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们检测到您试图屏蔽广告,请移除广告屏蔽后刷新页面或升级到高级会员,谢谢
第4章 斗角
在竹楼上,一个黑衣、黑裤、黑包头的老人不停抽着水烟,竹筒做的水烟枪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依娜则跪坐在他的对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罗老放下水烟枪。
“这样也好,阿保和阿达都有自己的想法,寨子也有不少人愿意追随他们,与其像现在这样剑拔弩张,还不如趁着两边没见血,干脆分开。”罗老满脸地无奈地说道,毕竟谁都不想看到自己的家四分五裂,更别说阿保和阿达都是他的晚辈,都应该算是他的曾孙。
苗疆的侗寨都是一家人,彼此是堂兄弟姐妹,只是关系远近罢了,以往再怎么争权,都不会拆散侗寨,但是现在大难临头,与其这样内耗,还不如一刀两断,各奔前程。
“那个汉家小辈很厉害,这招釜底抽薪、借步登梯的计策确实让人难以对付。”罗老赞道。
“他在汉人中名气很响亮,是传说中的应劫之人。”依娜没有提到剑宗传人,因为剑宗的名号对南疆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影响力,反倒是应劫之人的身分高贵得多。
“他会的那些东西确实有点意思。”罗老已经见识过谢小玉的剑法,之前谢小玉一剑逐走道君剑修,那一幕令他异常震撼,此刻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未尝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不过我觉得他的提议没有那么简单,恐怕他也打着吞掉赤月侗的念头。”年老成精,这位大巫活了几百岁,见识和阅历远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拟。
让人出乎预料的是,依娜居然点头回答:“我知道。”
“你知道?”罗老有些吃惊地问道。
“那个人是我男人的兄弟,我男人太了解他了,所以他说出这些话,我男人立刻有了反应,而我对我的男人同样了解,他一有反应,我马上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依娜苦笑道。
“那你还帮他们说话?”罗老突然变得严厉起来。
“那个人有野心,但是他有一个别人没有的好处——他不喜欢用强;用汉人的话来说,就是强摘的瓜不甜。我男人曾经说过,他以前有三百多个手下,却因为一件事,很多人离他而去,他也没强求,只是对跟着他的那些人比以前更好。后来又有一批人离他而去,他仍旧放行,没有阻拦的意思,最后只剩下三十几个人跟着他。”依娜缓缓说道。
依娜想了很久才做出这样的决定,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谢小玉从来不强求别人,换成龙王寨或者白衣寨都不可能这样做,投靠的结果就是被彻底吞并。
“不强求?”罗老又吸了一口水烟,沉思起来,好半天他才含含糊糊地说道:“没人会白白拿好处出来。”
“我知道,他肯定是为将来做准备。我男人说过,他有一艘船,一艘很神奇的船,可以装下很多人,将来大劫一起,他肯定会带着所有人逃跑,但是他还没解决吃饭的问题,这一次他恐怕是拿我们验证。”依娜说道。
罗老又开始抽起水烟,并陷入沉思,和在蛮荒深处的生苗不同,他们对汉人的东西并不排斥,甚至还带着一丝羡慕,甚至在道法之争前,他们就从汉人那里学会耕田和织布,要不是南疆山脉众多,耕地太少,恐怕苗族各部已经和汉人一模一样。
想了半天,罗老低声问道:“你刚才说那个人已经磨好刀,打算狠狠宰上一刀,你知不知道他的打算?”
