巨舟劈开云海,真有几分劈波斩浪的味道。
这艘巨舟极大,长两里,宽一里有余,高百丈,比寻常城郭大上几分。
虽然大部分是空的,整艘巨舟就像一个巨型气囊,不过吊挂在巨舟底部的船舱仍旧挤满了人,少说有一、两千。
船舱形如扁盘,方圆数亩,四周开窗,全都是锅盖大小的圆窗。透过舷窗,可以看到下面的景色。
可惜没人对窗外的景色感兴趣。
刚上船的时候,船上的人全都感到颇为新鲜,整天趴在窗口往外张望。
这些人平日里大多面朝黄土背朝天,哪里见过云在脚下浩渺如海的景象?
但是时间长了,大家也都看腻了——半年来能够看到的不是天就是云,不然就是大海。
旅途漫长,闲得无聊。
女人们凑在一起,手上拿着针线、剪刀,一边做女红,一边闲聊;男人们显得慵懒多了,旅途开始时他们也挺兴奋,互相认识之后就凑在一起闲聊,但是半年下来什么话题都聊过了,他们或是睡觉、或是三五成群凑在一起下棋。
船上并非只有平和安详。
船舱的后半部有一区隔绝的舱室。舱室四壁是铁,舷窗位置很高很小,连脑袋都伸不出去。
小小的舱室里挤着两、三百人,这些人大多面目狰狞,或是满脸疤痕,或是浑身刺青,一眼看去就知道不是善类。
唯独角落里盘坐着的一个少年有些与众不同。 他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头发很久没梳理,长而散乱,随意地披散着,长相算中上,眼睛不大,目光却锋锐如刀。
因为人多又挤,空气也不流通,所以这个舱室特别闷热。其他人全都赤着上身,甚至有不少人脱得只剩下内裤,他却穿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
从体型和面相来看,这个少年和四周的凶徒恶汉根本不能比,但是偏偏他的四周没什么人,大家情愿挤一些,也不愿意靠得太近。
不像其他人那样昏昏欲睡,这个少年正思索着。
从上船开始他就一直这样,有时候还会在舱壁上写写画画。航行的半年里,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仿佛根本不属于这里。
所有的人都已经习惯漫长又无聊的旅程时,突然有声音从舱顶传来。
“请各位注意,请各位注意,本次航行的目的地天宝州马上就要到了,请大家做好下船准备。本次航行的目的地天宝州马上就要到了,请大家做好下船准备!”喊话声不停反复着。
船舱里昏昏沉沉的人全都被喊话声吵醒了。女人们连忙回到自家男人身边;男人们有的开始收拾东西,有的则跑到舷窗旁边往外张望。
底下已经不再是云和海,远远可以看到一条弯曲绵延的海岸线,更远的地方还有淡淡的群山影子。
行空巨舟看似飞得很慢,实际上一个时辰可以飞行两百多里,一日夜间就可飞行两千四百里,所以不过片刻的工夫,海岸线已经近在咫尺。
前方就是航程的终点,也是天宝州最大一座城——临海。从上往下看,居然看不到边缘,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房子。
行空巨舟渐渐减慢了速度,缓缓落了下来。
下面是一片很大的空地,四周有一圈栅栏围拢着,栅栏外人头攒动,还凌乱地摆着很多摊子,看上去异常热闹。
船上的人们早已经急不可耐地想重新踩在地面上,长达半年的漫长旅途简直就是一场煎熬。
突然当一声响,行空巨舟剧烈晃动起来,晃得上面的人全都踉踉跄跄,好在晃动只有那么一下,马上就停稳了。
两个船员跑了过来,转动着一个很大的绞盘,随着一阵“噶啷、噶啷”的轻响,船头的舱门缓缓打开。
“一个个往外走,不要挤,走之前检查一下自己的东西,若有遗漏,我们概不负责。”另一个船员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铁皮卷成的大喇叭,大声喊叫着。
乘船的人携家带眷从船上下来,然后呼朋唤友、喧闹吵嚷,场面凌乱不已。
乱了好一阵子,普通乘客总算全都下了船。此时,那密闭的舱室终于打开了,凶徒恶汉们一个个走了出来,现在轮到他们。
少年最后一个下船,歪着脑袋看了看天空。半年来,他已经熟悉船舱里昏暗的光线,一时有些不适应。
“快走!”旁边一个兵卒大声喝道。
行空巨舟的四周站了一圈兵卒,手里全都捧着一个扁扁的盒子,长两尺、宽一尺余,正中央有一个手指粗细的孔。
少年认得这是百发机关弩,只要扣动机簧,瞬间就会射出六支箭,那些箭头专破各种护体罡气。
换成以前他根本不会在乎,但是现在他只能乖乖听话。
和那些普通乘客不同,他和那些凶徒的身上全都散发着红光。
这是一种标志。
其他人有朝一日可以离开这片土地,他们却不行。想要离开,除非他能靠自己的力量跨越茫茫无际的大海。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虽然很清新,但是他察觉到里面藏着一丝让人不舒服的东西。
来之前他就听说了,天宝州的水、土、空气都有毒。毒性虽不猛烈,却如同附骨之疽难以拔除,还会日积月累,日益加深。
对于修练者来说,这是一片末日之地。
那些人把他送来这里,看似给他一条活路,还给他自由,实际上是让他自生自灭。
他无法抗争,所以来到这里。
出了栅栏门,少年看了看四周。
栅栏外是一片空地,乱得一塌糊涂,到处都有人把油布铺在地上卖东西,还有一些人拎着篮子沿途叫卖。
更多的人或是刚下船,或是要乘船离开,还有一大堆迎接和送行的亲朋好友,吵吵嚷嚷,慌乱又热闹。
这里,完全不同于他以往生活的那个世界。
少年随意乱逛着,目光不停扫过摊子上的东西。
脚下这片土地名为天宝州,取的是“物华天宝”的意思。
这里遍地是宝,最多的就是各种矿藏,三百年来已经发现六十余座金矿、两百多座银矿,铜、铁、锡矿更是无数。
早年,很多人都曾在走路时踢到狗头金,从此发家致富,所以这片大陆被视作为财富之地,也是机遇之地。
摊子上的东西没有一件少年看得上,也无人问津,不过中土肯定有人抢着要。那些破烂在别的地方都算是不错的东西。
少年对这片土地的富饶多少有了点认识。
怪不得人人都知道这里凶险,但是在别的地方混不下去的人全都会跑到这里来找机会。
少年原本如同槁木死灰的心重新燃起一丝希望,或许他也可以在这里找到属于他的机会。
他站在那里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这时,一个满脸横肉、五大三粗的家伙走了过来,问道:“小子,你在发什么呆?”
这个人语气粗鲁,手上还不停甩着一根很粗的铁链子。铁链子有点发红,不过并不是锈迹。
少年看得出这是干透了的血迹。他不知道这算什么,下马威?他也不知道这个家伙为什么找上他,以为他好欺负?
“小子,四海盟收人,以后跟着我混。不答应的话,我就让人割断你的手筋脚筋,把你卖到兔子窝当相公。”那个人把铁链甩得“哗啷、哗啷”直响。
“要打架,离这里远一点,免得把地上弄脏了,看着恶心。”栅栏边一个站岗的兵卒冷语说道。
少年懒洋洋地转过头问那个兵卒:“不流血的话,杀个人可不可以?”
兵卒有些意外地看着少年,过了片刻,才一副事不关己地说:“你如果有这个本事,请便。这里的人命很贱,他的命贱,你也一样,不管他死还是你死,都不会有人在乎。”
拿铁链子的人怒了,挥起那根染血的铁链朝着少年猛抽。
他不打算一下子把人打死,所以他抽的是肩膀。他要打断这小子的四肢、割掉老二,卖给西城的老兔子头。
少年头也不回,像赶苍蝇一样轻拍一下,铁链立刻被拍得调转方向,转了一个圈,落在那人的两腿之间。
这一下绝对够狠,百步之外的人都能够听到啪的一声闷响,还夹杂着宛如鸡蛋破碎的声音。
“要不要送他去兔子窝?”少年问那个兵卒。
“不用。他常去兔子窝,认得路,知道怎么走。”兵卒幸灾乐祸地说道。
少年没急着离开,而是弯下腰在那个痛昏过去的家伙身上搜找着。
他先扒光那个家伙的衣服,随手扔给旁边的一个摊贩:“帮我换一套衣服,要我能穿的。”
摊贩不敢怠慢。这片土地是狠人的天下,心狠手辣、实力高强就可以横着走,直到碰到一个更心狠手辣、实力更强的人。
他很快就挑了一套最好的衣服,恭恭敬敬奉上。
少年毫不忸怩,当场脱掉身上的囚衣,换上这身新衣服。
衣服稍微长了一些,其他都还不错。那是一件青色的长衫,用锦带束腰。他还讨了一根紫色绸带,把头发系好,束在脑后。
这样一打扮,他看上去不再是长发披散的囚徒,到像是一个出外游学的士子。
天宝州矿藏丰富,金子银子都便宜。那个昏过去的家伙脖颈上戴着金闪闪的项链,双手也都戴满金戒指。
少年当然不会放过。他先把这些首饰摘了下来,然后撬开那个家伙的嘴巴。刚才那个家伙嘴巴一咧,里面金光闪亮,果然镶着六颗金牙。
少年像摘豆子一样,把六颗金牙全都拔了下来,上面还带着血。虽然没那条染血的锁链可怕,却也让人毛骨悚然。
用力一捏,项链、戒指、金牙全都捏成一团,变成一块金饼。
“这里的人真热情,我刚下船,就有人赶着送钱给我。”少年赞道。他一脸笑容,看上去一派天真。
不过,周围的人全都目不斜视,不敢和他目光相对,那表情就和那些与少年同船半年的囚犯们没什么区别。
少年负着手,漫步而行,这里看看、那里瞧瞧,一个摊子都没有错过。
行空巨舟起降点显然是城里最热闹的地方之一。不只广场上热闹非凡,周围的那些街道也一样繁华,道路两边都是摊贩。
少年漫无目的地沿着一条街走了下去,仍旧一路走一路看,不时停下来在摊子上翻翻找找。
就在他蹲在地上翻看一串手链时,背后突然传来瓮声瓮气的声音:“俺爹说过,这里的东西都是骗人的,最好别买。”
少年转头看去,只见背后站着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人,平头、烧饼脸,一身粗布衣服,脸孔粗糙黝黑。
“你敢说我的东西都是骗人的?想找死?”摆摊的贩子恼了,猛地一下站了起来,挥手就一巴掌甩过去。
“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多有得罪。”旁边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连忙横身进来。
这位大叔说话和气,双手却劈里啪啦闪烁着火花,手指之间更牵连着丝丝缕缕的电芒。
“坏了规矩,就想拿一句话搪塞过去?有这么便宜的吗?”摆摊的贩子寸步不让。
他咬定对方刚来,不知道这里的底细,也没什么靠山,说话时,他还朝着周围那几个摊主使了个眼色。
在这个地方摆摊的人未必互相认识,但是私底下有默契,都靠骗刚来的人捞钱,所以立刻心领神会,纷纷从摊子底下抽出了长剑、砍刀之类的兵刃。
“别给脸不要脸。”大叔双手交叉胸前,然后举过头顶,嘴里念道:“忠义仁孝,万众一心。”
顿时,那些贩子全都被镇住了。他们当然知道这代表什么,不管是真是假,他们都不能继续纠缠下去。
“以后不要乱说话。”那个摊贩指着烧饼脸的小伙子警告一句,也就偃旗息鼓,重新坐了下去。
一场纷争平息,大叔低头对少年说道:“小兄弟,你也是刚来这里吧?就你一个人?”
“是啊。”少年点头应道。他对这家人挺有好感。
他们在同一条船上待了半年,少年虽然在囚室里,却也能够看到外面。
这家人很有意思。
那位大叔并没什么特别,也不引人注目,但是他带的人却很有趣,说起话来皆令人发噱。
船上经常有人捉弄他们,他们也不生气。
“我怎么没见过你?”小伙子一脸疑惑地问道。
“我喜欢清静,所以一个人缩在角落里,我旁边是一个很邋遢的大块头。”少年不想提自己流放犯的身分。
大叔和他儿子似乎有些印象。他们都不喜欢那个又丑又脏的家伙,所以从来不靠近。
“大家一起来的,坐了半年的船,以后都要在这里讨生活,也算有缘分,你跟我们一起来吧。我不敢保证你能发财,但是吃口饱饭还是可以的。”大叔好意邀请。
少年也不矫情,立刻答应下来。他原本就没想好下一步怎么走,而对方看上去挺熟悉这里,跟他们一段时间或许是不错的选择。
“我姓谢,叫小玉,大禹州人。”少年自我介绍。
“我姓李,叫光宗。这是我儿子福禄。我们是从北海州过来的。”大叔说道:“我们一群有二十几人,都是乡亲。”
“你以前来过这里?”谢小玉问道。
“我十二岁就跟着大伯来这里了,在这里发了财,十五年前回到中土。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再来,没想到年景不好,老家连年遭灾,实在过不下去,只好带着一家人再过来。”
李光宗说到遭灾,脸上隐隐带着一丝杀意,显然不只天灾那么简单,应该还有人祸。
李福禄就有些没心眼了,好像回到这里是什么好事,笑嘻嘻地说道:“俺和俺姐姐都是在这里出生,那时候我们都还小。”
“那时候你才几个月大,你姐姐也才一岁多点。”李光宗回忆着过去的日子。
三个人说着话,已经穿过街道。
街道另一头,大叔那群同乡全都在那里等候,中间围拢着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焦虑的妇人。
“二子已经不在埠头上干了。”李光宗知道老婆等急了,连忙解释:“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他现在在西城的仁和堂做事。”
“西城?”李婶一脸为难。
“叫一辆两轮车吧。西城很远的,娘走不动。”李福禄孝顺娘亲。
他离开这里的时候还小,不记得什么事,但是以前常听爹娘说起在这里的日子,所以对这里的情况有些印象。
“叫什么两轮车?在这里讨生活不容易,能省就省。”李婶忙道。她站起身,拎起屁股下的那个大包袱。
“我来吧。”李光宗伸手接过,转头对儿子说:“福禄,扶着你娘和你姐姐,从这里过去可不近。”
李福禄应了一声。
李光宗转头又道:“你们大家都小心包袱,别背在后面,全都抱在前面。这个地方不太平,到处有人抢东西。”
那些同一村子出来的人立刻照着做,他们手里的包袱就是他们全部的家当。
一群人抱着包袱、捧着行李,跟在李光宗后面。
谢小玉走在最后面。他最轻松,什么东西都没带,一路上还东瞧瞧、西望望。
临海城是人们最初在天宝州的落脚处。三百多年的时光,让这里从最初的一个小小村落变成现在的规模。
这里的街道很宽,两旁都是楼房,一般是五层到七层,最矮的也有三层。
一楼临街的那边肯定是店铺,什么样的货色都有,同样的东西在这些店铺里,价钱远比码头周围那些摊子便宜得多。
不只店铺多,人也多。
大多数人衣衫褴褛,而且行色匆匆,像是被一根无形的鞭子驱赶着。
有钱人也有,他们坐在一种由人拉着的两轮车上,悠哉地招摇过市。
和中土不同,这里还有很多女人站在路边搔首弄姿。
五色迷人眼,五欲撩人心,这座光怪陆离的城市不愧有大魔都之称。
他们一路上走得很慢。
倒不是因为这群人脚力不够,而是因为一路上总是有人拉拉扯扯,有拉他们买东西的,也有妓女直接缠上来。
刚到这里的外乡人在本地人眼里就是肥羊和凯子,打发这些人花的时间比赶路更多。
临近傍晚,他们才找到仁和堂。
那是一座很大的药铺,大青墙上写着很大一个“药”字。招牌倒是不大,就镶在门头上。
李光宗一个人走了进去,朝着柜台上一个打瞌睡的伙计喊了一声。那个伙计睁开眼睛看了半天,然后惊喜地跳了起来。
“大哥,你怎么回来了?嫂子还好吗?”那个伙计问道。此人不过四十多岁,头发却已经花白,满脸都是皱纹,看上去像一个干瘪老头。
“你嫂子就在外面。”李光宗很想好好叙叙旧,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中年伙计快步走到门口,朝着李婶打了个招呼,然后转回身对李光宗说道:“这里走不开,你先领嫂子去我家。我现在住的地方就是以前的黄泥岗,过了街口,你就可以看到一座大牌楼。”
李光宗应了一声,带着众人走了。
“黄泥岗?当年不是乱葬岗吗?”李婶嘟囔了一声。
“有个地方住就不错了。”李光宗叱道,随即又叹了一声:“我们离开了十五年,这座城又变大许多。”
“爹,你带俺好好看看。俺是在这里生的,却不知道这里是什么样子。”李福禄在一旁嚷嚷着。
“明日就把你送到矿山去,所有的人都要去矿山。你们血气旺盛,绝对不能待在这个地方,否则很容易学坏。”李光宗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是过来人,当年看到太多人被这片迷离光彩吞没,最后嚼得连渣都不剩。
李福禄心里不愿意,脸上却不敢显露,否则他爹就不是用嘴巴教训他,肯定改用巴掌。
黄泥岗离仁和堂不远,所以这次路程没那么长。
一过街口,果然看到一座很大的牌楼。
那座牌楼上下三层,廊檐飞翘,上面贴红描金,看上去颇为气派。牌楼后面是天井,天井两侧和后面是一圈主楼,上下六层。
李光宗领着人走进去。二子让他直接过来,肯定没什么问题。
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出一阵喧闹的声音。
不大的天井里挤满了人,大多是女人。
她们凑在一起,一边摘菜一边说话,说的都是张家长李家短的八卦。
一旁有口水井,井边不停有人过来打水,旁边一圈人在那里洗衣服。
天井上横着一排排竹竿,竹竿上晾晒着衣裳。天井里也有男人,几个做小买卖的人正收拾自己的摊子,一个满脸白粉的戏子在那里吊嗓。
看到这么一大群人进来,天井里那些人先是一愣,紧接着一个女人拍了下大腿,欢声叫道:“李哥、嫂子,你们怎么回来了?”
“二子媳妇,十五年没见了,你还是老样子。”李婶高兴地上前拉着女人的手。
那个戏子和其中一个买卖人也认出李光宗,全都拱了拱手。
“李大哥,别来无恙。”戏子文绉绉的,说话细声细气。
“我能有什么事?”李光宗哈哈一笑。
几个人在那里寒暄聊谈,谢小玉自顾自四处打量。
这座牌楼外面挺光鲜,里面却显得简陋,整体用毛竹搭成。
不仅牌楼,连住人的楼房也是用毛竹搭成柱子和横梁,然后用泥砖砌起来。
毛竹和泥砖交接的地方,是用泥浆拌上棕麻夯实而成。
天色渐渐暗下来,二子媳妇突然想起了什么,挥手让人搬桌子、搬椅子。
“别破费。”李光宗连忙阻止。
“李大哥,你们好不容易回来,肯定要庆祝一下。”二子媳妇拎起篮子就跑了出去。家里没鱼没肉,不可能拿青菜豆腐待客。
“我家还有块腊肉。”
“我有一条咸鲞鱼,撕开正合适下酒。”
“我家也有一挂香肠。”
“……”
和李光宗认识的人家都很热情,什么好东西都拿了出来。
李光宗看到这番景象,也就不再阻止。反正这分人情他都记在心上。
人多,帮忙的人也多。很快地,十几张桌子摆在天井里,厨房里一排灶台火光闪闪,女人们各展手段。
一张四方八仙桌可以坐八个人,男人们坐在桌前,李光宗坐的是主座。
李光宗身边的位子空着,是给二子留的,他的左边是戏子,同桌的另外五个也都是他的旧识。
戏子他们说着天宝州的变化,李光宗说着中土发生的事。
一开始,大家都说得挺热闹,但是气氛渐渐变得沉闷起来。
戏子轻叹一声,指了指天。
“当年你的运气不错,走了之后没半年就来了一次黑潮,而且是从来没有过的大黑潮。你之前待的那个矿,所有的人都死得干干净净。”
“城里没事吧?”李光宗皱眉问道。
“有大阵挡着,还算马马虎虎。不过年老体弱的人受不了,那段日子天天都是成车的尸体往外运。”戏子仿佛又想起那段恐怖的日子,嘴唇抖动两下,说不出话来。
“这十五年真是天灾不断。后来又有三场黑潮,只是没那么可怕。”一个买卖人淡淡地说道。他已经麻木了,显得不怎么在乎。 “你这次回来实在不太明智。”戏子总算缓过来,不过他已经不想说刚才的话题,所以换了一个:“连着几场黑潮,大部分地方的污染比以前厉害多了。以前小心一些还可以撑个十几二十年,现在不行,不管是下矿井还是进密林,顶多五、六年,一个人就废了。”
这显然也是一个令人心痛的话题。戏子指了指自己,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
其他人的神情也差不多。
来天宝州闯荡的人,第一选择是当矿工。 这里到处都有矿山,当矿工虽苦,但是收入稳定,做个五、六年就可以讨个老婆,成家立业。
李光宗在矿井里待了十年,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财富,足以让他回中土过上不错的日子,要不是年景所逼,他们一户绝对算得上小康人家。
第二选择是当猎人,这比较危险。
天宝州妖兽横行,危机万分,当猎人赚钱快,丧命也快。
包括戏子在内,这些男人刚刚到这里的时候全都身强力壮,都下过矿、进过林,但是后来身子越来越不行,这才另谋生路。
“麻烦的不只是毒气邪瘴。十年前,那些土蛮部落联合起来,选出十二个头人,从那之后,土蛮就变得越来越凶悍。大前年千亩城、前年子归城、去年风岚城一个个被他们攻破。听说城破之日,男的全都被杀了个干干净净,女人和孩子被抓回去当奴隶,也不知道那些土蛮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她们活下来。”戏子自斟自饮,大有借酒浇愁的味道。
“现在我最担心的是有朝一日那些土蛮来打临海。”那个买卖人也拿起酒杯。
大叔听得百爪挠心。早知道这些,他就不回来了,在家乡苦熬两年,就算啃树皮也比来这里送命好。
他正烦恼着,药房伙计二子回来了。
二子手里拎着两个食盒,里面是他打烊之后去庆丰楼买的小菜,总共四样——爆炒羊杂、猪油肚子、红烧划水,茭白肉丝,满满四大海碗。
虽不是什么大鱼大肉,只是一些小菜,但楼里的人能够吃到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又破费。”李光宗埋怨了一句。
“自己兄弟客气什么?”二子在李光宗旁边坐了下来,拿起酒壶先替他满上,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
放下酒壶和李光宗碰了一杯之后,二子摇头说道:“不过有一件事我必须要讲。”
“你也劝我别去矿上?”李光宗完全可以猜到二子想说什么。
“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替孩子想想。”二子拍了拍李光宗的肩膀。
李光宗被说得心思动摇起来。
偏偏这个时候戏子又叹了一声,这声叹息和着韵律,满是说不出的苦楚。
“在城里讨生活也不易啊。”
这一句话让所有的人停下筷子,放下酒杯。
最后,还是那个小买卖人镇定一些,说道:“像我们这些在矿上干不了的人,只能另想办法谋生。早几年生意还好做一些,现在却难,因为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不敢出城,大家都只能在城里抢饭碗;更有一些人不想辛苦谋生,干脆走上歪门邪道。所以现在城里越来越乱,日子越来越难过。”
抢饭碗三个字一出来,所有的人都不再开口,大家蒙着头吃饭。
二子也是一脸尴尬,却不好说什么,只能手里持着酒壶,只要李光宗的杯子空了就立刻满上,自己则在一旁陪着。
人渐渐散去,再厚脸皮的人也不好意思多待,最后只剩下李光宗带来的人和二子一家。
看到人走得差不多了,原本一直喝酒的李光宗放下酒杯说道:“大家都过来,我有话讲。”
他带出来的那些同乡连忙围了过来。
“把桌子拼一下。”谢小玉说道。
这话提醒了众人。
搬桌子的搬桌子,搬椅子的搬椅子,很快,四张桌子拼在一起,二十几个人全都坐了下来。
“刚才的话你们都已经听到了,有什么想法?”李光宗也不强求。是他把这些人带出来的,现在看来错了,所以他不想再错一次。
“爹,俺跟着你。”李福禄第一个说道,他不想让别人以为他是来抢饭碗的。
“李叔,算我一个。”
“俺也是。”
接二连三有人应道。
所谓物以类聚,李光宗带出来的人里,一大半和他儿子差不多,有些愣、有些缺心眼。
“我无所谓,跟你去矿上看看也好。”谢小玉不疾不徐地说道。
“其他人不愿意一起去?”李光宗再确认了一遍。
刚才没说话的人全都低下头,他们确实被吓到了。明知道这样有些没义气,还是决定留在城里找一碗安稳饭吃。
“人各有志……”李光宗顿了顿。
那些重话他说不出口。
“算了,我本来就打算明天走,现在只能再留一天。明天我带你们四处走动一下,看看有没有人卖我一个老面子。”
“让嫂子和侄女留下吧。”二子媳妇连忙说道。
李光宗本想拒绝,但是一想到矿上的危险,最后还是心中不忍,也就默默同意了。
“其他人就留在家里不要乱跑,省得惹上麻烦。”李光宗看了李婶一眼。其他人不知道轻重,他老婆在这里住了十几年,肯定知道其中的利害。
“我会盯着他们的。”李婶应道。
“我有些事要出去一趟。”谢小玉打了个招呼。
“你自便。”李光宗笑了笑。
“他能出去,俺为什么不能?”李福禄冒了出来。
李光宗一巴掌朝儿子头上打下去,厉声斥道:“你不给我惹祸就够好了。刚才过来的一路上,你那双狗眼珠子在看什么地方以为我不知道吗?”
李福禄本来就怕自己的老爹。刚才跳出来说话是因为没经过脑子,现在挨了一下,再也不敢说话。
第二天一大清早,谢小玉就出了牌楼。
昨晚,他们二十几个人挤在满是尘土和蜘蛛网的谷仓里,早上起来,他身上却一尘不染。
他这么早起来当然有理由。卖菜的人只有早上和傍晚才会出来,傍晚时东西会便宜一些,不过选择就少了,早上价钱贵点,但任由他挑。
出门前,他已经问清了附近菜市场的位置。
在满是鱼腥味、鸡鸭粪便味的那一排摊子转了一圈,他手里多了一个用稻草扎成的草窝,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两百颗鸡蛋。
这些鸡蛋全都是他亲手一颗颗挑出来的,在阳光下照过,绝对没有一点黑影。
所有的鸡蛋都用稻草扎好,中间还塞上许多稻草,防止磕碰。
除了鸡蛋,他的手里还多了一个纸包,里面包的全都是虫籽,一粒粒都只有针眼大小。
拿着这些东西,他没回牌楼,而是去了一家铜铺。
天宝州矿多,金、银、铜、铁、锡全都比中土便宜许多,擅长打造家什的师傅也多,所以分工就细。
这里不但有金铺、铁匠铺,还有铜铺。
金铺打金银首饰,铁匠铺打粗重器械或者兵刃之类,铜铺则专门打造精细的东西。
到了那里,也不问价钱,谢小玉直接把一张图纸放在桌上。
“帮我看看,这东西能打出来吗?”
师傅一看图,立刻知道是高手所画。
图纸并不繁难,只是一个圆不溜丢的大铜壶,壶嘴很高,显得有些怪异。
螺丝口的壶盖,旁边注明了要密封;除此之外,还有一根形状怪异的铜管,中间一段纵横往复,像盘起来的肠子。
“这东西不难。”师傅回道。
“帮我立刻打出来,我在这里等。”谢小玉拉过一张凳子,往那里一坐。
“立刻就要?”师傅有些为难了。
“你开个价吧。”谢小玉也不多啰嗦。
他来之前已经打听过了,这家是西城最大的铜铺,几个师傅手艺都不错。
他要的东西,很容易就可以搞定,顶多价钱贵点。
“您要得这么急,我帮您赶工,收您十五两银子。”师傅直接开了个高价码。三两银子的东西,他一下子提了五倍。
“我在这里等。”谢小玉连价钱都懒得讲,他从不把银子放在眼里。
师傅拿着图纸进去了。
一个多时辰后,他拿着一大堆东西出来了。
所谓的赶工也就那么回事。
铜铺里有现成的铜管,只要照着尺寸截一段下来,然后找人弯一下就行,连师傅都用不着,直接拉个学徒就全都搞定。
稍微麻烦一些的是铜壶,要先敲出两个半球,然后合在一起焊成一整颗球,大半工夫倒是花在焊接上。
“您要试试吗?”师傅问道。
谢小玉看了一眼做工就大致清楚了,手艺确实不差。他不想当场演示,那会泄漏秘密。
随手把一颗金豆子扔在柜上,他吩咐铜铺的人帮他把东西包起来,放进一只竹篓里带走。
刚一出门,他就感觉自己被人盯上。
稍微一思索,谢小玉就明白了,肯定是刚才付钱太爽快,让一些人动了心思。
果然,才过了一条街,就看到迎面走过来两个人。
那两个人其中一个手里抱着个大花瓶,上面五彩斑斓,很是漂亮,不过可以肯定那是一件赝品。
看到这么一件精美的赝品,他越发放心了。
如果真有背景,根本用不着来这一套。
天宝州是个没有法律的地方,只要拳头够硬,杀人也是等闲,玩“碰瓷”已经上不了台面。
如果拿个破瓦罐玩这一手还多少有点把握;拿这么个漂亮玩意儿碰瓷,除非对方是体面人,特别讲究脸面,破瓦罐拿不出手,一定要找个好东西。
但这可能吗?
谢小玉放心大胆地往前走。
两边交错而过,左边那个人猛地撞了他一下。
如果是普通人,肯定会被撞个踉跄,然后碰上右边那个拿花瓶的人,最后花瓶当场摔碎,对方碰瓷成功。
可惜谢小玉不是普通人,他的脚跟就像生在地上,身体晃都不晃,撞人的反倒飞了出去。
抱花瓶的人微微一愣,这才醒悟过来,把花瓶往地上一扔,可惜还没等他大喊,谢小玉已经抢先开口了。
“我的竹篓,我用三千两银子买来的竹篓,居然让你们两个王八蛋碰坏了!”
他一脸悲愤地甩手一个耳光。
摔花瓶的人还没弄清怎么回事,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一上来就被撞飞的那人刚爬起来,谢小玉迎面一脚踹在他脸上,让他再次躺下。
谢小玉目光凶厉地朝着四周扫了一眼。
碰瓷一般是好几个人一起下手,一个主碰,几个人帮腔。此刻,路上的行人里肯定有对方的同伴,他等着有人跳出来主持公道。
“你这人怎么……”主持公道的人果然冒了出来。
还没等他说完,一块瓷片就飞进他嘴里,割破他的嘴巴和舌头,打掉他的牙齿。
那个人捂着嘴蹲在地上,手指缝里全都是血。
“在天宝州,说话用的是拳头,不是舌头。你算什么东西,跑出来主持公道,当别人是白痴吗?”朝着那人啐了一口,谢小玉拎起东西继续走路。
两旁看热闹的行人就像躲瘟神一般,全都远远绕过他走。
回到牌楼也才晌午时分,谢小玉拿着东西进了里间。那些铜器就算了,鸡蛋和虫籽绝对不能磕碰。
刚把东西放好,他就听到外面有喝骂声。
不用说,找麻烦的人来了。
回来这里的一路上,他根本没掩饰行踪,那帮碰瓷的家伙肯定还有同党,所以一直跟着他到这里。
谢小玉转身出来,这件事是他疏忽了。
还没等他走出牌楼,就听到“劈啪”一阵闷响,空气猛地震动了一下。
有人打起来了。
交手的人一个是李光宗。他的拳脚很快,如同雷光电闪,身形展动间总是会带着丝丝缕缕的电芒,有时候拳头打出去也会窜出一道电弧。
李光宗的对手是一个身材高大、面如黄蜡的秃头。
这个人约莫三十出头,腰间扎着巴掌宽的铜带,身上穿着一件贴身短靠,双臂裸露着,蜡黄的皮肤泛着一层暗淡的黄光。
他出手大开大阖,没什么章法,却让李光宗无法近身。
只看了一眼,谢小玉就明白了。秃头练的是金刚劲罗汉身,已经修到铜皮铁骨的境地。
李光宗的身手比那人好,但是在功法上吃了亏。对方铜皮铁骨刀枪不入,他的拳脚上去,对方顶多晃两下。
时间拖得太久,李光宗恐怕要落下风。
一想到这是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谢小玉飞身飘了出来,左手一带,还隔着两丈,居然硬生生把李光宗卷了回来。他的右手五指虚扣,连环弹出。
随着一连串破空之声,对面的秃头感觉天突穴一阵剧震,五道潜劲先后击中那里。
密布全身的真气挡住前三击,却被第四击穿透进来,之后是最弱的第五击。
虽然最后一击很弱,却足够让他受伤。
秃头连退数步,靠墙扶住身体,一口血吐了出来。
“还要打吗?”谢小玉没下杀手。他如果真的把这个人杀了,此人那些手下说不定要报仇,李光宗的妻女还要在城里住,到时候岂不有麻烦?
他不杀人,但是要让对方知道他随时都可以取对方的性命。那人只要不傻,肯定不敢轻举妄动。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他想看看李光宗背后的靠山。
谢小玉没忘记李光宗在摊子前做的动作和念的切口,这肯定是本地某个帮派的标志。
“你的手下有眼无珠,想诈我。你居然不好好打听一下,冒冒失失跑过来找我算账,现在我们就来好好算算。”谢小玉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秃头扶着墙壁又吐了口血,悔恨不已。
不过他也纳闷,这样一个高手怎么会住在如此简陋的地方?
秃头背靠墙壁,双手抱拳,拱了拱手,哑着嗓子说道:“这位爷,小的被猪油蒙了心,不知道您深浅,得罪了您,小的在这里有礼了。不过光棍只打九九,不打加一,大家留个余地怎么样?”
这人倒也机灵,打不过就直接认输讨饶。
这时,街口转过来两个人。
前面那个三十多岁模样,微微有些富态,一身皂服,方帽旁边插着根野鸡翎,腰上别着块木牌,是个捕头。
后面那人正是戏子。
这位捕头是戏子搬来的救兵。
戏子出门的时候,恰好看到秃头带着一群人往这边赶,有人嘴里嚷嚷着大红牌楼,再看那方向,正是朝着他住的地方而去,所以他忙不迭地搬了救兵过来,没想到这边已经打完收工。
“秃哥,这里是小弟的辖区,你过来,怎么不告诉我一声?”那个捕头先和秃头调侃两句,这话透露出几分不满。
转身,捕头又朝谢小玉拱了拱手。“这位小哥好手段,能让秃哥吃瘪,您也算是这一号了。”说着,他挑起大拇指。
再转身,捕头朝着李光宗喜不自禁地喊道:“李哥,十几年没见你,你老兄越发精神了。”
“托福、托福。”李光宗也连连拱手。
一看到这位捕头八面玲珑的手段,谢小玉立刻明白这件事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天宝州是一个无法无天的地方,官府的威慑力有限,公门众人未必镇得住场子。
不过这位捕头似乎和秃头及李光宗都熟,而且为人滑溜,绝对是和稀泥的好手,现在就需要这样一个人在中间调和。
“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现在正好中午,我去叫点小菜,大家聚一聚。”李光宗说道。
这一架打得莫名其妙,虽然赢了,但是他担心自己不在的时候妻女可能会出意外,如果姓张的捕头肯照顾一二便好得多。
“这件事是因我而起,还是我来吧。”谢小玉捻出一颗金豆子塞在戏子手里,“我对这里不熟,就劳驾您了。”
“别,你这是瞧不起我。这种事司空见惯,打一架打得对方服贴了,以后就不会有人来找麻烦,你反倒帮了我一个大忙。”李光宗哪里肯让谢小玉花钱,连忙拦道。
戏子也不肯接。昨天大家都没看出来,现在知道这位是高手,自然不敢怠慢。
第2章 机缘
和昨晚一样,天井里又摆开宴席,不过桌子少了很多,坐主位的人也换了。
谢小玉当仁不让坐在主位上,左边是李光宗和戏子,右边是张捕头。
“小哥身手如此了得,想必是门派中人吧?”张捕头敬过一杯酒后小心问道。
这其实并不难猜。小小年纪有这样的身手,要不是世家子弟,要不是门派中人,如果是世家子弟,绝对不可能孤身一人出来。
谢小玉点了点头。
他不打算多说,所以抢过话题朝李光宗问道:“李哥,你修练的似乎是‘雷霆诀’,还没入门就可以做到引而不发,应该是京西龙家一脉的路数。你和京西龙家有什么关系吗?”
李光宗听得一愣一愣,好半天才呐呐地回道:“什么‘雷霆诀’?什么京西龙家?我听都没听过。这部功法是早年在帮会里得来,帮会里有风、雨、雷、电四部功法,只要立下大功,就可以任学一门。当年我运气好,从山里采回来一株七宝紫芝,献上去后换回这部功法。后来回到中土,我把这部功法传授给同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不管怎么修练都不得其法,进展缓慢。”
李光宗微一抱拳,虽然没明说,但是谁都明白他是向谢小玉请教。
“京西龙家乃是一等一的大世家,世家对秘法的管控比门派严得多。‘雷霆诀’是不外传的秘法,能够到你手里,肯定不全。”谢小玉说道。
李光宗一听,有些茫然起来,好半天又问道:“有没有补全的办法?”
谢小玉摇了摇头,说道:“你还是另外换一种功法重新修练吧。以你现在的底子,重修应该很容易,甚至可能有所成就。”说完,他连忙加了一句:“这件事我爱莫能助。门派有规矩,功法不得外传,当年入门的时候,我就发过心魔大誓。”
“有个地方倒是可以买到功法,就是不知道真货假货。”张捕头在一旁插嘴道。像他这样的人,手下线人无数,消息自然灵通。
“我也听说过,只是不知道具体的地方。”李光宗来了精神。
他虽然节俭,但是好钢用在刀刃上,这个道理他很明白。
他要不是得了部功法,练出些本事,恐怕后来也就和二子他们差不多。
“有这样的好事?”谢小玉大奇:“在中土,最珍贵的莫过于功法,谁家得了都秘而不宣,哪里会拿出来卖?”
“都是发配来这里的修士留下的。那些修士很多都被废掉气门,破了丹田,连常人都不如。”张捕头解释道:“有这些人开头,功法来得容易,也就没有什么守秘之说。买了功法的人肯定会抄录之后卖出去,久而久之,各种功法迅速传开,所以天宝州修士的数量恐怕比中土还多。”
“假货也多。”戏子在一旁没好气地说道,他就是受害者。
当年看着李光宗修练有成,他也心动,攒钱买了一本功法,结果什么都没练出来,反倒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桌子前知情的人全都绷着脸,怕憋不住笑出来。当年二子他们也都起过心思,就因为看到戏子的遭遇,其他人没敢妄动。
“吃过饭之后正好消消食。张大哥,烦劳你带个路。”谢小玉来了劲头。他对自己绝对有信心,假的功法可以骗过别人的眼睛,却骗不过他。
同样用毛竹做柱梁,同样用泥砖砌墙壁,同样中间是天井,四周一圈六层的楼房,不过这里并不是用来住人,里面全是商铺。
“这里表面上卖的货色都很一般,真正的好货放在后面没拿出来。这些店铺只做老客的生意,像你们这样的新面孔过来,没有老客人带着的话,会被他们痛宰。这既是顺手赚笔外快,也是为了把人吓走。”张捕头一边带路、一边说着其中的门道。
谢小玉静静听着,这是一个和他以前生活环境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个八面玲珑的捕头一直把他们领到顶楼。
顶楼卖的居然是香烛、纸钱、棺椁、寿衣、佛龛、壁挂、佛像、贡裱文书、青词驾帖和各种经书。
这里的生意颇为冷清,也没什么可偷,所以几个店主全都挤在一起聊天下棋。
“老卢,你停一下,我带了几个客人过来。”张捕头敲了敲棋盘说道。
正在下棋的两个人里,有一个三十多岁、师爷模样的人物,面黄肌瘦,骨瘦如柴,还留着两撇八字胡。
一看到来的人是张捕头,他连忙满脸堆笑站了起来。
“得了,你别管我,去把你那些好货色全都拿出来,这里有贵客。”张捕头朝着谢小玉瞟了一眼。
那个姓卢的原本就是人精,先听到“客人”,再听到“贵客”,他立刻明白来的人不简单,连忙把人领到铺子前面,弯腰从柜台底下搬出一只箱子。 箱子打开,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全都是一本本的小册子。这些小册子都不太厚,大多只有二、三十页。
谢小玉抽出一本翻了翻,里面有文字也有图,再看上一眼,他随手把那本小册子扔在旁边。
那里面的东西根本就是生搬硬凑。按照它练的话,一无所成还算好,十有八九会走火入魔。
再抽出一本翻了翻,又扔在一边。
这本比刚才那本好一些,有点像功法,不过似是而非,不少地方被改动过。改动过的功法或许能练成,但他不想冒这个险。 一本接着一本,大多数功法谢小玉都是只看一眼就扔掉,十本里难得有一、两本可以让他多看两眼。
李光宗、戏子、张捕快、甚至包括那个姓卢的店主全都盯着谢小玉,但凡他看过两眼的那些功法,全都被他们牢牢记了下来。
店主趁着收拾的机会,特意把那些功法另外放成一堆。
他买卖这些东西,当然知道里面哪些是真货,但是他不可能本本都请人过目,总有一些遗漏。
现在既然有一个不花钱的鉴定师傅,他当然不肯错过。
挑出来的这些功法回头再让别人看看,说不定会有所发现。
这一大箱书少说有千余本,就算看一眼就扔,也要花些时间。所以等所有的书全都看完,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
谢小玉的左手边放着三十几本书,这些就是他挑出来的真货,其中有七本被另外放在一起。
“其他功法都不全,只有这七部还算完整。”他转头朝李光宗说道。
李光宗、戏子、张捕头全都伸出手,各拿一部功法看了起来。
张捕头只是好奇,他用不着这些。
为官府做事,自然有功法给他,真打起来的话,他不会比李光宗差多少;再用上官府配发的法器,他绝对有把握在十招之内拿下李光宗。
另外两个人就是真的在意了。
李福禄也伸出手想拿一本。
“你来凑什么热闹?”做老子的一瞪眼,儿子打了个寒颤,灰溜溜地跑到另一边,嘟囔着嘴,漫无目的地翻着旁边一堆扔出来的功法。
李光宗顾不上管儿子,此刻,他的眼睛全都盯在那七部功法上。
那七部功法分别是《大轮宝相浮屠》、《幽冥十八狱鬼箓》、《上清太虚大衍密录》、《北海玄冰大法》、《五行经·厚土篇》、《五行经·锐金篇》、《力士经》。
“这七本里,哪本最好?”李光宗看不出个所以然,干脆直接问道。
“都差不多,算不上什么珍稀功法,却也不算差,都是简单易练的类型。”谢小玉评论道。
“小哥,你帮忙挑一下吧。”李光宗干脆放手。
稍微犹豫一下,谢小玉把那本《力士经》挑了出来,又把《五行经·厚土篇》和《五行经·锐金篇》挑了出来。
“《力士经》源远流长,上古年间就有,收录各门各派,全套功法一十八重。这里有炼血、透穴、易筋、转脉、洗毛、伐髓、脱胎、换骨、地涌泉、天门开,总共十重,足够你修练了。如果你运气好,全都练成,回到中土后,想弄到后面八重不会太难。《五行经》也一样,同样从上古年间流传至今,属于大路货里的便宜货。这两篇也是前面都齐全,少了后面的内容,回到中土之后也很容易凑齐。”
李光宗不再犹豫,直接把那本《力士经》拿在手里。
“大哥,这本怎么样?”李福禄拿着一本《九天都箓神霄玄灵宝箓》问。
这本书封面贴着金纸,所有文字都是用朱砂写成,一看就是好东西,怪不得李福禄会心动。
“九天就是九霄,其中以神霄最高。神霄有时候也代指天庭,九天都箓神霄也就是至高无上的意思。”谢小玉没说真假,只是解释一下前面那几个字的意思。
李光宗走过去给儿子一个爆栗,骂道:“别给我丢人现眼了。天王老子修练的功法会出现在这里吗?”