“我们用不着付出代价,就算不看在我男人的分上,他想引别人上钩,也必须要教会我们这些东西。”依娜连忙回答道。
“傻孩子。”罗老摇了摇头,道:“让你当头人或许真是一个错误,你的心太软了。”
“您的意思是?”依娜仍旧不太明白。
“为什么要让别人得到这些技术?谁家有独门手艺不是藏着掖着?白衣寨能拿得出的东西,我们难道拿不出来?”罗老呵呵笑了起来,笑容显得异常奸猾。
“您老真是……”依娜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这孩子,还真的将白衣寨那个老太婆当回事。”罗老轻嗤一声。
“她毕竟是我的外婆。”依娜叹道。
“嫁出去的女儿就等于泼出去的水。你娘嫁到赤月侗,就是这里的人,你更是如此。你以为老太婆真的将你看成是外孙女?呸!她只是欺负你心软,整天做并吞咱赤月侗的梦,他们和龙王寨是一票货色,何必便宜他们?”罗老越说越气,说到最后,用水烟筒在地板上笃笃笃敲着。
依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知道罗老说得没错,各个部落首先会为自己考虑,不过要说她外婆对她没有任何感情,那也未必,只不过这份感情和部落利益冲突的时候,她外婆肯定更在意后者罢了。
依娜也知道罗老其实和她外婆没有两样,他想的是将这门技术留在赤月侗,不让其他寨子学走,说到底也是自私加贪婪,但是她偏偏不能说罗老有错,因为罗老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赤月侗。
“你去探探那个人的意思,他的刀再快,对你和你的男人肯定下不了手。”罗老说道。
依娜顿时无语,觉得罗老真是什么都能利用,石头里也能榨出油。
“你打算这么做?”谢小玉异常惊讶,紧接着他沉思起来。
此刻,竹楼内除了他、依娜,还有苏明成和绮罗。
绮罗正摆弄着桌上的一个小玩意儿,那东西有点像天蜈船,也就是谢小玉弄出来的第二种飞天船,同样又细又长,而且船体是软的,旁边有很多小翅膀,不过这东西没有扇轮。
依娜对那东西也很感兴趣,她知道这是用来带着她的族人逃走的东西,不过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如果你真的这么打算的话……我可以答应。”谢小玉已经想好了。
谢小玉突然发现自己实在太慷慨了,此时此刻能活下来,恐怕已经是各个寨子最大的愿望,他只要勾一勾手指,告诉别人他可以让大家活下来,还能保证大家吃得饱、穿得暖,肯定会有很多人哭喊着爬到他面前。
“你答应了?”依娜顿时喜形于色,她这才发现自己也有私心。
“有三个条件,第一,必须帮我消除身上的黑巫诅咒;第二,我需要青冥微光,而且需要大量的青冥微光;第三,我需要有人帮我挡天劫。”谢小玉收起原本准备好的快刀,对自己人没必要玩这套,只有这三件事是必须的。
“你所说的第二个条件,我要问过罗老才行。”依娜这一次很不好意思,因为谢小玉只有三个条件已经够优惠了,她却推三阻四。
不过依娜也没办法,大巫虽然相当于道君,但是擅长的方向不一样,飞天遁地从来都不是巫门的长处,道门真君能够做到瞬息千里,十个大巫中却有九个大巫没有这样的本事。
“要不然请陈道君帮个忙?”苏明成体贴依娜,说道。
谢小玉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觉得苏明成真是见色忘友。
“我等不及,因为我要验证一样东西。”谢小玉当然想过请陈元奇帮忙,不过那要等到成功后再说。
“老大,你想验证什么?”苏明成顿时来了精神,每一次谢小玉要验证什么,最后都会弄出很大的动静,比如剑山、天剑舟。
“如果成功的话有你的好处,不过你得废掉法力,从头开始修练。”谢小玉没有多加解释,他想看看苏明成的反应。
“没问题。”苏明成果然比绮罗干脆得多,突然他将依娜拉过来,转头朝着谢小玉说道:“我想让依娜也一起修练。”
苗疆的女子大多炼蛊,依娜也不例外,说起来她的实力也不算差,否则当初苏明成也不会带着她进入天门。
巫蛊之道同样直指长生,威力不弱,需要的资源又少,并不比佛、道两门的东西差,可惜巫门一脉没有青春永驻之法,而且只要修练中稍微有点差错,容颜就会变得老丑,所以苗女三十岁以前固然貌美如花,一过三十岁容颜就会衰老。
而道门在这方面却别有所长,特别是翠羽宫、霓裳门这样的女修门派,那些长老全都有几百岁,却看起来顶多三十岁出头。