谢小玉对李福禄这个傻小子很有好感,连忙打圆场:“这本东西也不全都是假,附录里那几种雷法是真的,可以练来玩玩。”
“威力怎么样?”李光宗忙问道。他虽然修练过,但是不比门外汉好多少,一听到雷法,立刻心动。
“实力不济的时候可以拿来用用……”谢小玉看了李福禄一眼。
这小子愣头愣脑,没心眼,他口风一转连忙道:“不贵的话就买下来吧,或许很长一段时间都用得着。”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众人都看在眼里,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修练讲究资质和悟性,李福禄性情不错,但是说到这两样简直一无是处。
李光宗臊着脸和店主讲价钱去了。
谢小玉无所事事地翻看着那二十几部残本中的一部。
这部功法名为《感应经》,看前面的内容像是佛门的东西,但是越往后越晦涩难懂,而且段落和段落之间根本衔接不上,残缺得非常厉害。
这样的残本,残缺部分在中间,而且非常分散,严格说来一点价值都没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些看不透。
犹豫了半天,他还是决定买下来。
回到牌楼已是傍晚时分。
早早吃过晚饭,李光宗把那几个决定跟他去矿山的同乡都叫了过来,除此之外,还有戏子和二子,这两位都是他的好兄弟。
李光宗的心肠不错,却不是滥好人。其他人想修练可以自己看书,在这方面他不吝啬;但是想让他指点就不可能了。
他把这些人召集过来,是请谢小玉将《力士经》讲解一遍。
李光宗最清楚其中的差别。
有人讲解和没人讲解完全不同,再粗浅的功法,在他这种人眼里都高深莫测,根本别想琢磨透彻。
谢小玉也没拒绝。反正《力士经》全篇只有三千多字,内容平凡朴实。
只用了一个时辰,他已经将通篇解释一遍,其中包括真气运行的路径和需要注意的事项。
等他讲完,李光宗在一旁惴惴不安地问了一句:“我们这些人有没有练上去的希望?”
“当然有。”谢小玉相当笃定。
“我特意推荐《力士经》,就是因为这部功法最适合你们。白天你们下矿井挖矿的时候,就可使用《力士经》,可以增加力气,同时也在练力。晚上你们回来打坐练气,同时恢复体力,相辅相成,一点时间都不浪费。别的功法绝对没有这样的好处。”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
修练《力士经》不要求资质,也不需要什么资源,只要持之以恒,最适合这帮一根筋的家伙。
“你们全都盘腿坐好,我帮你们打通经脉。”李光宗朝着其他人说道。
包括戏子和二子全都照着做了。
“你要干什么?”谢小玉惊问道。
“我帮他们打一道真气进去,疏通经脉。如果没人帮忙,他们至少要花上三年五载才能靠自己打通。”李光宗连忙解释。
“这样入门确实容易,但是却难有进一步的提升。”谢小玉很清楚其中的优点和缺陷。在他看来,这根本就是揠苗助长、竭泽而渔的做法。
“我们哪里顾得上那么长远?再说,真能修练有成的又有几人?”李光宗苦涩地说道。
这就是人和人的差距。他们想的是尽可能多一分实力,为的是更容易活下去,而谢小玉的眼睛则盯着顶上。
“也好。我帮你一把,我动手比你合适。”谢小玉已经想通了。
打通经脉也有巧劲、硬干之分。
他动手的话,是引那些人自己的气冲开穴道,疏通经脉,留下的痕迹轻得多,以后还有办法补救;让李光宗硬来的话,这些人恐怕会废掉一大半。
打通经脉不难,完全是耐性。等到最后一个人的经脉被打通,一轮钩月已经升到房顶。
让其他人继续打坐,谢小玉回到自己的房间。这原本是二子一家住的地方,现在腾出来给他这位高人住。
关上房门和窗户,他掏出那部《感应经》,仔细研究起来。
将经文从头到尾通读两遍,他可以肯定这不是假的东西,但是他总觉得有古怪。
整本经书分两个截然不同的部分,一部分经文通畅易懂,另外一部分却晦涩难明。
谢小玉点起油灯,从床底下翻出一块泥砚、一枝秃笔、半截残墨和几张黄纸。
纸是二子从药铺里拿回来的,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药味。
他用小楷在纸上抄录起经文,不过并非通篇抄录,而是把那些晦涩难明的段落挑了出来。
只抄了半张纸,他就看出其中的蹊跷。
这些段落只要调换一下顺序,就可以拼凑组合,变成一篇独立的经文。
经文不长,前前后后才一千五百余字,用词异常精练,所以拆开之后晦涩难懂。
这上面记载着一门奥妙玄奇的剑修秘法,虽是剑修,却蕴含佛理,名为《六如法》。
六如是佛门的说词,分别是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电,指一切短暂、虚幻、不真实的东西。
佛门一脉大多不假求外物,所以这部剑修秘法练到大成之时,根本无需用剑,挥手之间杀人于无形,完全超出剑术的范畴。
通篇看完这部功法,谢小玉心中狂喜。
他的机缘到了。
身为一个修士,最大的梦想就是得到一部好功法。
虽然丹药和法器也很重要,但最根本的还是功法。
他以前修练的《紫府天箓》很普通,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借助本命法器修练。
人养法器,法器也反过来养人。
可惜发配来这里之前,那件法器被门派收了回去。
没有本命法器仍是可以修练,只不过速度慢如蜗牛。
在他的计划里,原本打算先到矿山做一段时间苦力,弄点材料,自己炼制一件法器,重新温养。
现在用不着了。
没有练过,他不清楚《六如法》到底属于哪个等级,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威力绝对比《紫府天箓》强得多,因为这是一部剑修秘法。
换成以前他或许还会犹豫,因为“道”和“法”两者之中,他更看重“道”。
“道”关系到境界,想要长生久视,至少要修成金丹;而“法”是用来争斗,他以前没想过要和人争斗,打不过也还能逃。
但是现在他完全变了,他不想争斗,别人会找上门来。
俗话说:“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每当他想起这些,心中生出的不是愤怒,而是茫然。
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场飞来横祸?他更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要陷害他?
和李光宗比起来,他是高手;但是在门派里,他的排名并不高,一直在中间晃荡,顶多稍微靠前一些。
那个人却是天之骄子,是掌门跟前的宠儿。他们碰面的机会很少,以前甚至没说过话,更别说结仇了。
不可能是怀璧其罪,谢小玉不认为自己身上有什么让人觊觎的东西。
更不可能是横刀夺爱,他没青梅竹马,也没爱慕之人,更没有爱慕他的女人。
想知道答案,只有回到中土和那个家伙当面对质。
想回中土,必须有实力。
现在他有了《六如法》,第一步已经有着落了。
剑修之法和他以前的路子完全不同,一切要从头开始。谢小玉正好打算和过去做个了断。
把一千五百多字的《六如法》背下来,再把相对应的图也都记下来,他将那张纸和整本册子凑到油灯上点燃。
纸和书页烧了起来,很快就变成一堆灰烬。
挥手把灰烬卷到窗外,他在床头盘腿坐好。
《六如法》有一套调息吐纳的法门,名为“大梦真诀”。任何功法的核心都是调息吐纳的法门,这是练气的根本。
和《紫府天箓》里的吐纳法门相比,大梦真诀并不注重真气运行,路径很是简单,只在任督二脉流转,但是修练之前要先进入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换成一个刚刚修练的人,确实很难做到这一点。谢小玉毕竟修练七年,早就有了根底,所以只用了一刻多钟就进入了状态。
那不是真的梦境,和真的梦不一样,除了他自己,梦境里看不到任何东西。
梦境中的他在练剑,使出来的剑法非常生涩,招式也简单。
《六如法》虽然是一门剑修秘法,却只有一些最简单的招式。修练的人需要自己将这些招式组合起来,创出一路属于自己的剑法。
不过这只是过渡期,练到最高境界,一切都返璞归真,自创的剑法也会忘却,又回到这些最简单的招式。
用里面的话来说,就是“招由心生,由意动,由神发,信手拈来,不拘于形,但求其意,而后心意相生,心神合一,乃至浑然天成”。
半梦半醒间,梦境中的他一遍遍演练着那些简单的招式。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他的剑招渐渐有了一些模样。
招式仍旧非常简单,但是出手变得越来越狠辣。
招由心生,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所以同样的招式由不同的人施展出来,给人的感觉也完全不同。
一阵雄鸡长啼远远传来,随后,越来越频繁的鸡鸣声响起。
梦境瞬间被打断了,谢小玉从入定中醒来。
刚从梦境中出来的他仍旧恍如梦中,突然,他手掐剑诀,舞动起来。
房间里的物品顿时无风自动。
御气运剑,气是根本,剑只不过是御使的器物,没有剑,气同样能够纵横来去。
空中那道气劲盘旋往复,如臂使指,圆融顺通,完全看不出第一次运用的样子。 谢小玉以前走的是道法合一、人器一体的路子,偶尔也会用符,从来没有修过剑术。
他不认为自己在剑术方面有特殊的天赋,第一次出手就有这样的效果,应该是昨天晚上在梦境中练了大半夜剑的缘故。
没想到大梦真诀不只是调息吐纳的法门,还可以让人在梦境中演练剑法。
一时之间他惊呆了。
有类似特征的功法,全都属于无上秘法之列,但是他从未说过这部《六如法》。
谢小玉浑浑噩噩地走出房间,浑浑噩噩地拿起东西跟着大伙往外走,浑浑噩噩地和大家道别,浑浑噩噩地走到西城外起降飞天船的地方。
飞天船就是小型的行空巨舟,用于内陆飞行。速度慢,航程近,载重也少,所以起降的地方只是一片不大的空地。
空地四周也有一圈栅栏,门前站着四个兵卒,守着一杆抬秤。
对于这杆抬秤,谢小玉一点都不陌生。当初从中土出发的时候,上船之前每个人的行李都要过秤,一斤一两都要算钱。
他的东西不多,但是分量不轻。把那个装铜器的竹篓和一窝鸡蛋往上一放,秤砣一直放到二十七斤才把翘起的秤杆压了下去。
“纹银五十四两,给钱。”打秤的兵卒把手一伸。
“这什么东西啊?这么重。”李光宗皱起眉头。
“几件铜器再加上两百颗鸡蛋。”谢小玉捡了一小块碎金给那个兵卒。
“你要打东西告诉我一声不就是了?”李光宗懊恼得不得了。他已经明白,昨天惹了那么多事,就是为了打造这几件铜器。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没这事,也就不可能引出后面那些事,《力士经》也到不了他手里。
一想到不能埋怨,李光宗只得话锋一转,说道:“我们要去的是矿山,你想要什么铜器都可以到那里打。那里什么材料都有,而且便宜。”
“那倒是。”谢小玉挠了挠头,感觉自己失算了,不过他并不差这点钱。
拿上东西,过了大门,他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飞天船一天一班,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很多人一大清早过来,深更半夜才上船。
李光宗等人也一个个过了大门,走到他旁边坐下。很快的,起降点变得热闹起来,全都是等着上船的人。
太阳出来的时候,第一艘飞天船到了,可惜不是他们要乘的那艘。
飞天船起起落落,很是频繁。有时候一刻钟一艘,偏偏都不是他们等的那艘。直到太阳升到头顶,他们要乘的那艘飞天船才姗姗来迟。 内陆飞行的飞天船远没跨洋的行空巨舟那么大,长仅四十丈、宽二十丈。乘这艘船的乘客大概有三、四十人。
上船后,一帮刚刚从中土过来的傻小子就坐不住了,全都跑到船舷边上往外张望。
谢小玉没什么兴趣。他的年纪最小,却像个老头,对一切都显得很淡然。
找了一个幽暗的角落,他往那里一靠,开始调息养气。
他并没指望这样能够入定,没想到只是一盏茶的工夫,他就已经进入那半梦半醒的状态。
和真的睡着不一样,他可以感觉到四周的一切。先是感觉到有人走来走去,之后感觉到飞天船的舱门关上了,然后飞天船缓缓升了起来。
一切都显得很模糊,像蒙着纱布往外看,又像喝了酒之后的醉眼蒙眬。
不过任凭外面发生些什么事,都不影响他行功运气,同样也不影响他在梦境中演练剑法。
显然这是《六如法》的又一桩好处。
并不一定要打坐,他可以躺着、可以坐着、可以站着,随时随地皆能修练,用不着担心真气走岔,也没走火入魔之厄。
这又是一种无上秘法才有的特征。
这次的航程没那么远,不需要半年的时间。
两天之后,飞天船降落了。
那是一处山脉,蜿蜒曲折,纵横十几里,降落点在一个山坳中。出了山坳,就是定居点。
下了飞天船,谢小玉感到这里比城里差太多了。
城里的房子再简陋,至少外表光鲜,而且全都是楼房。
这里漫山遍野都是低矮的平房,有用土夯的,有木板搭的,更有一些茅草屋;而且到处乱造,明显没有规划过,东一簇西一堆,整片居住区看上去就像颗瘌痢头。
这里的路也没人修缮,坑坑洼洼,到处都积水,很多水塘都已经发黑发臭。
“俺们就要住在这里啊?”李福禄后悔了。早知道矿山这样残破,他就留在城里。
“你和你姐姐就是在这里出生的,那时候你怎么不说这里破?”李光宗瞪了儿子一眼。
“那时候俺才几个月,能说话吗?”李福禄顶了一句,马上缩到后面。
李光宗看了远处的矿山一眼,有些缅怀地说道:“十五年前这里是一座大矿,现在恐怕已经没多少矿石了。你没看积水都发臭了吗?说明有水塘的地方很久没人走动,大家恐怕都已经去别的矿山。”
“那我们还来这里?”李福禄嘟囔了一声。
“我们顶多在这里待半年,为的是让你们练练手、熟悉一下矿井。老矿有老矿的好处,什么东西都是现成的。”李光宗想起当初他刚来这里时吃的那些苦头。
如果一开始有人带领,一切都会顺利许多。
这些臭小子全都身在福中不知福。
心底藏着一口怨气,李光宗原本打算先找地方住下来,现在改变主意了,先带着这些人去矿山。
别的不急,先得拜见矿头签契约打手印。
矿山离居住区有两里,远远就可以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
最先看到的是一排石砌的房子,大多是平房,只有一幢三层的矮楼。
李光宗领着人直往那幢矮楼而去,一进去就看到里面冷冷清清,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干瘦老头当院坐在一把摇椅上,左手边放着一张破烂小桌,桌上摆着茶壶和茶杯。
“何叔,十五年没见,您仍旧这样硬朗。”李光宗走上去鞠了个躬。
老矿头没动弹,靠在躺椅上斜眼瞟了瞟。
当年李光宗离开天宝州时才二十多岁,成家立业,还发了财,儿子女儿都有了,可谓是意气风发。
十五年后重返,人已入中年还拖家带口,就算容貌没变,也认不出来了。
不过老矿头也听出这是旧识,肯定在这里做过。一个人到了他这个岁数,多少有些念旧。
“最近几年这座矿的出产越来越少,你真要在这里做?”老头问道。
“是。又要麻烦何叔了。”李光宗点头应道。
老头懒洋洋地站起身来,走进屋,从桌子抽屉里取出一份契约,回到院中说道:“签个短契吧。我也不限制你们,什么时候想走,告诉我一声就行。”
“多谢何叔。”李光宗又鞠了个躬。
接过契约,他先在上面按了个手印,然后把儿子叫过来,也在上面按了个手印。其他人也一个个在契约上按下手印,只有谢小玉在一旁看着。
把文契还给矿头,李光宗说道:“何叔,您休息,我们先走了。”
老矿头难得摆了摆手,心里挺舒服。几年来,这里越来越冷清,他也越来越闲,已经很久没有享受别人的尊敬了。
又是两里路。从矿山出来,还得回居住区去。
“拎着一大堆东西走来走去,根本没必要嘛。”李福禄又在那里嘟囔,另外几个傻小子也跟着点头。不过他们不敢说出来,怕挨揍。
“放屁!这样才显得尊重,要不然矿头那么好说话?签短契和一般的契完全不一样。签了短契,我们要走便走,一般的契约是会赔钱的。”李光宗替自己的安排找着理由,他必须维护自己的权威。
回到居住区,太阳已经西斜。李光宗四周看了看,然后指着一处稍微干净些的地方说道:“我们就把家安在这边吧。”
“慢着。”谢小玉连忙拦住。
说完,他飞身朝着百丈外的一座小山掠去。只是几跃,他就跃到山顶,站在最顶上往四周观瞧。
刚从飞天船上下来,他就已经发现一件事。
整个居住区建造在一条灵脉上,正是这道灵脉维持着四周的法阵,将毒瘴邪气驱赶在外面。
谢小玉双手掐诀,举到眼前,两手食指在眼皮上一抹,再睁开眼睛,外面的世界已经完全变了样。
地上多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随着风卷来卷去,那些乱七八糟的房子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黑气,却被薄雾压住,无法四处蔓延,只能汇成一条条径流朝着薄雾外围淌去。
黑气所经之地自然碰都不能碰,他要找的是雾气浓密的地方。
此刻,他所用的法门名为“观天彻地洞幽大法”,是一门观星望气之术。
他来天宝州前,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就为了换这门法术,现在果然派上用场。
过了片刻,他从山顶跃了下来,回到众人面前,指了指百丈外的一片山崖,问李光宗道:“可以把房子盖在那里吗?”
李光宗一脸迷惑,看了看山崖道:“可以,只是上下不太容易。”
“那么高,怎么盖房子?”李福禄瓮声瓮气地问道。
“是啊!每天干完活还要爬那么高。”一个矮个子也呆呆看着那道山崖抱怨。
“这里有条灵脉。”谢小玉只用一句话,就把大家的抱怨堵了回去。
众人都不知道什么是灵脉,但是他们对“脉”这个字敏感。挖矿要找矿脉,种田需要水脉,讨生活要靠人脉;只要是“脉”,肯定都是好东西。
“还愣着干什么?动手干活。”李光宗吼道。
一帮缺根筋的傻小子们被支使着去外面砍木头。
他们毕竟练过,虽然没入门,筋骨却比常人强壮得多,干起活来颇为利落。
李光宗自己则拎着一把薄刃平斧,专门负责把砍下来的树木整理成为木板和木条。
这是一门手技术,也是力气活,除了他之外没人能胜任。
谢小玉没管这边。他拎起一把十字镐,飞身蹿上那片悬崖,找了一处突出的石台凿了起来。
他的力气不小,一镐下去,大片的岩石就剥落下来。
虽然成绩不错,他的心里却没有丝毫喜悦。
换成以前,他只要放出法器就可以崩山裂石,一盏茶的工夫就能凿出他想要的岩洞。
现在,他却只能像苦力一样凭力气蛮干。
不过,这也让他警醒,以前他太依赖法器了,一旦失去法器,立刻变得什么都不是。
还好发现得早,如果等到真正人器合一之后才发现这个问题,为时已晚。
多想无用,反正他已经选择剑修之路。
谢小玉挥舞着十字镐,专心挖了起来。
两个时辰后,崖壁上多出一个很深的岩洞。
岩洞不大,形状像个水瓢,洞口宽三尺、高五尺,他的身材瘦小,正好可以进去,像李光宗和那几个傻小子,就得低头弯腰才能进来。
里面是一间石室,最宽处不过一丈,空空荡荡,像是和尚住的禅房。
他打开草窝,把鸡蛋全都取了出来,放在石室最里面的地方。
空的草窝扁扁的,倒扣过来往地上一放就是一个不错的蒲团,不过这样坐上去效果差得多。他从口袋里翻出几块玉石,这是他仅有的财产。
石室的地板上早已经凿好五个窟窿,那是按照四象方位所凿。
玉石一放进去,他掐诀一指,石室里立刻无风自动。
紧接着,从西方白虎方位喷出一股白光,瞬间将石室整个笼罩在里面。
他布的是四象聚灵阵。
四象阵其实和五行阵差不多,明为四象,暗含五行,不过两者又有区别。
五行阵注重生克变化,四象阵擅长分化镇压,让金、木、水、火、土各就其位。
西方白虎属“金”,主杀伐,灵气从那里喷发出来,自然带有一股庚金杀伐之气,一般人根本住不了,但是对剑修来说却再合适不过。
只有东面一角被一团青气护住,那两百颗鸡蛋就放在这里。东方青龙属“木”,主生养;他想把鸡蛋孵化成小鸡,用木气护住再好不过。
他辛辛苦苦开凿这座石室,就是因为这里是灵脉的分支。
在门派里,这样的石室只有得宠的弟子才有资格享用,他以前住的地方远不如这里。
这样一想,刚来时的那股怨愤又消了不少。
被流放到这里,他居然时来运转,不知道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不急着把铜壶和铜管连接起来,这些琐事可以之后再做,谢小玉在蒲团上盘坐下来。
虽然在城里和飞天船上他一直打坐练气,但那只是聊胜于无,靠天地间的这点灵气根本别想修出什么东西。
已经不是第一次修练,没多久他就进入了梦境。不过,这次他有意运转着真气。
他体内的真气大部分仍旧是以前练出来的昙阳紫气,而不是六如真气。
如果不刻意运转的话,两种真气便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
现在强行将昙阳紫气按照六如法的路径流转,昙阳紫气就会渐渐化为六如真气。
这样做就是通常所称的转修,不转换真气的话,就叫做兼修,两者各有所长。
转修的过程肯定有所消耗,不过有所失必然有所得,完全转化之后,等于把以前的修为转嫁到新功法上,而且体内只有一种真气,胜在精纯。
谢小玉以前的真气堪称浑厚,这恐怕是《紫府天箓》唯一的优点。
平心而论,《紫府天箓》并不算差。
人器合一,以人养器,以器养人,只要有耐性一路修练上去,几乎用不着担心遭遇瓶颈,完全是一条康庄大道。
谢小玉别的没有,勤奋和毅力绝对不缺。
八岁入门,整整六年时间他没日没夜地苦修,虽然实力在同龄人里只能算中等,但是真气之浑厚可以排名前十。
从这一点上来说,他的师父传他《紫府天箓》也算因材施教。
不过,康庄大道正如其名,一路走去虽然没什么风险,最多也就求个长生富贵,想要叱咤天下是不可能的,连啸聚一方都做不到。
一身真气再浑厚,也没什么大用。
一时之间,过去的种种回忆掠上心头,他的心里越来越乱。一会儿出现的是师父淡漠的眼神,一会儿又看到师父为他求情的场面。
六年来,他一直拼命讨好师父,但是师父对他不冷不热。不过,最后关头还是拉了他一把,所以他只是被流放,并没有被废去一身修为。
对师父他仍旧怀着一分敬意,但是对其他人他就没有一点好感了。
陷害他的人不用说,让他愤恨的还有同在藏经阁那几个师兄弟。正是他们作证,让这场冤案变得确凿无疑。
那几个人是被收买了,还是有其他原因?
谢小玉怎么也想不明白。
心情变得越来越阴郁,梦境也随之起了变化。
原本什么都没有的梦境中渐渐乌云密布,突然一道电光划过,紧接着雷声滚滚,然后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梦境中的他仍旧舞着剑。当年在门派里,他练功做事也是风雨无阻,门派之中说到毅力,他绝对第一。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这次距离极近,雷声仿佛在耳边炸开。
他心头一震,圆融的剑招顿时出现破绽。
呆愣愣地看着消失的闪电,他眼中仍旧残留着闪电划过的痕迹,耳边也回响着隆隆的雷声。
谢小玉仿佛捕捉到什么。
没人能够看清闪电怎么划过,人们看到的闪电是一道横亘天际的残影,然后是滚滚的雷鸣。
闪电的威力多可怕,只要看那刺眼的电光和震颤人心的雷鸣就可以明白,但是真正被雷击中的人恐怕没机会看到电光、听到雷声。
再往下深究,如此惊人的威力从哪里来?
他立刻得到答案。
是云,铺天盖地的乌云。
聚千里之势,集天地之力,刹那而发,瞬息光明。
这就是电。
在梦境中,他的剑变得慢了下来,盘旋环绕间,给人一种异常厚重的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剑动了,他的剑快得不见踪影,只剩一道残留在半空中的剑光。
梦境破了,那乍现的剑光一下子就把梦境击破,他也从梦境中惊醒。
睁开眼,只看到外面的夜色正浓,不知不觉已是午夜。
瞬间,他发现自己的情况有些不对劲,浑身上下气血浮动,心里也动荡不宁,这不像是刚刚从入定中出来的模样。
说来奇怪,一般调息吐纳只会让人心情平静,大梦真诀却相反,制造的梦境会勾起往日的回忆,让人心绪不宁。
如此怪异,也不知道是《六如法》的问题,还是他自己的原因。难道修练《六如法》需要什么前提条件?
谢小玉的心头有些发毛。
这极有可能。
佛门的东西都很古怪,有时候要斩断情缘、断绝六根,或是要做到无悲、无喜、无怒、无贪、无嗔。
像他这样六根不净、怨气冲天,肯定不合适。
一想到这儿,谢小玉的心里有些犹豫起来。
但随即他又想起梦中那一剑,顿时变得热血沸腾。
门派里也有几门以快速犀利着称的剑术,和梦中那一剑只在仲伯之间。
但是,在《六如法》里电只是六法之一,而且排名最后,前面还有梦、幻、泡、影、露。
只凭这一剑,他已经再无怀疑,《六如法》必然是一门无上秘法。
再一内视,他越发确定这一点。
他体内的昙阳紫气已经化尽,但是转化过来的六如真气却连原来一成都不到。
真气的转换一定会有损耗,但是损耗这么多绝对不正常,唯一的解释就是转化后的真气质量要好得多。
狂喜之下,他一连翻了十几个筋斗,还大呼小叫一番,一年来积聚在心头的悲苦和怨愤都一起发泄出来。
第3章 一切从养鸡开始
夜色渐去,东方露出鱼肚白。
下面萧条冷清的居住区总算有了一丝人气。
整个矿区有两、三千人,他们白天大多在矿井里,晚上回到家里倒头就睡,只有清晨这段时间可以轻松一些。
“大哥,你昨晚大呼小叫的在干什么?”李福禄睡眼惺忪地问道。
“大哥,有什么好事?说出来让俺们也高兴一下。”另外一个傻小子凑了过来。
谢小玉有点不好意思。和这帮人相识好几天,他居然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之前他心中抑郁,对一切都看得很淡,这群人在他眼里只是过客,根本没被他放在心上,但是昨天晚上发泄一顿之后,他变得神清气爽,看谁都顺眼三分。
再说,他能够得到《六如法》,还多亏李光宗和这些人。如果说《六如法》是他的机缘,那么认识这些人或许也是机缘。
“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谢小玉说道。
“这是二呆。”李福禄拍了一下刚才说话的人的肩膀,然后一个个指了过去:“那是大呆,还有木头、柱子、田壮、小五子、小六子、老白、长叔、超叔。”
“小哥,叫老长、老超就行,俺们担不起这个叔字。”一个和李光宗年纪差不多的中年人连忙拱手。
“大哥,你还没说呢,到底有什么好事?”李福禄介绍完后,仍旧追问道。
“我只是想通一些东西。”谢小玉微微一笑。
“你想通什么了?”李福禄追问道。
“好了,去漱口擦脸,然后吃饭。吃完饭,跟我上工去。”李光宗走过来,又是一个大锅盖。
他对儿子基本上都是用手说话,很少动嘴讲道理,因为那样太累。
李福禄闭嘴了,他最怕的就是爹。
其他人也不敢多说话,把自己收拾干净,吃完早饭,饭碗一扔,全都跟着李光宗走了,只留下长叔一个人收拾碗筷。
长叔以前在大户人家做帮佣,从打杂的一直做到管事,中间当过一段时间厨子,所以乱七八糟的一堆事全都归了他。
不过他也有好处,因为要帮大家做饭,所以他可以比别人晚半个时辰上工,又比别人早半个时辰回来。
走出一里多,李光宗转过头朝着儿子厉声说道:“听着,以后不许再问小哥这件事。”
“为什么?”李福禄疑惑地问道。
“你没看出来吗?小哥今天早上出来的时候,精气神都和以前不一样,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以前别看他挺客气,他看人的眼神就像看石头一样,眼睛里根本没俺们,今天有了。”超叔是个精细的人,连忙在一旁解释。
“这和我问的事有什么关系?”李福禄仍旧不服。
话音刚落,他的后脑勺立刻挨了一巴掌,打得他一个踉跄,眼前金星乱冒。
李光宗打儿子很少下重手,这一次他真用了力。
打完之后,他怒骂道:“你只要给我记住就是,以后不许乱问,什么都不许问。你问一次,我打一次。”
超叔摇头,对李光宗的做法不敢苟同,所以又解释起来:“那位小哥不同于我们,来这里肯定不是为了讨生活。他要不是在中土犯了什么事,要不是为了‘爱恨情仇’这四个字,你乱问,就犯了忌讳。遇上小哥是你的机缘,也是俺们的机缘,看看现在,功法有了,又有了那什么灵脉,昨天晚上我打坐一个时辰,比得上以前一个月的辛苦。只要小哥不走,以后肯定还有好事,你不要把机缘变成仇怨。”
这话不是说给李福禄一个人听,也是让另外几个傻小子明白道理。
“超叔的话都听明白了吗?”李光宗喝道。
“明白了!”一群傻小子齐声说道。他们其实不明白,只是不敢说,怕挨揍,只知道以后不能乱问。
岩洞里,谢小玉正忙碌着。
那口铜壶已经拿了出来,放在一口小火炉上。
铜壶里装满了水,铜管连着壶嘴,那纵横往复的部分盖着两层很厚的棉被,他正把鸡蛋一颗颗放在棉被上。 只要烧开水,蒸气就会经过铜管喷出,铜管会变热,把棉被烘得热呼呼的。三、四天后,这些鸡蛋就会孵出一只只雏鸡。
当初在门派里时,他曾经博览群书,包括一些地理志、农书之类的杂书,其中有一本提到辽北人在农舍里养鸡。
辽北一到冬天就天寒地冻,下的雪可以把人埋了,鸡如果养在外面,肯定会冻死。
所以辽北人就在农舍里搭起木架,上面铺上一层层的隔板,把鸡养在隔板上,一间不大的农舍可以养两、三百只鸡。
这些鸡吃的是虫子,虫子需要另外养。
辽北人用秸秆、麸皮之类的东西喂它们,那都是人不吃的。
所以尽管辽北大半年被冰雪覆盖,地里长不出什么庄稼,那里的人也过得不错。
天宝州虽然不冷,但是水、土、空气都有毒,哪怕临海城周围那些农田种出来的东西里也有毒素,只是少一些罢了,和辽北差不多。
在长达半年的航程中,谢小玉想了很多事,其中包括来这里之后如何生存。
这段记忆被他翻了出来。
不过书上的东西不能尽信,必须验证一番,所以他只买了两百颗鸡蛋。
等到成功之后,再扩大规模。
弄好孵化台,谢小玉回到自己的座位重新盘腿坐好。修练是一件枯燥的事,大部分时间都用在打坐上,所以必须耐得住寂寞。
日升日落,在洞中打坐根本就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直到听见外面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又听到埋锅造饭的声音,他才知道已经晚上了。
那是长叔先一步回来做饭。
过了半个时辰,果然外面脚步声嘈杂,其他人也都回来了。
从岩洞里出来,谢小玉就看到李光宗他们满脸漆黑,蓬头垢面地爬上山崖。
“收获如何?”他问道。
换作之前,他绝对连问都不会问,反正这和他没什么关系,现在他多多少少把自己看作其中一员。
“矿确实快挖光了,一天下来,收获比以前少得多。”李光宗有些无奈,这样下去恐怕连吃饭都成问题。
“吃完饭,我跟你过去看看。”谢小玉说道。既然是这群人中的一员,他就应该出一分力。
听到这话,李光宗顿时一喜,朝着长叔连声说道:“快,把饭端上来,吃完饭我陪小哥去一趟矿上。你们给我打坐练功,身体乏累的时候,练功最有效了。”
众人应了一声。
李光宗并不担心有人不听话。虽然脑子笨,但是他的人都知道好歹,而且乡下出来的人都肯吃苦。
饭早就做好了。长叔装了一碗精白的大米,恭恭敬敬递给谢小玉。
“我吃不了那么多。”谢小玉用筷子拨掉半碗。
他倒不是胃口小,而是不想多吃,不想让太多毒素侵入身体。
在鸡孵出来并长大之前,每天吃的东西能维持生机就行。
其他人当然不知道其中原因,他们以为真正的修士都不需要吃饭。
三两口把饭扒进嘴里,李光宗急不可耐地走到谢小玉面前。
“好吧,我们走。”谢小玉把碗放在地上。
两个人也不带十字镐,就这么空着手去矿上。
矿区很大,一路走去,两边到处都是矿井。有些矿井的入口已经被木条封住,那是已经挖光的废矿。 李光宗他们去的是一座比较偏僻的矿井,需要走五、六里路。
进了矿洞,里面很是低矮窄小,矿道倾斜向下,黝黑阴暗,每隔百米才有一个微弱的亮点。
不过这一切对于谢小玉来说都不是问题。他有观天彻地洞幽大法,在他眼里,整个矿洞亮如白昼,还到处可见五颜六色的光团。
那些光团就是矿石,颜色不同,矿的种类也不同。
突然,他停了下来。有一片洞壁上密密麻麻全都是光团,而且大多呈深紫色。
这处矿区主要产铜,除了一般的铜,还有产赤火铜、紫宸铜、珠光铜、血纹铜,眼前这壁上就是紫宸铜。
“这是一条矿脉。”他用手在洞壁上画了一个大圆。
“矿脉啊!”李光宗的眼睛瞪得滚圆。他在这里干了许多年,当然明白发现一条矿脉意味着什么。
如果是以前,他们肯定保不住秘密。
人最多的时候,这里有十几万矿工在开矿,每一条矿井都塞得满满的,谁发现矿脉,马上就会被其他人知道。
现在不同,偌大一片矿区才两、三千人开矿,一条矿道里往往只有几个人干活。
“这处矿脉全都是紫宸铜,所以别太卖力,小心被别人发现。”谢小玉警告道。
“矿井里毒气太重了,我会让他们在外面砸石头。”李光宗明白谢小玉的意思。
如果是紫宸铜,一天两箩筐就已经是不错的收获,让那群小子砸石头,是为了锻炼他们的力气。
他可没忘记谢小玉说过,《力士经》白天练力,晚上练气,相辅相成。
谢小玉突然想到他要做的那些事,不如也交给李光宗他们干。
“请你帮我搭个棚子,还要做一些木架和隔板,样子就像江南一带养蚕的蚕房。”谢小玉不知道怎么解释,手不停地比划着。
“我明白,我们家里也有这样的蚕房。”李光宗不是没见识的人。
不过,他马上变得黯然。 他想起了年景好的时光,那几年单卖生丝,一年就可以赚五、六十两银子,家里的两间蚕房简直就是摇钱树。
可惜天灾加人祸,再厚实的家底也顶不住。
“那我就放心了。”谢小玉松了口气,马上又想到一件事:“请你再留一个人下来,过几天,有些东西需要他打理。”
“是不是那些鸡蛋?”李光宗其实早就在猜鸡蛋和铜器的用途。他虽是乡下人,却不傻,鸡蛋不是用来吃,就是孵成小鸡后养大。
“这是第一批,权当试验。一旦成功,以后就用不着担心水土中的毒了。”谢小玉透露道:“那些米饭不要吃太多。虽然看上去很干净,里面仍旧有很多毒素。”
李光宗啊了一声,脸色大变,他知道谢小玉并不是耸人听闻。
“时间上恐怕来不及吧?我家也养鸡,一只鸡从雏鸡到养大要两、三个月。”李光宗急得满头大汗。
“这倒不用,一个半月就够了。”谢小玉有把握。
那些蛋全都用木灵之气滋养过,成长的速度肯定会快得多。
再说,他也不打算让鸡长得太大,长到一斤足矣。
“我在菜市场看到这里的鸡鸭鱼肉好像都分等级。同样的东西,高一级,价钱就贵十倍。”谢小玉原本只想自己吃,所以规模不打算搞得太大,在菜市场转了一圈之后,他突然有了新的想法。
天宝州金银便宜,食材的价格却昂贵,特别是那些毒素极少的食材,根本就是一种稀缺的资源。
李光宗不知道谢小玉的心思,但是他仍旧两眼发光。
他当然知道那些高等食材的珍贵。
以前,他所在的帮会就开辟一片灵田,每年种出来的粮食不到万斤,一般人根本享受不到,只有香主以上的成员每个月可以分到一袋。
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机会享受到香主的福利。
李光宗越发肯定一件事——遇到这位小哥绝对是自己的机缘,这大腿一定要牢牢抱住。
日子仍旧照样过,一大清早,李光宗就带着大家去挖矿。不过和以往不同,总有一个人会留下来看家,顺便照料那些鸡蛋。
四天后,一只只拳头大小的雏鸡破壳而出。
在那片山崖上早已经多了一间大棚,棚子是按照江南养蚕的蚕房建造,唯一不同的是棚子顶上多了一块块微微内凹的铜镜。
这东西叫阳燧镜,能聚光于一点,汇聚的光被内壁镀银的铜管导入每一层隔板间,所以白天棚子里很亮,没有光线照不到的死角。
小鸡破壳之后,立刻被移入这座棚子。
两百只雏鸡一个木架就放满了,剩余的空间一小半用来养虫,另外一大半放着一根根管子,管子上挖出了一个食指粗细的窟窿。
那些管子是谢小玉的另外一个试验,他打算试试不用泥土种植庄稼。
有一种叫“雾铃草”的药材和五行相克,金木水火土都不能沾,所以这种药材只能种在陶制的管子里,再灌入雾气。
棚子外,那个样子古怪的铜壶在火炉上烧着,铜管的另一头,一滴滴清水不停滴落下来。
养鸡、养虫、再加上以后种植粮食都需要用到水。
如果这些水从外面运进来的话,代价太昂贵。
在行空巨舟上的时候,谢小玉就已经意识到,关键在于能不能将这里的河水蒸馏之后使用。
几天下来,证明他的想法可行。
雏鸡远比人要娇嫩。人如果直接饮用这里的河水,三个月之后才会出现虚弱的症状,雏鸡三天就会有反应。
三天后,一只只雏鸡仍旧活蹦乱跳,不像有事的样子。
谢小玉暗自松了口气。
心中安定下来,他不再为这些俗务而烦恼。对于一个修士来说,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剑修之道并不是只要打坐就行,光有一身浑厚的真气一点用都没有。剑修厉害的地方,就是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术。
只在梦境中练剑不够,练得再好也仅仅是舞剑,真正的剑术是生死系于一线的杀戮之术。
故每天清晨众人还没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离开矿区。
十几里外有一道很大的瀑布。
瀑布下有一块石头。这块石头被湍急的水流冲刷得滑溜异常,一般人根本站不住脚。
那就是他练剑的地方。
他站在石头上,手里握着一把直刀。
他的刀很长,长达一丈,刀身和刀柄各占一半。平时,刀身可以收进刀柄里。
瀑布高达百丈,水流落下,声势惊人,他却一点都不在乎,连脚跟都不动一下。
谢小玉蓄势聚力,一刀划出。
整道瀑布瞬间被拦腰截断,一半哗啦落下,另外一半仿佛凝滞于半空中。
几天的苦练,已经让他得了“如电”一式的精髓,出刀收刀间根本看不清楚刀的影子,只有刀过之后的那一抹刀光。
重新蓄势聚力,又是一刀划出……
他每天要在这里挥刀千下。这一千下可不是随意出手,而是全力以赴,没有丝毫保留。
这是武人的练法,而不是修士练剑的法门,不过道理一样。
武人对剑术的理解甚至还在修士之上,因为他们的剑术更加纯粹,不像修士的剑术掺杂太多的东西。
又是一刀挥出。
瀑布再次被斩断。不过这一次,断口之处飞起一片水刃。
刀过不可见,这片水刃却可见。水刃远远飞出,渐渐展开,变得越来越薄。
阳光透过水刃时,被折射成霓虹一般的炫丽光华。
这是绝美的一刀。
但是,这种美丽只持续顷刻,转瞬间就消失于无痕。
谢小玉停下手来。他看着天空,回味着刚才那一抹刀光,仿佛又有所领悟。可惜这次的感觉如梦似幻,有些难以捉摸。
突然,远处传来砰的一声轻响,还有一朵紫色的烟云在东边的天空弥漫开来,那是求援的信号。
谢小玉犹豫片刻,还是朝着那边飞奔而去。
紫色烟云看上去就在头顶,实际上离这边少说有二十余里。谢小玉并不擅长飞遁之术,他只会一门很普通的“陆地飞腾术”。
“陆地飞腾术”号称登山涉水如履平地,不过仅止于此,速度只比马快一些,又不能离开地面。
他以前倒是会一门速度极快的遁术,可惜要那件本命法器才能施展。现在法器没了,这门遁术也算是彻底废了。
足足跑了半个时辰,他总算到了。
前面有兽吼的声音,还有厮杀的声音,地上、树上到处是折断的枝桠和掉落的树叶,还有不少树倒在地上,最粗的一棵要两个人才抱得起来。 循声而去又跑了一里,他终于看到前面有七、八个人被许多虚影围拢着。
这些虚影看上去像狼,颜色暗淡,轮廓模模糊糊,像是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又像是一连串影子重叠而成。
那是妖兽。
谢小玉放慢脚步,他在犹豫。
天宝州是财富之地,同时也是危险之境,最危险的就是三样东西:毒瘴、土蛮和妖兽。他已经领教毒瘴的厉害,现在又看到妖兽。
中土也有妖兽,不过因为门派众多,人口也多,早就没有蛮荒之地,妖兽没有栖息之处,只能在人迹较少的地方苟延残喘,所以大多属于体型小、活动迅疾、没威胁的那种。
眼前这些妖兽就不一样,一看便知道非常危险。
被围困的那几个人也不简单,大部分人围拢在外围,手中各持利刃。
一个中年文士被保护在中间,正是这个人御使一件由无数花瓣组成的法器,把那些妖狼挡在外面。
这件法器非常漂亮。只见成千上万片花瓣将这几个人团团围拢住,花瓣盘旋飞舞,随意乱卷着。
就算这只是一件下品法器也非常难得,因为这件法器攻守皆能,一般的人绝对不可能拥有这样的法器。
谢小玉犹豫的不只是会不会把自己搭进去,他还犹豫这些人值不值得他救。
俗话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为读书人。”他可以放心结交李光宗那样的人,但是对眼前这些人,他提防还来不及。
谢小玉正犹豫着是救是走,突然听到那个文士朝着这边高声喊道:“这位朋友若肯伸出援手,在下必有厚报。”
谢小玉一阵愕然,朝着那人仔细看去。
他马上明白了。
那人身边有一个五短身材的家伙,手里捧着一个镜子大小的罗盘。
谢小玉知道自己疏忽了。
天宝州到处是高山密林,难得看到平地,要深入内陆,一定要带上一个会六爻定位的人。
而会六爻易术,在危急关口肯定会占算凶吉祸福,这样一算,就把他算出来了。
既然被看破行藏,谢小玉也不再隐藏,飞身蹿了出去。
他这边一动,立刻有两条妖狼朝着他冲来。
刚才在一旁看热闹,谢小玉还没觉得这些东西有什么可怕,但是当面对上,他立刻知道厉害。
原本只有两条妖狼,但是一靠近过来,面前就变成重重狼影,四面八方少说有千条之多。这妖兽有幻化万千之能。
谢小玉连忙手掐法诀在眼睛上一抹。
“观天彻地洞幽大法”并非只能用来望气,同样也是各种迷幻之术的克星。
万千狼影仍旧存在,但是大部分真的成了影子,显得异常暗淡,真身顿时显露出来。
他猛地一个滑步,手中的长刀闪电般劈出。
他的刀长达一丈,加上刀快,那条妖狼根本来不及躲闪。
刀过无痕。
那条妖狼连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被吓了一跳,往后连退几步。
刚一移动,它的身体猛地一歪,血从脖颈处往外乱喷,原本看上去一点都没事的脖颈上多了一条细细的血痕。
转眼间,一颗狼头滚落到地上。
另外一头妖狼看到同伴被斩,顿时仰天厉啸,原本围拢着那些人的群狼,纷纷调转头来。
“走,快走,这是唯一的机会。”被保护在中间的那个文士大声喊道。
一旁的人仿佛早有默契,立刻拔腿就跑。
看到这群人跑了,谢小玉气得差点吐血。他来救人,被救的人居然把他当诱饵、当垫背。
不过,此刻没空想其他的事,先保命要紧。
他的脚步又是一滑,一刀横斩出去。
刀还是那样快,另一头妖狼仍旧保持着仰天长啸的姿势,但是它的生机已绝。
挥刀、再挥刀。
谢小玉的脑子里变得一片空白,挥刀早已经成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这是他和那群凶徒关在一起的收获。
在牢里的半年和行空巨舟上的半年里,他根本不敢睡觉,因为一旦睡觉就可能被人暴起干掉。
他只敢打个盹,身体则保持着随时可以出手的姿态,一旦遇袭立刻反击。
那根本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以前他觉得很惨,甚至不想回忆那非人的生活,但是此刻他却发现这一年没白费。
没有那段经历,他怎么可能拥有这种近乎于本能的反应?
又是一刀挥出,又是一只妖狼倒在了地上。
剩下的妖狼已经不敢靠近,远远围拢着他。
谢小玉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一步步往空地挪。
这些妖狼不同于普通野狼,力气大得很,他就算背靠大树也不安全。而且在树林里,长刀根本施展不开。
换成以前,他首先想的是逃跑,不然就是借用地势。
刚才他来的路上就看到一片悬崖,那是一个不错的地方,至少用不着担心四面受敌。
但是现在,他情愿杀出一条血路。
一年来的遭遇已经让他明白一个道理——想要过太太平平的日子,先要有应对飞来横祸的实力。
突然,一只妖狼发出一声尖啸,其他妖狼同时从四面八方猛冲而来。
发号施令的是狼群的首领。
以多欺少并不是人的专利,畜生也明白这个道理。
谢小玉没动,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次出刀的机会,必须一刀斩杀所有的妖狼。否则,只要有一头妖狼冲近过来,他就必死无疑。
那些妖狼有前有后,显然它们也知道排成一排可能会一下子被干掉。
眨眼间,最近的狼已经奔到三尺之内,甚至飞扑而起。
刀终于动了,锋快的长刀割裂空气,发出嗡嗡的声响,没有雷声那般震慑人心,却令人胆寒。
灿烂的刀光连成一片,他的身体四周仿佛围着一道光弧,飞扑而起的那几条狼全都被拦腰截断。
光弧外侧是一道血环,血环均匀散开,其薄如纸,却又锋利如刃。
后面群狼一只接着一只撞上血环。
血环远没有刀刃那样锋利,却已经足够切进肉里。
纷乱的脚步和嘈杂的狼啸瞬间停滞,只有一连串扑通扑通的轻响,一具具狼尸倒在地上。
谢小玉仍旧紧握着长刀,不敢有丝毫松懈。
在牢里时,他吃过亏,以为别人已经被他打倒了,没想到那个人装死,趁他转身,用一根筷子在他的胸口捅了个窟窿。
一阵金属破裂声传进他耳朵里。
刀刃裂开了。
这不是什么宝刀,更不是法器,是他花了五两银子要铁匠打造的,用的材料只是普通的精钢。
刚才他全力以赴斩出那一刀,刀身勉强承受住,可刀刃实在太脆弱,所以崩碎了。
看着那犬牙错齿一般的刀刃,他暗自庆幸刃口是在群狼倒下之后崩碎,否则他恐怕凶多吉少。
凡俗的兵刃还是不能用,必须弄一把法剑,不过这也让他有些犹豫。
《六如法》是御气运剑之术,飞剑纵横千丈,来去数里,绝不是这种近身搏杀、一丈之内皆是死地的剑术。
他到底要弄一把飞剑、还是弄一把和手中直刀一样的法剑?
如果是前者,他的真气不够,根本御使不了;如果是后者,他现在只是借鉴武人的练法感悟剑术的真谛,并不打算走近身搏杀的路子,弄到这样的法剑也没用。
在每一只死狼身上都补一刀,斩下狼头,谢小玉总算放心了。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让他皱起眉头。
血腥味会引来其他妖兽,不过,这些狼尸扔在这里实在太可惜了。
他取过一只狼尸,将长刀直插进背脊里,然后沿着狼皮一刀削下去。
半张狼皮被削了起来,断口的地方参差不齐,这是因为刀太长,而且刃口全都崩碎,变得犬牙交错。
他又一刀,把另外半张狼皮也削了起来,这次感觉更加顺手了。
谢小玉突然发现这是一种练控制力的好办法。
他不由得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前人笔记。那位前辈以武入道,自称能够用金丝大环刀在米粒上刻字。
一想到这儿,他立刻兴奋起来。
把光秃秃的狼尸扔得远远的,他弯腰又取了一头狼尸,和刚才一样,一刀插入背脊,然后刀身贴着狼皮削下去,这次取下来的是大半张狼皮。
他不管剩下那小半张狼皮,没必要浪费时间,随手一扔,又弯腰拎起一头狼尸,仍旧一刀削下去。
树林里的血腥味变得越来越浓,他的脚边也堆起越来越多狼皮,越往上,皮越完整。
谢小玉已经渐渐找到控刀的窍门。
想要控制好刀,其实没有任何奥秘可言,用得熟了,其中的道理自然明了。不过,有几人能够耐得住这分枯燥?
眼看着一张狼皮就要被完整地剥下来,树林里响起一阵脚步声。
刚才逃跑的那群人又回来了。
为首的那个文士掮着扇子,看了看满地剥了皮的狼尸,又看了看谢小玉,啪的一声把扇子收拢起来,说道:“阁下的身手不错啊,我家主人正缺你这样的好手。如果你愿意……”
谢小玉头也不抬,打断那个人的话:“我过得很好。”
“阁下再好好想想。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文士不疾不徐地说道。
可惜这招一点用都没有。
刚才此人点破谢小玉藏匿的所在,将妖狼的注意力全都引过来,他们趁机逃走,这已经让谢小玉非常不满,现在又说出这么难听的话,谢小玉没动刀砍人算涵养不错了。
“小子,你别给脸不要脸。看上你是你的福气。”旁边一个人看到谢小玉无动于衷,顿时斥骂道。
一阵阴风刮过密林,阴风中凝聚着凛冽的杀气。
那几个人顿时吓了一跳,走在最前面的文士连忙将手中的扇子一抖,原本洁白如雪的扇面上立刻显露出无数花瓣。
这就是他用的法器。
“手下的人不会说话,阁下别放在心上。”文士知道不服软不行。
谢小玉给他的感觉虽然只有练气两、三重的程度,刀下却能斩杀那么多妖狼,不是隐藏真正的实力,就是有另外的手段。
不管是哪种可能,都不是他们几个对付得了。
杀气并没有因为这番话而减弱,反而越来越浓了。
文士的脸顿时有些苍白。杀气也是一种实力的证明,这时他才看了看那些狼尸。
等他看清楚了,那张脸越发苍白。
他已经看出来,所有的狼都是被刀所杀,而且一刀毙命。
他同样也看到那柄长刀,看到刀上崩裂的刀刃。
也就是说,这些狼并非被特殊的手段所杀,而是一刀一只直接斩杀,用的还是一把普通的钢刀。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不是武修就是剑修。
“在下多有冒犯,得罪、得罪。”文士连连拱手。他绕开谢小玉,朝着来路走去。
走远后,他总算松了口气,猛地回身就是一个耳光,打的是刚才说话的那个手下:“以后别自作聪明。你死不要紧,别连累我。”
那个手下捧着脸,委屈地问道:“那小子顶多练气三重,您为什么这么在意?”
“别以为亲眼看到的都是真的,扮猪吃老虎的人多着呢。”文士冷哼一声:“而且此人不是武修就是剑修,别说我和你们都只是练气境界,就算已经沟通天地、真正踏入玄门之辈,恐怕也要避让三分。”
“这怎么可能?连那些真人都打不过?”另外一个人连忙问道。
“你敢怀疑我?”文士怒道。
“不敢、不敢。”那个人把头缩了回去,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让你们知道个好歹,省得以后给我惹祸。”文士有心卖弄:“所谓的真人也分三六九等,刚刚踏入玄门的真人并不强,对上武修和剑修,他们或许能胜,但是胜了也是惨胜,一个不小心还可能阴沟里翻船,被对方拉着同归于尽。”
“这么厉害啊?那岂不是人人都会选这两条路?”刚才那人问道。 “哪有那么容易?武修首先要炼体,十个人里顶多一、两个吃得了这个苦。以武入道还需要天赋,资质和悟性缺一不可,有这样的天赋,走别的路肯定更加畅通。剑修的要求稍微少点,不过对悟性的要求仍旧很高,而且剑修之路更加凶险,碰到瓶颈,往往只能在生死搏杀中寻求突破。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十个剑修九个横死,剩下那个人肯定贪生怕死,终生不能寸进。”文士说到这里,心中的郁气消去许多。
他身边那些人原本有点意动,听到这番解释,再也不心动了。
文士说这番话的时候非常大声,声音远远飘进谢小玉的耳朵里。
他知道这话是故意说给他听,是想乱他心境。
剑修之路凶险无比,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但想要报仇,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谢小玉做事一向执着,而且一年来的困厄让他学会很多东西,其中就包括平心静气。
把一张完美无缺的狼皮放在一旁,谢小玉抖了抖手腕。
手里的长刀运使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生硬,变得越来越灵活。
当然,他和那位用金丝大环刀在米粒上刻字的前辈相比差得还很远。
知道这种办法可行就已经足够了,他可以照着这种办法练,总有一天可以达到那样的境界。
他的收获还不只是这些,更重要的是,他已经明白“万事万物皆有至理”这句话的含义。
以前谢小玉在门派里一味苦修,现在想来都觉得可笑。
那时候的他连修些什么都不知道,如同一个老农埋头锄田,却不清楚要种些什么。勤奋是勤奋,却傻得要命。
别人看他恐怕就如他看李福禄,都觉得很傻很天真。
真正聪明的人都知道修练的目的,只要直指目标而去就行了,所以才有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触类旁通的说法。
太元老祖寄情于书画,恒一老祖痴迷于金石篆刻,恐怕都不是什么兴趣爱好,而是一种修练的方式。
他能够领悟这个道理,已经走在其他人的前面,其中也包括陷害他的那个家伙。
门派里的尊长肯定懂得这个道理,但是他们不会说,这个道理必须自己领悟,否则会适得其反,很可能变成玩物丧志。
心情大好,谢小玉不再剥狼皮。他随手卷起地上的狼皮,扬长而去。
他走了没多久,树林之中一阵窸窣乱响,那群人又走了回来。刚才挨巴掌的人推着一辆独轮车,他们看到还有没剥完皮的狼尸,全都有些意外。
“那人或许不是猎手,很可能也在矿山干活。”文士若有所思。
在天宝州,有本事的人大多选择成为猎手。
妖兽的体内积聚着毒素,肉不能食用,但是皮、骨、爪、牙、筋、血之类的东西都有大用。
且山里还有各式各样的药材,虽然有毒,但相对于它们的价值而言,这点毒算不了什么。
他们原本以为谢小玉只是个猎手,可是这么不珍惜猎物绝对不是猎手的行径。
“想办法收拾他。”挨巴掌的那人跃跃欲试地说道。
“收拾绝对要收拾,但是不能整死他。难得碰上这么一个实力不错的剑修,公子那边肯定有大用。”文士故作大度地说道。
刚才一上来他就想收服谢小玉,这不是没有理由的。
第4章 冲突
因为水土有毒,稍微厉害一些的人都不肯过来;就算有一、两个人勉为其难地来了,也整天躲在城里,吃着从远海打来的鱼,喝着用法术凝聚的水,绝对不肯往内陆跑。
这样一来,境界不高、战力却强的剑修,就成了最合适的保镖。
“还是用老办法,找人收拾他。等到他被收拾得很惨的时候,您出面搭救他一把,那时候他肯定会感激得痛哭流涕,求着想要做您的手下。”挨巴掌的那人连忙说道。
他仿佛已经看到谢小玉磕头哀求的模样,不由得发出一阵阴冷的笑声。
“那个人的实力很强,一般人恐怕收拾不了。”另一个人连忙提醒道。
“实力强又有什么用?我们找一个有势力的人对付他。”挨巴掌的人胸有成竹地说道。
“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办,别给我出什么纰漏。”文士收起扇子,在掌心中拍了一下,异常决断地说道。
清晨,谢小玉跑到瀑布底下练刀,他每天都要斩满千刀,回来的时候恰好是晌午时分;稍微吃点东西后,开始拿着那柄长刀刻字画符;晚饭后,回石室打坐练气。
谢小玉的日子过得非常有规律。
基本上,每个修士都是如此。所以有人说过,这个世界上最无趣的人就是修士。
和往常一样,晌午时分,他湿淋淋地从外面回来。
浪费真气把水蒸干这种傻事他从来不做,反正现在是夏天,湿衣服披在身上还舒服些。
一回到崖上,他立刻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那是鸡汤的味道。
只见长叔正蹲在土灶边,手拿一把很破的蒲扇拓着火,灶上搁着一口铜锅,里面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不是晚上做吗?”谢小玉问道。
“这是特地做给你的,小哥先尝个鲜。”长叔眉开眼笑地解释着。一边说着,他一边拿碗,掀开锅盖,用大木勺在里面撩了撩。
锅子里漂着一只鸡,个头不大,还有些瘦,鸡汤也看不到多少油水。
其实不只是没油水,连调味料都缺,唯一的调味料就只有盐。
换成别的地方,这绝对是一锅不合格的鸡汤,但是在这里,仅仅香味就让人垂涎欲滴。
“可惜调味料都没敢买,怕有毒,只有盐是自己熬的,可以放心。如果能够加上桂皮、砂仁、生姜、大枣……”长叔咕噜咽了咽口水,他已经受不了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连忙用木勺一划。
鸡肉立刻被切开,这是才一斤出头的童子鸡,本来就嫩,加上长叔从早上开始炖到现在,鸡肉烧得熟烂,用木勺和用刀没什么两样。
扯下一只鸡腿,又勺了一碗汤,长叔毕恭毕敬地递到谢小玉的手里。
谢小玉也不推辞,接过来先喝了一口汤。
虽然什么调味料都没有,味道仍旧很鲜。
童子鸡油水少,更没什么杂味,汤很清爽,唯一的缺点就是咸了一些。
大叔他们的口味都重,这和地方有关。
北海州紧靠着海边,长年吃的是咸鱼海蟹,早已经习惯浓味重盐。
他再尝了口鸡肉。
香、滑、软、嫩,绝对是上品。
运用起“观天彻地洞幽大法”看了一眼,鸡肉基本是白的,只有微不可查的丝缕灰气,里面仍然有毒素,但是已经少到极点,比那些精白大米好得多了。
他知道毒素来自何处。
养虫子用的麸皮、秸秆、酒糟、豆渣毕竟是这里种植,虽然经过蒸煮、打浆、发酵和过滤已经把毒素减少到极限,但是仍旧残留一些余毒。
天宝州的食材分成九等,完全没毒的是第一等。只有那些从其他州运来的食材、或是从远海打到的渔获,可以达到这个等级。
他养的鸡就算不到第二等,也至少是第三等。菜市场上卖的是十五两银子一斤,相当于李光宗他们在矿井里干半个月。
吃完鸡腿,喝完汤,把碗还给长叔,谢小玉回到石室里。
他拿起那把长刀,一边吐纳调息,一边在一块巴掌大小的木牌上刻符。
将原来的真气全都转化过来之后,他从练气八重跌落到练气三重,所以当务之急是先修回原来的境界。
修为的提升完全靠稳扎稳打,所以他不得不在这上面花费更多时间。
有时候,他也偷偷羡慕那些邪魔外道。
邪魔外道有很多提升修为的捷径,什么吸人血肉、窃人功力,什么吸阴补阳、采战和合,什么杀生取命、炼人魂魄,每一种都为天所忌。
但是说到速度,确实快得不可思议。
至于正道一途也不是没有办法,最简单的就是服用丹药。
谢小玉很想试试这种奢侈的修练方式,所以他分心学习炼丹术。
可惜,直到他被流放到天宝州前,都还没开过几次炉,因为需要的药材实在太贵了。
所以到头来,他还是只能苦修。
大梦真诀在真气积修方面没什么优势,却有梦中修练的好处,这也算是一种补偿。
他最近才发现,他还可以把现实和梦境融合为一体。
就像此刻他在梦境里做的事,也和现实中一样,拿着一把长刀在木牌上刻符。
他刻符只是依样画葫芦,刻出来的东西一点用都没有。
符并不是画得分毫不差就行,这东西本身只是一个载体,只有将法术打进去才是真正的符。
所以符就是法术,是事先储存的法术,需要的时候可以直接拿出来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种法术,就有多少种符。
想制什么符,首先要精通那种法术。这点他就做不到。他刻符只是在练剑、练控制力,所以刻的符全都是最繁复难画的。
石室一角,乱七八糟扔了一堆木牌、铜牌、石牌,材质各不相同,上面刻的符文也杂,有用云篆刻的,也有更古老的禹文、石鼓文、钟鼎文、龟背文,更有不属于中土的梵文、火罗文。
眼看着又有一块木牌要完工,突然从外面飞进一粒火星。
这粒火星大仅如豆,仿佛风一吹就会熄灭。
谢小玉立刻从梦境中醒来,这是他给李光宗用来求救的信符。
随手一弹,这粒火星滴溜溜转了一圈,然后朝着来的路飞去。
谢小玉手持长刀,紧随其后。陆地飞腾术跑得不快,好在火星刻意放慢速度。
一进矿区,他就听到争斗的声音远远传来。
矿区入口处,一大群人远远站在那里看热闹。
在一处石台上,李光宗手持两把十字镐盘旋舞动着,李福禄和那些同乡全都躲在后面,一个个灰头土脸,身上还带着一些伤痕,好在都只是皮肉伤。
和李光宗对战的人看上去有三十多岁,身穿长衫,腰系丝带,头上扎着发髻,倒是和谢小玉差不多。
这是修士常见的几种打扮之一。
天宝州很容易弄到修练的功法,修练的人很多,但是修练的人不是个个都能称为修士。
像李光宗这种从帮派里得到一部功法,或者从别人手里买到一部功法的人,都不会被当成修士;只有得到传承的人,才有这个资格。
谢小玉一眼就看出那是个修士。此人与其说是对战,还不如说是戏耍。
那个人用的武器是一条长鞭,鞭子长五丈有余,鞭身很细,顶端有一个寸长的尖头,像是用金属打造,上面激荡起一阵阵法力波动,这绝对是一件法器。
长鞭轻飘飘地甩来甩去,看上去浑不着力,但是李光宗手里的十字镐每一次和鞭梢相碰,十字镐都会被高高荡起。
李光宗修练的《力士经》是一门练力的功法,他手上少说也有两、三百斤的力气。
谢小玉还看出一件事,那人和他一样也是剑修。那人用的看似是长鞭,实际上却是御剑的法门。稍微一思索,谢小玉就明白其中的奥妙。
此人同样是练气境界,不是七重,就是八重,勉强可以御气运剑,不过凌空御气消耗太大,短时间可以,长时间就支撑不住,更别说玩这种借力反弹的高难度动作,所以此人用长鞭传导真气。
“一个半只脚已经踏入玄门的人,欺负一个连门都没有找到的外行,有意思吗?”谢小玉冷哼了一声。
“他连门口都没有找到,你总找到了吧?”那个人哈哈大笑着转过身来。
“你是来找我的?他只不过是幌子?”谢小玉似乎有些明白了。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要怪只能怪你得罪不该得罪的人。”那人倒也磊落,他接下生意,却不意味着肯帮对方掩饰。
“听说你是剑修。”那人指了指自己:“也是。就让我们用剑修的方式斗上一场。”
谢小玉只是一个半路出家的剑修,不过他也知道什么是剑修的方式。
剑修对决往往只出一剑,一剑里包含所有对剑的理解。
他看了那个家伙手中的长鞭一眼。
刚才他还感觉此人光明磊落,现在才发现此人狡诈奸猾。
一剑决胜负的话,肯定要拉远距离,他太吃亏了。
他可以拒绝,但是气势就弱了,剑修对决最重气势。
“好深的心机。可惜剑修一脉讲究勇往直前,注重纯粹,你的心机重,注定不会有什么前途。”谢小玉可不是甘愿吃亏的人物,既然对方用话使他进退不得,他同样用话破坏对方的心境。
不等那人反驳,他摆出一个起手的姿势,手中长刀平举胸前,刀尖直指对手。
瞬间,一股锐利刚劲的剑意喷薄而出。
对面那人瞳孔骤然一收,迎面而来的剑意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凌厉的剑意同样也逼得围观的人纷纷退开,眨眼间两人的周围就腾出一大片空地。
两人都没动。
那个人想等谢小玉的剑意衰弱,刚不能久,如此凌厉的剑意也一样。
谢小玉等着对方出招,长刀和长鞭相比实在太短了,他只能后发制人。
剑意没有衰弱,反而越来越强。
谢小玉没有和人对决过,但是打斗的经验远比对方丰富,在牢里,他一天最多打六场架。
狱中打斗和高手搏杀一样,都讲究气势。
两个人同时动作。
他们不得不动。谢小玉不可能一直提升剑意,他已经到了极限;那个人则是支撑不住了,他怕自己连出手的勇气都被消耗干净。
那一鞭灵动无比,鞭梢如同毒蛇吐信,快到极点,更令人无可捉摸。可惜蛇信撞上闪电。
谢小玉的刀完全相反,他的刀没有一点变化,只有快。一个月来的苦修尽数融入这一刀里面。
“铮——”
一声金铁交击的长鸣,打破之前的寂静。
长刀斩中鞭梢,刀刃瞬间折断,精钢打造的刀刃比不上那个尖头。
不过那个尖头也被斩飞出去,御气运剑在力量上不能和双手持剑相比。
长刀顺势一绞,只听到一阵劈里啪啦轻响,长鞭寸寸断折。
转瞬间,刀光席卷而至。
那个人骇然暴退。
“救舵主!”一旁有人高声喊道。 瞬间,五、六条人影冲了上来,这些人的手里全都拿着兵刃。
刀光再卷,谢小玉舍弃那人,长刀劈向前来救援的家伙。一连串金铁交击声过后,这些人一个个地软倒在地上。
他没下杀手,刚才对方也留了情面,否则李光宗根本等不到他前来援救。
“你的手下挺讲义气,所以我留了他们一条性命。”谢小玉把刀收进刀柄,他不想让人看见长刀。
比之前更加凄惨,这次不但刀刃崩裂,连刀尖都折掉一截。
回到山崖上,李光宗往地上一坐,刚才那场打斗让他精疲力竭。
长叔早已经端来一碗鸡汤,里面还放着一只鸡翅,这是仅次于谢小玉的待遇。
鸡汤的香味让这些人全都忘记了刚的打斗,一个个喉头发紧,直吞唾沫。长叔指了指旁边放着的碗,那几个傻小子立刻抢起碗,挤到汤锅前。
谢小玉走到李光宗面前,问道:“那个人是什么来头?”
“他说自己是信乐堂的一位舵主。”李光宗一边喝着鸡汤,一边回答道。
“你加入的是哪一个堂?”谢小玉问道。这是他一直想知道的事。
“忠义堂。”李光宗根本没打算隐瞒。之前没讲,是因为谢小玉没问。
“跟我说说帮会的事吧。”谢小玉来了兴趣。
李光宗偏着头,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讲起,好半天才道:“天宝州乱得很,除了像你这样的高手,其他人只能聚集起来自保,所以只要过了十二岁,基本上每个男人都会加入帮会。当年我刚到这里不久,就加入一个叫踏海会的帮会,那是忠义堂外围。后来立了功,被提升到总堂,以前修练的功法就是从总堂得到。”
“你在里面是什么角色?”谢小玉干脆问个清楚。
“从头到尾都只是喽啰,差别在大小罢了。”李光宗苦笑道。想起当年的事,他就感觉自己实在太傻,比他那个傻儿子强不了多少。
“堂会里一般有些什么?”谢小玉对于这种不同于门派的组织越发有兴趣起来。
在中土同样也有帮会,但是都不成气候,因为帮会在官府和门派的包夹之下,根本没有成长的空间。
而且帮会成员在普通百姓的心目中就是一群流氓混混,所以根基不行。
天宝州却是帮会的乐土。
“别的帮我不太清楚,在忠义堂里有专门为帮众看病的大夫,有专门的传功师傅,还有一些只对内开放的店铺。忠义堂名下的产业也优先聘用帮众,官府里也有自己人,所以帮众犯事的话,在牢里也能够得到一些照顾……总的来说,忠义堂的名声还不错。”李光宗不想贬低以前待过的地方。
“信乐堂呢?”谢小玉问道。
和他对决的那个人颇为阴险,让人防不胜防,给他的印象很不好,但是那个人的手下却很讲义气,这不可能没有原因。
“信乐堂是新兴的堂口,堂主是五年前从别的地方过来的人,听说实力很强,所以这个帮会发展很快,一直大肆招兵买马。刚才那个人还问过我愿不愿意加入信乐堂。”李光宗说的这些,全都是他从二子那里打听来。
在天宝州混,绝对不能不知道各个帮会的动向,否则惹了不能惹的人,自己送命也就算了,可能还会连累家人朋友。
“这样说来,堂主全都是修士?”谢小玉问道。
“不只是堂主,有资格担任舵主和香主的人也都是修士。说穿了,他们也就图个方便,需要打听什么消息或者需要做什么事,有一大群帮众可以调用。”李光宗说到这儿的时候,很有些自嘲的味道。
“信乐堂也有那么多福利吗?”谢小玉总觉得不对劲,那种义气绝对不是靠福利培养起来。
“这我不太清楚。信乐堂和别的堂口不一样,据说很分散,每个舵主都自行其是,自己招兵买马,自己制定规矩。”李光宗说到这里,似乎有些不以为意。
在天宝州,这种迅速兴起的堂口实在太多了,看似风光一时,往往破灭也很迅速,可能一夜之间便没了。
这时,李福禄在旁边插了一句:“大哥,不如你也建一个堂口。”
谢小玉心头一动。正如李光宗刚才所说,如果有一个帮会,做事会容易很多。
不过转念间,他又摇了摇头。他不是没经历过类似的事。
门派里也有人拉帮结派,因为没权没势,被人打压很长一段时间。
但是时间久了,实力一点一点提升,他发现曾经打压过他的那些人大多成了被别人欺压的人物。
这让他明白一件事。
拉帮结派固然能逞威一时,但是在心志上已经落了下风,在道途上根本走不远。
后来他的师父还告诉他,门派里的长老们对此并不是一无所知,他们听之任之,只不过拿这些人当试金石,如果顶不住压力同流合污,就是自甘堕落,这样的人没有培养价值。
“你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想法?”谢小玉突然想试试李光宗旳心思。
李光宗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呐呐道:“我确实这么想过。如果小哥成了堂主,我就算捞不到一个舵主身份,至少也是元老。”
李光宗的坦率让谢小玉颇为欣喜,所以他不吝啬地指点几句:“这确实很风光,可惜不是长久之计。那些堂主、舵主在修练方面肯定走不远,在这个世界上,实力才是根本。”
话已经说透,言尽于此,剩下的只有靠自己领悟。谢小玉转身就走,回石室修练。
崖顶上,大叔、超叔、老白全都若有所思,长叔也有所感悟。
不过他心无大志,一辈子替人干活,现在就算得了功法,也没怎么专心修练。
至于那几个傻小子根本就没听懂,这些道理对他们来说实在太深奥了。
此刻想得最深的莫过于李光宗,他的脑子里闪现出谢小玉刚才那一刀。
刀不是劈向他,他却有一种挡无可挡、躲无可躲的感觉。这是何等强悍的一刀。
更令他震撼的是,那个舵主的境界明显比谢小玉高,而且高了不止一点半点。
如果说谢小玉如同湖水,那个舵主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大海。
但是一剑之下,胜负截然相反,境界高的那个居然一招就败。
李光宗知道自己是粗人,弄不懂其中高深莫测的道理,但是他知道谢小玉的话没错,那个舵主就是最好的证明,虽然风光无限,却把未来的路堵死了,再也走不远。
不知不觉中,他的心里隐约有些想法,急急忙忙放下碗,跑回自己的房间。
门一关,盘腿坐下,李光宗立刻发现以前不明白的地方一下子清楚起来。
这是顿悟。
他听别人提起过,没想到自己也遇上了。
气沉丹田,李光宗呼地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哈的一声,丹田发劲。
瞬间,他就感觉浑身上下一阵酥麻,四肢百脉都像浸泡在温水之中,暖洋洋的。
他猛地一拳打出,拳头击破空气,居然荡起一阵波纹。
那波纹传到四壁的木墙上,顿时响起砰的一声轻响。
李光宗并没有停下,紧接着就是一肘。这一肘更厉害,木头墙壁不停晃动起来,就像要散架似的。
李光宗根本不在乎这间房子,顶多重新搭建,他在窄小的房间里打起拳来。
他自己并没有注意到,每一拳打出,他的皮肤就变得越发精亮,筋肉间更是泛起一层异样的光泽,就像是打磨无数遍的精铜。
房间外,正在喝鸡汤的人们全都停了下来。他们惊诧地看着李光宗的房间,看着那瑟瑟发抖的墙壁,看着已经震裂的窗户,脸上满是惊异。
石室里,谢小玉同样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这段日子,他除了苦修《六如法》,同样也没搁下《观天彻地洞幽大法》。
这门观星望气之术不愧为超品功法,只练了这么点时间,他的五感就变得越来越敏锐。
李光宗意外顿悟,这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一个门外汉被他一句话点醒,居然入了门。
多少有点成就感的同时,也让他生起一丝紧迫感。
入门之后就是练气一重。
他自己也才练气三重,差得不多,《力士经》又是前期修练速度最快的几种正道功法之一,别到时候被李光宗反超过去,那就太丢人了。
沉心静气,他再次进入梦境。大梦真诀坐卧行走都能修练,但是他毕竟已经习惯打坐,感觉效率更好一些。
这次,他没有拿起长刀在牌子上刻符,而是专注于剑法。
刚才那一战给了他很多启示。不只是剑法方面的启示,还有其他东西,比如他也想学那人一样,借用某样东西传导真气练剑。
别人好的地方肯定要学,这样进步才快。不过他不想用鞭子,或许可以换成丝线试试。
在梦境中演练一番,他立刻把顶端的尖头换成如铜钱的圆盘。尖头利于击刺,却不利于斩切。
《六如法》对招式没有限制,全凭各人领悟,而他的招式已经定了型。或许因为一开始用长刀代剑,所以他的剑法斩切多于击刺。
好在所谓的飞剑只是一个统称,式样未必是剑,也可以是斧、钺、钩、叉……近几百年来,剑丸和飞环渐渐流行,因为它们的形状最简单,御使起来相对容易,也利于招式变换。
他把顶端改成这个模样,为的就是以后使用飞环。
飞环和剑丸相比,操纵要难一些,却胜在速度快,威力也更大,因为飞环有刃,剑丸没有。
次日清晨,谢小玉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早起。他的长刀送去修,根本没办法练,故直到李光宗他们出来之后,他才走出石室。
李光宗的精神看上去极好,站在那里给人的感觉却仿佛一座山、一块巨石。
谢小玉拱了拱手说道:“恭喜你已经入门了,现在你也可以对别人说你是一个修士。”
李光宗笑得合不拢嘴,他现在终于知道修士和凡人的差别,也终于知道那些香主、舵主和堂主虽然客气,但是看着他们的眼神为什么犹如看一群蝼蚁。
这一脚踏出,果然是两番天地。
“我这是顿悟吧?”李光宗仍旧缺乏自信,他还要确认一下。
“可以算顿悟,也可以不算。《力士经》入门最易,不需要资质,不需要悟性,只要心性相合。”谢小玉解释道。
李光宗一脸迷糊,其他人更如同身处迷雾之中。
谢小玉微微一笑,他知道李光宗不懂,其他人更不懂。此刻他的心情不错,所以有兴趣多解释几句。
“《力士经》是以力破天的功法,却清正平和,并不注重打斗。昨天晚上你心有所感,心性相合,所以有了这番成就。”
突然,谢小玉转头朝着长叔看去。
他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这个人,只觉得长叔不求上进,没想到刚才一扫之间,居然发现长叔也已经到了门坎上,只差一步跨出。
仔细想来,此人的心性好像比李光宗更合适这部功法。
他正盘算着,就听到李福禄嘟囔道:“俺们脑子笨,那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在门外转?”