“没问题,你走的那条路也适合她。”谢小玉点头说道。
“我?”苏明成一脸怪异地问道,因为他走的是以力取胜的路子,他是男人,自然没关系,可依娜这样娇小玲珑却能和他一样力拔山河,实在太让人难以想象。
“我想让她跟你学。”苏明成搔着头说道。
“不走你那条路,岂不是浪费蛊术的好处?”谢小玉明白苏明成的意思,但是他不想接手。
这可不是论道说法,师父教徒弟,免不了要肌肤相触。
当初谢小玉传授李喜儿的时候是让李光宗代劳,李喜儿是他干姐姐,这勉强说得过去,换成依娜就麻烦了。
“也好。”苏明成没有想那么深,他完全从实用方面考虑。
依娜则羞红了脸,因为苏明成没有想到,她却想到了,更让她害羞的是苗疆有兄弟共妻的风俗。
“你要的东西我帮你拿来了。”依娜连忙转移话题,然后从背后拿下一只纳物袋,往地上一倒。
转眼间地上就堆起一大堆东西,有一团团的丝线、竹子、木棍、整张的兽皮和整卷的麻布,还有蜂窝和黏胶。
“没有轻质金属?”谢小玉蹲在地上,捡起那些竹子和木棍看了看,不禁摇了摇头。
苏明成知道谢小玉在想什么,连忙说道:“这里不能和天宝州比,你将就一下吧!我觉得这种竹子不错,每根都有十来丈长,粗细也都差不多,不像毛竹底下太粗、上面太细。”
“这东西数量多吗?”谢小玉问道。
“到处都是。”苏明成连忙回答。
“打造骨架就用它了。”谢小玉掂了掂分量,觉得这东西不算很轻,至少比普通竹子重得多,不过毕竟是空心的,比金属轻。
谢小玉又捡起一团丝线抽出一根,用力扯了扯。
“这些丝肯定没问题,而且你要蛛丝有蛛丝、要蚕丝有蚕丝。”苏明成献宝似的说道。
谢小玉点了点头,这里是苗疆,苗人大多养蛊,而蛊中蜘蛛和蚕的数量很多,那可不同于普通的蜘蛛和蚕,它们吐出来的丝线绝对坚韧。
“数量呢?”谢小玉又问道,这一次他干脆问依娜,他很清楚,如果问苏明成的话,苏明成只会挑好的说。
就是因为苏明成报喜不报忧,才导致谢小玉错误估计南疆的情况,他可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
“要多少有多少,像我的金蚕蛊全都是散养,反正它们没有天敌,也不像普通的蚕挑食,什么叶子都吃,除了要血食这一点有些麻烦。”依娜倒是挺有把握。
“那你们为什么还穿麻衣?”谢小玉觉得有些奇怪。
“这些丝线有剧毒,想将毒清理干净很麻烦,而且它们的丝很硬,一根拿在手里没感觉,织成布的话就感觉得出来,像薄木片。那样的衣服我们倒是有,不过只在打仗的时候用,刀枪不入,比铁甲还好。”依娜解释道。
谢小玉顿时眼睛一亮,因为不久前他还和众人谈起过当年剑宗的错误,其中之一就是剑宗的法器都是自己准备,和神皇大军不能比,正因为如此,他曾经考虑过要不要将飞剑和法袍全都统一。
不过这有一个问题——法器好炼,材料难找。
金属倒是不缺,天宝州有的是,可惜谢小玉追求的是快速,绝对不合适用金属甲。
谢小玉曾经考虑过土蜘蛛吐的丝,可惜那玩意儿太细、太乱,只能当成罗网,无法用来织布,现在依娜这么一说,他顿时想到这些蛊虫。
“接下来我们有事做了。”谢小玉站起身来,然后转头朝着依娜说道:“既然罗老已经同意,你就开始召集人吧,时间紧迫。”
“我马上可以将人召集起来。”依娜点头应道。
“不只这些,你还要准备一些东西,竹子、蚕丝、麻布、树胶还有鸡蛋,你再抓些兔子,那东西生育的速度也快。”谢小玉一边想,一边说。
“要不要再准备一些种子?”依娜问道。
“用不着,我手上有足够的草种。”
在丹道大会之前,谢小玉在天门派山脚下的那座小城用发酵的青草酿成酒,让数万人免于饥饿,这也让他深受启发,所以在丹道大会上,他用丹药换了许多草种。
“时间上会不会来不及?”苏明成有些担忧地问道,他知道孵化小鸡需要半个月,小鸡成长需要两个多月。
“我想办法挤一些粮食出来。”依娜打算求罗老帮忙。
“用不着。现在各座寨子恐怕将粮食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与其你想办法,还不如我跑一趟,去某座大城花钱买些粮食回来。”
谢小玉有芥子道场在手,可以装很多东西,而且他不缺钱,何况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赤月侗因为一个命令变得忙碌起来,没有人知道其中缘故,所以很多人都在猜测,包括在这里开会的各个寨子头人。