谢小玉笑着安慰道:“修练《力士经》有两种办法,一种就是像你爹那样,明其理,合心性,不强求;另外一种是按部就班,以勤补拙,日积月累。”
“就是叫你更刻苦一些。”李光宗在儿子的脑袋上又拍了一巴掌,谆谆训道。
谢小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心中感叹。
他以前就是靠以勤补拙,凭日积月累有了一点成就,现在却明白了,走这条路需要的是漫长的时间。
人生苦短,等到积累足够了,恐怕也已经时日无多。
长叔早已经把早饭端上来。早饭是粥,不过里面的东西和往日不同,有剁碎的鸡杂,还有一块块豆腐模样的鸡血,甚至还有碾成碎末的鸡骨头。
怪不得昨天喝鸡汤的时候,他发现那只鸡的骨头已经事先拆下来,他还以为这是大户人家的做法,为的是吃起来方便,没想到居然是为了节俭,鸡骨头还有这个用场。
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混在一起,味道居然还挺鲜美。
一口下去,谢小玉立刻有些发愣。
他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的热流从肠胃中散开,流转几下之后,便消失不见。
这种感觉很熟悉。
门派里,每月初一和十五都有一顿“赐餐”,三菜一汤,菜式很简单,不过是青菜豆腐、蒸鱼炖羊、烧鸡酱鸭、肝肚小炒之等,再加上一碗白米饭,但是弟子辈里绝对没人肯放弃。
因为,这顿“赐餐”所用的食材,全都是门派里种植的稻米蔬菜和饲养的鸡鸭鱼羊,灵气十足,对修士有滋养补益的作用,效用虽然没有丹药那么强悍,却胜在温润调和。
他养的鸡居然也有这样的效果,这让他喜出望外。
这可不是容易的事。
人分三六九等,并非个个都能修练,鸡鸭鱼羊更是如此。山门中种植的稻米蔬菜和饲养的鸡鸭鱼羊,全都是经历几百年改良的品种。
谢小玉转头看了看大棚,又看了看天空。他隐约有种感觉。
天宝州水土空气都有毒,能够存活并且繁衍的物种恐怕都不简单。这种残酷到极点的自然淘汰,远远强过人为的改良。
如果他的猜测正确,那么天宝州对于修士来说不但不是末日之地,反倒是天赐福地。不过这件事不能对任何人提起,连李光宗都不能知道。
“这些鸡养得差不多了,不能再养下去,否则毒素积累起来,肉的质量就不好,卖不出好价钱。”谢小玉想找借口实在太容易了。
“行。我去和老矿头说一声,他肯定有门路。”李光宗对谢小玉的话毫不怀疑,也没想找忠义堂。
当年,他用一棵七宝紫芝换回一部功法,原本以为很划算,但是不久前他买《力士经》只花了五两银子,心里不可能没什么想法。
这就如同一个人在行空巨舟起降点旁的摊子上买了一样东西,走了两条街之后,看到路边店铺里也出售同样的东西,但是价钱只有一成,再豁达的人也肯定会感到郁闷。
“别卖整只鸡,让长叔费点力,把骨头内脏全都拆出来,也显得高级些。”谢小玉又说道。
他这么说,是因为鸡肉里没那丝灵气,用不着担心露馅。
“我懂。鸡骨鸡杂之类都是好东西,我们可以自己吃。”长叔在一旁说道。他是一个精细人,就算谢小玉不这么说,他也会提起。
那些傻小子们原本有些沮丧,养了一个月的鸡居然吃不到嘴里,现在听到这话,顿时又有了喜色。
吃完早饭,李光宗他们又去上工了。和往常不一样,谢小玉居然跟着一起去。
“小哥,你用不着跟着。有了昨天那件事,肯定不会有人再来找麻烦。”李光宗在路上劝道。
谢小玉笑了笑,他当然不会说这件事背后还有奥妙。
“不碍事,你们挖你们的,我在矿井里也可以练剑。昨天那一战,我也有不少收获。”
这倒不是借口。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铜钱。
那是一枚赤火钱,是用赤火铜熔炼铸造而成,可以直接当成银子用。这也是天宝州的特色,各个矿区自己铸钱。
以前不这么做的时候,矿头们总是费尽心思隐瞒锭子的数目,私藏下来的锭子偷偷摸摸往外贩卖,让收脏的黑心商人七折八扣,风险很大,收入却不多。
允许自己铸钱之后,矿头们只要上下打点好,每个月缴上去的锭子数目没有短少,剩下的全都可以铸成钱币,省掉黑心商人这环,他们的收入增加不少。
官府也省事,外面那么多钱流通,官府用不着铸钱,而且市面上哪种钱多了,这种钱自然就变得不值,所以还有“抑富”的作用。
谢小玉手上的这枚赤火钱边缘薄而锋利,像是刀刃,上面还系着一条丝线。
“昨天看了那个人用的鞭子之后,就有了点想法,所以弄了这么个玩意儿。”谢小玉解释道。
李光宗信了,不再阻止。
矿井仍旧是原来那个矿井,人却多了。
虽然瞒得很严,但是李光宗他们一直能挖出紫宸铜总会引起猜疑,所以很多矿工都在传言这处矿道可以出紫宸铜,全都涌了过来。
毕竟其他人确实挖到紫宸铜,一条矿脉旁总是零零星星有些矿石。
几天来,为了争夺这段矿道,大大小小不知道打了多少架。
李光宗他们人多,又都练了《力士经》,所以到昨天为止都还没有输过。
昨天那个人来找麻烦,李光宗以为又是为了这段矿道而来,他打算放弃,不想再招惹事端。
没想到今天谢小玉硬是跟着他过来,他不知道谢小玉的意思,所以不敢多说。
已近矿井,可以听到嘈杂的敲打声,越靠近那段矿道,人就越多。
矿脉附近更是挤满人。
这些人看到李光宗他们过来,立刻拖着装矿石的箩筐就闪。
李光宗本来就是这里的名人,昨天那一战更是让他的威名达到巅峰。
“这条矿脉快到头了,加把力,全都开出来吧。”谢小玉只看了一眼就说道。
“好!”李光宗挽起袖管,双手各抄起一把十字镐。早在五天前,他就已经不再留一手。
只见他双手持镐,挥舞如飞,每一下都深深插入岩壁中,大片石头纷纷落下。
“气沉丹田,腰间发劲,臂如舞袖,腕如抽鞭,掌心虚握,十指如钳。”谢小玉在一旁念着口诀。
他早就看出李光宗拳脚还行,器械上就差了许多,正好趁这个机会补一下。
这段口诀果然有用。那两把十字镐挥舞得越来越快,如同两只啄木鸟叮叮当当啄个不停,李光宗的呼吸也变得缓慢而又沉重,好似拉风箱。
谢小玉停了下来,他已经不需要再指点了。
“你们干你们的,我在旁边练剑。”谢小玉转头对李福禄说道。
那些聚拢在旁边想捡便宜的矿工立刻纷纷散去,昨天那场对决早已经传遍矿区,他们都知道这是一位厉害人物。
谢小玉也不客气。
他和这些矿工不熟,他也不是慈悲为怀的高僧,更不是仁义礼让的大儒。
这处矿脉本来就是他找出来的,他不喜欢占别人的便宜,也不喜欢别人占他的便宜。
掏出那枚赤火钱,他捏住后面的丝线,在矿井里舞动起来。
这里地方不大,不可能放出全部的丝线,那可有十丈长,他只能卷起大半。
舞动两下,他觉得还算顺手。
注入了真气的赤火钱,散发出朱红色的光芒,看上去确实有几分飞剑的味道。挥舞着赤火钱的谢小玉,同样多了一丝仙家气象。
朱红色的光芒越舞越快,渐渐变成一条光带,从头到尾有一丈多长。这不是“如电”,却带了一丝“如电”的意境。
只听到叮的一声轻响,岩壁上火星四窜,一大片岩壁垮塌下来,这一下的效果比李光宗还好。
众人连喝彩都忘了。在他们眼里,这就是仙家的手段。
不过谢小玉并不满意。如果是长刀在手,一刀绝对可以把岩壁斩开,用这枚赤火钱却只切入六寸左右。这也没办法。
剑修一脉分成两支,一支走近身搏杀的路子,他们的剑不会离手,所以攻击距离很近,即便算上剑气也不过数十丈方圆,有失必有得。
这一支以杀伤力着称,一剑劈下崩山裂石,锐不可当。
另一支是以气御剑,用的是飞剑,距离远,纵横千丈,来去数里,练到高深之处,甚至可岚剑千里,取人首级。
但是说到剑上的力量,后者连前者零头都没有。
谢小玉并不打算改变自己的选择。
境界低的时候,前者确实占尽优势,但是修练提升之后,情况就反过来了,后者会越来越强,前者却增长缓慢。他不会贪图一时的强横。
重新舞动赤火钱,这一次他想试试“如电诀”。
蓄力聚气,丝线被抖得笔直,这是他第一次在现实中全力发动“如电诀”。
一剑出手,浑身真气如同洪水一般宣泄而出。
赤火钱散发出的朱红光芒原本朦胧暗淡,现在一下子变得火热而又刺眼,整条矿道瞬间卷起一阵热浪。
一道朱红色的匹练在半空中划了个圈,嗡嗡破空之声在矿道里回荡着,声音很低沉,却震得人耳朵发痛。
匹练的末端没入岩壁中,瞬间暴起的火星照亮了整个矿洞。
所有的矿工都闭上眼睛。他们被爆闪的亮光晃瞎眼睛,好在这只是暂时。
过了片刻,岩壁发出喀喀的声响,一条条裂缝朝着四面八方蔓延,裂缝越来越大、越来越长,然后轰的一声巨响之后,整片岩壁坍塌了下来。
这一击之威居然如此恐怖,矿工们全都被吓得噤若寒蝉。
谢小玉看似风光,他心中却暗暗叫苦。此刻他的体内空空如也,这一剑居然耗尽他所有的真气。
以后再也不这么玩了。
他只能站在那里调息吐纳,尽可能恢复一些真气。这也幸亏大梦真诀运行的时候用不着盘腿打坐,站、卧、坐、走都没关系。
矿洞里有灵气,而且异常充沛,不过这里的灵气乱成一团,不但摄取麻烦,还有相当大的风险,很容易走火入魔。
可是谢小玉不得不冒险,万一被人看破,用不着昨天那个舵主来找他的麻烦,来一个李光宗那种程度的人他就吃不消。
“小哥,有什么事吗?”李光宗感觉出一些异常。
谢小玉暗自焦虑。
换成一个老江湖看到这种情况,肯定不会说破,只有李光宗这种混过一段时间却没有真正走过江湖的人,才会傻呼呼地问这样的话。
然而他还不得不回答。
“我突然间有了些想法。你干你的活,别来管我。”谢小玉也算有急智。
李光宗当真了,他心中大喜,简直比自己踏入修练的门坎还要高兴几分。他怕影响谢小玉思考,干脆矿也不挖了,就站在旁边守着。
他不挖矿,旁边其他人也不好意思开工,全都围拢在那里。
人越来越多,很多矿工从别的矿井跑了过来。
昨天那场对决很多人没看到,一个个遗憾得不得了,这次听到又有热闹可看,干脆不挖矿,全都跑了过来。
谢小玉只能继续装,他现在已经骑虎难下。
更让他感到焦虑的是,他看到昨天和他交手那个舵主的身影,此人也被他吸引过来。
幸亏矿井里面光线黯淡,那人没看出什么端倪。
谢小玉暗自叫苦。现在他不但要装,还要拿出一点东西,要不然眼前这关就算过了,事后也会露出破绽。
突然,岩壁上又发出喀的一声轻响,一段裂缝出现,紧接着稀里哗啦落下一堆矿石。
谢小玉就像被电了一下似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抬起头,看着这狭小幽暗的矿洞,瞳孔中慢慢显露出两团暗淡的荧光。
在“观天彻地洞幽大法”之下,四周的石壁完全被看透,石壁之中不但有五颜六色的光团,还有深浅不同、粗细各异的暗纹,这些暗纹数不胜数,纵横交错,如同一张巨网。
那是裂纹。
整个矿洞布满裂纹,坚硬的岩壁上全都是裂纹。
赤火钱再次舞动起来,速度远没之前那么快,在岩壁上轻轻撞了一下之后立刻弹了开去,然后在另一侧岩壁上再撞一下、再反弹……赤火钱像弹球似的不停弹跳着,矿洞中响起一连串叮叮当当的轻响,宛如雨打芭蕉,又如珠落玉盘。
周围的人全都看不出名堂,就连那个和谢小玉交过手的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谢小玉早已经忘却一切,他的眼睛里只有那些裂纹。
如果说一开始裂纹是一张渔网,那么现在交织的裂纹已经连成一片,简直就是一块纱布。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十丈方圆的一段矿井完全崩塌。
不过和坍方不同,坍落的矿石没有大块的石头,大部分细如沙砾,偶尔几块稍微大些,或如核桃,或如拳头。
矿洞中响起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
如果说刚才那一击是仙家手段,那么眼前这一切已经无法用言辞形容。
那个舵主面无人色。他隐约猜到这一剑的奥妙,但是让他来,他绝对没这个本事。
别说让十丈方圆的矿洞全部崩塌,就算刚才岩壁上留下的那道痕迹,他也弄不出来。
“高明,实在高明!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位舵主连忙一抱拳。这一次他真的服软了。
谢小玉哈哈大笑。一年来经历的一切和所承受的憋屈,全都在这一刻释放出来。
得到《六如法》是他的机缘、运气,这一招却是他自己领悟。就在刚才,岩壁中的无数裂痕让他有了一丝感悟。
梦、幻、泡、影、露、电都是极短暂的事物,山、石、金、铁正好相反,是坚固长久之物。
但是在岁月侵蚀之下,却也免不了裂纹遍生,最终也会崩塌。
一个代表着刹那,一个代表着长久,但是都免不了破灭。
此刻他领悟的不是一招剑式,而是剑意。
这种剑意代表的是时间。
“这一剑何名?”那个舵主抱拳问道。
谢小玉沉默半晌,然后抬头叹道:“光阴流逝,岁月无痕,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比光阴更加锋利、更能够摧折万物。所以,这一剑就叫做‘光阴’好了。”
“难道这一剑是你自创?”那个舵主骇然叫道。他一手指着谢小玉,眼睛瞪得滚圆。
他不能不惊,能够领悟这样的剑法已经够骇人,更别说是自创。
谢小玉朝着他抱拳道:“这还要谢过阁下。要不是你,我还想不到做这件东西。”他拎了拎手中的丝线:“没有它,我也不会施出这招,更不会有此感悟。”他的话充满真诚。
不过,听在那个舵主耳朵里面,却震得他的心肝直跳,又让他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他也是剑修,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其实已经五十多了。前前后后修练四十几年,却连手中那本道书都没有领悟透彻,更别说自创剑招。
人比人,气死人。他只能暗中安慰自己,眼前这个是怪物,百年难得有一个,不能比、不敢比、也不用比。
第5章 机缘又至
没有红柱绿瓦、花灯丝彩、珍馐美器,只有石砌的房子、原木的桌椅、铜铁打造的锅盆、粗陶的瓦罐、白瓷的碗勺,却也颇为热闹。
不大的房间里放着三张圆台大桌,桌子上摆满鸡鸭鱼肉,墙角还堆着几个大酒坛。
这一切都是那个舵主孝敬来的。
两边算是不打不相识。舵主叫苏明成,境界不算太高,但因为他是剑修,在信乐会里也算一号人物,十二位舵主里,他排名第三。
吃食和美酒全都是苏明成准备的,他既是向谢小玉赔罪,也有结交之心。
主桌上坐的自然是谢小玉,苏明成在旁相陪,李光宗在另外一边。另一桌的主位上坐的是老矿头何叔,这处矿区以他为首,自然要请他。
苏明成端起一坛酒,要替谢小玉满上。
谢小玉用手一挡,淡淡地说道:“我不喝酒,修练之人忌酒忌色。苏明成,你我都是剑修,酒对剑修来说更是大忌。大叔,你最好也别喝,你能入门是因为顿悟,想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最好清心寡欲。”
“那岂不是成了和尚?”李福禄插嘴问道。
他的话换来了一记爆栗。
“我不开口了。”儿子被老爹打怕了。
“恭喜、恭喜。”苏明成这才发现李光宗的异样,眼中不由得露出一丝惊容。
来这里之前,他已经摸过这群人的底子。
李光宗修练的《力士经》是买来的,修练的时间极短。
以李光宗的资质和年纪能够有所成就,苏明成理所当然认为是谢小玉的手段。
一个能够自创剑法的人,创造出任何奇迹都不会让他感到惊讶。
“来人,换茶。”苏明成高声喊道。
他的那些手下并不感觉奇怪,他们不像李光宗这样的土包子,以前也见过真正的修士。
真正的修士都是一群无趣的人物,整天除了打坐还是打坐,吃的东西也简单,青菜豆腐加白饭,喝的是清水。
“阁下想必是门派中人吧?”苏明成问道。
“以前是。”谢小玉话语中带着一丝苦涩。
苏明成立刻明白了,这位要不是破门而出,就是发配来此。
“您在门派里肯定数一数二。”他不敢多问,只能说些恭维话。
“我只能算中等偏上,数一数二的都是一群天之骄子。”谢小玉这次的语气颇淡。
他有自信,再练两年就可以和这些天之骄子见个高下,只是现在还差了一些。
“这不可能吧?”苏明成脸色骤然一变。
在他看来,谢小玉这样天才纵横的人物,肯定是门派里重点培养的弟子。如果这只是中等水平,那些数一数二的门派弟子岂不是强得逆天?
“骗你干什么?”谢小玉轻嗤一声:“不是门派中人,根本想象不出门派的强大。”
“确实如此。”苏明成只能点头,他能感觉这不是假话。
不过,他在心底补了一句——那肯定是几个顶级门派之一,一般的门派不可能这么可怕。
“再告诉你一件事,我是藏经阁的弟子。”谢小玉又往苏明成的心头抽了一鞭。
李光宗听不懂,苏明成却明白;不但明白,还傻了。他没进过门派,但听说过一些事。
在门派里,最好的弟子肯定由掌门亲自调教,将来要继承掌门之位;次一等的弟子则会被放到战堂里。
战堂,在道家门派一般叫“剑阁”或“白虎阁”;佛家门派一般叫“般若堂”或“罗汉堂”。 至于藏经阁这种地方基本上没什么油水。长老里或许有一、两个比较强的人物,弟子就很普通,基本上属于打杂一类。
苏明成感觉自己快崩溃了。
他本来以为这位至少出身剑堂,所以境界不高,但是战力恐怖,没想到居然是藏经阁里面打杂的。
大门派里打杂的都这么厉害,他干脆别活了。
“怪不得你当初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我以前练的是什么京西家的‘雷霆诀’。”李光宗恍然大悟。
“是京西龙家。”李福禄连忙在一旁提醒道。他虽然愣,记性却好,听过的东西全都会牢牢记住。
“要你多嘴。”当老子的被削了面子,立刻一瞪眼。
苏明成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以前听说过大门派出来的人往往见识广博,伺候好了,稍微得到一些指点绝对受用不尽。
一想到这里,苏明成越发殷勤,阁下也不叫了,干脆跟着李光宗一起喊小哥。
看到这位舵主甘愿低头,谢小玉心情越发好了起来。
他一指苏明成说道:“我如果没看错的话,你的剑法是由各家杂凑,没有一个条理;而你主修的功法有些特别,我没见过,甚至没听过。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你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
苏明成脸色一白,诚惶诚恐地问道:“我错在哪里?”他不认为谢小玉是诈他,因为他的主修功法确实很特别,属于偏门里的偏门。
至于说他一开始就走错路已经是抬举,他从一开始就不知道应该怎么走,完全是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是哪里。
不只是他,他这一脉师徒传承,他师父、师祖都一样,所以传承十几代,也没有一个正式踏入玄门的人物。
“世间术法难以计数,脉络庞杂,大相径庭,又互有借鉴,相融相合;不过从根本上来说,都只有‘道’、‘法’两个字,就算魔道、邪道、旁门左道,也都是道,更不用说佛门和道门,所不同的只是着重为何。是重道?还是重法?又或是道法并重?然后又分道先于法、法先于道、道法合一……”谢小玉侃侃而谈起来。
说了大概半刻钟,他这才转回话题对苏明成道:“你这一脉明显是道法合一的根基,但是你走的却是法先于道的路子。”
苏明成眨着眼睛。他是散修,平日结交的也都是散修,哪里听过这些?他一向以为“道”这种东西和他无关。
“何谓道法合一?”他越发显得恭敬。
“道法合一,道即是法,法亦是道。一般法修较多,剑修极少,因为太过凶险。”谢小玉微微摇头。
苏明成一个劲儿地拱手,他仍旧不明白,想请谢小玉说得更明白一些。
谢小玉倒也没摆架子,继续解释:“修道法合一,一般是将法器用心血炼过,成为本命法器,然后不停温养,日夜不息,以后斗法靠的是法器,提升境界同样也靠法器。”
话音刚落,苏明成啪的拍了一下大腿。
谢小玉被弄得一愣,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蒙对了。他说这些根本就是瞎扯。
之所以把这位舵主绕到道法合一上,是因为他对这一套法门最熟。 以前他走的就是道法合一、人器一体的路,这位舵主如果要请教的话,他吹牛容易。
谢小玉在山上的时候就是撒谎大王、骗术高手,在牢里待了一年,骗术更是登峰造极。
这也和他的根底深厚有关。想要骗人,首先不能信口胡诌,必须言之有物。
他的师父是藏经阁首座,性喜读书。
为了讨师父喜欢,他也装作喜欢读书,六年里,他确实博览群书,有前人笔记、道书佛经、诸子百家、还有九流杂术。
书看得多了,他总能凑出一些似是而非的道理。
连师父那种明白人都不认为他是撒谎,只会说他狡辩,像苏明成这样的散修更不是对手,三言两语就已经被骗晕了。
酒没足,饭已饱。
谢小玉回到自己的石室中,还没等他打坐,外面就有人来拜访,正是刚刚分开的苏明成。
一进石室,苏明成低声问道:“小哥,你恐怕不清楚是谁想找你麻烦吧?”
“是一个扇不离手的中年文士,应该没错吧?”谢小玉早有猜测。
他想到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是,有人想夺下那段矿道。
如果这里是新矿区,可能性会高一些,可这里是老矿区,留在这里的矿工全都没有背景,怎么可能让一个大堂口的舵主找他麻烦?
第二种可能是,他的仇家请人对付他。
他来天宝州之后得罪过三个人。下船时曾经把一个人变成太监,来这里之前得罪一个秃顶,最后就是那个文士。
第一个人是小帮会的喽啰,基本上被排除在外;第二个人是小帮会的头目,有点可能;不过和第三个人比起来,可能性就小得多了。
苏明成苦笑一下,他本来想通风报信卖个人情,没想到这位早就猜到了。
“能不能让我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仇怨?”他现在只想从中撮合一下,这也算是一个人情。
“没什么仇怨,我只是救过他们一命。”谢小玉淡然说道。
苏明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暗自庆幸没和那群人交往太深。
江湖中人最不耻的就是三件事——欺师灭祖、卖友求荣、忘恩负义。
苏明成自认不是好人,却也做不出这等卑鄙的事。
“这种人活着也是浪费,要不要我……”苏明成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我自会对付那些忘恩负义之徒。”谢小玉牙缝之中透出一股阴寒的气息。
苏明成打了个寒颤,庆幸自己收手得快。没办法让对方欠下人情,这位舵主一咬牙,从袖管里面取出一个盒子。
“我是来求您指点的。”他轻轻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轴书卷,书卷是用上等黄绢所制,中间乌木为轴。
正对着他的一面书写着几个大字——《十方道藏·剑符真解》。
一看到这几个名字,谢小玉大吃一惊。
他原本以为苏明成传承的是野狐禅之类的东西,没想到居然是玄门正宗。
轻吸一口气,他小心翼翼捧起这卷道书。
没敢打开,他先看那几个大字。
敢称道藏,必须集合无数道门经籍,联合道门最顶尖的几大门派,经历两、三代人修订编纂而成。
前面这“十方”两字也不得了,代表的是天、地、东、南、西、北、生、死、过去、未来。 这部《剑符真解》,应该是《十方道藏》其中一章。
八个字全都是用云篆所书,初一看是字,仔细再看却又感觉变幻万千,仿佛藏有无穷玄机。
他缓缓将经卷展开。
里面的文字同样以云篆写成,读起来隐晦难懂,而且庞杂散碎。但是只要看得懂,必然会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谢小玉认真地看着。他看得非常仔细,脸上时而欣喜,时而苦恼,时而若有所悟,时而皱眉苦索。
苏明成在一旁垂手而立。他没看经卷,那上面的文字他可以倒背如流,他注意的是谢小玉的脸色。
谢小玉绝对不是他请教过的第一个人,之前他已经让五个人看过这部道书。不过其他人的表现都没有这么精彩。
好半天,谢小玉才回过神来,脸上已经没了一开始的淡然,多了几分敬意。 “当初我在门派里的时候,就听说过这部《十方道藏》。这部道藏乃是一万七千年前,天一、太和两派联合二十六家道门,费时百余年编纂的一部惊世典籍。”
“全书以大衍为数,分成四十九部,又以大道三千为数,再分成三千卷,每一卷又分许多册,总共八万四千册,隐谕八万四千法门。每一册又分正经、真解和附录。”
“正经上记载着各派典籍中摘录的原文,其中内容高深莫测,晦涩难明,所以才有了真解。真解是对正经的诠释和补充,附录则是那些衍化出来的法术、符篆、丹药、法器和阵法。” “这部典籍包罗万象,令人神往,可惜在一万年前的天地大劫中,天一、太和、二十四家道门无一幸免,这部道藏从此散失。现今各大门派和朝廷都有收录,却都不全,其中以皇家秘藏最多,总共收录六千七百余篇……”谢小玉侃侃道来。
苏明成完全听傻了。
以前请教的那五个人,只是猜测《十方道藏》博大精深,可能是一部无上典籍,也说过这只是其中一篇,还不是正篇,而是批注,里面的内容零碎残缺,根本没办法修练,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说出这篇真解的出处。
他现在才知道《十方道藏》的来头如此之大,居然是天地大劫之前的道门至高典籍,整部道藏的篇幅更是惊人,四十九部、三千卷、八万四千册、二十五万两千篇,每一篇都和他手里这卷东西一样高深莫测。
光是想他就快昏了。
刚才在酒席上的时候,他已经见识到大门派的可怕,没想到可怕程度还超出他的想象。
“小哥的门派肯定也藏有这部道藏吧?”苏明成满怀期冀地问道。
“有。不过像我这样底层弟子,你认为有资格接触这等无上经典吗?”谢小玉反问道。
苏明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谢小玉越是贬低自己,越让他感到无地自容,对那些大门派,也越发多了一丝仰头难望的感觉。
“求小哥指点一条明路。”苏明成几乎要跪下了。
“这里面不是有路吗?”谢小玉朝着经卷一指。
苏明成满脸迷惑。
他请教过的那五个人都曾经给过他一些指点,但是都要他放弃一身修为,改练别的功法,从来没有一个人告诉他,这部真解里面就藏着答案。
谢小玉所指之处是非常前面的一句话,上面写着:“剑气刚锐,故畅通无阻,破天阙,斩地枢……”
苏明成的眉头完全皱成一团,根本不明白谢小玉指的是什么意思。
“你大概以为这是废话吧?谁不知道剑气锋锐?至于后面几句肯定是夸张的说法。”谢小玉笑着问道,笑意中明显带着鄙视,仿佛一个饱学儒生看着一个文盲。
苏明成臊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人家已经指出关键了,他还看不出来。
谢小玉知道不能把顺风帆扯得太足,火候已经够了。
他解释道:“上古道书中常用天阙指紫府,用地枢指任督玄关。破天阙就是打开紫府,沟通天地;斩地枢则是连接中轴,贯通周天;这样一来,前两句也就有解,恐怕是指将体内真气转化为剑气,剑气刚硬而又锋锐,所以能够畅通无阻。”
谢小玉停了一下,展开经卷,然后点了几个地方继续说道:“后面全都不再提‘真气’或者‘剑气’,只用一个‘气’字,显然指的都是剑气。你没读懂前面那句话,所以你按照自己的理解,把其中一些‘气’字理所当然想成真气,以至于一谬千里。”
苏明成瞪大眼睛。被谢小玉这样一解释,他确实发现这篇功法完全变了个样。
“可惜缺了正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正经上所载,肯定是要修练出一道本命剑符,然后以符为种,收入紫府温养。与人争斗的时候并不是拿这道本命剑符和人搏杀,而是另外制作剑符,所以用不着担心本命剑符受损。”谢小玉说出自己的猜测。
此刻他所说的是七分真、三分假。
那句话他没有乱解释。不过从上下文来看,就算不转换,应该也可以修练,只是转换成剑气效果更好。
看到苏明成神情变幻不定,似乎犹豫不决,谢小玉伸手问道:“你手上肯定有好一点的剑符吧?”
苏明成一下子被惊醒了。他不知道谢小玉要干什么,愣愣地从袖管里取出几枚隐蕴五彩、灵气氤氲的楔形薄片。
谢小玉的眼睛有些发亮,这确实是符。是将太白精金打成箔片,用朱砂、天辰金沙混合灵兽之血为墨书写而成。每一枚剑符都造价不菲。
“没想到阁下还是制符高手。”谢小玉赞道。他自己也擅长制符,所以一眼就看出这几枚剑符的好坏。
“这是师父传给我的,他也是接手上一代传下来的东西。他给我的时候曾经告诫过我,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轻用,这东西用一枚少一枚。”苏明成倒也老实,把这几枚剑符的来历说了出来。
“可以借我一枚吗?一旦我踏入玄门,就可以制出这种符,到时候一枚还你十枚。”谢小玉不想占任何人的便宜。
“说什么借?尽管拿去。”苏明成毫不在意地说道。
用一枚剑符换一个高人朋友,这笔买卖绝对值得。
而且他也想看看谢小玉想拿这枚剑符做什么用途。
“这卷道书能不能借阅几天?我也是剑修,这路以符为剑的法门对我也有大用。”谢小玉坦然而言。
他不怕苏明成不借。任何人听到他刚才那番解释,都会将信将疑,这时他以身相试,对方肯定求之不得。
“莫说几天,几个月都没问题。”苏明成喜道,他的反应正如谢小玉所料:“我就不多打扰小哥了。”说着,他拱了拱手,倒退着出了石室。
石门缓缓落下,轰然一声闭合起来。谢小玉建造这座石室之后,第一次关闭石门。平时他都只是在洞口布下禁制,不让人随便闯进来。
盘腿坐在蒲团之上,想起苏明成离开时诚惶诚恐、毕恭毕敬的模样,他就感觉好笑。
又有一个傻子被他骗了。
刚才他说的那番话有一半是谎言、一半是他的猜想。
他判定《十方道藏》是天地大劫之前所着,理由非常简单——藏经阁里面有一本很厚的目录,上面罗列着天地大劫之后所有道门典籍的名称,里面没有这本《十方道藏》。
但是从这篇《剑符真解》来看,《十方道藏》绝对是一部道藏典籍,而且是一部包罗万象的鸿篇巨着。所以,很可能是天地大劫之前的东西。 天一、太和这两个门派是他特意挑的,它们确实存在,也确实是天地大劫之前的顶级门派。
但是在大劫中彻底毁灭,所有的传承全部断绝,大劫之后兴起的门派没有一个和它们有关。
不过,有一件事他并没有骗苏明成。
他确实要将这枚剑符打入紫府之中,化为本命剑符。
在门派里,他走的就是这条路,经验绝对丰富,修练起来肯定事半功倍。
《剑符真解》上也提到,任何剑修之法都可以与之相合,绝不会有任何冲突。
不过这些都是旁枝末节,关键是他现在就可以御使剑符。
所谓剑符,就是以“符”代“剑”。
符只是一张纸,轻若无物,御使起来当然容易。飞剑就不同了,再怎么轻盈,也是一块金属片。
非常小心地将剑符展开,谢小玉用手指抹平那些折痕。
展开之后才知道,这张用太白精金打成的箔片长有半尺、宽有三寸,正面用云篆写了三个符文,正中央是一个大大的“剑”字,占据大半篇幅;上下各有两个小字,上面是“飞”,下面是“斩”。
这三个字一气呵成,浑然一体,看得出制符之人功力极深,绝对是一位符道高手。
欣赏了好一会儿,谢小玉又小心翼翼将符重新折了起来。
这枚符原本折叠成燕尾镖的形状,和飞剑有几分相似,不过那不是他要的。
他把剑符重新折成铜钱的模样。
世间万物日新月异,修练之法也一样。
这部剑符真解成书之时,剑丸和飞环肯定还没流行,而且真解中御使剑符的手法也显得老旧,太过堂皇大气,完全没有现今剑术的杀伐凌厉。
这也是他猜测《十方道藏》成书于天地大劫之前的缘故。
大劫之前,各门各派普遍认为道重于法,所以修士一个个道行高深,却不擅长打斗,以至于大劫一起,大小门派先后被灭,无数高人纷纷陨落。
大劫过后虽然仍旧有道法之争,却以实用为上,名门正派的剑术也是堂皇中隐含杀机,是杀人的剑术。
捻起折好的剑符,手掐剑诀,他猛地一拍。
剑符白光一闪,瞬间打入他的眉心之中。
眉心是紫府的门户,里面原本空空荡荡,只有一股氤氲之气如同迷雾一般四处弥漫,但是此刻,迷雾中多了一枚形如铜钱的剑符。
离剑符稍微近一些的氤氲之气全都被吸了过去,转眼间变得清澈通透,却凌厉逼人。
那是剑气。
谢小玉只感觉到毛孔俱开,浑身上下暖洋洋的,像喝了一杯百年醇酿。
这种美妙难言的感觉,让他急不可耐地又拽过来一团氤氲之气。
丝丝缕缕的真气转化成剑气,剑气聚拢在剑符四周,滋养着这枚剑符。
原本暗淡的剑符散发出一片微光,那光五色斑斓、变幻不定。
抽出一缕剑气在体内流转一圈,他顿时感觉到和以往不同。
以前搬运的全都是真气,多少会有一些滞涩;现在一点滞涩都没有,真的如同真解上所述,完全畅通无阻。
剑气所过之处还有一种痒酥酥的感觉,比起传闻中的男女交合还美妙几分。
他忍不住调运更多剑气流转起来。
月升月降,日出日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小玉从这种妙不可言的状态中醒来,脸上仍旧带着一丝如痴如醉的神情。
突然,四肢百脉传来一阵针刺般的剧痛,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痛,痛极了!刚才感觉越舒服的地方,现在越痛,仿佛针刺,而且是烧红了的针。
稍一思索,他立刻明白怎么一回事。功法没问题,问题出在他的经脉不够强韧。
他如果一开始就按照这种方法修练,体内剑气积累的同时,经脉也同时强化,但是现在他一下子把真气转换成为剑气,经脉根本适应不过来。
一想到刚才的凶险之处,他感到一阵害怕。
为了转修《六如法》,他的真气转换过一次,损耗大半,只相当于练气三重的人所拥有的真气,但是他的经脉却可以承受练气八重的真气,这才让他保住一条性命。
当务之急,他要想办法强化经脉。
办法有很多,他知道好几种功法都有这种效果,可惜远水救不了近火。想要立竿见影,只有从丹药方面着手。问题是,到哪里弄丹药?
云层中,一艘飞天船缓缓而行。以往总是满满的船舱里,此刻只坐着三个人。
中间那个座位是谢小玉,他手里不停地拨弄着一枚符。这枚符绕着他的手指转来转去,灵动得就像淤泥里泥鳅。
李光宗和苏明成坐在他对面,两个人异常羡慕地看着他手上的动作。
李光宗完全是外行,只觉得这一手很帅。
苏明成却是内行,他很清楚要做到这一步,对控制力的要求有多高。
换成他的话,别说五根手指,恐怕连手掌都已经削断。
现在,他对谢小玉说过的那些话再也没有一点怀疑。他当然看得出谢小玉体内的真气早已经转换成剑气。
真气温润,剑气凌厉,感觉完全不同。
不过,苏明成没有跟着学,因为谢小玉已经告诉他,经脉不够强韧的话,这样做就是找死。
“《剑符真解》虽然深不可测,可惜只是一篇批注,没办法修练。你可以另外找一门剑法来练。”谢小玉这么说,一半是好心,这就是他的方式。
另外一半是私心,他怕这位舵主一头扎进剑符真解里,最后发现什么端倪。
他从来不敢小看别人的智慧,白痴都可能有一时的聪明。
“你说哪种剑法最合适?”苏明成现在对谢小玉彻底信服,所以直接问道。
“这话问得不对。我说《太清无量生灭剑经》很好,《混元浑一剑诀》更妙,你有办法弄来吗?”谢小玉笑问道。
苏明成知道这是谢小玉和自己开玩笑。虽然没听说过《太清无量生灭剑经》和《混元浑一剑诀》,从字眼上也可以猜到那是不得了的东西。
“你还是多弄几本剑修密录,能弄多少弄多少,再从里面挑最合适的。”谢小玉其实更想说别好高骛远。
“小哥帮我瞧瞧。”苏明成从袖中取出几本功法。
早有人劝他转修别法。虽然他始终下不了决心,但是准备工作早做了,这几部剑修之法就是平时搜罗来的。
这些功法全都和《力士经》一样,薄薄的小册子只是抄录的副本,而不是《剑符真解》那样的正本秘藏。
谢小玉随手翻了翻,这一次他看得没有那么仔细。
这些功法比《力士经》强不少,但是和《六如法》、《剑符真解》根本不能比,连借鉴的价值都没有。
全部翻看一遍之后,他挑了一本《玄冥七煞大法》扔到苏明成手里。
一看到挑出来的是这部功法,苏明成连最后一丝怀疑都没了。
当初他也向堂主请教过,堂主挑的同样是这部。
不过那个时候,堂主前前后后想了一刻钟,显然差了不止一筹。
《玄冥七煞大法》并不是纯粹的剑修之法,不过里面有一种法门可以练成玄冥七煞剑。
修练此剑,需要摄取凶魂戾魄炼入剑中,再渗入七种煞气。
一旦练成,可以沟通阴阳,借用鬼神之力,飞剑本身也会变得有形无质,诡异莫测。
杀伤力也恐怖,一旦见血,七煞顺势侵入,片刻间夺人性命,极为阴损狠辣。
当初堂主还向他解释过挑这门剑法的原因。
玄冥七煞剑本身材质并不重要,厉害的是鬼神之力和七煞之毒,很符合剑符的特征。
再说,天宝州最不缺的就是各种毒瘴煞气,别说七煞,就算七十煞、七百煞都可以找来。
拿起那本《玄冥七煞大法》,苏明成坐到一边翻阅起来。
这次无需转修,他也就没什么顾虑。
现在机会难得,旁边有人指点,回临海城又要好几天,错过了可惜。
李光宗也不再说话。他已经入门,自然想继续往上走,说到勤奋刻苦,他绝对不会比谢小玉差。
三个人各自修练起来。
飞天船在云层上航行,船舱里静悄悄的,谢小玉仍旧玩着那枚剑符,剑符在他的两手之间穿来穿去,速度越来越快。
他现在每天只花一个时辰练气,这是极限,不能再多。
其他时间不是练控制力,就是练习制符。
苏明成在角落打坐,他已经开始修练玄冥七煞剑了。
李光宗则一头钻进货舱,捧着装金属锭子的大铁箱在那里锻炼力气;没力气了就往箱子上一坐,吐纳调息。
整个航程就在寂静中度过。
两天后,临海城到了。
飞天船降落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但是从空中往下看,整座城灯火辉煌,越靠近中央,灯火越亮,而且五光十色、幻彩迷离。
出了降落点,苏明成和两人拱手道别。
分开之后,谢小玉问李光宗:“先回家?”
李光宗当然想先回家看看,不过他不能这么说。
“先去忠义堂吧。现在是堂口最热闹的时候,白天大家都忙于生计,堂口里没什么人。”李光宗快步走到路口,朝着远处招了招手。
百步之外停着一排两轮车,车前全都挂着马灯。车夫们原本百无聊赖地坐在踏脚板上,一看到有人招呼,立刻都起来了。
李光宗不等他们靠近,就喊了一声:“忠义两全。”
大部分车夫扭头回了原来的地方,继续坐在踏脚板上休息,只有两辆车凑了过来,它们车前的马灯上都写着“忠义”两个字。
李光宗往前面那辆车上一坐,有模有样地说道:“去堂口。”
“您坐稳了。”车夫吆喝一声,拉起车就走。
谢小玉上了后面那辆,他没坐过这东西,所以感觉挺新鲜。
相对于他的身材来说,座位太大了一些,坐垫有些硬,而且因为坐的人多,磨得很滑。
拉车的人在前面,身上飘散着一股汗馊味,闻着不是很舒服。
如果可以选择,他情愿走路。
闲着无聊,他在脑子里计划要买些什么。
如果能够买到丹药那是最好,不过可能性不高。
天宝州的修士不是在别的地方混不下去,就是被流放来此,而炼丹师在什么地方都很吃香,不可能混不下去,官府也不舍得把炼丹师流放到这里,炼丹师一般会被判去军中效力。
缺少炼丹师,也就缺少丹药。
在天宝州,丹药是稀缺资源中的稀缺资源。所以,最有希望的是弄到一张养经护脉的丹方。
他本来想从信乐堂买。有苏明成在,他连路都不用走,但是拗不过李光宗,李光宗推荐他来忠义堂。
他可以猜到李光宗的想法,肯定有衣锦还乡的意思,想让以前认识的人看看他现在的成就,肯定也有顾念旧情的缘故,最后,就是对苏明成仍旧心怀怨愤,不想让信乐堂得了这件好事。
谢小玉对这些都不在意,只要别耽误他的事就行。
除了丹方,他肯定还要一口丹鼎,符纸也要一些,还要调好的朱砂和一支符笔。
还好他在藏经阁没白待,炼丹、造器、制符、阵法……什么都会一些。
当初他学这么多、学这么杂,就是因为他没什么根基,资质也一般,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心里想着事,时间就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中,拉车的人已经慢了下来。抬头看去,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扇高耸的牌楼。
同样是牌楼,二子他们一家住的牌楼完全不能相比。
眼前这座牌楼是用石头砌成,而且是最硬的花岗岩,牌楼上镶金贴玉,正中央是“忠义两全”四个朱红大字,牌楼两边各有一串大红灯笼垂落,将门前照得灿烂无比。
牌楼下人来人往、进进出出,门外三五成群,门里更是影影绰绰。
“到了。”李光宗一步就跨了下来。他身材原本就高,现在腰板与胸口挺得笔直,越发显得精神。
谢小玉跟着下了车,又跟着走了进去。
气派的地方他看过不少,以前的山门就很气派,还多了一丝仙家气象;热闹的地方他同样看过不少,什么庙会、集市、上元节,全都人山人海,但是同时有这两种感觉的地方还是第一次看到。
牌楼里同样也是一个很大的天井,足以容纳千人。天井正中央有数百名少年,正跟着一个拳师练拳,那呼呼哈哈的声音吸引不少人驻足观看。
天井两侧是两排厢房,里面全都是店铺,两排厢房第一间的门口都挂着一条布帘。
左面的布帘上画着斗大的一个葫芦,不用说,那就是李光宗提过免费看病的医生;右面的布帘上画着一个八卦,底下还写着一个“山”字,谢小玉也明白,这是算命的。
“山”字有两个意思,一是指山人,也就是不在世俗之中;二是指半仙,“山”字正好是“仙”字的一半。
他看着那两挂布帘,突然感觉到有人也在看他。
那两间屋子里都有人。 一个是短衫方帽的大夫,看上去三十多岁,唇边留着短须,眉毛很淡,眼睛眯着,身体微胖;另外一个是算命师傅,身上一件青衿长袍,三尺长髯,满头白发扎着道髻,脸却像八、九岁的孩童一样白里透红,鹤发童颜,倒是有几分仙家的味道。
这两个人静静坐在那里,看上去很普通,但是那个大夫却让谢小玉有一种针扎的感觉,逼得他不敢多看。
另外一个算命先生则犹如矿洞,深邃漆黑,让人完全看不透。
“帮里的大夫算香主还是舵主?”谢小玉低声问李光宗。
“都不是,和我一样只是普通帮众罢了。不过周大夫活人无数,所以大家对他的尊敬并不下于香主、舵主。”李光宗说着,朝大夫抱了抱拳,他以前没少麻烦大夫。
“这位大夫和对面的算命先生深藏不露,他们比苏明成可厉害多了。”谢小玉对忠义堂越来越感兴趣。
有这样两个深藏不漏的高手坐镇,怪不得忠义堂能成为这里数一数二的帮派。
“用不着去找传你功法的那个师傅了,直接找他们就可以。”谢小玉径直朝着那个大夫走去。
大夫远远就站了起来。他让谢小玉感到压力,谢小玉同样也让他感到压力,他的两只眼睛像被刀割一样疼。
“阁下不是我们堂口的人吧?”大夫径直问道。
“他是。”谢小玉指了指李光宗。
大夫原本想说帮规上写得明白,帮会成员才有福利,顶多惠及妻儿。
他还没开口,就听到外面传来张铁嘴的声音:“这位小哥想要些什么?我们这里不敢说什么都有,但是我们这里没有的东西,别的地方十有八九也找不到。”这话听上去像是夸口,不过作为临海城数一数二的帮派,确实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大夫却听出另外一种意思——铁嘴张急急匆匆从对面跑过来,又说这样的话,就是暗示他千万别把客人往外推。帮规是死的,人却是活的。
“你想买些什么?”大夫问道。
“丹药。养经护脉的丹药。”谢小玉没提丹方,他不想没事找事。
炼丹师在任何地方都是宝,这话一点不假,但是怀璧其罪更是至理名言。
“没有。”大夫连连摇头,“这里没有,别的地方也不可能有。”
“养经护脉的丹药人人有用,也人人能用,这样的丹药只要一出来,肯定会被人买走,然后立刻用掉。”算命先生连忙在一旁解释。
不过他并非大夫那样的实心眼,话锋一转说道:“办法不是没有,每半个月就会有一班船从中土过来,船上有我们的人,他们专门负责运送天宝州没有的东西,丹药是其中一类。阁下如果愿意等的话,我们派人在天宝州代为购买一些养经护脉的丹药回来。”
谢小玉沉吟半晌,信乐堂的苏明成也是这样说,天宝州稍微大一些的堂口在中土都有人留守。
“这样一来一回需要多久时间?”他想再确认一下。
“一年。”铁嘴张无奈地伸出了一根手指。他们这边带信过去,路上要走半年,那边买到丹药送回来,又要半年。
谢小玉没兴趣了,他不打算等这么久。二十岁之前的一年相当于后面的十年,他已经蹉跎一年,不想再浪费一年。
没有现成的丹药,就只能弄丹方。
“那么你们手里有丹方吗?我有个朋友,对炼丹多少知道一些,实在不行,我想让他试试。”谢小玉没说自己,而是捏造一个子虚乌有的朋友。
他的话一说出口,对面的大夫就露出惊容,旁边的算命先生则多了一丝喜色。
“炼丹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三大制艺中,炼丹不是最难,但是炼丹肯定最费钱。单枪匹马,恐怕很难在炼丹术方面有所成就。”铁嘴张在一旁提醒道。
这话不假。
制符、造器和炼丹这三项里,制符最容易也最难,因为想制什么符,就必须会什么法术。
符好制,法术难修。
造器最难也最容易,因为造器需要大火铸炼,又要大力捶打,对符篆和阵法也要有研究,要求多而且高,所以最难;不过造器的材料大多是金属,可以反复提炼重用,需要用到的符箓和阵法也不是很多,几十年研究下来总会有些成就,所以三大师里造器师的数量反倒最多。
炼丹和造器正好相反,门坎不算很高,难在有所成就。
炼丹的材料大多来自草木,一旦失败,所有的材料全废;更麻烦的是每一种药材都有自己的特性,能炼好一种丹,未必能炼好另一种丹,每一个炼丹师都是用成山的废渣堆起来的。
“我们打算试试再说。”谢小玉根本不接受算命先生的好意。他转过头,又朝着大夫问道:“我只想知道有没有这样的丹方?”
“有。”大夫也来了兴趣,忠义堂不缺高手,但是炼丹师就不同了。
他现在总算明白铁嘴张为什么跑过来,显然这个家伙算出了些什么。
“丹方这样重要的东西不可能放在外面,我们去内堂。”大夫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小玉皱了皱眉头,这并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原本想的是有东西就买下,没东西就走人,现在还要去内堂。
内堂是那么好去的吗?
这两个在门口坐镇的人都有练气巅峰的实力,内堂还不知道藏着什么高手呢!
就算没有高手,这里是对方的地盘,对方人多势众,肯定还布有阵法,两边一旦翻脸,他恐怕凶多吉少。
被人莫名其妙陷害过,谢小玉心中笼罩着大片阴影,不管遇到什么事,他总是先想到最坏的可能。
【待续】
第二卷
为了炼制排毒丹,谢小玉在李光宗的引领下来到忠义堂淘宝。
在一堆丹鼎中,他竟挑中一个不起眼的破旧之物,究竟这个丹鼎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莫名地遭到刺客组织的追杀,原有的矿区又遭到入侵,谢小玉决定带领众人自行开矿,同时更有系统地全心修行。
排毒丹炼成,众人体内积毒纷纷排出,修行更上一层楼。
一切正要起步之时,忠义堂派人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第1章 城里不太平
三丈高的大门外面包着铁皮,刷着朱红色的油漆,上面整整齐齐满是酒杯大小的铜钉,恢弘又大气。
这扇门将外堂和内堂隔开,平时从来不开,就连那些香主、舵主们也只走旁边的小门。
此刻大门敞开,周大夫和铁嘴张两个人陪着谢小玉往里面走。
大门里早有人迎候着。这群人全都是修士,实力最差的也有练气六重。
“两位军师让我们来迎接的不会是这小子吧?”一个脸膛黑紫、满嘴络腮胡的大汉惊异地问道。
“原来两位就是左右军师。”首先被吓到的是李光宗。
他在忠义堂待了将近八年,一直听说堂口里有两位军师,地位仅次于堂主,还在诸位舵主之上。
不过这两位军师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一直无缘得见,甚为遗憾,没想到居然就是整天坐在门口的周大夫和张半仙。
“我们可不是有意隐瞒。我行医,他算卦,我们俩的修行方式和别人不同。”周大夫解释一下。
“行善积德,卜医天下,没想到两位居然是天门的弟子。”谢小玉一语道破对方的来历。
“门派中人果然见多识广。”铁嘴张捻着胡须赞道。
“就是不知道身手怎么样?”人群中年纪最轻的那个香主有些不满。他就是那个练气六重的人,所以感觉到威胁。
忠义堂多一个香主或少一个香主问题不大,但是对他来说差别就大了,他的权柄会被分出一大块。
“我只是来买东西的。”谢小玉并不想示弱,更不想莫名其妙地和人发生争执。
“门派中人对权势地位一向看得很淡。”周大夫同样不想造成冲突,所以插了这么一句话。
“这位好像是我们忠义堂的人。”那个黑紫脸膛的舵主朝着李光宗说道,他这也是转移话题。
“罗舵主,向您老见礼了。在下李光宗,当年在您手下听命,十五年前我回了中土。”李光宗连忙一抱拳。
“原来是你。”罗舵主一脸欣喜:“没想到你也成修士了。看你皮如蒙鼓,气如牛吼,修练想必是练力的法门。来来来,你和老曹打一场,看看你修练得怎么样?”