在一座竹楼上,之前和罗老针锋相对的花脸老头正在房间转来转去,旁边跪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想杀谢小玉的苗人阿保。
“那个小女人不知道在搞什么鬼,为什么将这些没用的人全都召集起来,难道想控制他们?”阿保用力捶打着地板,此刻他咬牙切齿、一脸狰狞。
阿保之所以这么愤怒,是因为他丢了一个大脸,如果他成功杀掉那个汉人,就算受点处罚也没什么,偏偏那汉人毫发无损,他反倒吐了两口血,还狠狠摔了一下。
“这不是挺好吗?那些老人和女人能够去哪里?北面是黎人的地盘,那里也不太平,甘川六州正发兵攻打他们,情况比我们这边还糟糕。难道往南投奔阿布哲?那更没可能,一过去肯定会被打散,然后女人和孩子会变成奴隶,那个小女人就会变成头号女奴。”在旁边的年轻苗人笑道,而且笑得很狂妄。
“就算那个小女人做傻事,老家伙难道也傻了?”花脸老头冷哼一声。
“爷,您说这怎么回事?”阿保轻声问道。
“我怎么知道?你们寨子那个老家伙最喜欢玩这种把戏,整天算计来算计去,谁能够玩得过他?”花脸老头很不耐烦地说道。
“那么我们怎么办?”阿保继续问道。
花脸老头看了看在旁边的年轻苗人。
“要我说?那我们什么都别做,看他们去哪里?如果往我们这边来,那不是省掉我们很多力气?”说着,那年轻苗人张开嘴,做了一个一口吞的动作。
花脸老头沉思起来,他也这样想过,因为确实没有地方可去。
北面是黎人,南面是阿布哲,东南面是瑶人和零散百族,往东面是汉人,往西面是蛮荒。
而北面、东南面、东面肯定不可能,那是死路;往南倒是能活,却会活得很惨;如果往西,要不是去他们的地盘,要不进入蛮荒深处,后者也是死路,不过他总觉得不可能有这样的好事。
“不行,不能让那个小女人得逞,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老家伙很会玩花招。”花脸老头咬牙说道,他说这话有切身体会,他和罗老从年轻的时候就斗,斗了一辈子,可玩脑筋他从来没赢过。
“爷,您说得对,现在我们占上风,根本没必要坐视这种变化,到时候他们不想服软也不行。”那个年轻苗人很擅长见风使舵,立刻改了口风。
“这件事就交给你这小子去做,可别又像之前失败,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活该被一个女人踩在脚下。”花脸老头瞪了阿保一眼,突然他随手一挥,阿保的身影瞬间变得暗淡,紧接着就从房间里消失。
“这个白痴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年轻苗人冷哼一声。
“要不是这样,那个老家伙怎么可能让一个女娃当头人?他是一个冲动的白痴,另外一个人则是黏黏糊糊的白痴,都是胳膊肘往外,分不清自己人和外人的东西。如果我的曾孙子也是那副模样,我早让他们喂蛊了。”花脸老头一脸鄙夷地说道。
“那个女娃不也一样?找了个汉人做男人。”那个年轻苗人一脸阴邪,当初他也曾动过心思想娶依娜,可惜最后输给一个汉人。
花脸老头这一次没有同意,板着脸道:“你说错了!如果那个女娃的婚事不合罗老头的心意,她的男人恐怕早就被罗老头变成蛊屎。嫁汉人好啊,汉人在这里没根基,等于入赘,不然那女娃嫁给任何人都是麻烦,赤月侗早晚变成别家的产业。那女娃子也聪明,拖了那么久没嫁人,最后选了一个汉人。懂事,真的很懂事……可惜,她是个女的,压不住。”花脸老头哈哈大笑道,因为赤月侗后继无人,他龙王寨就有机会了。
突然花脸老头停下来,猛地一抓。 刚才阿保跪坐的地方顿时多了一道身影,这道身影越来越清晰,居然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女人,不过十七、八岁,在苗女中算得上漂亮。
这个苗女一出来,立刻趴伏在地上,禀报道:“爷,头人刚刚让我们几个人砍竹子,说是要用来造船,可以装几百人在天上飞的船,还说我们用不着担心会饿肚子,只会过得比现在更好。”
“吹牛,安抚人心罢了,这套我三岁就会玩。”那年轻苗人嗤之以鼻地说道。
花脸老头却没笑,过了好半天才喃喃自语道:“能在天上飞的船?我见过,那是汉人的东西。用不着担心饿肚子?这我也信,佛、道两门都有一些特殊的法门,小小一个瓶瓶罐罐可以装下很多东西。”
“不好!”那年轻苗人猛地拍了一下大腿。
“怎么不好?说说看。”花脸老头显然脑子不算灵活,和罗老不能比。