这个提议,众人轰然叫好。
“曹教头是我的传功师傅,我哪里敢以下犯上?”李光宗连忙回道。
人群中走出一个五短三粗的矮个子中年人,朝着李光宗摆了摆手道:“你现在已经修练有成,练的又不是我教你的功法,从今往后你我平辈相称。你也别客气,我也想见识见识你的手段。”
这位曹教头有练气三重的实力,在堂口里也算是香主之下第一人了。
“下去试试看吧。”谢小玉也在一旁说道。
“好吧,那么我就献丑了。”李光宗卷起袖子。
他来这里,原本就有衣锦还乡的意思,想让大家看看他现在的风光,没什么比和传功师傅打一场更能够显示实力了,刚才他是假客气。
内堂的中央顿时空出一片空地,不只是那些香主舵主们围在四周观看,在内堂办事和练功的普通帮众也都围拢过来,看热闹的人有两、三百人。
李光宗和曹教头相隔十丈,面对面站着,两个人都空着手。
突然,曹教头一步踏出,身体闪了一下,直接跨越十丈的距离,一拳朝着李光宗的胸口捣去。
这一拳快如奔雷,因为太过用力,地上铺着的条石一下子被踩裂好几块。
同样是雷霆诀,从这位教头手里使出来感觉完全不同,真的有几分霹雳电闪、雷霆滚滚的味道。
李光宗没修练到这样的地步,不过他练雷霆诀也有二十几个年头,所以手一错,怀中抱月,拦了上去。
拳头和拳头撞在一起,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巨大的力量朝着四面八方散开,空气中荡起一圈透明的波纹,坚实地面也变得如同水塘一样,一圈涟漪朝着四周散去,所过之处,铺地的条石纷纷震裂,碎石飘到空中,仿佛凝滞在那里。
那些观战的人大都被震得五脏挪位,一个个连连后退,只有香主以上的人仍旧若无其事地在一旁看热闹。
仅仅一击的威力,就让那些帮众明白修士和凡俗的差距。
比武场上,两个人相距不过五尺,已经转入快攻,四条手臂化作无数虚影,或刺、或劈、或砍、或拦、或截。
内堂里满是啪啪啪啪的声音,密得如同万马奔腾时的马蹄声。
空气也被两个人撕裂,四周全都是狂飙的乱流。这些乱流锋利如刀,虽然不至于取人性命,但是只要被刮到,立刻就是一道血口。
看热闹的帮众躲得越发远了,他们不得不躲到廊檐底下。乱流到了这里已经衰减,打在身上只像鞭子抽上一下,不至于见血。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细碎的石子从地上喷涌而出,如同冰雹一样朝着四面八方飞去,每一颗石子都劲如弩矢。
“小心!”罗舵主双手一展,一个方圆十丈的气罩立刻将整个比武场笼罩在底下。
击飞的石子被气罩一阻,速度立刻慢下来,不过即便如此,还是将内堂打得千疮百孔,屋顶的瓦片不知道碎了多少,柱子、墙壁上全都是凹痕,门和窗子更被打裂无数。
围观的帮众更是被打得满头大包,拼命找地方躲。
“别打了,别打了!”周大夫高声叫道。
这么多人被打伤,最后都要他来收拾,毕竟他是大夫。
这还多亏罗舵主挡了一下,要不然被打中的人就算不死也要残废。
“好,好本事,刚刚入门就有这样的实力。”铁嘴张在一旁赞道。
那些舵主香主们就算心中有想法,也不得不点头,李光宗的表现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强。
“好本事,好功法!如果用器械的话,说不定我就输了。”曹教头是个实心眼,有什么说什么。
不过修士的世界原本就这样,强者为尊,达者为上。
“来人,摆宴,庆祝我们忠义堂又多了一个高手!”罗舵主高声喊道。
“不必,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买些东西,家里还有些急事。”谢小玉连忙拦道。
他不想多生事端,毕竟这里是别人的地盘。
再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一旦摆开宴席,对方以礼相待,再让李光宗援引他入伙,他会非常为难。
答应的话,违背他的本愿;不答应的话,太不给面子。
“堂口里都是兄弟,兄弟就应该互相帮忙,有什么急事尽管说。忠义堂虽然只是一个小堂口,在天宝州还是有点地位。”罗舵主外表粗疏,内心却颇为细腻,用话堵住谢小玉,就是要让他领这个人情。
“是修练方面的事。”谢小玉肯定不会上当,要玩心眼的话,他也不算差。
果然这话一说,罗舵主再也无法强劝。修练方面的事,关系到各家的功法秘诀,不合适乱问。
这时,一道豪迈的声音从外面响起:“我说为什么大开中门?原来有贵客来临。”
“太好了,堂主回来了。”罗舵主喜形于色。
说话间,一个身形矍铄、鹤发童颜,一身青衿长衫的枯瘦老叟走了进来。
这个老叟的身后跟着一男一女,看上去都不到二十岁。
男的英俊,背着一把宝剑;女的美艳,捧着一杆浮尘,像是侍童,又像弟子。
“在下玉书门朱宇恒。”老叟朝着谢小玉打了个稽首。
“在下谢小玉,至于出身……不说也罢。”谢小玉叹道。
他这一叹既是因为心中那一丝芥蒂,也是因为这个老叟让他感到难缠。
老叟不摆堂主的架子,却以同为门派中人的身份讲理,接下来肯定会请他座谈叙话,偏偏他还推托不得。
他推托就不只是不给忠义堂面子,而是不给玉书门面子,老叟绝对可以以师门被辱为理由对他出手。
所以他不提师门,也就是表示他不想提过去的事,没什么可谈的,谈起来全都是伤心事。
对方再想强拉他叙话,那就太不讲理了,是往伤口上撒盐。
老叟没想到自己绝妙的一招,居然如此轻易被化解,心里微微一沉。
不过他的脸上没有表露出来,反而越发温和地说道:“既然你我同为门派中人,能够在天宝州相遇也算有缘,不知道阁下想买些什么?”
“这位小哥要买用来养经护脉的丹方。”铁嘴张在一旁抢先说道。
“这样说来,阁下对炼丹有些研究?”老叟笑着问道。
“我的一个朋友对炼丹略知一二。这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在天宝州想要弄到现成的丹药实在太难了。”谢小玉仍旧是原来那套说辞。
这番话不管能不能骗倒别人,至少没什么破绽。
“这没问题。”老叟不敢肯定谢小玉的话是真是假,但是他也不急,反正真假很容易搞清楚。
“打开内库。”老叟吩咐道。
“这不太合适吧?内库重地,我这么个外人如果知道底细总不太好。反正我要的东西就这么简单,如果有这样的丹方,直接拿给我就是了。我顺便还想买一口丹鼎、一些符纸和一支符笔,不需要太好,能用就行。”谢小玉又不傻,这种没必要的人情他根本就不想领。
他来这里只想做买卖,钱货两讫,不亏不欠。
老叟不好再坚持,只得答应。
东西很快就拿来了,一张皱巴巴的纸上写满字,旁边是一口银光闪闪的丹鼎,大小如斗,表面布满蝌蚪符文。
谢小玉眼睛一亮,不过他随即摇了摇头,道:“这口丹鼎太好了,我那个朋友用不了,也不敢用,怀璧其罪啊!他可不像我是剑修,境界虽然比我高,但是真的交手,他还不如我呢。”
连怀璧其罪这样的词都说出来了,老叟明白,他如果坚持要送这分人情,就有居心叵测的嫌疑。他的堂口以忠义为名,对名声还是比较在意。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老叟感觉有力无处使,对方的年纪看上去很小,却是个老江湖。
无奈之下,他只得下令道:“把所有的丹鼎全都取出来,让小哥自己挑。”
谢小玉这一次没有拒绝。
丹鼎这东西并不关系一个帮派的安危,被外人知道也没关系,没人能够在这上面做文章。
很快,一口口丹鼎被搬了出来,都是能够随身带走的小丹鼎。那种重达万斤、需要十几个人抬的大鼎炉就没必要拿出来。
谢小玉早已经暗中用了“观天彻地洞幽大法”,一双眼睛暗蕴神光,他的目光在那些鼎炉间扫来扫去。 摆出来的丹鼎有好有坏,其中有三口鼎炉和刚才那口银鼎属于同一等级,略微差一些的有五、六口之多,再次一等的就更多了,大部分都属于这个等级。
谢小玉正打算从中挑选一口合适的,突然无意中扫到一口拳头大小的丹炉。
这口丹炉外表斑驳,布满青绿色的铜锈,炉壁四周没有光晕,炉膛里也没有灵气氤氲蒸腾,完全就是一件普通铜器。
但是此物的底座上却开了九个口子,透过那斑驳锈迹隐约可见炉壁上有许多小点,如漫天星辰散布炉体,中间还有极细的线段相连。
谢小玉的心头一震,脑子里立刻闪过一段文字。
“上古丹术,法自天地,炉于人同,有经、有脉、有窍、有穴……”
眼前这口丹炉完全符合那些描述,表面星星点点的是穴位,中间连通的是脉络,底下的九个口是九窍。
人有九窍,必然天资不凡;炉有九窍,恐怕也不简单。
太古的东西未必都好。那时候一切只具雏形,简陋粗糙,远没有现在精细和繁多,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能够留存至今的东西绝对不会差。
太古之民无人教化,只能以天地为师,他们观星辰运转,明人体穴位,观江河奔腾,悟血脉流转。
那个时候造器也一样,仿照人体造出经脉窍穴,然后注入天地灵气,日月精华,让它们自行演化。
这样做,也就太古时代有这个可能。那时候修士极少,却遍地都是资源,随便一棵路边的小草在现在也是天材地宝。
不过,就算资源丰富得让人难以想象,当时造器的成功率仍旧很低。一千件器物里九百九十九件会失败,只有一件成功。
成功的这一件可不得了。
天孕地养,蕴自然之道,那已经不是法器了,而是法宝,还不是后世修士研究出来的那种法宝。
“我就要它好了。”谢小玉一把将那口丹炉拿了过来。
众人都有些意外,有几个人甚至脸露不豫之色。
大家都以为他就算不拿最好的,也至少会要一个中下等的鼎炉,没想到居然取了一口近乎于废物的东西。
“人各有志。”老叟叹息一声。
谢小玉这次没有解释,他乐得便宜。
丹炉已经到手,剩下的东西就很简单。很快,老叟身边的那名少女拿来一大一小两只盒子和一支笔。
两只盒子都是用沉香木做成,其中一只有半尺长、一寸宽。
打开盖子,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许多符纸,每一张符纸颜色明黄,正面隐含蜡光,拿到手里,感觉轻柔绵韧,绝对是上品。
另外一只小一些,里面是朱砂、兽血和其他材料混合而成的软膏,同样也是上品。
旁边的符笔用的是湘妃竹做笔杆,底下是细毛硬毫,虽然只是中等层级,却也是不错的东西。
这一次谢小玉没有推辞。
“像我们这样的修士,拿银钱出来显得粗陋,我拿这东西抵价。”说着,谢小玉从内兜里取出一只小布袋,打开之后,往桌子上一倒。
一颗拇指大小、珠光流转的乌金珠子滚落,在桌子上滴溜溜乱转。
“避毒丹。”周大夫是个识货的人。
“这好像太贵重了。”罗舵主一副想伸手又犹豫的样子。
避毒丹避不了水土里的毒,但是可以滤去空气中的毒,在天宝州绝对是好东西。
“算不了什么,各位肯定都有,而且待在城里也用不着,需要深入内陆讨生活的人又买不起这东西。说穿了,只是个鸡肋。”谢小玉并没自抬价钱,反而刻意贬低几分,不过他也是实话实说。
当初谢小玉在中土的时候,知道自己要来天宝州,就准备一些避毒的东西,甚至还有一张解毒的丹方。
但是来了之后才发现避毒之物用处不大,只有几次下矿井的时候派上用场。
话虽如此,避毒丹的价值就在那里,丹药在天宝州又格外珍贵,换那几件东西足够有余。
从忠义堂出来,谢小玉松了口气,他的手心里还捏着一把汗。
那个堂主可不是什么练气等级的人物,绝对已经踏进玄门。
这绝对是道很高的门坎,不知道挡住多少修士的脚步。跨过去,就又是一番天地;跨不过,百年之后也不过一抔黄土。
回去的时候,谢小玉不打算再坐车,那股汗馊味他受不了。
他走路,李光宗自然只能在旁边陪着。两个人在临海城的大街上信步而行。
“小哥,你为什么拒绝得那么彻底?太不给堂主他们面子了吧?”李光宗忍不住问道。他早就想问,只是没机会。
谢小玉倒也不在乎让李光宗知道原因,虽然李光宗也是忠义堂的人,却算不上铁杆帮众,要不然当初也不会离开天宝州回中土去了。
“你家的堂主表面功夫不错,我进内堂的时候,其实已经感觉到他了。可能是看我们不上,也可能是另有要事,所以他没出来;等到你和传功师傅打成平手之后,他有了兴趣,所以他从后面出去,然后从前面进来,装作从外面回来的样子。”谢小玉嘿嘿一阵冷笑。
如果那位堂主直接走出来,再说两句告罪的话,他未必会像刚才那样敬而远之,对方这副做派反倒让他不想接近。
李光宗听到这话,默然无语。
这次回忠义堂,看到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香主舵主,他突然发现这些人也就那么回事,和信乐堂那位苏明成层级差不多,原来那丝敬畏之心一下子没了。
谢小玉那句“可能看我们不上”也起了作用。
男人都有傲气,他刚刚成为修士,这股傲气十足。堂主前倨后恭,只会让他看不起,现在就算给他一个舵主当,他也不会留在忠义堂。
这两个人在街上散步,在忠义堂的聚义厅里,一群人正坐在那里议事。
聚义厅中央摆着一张长榻,那个老叟盘腿坐在上面,他的面前是两排椅子,舵主、香主们按序坐好。
“你们两个人怎么看?”老叟先问两位军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没说实话。那个炼丹的朋友根本不存在,会炼丹的是他本人。”周大夫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老叟追问道。
“你将那口看不透的丹炉拿出来,不就是也有同样的猜测吗?”周大夫笑了起来。
“那个铜疙瘩是好东西?”罗舵主颇为吃惊。其他舵主和香主们也一样,刚才他们还为此感到不忿。
“你们忘了二十五年前追杀毒手丹王洪伦海那件事吗?洪伦海在中土得罪了正邪两道,仇家遍天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隐名埋姓躲到天宝州,在这里一躲就是百年,居然没人知道他是炼丹师。要不是一次意外暴露他的身份,说不定至今都不知道天宝州曾经藏着这么一位丹道宗师,而这口丹炉就是他的遗物之一。”老叟说着当年的秘事。
众人恍然大悟。想想也是,如果真的是个普通物件,怎么可能收藏在内库之中?
“既然是件宝物,岂不是便宜那个小子?”一个舵主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心有不甘地说道。
“你错了。一件谁都看不透底细的死物,怎么比得上一个高明的炼丹师?”罗舵主是个明事理的人。
“世贵说得不错。天宝州遍地药材,但是因为有毒,除了最珍稀的几种药材,其他药材别的州都不要,所以这里应该是炼丹师的宝地,可惜偏偏没什么炼丹师肯过来。”堂主一脸遗憾道。
他不是没想过从中土挖几个炼丹师过来,可惜都没成功。
“天王帮为什么雄踞各堂口之上?还不是因为他们手底下有几个炼丹师?”罗舵主一脸不忿。
“我家阿囡六岁回中土,算来已经十年,她在玉书门里一门心思都在炼丹上,连修练都耽搁了,却也只能炼制一些低级的丹药……”堂主那张老脸满是遗憾。
“三大艺里,制符靠悟性,造器凭耐心,唯独炼丹要的是灵性。没这个天赋,事倍功半啊!”周大夫长叹一声。
他早年也学过炼丹,明白其中的难处。
不只是他,天门之中医道一脉人人都学过炼丹,但是成功的百里无一。
“大门派就是好,想学什么都有人指点,可以少走很多弯路。”铁嘴张也在一旁酸溜溜的说道。
天门走的是功德成就的路,对资质没什么要求,所以广开山门,有教无类,在道门之中规模最大、人数最多,但是地位却不高,所以天门出身的人,对大门派的弟子难免有些说不出口的感觉。
“他好像还会制符。”一个舵主问道:“那不是您老所长吗?他在制符方面的成就如何?”
“制符没什么别的花样,主要看会的法术多少。他是剑修,又把真气全都转成剑气,法术这一路是彻底断绝,他制的符肯定非常偏门。”铁嘴张有些得意。
因为谢小玉就算加入堂口,也威胁不到他的地位,他仍旧会是忠义堂第一符师。
“说不定马上就可以知道了。”榻上的老叟突然冒出一句藏头露尾的话。
街口,三名一身黑衣、黑靴、头戴黑色斗笠的人静静站在那里,他们的手上全都拿着武器,有长剑、有长刀,还有一把锅盖大小的环形刀轮。
虽然兵刃各不相同,但是有一点却一样,这些兵刃全都漆黑无光,像木炭做的。
“是黑刺社的人。”李光宗脸色顿时大变,他东张西望,想找一件兵刃。
“走。”谢小玉一手抄住李光宗的手肘,一头撞进旁边的一幢楼里。 李光宗没看出来,他却看出来了,那三个人都有练气六、七重的境界,而且手上拿着的不是普通的兵刃,而是法兵。
法兵也是法器,大多用于近身搏杀,分量重,威力大,一般不会离手。
他刚刚闯入那幢楼,就感觉背后金气逼人。
谢小玉连忙拉着李光宗就地一滚。
一道乌光几乎擦着他的背掠了过去,乌光所过之处,不管是柱子还是墙壁全都像切豆腐一样被切开了。
“等一会儿我叫你跳的时候,不能有丝毫犹豫。”谢小玉低声对李光宗喝道。
李光宗早就听说过黑刺社的厉害,连连点头。
“你在前面开路,撞开那堵墙。”谢小玉朝前一指。
李光宗想都没想,双手抱头,径直撞了过去。
只听到轰的一声闷响,墙壁上多了一个人形窟窿,李光宗像一头野牛似的蒙着头往前冲。
谢小玉紧跟在后面,他的耳朵不停震动着,倾听着四周每一丝动静。
“观天彻地洞幽大法”并不只修练眼睛,而是六感都能修练。据说练到最高境界,可以和千里眼、顺风耳相媲美。
突然一阵咻咻的轻响从前面过来,眨眼间到了一丈之内。
“跳!”谢小玉大喝。 李光宗一个鱼跃,蹿起来五、六尺高;谢小玉自己也跳了起来。
仍旧是那道乌光,无声无息贴着他们的脚底掠了过去。
李光宗不用谢小玉吩咐,一头撞开前面那堵墙。
一闯入对面的房间,李光宗的眼睛立刻瞪大,瞳孔中燃烧着怒火。
房间里面挤着一家六口,四个人被刚才那道乌光穿过,已经死于非命。
他早就听说过,在修士眼里普通人只是蝼蚁,以前感受不深,这一次他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走。”谢小玉用力推了李光宗的后背一把。现在不是发愣的时候,他们自己都凶多吉少。
李光宗顿时清醒过来。他暗自下定决心,绝对不让同样的事发生在他和他的亲人身上。
突然,一阵晃动从天花板传来。
“快,左边!他们居然拆房子!”谢小玉大喊一声,不过他却拉住李光宗的右臂,朝着右面打了个手势。
李光宗咬牙咽下这口怒气,一头朝着右侧墙壁撞去。
只听到轰的一声,他破墙而出,外面是一条颇为热闹的大街。
用不着谢小玉指点,他知道此刻只有往别的楼里闯,要不然必死无疑。
身后,一阵怒骂声隐隐传来:“妈的,上当了。”
紧接着另有一个人怒道:“不管了,把这些房子全都拆掉,一定要把那两头老鼠找出来。”
话音落下,一道暗淡的刀光飞旋而出。
这道刀光长有十余丈,略微带着点斜度,刀光所过之处,墙壁、立柱同样被轻易切开,被横切的那幢楼发出一阵磨牙般的怪响之后,笔直坍塌下来。
另一个人也一样。他们此刻这样做,与其说是为了追杀目标人物,还不如说是泄愤。
接连不断的坍塌声从背后传来,谢小玉的神情异常凝重。
他本来以为逃掉就行,但是现在他明白了,这样逃回去的话,等于把勾命无常也一起带回去。
李光宗的妻女、二子一家、戏子他们恐怕一个都活不了。
一想到这儿,他拍了李光宗一下,然后飞身窜进一家掌着灯的店铺前。
把两只香樟木盒子放在店铺的柜台上,打开盖子,迅速抽出六张符纸一字排开,谢小玉拿起符笔,蘸上朱砂墨,迅速书写起来。
他手上有两枚剑符,不过一枚是本命剑符绝对不可能动;另外一枚是他用秃笔和蘸着印泥书写而成,属于粗制滥造的货色,飞起来可以,杀人就不行,只能用来练习控制力。
他手上还有一枚赤火钱,不过那玩意不是法器,对上手持法器的修士,他连放手一搏的把握都没有。
所以他只能当场制符。
或许是因为形势紧急,激发出他所有的潜力,这一次画符不像之前那样磕磕碰碰,手中的笔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六张符一气呵成。
把符笔收好,盒盖盖好,他拿起一张张符纸迅速折叠起来,全都折叠成铜钱的形状。
“原来你在这里。”一声大喝打断谢小玉的动作。
话音落下,那道乌光朝着谢小玉飞来。
飞过来的是一片刀轮。
法兵大多不会离手,唯独这类兵刃是特例,刀轮握在手里,进可攻退可守,也可以脱手抛掷,是一件用法极多的兵刃。
谢小玉连忙拍出一枚剑符。
剑符迎头撞上刀轮,瞬间爆发出一圈锋锐的剑气。
飞剑杀人,靠的并不是本身的锋芒,而是瞬间爆发的剑气。剑气的长度只有三五尺,正因为力量凝聚,所以切金断玉,锐不可当。
“铮——”
半空中爆出一声清越的金属震鸣,刀轮被震偏几寸。
高手相争,分毫之差就足以致命,更别说几寸了。
谢小玉手中的剑符并非一枚,而是六枚。他仓促间激发一枚,另外一枚已经捻在手里,只见他剑诀一指,剑符疾射而出。
剑光划破夜色,同时晃花那个黑衣人的眼睛。
那人没有一点提防,刚才谢小玉一直逃跑,根本没有还过手,所以他完全没有想到对方会反击。
当他掷出刀轮的那一瞬间,他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此刻他的手里空空如也,想挡也没东西挡。
血光飞溅,一颗头颅飞出十余丈远,咕噜噜地在地上乱滚。
谢小玉微微一愣,他没想到这样顺手。
以前斗法总是你来我往争斗一番,然后找寻破绽一击必杀,哪里像现在这样,刹那间切入对方的空隙将人斩杀。
或许这一次不能算,因为对方太轻敌了,刀轮离手,空门大开。
谢小玉随手一招,将第二枚剑符召了回来。
第一枚剑符已经散裂成一地碎屑。这东西本身就脆弱,硬挡了一下刀轮,自己也就走到尽头。
召回来的这枚剑符,蕴含的剑气比原来少了许多,上面还沾了一片血迹,除此之外倒是分毫无损。
这枚符还能用上三次。
谢小玉心中大定,他转头朝着李光宗说道:“你去把那片刀轮捡回来,然后找个地方躲好。我不叫你,别出来。”
李光宗答应一声,追着那片刀轮消失的方向而去。
看着李光宗走远,谢小玉再没顾忌,他飞身朝着一个方向冲了过去。
“轰——”
又是一幢房子坍塌。滚滚烟尘中,一个手持长剑的人异常冷酷地站在那里,他已经感觉到谢小玉冲着他过来了。
他杀人并不是泄愤,而是一种手段,就是想激得对方自己跑出来,这招屡试不爽。
“哈——”随着一声暴喝,这名黑衣斗笠客挥出手中的长剑,剑气瞬间吐出四十余丈长。
他刚才一直有所保留,并没有把真正的实力全都发挥出来。
剑气爆开了,爆闪的剑气照亮天地,但是在刺眼的亮光中,一道同样刺眼的剑光却已经到他的面前。
黑衣人没躲,他躲不开,也没必要躲,因为那道剑光只是残影,真正的一击早在剑光亮起之前,已经穿透他的身体。
同样是一击必杀,同样刹那间决定生死,这一次剑符的威力显露无余。
还没等黑衣人倒下,烟尘中又窜出一道游移不定的刀光,最后一名杀手终于出手了。
这人更加狡诈,始终隐藏在同伴身后,他选择的出手时机也异常恶毒,正是同伴身死的那一瞬间。
换成另外一个人,肯定已经中招。
谢小玉没中招,他的食指和中指捻着一枚剑符,三尺多长的剑气将迎面而来的刀气格开。
这是他在牢里打了千余架的收获。他知道战胜一个对手的时候,往往也是自己最松懈的时候,很容易被人暗算。
他的手一挥,剑符喷吐着清冽的剑光,在身体前方五尺方圆回旋环绕。
那一缕缕变幻不定的刀气,全都被剑光挡下来。
和刚才硬碰硬对撞不同,这一次是剑气和刀气交击,所以剑符上凝聚的剑气迅速衰减,剑符本身却一点事都没有。
一只手操纵着那枚剑符,谢小玉另外一只手飞弹而出,食指和中指剑扣着的另一枚剑符瞬间化作一道刺眼的白光。
他没敢全力催动这一剑,“如电”一式确实强悍,但是消耗也大得惊人,全力催动的话,他就没有自保的能力了。
刚才那个将刀轮脱手飞出的杀手就是这么死的,他可不想步其后尘。
剑光如电,一刹那间就到对面那人的面前。
那人一直躲在同伴身后,自然看到同伴怎么死的,他早防着这招。
啪的一声轻响,那人身体四周金光乱闪,金光化作一个很大的气泡,将自己裹在里面。
剑光和气泡撞在一起,瞬间火星四溅,金花乱舞,火星和金花中隐约可见一枚剑符被紧紧包裹着。
那人挑刀斜削,刀气一催,剑符瞬间化作无数飞散的碎片。
远处,谢小玉的瞳孔微微一缩,这是他第一次出剑落空。那个杀手身上带着的不是护身灵符,就是护身法器。
气泡类的护罩并不难破,如果他御使的不是剑符而是飞剑,绝对可以一剑斩开,就算用以前那件本命法器也可以强行攻破。
可惜剑符虽妙,威力方面却欠缺许多。
当然这也和符的好坏有关。
用朱砂墨在符纸上画的符等级最低,如果用五金炼制金符,用美玉炼制玉符,用灵木炼制木符,甚至用妖兽的皮炼制皮符,用成年骸骨炼制骨符,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上品符篆的威力绝对不比法器差,可惜他远没达到那种程度。
器不行,用技补。谢小玉抖手又打出一枚剑符。
这枚剑符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身后拖着的剑光迅速交织成一片细密的光网。
那个手持法刀的人异常警戒,他不知道谢小玉又有什么新花招,只能拼命催动护身法器。
突然,那纵横交错的无数剑光同时爆闪,如同一朵光莲骤然绽放。
那个杀手身体四周十丈之内,只要是硬的东西,不管是碎石瓦砾还是土块木片,全都被震成粉末。
“光阴”一剑,万物摧折。
这一剑很慢,需要长时间的酝酿,但是积少成多、堆沙成山,一旦发作,威力惊人。
气泡同样崩碎,虽然只是一刹那的崩碎,随即又重新合拢,但是这一刹那对谢小玉来说已经足够了。
一抹清亮的剑光无声无息切入崩溃的气泡中,在气泡复原之前穿了出来。
血光崩裂,那个手持法刀的人一分为二,他被斜着斩成两截。
“大叔,出来吧。”谢小玉转头朝着身后喊道。
“刀轮已经捡回来了,还有这个。”李光宗笑眯眯地拎着一只袋子跑了过来。
虽然谢小玉叫他找地方躲起来,他却一直跟在谢小玉身后,为的是紧急时刻来得及帮忙。
可惜,从头到尾没有他出手的机会。
“那里还有两只。他们的兵刃也是好东西,都一起拿过来吧。”谢小玉自己不动手,捻着两枚剑符警戒四周。
他无法确定杀手只有三个人。
李光宗二话不说跑了过去,先捡起两件兵刃,又在尸体上摸了起来。
很快,两只鼓鼓囊囊的纳物袋被取下来。除此之外,还有一只穿了红绳的小布袋,李光宗拉开布袋看了一眼,里面有一颗金光闪闪的珠子。
一看到这枚珠子,谢小玉就知道刚才的气泡怎么来的了。
“那是一件防御法器,品级不高,但是很实用,你带着吧。”谢小玉说道。
李光宗正打算推让,街口突然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最刺耳的就是一阵急促的哨声。
“是巡捕房的人来了,这些家伙总是姗姗来迟。”李光宗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他对巡捕一点好感也没有。
这是一群欺软怕硬的家伙,对有钱有势的人点头哈腰,对小老百姓则百般刁难。
他敢肯定这边早就有人报案,巡捕房的人也早就来了,但是站在街口不肯过来,现在这边打完了,他们才肯过来收拾现场。
那乱七八糟的哨子声就是一个信号,意思是让这边的人早作准备,该撤的撤,该毁尸灭迹的毁尸灭迹。
“走吧。我们虽然不怕,但是你的老婆、女儿可能会有麻烦。”谢小玉劝道。
李光宗点头。
两个人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2章 矿上也不太平
黄泥大街的四喜牌楼仍旧喧闹嘈杂,男人聚在一起吹牛聊天,女人凑在一起谈论家常。
李光宗和谢小玉突然间闯入,引起一阵骚动。
这两个人实在有些狼狈,特别是李光宗,他一路撞破墙壁,又在地上滚过爬过,身上全都是泥土和灰尘。
“你们这是怎么了?”李婶一脸紧张地看着丈夫。
“大哥,你们遇到什么事?要不要紧?”二子也有些紧张。
“没什么,有人想对付我们。那个家伙自己不出面,花钱买了黑刺社的杀手,不过被我们干掉了。”李光宗满不在乎地说道。
他很清楚隐瞒没用。对方出得起钱买动黑刺社的杀手,肯定也知道他和这座牌坊的关系,他不想害了这里的人。
“黑刺社——”人群中响起一阵尖叫,叫的人不止一个,男的女的都有。
“你们居然从黑刺社的手底活了下来。”二子难以置信地说道,他已经完全傻了。
天宝州的人全都知道黑刺社的恐怖,对于他们来说那就是地府,黑刺社的杀手就是地府里的勾命无常。
“没什么了不起,只是一些小角色罢了。”李光宗故作镇定,挥了挥手说道:“总共来了三个,全都让小哥宰了。”
这话一出,天井里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
“这里很危险,我怕黑刺社的人找你们的麻烦,大家最好另寻住处。这里有些东西,是从黑刺社的杀手身上搜出来的,大家分一下当做补偿。”谢小玉把两只纳物袋掏了出来,拉过一张桌子,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
“你们得罪黑刺社的人,凭什么我们遭殃?”一名四十几岁的中年人很愤怒地站了起来。
李光宗脸色微变,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
谢小玉看了那个人一眼,手指一弹,一枚剑符激射而出。
剑光绕着牌楼转了几圈。
只听到一阵劈啪乱响,整座牌楼轰然倒塌,竹片、木板飞得到处都是。
“我们和黑刺社打斗的时候,没办法控制力度,战斗的余威波及三个街区,十几幢楼被拆平,不知道死了多少人,真是可怜。”谢小玉淡淡地说道。
那个中年人哆嗦着坐了回去,天井里的其他人也一个个噤若寒蝉。
他们的心里原本有股怨气,但是当牌楼倒塌下来的一瞬间,什么怨气都没了。
眼前这两位连黑刺社的杀手都能干掉,杀他们还不是像捏死一只臭虫?
桌子上的东西大多是钱和银两。
那些钱自然不是普通的铜钱,都是用昂贵金属铸造而成,价值甚至超出同等的黄金,不过谢小玉没兴趣一个个区分,随意挥了两下,把这些东西分成几十堆。
“一户一堆,帮忙分一下。”谢小玉说道。
这话是对着二子说,不过李光宗却抢先站了起来。这样肯定不平均,少拿的人家心里会有怨愤,二子承受不起,他却不在乎。
“你们两家就别拿了。这次我们原本打算把李婶和喜儿姐带去矿山,现在出了这件事,你们俩也一起走吧?”谢小玉对这两位有点好感。
二子是因为李光宗的关系;戏子在有人打上门来的时候,把那位张捕头请了来。
“我明天就去药铺辞工。”二子倒也干脆。
“别。今晚出的事不小,消息肯定很快就传到你老板的耳朵里。要走,明天一早就走。”戏子很干脆。
他孤家寡人一个,不像二子还有个老婆需要顾虑。
“我们去了矿上,恐怕干不了什么活。”戏子转头又说道。
“用不着你下矿,就连我们自己也只不过把挖矿当成练功。”李光宗自从成了修士之后,眼界开阔许多,早已经不是那个一文钱掰成八瓣的乡下人了。
“我们也能修练吗?”戏子有些激动地试探道。当年他急不可耐地买了一部功法,毫不顾忌地偷偷瞎练,可见他的修练之心有多么热烈。
“这个……”李光宗不知道怎么回答。
“或许可以。”谢小玉在一旁说道。
这不是敷衍。
在来天宝州之前,他制订过一份计划。
第一步是养鸡种地,尽量自给自足,不需要担心天宝州无处不在的毒素;第二步是仿照以前那件本命法器,打造出替代品;第三步就是游历天宝州,寻找所需要的药引,炼制排毒丹。
有了排毒丹,天宝州遍地的药材就可以利用了。
可惜,计划从一开头就被打乱。
他意外得到“六如法”,改走剑修之路,本命法器用不着,但是真气转化为剑气,逼得他不得不尽快炼制一种养护经脉的丹药,所以寻找药引、炼制排毒丹这件事不得不提前。
一旦有了排毒丹,就要看这二子和戏子的运气了。如果运气好,他们的气血还没有被瘴毒完全滞涩、毒没有深入骨髓,就还有希望。
《力士经》不是什么高明的功法,但是温润平和,又是炼体的功法,最擅长梳理经脉,调和气血,排挤瘀毒。
谢小玉正思索着那份被打乱的计划表应该怎么修改的时候,只听到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有人飞身跳了进来。
谢小玉猛地一转身,食指和中指之间已经捻着一枚剑符,李光宗同样也把刀轮抄在手中。
“别、别动手,是我啊。”来人连连摆手。
来的人正是信乐堂的舵主苏明成。
“你已经听到消息了?”谢小玉问道。
“蒲观巷修士火拼,两边杀得昏天黑地,房子倒了十几幢,里面的人更是不知道死多少,临海城已经好几年没出这样的惨事了。”苏明成笑着回答。
从他的神情之中可以看出,他对倒了多少房子、死了多少人根本不在乎。
“火拼?”谢小玉脸色古怪,连忙问道:“那些巡捕难道没有发现黑刺社的杀手的尸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天宝州有那么多修士,随便找两个最近死掉的修士顶这个罪名就可以了,总好过跑到黑刺社询问案情。”苏明成很清楚官府的做法。
“说起黑刺社,我倒是挺感兴趣。修士虽然不把人命放在心上,但是像这样肆无忌惮的似乎不多,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名堂吧?”谢小玉问道。
“小哥刚来这里,不清楚。黑刺社并不是帮会,而是一个杀手组织,完全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黑刺社的成员身份隐秘,他们可能是某个帮会的舵主,也可能是官府中人,不过最多的还是散修。散修不想在帮会里受限,又需要资源修练,那么加入黑刺社就是最好的选择。今天被杀的三个全都是散修,而且是有名的凶人,平时干的也是杀人越货的事,自然不把人命放在眼里。”苏明成解说着其中的缘由。
一听到黑刺社是杀手组织,谢小玉的头立刻大了一圈。
“黑刺社死了人,有什么说法吗?”谢小玉在作出决定之前,首先要打听清楚情况。
“这本来就是交易,有人出钱买你的性命,他们接下买卖,结果没成功。接下来他们有两个选择,要不把钱退回去,因为出过手还死了人,按照规矩,他们只会退一半;要不继续派人暗杀你,不过这要看价钱是否谈得拢。黑刺社的杀手全都是自愿接任务,你这任务难度很高,报酬相对太低恐怕没人会接,除非出钱买你性命的人追加报酬。”苏明成解释着其中的门道。
谢小玉稍微放心一些。
杀手组织有两种,一种是左手接买卖,右手抓着大把的杀手,自己只充当一个中间人,杀手全都从外面招募;另外一种是自己豢养杀手,大多从小开始培养,过程非常残酷,层层淘汰,最后只剩下一批精英。
第二种绝对危险得多,一旦得罪就如同附骨之疽。
黑刺社属于前者,这值得庆幸。
“黑刺社里有没有真人?”谢小玉要确认最后一件事。
刚才的战斗让谢小玉对剑修有了更深的了解。
练气境界的修士只能调用自身的力量,所以谁的攻击更集中、爆发更猛烈,谁的赢面就大。
剑修的攻击力集中于一线,瞬息间爆发,手法虽然单调,却有万千变化,纯粹就是为杀戮而存在,在这个境界难寻敌手,但是遇上高一层的对手结果就难说了。
真人是踏入玄门修士的尊称,他们能够沟通天地,借用天地之威,出手极其恐怖。
“没人知道黑刺社的情况,不过里面肯定有真人,而且数量不少。有时候他们还会临时聘请高手帮他们杀人,只要代价够,哪怕从中土过来需要半年,回去还要半年,也仍旧有人愿意跑一趟。”苏明成泼灭谢小玉的侥幸之心。
苏明成走了,他来这里就是为了传话。
除了透露那些消息给谢小玉,同时他也拍着胸脯保证,信乐堂已经将这件事压下去。
黑刺社要不找人继续刺杀,要不退钱,不会牵连无辜。
走出去有两条街口,看到旁边一家茶馆的灯还亮着。
茶博士呆愣愣地站在墙角,两眼无神,里面有一个矮胖的红脸老头坐在那里,这个老头一张脸红得不正常,脑袋微秃,嘴边一部稀疏的胡子,鼓眼泡,小眼睛。
他身上穿着黄褐色的麻衫,样子又像僧袍又像大褂,脚底踩着一双木拖鞋。
苏明成垂着手走了过去。
“坐吧,这里的茶还不错。”红脸老头指了指对面的位子。
苏明成连忙坐下,拿起旁边的茶壶替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然后抿了一口。
茶水苦涩,还有一股青草味,实在说不出有什么好的地方。
“你跟了我几年?”老头问道。
“十二年了。”苏明成心底发颤,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跟了十二年,你却越混越回去。你和那小子说话,我从头到尾都听到了。你应该直接告诉他黑刺社的人就是忠义堂请来的。”老头用力拍着桌子,完全一副老流氓的模样。
“我怕适得其反。”苏明成放心了,他连忙解释。
“那又怎么样?”老头的脑袋一直伸到苏明成面前,口气熏得苏明成脑袋发晕:“我的堂口需要用忠义仁孝掩饰吗?为什么叫信乐堂?信我者,得欢乐。我们就是小人,煽风点火、挑拨离间才符合小人的行径,你刚才的表现就和忠义堂那个伪君子差不多,如果我是他,以后肯定离你远远的。”
苏明成发一阵呆。他思索着刚才的表现,好半天后,头垂了下来。
“你没在门派待过,门派里伪君子最多,那个人跑到这里来,不是自己想来的吧?以他的身份,结识的却是一群泥腿子,你想过为什么吗?你去找他麻烦,本来已经结仇,幸好你事先留了情面,没得罪深,事后又舍得下脸面巴结,结果得到多少好处?你居然还没摸透那个人的性子,真是白长一张聪明脸。”老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苏明成一个劲儿地点头,他确实知道自己错了。
“去中土来回要一年,想查一个人?他妈的费劲。”老头又倒了一杯茶,一边有滋有味地喝了起来,一边说道:“不过看这个人的行径,他说得那些应该不假,看他好为人师的样子,恐怕真是从藏经阁出来。”
“这么厉害还只是普通弟子?”苏明成大惊失色,这件事他一直不明白。
“没见识,大门派里水深着呢!弟子进门之后,第一看的是什么?不是资质,是家世!家世好的弟子,无论如何都得给个面子。资质好的,往战堂塞培养成为打手;资质再好一些,放在战堂里很快就会脱颖而出,然后纵横天下,傲视群雄。到时候怎么办?给什么位子?难不成把掌门的位子腾出来?不可能。掌门未必需要实力,手腕和人脉更加重要。”老头满脸玩味的看着苏明成,他想看看这个家伙是否够聪明。
“难道往藏经阁塞?”苏明成恍然大悟。
“还好,你还没笨到家。”老头点了点头:“不只是藏经阁,还有丹房、器房这种地方也都用来塞天才。反正天才的资质那么好,分点心思没什么关系,门派里还可以多一个宝贵的人才,何乐而不为?而且天才到哪里都是天才,很容易出宗师级的人物,炼丹、造器、制符、阵法,任何一门的宗师能够给门派带来多大的利益?与之相比,门派里出一个无敌高手有个屁用?到处挑战,到处得罪人,替门派惹祸,名气是个人的,麻烦却要门派背,划得来吗?”
老头似乎被谢小玉刺激了,也变得好为人师起来。
“我怎么觉得自己白活了一辈子。”苏明成满脸沮丧。
以前他挺自负的,自从碰到谢小玉之后,却发现自己越来越渺小。
本来还以为那位故意唬他,现在听堂主一解释,他彻底明白了,自己原来是只坐在井底玩泥巴的癞蛤蟆。
那个少年只是告诉他天有多高、地有多广;堂主则告诉他外面的世界有多危险。
“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些吗?”老头笑着问道。
没等苏明成回答,他已经说出答案:“我不知道《十方道藏》的来历,但是我知道这是一部了不起的经典;你能够得到传承,说明你是一个有福缘的人,只不过你的福缘缺了一部分,现在你的福缘补上了,未来无可限量。五年之内,你肯定可以和我一样,而且成为真人不是你的终点,你还可以往上走,至少走得比我远。”
老头说到这里,显得有些落寞。
这是他的真心话。
对修士来说,第一重要的是功法;他的功法不行,一生修为仅止于此,现在就算想转修也已经来不及。
《剑符真解》只是一部残篇,却是无上等级的东西,直指大道。
“五年?”苏明成被吓住了。现在他只有八重,要跨过两重境界,后面还有一道更高的门坎。
“我如果没猜错,他到忠义堂恐怕不是为了买丹药,他要的是丹方。”老头阅历深厚,早已经从苏明成禀报的那些事里,推测出谢小玉会炼丹。
“他会炼丹?”苏明成瞪大眼睛。
“一个没什么家世的人就算再怎么天才,在门派里也不会得到太多资源,想要什么都得自己弄,丹药、法器、符篆莫不如此。所以被塞进藏经阁、丹器二房的天才大多也是通才,什么都会。”老头的语气里面充满羡慕。
苏明成有些坐不住了,他现在越发庆幸当初的选择。
要不是那时候低头服软,而且姿态放得很低,又拿出《剑符真解》结下善缘,哪里会有这么多好处?
“您的意思是,我应该花更大力气结交?”苏明成已经打算跑一趟黑刺社。
以信乐堂的实力,绝对可以影响到黑刺社的决定,这可是一个大人情。
老头看透他的意思,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真是白长一张聪明面孔。什么是小人?专门为自己盘算的才叫小人。身为一个小人,你根本就不该给堂口拉这分人情,你应该为自己结交,而且也别玩什么欲擒故纵,最好是直接明白标价。”
“这……这太辜负堂主您的期望吧?”苏明成不知道这是真话还是假话,他怕理解错误,小命不保。
“蠢,实在太蠢了。你用不了的东西可以卖给我啊!我没用的话,你也可以卖给其他舵主。你得了好处,大家也都得了好处。”老头拿起一根筷子在苏明成的脑袋上一阵乱敲。
稍微解气一些之后,老头用筷子朝着忠义堂的方向一指:“你猜那个老白痴会怎么干?”嘿嘿一阵阴笑之后,老头继续说道:“他肯定会找那个叫李光宗的人,拉关系、套交情、拐弯抹角请对方炼丹,然后回去告诉大家,忠义堂也有一个炼丹师,以后忠义堂会成为天宝州最大的帮会。为了示好,老白痴会大发丹药,又为了忠义堂不成为众矢之的,他还得拿一些丹药出来做人情。一来二去,他的药永远不够,丹药不够能怎么样?当然是让炼丹师加班炼更多丹药。但是那个小子是安分守己做一个炼丹师的人吗?他学炼丹肯定只为了自己用,他又是个宁折不弯的角色,到时候你看着吧,绝对好戏连台。你有兴趣也可以上去敲敲锣、打打鼓,刮一刮老白痴的脸皮。”
说到这里,老头似乎看到忠义堂堂主下不了台的样子,忍不住摸着胡子哈哈大笑。
对面坐着的苏明成满头是汗。
刚才老头说他五年内能够踏足玄门的时候,他的心底冒出过一丝不敬的念头,但是现在他什么念头都没了。
他敢脱离信乐堂自立门户的话,最后只会被这头老谋深算的老狐狸活活玩死。
三天之后,飞天船在矿区缓缓降落。
李光宗他们回来了。
去的时候只有三个人,回来的时候有八个人,再加上一大堆东西。
现在就连李光宗也不在乎运费了。
崖顶上只有二呆。今天轮到他看家,一看到李光宗和谢小玉回来,二呆狂叫着往矿上跑,报信去了。
“这就是住的地方啊!”李婶一脸郁闷。
来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的老公成了修士,住的就算不是豪门大院,也至少应该和矿头差不多,没想到只有一间大木屋,还是通铺。
“别乱说话,别人想住还住不了呢!”李光宗瞪了老婆一眼,用脚踩了踩地面,低声说道:“这底下有灵脉,你知道什么是灵脉吗?没见识的婆娘。”
李婶不说话了,她还真不知道灵脉是什么。
“单独搭三间屋子吧。你们夫妻俩一间,二子夫妻俩一间,喜儿姐一间。”
谢小玉现在是这里主事的人。
“我也要打扰了,我就在你洞府旁边开个石穴吧。”苏明成这一次跟过来,打算长住下去。
自从堂主说了他可以在五年里踏足玄门,苏明成对舵主的位子已经没兴趣。 不说别的,跨不过那道门坎,他顶多再风光五、六十年,而且最后十年就和普通老人一样,大部分时间只能待在床上。
哪个修士愿意这样的结局?
哪个修士不想长生久视?
谢小玉点了点头。
来这里之前,苏明成已经发了心魔大誓,绝对不把他所看到的任何东西泄漏出去。
他又没什么妻儿老小,不可能为了什么亲人情愿背弃誓言,所以完全可以放心。
得到同意,苏明成高高兴兴打洞去了。
他可不像谢小玉那么寒酸,更不会拿着十字镐做苦力。
只见他摸出一道符打了出去,那道符金光乱闪,一处岩石立刻化作流沙,沙子纷纷落下,原来的地方多了一个窟窿。
窟窿越来越深,里面越来越大,四周石壁全都如同玉石一般光滑。
这就是法术的好处。
只一盏茶的工夫,一间石室就出现了。
看到这一幕,谢小玉也不禁有些羡慕。剑修虽好,可惜手段单一,说到神奇奥妙,实在比不上法术,而法术中最变化万千的又莫过于五行一脉。
石室挖好,苏明成从袖管里取出一套七块阵基放进事先挖好的石穴里。
他用的是七星聚灵阵,七星恰好对应七煞。
他现在修练玄冥七煞剑,如果能吸纳七星星力,再寻找和七星星力相容的煞气,明为七煞,暗蕴七星,威力可以提升不止一倍,而且后劲更足。
将聚灵阵布好,他没有急着修练,而是走了出来,又取出五块阵基说道:“小哥,你的聚灵阵好像差了一些,不如用我的吧。”
“用不着。”谢小玉没接:“灵气不是越足越好。我在城里曾经说过,要你随便买一套下品法阵就行了,你没听进去。”
这话略微带着一些埋怨,苏明成的汗都流下来了。他本来以为谢小玉随口一说,没想到里面有学问。
“小哥,我人笨,以为东西就应该买好的,没想到还有别的说法。”苏明成连连拱手,一脸歉意。
“在门派里,就算最得宠的弟子,一开始也不会住在上等灵穴里,不是做不到,而是这样不好。就像哺育小孩,一开始只能用奶,大一点之后喂以蛋羹、肉糜,之后再加入鱼肉、虾米,不可以一上来就大鱼大肉。”谢小玉确实如同胖老头所说好为人师。
“原来如此。”苏明成看着自己的石室愁眉苦脸。
更让他纠结的是,他已经习惯这等灵气浓郁的房间,也就是说,他以前的路错得不能再错,现在改都改不过来。
“你那石室开了也就开了,干脆再挖七个洞,里面用玉石砌几个池子,然后想办法找齐七种煞气,用灵气养煞气。”谢小玉指点道。
苏明成现在什么都不想,反正照着做就行。
看到苏明成马上就要动手,谢小玉又加了一句:“把洞挖得深一些。煞气这东西危险,泄漏出来可不得了。”
“小哥放心。”苏明成看了看山脚。那里总安全了吧?
他这边正忙着做苦力,远处一大群人跑了过来。
二呆领着大家回来了。
一上山,那些人立刻七嘴八舌喊道:“大婶,你们也来啦?”
“喜儿姐,有你在太好了,俺们的褂子要补补了。”
“喜儿姐,你帮俺再做双鞋吧,矿里石头特多,鞋底薄了,刺脚。”
李光宗的女儿长得不错,小家碧玉,在这些小子眼里就是九天仙女下凡尘。
除了李福禄之外,其他人心里都有那么一丝念头。
李福禄没缠着自己的姐姐,他径直跑到谢小玉面前低声说道:“大哥,你要我盯着的人我一直都注意着。这两天他们好像要动身离开,本来我还着急不知道怎么告诉你,没想到今天你们就回来了。”
谢小玉立刻来了精神。他要李福禄盯着的就是那个整天拿着把扇子的文士。
他讨厌忘恩负义的人,更讨厌自以为是、把别人都看成蝼蚁的人,而那个文士两项都占全了。
“你仍旧帮我盯着。”谢小玉掏出一枚信符塞在李福禄手里:“他们一离开,你就传信给我。”
“没问题。”李福禄挺着胸脯说道。
回到崖上,和爹娘姐姐打了个招呼,他又朝着矿上去。现在,谢小玉的话比他爹的话都管用。
“你要不要帮忙?那个人实力不怎么样,但是手上的扇子非常麻烦。”苏明成凑了过来问道。
“用不着。当初我从一群妖狼嘴下救了他们,就当我没救过他们,我会再找一群妖兽,让它们在回去路上和他们亲近亲近。”谢小玉早已经不是藏经阁里那个与人为善的小弟子,一年来的经历让他学会以牙还牙。
山连着山,一眼望去到处都是华罗伞盖一般的大树,树和树之间还挂着蔓藤。
矿区外面就是密林,十里之外就是险地,当年天宝州刚刚开发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被这些密林吞噬。
两条人影在丛林间快速穿梭着。
苏明成还是跟着来了,他现在已经打定主意充当谢小玉的狗腿。
谢小玉一路走,一路四处观望。
他的眼睛看到的世界与众不同,多了一些五颜六色的光线,这些光线有些成团成片,也有一些丝丝缕缕,如同飘絮,如同游丝。
突然,他站定朝着远处望了望,然后飞身蹿到树冠上。
远处有一片小山丘,不停地蒸腾着黑气。
这道黑气大如山岳,而且给人的感觉异常凝重。一阵大风吹过,黑气只晃动两下,比较靠外围的地方被吹散一些。
“有妖气,应该是很厉害的东西。”谢小玉低声说道。
苏明成立刻明白自己露脸的机会到了。
他从袖管里摸出一只蝴蝶。
那不是真的蝴蝶,虽然看上去很逼真,样子也很灵动,但是翅膀上有木质的纹路,正中央还镶嵌着一枚水晶珠子。
这东西是用木片做的。
木片蝴蝶扑着翅膀飞了起来,紧贴着树冠朝着那座小山丘飞去。
苏明成双眼紧闭,右手食指点在眉心上,那只蝴蝶所看到的一切全都落在他的眼睛里。
小山丘顶部有一个小窟窿,他控制着木片蝴蝶轻轻落了下去。
眼看着就要进入洞口,突然一根极细的白色丝线飞了出来,瞬间卷住木片蝴蝶,闪电般地把它拖了回去。
“是土蜘蛛。”苏明成骇然变色。
谢小玉也倒吸一口凉气,这可不是当初他杀掉那些妖狼能比。
“很不错,就是它们了。”用土蜘蛛换妖狼,绝对是一笔不错的买卖。谢小玉觉得自己太善良了。
“你怎么将这些土蜘蛛引过去?”苏明成问道。
“你能把这东西送给那些蜘蛛吗?”谢小玉小心翼翼地将一只皮袋扔了过去。
苏明成拉开袋口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团脏衣服,还有几只臭袜子,除此之外就是几颗核桃大小的东西。
“这是什么?”他问。
“雷。”谢小玉答道。
当初在临海城买下那几部功法的时候,还买下一部《九天都箓神霄玄灵宝箓》,书中的内容大部分是拼凑的,不过里面有几种雷的炼制方法。
雷法的威力在诸般法术里名列前茅。修雷法的修士和剑修、武修一样,都是杀戮机器,可惜雷法难修,所以有人仿照雷法研究出各式各样的雷。
这东西的好处和符一样,对修为没有任何要求。
一个刚刚入门的小修士拿着一枚威力强悍的雷,照样可以杀死比他修为高得多的人,坏处是不受控制,很容易被人凌空打爆,炸死自己的机率比炸死敌人还高。
苏明成将袋口重新扎紧,从纳物袋里又取出一只鹰,也是用木头做的。
“你怎么有这么多机关兽?”谢小玉问道。
现在妖兽也找到了,就等那些人出发,接下来会是漫长的等待,这其间又不合适修练,所以他想找些话题聊聊。
“信乐堂有一个舵主擅长机关术,堂口里有规矩,做出来的东西不许往外卖,所以大家只能互通有无。”苏明成解释道,这些并不是什么秘密。
“信乐堂不是以自由着称吗?”谢小玉感到有些奇怪。
“是啊,天宝州各个堂口里信乐堂最自由,规矩只有一条——不管什么东西,只进不出。”苏明成说到这里,不由得想起堂主那副流氓嘴脸。
谢小玉喔了一声,怪不得这些舵主没有造反。
一句话换一个说法,感觉完全两样,明明是约束,听起来却像风格。
再往深里想,好东西全都内部消化,粗看好像每个人都吃了大亏,但是仔细一想就会发现自己卖东西出去确实吃亏,但是买东西就占便宜,一来一去其实占便宜比吃亏要大。
“你们的堂主也是门派中人吧?”谢小玉问道,他怀疑天宝州的帮派全都被中土各个门派暗中掌控着。
“应该是。不过他从来不说,感觉和你差不多。”苏明成说完这话,心头也是一动。
以前他们这些舵主也讨论过堂主的身份,什么猜测都有,最后也没个结果;现在这么一对比,他有些怀疑堂主和眼前这位一样,都是大门派里破门而出的弟子,或许也是被流放过来。
“那么……”谢小玉正想再问,远处一粒火星飞了过来。
“这么快!”苏明成一下子站了起来。
“和我猜的一样,他们往东北方向去了。”谢小玉随手掐灭火星,对方走的仍旧是当初那条路。
“我准备放鹰了。”苏明成在一旁说道。
“你应该有跑得快一些的机关兽吧?”谢小玉问道。
这次用不着解释,苏明成也已经明白谢小玉的打算。像土蜘蛛这样的妖兽没什么脑子,完全凭本能做决定,很容易就会被勾引。
他随手从纳物袋里取出一只木头兔子。
一刻钟后,那个小山丘里响起一连串沉闷的雷鸣,山丘四周弥漫的妖气都被震得如同火山喷发一般飞蹿而起。
过了片刻,随着一阵阵凄厉嘶吼,小山丘上突然冒出来十几只丑陋异常、浑身上下全都是黑黄相间花斑的大蜘蛛。
这些蜘蛛只显现一下,马上又消失不见,地面上却隐约可见一条条微微鼓起的地垄,这些地垄不停往前延伸着。
土蜘蛛这种妖兽天生精于土遁,在土里就如同鱼在水中,速度快如奔马。
谢小玉和苏明成躲在树上,两人屏住呼吸,尽可能地放慢心跳。
土蜘蛛虽然长着一排眼睛,却和瞎子没什么差别,它们靠震动感应四周,刚才那只机关蝴蝶拍打翅膀震动空气,就被它们发现了。
好在那些土蜘蛛的注意力全都被前面狂奔的机关兔吸引过去,它们紧追着那只兔子不放,根本顾不上四周的动静。
直到这群土蜘蛛全都消失在视野中,苏明成这才吁了口气,问道:“你不过去看看?”
谢小玉没有说话,而是用行动表明一切。只见他飞身朝着那个小山丘掠去。
“白痴。”苏明成轻轻地给自己一个耳光。堂主老是骂他白痴,他还不信,现在他怀疑这是真的了。
土丘离这里不远,谢小玉很快就到,他立刻打了一枚流沙符过去。
大片泥土化为流沙朝着四面八方散开,流沙中夹杂着许多干尸骸骨,这些都是土蜘蛛吃剩的。
谢小玉冒着天大的危险跑过来,当然不是为了这些东西。他又将一枚流沙符打出去。
洞越挖越深,脚边堆起的流沙也越来越多。
突然,前面哗啦一声垮塌下来。
塌下来的全都是土块,上面还沾满乳白色的浆液。
这就是刚才那几发雷爆炸之后的成果。
谢小玉也不嫌脏,在那些沾满浆液的土块中翻找起来。扒开土块,一颗拳头大小、晶莹剔透的虫卵露了出来。
“你带着玉盒之类的东西吗?”谢小玉转头问道。
苏明成就在外面。因为洞口太小,他挤不进来,原本还以为帮不上忙,没想到居然还有机会。
身为一个在天宝州待了几十年的人,苏明成身上带着所有用得着的东西,他连忙把一只形如梳妆盒的翡翠盒子递了进去。
有灵气的东西只能用玉盒保存,要不然灵气会渐渐散失。
谢小玉非常小心地将虫卵放进盒子里,然后继续在土里翻找。等到他从洞里退出来的时候,盒子里面已经放着二十六枚虫卵。 “可惜。原来应该有五、六百枚,大部分都被炸碎了。”谢小玉遗憾地道。
“你想养妖兽?这东西就算孵化,没有五、六十年根本不可能长成。”苏明成不太清楚谢小玉想干什么。
在天宝州不是没人豢养妖兽,问题是妖兽寿命很长,幼年期也长,动不动就是百八十年。
“不需要它们成年,成年的土蜘蛛只不过力气大一些,皮厚实一些,其他和幼体没什么两样。我在乎的是这东西土遁的能力,还有它们对震动的敏感。”谢小玉一边解释,一边弹指打出一枚剑符。
剑符骤然爆开,那个刚刚挖出来的土洞轰地一声坍塌了,整个土丘晃动几下之后,也随之坍塌下来。
“你太小心了吧?”苏明成知道这是消灭痕迹。他不认为这有必要,土蜘蛛根本就没智力。
“小心一些不会有错。”谢小玉说的是经验之谈。之前的一年间,他连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正因为小心谨慎才活到今天。
“对了,我刚刚想起一件事。”谢小玉不喜欢欠人情。
苏明成跟着他跑来跑去,又借这个又借那个,作为回报,他肯定要给点好处:“天宝州瘴气那么重,各种毒物肯定很多,毒物又有草木之毒和虫蛇之毒的分别,你可以试试找七种剧毒草木炼成七毒,再找七种剧毒虫蛇用炼蛊之法炼成七蛊,然后杀蛊取魂,用蛊魂代替凶魂戾魄炼制剑符。炼成之后,再将剑符融入蛊尸,符蛊合一,这样炼出来的玄冥七煞剑……好像已经不能叫这个名字了。”
“七煞、七星、七毒、七蛊……”苏明成喃喃自语着。
虽然还没开炼,他已经感觉毛骨悚然。
可以想象这套剑符一旦炼成,绝对惊天地、泣鬼神。
“不知道还能不能更强一些?现在只有四种,如果凑成七种就完美了。”他不由得问道。
“可以。魔门有一门七情迷心大法,你如果能够找来,也可以融入。还有先伤己后伤人的七伤秘法,最后你可以把剑符炼入七窍,练成之后,你就能瞪眼杀人,吐气取命,绝对厉害到极点……前提是你不怕为天所忌。要知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四七之数是人之极,五七之数是地之极,六七之数是天之极,七七四十九大衍之数是道之极。”谢小玉嘻嘻一阵阴笑。
那笑声让苏明成寒毛直竖,再一想刚才那番话,他恨不得再抽自己两个嘴巴。
“和小哥你在一起,我越来越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苏明成叹了口气,这绝对是真心话。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谢小玉居然拱了拱手说道:“恭喜你,已经看到一丝大道的边际。大道无垠,对大道理解得越深,就越感到自己什么都不懂。我师父曾经说过,他四十岁以前博览群书,认为自己无所不知;四十岁之后在外面走了一圈,各地跑了一遍,世俗繁华也都经历过,再回来读书这才发现自己一无所知。”
谢小玉一脸憧憬。
苏明成的脑袋已经垂到胸口。他现在也有懂得越多、越觉得自己可怜的感觉。
第3章 退一步,海阔天空
地上几滩暗红色的土壤,还有一些断枝落叶,证明这里曾经发生过争斗,不过这场争斗结束得很快,几条长长的拖痕表明那群人的结局。
“可惜了他们的纳物袋,里面肯定有好东西。”谢小玉一边捡着掉落在地上的兵刃,一边叹息。
“反正你知道巢穴在哪里,过一段时间再去一趟就行。”苏明成在一旁说道。
谢小玉根本不接口,他只是说说罢了。
纳物袋最容易被做下暗记,他手上的这只纳物袋是黑刺社杀手的东西,作为缴获品,他可以理直气壮拿来用,但是那几个人的纳物袋就不一样了。
他甚至连地上的兵刃都不敢捡,唯一让他犹豫的是那把扇子。
“这件法器很不错。”苏明成异常惋惜地说道。
只听到卡嚓一声脆响,谢小玉将扇子拗断。这东西是个麻烦,还是毁掉比较保险。
“走,我们去看看这些家伙倒底在搞什么名堂。”谢小玉注意到地上有一道车辙。
一只纳物袋可以装很多东西,就算一只纳物袋不够,多带几只就是,为什么还要弄辆车?
他沿着车辙走去,走了一里多路,终于看到一架独轮车停在那里,上面放着两只很大的袋子。
“看来你的麻烦不小。”苏明成是这里的土着,一看到袋子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谢小玉走了过去,解开袋口往里看了一眼。
里面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金属锭子,赤火铜、紫宸铜、珠光铜、血纹铜,全都是矿上的出产。
“这是怎么一回事?矿区周围不是有禁制吗?”谢小玉问道。
“你自己不也猜到了?这帮人背后的势力不得了,恐怕连飞天船都有。至于矿区那道禁制……关掉不就行了。”苏明成面无表情地回道。
“天宝州的矿是官府和各大门派共有,当初制订规矩的时候,就考虑可能有人徇私舞弊,或是大家互相牵制,那帮人背后的势力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摆平所有门派吧?”谢小玉越想越不可能。
“大矿、新矿确实是这样,大家都盯着呢,但是那些小矿、老矿就不一样了。这片老矿区已经没什么矿,价值不大,正好拿来作为某种交换。”苏明成对其中的门道了如指掌。
原本以为发现贼赃,赃主绝对不敢深究,没想到是某种私下交易。谢小玉有些泄气。
“全都带走不可能,拿几块走吧。”苏明成不愧是混帮会的,最明白怎么顺手牵羊。
他一掌将独轮车打碎,然后一把撕开那只大口袋。
这不是普通的口袋,而是军队里用的大号纳物袋,可以装得下一库房的东西,所以一被撕破,里面的金属锭立刻哗啦啦涌出来,转眼间堆起一座小山。
这时谢小玉也明白了。他抱着另外一只口袋四处抛撒,制造出口袋被野兽拖着乱甩的模样,这样一来,少几个金属锭也就没人会怀疑了。
眼看袋子就要倒空,他将袋口一收,剩下这些足够他花销。
这袋子也是一件宝贝,军用的东西用不着担心打有印记,对方拿了军队的东西来用,干的又是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白痴才会往上打印记,那等于制造把柄让别人抓。
那边的苏明成同样也往自己的纳物袋里塞金属锭。谁会嫌外快太多?
一处狭长的山谷中,停着一艘又细又长形如黄瓜的飞天船。
从细长的外形就可以看得出来,这艘船比天宝州到处飞来飞去的那些船快得多,船的前后两端各有一座形如风车的巨大扇轮。
飞天船上垂下十六根手臂粗的麻绳,这些麻绳紧紧拴在山谷四周突出的岩石上。 飞天船里,一个十六、七岁身穿碎银错花白袍、头戴束发金冠、腰系镶玉宝带的公子哥儿正怒气冲天来回走动着。
这艘飞天船的船舱不小,但是因为又细又长,所以感觉有些压迫感。这个公子哥儿发着脾气,旁边的人全都有乌云盖头、闷雷隆隆的感觉。
“现在什么时辰了?”公子哥儿朝着远远站着的一名侍女吼道。
“已经过了午时。”侍女不敢不答。
“那帮家伙死到哪里去了?怎么还没来?”公子哥儿探头往窗外张望一眼。
窗外仍旧静悄悄的,除了山就是树,根本看不到半个人影。
“上次齐先生说他们半路上遭遇影狼,这一次会不会又碰上什么妖兽?”一个白面无须的老奴在旁边提醒道。
“就算碰到妖兽,他们也应该发个信号啊。上一次他们不就发了信号?”公子哥儿指着窗外问道。
窗外的天空一片晴朗,根本看不到报警的紫烟。
他不可能知道他的手下这一次遇到的是土蜘蛛。
十几只土蜘蛛直接从他们脚底下冒出来,紧接着就喷了一片蛛网过去,把人缠得动都不能动。
除了少数几个人挣扎两下,那位齐先生施展法器抵挡片刻,其他人全都瞬间被制服,根本来不及发什么信号。
“不对,感觉完全不对。要不有人在背后搞鬼,要不就是齐连云起了什么心思,带着东西跑了。”公子哥儿早就开始疑神疑鬼,刚才只是没有发作,现在他再也等不下去,直接说了出来。
这话一出口,周围那些人全都神情大变。
船上的人分两类,一类常年待在天宝州,熟知这里的凶险,也知道齐先生的为人,他们都可以肯定齐先生做不出这等大胆违逆的事情,现在人没到,十有八九凶多吉少,所以公子哥儿的话让他们感到寒心。
另外一类人是跟着公子哥儿过来的,他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也明白这时候不该说那样的话。
“先让人沿路搜一下吧?”老奴只能这样说。他不敢替姓齐的说话,又不想少爷继续乱说话,将大家得罪得更加彻底。
他也知道这个要求同样过分。如果姓齐的真遇上厉害妖兽,连信号都来不及发,那么派出去搜寻的人也可能撞上那头妖兽。
老奴不得不这样下令,那些常驻天宝州的人不得不听命。他们最清楚其中的凶险,一个个心不甘情不愿往前搜索着,那速度不比蜗牛快多少。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傍晚时分,终于有人回来报告。
“这么倒楣?真的遇上妖兽了?”公子哥儿仍旧满脸狐疑。
他仍有怀疑,是因为没人见到尸体,只看到几滩血迹,而且带回来的锭子明显地少了。
“齐连云会不会装死,拿了一部分锭子跑了?”那个公子哥儿旁若无人地问身边的老奴,根本没在意回来报告的那个人脸色有多难看。
“老齐的进账比一个知府高。再说,像他这样的人在乎钱吗?王府给他的东西外面买得到吗?”老奴不经意地点出几处不可能的地方。
少爷是草包,老爷却不傻,办这种要紧事,肯定要挑个沉稳的人。平时喂得饱饱的,姓齐的顶多顺手捞点,绝对不可能玩得这么大。
“不如这样,公子您跑一趟总督衙门和矿业公所,干脆将那个矿头撤了,换上我们的人。这样一来您想怎么查都可以,以后也用不着这样偷偷摸摸运东西。”
老奴干脆出了个主意,让公子把心思放到别的地方。
他也知道这是个馊主意。
拿快挖光的矿做交易是大家私下的把戏,表面上全要避着嫌疑,直接拿掉矿头换上自己人,肯定会遭人议论,免不了有人会说刘家吃相难看,而且没什么理由就撤换矿头还是一件犯忌讳的事。
要不是那个矿头年事已高,背后的靠山也已经不在,这座矿又快要废了,他绝对不敢提这个建议。
不过他更怕公子爷惹出其他事端。这位爷别的本事没有,惹祸绝对一流。
“好吧,就照你说的办。”公子哥儿果然同意了。
“老矿头要走了,听说要来个新矿头。”
“怎么会这样?我在天宝州二十多年,从来没听说过赶矿头离开的怪事。”
“话说回来,谁愿意来这么个破矿?这里还能开采几年?”
“老矿头为人很好,待我们都不薄,不知道新来的矿头怎么样?”
“能干出这种事还会是好人?我不管别人怎么打算,我肯定要走。”
矿区里再也听不到十字镐的敲打声,耳边尽是吵嚷声和喧闹声。
山崖上,李光宗他们同样也在议论这件事。他们不是聋子,当然也听到风声。
“怎么办?”李光宗问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谢小玉。
“刚造了新房子。”李婶低声抱怨着。
“这点东西算什么?女人就是目光短浅。”李光宗一瞪眼骂道。
“我也刚开辟洞府。”苏明成更郁闷。
他好不容易在山脚下开了七个石穴,又打通一条灵气通道,更让手下到处寻找煞气汇聚之地和各种剧毒蛇虫出没的消息,还让人弄来一大堆玉石砌了七个池子,没想到出了这样的意外。
他比别人更清楚,他们不能不走,这场变故指不定就是冲着他们来。
“当初不是说在这里最多待半年?现在大家对矿上的一切都熟了,还有必要待下去吗?”谢小玉问李光宗。
他虽然没做出决定,不过意思大家都明白。
“确实没必要再待下去。”李光宗甚至已经不打算继续挖矿。在他看来,凭他现在的本事,干什么都比挖矿强。
“那么我们下一步怎么走?回临海城?还是去别的地方?”二子有些迷惘。
他刚来,住的那间房子木板还没有干透就又要走了。
大家还是看着谢小玉,都等着他拿主意。
谢小玉根本没想过回临海城,城里人多眼杂,而且各种势力错综复杂,弄得不好,天天有人来找麻烦。
虽然来天宝州的时间不长,他却已经看清楚天宝州乱象的背后有一套规则,所有的人都是在规则允许的范围里玩。
这套规则中有一条定得很严,没人能够违背,那就是谁都不能在矿区捣乱。
天宝州最大的价值就是遍地的矿藏,矿是根本,是所有人盯着的东西,是不能乱碰的逆鳞。
所以,想在这片土地上得到安宁,最好的办法就是躲在一个矿区里。
“如果我们想自己开矿应该怎么做?”谢小玉不打算去任何一个矿区。
想最大程度得到那套规则的庇护,就不能只当一个矿工,而要拥有自己矿区。
李光宗看了看苏明成。
“我没这个门路。堂口对矿工不感兴趣,我们要的是一声令下立刻就可以召集起来的人,矿工整天待在矿井里,对我们没什么用处。”苏明成摊了摊手。
“我去问问老矿头。”李光宗没别的办法了。
老矿头仍旧住在矿区内唯一的那幢楼里,不过他已经没有往日那分悠闲,整天躲在房里。
李光宗好不容易才敲开门,看到开门的老矿头,他吓了一跳。
老矿头眼泡浮肿,嘴角歪斜,瞳孔浑浊,眼白全是血丝,脸颊扭曲,满是说不出的凄苦和愤怒。
“何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把您撤了?这不合规矩啊!”李光宗知道怎么安慰都没用,所以干脆直接问,先把事情弄明白再说。
“那是安阳郡刘家的人。早几年,这座矿就已经被上面的人指给他们,每年矿上的出产除了精铜之外,其他东西全都交给他们。几天前刘家派人过来运去年的存货,没想到来的人在半路上出了事,也不知道是被人谋财害命还是遭遇妖兽,反正刘家要查这件事。又说为了防止这样的事再次发生,所以他们就……就把我撵了。”老矿头说到后面,悲从心来,不由得流下两行老泪。
“这套东西全都在私下玩,怎么可以明着来?这不是坏规矩吗?”李光宗很为老矿头抱不平。
“谁教我没本事又没后台。”老矿头也知道自己的情况,有苦只能往心里吞。
“何叔,你在上面总有一些门路吧?如果我们帮你,你有没有什么想法?有没打算另外开辟一处新矿区?”李光宗终于把话挑明。
“你们?”老矿头原本有些不以为然,但是转念一想,现在的小李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矿工,背后藏着一个高人,说不定真有办法。
“你们真愿意帮我?”老矿头来了精神。
“这样说吧,那位小哥你也看到了,他是个大有来历的,只不过心里藏着伤心事,不愿意和别人说。”李光宗先把谢小玉这面大旗扯了出来。
老矿头对谢小玉没什么印象,不过他也猜是这么回事。
“你也知道,我现在已经是修士,我儿子和那几个小子迟早也会走上这条路。对我们来说,没人妨碍、能安安静静修练最好,我们想自己弄个矿区,却又没兴趣管那些俗务,如果你肯帮忙就太好了。”
李光宗说这话完全是看老矿头可怜,而且老矿头以前对他不错,这也算是个报答。
他也不担心谢小玉会有什么想法,他已经看出谢小玉对这种事根本没兴趣,真正的修士在乎的只有修练。
老矿头一下子振作起来,刚才那番话比一株百年人参都管用。他也相信小李不会骗他,这是个说话掷地有声的人物。 “开个矿要很多钱。不说用来打点的钱,光个界牌钱就要一百万,这要给官府和矿业会所,更别说还要请人。别的人可以不请,铜铁铺肯定要有,没铁铺的话,矿镐损了没人修;没铜铺的话,轴承、绞盘什么的没人造。两个铺子要七、八个师傅,其中还得有两个大师傅,管账的账房先生肯定要一个。如果有伴生矿的话,还得请专门的溶炼师,那可要花高价。除了人,还要置办东西。我倒是有门路可以弄来别人用过的,能便宜一大半,但费用也不少,没个两、三百万根本想都别想。”老矿头越说越感到丧气。
“你当初怎么筹到这么一大笔钱?”李光宗感到奇怪。
“我是替别人干活。大多数矿头都和我一样,名义上是矿头,实际上只是监工。刘家和我以前的东家打了声招呼,东家点了头,我就被撵走了。”老矿头说到这里,又是一脸悲愤。
辛辛苦苦一辈子,到头来却被一脚踢开,任凭谁都会不平。
一想到前前后后可能要两、三百万两银子,李光宗不敢决定。他站起身来说:“我马上回去问问,你等我消息。”
老矿头虽然没得到准信,心情却好了很多,点头道:“我等着。”
李光宗跑了出去。
回到崖上和谢小玉一说,李光宗等着谢小玉的决定。
“何叔可靠吗?他不会拿钱跑路吧?”谢小玉对老矿头不熟,自然有些防备。
“不可能。老矿头挺仗义,而且他无儿无女,老婆也在几年前死了,他难道把钱带到棺材里?再说,我们花钱,却把矿头的位置让给他,这样的好事哪里找?”李光宗不傻。
他讲人情,不过最终起作用的还是好处。
“那就答应下来吧。”谢小玉并不在乎什么矿头的身份,他同样也不在乎两、三百万两银子。刚到天宝州时他身无分文,也没在乎过钱。
“这么多钱从哪里弄?”李光宗问道。他犹豫一下,最后还是建议道:“要不要我回趟城找忠义堂问一下?”
“我知道忠义堂一直有人来找你,和你套交情,不过我对他们没什么好感。那群人太讲究表面功夫,谁知道面具揭开之后,底下是什么嘴脸?相比之下,我更喜欢信乐堂,因为我清楚知道这是一群真小人。”谢小玉以前也透露过类似的意思,但是没说得这么明白。
李光宗不劝了。
谢小玉出了自己的石室,走到旁边那座石室门口喊了一声,苏明成立刻就出来了。
“我要借钱,借四百万。”谢小玉没多啰嗦,开口就借钱。
苏明成早就猜到了,从他听这些人商量要自己开矿,他就已经做好借钱的准备。
本来他还想送个大人情,不用对方还,不过他马上想起堂主说过的话,连忙将这个念头打消。
“没问题,但是有件事要说在前面,信乐堂内部借钱只收一分利息,对外面就不一样,利息是两成,半年一结。”苏明成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这绝对是实情,而且已经算客气的了。信乐堂的财源之一就是放高利贷,三成利息一个月一结,驴打滚地往上算。
李光宗正巧跟出来,听到这话脸都绿了,不过转念间他又点了点头。
他不是认可这么高的利息,而是承认谢小玉说得没错,信乐堂就是一帮真小人,却也有小人的好处,至少坦荡。
若是当年他不在忠义堂,而是在信乐堂,这位舵主拿一本残损的功法换他手里的七宝紫芝,然后明说——我是拿铜钱换你金元宝,你不换也得换。
他虽然当时会非常气愤,但是时间长了,而且从那套功法里确实得了好处,肯定会慢慢想通。
哪里会像现在这样,二十年感恩不尽,骤然间得知真相,感觉就像吞了只死老鼠似的,怒火窝在心头在里面焖烧,还恶心得要命。
四百万两银子不可能随便带在身上,所以当天下午,他们又乘坐飞天船去了临海城,这一次是四个人,多了老矿头。
船上非常挤,知道来了新矿头,很多人都不愿意干了。
一到船上,谢小玉和苏明成仍旧老样子,各占了一个角落,一个不停将一枚剑符耍弄着玩,另一个全神贯注温养剑符。
苏明成已经炼了一枚本命剑符,只不过没和谢小玉一样把真气转为剑气。
谢小玉当然不可能告诉他这是另外一种练法,只说是自己设想出来的一种过渡方法,让他不至于浪费时间。
苏明成不疑有他,现在他已经被谢小玉和自家堂主的连环打击弄傻了。
他也想过充实自己,所以在临海城的时候买了《道德经》、《易经》、《般若经》之类佛道两门的典籍,可惜只看了一晚就看不下去。
第二天一早,他把这些经书扔给长叔当引火的东西了。
从那之后,谢小玉要他怎么练,他照做不误,比徒弟还听话。
李光宗一开始陪着老矿头,后来看到另外两位苦练的模样,他也坐不住了,干脆跑到货舱里,抱着装锭子的铁箱练力气。
老矿头亲眼看到这三个人苦修,一点时间都不肯浪费,越发安心,不再担心这些人会过河拆桥。
松了口气的同时,他也羡慕不已,心思也动了起来。
两天之后,飞天船降落了。
这次时间很早,还不到中午。
从船上下来,谢小玉取了一只袋子递给李光宗,说道:“你和矿头一起去会所,请那些要紧人物吃个饭,上下打点一下,这件事主要拜托矿头。”
那一袋全都是钱。
他手上有几十个锭子,每个锭子都有百来斤。赤火铜名义上是铜,却价比黄金,这一袋赤火钱是他偷用矿上的模子自己炼的。
“你们什么时候过来?”李光宗没把握。万一遇到大事,没谢小玉无法决定。
“我去信乐堂借钱,耽误不了多少工夫。”谢小玉说道。
李光宗不作声了。借钱是大事,四百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以前他做梦都梦不到那么多钱。
在街头拦下两辆两轮车,李光宗手里抱着袋子坐了上去。
虽然成了修士,他仍旧有些土气,腰上挂着纳物袋,但是要紧东西全都不肯往里放,总觉得不保险。
谢小玉无奈地摇了摇头。李光宗这脾气不可能改了,将来就算修练有成,也不像个修士。
“你对信乐堂感兴趣?”苏明成有些意外。
“我支开他们,只是想和你研究一下要把矿区设在哪里?”谢小玉在矿上和飞天船上的时候没办法说这些。
“我对挖矿一点都不熟。”苏明成觉得自己的脑袋里又是一团浆糊,这种事根本不该问他。
“你觉得我像是对挖矿感兴趣的人吗?”谢小玉问道。
“不像。”苏明成摇了摇头。
“我想趁这个机会找一个适合修练的地方,最好有一条上等灵脉,附近生长的药材多一些,再有一些妖兽可以让我拿来练剑。”这番话肯定不能当着老矿头的面说,否则又要生枝节。
苏明成没感到意外,挖矿这种事本来就不是修士该花心思的事。借开矿区的名义给自己找个修练的好地方,反倒符合修士的做法。
“你怎么知道哪里有灵脉?总不可能走一遍天宝州吧?”苏明成知道谢小玉会望气之术,所以对找灵脉这件事他不担心。
但是再厉害的望气术也要实地探勘,不可能从地图上就找出灵脉。
“很简单,哪里煞气重,哪里就可能有灵脉。天地生万物,讲究阴阳平衡,剧毒之物旁边必有解毒之物,苦寒之地必出大热大燥的药材。”
谢小玉随便一个道理就让苏明成心服口服,只觉得自己书读得太少。
想知道煞气分布实在太简单了,在天宝州混的帮会全都有一套堪舆图,那是早年各大门派勘察这里时留下的,之后十年一增补、十年一修订,从来没间断过。
信乐堂的总部谢小玉肯定不会去,他在信乐堂总部附近找了一家茶馆坐下,只一会儿的工夫,苏明成就带着一大堆东西过来。
先把厚厚一叠银票拍在桌上,苏明成道:“数一下吧,数完之后写张借条。”
谢小玉喜欢这样,大家纯粹就是交易买卖,互相不欠人情。他也先小人后君子,拿起银票数了起来。
银票的票面有两种,一种是二十万,总共十五张;另外一种一万的有厚厚一叠,所有的银票全都打着大通的戳子。
数完之后收起来,谢小玉吩咐茶博士取来纸笔,迅速写下一张借条,上面写明付利息两成,半年结算。
谢小玉将纸条吹干,交到苏明成的手里。
苏明成小心折好,往口袋里一塞。
将来还钱是还给他,如果还不出的话,借条一把火烧掉就是一个大人情,所以这东西很重要。
收好借条,苏明成把手里几卷图册全都摊开来。
这些图册是用工笔手法在黄绢上精细描画而成,不大,但是很长。
天宝州按照百里方圆,划分成三千七百多个小块,每一块都有一幅图,图上绘有山川河流,还有星星点点的红色标记。
这些标记有的表示土蛮部落,有的表示妖兽聚集,还有一些表示瘴气汇聚。
谢小玉看得很仔细,他最感兴趣的是那些红字密集的地方。
从中午一直看到傍晚,他好像完全忘了之前和李光宗说的那些话,一点都没有赶过去会合的意思。
眼看着太阳快要落山,街头出现李光宗和老矿头的身影,两个人一个站在路的这头,一个站在路的那头,过一家店铺就探头看看,脸上尽是忧急之色。
老矿头先看到谢小玉,顿时满脸喜色,然后朝着马路对面大喊一声。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谢小玉被惊动了,他放下手中的堪舆图录。
“好事,好事!我们在会所里遇到另外一个矿头,他有急事,不打算待在天宝州,想把矿让出去。他那座矿是五年前开的,还是一座新矿,原本他开价三百万,何叔谈了半天,总算砍到两百万,我们到处找你,就等着你过去,保人和旁证都已经等着呢。”李光宗说得口干舌燥,拿起桌上的茶杯倒了杯水,一口喝干。
谢小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的主意早就拿好了,李光宗说的这些和他需要的东西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要的不是矿,更不是大矿,而是一个修练的地方。
不过他也没打算劝。他可以肯定大叔和老矿头都会听,但是这两个人心里总会起芥蒂,与其多费口舌,还不如用骗来得方便。
他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三枚铜钱,哗啦一声往桌子上一撒。三枚铜钱咕噜噜转了几圈,平躺在桌子上。
看了看铜钱,谢小玉皱起眉头,冷冷地问道:“你们有没有打听过真假?”
看到这副架势,李光宗和老矿头已经没了之前的喜色。他们虽然不明白那三枚铜钱代表的含义,却也能猜到这是打卦占卜问凶吉。
“问过,我甚至查过那个矿几年来的产量,还和认识的人打听过,那绝对是个大矿。我原本也担心那人是不是欠了谁的债,将矿抵了出去?不过这些可以在文书上写清楚,官府勒定的文书比什么债条都有效。”老矿头自认已经防备到所有的可能,不会出太大的事。
“你有没有问过那座矿最近是不是死了大批的人?”谢小玉将铜板收了回去。
李光宗和老矿头脸色骤然一变。和自家的性命相比,什么大矿、新矿都不值钱。
“小哥,你看出什么了?”李光宗紧张起来。
他原本也有些怀疑,总觉得不可能有这么好的事,但是转念又想,自从来了天宝州,一下船就碰上谢小玉,然后好事连连;他本人都成了修士,可见这段日子他的运势极旺,所以没怎么在意。
“这是极凶极恶之卦,百死无回。”谢小玉也不多做解释,他转头朝着苏明成说道:“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帮我打听一下那个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居然走得这么急,好像太巧合了些。会不会有人专门设了这么个局?”
听到“极凶极恶之卦,百死无回”,李光宗和老矿头已经脸色煞白,再听到后面那番话,他们更是什么念头都没了。
苏明成对算卦同样一无所知,他也看不懂,不过他比另外两个人多知道一些事,所以他懂得后面那半句话的意思。
看到李光宗和老矿头被吓住,谢小玉慢悠悠地说道:“别人的话没必要相信。地方我已经找好了,离临海城也不远,坐飞天船也就五天时间。”
他看了一下午的堪舆图,心里早就有了几个选择,本来还打算再挑一下,现在碰上这么件事,他不再犹豫了。
说着,他往其中一幅图上一指。
李光宗看不懂,苏明成根本不在乎,老矿头却看得仔仔细细;一看完,他原本煞白的脸又白了几分。
“这……这不是落魂谷吗?我知道那里有矿,还是个富矿,不过我还小的时候那里就已经没人敢去。那地方极险,满地的毒虫妖兽,瘴气又重,危险等级是三等。”老矿头觉得这种地方才称得上极凶极恶,百死无回。
老矿头不知道自己怎么被说服的,反正回来的一路上他都浑浑噩噩,脑子里空白一片。
他也不知道自己心情到底如何,一辈子都是有名无实的矿头,临到老可以当一个真正的矿头,心里原本应该高兴才对,但是选的地方是落魂谷,这让他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直到下船,老矿头才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醒来。他不是自己清醒的,而是被四周的吵闹声惊醒。
降落点附近非常吵闹,一大群人聚在那里,全都是矿上的工人,紧靠着降落点也围拢着一圈人,这些人手持皮鞭,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你们全都不能离开,你们来矿上的时候签了契约,一个都不能走。那些已经走了的人也会被抓回来,你们等着瞧吧。”一个二十几岁满脸横肉、壮硕身材穿着丝绸长衫、手上却拾着一根鞭子的人大声嚷嚷着。
“那人就是新来的矿头。”老矿头对谢小玉他们轻声说道。
“真是个蠢货。刘家尽出这样的人物吗?”谢小玉对这副嘴脸异常熟悉,那些成了蜘蛛口中之食的家伙也是这副德行。
“人家是安阳大族。”老矿头一肚子火气,说话自然不会客气。
这一次老矿头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周围那圈人全都听得一清二楚,一个个都回过头来怒目而视。
“原来是老何啊,我以为你早就走了呢。”新矿头也是从中土过来,来了这里之后看谁都觉得鄙陋,自恃有主子撑腰,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我还有些公务没了结。”老矿头本来不想得罪安阳刘家,现在被人欺到头上,他不打算忍着。他是光棍一个,无儿无女,也没任何牵挂。
他推开那圈刘家的下人,走到矿工们面前,抱了抱拳说道:“各位在矿上都做了许多年,辛苦各位了。当初你们都签过契约,不过契约是和我签的,上面白纸黑字立契人一方是我,另一方是你们。现在我不在这个矿上,从今天起,以前的契约全都作废,各位想留下来继续做的话,悉听尊便;如果不想做,现在船已经来了,我祝各位前程远大。”
话音落下,四周尽是一阵欢呼声。
只有刘家下人一个个怒不可遏,那个新矿头更是鞭子甩得劈啪直响,指着老矿头怒喝道:“老狗,你打算干什么?和刘家作对吗?”
“我倒要问你你们刘家打算干什么?和官府、矿业会所、各门各派作对吗?天宝州不是没规矩的地方,你敢不敢跟我到会所里去,当着大家的面对质一番?”
老矿头把握十足。
毕竟,刘家干的勾当都是私下的把戏,根本上不了台面。
果然,这话一出,那个新矿头尽管脸胀得通红,脑门上冒火,却不敢接口。
好半天他才想起一个理由,大声喊道:“不行!我们的人在这里出了事,还有一件重要的东西丢了,犯人肯定在这些矿工里。我是为了查案才来,所以这些人一个都不能走。”
“死了人?丢了东西?笑话,天宝州每天都要死几十个人,丢东西更不用说,也没见谁找地方说理去。这里人命本来就贱,你拿这说事,我们完全可以到矿业会所里评评理。我很想知道,为了这个理由把我的职位撤了,倒底是遵循哪条规矩?”老矿头越说越气。
周围的人也纷纷应和。
“走吧,和这群人费什么口舌。”谢小玉不想浪费时间。来来回回乘坐飞天船已经花了四天,再花时间在别的事上就太不值得了。
“我去叫他们过来。”李光宗下了飞天船,推开周围那圈人。
“给我宰了他,看看有谁还敢反抗!”新矿头干脆撕破脸。反正天宝州很乱,人命很贱,杀掉个把人官府根本不会管。
这个人仗着有刘家做后台,甚至觉得将矿上剩下一千多人全都杀了,凭刘家的势力也可以把这件事压下去。
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手下,旁边一个下人猛地扔掉手里的皮鞭,抽出一把软剑。
敢来天宝州的全都不是善类。
软剑抖了个剑花,瞬间削出数十剑,那人的剑法精奇,在练武人中绝对算得上是一把好手,换成以前的李光宗未必接得下这一剑。
不过李光宗今非昔比,修士和武者完全是两回事。
李光宗的手一晃,原本空空如也的手上多了一把刀轮。
他很喜欢这件兵器,但是用起来不太顺手。奇门兵刃必须配合特殊的招式,他只能抡圆了乱挥乱舞。
刀轮带着一阵狂风,呼啸着往软剑上撞过去。
那个下人连忙变招,他没想到对方居然是修士。修士能真气外发,刀轮上刀气吞吐,他根本没法逼近。
他变招,李光宗也跟着变招,不过算不上奥妙,只是化直为横,变抽为扫。
这一次李光宗平握刀轮,速度远比刚才快得多,刀刃上吐出的刀气更有五尺多长,眼看着就要将那个下人拦腰斩断。
“你敢——”远处传来一声怒吼,一条人影朝着这边飞掠而至。离此还有百丈,那人挥手打出一道白光。
谢小玉一看此人的出手之势,知道李光宗挡不住,于是捻出一枚剑符,猛地剑符同样化作一道白光,朝着那人面门射去,这叫围魏救赵。
那个人大叫一声,双手结印,前方一丈处凭空冒出一只半透明的巨手。
这只手长有一丈,手掌大如桌面,通体蓝盈盈的,上面满是大小圆圈的深蓝斑纹,似虚似幻。
“玄功变化!”谢小玉大惊。
那只大手灵动异常,就像一只真手,不但阻挡在前面,还朝着剑符捉去。
谢小玉当然不会让对方收走他的剑符。他捏起剑诀,剑符猛地一震,化作一道电光,在半空中来回折返着朝着那人杀去。
这是干掉黑刺社杀手之后,他从“如电”一式衍化出的新招,名为“电光火石”。
和“如电”一式相比,这招威力弱得多,速度也没那么快,不过消耗也少得多。
“电光火石”不只速度快,这一剑出手的角度也刁钻诡异,仿佛真正的闪电一般折来折去,完全没有规律。
那人又是一声大叫,紧接着咬牙喝道:“可恶。”
“还有更可恶的呢。”谢小玉一抖手,十几颗梧桐子大小的珠子飞了出去。
这些珠子黑沉沉的,表面疙瘩瘩,像是用铁铸成。
那人仍旧张开蓝色大手,如同水中捞鱼一般抄了过来,十几颗珠子全都被他抄在手里,但是下一瞬间,那些珠子同时炸裂开来,将那似虚似幻的巨手瞬间炸得粉碎。
“可恶!”那人离得不远,也被炸了个手忙脚乱,顾不得重新凝聚幻化的大手,只能放出一片光墙挡住爆炸的余波,自己则连连后退。
谢小玉同样也很头痛,对付会玄功变法的人,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手段。
这一次因为对方没有防备,让他的雷珠一击成功,下一次就没那么容易了。
两个人在这里对峙,另外一边已经分出胜负。
那个下人已经死了,身体被拦腰斩成两段,倒在飞天船旁边。
李光宗杀了一人,多年来压抑的凶性重新冒了出来。
从天宝州活着出去的人顶多秉性不坏,绝对没有真正的善人。
当年李光宗也进过密林,拿命搏机遇,那时候他还没结婚,身边没有拖累,没什么不敢干的,在密林里也杀过人,他能够得到七宝紫芝可不是全凭运气,直到结婚生子之后,他才渐渐变得安分守己。
一步跨出,将那个新矿头抓在手里,漆黑无光的刀轮往此人脖子上一架,李光宗冷冷地说道:“你刚才说要把我宰了?”
“好汉饶命……好汉爷……饶命啊……”新矿头感受脖颈边那一丝森冷的凉意,早就没了刚才那股气势。
他原本不把自己看作天宝州人,所以觉得这里的人都是贱命,此刻才想起来他现在也算天宝州人,他的命同样不值钱,给人杀了的话没人会在乎。
“早这样多好?”李光宗冷笑道,随手一记耳光扇去。
一声脆响,新矿头脸上顿时多了个手掌印,整张脸都歪了。李光宗没将他的脑袋拍碎已经算客气。
“你抢了何叔的位子,现在给何叔磕个头。”李光宗不打算饶过这个家伙,既然得罪对方,干脆得罪个彻底。
天宝州是混乱之地,官府的话不管用,更别说什么安阳郡的刘家。
不过,他并非完全为了出气。
他这样做,表明自己是为了何叔出气,不管从道义上还是矿业会所内部的规矩上都说得过去。
第4章 落魂谷
青花的瓷盘砸在墙上,砸得碎片乱飞,绛彩山水的大花瓶扔在地上,同样变成一大堆碎片。
屋子里传出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除此之外就是一连串的咒骂。
“这帮贱民简直找死!难道他们真以为这里离中土远就可以无法无天,以为我刘家鞭长莫及拿他们没办法?”那个公子哥儿砸完屋子里的瓷器,仍旧心中不忿,四处乱踢乱打。
奴仆们全都站在院子里,没有一个人愿意这时候进去触霉头。
面白无须的老奴瞪眼看着地上跪的那个新矿头。
老奴此刻最恨的不是那些造反的矿工,而是眼前这个家伙。
当初这家伙走的时候,他千叮咛万嘱咐到了矿上能低调就低调,尽可能用收买的方式让矿工留下,实在不行就重新招人,还关照过他工钱什么都不是问题,绝对不能把事情闹大。
没想到这个畜生在少爷面前俯首帖耳,乖得像只兔子,放出去之后立刻显露原形,原来是条疯狗。
过了好一会儿,屋子里不再发出敲打声,又过了片刻,那个少爷喊了一声:“安福,你给我进来!”
老奴立刻小步跑了进去。
“你得给我出这口气!”公子哥儿拍着桌子喊道。
“少爷,现在最重要的是将这件事压下。那个狗奴才把一切都搞砸了,有些事只能私底下做,不能公开说出来,现在外面很多人都传言我们刘家不行了,急着捞钱,连面子都不顾。这话迟早会传到中土、传进老爷耳朵里……”老奴停嘴不说。
他知道提老爷最管用,这是少爷的死穴。
果然,公子哥儿脸色一变。
“少爷,老爷让您过来并不是真想让您做些什么,而是让您来避避风头。安阳刘家不管怎么说也是千年世家,会缺那点东西吗?”老奴继续劝道。
他真的怕了,这位少爷是惹祸精,在中土不太平,到了这里没人管束更是不得了。
“你的意思是我成不了事?”公子哥儿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老奴绝对不敢有这个意思,问题是您没什么得力手下。像贾六就只会吹牛拍马屁,而且特别贪心,您嘱咐他低调,要他收买人心,而且告诉他用不着在乎工钱,但是他做了什么?这不是把您架在火上烤吗?他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想私吞?”老奴早就猜透外面跪着那人的心思,同时他最清楚自家少爷的脾气,少爷最恨别人骗他。
公子哥儿眼睛转了几下,他已经明白了。
“这样的奴才就应该拖下去活活打死。”老奴恶狠狠地说道。
外面立刻响起凄厉的求饶声,那个新矿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装可怜跑来向主子求救,却得到这么个结果。
“让他下去领四十板子,是死是活,看他的运气。”公子哥儿挥了挥手。
跪着的那人连连磕头,他知道自己的命保住了。如果少爷真的要他的命,根本不会说数目,只有一句“拉下去往死里打”。
旁边的老奴倒也不在意。
他在少爷面前揭破贾六的底,只是想让跟过来的奴才们有个警醒——别整天盘算着捞好处给主子惹祸,并不一定要拿人命立规矩。
“这件事怎么办?难道就忍气吞声?”公子哥儿已经没了之前的急切。
他现在想的是消息传到中土怎么办?
如果父亲知道这些事,绝对不会让他好过。
“这事不算完。打狗还要看主人,他们这么做,不把安阳刘家的名头放在眼里,这绝对不能允许。不过我们不能明着来,现在看笑话的人多得是,少爷您的处境又不妙,所以我们只有另外想办法。”
“你给我想啊!”公子哥儿拍着桌子叫嚷着。
老奴无奈。自家公子是个草包,性子又急,早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当初他实在不该惯着、宠着、还拼命瞒着老爷。
无奈归无奈,办法还是得想。
老东西眼珠一转,已经有计策了。
“北面现在不是有事要发生吗?按照规矩,官府肯定要从各个矿上抽人过去,我听说他们打算自己开矿,只要他们确定矿区的位置,您再去总督衙门和矿业会所跑一趟,让主事人的笔下这么一划……”老奴嘿嘿一阵冷笑,然后悠然说道:“不就行了?”
“好,还是你有办法。”公子哥儿又拍了一下桌子。这次他心花怒放,满腔的怨气都烟消云散。
一架飞天船在天空中盘旋着。
这是其他人没有的优待,只有到陌生地方开辟新矿区的人有这样的资格。
站在舷窗边,谢小玉看着窗外下方那片丛林。
以前那座老矿区旁边的树木已经很茂密、植被也很繁盛,但是和这里根本不能比。
这里是真正的深山老林,一棵棵大树的树冠如同华盖一般,占地至少在一亩以上,从上面根本看不到地面的情况。
“观天彻地洞幽大法”并不是透视眼,所以他也看不见树冠下的情形,不过他看到的东西仍旧比别人多得多。
在这片丛林中,五颜六色的光团比其他任何地方多得多,光团和光团互相重叠着。
它们有的凝聚成形,有的朦胧一片,有的星星点点,有的如烟似雾,不同的形状代表不同的东西,凝聚成形的不是妖兽就是剧毒蛇虫,朦胧一片的是毒瘴邪雾,星星点点的是矿石、药材,如烟似雾的是灵脉、气穴。
“把我们放到那里。”谢小玉朝着一座偏僻的山头指了指。
那是唯一一处树木比较稀疏的地方。
驾驶飞天船的人照做,不过他没有直接降落,而是停在树冠上方两丈高的地方。
第一个跳下去的是谢小玉,紧接着苏明成、李光宗跟着跳了下去,三个人的手上各握着一把法兵。
随着一阵阵刀光剑影在密林中闪烁,一棵棵树木倒了下来,很快就出现一片空地。
飞天船降落,其他人全都从船上下来,大家七手八脚搬下东西。
李光宗抱起一块非金非石、三尺多长、一尺多宽的碑走到山头顶部,猛地把那块碑砸进土里。
只听轰隆一阵巨响,那块碑四周的浮土全都高高隆起,浮现纵横交错如同脉络一般的纹路。
这是界牌,是矿业会所发给他们的凭证,只要打入土里,这片区域就属于他们的了,以后这就是一座新矿区,同时矿业会所也会增加一条飞行路线。
界牌同样也是阵基,一旦打入地里,立刻会和地脉连接,开辟出一处隔离带。
在这处隔离带里,水、土、空气中的毒素会被慢慢逼出去,人就可以住在这里。
“你们先搭起大棚。房子造两间就够,李婶、二子媳妇和喜儿姐一间,矿头一间。”谢小玉吩咐道。
那些傻小子们应了一声,马上干活去。
这里满地是倾倒的大树,只要修整一下然后劈成木板就行,唯一麻烦一些的是要将树桩从土里拔出来,再用土填坑。
“晚上我们住哪儿?”李福禄看了看头顶,担心自己得露天睡觉。
谢小玉没有回答。此刻,他正神情凝重地一手拿着罗盘、一手拿着长刀,在山坡上戳来戳去。
“少啰嗦,干活。”李光宗用力在儿子脑袋上拍了一下。
“你在找什么?”苏明成走过来问道。
“这个地方灵气逼人,但是植被反而不茂密,你不觉得奇怪吗?”谢小玉并不是很有把握。
他对寻穴找脉、风水堪舆并不熟悉,以前看过一些这方面的书,来天宝州之前又恶补一番,这是第一次使用。
“我不懂这个。”苏明成不知道谢小玉是充内行,他又被刺激到了。
谢小玉伸手说道:“给我几枚流沙符。”
苏明成二话不说,抓了一把符递过去。他见识不足,但是身家丰厚。
谢小玉掐住法诀,抖手打出一枚符,不过,这次他的手法有些奥妙,流沙符分散开来,按照九宫方位打入土里。
他将符打入的地方是一片山坡,坡道很陡,沙子不停往外流淌。
片刻工夫,九个高五尺、深一丈的石洞就挖好了。这些石洞互相隔得很近,相差不过两尺。
“果然没错。”谢小玉满脸欣喜地盯着从石洞底部涌出的一层淡淡雾气。
九个石洞或多或少有雾气冒出来,最顶上一排中间那个石洞雾气最浓。
“我还是差了一些,没算准,偏了。”谢小玉很是遗憾地自言自语着。
旁边的苏明成已经麻木了。
这次他可以肯定那不是自谦,谢小玉确实算偏了,差了至少七尺,但是和这位相比,他连那是什么都不知道,差太多了。
“这是什么?也是灵脉吗?”苏明成不懂就问。
“这是灵眼,一条灵脉的灵眼不会超过三个,在门派里只有掌门才有资格享用这样的好地方。”谢小玉发出啧啧之声。
“你不是说灵气太足对修练不好吗?”苏明成奇道。
“没错,婴儿不可能一下子就吃大鱼大肉,但是直接喂仙丹就不一样了。灵眼喷出的灵气最为精纯浓郁,再用上聚灵阵,即便到了真君级也同样够用。”谢小玉解释道。
话说回来,他自己正百爪挠心,在用和不用之间犹豫不决。
灵眼是好,但是和灵气浓郁的情况一样有利有弊。
好处是前期进展迅速,修练一日相当于别人修练半个月,日积月累,其中的差别不言而喻。
坏处是这样不劳而获、习惯安逸之后,以后修练起来就难了。
灵眼的效用只在真君级之前比较明显,往后就没那种奇效。
苏明成却没有这种烦恼,他不懂,即便懂,他也不会在乎,真人级已经是他的最高目标,真君级他连想都不敢想。
和这口灵眼相比,他拿出来的四百万两银子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值,完全值。
“你别跟着我,将煞池重新建起来吧,那里就有一条灵脉分支。”谢小玉指着百丈之外的一片凹地,道:“我还要将大阵立起来,没有大阵,我不放心,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妖兽跑过来?”
谢小玉所说的大阵,是老矿头动用所有的关系,又在矿业会所装可怜,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一副有冤无处诉的模样,上面的人知道理亏,为了息事宁人,借了一套“倒转乾坤虚空挪移阵”。
“倒转乾坤虚空挪移阵”是一种极高明的法阵,根本不是用银子能买到。
此阵一旦布下,方圆数里都被笼罩其中,任何进入里面的东西都会被任意挪移,再厉害的妖兽踏入大阵也有力无处使,甚至会借力打力,反伤己身。
更妙的是,这座大阵就算已经发动,从外面也看不出来,不会有什么光华万丈、祥云缭绕的异象,让人落入陷阱也不自知,绝对是极其阴险的一座大阵。
整套大阵有三十六杆阵旗,按照天罡方位布下。
谢小玉怕那些傻小子没事乱碰这些阵旗,干脆每一杆阵旗四周都布设一圈禁制,一旦碰触禁制,碰触的人立刻被移到外面去。
这是一项劳心的工作,等到他将最后一杆阵旗布好,日头已经偏西,到了傍晚时分。
其他人早就完工了,空地中央多了一座木板搭成的大棚,四四方方,异常简陋,里面全都是一排排木架。
和老矿区那片用来试验的大棚相比,这大棚大了几十倍。
那些傻小子一边干活,一边想着鸡肉的美味,都觉得这一次可以顿顿吃鸡。
在旁边的凹地中,七个一丈方圆的池子被挖了出来。
池子呈北斗七星状,池壁铺着一层玉石。
这已经是第二次辟池,苏明成熟能生巧,池子比前一次大得多,也漂亮得多。
闲着无事,众人还用砍下来的树劈成两半,在空地上摆了个圆圈,旁边砌了个灶台。
此刻,忙了一整天的人全都围坐在那里,李婶、喜儿和二子媳妇在灶台上炖煮鸡汤。
这以前是长叔的活,现在有了三个女人,自然交给她们。
谢小玉最后一个忙完,他走到李光宗旁边坐下来。
也不知道有意还无意,这一侧坐着的全都是有身份的人物,一边还有老矿头和苏明成。
“何叔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吗?”谢小玉问道。
老矿头连连点头。他现在才知道这群人根本就用不着挖矿赚钱,那座大棚比什么矿都强。
“大家都静一下,我有话说。”谢小玉抬声喊道。
四周立刻安静下来。
“想必你们刚才也听见了,我的运气不错,找到一口灵眼,这也是你们的运气。灵眼不大,所以大家只能挤一些,因为我没算准,所以开偏了。这九个灵洞有强有弱,而且数量也不够,所以大家只能轮着用,只有我和苏明成各占一门,我占兑位,苏明成占震位。”谢小玉看着众人的反应。
“应该的,应该的。”大家全都点头称是。
苏明成同样没说什么。
九个格子里兑位和震位正好在两边的中间,灵气的浓度不高不低,这多少有些遗憾。
兑位对应西方白虎,属金,正合适谢小玉;震位对应东方青龙,属木,这一点他倒是明白,他既要养煞又要养蛊,生机消耗得厉害,正需要木气滋补。
“喜儿也想修练,小哥,能不能……”李光宗不知道怎么开口。
“反正白天大家都要干活,有七个灵洞空着,不只喜儿姐可以用,其他人想修练的话也可以试试。”谢小玉道。
他从纳物袋里翻出一本小册子,扔给李喜儿。
《力士经》修练到最后会变得身高过丈、背厚腰圆,显然不适合女人修练。
那本小册子名为《太阴玄经》,乃是旁门中很有名的一部经书,里面所载之法需在月圆之夜吸取月之精华,炼化成为一颗元丹,然后孕育生长,化丹为婴。
这套法门可以说是万法之祖。
天地开泰,万物始生,先有精,后有妖,最后才有人。
精只懂调息吐纳,妖更近一步,知道吸日月精华,然后有了一套修练的法门,《太阴玄经》就是从这套法门演化而来。
这套法门无需悟性,不讲资质,也没什么瓶颈,称得上天下间最容易成就的法门之一,不过练成之后,威力也相当可观。
这部《太阴玄经》是从信乐堂弄来。
堂口收集的功法肯定比最早去的那家店齐全得多,不过正因为堂口里有识货的人事先筛选过一遍,收集的全都是比较齐全的功法,像《六如法》这样拆开之后混杂在其他经文里的功法就不可能被收入。
所以那里的东西虽然品质较好,对谢小玉来说却没什么用处。
他越发确信一点,机缘必须到不起眼的地方找。
“我呢?”老矿头也心里发痒。
“何叔,你闲着没事也可以练练。《力士经》在大叔手里,还有一本注解,那是大家碰到问题之后我给的解答。你、二子和戏子先练起来,《力士经》内外兼修,对身体有调理的功效,过一段时间,我会尝试炼制排毒丹,如果成功的话,就再也不用担心这里无处不在的瘴毒了,你们的身体也会恢复原状。”
谢小玉说的其实是安慰话,像老矿头这样年过半百,精血已衰,再想修练已经不可能。
“排毒丹?”苏明成却从话语里听到他感兴趣的东西。
“我来天宝州之前,一位长辈给了我一个方子,可以用几种便宜的药材炼制成排毒丹,唯一难弄的是药引。药引的成分并不确定,可能是草木,可能是蛇虫,也可能是妖兽,只能一样样试。落魂谷瘴气浓密,毒物遍布,如果这里找不到的话,其他地方更不可能了。”谢小玉终于说出选择这里的目的。
众人恍然大悟,不过也没觉得什么不满,如果真的炼成排毒丹,大家都有福了。
“我还有一些好东西要给你们。”谢小玉从纳物袋里又取出一只翡翠玉盒和一面镜子大小的玉盘,盘子上有金丝银线扭成的纹路,还有许多刻上去的符文。
翡翠玉盒里放着的正是那些土蜘蛛的卵。他拿了一枚出来,放在玉盘中间,然后让大叔刺破食指,在卵上滴了一滴血。
只见一阵血雾冒了出来,那枚卵晃动两下,裂了开来,一只拳头大小的蜘蛛从里面爬出来,闪电般地爬到李光宗的手掌心里。
李光宗本能地一甩手,想把这东西扔得远远的,他的胆子不小,但是对这种东西始终有些发毛。
他还算好,那三个女人惊声尖叫起来,飞也似地逃得远远的。
“别。”谢小玉一把抓住李光宗的手臂:“这东西叫土蜘蛛,是很厉害的妖兽,它在土里就如同鱼在水里,还可以穿入岩石。它吐的蛛丝刀枪不入,我打算用这些蛛丝替每个人做一件法衣呢!它对震动异常敏感,晚上用它守夜比养狗还管用。而且这个地方妖兽众多,如果像以前那样用铁镐挖矿,动静实在太大了,很容易招来妖兽。土蜘蛛可以穿入岩石里,我再教你们借物传力之术,土蜘蛛的幼体力量不大,但是有你们传力,就会变得力大无穷,一人一蛛,可以抵得上百十个人。”
听到有这么多好处,李光宗再也不觉得这个满是刚毛、黑黄相间的东西丑陋狰狞,非常小心地捧在手掌心里。
那些小子们也都挤了过来,他们已经急不可耐想拥有一头属于自己的妖兽。
天宝州人人都知道又多了一处新矿区,不过这处矿区与众不同,矿区开出来却一直没什么动静,根本没有招募人手的意思,飞天船也每半个月才进去一次,带进去的除了少量食物之外,就只有水,运出来的是一铁箱、一铁箱的金属锭,数量不多,恰好是每个月的最低限额。
对于这样的迹象,老矿头给出的理由也很充分,这里是险地,用普通的开采方法根本不行,一有敲打声立刻会引来妖兽,他们只能用特殊的方法一点一点将矿石刨出来,而且只能在边缘开采,不敢深入。
矿倒是好矿,玄铁、寒铁、烙银、闪星银、炫明金、夕阳金、比赤火铜之类值钱很多。
从已经开了的矿井来看,矿石储量中等,不算贫矿,也不算富矿,不过现在开采的范围不大,探明的区域连万分之一都不到,矿业会所派去的人没办法确定等级,只能按照已经开出来矿井的储量,给这处矿区打了个临时的六等级别,算是中等偏上。
只有几座矿井的小矿,等级只有中等偏上,每个月上缴的金属锭却要一万斤。
很明显,又是安阳刘家在背后搞鬼。 一个月一万斤,一天就要三百多斤,算到每个人头上,一天至少要采出二十斤金属,运气再好,也要挖五、六千斤矿石才行。
换成普通人根本就做不到,李光宗他们却不在乎。
这里全都是修士,而且人手一只土蜘蛛,别说五千斤矿石,干得疯了,五万斤矿石也可以挖得出来。
白天挖矿,顺带练力,晚上就在灵眼石洞里练气,日子过得平淡又充实。
灵眼石洞的数目不够,只能轮流使用,但是普通石室的数量却很足够。
因为有灵眼石洞的关系,谢小玉也不在乎什么过犹不及,直接用上最好的聚灵阵,所以在里面修练的效果也不差到哪里去。
三个女人则照管那座大棚,大棚里一大半被一排排管子占据着,管子上长满青草。
谢小玉之前的试验成功了,他找到不用泥土就可以种植物的办法,这样一来,从源头就解决余毒残留的问题。
那些青草是虫子的食物,也用来喂鸡,虫子则是鸡的饲料,所有的粪便用来种草,从头到尾没有一点浪费。
大棚里的工作很繁琐,却不累,三个女人早上转一圈、下午再转一圈就够了。
其他时间除了做些缝缝补补的女红,就是做三顿饭。
李喜儿则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打坐上,白天的时候没人和她抢,她自然挑最好的那个灵眼石洞。
苏明成也不用去矿上干活。
他比任何人都勤勉,整天都在自己的灵洞里打坐,只是偶尔去那七座池子里转转。
那七个池子现在全都笼罩着不同颜色的烟云,底下尽是些黑水、淤泥、腐土之类的东西,上面长着颜色鲜艳的毒蘑菇、娇嫩欲滴的毒花毒草,花草丛中四处乱爬着蜈蚣、蝎子、蜘蛛、蟾蜍、蜥蜴、毒蛇。
整个营地除了这位舵主,其他人全都离这片凹地远远的。
只有一个人既不在矿上,也不在营地里。
谢小玉整天在深山老林里打转,每天回来的时候,总是带回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苏明成养在池子里的那些东西大部分就是他带回来的。
每天晚上,他都会拿着那些带回来的东西钻进远处的一间木屋,不知道干些什么,一个时辰之后,他也总是垂头丧气地出来,把一大堆东西扔给苏明成处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这一天,谢小玉早早就进了山谷。
整座落魂谷是一座很大的盆地,长近三百里,宽也有一百八十余里,四周重峦叠嶂,里面古木参天。
谢小玉到现在为止连四分之一都没搜索完,即便是搜索过的区域,也有很多地方因为太过凶险的缘故不敢深入。
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地方,实力相当于真人级的妖兽遍地都是,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惹不起。
“嗷——”
一阵轻微而又低沉的兽吼传进他耳朵里。
谢小玉站住了,侧耳倾听着。
在他的脚下,一只茶壶大小的蜘蛛冒了出来。这东西没有耳朵,听不到声音,却能够感知到空气的震动。
又是一阵吼声传来,他连忙从纳物袋里掏出一对银光闪闪的东西套在耳朵上。
那是一对白银打造的长耳,长两尺、宽六寸,配上“观天彻地洞幽大法”,他可以清楚听到三里之内树枝折断的声音,更大一些的声音就算远在十里之外他也能听到。
这次他听得清清楚楚,那声音来自东南方向二十余里的地方。
妖兽绝对不会莫名其妙乱吼,这头畜生肯定碰上什么强敌。
这样的好事他当然不会放过,不只是趁火打劫的机会难得,妖兽身上说不定有他要的药引。
谢小玉催促着那只土蜘蛛,让它在前面打头阵,一人一蛛小心朝着东南而去。
不小心不行,在落魂谷里做什么事都不能匆忙,走一步要看三看。
这里的每一棵树上都可能爬着两、三条毒蛇,至于各种毒虫更不用说,树后说不定还藏着一头妖兽。
如果什么都没有,就更可怕了,那棵树本身可能就有问题,或者地里藏着类似土蜘蛛的妖兽。
在牢里的半年,谢小玉学会随时都不能放松警戒;这两个月,又让他明白任何一个地方都可能潜藏着危机。
这是在书里永远都学不到的东西。
谢小玉走得很小心也走得很慢,而且不是笔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他的目标是远处的一座小山。 整整花了两个时辰,谢小玉才登上那座山的山顶,这里离兽吼传来的地方仍旧有三、四里远。
确认四周没有危险,让土蜘蛛在一旁放哨,谢小玉从纳物袋里取出一套东西。
那是两块阳燧镜,一大一小,大的如同洗澡的木盆,中间挖了个洞;小的那块仅如杯口,两块阳燧镜凹进去的那面互相正对着。
两块阳燧镜浮在半空中,徐徐转动着,最终朝着兽吼传来的方向。
谢小玉站在大的那面阳燧镜后面,眼睛透过中间的小洞看去。
远处的一切清楚进入他的眼睛里。
那边像地震过一样,数不清的树木倒在地上,成片山坡坍塌滑落,地面上新土翻卷。
一头受了伤的豪猪在那里嗷嗷直叫。这头猪的块头有一幢房子那么大,颜色棕黑,身上一根根利刺直竖着,每一根都有两个人那么长。
豪猪对面一条花纹斑驳的蛇正不停游走着。
从那倒下的树木和蛇身的比例来看,这条蛇长度至少在十丈以上,把它卷起来,同样可以塞满半幢房子。
看它三角的脑袋,绝对剧毒无比,最诡异的是它背后居然长着蝙蝠一样的翅膀。
谢小玉连忙将目光从这条飞蛇身上挪开。
蛇最为敏锐,万一气机感应,被它发现有人窥视,那就麻烦了。
这两头妖兽都极有耐性,一头不停打转,另一头只是吼叫却不肯主动进攻。
太阳越升越高,眼看着快要到正午,那条蛇猛地蹿出来,如同电射一般咬了过去。
几乎同时,豪猪的身体一缩,一根根利刺调转方向,指着那条飞蛇。
只听到一阵刺耳的嗤嗤声,一丈多长的利刺疾射而出。 那条蛇似乎知道厉害,身体在半空中诡异的扭转着,避开大多数飞来的利刺,不过仍旧有五、六根刺射在它身上。
一连串血珠飞溅,这些利刺划破蛇皮,带走十几片蛇鳞,然后滑了开去。
那条飞蛇居然在刹那间收缩肌肉,避开利刺的锋芒。
飞蛇被激怒了,一股墨绿色的毒烟从它嘴里喷了出来,豪猪被喷了个正着,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
那口毒烟厉害至极,四周沾染到毒烟的地面全都冒起白烟,被腐蚀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坑。
不过这一下也激起豪猪的凶性。这头妖兽猛地朝着飞蛇撞去,身上的利刺朝着四面八方乱戳。
那条蛇抽身急退,它可不想拼命。
突然,一个微不可查的碧绿小点落在飞蛇身上,那东西像是一片树叶,无声无息地贴了上去。
原本抽身急退的那条飞蛇突然间转了性子,尾巴一甩,朝着豪猪抽了过去。
这一下抽得地动山摇,豪猪少说有数万斤重,居然被抽飞百丈远,四周的大树也全都被抽飞起来,街区大小的一片空地被整整齐齐刮掉一层泥土。
不过那条飞蛇也不好受,它的尾巴被利刺划得鲜血淋淋。
那条蛇像疯了一样冲着豪猪扑去,不顾那锋利的尖刺,居然卷住豪猪的身体,像是要将豪猪活活勒死。
利刺穿透蛇皮,像一根根长枪般戳了出来。
豪猪知道无可幸免,干脆拼着同归于尽。它拼命挣扎、扭动着,尽可能将飞蛇的伤口撕裂得更大。
突然,一道碧绿光华闪过,那片贴在飞蛇身上的“树叶”飘飞而起,瞬间穿入豪猪的眼睛里。
这东西一离开飞蛇的身体,那条蛇就清醒过来,它挣扎着想要脱开,可惜此刻的它就像缠绕在针山上的一团棉线,扯都扯不下来。
碧绿光华一闪,从原来野猪的眼珠子里又射了出来,转瞬间没入那条蛇的伤口中。
那条蛇刚才还在挣扎,绿光一射入,它只扭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碧绿光华再一次飞出,在半空中闪了几闪,径直飞回谢小玉的手里。
这东西是一只虫,只有两截手指那样长,通体碧绿,形状像一片刚刚出芽的嫩叶。
这东西叫失心蛊,是苏明成费尽心机饲养的七种毒蛊之一。
谢小玉手里的这只失心蛊非同寻常。
当初他曾经对苏明成说过,七煞、七星、七毒、七蛊之外,还可以融入七情、七伤、七窍,不过那会为天所忌。
这话半真半假,不过他本人也不敢全练。
弄来魔门七情迷心大法之后,他只练了怒、惧两情,一个融入失心蛊,一个融入失魂蛊。
前者中了之后会变得怒发成狂,不死不休;后者中了之后会心生畏惧,疑神疑鬼。
谢小玉原本没想过要练这类阴毒诡邪之术,偏偏安阳刘家的门客之中有一个精于玄功变化的修士。
玄功变化练的是神魂,刀剑不能伤,五行法术不能破,非常难缠,只有两种手段可以克制它,一种是雷法,另一种就是魔门诸般法门。
魔门最擅长拘役魔头,魔头分有形、无形两种。所有的无形魔头无论心魔、阴魔还是天魔,都能迷惑心智,污淤神魂。
修练雷法肯定来不及,雷法本来就难练,也没什么捷径。魔功就不同,上手容易,进展迅猛,还有无数捷径可走。
这段日子以来,他能够分毫无损地进出落魂谷,而且颇有斩获,靠的就是这两枚玄冥阴煞迷心毒符剑蛊。
这一次又是剑蛊立下大功。
再次确定这一路上没什么凶险,谢小玉飞快跑了起来。
这是唯一必须快跑的时候,时间一久,肯定会有妖兽跑过来看情况,那就没他捡便宜的份了。
越往打斗的现场跑,谢小玉的心里越是震惊。 远处看还不觉得有多激烈,但是靠近之后,只看到被那条蛇抽过的地方全都是一人多深的印痕,五、六人围抱的大树被利刺完全洞穿,那片被毒烟腐蚀的地面有五、六个街区那么大,绕着走都要绕半天。
好不容易到了那两具妖兽的尸体前,谢小玉抖开当初顺手拿来的军用大纳物袋,把紧紧纠缠在一起的两具尸体全都兜了进去,然后背起袋子转身就走。
如果手上没这个大口袋,他还真想不出要用什么办法将两头妖兽运走。
木屋里满是血腥味,两头妖兽已经被肢解开来,墙边放着一根根利刺。
这东西比他手里那把法刀还要结实,一刀砍上去,刀口崩了,刺上居然连个白印子都没有。
一想到还有许多利刺扎在石头和土里,谢小玉就觉得可惜,那都是宝贝。
不过这头豪猪比较没用,除了一身利刺就没其他可取之处。
那条飞蛇倒是不错,肢解出来的材料里最好的就是背后那对翅膀。
这条蛇来去如电,极擅御风,绝对和那对翅膀有关,可以炼成一件用来飞遁的法器。
谢小玉正缺这么一件东西。
蛇皮肯定也和御风有关,虽然已经千疮百孔、破破烂烂,他还是小心翼翼剥了下来。
两个毒腺也是好东西。这条蛇的毒性异常恐怖,苏明成的七毒之中有一种毒可以换了。
和毒有关的还有两根毒牙,有人腿那么长,这也是天生的法兵,将来还可以炼成飞剑,最起码也是中品法器。
蛇背上还有一条大筋,这也是不错的东西。
蛇骨白皙如玉,用刀敲上去叮当作响,也是好东西。
至于蛇胆更是好东西。
一旁的木盆里堆着成山的肉块、肥膘和五脏六腑,这些全都是没用的东西,大部分都会给苏明成喂养蛇虫,小部分会拿来喂土蜘蛛。
做完这一切,谢小玉从角落里拿起一只紫红色的瓶子,用银针从瓶子里挑了一滴紫红色的液体,然后不管有用没用,一样样试过去。
蛇血没反应……猪血没反应……蛇肉没反应……猪肉没反应……蛇筋没反应……猪蹄没反应……不知道多少时间过去,他仍旧重复着那个动作。两个月来他都这样过,没反应是正常的现象,到现在为止,他还没看到有什么东西出现过反应。
正当他以为今天又一无所获的时候,突然紫红色的液体变成湛蓝色。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连忙又滴了一滴下去。
紫红色仍旧是紫红色。
让他感到疑惑的是,上面那点湛蓝色清晰可见。
这是一颗獠牙,尖端似乎有些绿色的东西。
谢小玉用布将獠牙擦干,拿到阳燧镜底下仔细看了起来。
阳燧镜可以将东西放得很大,用肉眼只能看到的一些绿色,在阳燧镜下会变得清清楚楚。
那是草的碎末,可惜,凭这些碎末根本看不出是哪一种草。
谢小玉看了盘子里那个沙袋一样的猪胃一眼,顿时一脸苦涩,难不成还要切开那东西翻找?
一刻钟后,谢小玉忍着恶心从木屋里跑了出来。
恶心归恶心,他的脸上却充满喜悦。
他从豪猪的胃里找到一些草叶,更让他兴奋的是,他以前看过这种草,只不过那地方非常凶险,他不敢靠近。
“有结果了?”李光宗迎了上去。
“我已经找到药引了。”谢小玉满心欣喜。
“那我们赶快去采。”比李光宗更急切的是戏子,他们几个深受毒害。
相较之下,苏明成比较淡然。天宝州各个堂口全都有解毒丹出售,这是堂口的福利之一,同样也是吸引散修加入堂口的手段。
对普通人来说有价无市的解毒丹其实并不难弄,只要每个月都有人从中土过来就行,解毒丹在中土并不是什么很难买到的东西。
“有一件事比较麻烦,药引所在的地方有一个很大的蜂窝,里面全都是毒蜂。”谢小玉先说了难处。
“这简单,弄个养蜂人戴的纱布罩不就行了?”李福禄在一旁说道。
“屁!那会是普通毒蜂吗?小哥都不敢靠近,一个纱布罩能有用?”李光宗怒骂着儿子。
“不管怎么说,先试试看。”谢小玉也不太有把握。不过,既然知道药引是什么,总能想办法弄到手,像一开始那样毫无头绪才让人感到为难。
“实在不行,就打个铁罩吧,我不信那些毒蜂连铁都能戳穿。”老矿头在一旁说道。虽然排毒丹对他没什么用,不过他也挺热心。
“要打就打结实些,反正仓库里多的是各种金属锭,干脆用它们打造。”李光宗搓了搓手。
想到就做。众人也没了吃饭的兴趣,谢小玉、李光宗、苏明成三个人钻进铸造房里。
铸造房在营地的一角,深埋于地下,里面肮脏又凌乱,地上厚厚铺着一层矿渣和铁砂,四周的墙壁是用矿渣砌成,为的是隔音。
这里是极险之地,声音太大的话,很容易招来妖兽。
房子正中央有一座炼炉,炉心是地面上钻的一个脸盆大的窟窿,直接引来地火,天宝州的炼炉几乎都是这种类型。
苏明成负责开炉,三个人里他的真气最雄厚,这项工作非他莫属;李光宗负责搬运,因为他力气最大;谢小玉则专管成型,这需要控制力。
“玄铁……来一块。”李光宗在金属锭里翻来翻去,最后抽出一块漆黑的铁锭。
玄铁并不是这些材料里最珍贵的,但是说到坚硬,没第二种材料能与之相比。
“再来一块闪星银,这东西最软。”李光宗又挑了一块金属锭。
“你当过兵、打过仗?”苏明成好奇地问道。知道打造防具要软硬搭配的人,不是专职铸造师,就是军队出身的人。
“当年在丘洛川的时候被拉过壮丁。”李光宗嘴上似乎不怎么愿意,好像拉壮丁很委屈,但是语气中却带着一丝自豪。
丘洛川大捷是近百年来对土蛮部落最大的一次胜利。
“怪不得你能回中土。”苏明成恍然。
天宝州这个地方来很容易,走却难。
行空巨舟来的时候带的大部分是人,东西带得很少,回程却载满金属锭,准备给人的空位只有几十个,大多被官府和矿业会占走,剩下的位子也都被各大帮会把持,小老百姓想离开绝对比登天还难。
两块金属锭被扔进炼炉里,这是矿业会所提供的标准炼炉,火力强猛,操作简单,不过控制不易,不是用来造器的那种。
锭子渐渐变红,闪星银先开始熔化,软软地流淌着,变成一团扭曲的液体。
好半天后,另外那块玄铁也开始熔化。
谢小玉双手掐诀,每一次用手一指,那块玄铁就像被无形的铁锤击打一下似的,在火花四射之后,肯定有一块地方瘪了下去。
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那块锭子渐渐改变形状,变成一个很大的伞盖。
那团完全融化成液体的闪星银在伞盖上摊开,转瞬间就变成紧贴在上的一层银色薄膜。
伞盖的边缘,这层薄膜垂落变成丝丝缕缕,然后互相缠绕编织起来,转眼间变成一张银色的渔网。
将这顶伞盖从炉膛里取出,谢小玉问李光宗:“你老婆平时织的那几方轻纱呢?先拿来用用。”
“我马上去拿。”李光宗连忙说道。
那几方轻纱是用土蜘蛛吐出的蛛丝织成,原本打算织成布匹,但是蛛丝太轻太细,最后变成薄纱。
原本说好用蛛丝织成布之后,替每个人裁剪一件法衣出来,但是变成轻纱之后,那几个小子看不上眼,所以蛛丝轻纱一直都堆在库房里。
现在总算派上用场。
入夜之后的落魂谷越发幽深恐怖,远处的群山就像是锋利的犬牙,月光投在茂密的树冠上,洒落下的光芒也显得清冷彻骨。
猛兽全都有夜间觅食的习惯,妖兽也一样,夜晚才是它们出没的时候。
谢小玉以前没有在晚上进入这里的经验,这样太危险,不但妖兽出没无常,他的视力也受到限制,两大法宝之一的阳燧镜更是一点用都没有。
不过权衡利弊之后,他还是决定冒一下险。
蜜蜂白天才会活动,晚上一般不会出来,所以白天的危险性远远大过晚上。
一路上小心翼翼,让土蜘蛛在前面探路,他跟在后面。
那对白银长耳自始至终都戴在耳朵上,每一次都要反复确认前面没有危险,这才快跑几步。
蜂巢在落魂谷深处的一处断崖上,到了那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谢小玉撑开巨伞,顶在头上,将闪星银网和厚厚的几层轻纱披散下来。将土蜘蛛召了回来,他自己一步步朝着蜂窝摸了过去。
那片草就长在蜂窝底下,稍微离得远一些就没草长出来。
谢小玉有些怀疑这种草和毒蜂有着伴生关系。
虽然有这样的猜测,他仍旧蹲下身子,取出一只扁平的盒子,小心地连根一起挖了一大片草。
他打算带回去试种看看,如果能成功的话,以后就用不着冒险了。
将盒子收好,他开始割草。这一次他只要长在地面上的草叶子,如果无法人工种植,这片草地就是最重要的宝库,不能竭泽而渔。
割了一斤左右,他收住手。
这东西不是主要材料,只是一味药引,可以少放一些。
再说这东西虽然可以解除天宝州无所不在的瘴毒,本身却也是一种剧毒,他、苏明成和李光宗受得了,其他人不行。
将割下来的草叶装进一个小布袋,然后塞进纳物袋里,他小心翼翼沿着原路退了回去。
眼看着就要到山脚了,突然一道黑影从旁边的树丛里扑了出来。
谢小玉飞身而起,直接跃了过去,他不想在狭窄的断崖上和任何东西打斗。
跳起来的同时,他的手指一弹,一枚剑符疾射而出。
借着剑光,他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一头背上生着一排骨板、形状像蜥蜴的怪物。
那东西吐出一条长舌,如同鞭子一般抽了过来。
剑光猛地一震,一道清冷的剑气激发而出,在半空中画了一道半月形的圆弧,圆弧瞬间转动两下。
只这么一转一绞,那根又细又长的舌头从中被截成两段。
刺耳的嘶吼声顿时划破夜晚的寂静。
只听嗡的一阵巨响,黑压压一大群毒蜂从蜂巢里飞了出来。
一看到这幅情景,谢小玉双手抓住巨伞拔腿就跑。这时他再也顾不得黑暗中藏着的危险,先躲过眼前的危险再说。
身后响起一阵劈啪抽打的声音,还有一阵阵刺耳的嘶鸣。
谢小玉稍一回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那头坏事的怪蜥蜴一眼,他的寒毛全都竖了起来。
那头蜥蜴在地上乱翻乱滚,一条尾巴在地上乱抽,劈啪的抽打声就是这么来的。它的身体东一个鼓包、西一个肿块,已经完全变形了。 被蜜蜂蛰到会起肿块这很平常,但是整个身体肿大五、六倍就不正常了,说明毒性之烈超乎想象。
突然,一小群毒蜂调转过头,朝着谢小玉这边飞来,眨眼间将他团团围住。
只听到一阵密如拨弦的叮当声从头顶上传来,毒蜂进攻了。
谢小玉什么都不管,一个劲儿地蒙头往前跑。
呼地一下,从前面一棵树后窜出一条黑影,他心头微震,以为那东西也要扑过来,没想到那东西像见了鬼一样,扭头就跑。
不过四条腿跑得再快,也快不过长着翅膀的东西。围拢着谢小玉的那群毒蜂分出一小队朝着黑影追去,转瞬间,那边响起同样凄厉的惨叫声。
谢小玉的心头一阵冰凉。他现在明白为什么蜂巢边没什么妖兽,原来这些毒蜂是落魂谷里的一霸,没什么妖兽敢招惹。
头顶上叮叮当当的声音越发密集,突然,一道极为轻细的穿透声传入他的耳朵里。
抬头一看,只见玄铁伞盖上多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小孔。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很快,穿透声密集响起,眨眼间,玄铁伞盖就变成一面大筛子。
谢小玉的眼睛盯着头顶上,他现在进退两难。
如果就这么逃回去,同样也会把成群的毒蜂引回去,就算营地里有一座大阵,但是对这种数量众多、个头却细小的东西,“倒转乾坤虚空挪移阵”并不是很管用。
眼看着头顶上星星点点的穿孔已经连成一片,他的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突然,他想起一件事,低头看了四周一眼。
伞盖下垂落的轻纱外同样围满毒蜂。
这些毒蜂一点都不客气,也拼命朝着轻纱不停攒刺,但是那些轻纱浑不着力,无坚不摧的蜂刺直接从轻纱的网眼里穿透过去。
头顶上渐渐残破的玄铁伞盖和四周垂落的轻纱在他眼前交替出现,一时之间,他整个人呆愣住了。
穿透声越来越响,渐渐连成一片,不只穿透,有的地方洞眼密集,已经开始破碎。
只听到哗啷一声轻响,左面边缘处很大一块破片掉落下来,无数毒蜂蜂拥而入。
这时,谢小玉口中一声轻叱,他的手猛地展开,一道朦胧的剑光朝着四面八方散去。
这道剑光很弱,没有以往那种锋锐犀利的感觉,轻若无物,不带一丝杀气,却将漫天毒蜂全都笼罩在里面。
原本漆黑一片的四周顿时变得星星点点,每一只毒蜂都沾染剑光,剑光犹如实体挂在毒蜂轻盈的身体和薄而透明的翅膀上,犹如清晨挂在草叶上的点点露珠。
突然,这些璀璨如露的剑光同时飞散开来,那一幕仿佛晨曦落在大地之上。
再也没有毒蜂的嗡鸣声,再也没有金属穿透声,四周重归寂静。
这是露。
谢小玉忘记此时身处险地,他的脑子里只有刚才那一剑。
和电的暴烈狂猛、刹那光华不同,露虽然同样短暂,却没快到那等地步,而且很轻很柔,让人在不知不觉间中招。
露原本就是水气凝结而成,水气无所不在、无所不至。
这一剑的要旨就在于无所不在、无所不至。没有发动之前,对方已经陷于剑招之中;一旦发动,异变突生,对方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和“如电”一式比起来,“如露”一式可以说很慢,也可以说极快,比“如电”更快!
第5章 炼丹
黎明破晓,营地里静悄悄的,没有埋锅做饭的声音,也没有准备工具的声音,所有的人都焦虑地看着落魂谷的方向。
终于,一道人影出现了。
“你回来了,太好了!”李光宗喜道。突然他愣在那里,因为他看到谢小玉手里拎着的玄铁伞盖已经破破烂烂。
其他人也惊呆了。
“差一点要了我的命,实在太危险了。”谢小玉把破伞扔在地上:“这几天你们都在家修练吧,山谷里恐怕不太平,可能会有妖兽跑出来。”
“你没事吧?”李婶关切地问道。
“没事,只是累了点,我去睡一会儿。”谢小玉把腰间系着那只装草的袋子取下来,扔给苏明成:“你先帮我处理一下,研磨成粉,再滤除杂质。底下还有一只盒子,里面是带根的草,你试着种种看,如果能成功就太好了。”
苏明成两眼发亮接过东西。此刻,他彻底服了谢小玉的气度,换成他自己,肯定第一时间就把这些全都藏起来,不告诉任何人。
他同样也明白谢小玉不在乎的原因——他就算知道这是药引也没用,因为他不会炼丹,会炼丹的是谢小玉自己。
这就是有一门手艺在身的好处。
苏明成也开始思考要不要练一门手艺?
三大杂艺肯定没戏唱。
他既没炼丹的天赋,也不打算造器,因为修练剑符真解的缘故,制符肯定要练,但是仅此而已,他修练都来不及,没时间练别的法术,制符一条走不远。
好半天他发现,最适合自己的好像就只有炼毒和养蛊。
一想到这些,他心里总有些不太舒服。他修练的剑符真解是道门正宗无上法诀,但是除了这些之外,他会的东西全都是邪门外道的法门。
苏明成垂着头,抱着一袋毒草走了。
有了谢小玉刚才那句话,其他人也不去挖矿,李福禄他们几个各自占据一个灵洞打坐练气去了。
他们年轻,这一点就比老白、超叔有利得多。
两个月来,他们轮流在灵眼石洞里修练,进展神速,只差一口气就能入门。
“早饭怎么办?”李婶为难地看着丈夫。
“还管这些干嘛?大事要紧。”李光宗看着苏明成在那里忙碌,偏偏自己帮不上忙,心里异常焦急,火气不免大了一些。
“小李媳妇,你去把鸡撕开,包在饭里捏成团子。我看他们几个也没心思吃东西,等一会儿饿了,拿几颗饭团就可以填饱肚子,不耽误工夫。”老矿头无比羡慕地看着那几个灵眼石洞。
两个月来,他也感觉到修练的效果,但是比起其他人来差远了,甚至连二子和戏子都超过他一大截,所以他知道自己确实没什么希望。
营地一片寂静,所有的人各自忙着自己的事。
接近中午时,谢小玉从灵洞里出来,他已经睡够了。
苏明成就在灵洞不远处的地方坐着,一看到他出来,立刻将一只玉瓶递了过去。
谢小玉接过玉瓶,走到放食物的地方,掀开纱笼,从里面取了两颗饭团,转头对李婶说道:“这办法好。修士修练起来没日没夜,往往一出来就觉得肚子饿,如果有现成吃的再好不过。”
李婶被夸得眉开眼笑,连声说道:“那以后我就这么办。”
谢小玉道了声辛苦之后,转身回了灵洞。
一进去,他立刻把那口从忠义堂得来的丹炉拿了出来。
太古年间遗留下来的丹鼎、丹炉都很复杂,因为仿照人体而制,有窍有脉。
这座丹炉有九窍,即便在那个时代也是最顶级的一类。
把丹炉小心地放在右侧石壁里,那里有一个凹坑,是他特地凿出来。这个灵洞充满庚金之气,只有那个凹坑里不同,充塞着丙火之气。
在凹坑内侧,有一根铜管从上面引下来,连通到底部一圈铜盘上。
谢小玉在墙壁上轻轻一按,顿时从铜盘中射出九道极细的光,每一道光恰好射入丹炉的一窍中。
在他的灵洞外面有一面很大的阳燧镜,阳光射在镜子上,被聚集到一点,然后通过内侧镀银的铜管传到底下。
在铜盘的一侧有九个旋钮,每个旋钮可以控制一路光线的强弱。
炼丹最难的地方就是对火的控制,高明的炼丹师肯定也是御火的高手,谢小玉对御火没有一点心得,所以只能另寻他法。
此刻他所用的炼丹之法,另辟蹊径,用阳燧镜聚光代火。
火调节起来困难,光就容易许多了。
将旋钮开到最大,让丹炉加热。
看着火候差不多了,他将光线关小一些,然后用一把小勺将准备好的材料一样样送入炉口。
所有的药材全都经过滤除杂质后再细细研磨,变成一堆极细的粉末。一进入炉中,药粉立刻化散开来。
他的这种炼丹之法与众不同,名为子午孕丹术,是用文火慢炼,让各种材料的药力完全挥发出来,让它们在丹炉里相融相合,自然凝结成丹。
说起来,这套理念和太古时代道法自然的炼丹之法殊途同归,所以当初他一看到这口丹炉,就迫不及待地拿了下来。
这套炼丹术准备繁琐,光药材的处理就很麻烦,限制又极多,必须午时开炉,子时收丹,而且必须有太阳,还不能是冬季,耗时又长,一次不能炼得太多,可以说缺点一大堆。
谢小玉得到这种炼丹之法完全是意外。
当初他在藏经阁的时候,什么杂书都看,其中有一部《奇技妙法百篇》,里面记载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像阳燧镜的各种用法还有这门子午孕丹术,都来自这部奇书。
所有的材料全都送入炉内后,谢小玉关上顶部的盖子,然后打了一道法诀。
这道法诀是将他的神识和丹炉融为一体。
太古时代炼丹之法是将丹炉当做人的分身,同样需要呼吸吐纳,同样需要气息流转,只不过呼吸吐纳的是药力,流转搬运的是药气。
现在的炼丹师早就不这么做了,所以他们得到太古时代的丹炉也用不了。他能用,是因为他以前走的是人器合一的路子,两者异曲同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光线渐渐微弱,最后彻底消失,想必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谢小玉却毫无所觉,以往他也炼过丹,但是没这么投入过。
这是因为丹炉不同。
他和这座丹炉有一种息息相关、气机相引的感觉,许多以前不明白的道理现在都变得清晰起来,不光是和炼丹有关的道理,还有很多修练方面的东西。
他想起师父曾说过——丹道、器道、符道、阵道和修练之道殊途同归。以前无法理解,现在他明白了。
谢小玉正沉醉于悟道中,突然感觉到丹炉里一阵劈啪乱响,整个丹炉微微震动起来。
那些完全混合在一起的药气突然互相分开,一部分融合在一起,然后凝聚成团,另外一部分则朝着四面八方分离。
此刻,他刚刚从悟道中醒来,神情仍旧有些恍惚。眼前这一切,在他眼中仿佛是天地初开浊气下沉、清气上升那一幕的重演。
他的耳边如同惊雷闪过,猛然间想起一段曾经看过的文字:“一丹一天地,一丸一世界,浑沌化乾坤,炉中演天变。”
这是一篇丹经的总纲,哪一篇他已经记不得,当时只是一眼晃过,以为那是一段偈语,并没往深处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从恍惚中醒来。
一想到丹炉里还有丹药,谢小玉啊地叫了起来。
收丹要打法诀,否则丹药根本没办法凝结成型,就算凝结了,也会立刻散开。
现在后悔太迟了,这炉丹十有八九完蛋了,好在不是一无所获,至少让他领悟丹道的真谛。
他苦笑着打开丹炉的顶盖。
顶盖还有些烫手,一打开,就看到里面雾气弥漫,那是残留的药气。
丹炉底部铺着一层很细的粉末,他拿了一张纸,将粉末倒在纸上,凑到灯盏下看了看。
粉末颜色暗红,像是把朱砂和炭粉混合在一起的模样。
用手指沾起一点舔了舔,顿时一股浓重的药味冲鼻而入,紧接着,丝丝缕缕的药力在舌尖化开。
再蹩脚的炼丹师,在尝药方面肯定是行家,他学炼丹同样也是从尝药开始。
一尝之下,他松了口气,丹变成了散,药力弱了很多,但是能用。
他分出一小堆,用纸片卷起来送进嘴里。
药粉很苦,不过发作很快,这是散的特征。
片刻的工夫,谢小玉就感觉浑身上下都在发痒,从五脏六腑一直痒到外面。
他连忙盘膝坐好,调运体内的剑气,一遍又一遍运转着,这能够让药力发挥得更加彻底。
痒的感觉先是一点点加深,渐渐又减轻,从毛孔之中不停地有黑漆漆的油腻冒出来。
感觉余毒已清,谢小玉打开洞门冲了出去。
营地一角有一个水池,四周用木墙围着,平时是用来洗衣服的地方,有时候也用来洗澡。现在是深夜,根本用不着担心遇到人。
他冲进去,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体内余毒尽去,身上也不再油腻腻的,感觉舒爽多了。
突然,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天,然后低头看了看地。不知不觉中,整个天地完全两样。
天空中原本不动的星辰在他眼中缓缓转动起来,千变万化,没有一刻停息。
平时觉得沉稳厚重的大地也一下子变得充满生机,每一寸土壤中都活着亿万生灵,而且每一刻都有许多生命死去,同时又有许多生命诞生。
星辰运转,生死繁衍。
这一瞬间,谢小玉捕捉到一丝大道的痕迹。
同样也在这一瞬间,他知道自己终于跨过那道障碍。他在练气八重停滞两年多,一直没有寸进,但是此刻他踏入练气九重。
九重是一道小门坎,需要感应天地,寻找大道之机,这一步是关键,找到什么样的大道之机,会决定有什么样的成就。
十重又是一道小门坎,要连接天地之气,化后天呼吸为先天呼吸;之后就是一道大门坎,要沟通天地,以己之气,引天地之力。
过了就是真人,长生有望;过不了仍旧是凡人,最后不过黄土一抔。
一年的停滞,一年的蹉跎,没想到在炼了一次丹后,居然破开束缚。
谢小玉心中感慨万千。
清晨,所有人都围拢在放吃食的矮桌前,桌上放着的是一个个拇指大小的纸包。
李福禄伸手去拿,被谢小玉打了回去。
“别急,我有话说。你们服下药散之后就立刻在这里打坐,运功行气将药力化开,可能肚子会不舒服,特别是那几个吃饭总嫌不够的饭桶。肚子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就去茅厕,别去晚了,要不然……我就不用说了。之后去洗澡,李婶已经替你们准备好衣服。”
说完,谢小玉才将纸包一个个发下去。
李光宗他们最干脆,拆开纸包往嘴里就倒,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吐纳运气。
苏明成稍微有些犹豫,他能买到解毒丹,对手上这份药散实在没什么兴趣,不过,最后他还是把纸包里的东西倒进嘴里,这是给谢小玉面子。
唯独三个女人异常尴尬。她们商量一下,全都把纸包塞进怀里,打算等到深更半夜再用,这样就用不着和男人们抢茅厕和澡堂。
她们刚刚做出决定,就看到二子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捂着肚子往茅房冲,嘴里还叫着:“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几乎紧跟在他后面,戏子也跳了起来。
这两个人体内的积毒最深,所以药一下去就立刻有了反应。
第三个跳起来的是李光宗。他在天宝州曾经待过十几年,风里来雨里去,就算再小心,吸入的毒素仍旧不少。
剩下的人就好多了。
老矿头身为矿头,也算是有地位的人物,吃的都是矿业会所送来的食材,大多是四等,偶尔也有三等,里面毒素很少;其他人来的时间短,毒也不深。
过了一刻钟之后,超叔也起来了,之后是长叔,接下来是老白。
第四个起来的是二呆,这个傻小子跑到茅厕前面,这才发现里面全都有人。
“叔,您出来一下换俺吧,您老已经在里面蹲了老半天咧!”二呆抱着屁股在那里跳脚。
“滚!”茅厕里传来李光宗的一声怒吼。
二呆没办法,只能挪到旁边一扇门前,探头探脑地求道:“二子叔,您好了没?”
“别来烦我,再等一刻钟就换你。”二子蹲在那里嚷嚷着。
他的肚子里仍旧如同翻江倒海一般,而且他也看出来,要是把地方让出的话,等一会儿可轮不到他。
“二呆,去外面找个草丛解决,别在这里废话。”戏子不等人求上门来,抢先开口说话。
“俺不行咧,俺忍不住咧。”二呆在那里跳脚,他可不想去草丛里蹲着。
离得近,三个女人肯定会收拾他;离得远,靠近大阵边缘,经常能看到巴掌大的蝎子、半尺长的蜈蚣爬来爬去。
他还在那里磨磨唧唧说好话,就看到李福禄朝着山头后面跑去。
二呆不知道那家伙有什么打算,不过他还是捂着肚子跟了过去。等到他转到后面,就看到李福禄在土里挖坑。
“你离俺远点,而且不许在上风处。”李福禄大声喝道。
“俺知道,俺知道。”二呆连连点头。
在下风处找了一块有石头挡着的地方,二呆刚刚挖好坑,就看到他哥大呆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串人。
一时之间,后山头变得臭气熏天。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从山头后面转了出来,一个个如释重负,不过身上仍旧黏糊糊的。
此时,李光宗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站在营地中央。他在茅厕里蹲了好长时间,洗澡却快得很,跳进水池里面刷了两把就立刻起来。
和谢小玉一样,他也感觉自己又进了一步。他的涌泉、太溪、大敦、太冲、太白五个穴位正一呼一吸,不停吸取着大地中的灵气。
这是《力士经》第二重——透穴。
此刻他觉得只要双脚不离开地面,浑身上下就有用不完的力气。
“呼!”
李光宗重重吐了一口气,那股气如同狂风席卷,蹈得地上沙尘石子乱飞。
他猛地一脚踏出,地面顿时荡起一圈涟漪,就像地震一样,方圆百丈内石头不停乱跳,那座大棚更是抖个不停。
李光宗脚下不敢再用力,怕将大棚拆了,他双脚站定,右掌猛地推出。
半空中犹如打了个霹雳似的,转瞬间,百丈之外的山坡上尘土飞扬,一个数丈方圆大小的手印留在上面。
“好厉害……”那群小子全都傻呆呆地看着山坡上的手印。
“《力士经》没什么附带的法术,声势却挺骇人。”苏明成是行家,他当然不会为这一掌所动。
这一掌看似威猛,实际上力量分散,根本不实用。
他惊讶的是李光宗的修练速度。半年不到,已经连升两级,按照这个速度,用不了三年就和他的实力相当。
对于其他人的评论,李光宗根本没有听进去,此刻他正回味刚才那一掌。
他知道那一掌力量分散,从掌法上来说,没有一点可取之处,但是那掌力如同惊涛骇浪,而且前力刚尽,后力又生。
现在他只打通脚底的五个穴位,周身有七百二十个穴位,如果全都打通的话,不知道会强悍到什么地步。
正当所有人为这一掌发呆,突然二呆大叫一声:“俺入门咧,俺……”他猛地一掌推出。
这一掌远没有李光宗那一掌浑厚霸道,却也有一股气劲逼射而出,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周围的人全都被掌劲推得摇摇晃晃,一连跌出去十几步,才重新站定。
不过很快又有人兴奋地大叫:“俺也是,俺也是!”
几个小子纷纷沉心内视,片刻之后,也一个个狂呼乱叫起来,全都兴奋不已。
“别闹了,先去洗澡。”李光宗喊道。
几个小子不敢不听,乖乖朝着洗澡的地方跑去,一边跑、一边傻笑着。
超叔、长叔、老白、二子、戏子、老矿头恰好从木墙后出来。长叔浑身发抖,脸上满是狂喜之色,其他人却有些失落。
“修练不是一时的事,你们迟早也能入门。”李光宗安慰道。
“一块大石头落地,以后用不着担心瘴毒了,这要好好庆贺一下。”李婶也走过来说道,这招显然比李光宗的安慰管用得多。
另外两个女人立刻准备去了。今天肯定要多杀几只鸡,种在管子里的那些菜也要摘点下来。
平时用来休息的那个木头圈子中间摆上一张大圆桌,所有的人全都坐下,桌子上摆着六只盘子和一口铜锅。
三荤三素加一锅鸡汤,算不上很丰盛,不过能够在短时间里置办好这么一桌,已经很不容易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没有酒,因为谢小玉说过,修道之人最好不要饮酒。
虽然没有酒,饭桌上的气氛仍旧颇为热闹。
“刚才你那一掌好厉害啊!”老矿头羡慕不已地说道。
“马马虎虎,《力士经》不是用来打斗的功法,威力有限。”苏明成心里多少有些不悦,所以不知不觉中,说出来的话带着一丝贬低的味道。
“他说得对。”谢小玉不帮任何人说话,只要是对的,他就承认:“不过这要看修练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是为了打斗,换成同类之中带‘天王’、‘仁王’、‘明王’、‘金刚’字眼的功法,至少要强五倍以上。那还是没名字的,还有一些有名字的,比如‘蚩尤’、‘黑天’、‘大威德’,那就更没法比。”
众人顿时有些沮丧起来。
“不为了打斗呢?”戏子听出一丝言外之意。
“苏明成恐怕不知道吧?《力士经》现在虽然是随处可见的功法,但是在一万年前,它却是玉霄宫秘传的无上大法。那时候它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名为《玉霄太元十八重天》。”谢小玉又开始讲起古。
“一万年前?”苏明成喃喃自语着。在场的人中,只有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一万年前,天地大劫。
大劫之前,修练者以长生为目的,并不重视法术,认为道是根本,法是末节。
大劫之后,一切都变了,光修道不修法的功诀大多被摒弃。
“无上秘法……”苏明成神情怪异地念了两声,忍不住问道:“你们门派里知道这件事的人应该不少吧?既然这是无上秘法,就算威力差劲一些,肯定也会有人修练,那岂不是真君一群、地仙一堆?”
苏明成这样说本来是有所怀疑,没想到谢小玉微微一笑道:“所以不是大门派的人,根本想象不出大门派的恐怖。你知道这种功法为什么改名为《力士经》?因为它是给门派里没什么资质的仆佣练的。大门派十年开一次山门,一次最多收几十个弟子,能够踏入玄门的不过两成,能够再进一步的顶多半成,偌大一个门派难道靠这么点人撑着?”
苏明成早已经坐直身子。这种大门派的秘闻,他这种散修能听到也是机缘。
“大门派里仆佣的数目少说有一万之数。《力士经》没什么威力,但是想要有所成就却容易,一万人里有两成能够踏入玄门,那就是两千真人;若有半成的人能够再进一步,这就是五百真君。他们平日都在后山修练,虽然战力不行,法力却高,一旦有敌来犯,护山大阵开启,两千真人同时发功,五百真君执掌阵旗大杀四方,有谁能够抵挡?”谢小玉道出其中的奥妙。
苏明成如同醍醐灌顶。
现在他彻底明白为什么小门派轻易就会被灭门;中等门派稍微好一些,却也朝不保夕;大门派却始终鼎立不摇,任凭门派里斗得你死我活,门人弟子自相残杀,有时候杀得连中等门派也不如,却没看到有什么人敢打大门派的主意。
本来他以为大门派间互相有什么默契,现在总算明白,原来靠的是千百年来积累起来的厚实底子。
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李光宗他们都听在耳里。
李光宗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以前觉得能够修练已经是天大的幸运,现在真的踏上修练之路,他又羡慕起谢小玉那身本事。
“小哥,你肯定有办法吧?俺也想像你那样。”比李光宗更急切的是李福禄。
年轻人比中年人更多一丝朝气,也更多一丝傲气。
“办法是有,那边就是蛊池。炼蛊和功法无关,又很厉害。”谢小玉指了指远处的凹地。
李福禄连忙摇头。年纪越轻,就越在意善恶,他总觉得碰这些东西的都不是好人。
反倒是二子、戏子、超叔、长叔、老白、老矿头这几个人心有所动。
他们的年纪都大了,阅历也够,自然明白善未必是真善,这个世上人面兽心之辈多的是。
邪门外道的手段只要不主动害人,仅仅用来自保,他们根本不会有心理负担。
“放心,如果以后碰上机缘,我会帮你们弥补这个缺憾。”谢小玉安慰他们一句,不过他也没将话说死。机缘这东西谁都确定不了。
其实办法并非没有,修练《力士经》的人可以走近身搏杀的路子,但是这条路凶险难行,早期威风八面,但是到了中期就开始停滞不前,偏偏想突破还得勇往直前,要不停和人争斗。
所以走这条路的人要不天赋异禀,要不有一门极好的护体功诀在身。
谢小玉正想开口,突然他转头看向远方,好半天后,他神情凝重地问道:“今天好像不是飞天船过来的日子吧?”
“不是。”老矿头记得最清楚。其他人只管修练,和外面打交道的事都由他负责。
“有人过来了。”谢小玉站了起来。
李光宗也放下筷子说道:“把东西全都收拾收拾,女人下地洞。何叔、二子、戏子你们也一起过去,其他人抄家伙。”
“来的人未必有恶意。”李婶在一旁劝道。
“住口!这种大事女人瞎搀和什么?”李光宗怒骂道。
此刻的他完全换了个人,显得强横又霸道,但话出口,他立刻醒悟过来,老婆没什么恶意,只是缺乏见识,所以连忙解释:“这个地方可不是平安乐土,第一次遇上不认识的人,最好多加防范,小心点没坏处。等到对方亮出刀来的时候,十有八九已经晚了。”
李婶不敢再开口,众人各自准备。
谢小玉跑到那间木屋里,出来的时候手上抱着一捆利刺,正是那头豪猪身上取下来的东西。
这些刺长一丈,重量却比竹子还轻,刚硬锋锐,不是法兵却胜似法兵。
“用这东西。”谢小玉把长刺戳在地上。
“我还是喜欢这玩意。”李光宗挥了挥手中的刀轮。两个月来,他没少花时间琢磨这东西,自己琢磨出一套招式,比当初乱舞强得多了。
“俺要那把刀。”李福禄早就看中另外两把法兵,相对于剑,他更喜欢刀。
“我骗过你吗?”谢小玉问。
“没。”李福禄想都没想,立刻答道。
“这东西比那两把法兵强多了。”谢小玉将一根长刺扔到李福禄脚边。
长刺立刻穿透泥土,一下子扎进地里三尺有余。这长刺锐利到这样的程度,包括苏明成在内全都被吓了一跳。
李福禄再没话说,高高兴兴将长刺拔出来,在手里舞动着,还不停地东戳戳西刺刺,不管是木头还是岩石,全都一捅一个窟窿。
其他几个小子也各自抢过一根长刺。有了兵刃在手,他们再也没有恐惧,反倒巴不得有敌来犯,正好让他们试试掌中的长枪。
天空中果然有飞天船过来,到了近前看得分明,正是往日来回于临海城和这里的那艘飞天船。
等到再近一些能够看清船上的人,谢小玉挥了挥手道:“把东西收起来吧,是忠义堂的人。”
“他们来干嘛?”苏明成嘟嚷一声。两个堂口行事迥异,他看对方自然不顺眼。
“不会是冲着排毒丹来的吧?”李光宗现在对忠义堂也不怎么信任。
“不可能。从临海城到这里要五天,我昨日开炉,今日子时方才炼成,这里又有大阵阻挡,外面的人根本占算不出这里的状况。”谢小玉不擅长掐算天机,但是他的师父擅长此道,所以他对六爻、八卦、梅花、易数全都有些了解。
当初让老矿头装可怜,从矿业会所讨要来“倒转乾坤虚空挪移阵”,不只是防备妖兽袭击和有人暗算,也是为了防备有人占算他的动向。
飞天船缓缓落下,来的人正是忠义堂那两位军师。
周大夫一下飞天船,鼻子立刻嗅了嗅。
他闻到两种味道,一种是药味,很浓,应该刚炼成不久;另一种是粪臭味,像是久病之人排出的粪便。
等到他看清李光宗和李光宗身后那群小子,立刻明白一切。
“恭喜,恭喜……各位体内沉积之毒尽去,从此之后再也用不着担心天地间这些瘴毒邪气了。”周大夫朝着众人一稽首。
“同喜,同喜。”谢小玉同样稽首一礼。不过他并不打算和这两个人客套太多,所以直接问道:“不知两位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祸事。各位不知道自己大难临头了吧?”铁嘴张在一旁抢着说道。
谢小玉眉头一皱。算命者多以惊吓开头,为的是先声夺人,不过眼前这人应该知道江湖手段对他没用。
“安阳刘家的人又玩什么花样?”谢小玉淡然地问道。
“先不说这个。你在这里消息闭塞,恐怕不知道天宝州出了件大事吧?”铁嘴张不愿意让谢小玉得到主动权,所以话题又是一转;与此同时,他还朝着后面的苏明成扫了一眼。
“愿闻其详。”谢小玉知道这样一说就落了下风,不过他已经没兴趣斗机锋了,就算落了下风又如何?
“最近北面不大太平,很多迹象都证明土蛮各部正朝那里汇聚。”铁嘴张略微有些得意地说道。
这分得意是冲着苏明成去。忠义堂得了消息,信乐堂却没有,这就是底蕴的不同。
“土蛮攻城!”苏明成大惊道。
如果此刻二子、戏子、老矿头在这里,肯定也会做出同样的判断。各部汇聚就是土蛮攻城的先兆,前三年莫不如此。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这里是东部。”李光宗有些莫名其妙。
“前年子归城被攻破,是因为没人愿意防守,连当地守军都逃了。出事之后,所有守军被尽数斩首,而且官府还规定从今往后再有类似事件发生,其他城市和每个矿区都要派人增援。”苏明成对这里的事多少有点了解。
“像我们这种新开的矿区也要派人增援?”谢小玉问道。这好像太不近情理。
“上面没有规定,那就可松可紧。问题是有人在中间搞鬼,而且这个人有权有势,官府和矿业会所都得卖几分面子。”铁嘴张说出其中的关键。
李光宗的脸胀得通红,怒气已经爬到头顶;那群小子也一样。
“俺们干脆宰了那家姓刘的!”李福禄愣头愣脑地吼道。
“顺便宰了那些当官的!”大呆说话更冲。
“住口!”李光宗听到那些话,反倒没办法发火。他也有杀人的冲动,但是他绝对不会说出来,现在说出来就不好下手了。
“两位远来辛苦,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谢小玉同样头痛。
不过他知道这样乱哄哄解决不了问题,只有把老矿头他们请过来商量一下,才好做出决定。
众人围成一圈,老矿头、二子、戏子都在,唯独少了苏明成。
苏明成的身份有些特别,和这座矿没有实际关系,而且这次的消息是忠义堂送过来的,身为信乐堂一员的他,确实不适合列席。
另外一个原因是苏明成要陪着那两位军师。这里的秘密太多,不管是大棚里面的东西还是灵眼石洞,都不适合让外人知道。
“你们怎么想?”谢小玉按照惯例,不会首先发言,他要先听其他人的想法。
和往常不一样,这一次众人面面相觑,谁都说不出话来。
“矿头,你老年岁最长,你先来吧。”谢小玉只能点名了。
老头嘴巴蠕动两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要不然这座矿就当做白扔了,人命比钱重要。”老矿头心疼四百万两银子,不过他想到那座大棚,又觉得银子算不了什么。
“这恐怕做不到。还记得你们在矿业会所遇到那个卖矿的人吗?我怀疑这个人事先得到消息,所以才卖掉矿早早跑路。官府和矿业会所既然制订这条规矩,肯定也想到有人会弃矿而去,应该会有所防范。”谢小玉虽然没问过具体的情况,却也能猜到几分。
“实在不行,或许可以考虑加入忠义堂。”二子在一旁提议道。
只要是稍微有点阅历的人都可以猜到,忠义堂的两位军师特意来这里跑一趟,肯定不只是通风报信。
像忠义堂这样的大堂口,想找几个人顶下这座矿实在太容易了。
二子不停朝着李光宗使眼色,他以为李光宗这个忠义堂的成员应该会帮忙劝劝才对。
李光宗根本无动于衷,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谢小玉对忠义堂的看法,如果真的要投靠的话,谢小玉也只会投靠信乐堂。
“小哥,你打算怎么做?我不管别人怎么决定,我肯定会跟着你走。”李光宗双手抱胸,非常干脆地说道。
“俺们也是,你去哪儿,俺们就去哪儿。”李福禄是那帮小子的首领,所以他一说话,其他几个小子在一旁跟着点头。
“天宝州三大凶——瘴毒、妖兽、土蛮,前两样我都已经见识过。瘴毒已经解决,不再是威胁;妖兽我看了不少,也杀了不少;现在只剩下土蛮,我正打算找机会见识一下。”
谢小玉装出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他很清楚,如果他没信心,其他人肯定更没信心。
“你打算响应征召?”二子大吃一惊。
“我已经问过了,土蛮里最强的人物,实力也不过相当于真君级,数量还很少,连十个都不到。历次土蛮攻城都没看到这些人的踪影,会看到的顶多是和真人同一层级的蛮王,官府和矿业会所里有很多真人,这方面我们并不吃亏。”谢小玉能做的除了打气,还是打气。
“可是那三座城仍旧被攻破了,所有的人都被杀了个干干净净。”二子心有余悸地说道。
“那是平民百姓,负责防守的修士也都死了吗?”谢小玉问道。他算准二子不可能回答出来。
果然,二子摇了摇头。以前他和修士属于两个世界,平时想看到一个修士都难。
“只要准备得充分,就算打不过,想自保总是可以,顶不住的话,我们就逃。”谢小玉仍旧往好的方面说。
暗地里,他心知肚明,打仗远没他说得那么轻松。
一个万人队同时释放法器,就算真君也要避其锋芒,真人之流绝对会被打成碎屑,更别说战争中还有其他手段可用,比如战兽,又比如阵法。
所以只对比双方的人数、只对比两边高手的数量,根本做不得准。
想逃也没那么简单,对方既然敢攻城,肯定在人数上占优势,而且散布在四周。
他们想逃的话,要躲过明处暗处的无数双眼睛,还要逃过可能的追捕,土蛮对这片土地肯定比他们熟得多。
更麻烦的是,危险不只来自前方,更可能来自背后。安阳刘家既然可以买通官府和矿业会所,同样也可以买通指挥打仗的将官。
“打仗就打仗,俺们跟着你!”李福禄大声说道。
那帮小子一个比一个兴奋,他们根本不觉得战场有什么危险,反倒认为是男人建功立业的地方。
“你说吧,需要做什么准备?”李光宗也拿定主意。他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人,也是和土蛮打仗,这群人里最平静的是他。
谢小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问道:“这场仗什么时候会打起来?”
“至少要到秋天。”二子连忙说道。
“土蛮过的是刀耕火种的日子,他们种的东西不够,还要靠打猎才能凑够粮食,所以必须等到秋天收获之后才会动手。反正冬天猎物也少,打仗会死人,不打仗同样也会饿死人。”李光宗在一旁补充道。
一听这话,谢小玉立刻明白这场仗不好打,土蛮恐怕个个不要命。
“还有好几个月,时间够了。”他装出一副轻松的模样,说道:“接下来我会教你们一些东西,主要是遁法,打不过也能逃;我也会炼一些药出来,如果运气好的话,你们的修为会再提升一级,这样存活的机率更大;我还会带你们进谷,让你们熟悉一下怎么战斗。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东西要给你们,每人至少要有两套战衣、两件法器。”
说着说着,谢小玉脑子里的计划变得清晰起来,他转过头对老矿头说道:“何叔,你跑一趟临海城,确认一下出兵的事。如果有可能的话,将事情闹大,让大家都知道安阳刘家仗势欺人,逼上面给个交代。要不把我们从名单上划出,要不免掉今年的上缴额度。”
“这是必须的。”老矿头理直气壮地说道。就算谢小玉不提,他也要大闹一场。
“那么再讨一些好处,纳物袋要几只来,至少保证这里每人一只,军队用的大纳物袋要两只。”
他转过头又朝着二子、戏子说道:“你们两个人也辛苦一下。接下来我打算将大棚再扩大一些,何叔进城的时候顺便带几筐鸡蛋回来,秋天以前我们要多养一些鸡,上了战场之后,我们只吃自己种、养的东西,我可不想被人在吃的东西上做手脚。”
“小哥放心。”二子应道。他知道自己帮不上别的忙,能够出把力也好。
“两位婶子和喜儿姐也有事做,我需要你们帮忙织布裁衣。”谢小玉又对三个女人说道。
最后他转了回来,李光宗这边才是真正的关键。
“我给你一份清单,你去和忠义堂那两个人谈。接下来我要炼药,需要大量药材,你问他们愿不愿意做这笔交易,炼出来的药五五分账。”
李光宗奇道:“你为什么不自己问?这样也不至于吃亏。”
谢小玉还没回答,老矿头在一旁笑道:“这是做生意的窍门。有那位苏舵主在,从信乐堂拿药材也行,但由你出面谈,那是给忠义堂面子,看在以前的交情上,给他们一个做生意的机会。如果小哥出面的话,那就成我们欠对方人情。”
李光宗答应一声。
【第二卷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