“那个小女人有飞天船,又有足够的粮食,完全可以带着人往蛮荒深处,到时只要找一座山谷躲着,外面打破了天也碰不到他们一根寒毛。”年轻苗人连忙解释道。
“那有个屁用?等到男人都被打死、赤月侗都被占走,他们不是仍旧完蛋?”花脸老头不屑地说道。
“您别忘了,赤月侗的男人全都有异心,要不跟着阿保,要不跟着阿达,就这两个白痴迟早会将赤月侗的家底败光。如果我是罗老,我也情愿让他们死在战场上,等死到剩下几百个人的时候,来一艘飞天船将他们载了就走,这样一来,赤月侗虽然元气大伤,但是底子还在。而他们这一逃,汉人就会长驱直入,到那时候就轮到我们和汉人厮拼了。运气好的话,我们或许能顶住汉人;运气不好的话,恐怕我们会比赤月侗更惨。”
那个年轻苗人很会分析,虽然没猜对,却颇有道理。
“这头老狐狸!”花脸老人大声咒骂道。
“说不定那老家伙早就知道汉家朝廷会来攻打我们,所以早早做了准备,特意让那个女娃勾引汉人道家的弟子。”年轻苗人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巫门虽然没有易算之术,却有占卜之法,所以那年轻苗人的猜测并非没有道理。
花脸老头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心里也越烦闷。
“你先回去吧。以后还有事的话也要及时禀报。”花脸老头朝着那个女人挥了挥手。
随后,那个女人也和阿保一样,一阵人影晃动后就消失了。
在寨子边缘的一座竹楼中,一道女人的身影缓缓出现。
这时,房间的角落站着一个黑衣黑裤的老人,那个女人连忙像刚才那样趴伏在地,正打算将刚才的事回禀给这位老人。
“你不用说了,我都已经知道了。”罗老捻着胡须、眯着眼睛,脸上似笑非笑。
阿克塞的反应完全在罗老的预料中,觉得阿克塞虽然没什么脑子,但是一把年纪至少没活到狗身上,就算没看透谢小玉的计策,却也没上当,居然打算让阿保破坏计划。
罗老看了谢小玉他们住的方向一眼,露出一丝冷笑,虽然他对苏明成没有好恶,但却不怎么喜欢谢小玉,一来是因为谢小玉喜欢算计,他也喜欢算计,有心机的人绝对不会喜欢另外一个有心机的人;二来是因为谢小玉和其他汉人没有两样,看苗人多少有点居高临下的感觉。
这个汉家小娃还真将我们苗人看成头脑简单的蛮子,我却还要帮他补漏洞。罗老在心里暗骂,然后他扔下一包药,转身离开那个苗女住的地方。
看到罗老离开,苗女飞身而起,捡起药包后急不可耐地塞进嘴里,然后一脸惬意地倒在床上。
罗老并没有走路,像他们这样的大巫有着不可思议的能力,只见他的身影从另外一座竹楼前冒出来,不过四周来来去去的人却都视而不见。
竹楼内有很多人,有老有少,被围拢在正中央的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几岁的妇人,她一身月白色衣衫,并穿着一条青色筒裙,看起来颇为素雅。
突然那妇人朝着周围挥了挥手,说道:“我累了,你们退下去吧。”
周围那些正和妇人闲聊的人顿时不再说话,然后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退出竹楼。
妇人随手一招,四周的窗户全都关闭起来。
“罗老,你可以出来了。”妇人转过头,懒洋洋地说道。
罗老咳嗽一声,解除隐形。
“你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道有什么吩咐?”妇人板着脸说道。
“玛夷姆,何必这么生分?”罗老努力挤出一丝微笑。
“快点说正经事,我没那么多闲工夫。”玛夷姆没有好脸色,就像罗老讨厌她一样,她对罗老也没有好感。
“你肯定也得到消息,依娜正在建造飞天船。”罗老径直说道,他很清楚玛夷姆在依娜的身边安插眼线,而且不只一个。
“怎么?兴师问罪来了?”玛夷姆翻了一个白眼,突然她醒悟过来,刚才罗老说了个“也”字,她立刻坐直身体问道:“龙王寨的人也得到消息?”
“这种事瞒不过去。”罗老叹道。
“阿克塞那个莽夫脑子里全都是筋肉,他肯定是让阿保设法破坏,我没说错吧?”玛夷姆捣嘴轻笑道:“阿保这孩子……真是缺心眼。”
“阿达也好不到哪里,赤月侗上上下下那点事想必都被他卖掉了吧?”罗老一脸无奈地道。
“他毕竟是我的外孙。”玛夷姆一脸得意地说道。
“你是不是让阿达干同样的事?”罗老皱着眉头问道。
“我才没那么傻。”玛夷姆坐回去,并靠在锦垫上。
罗老顿时松了一口气,不过这也在他的预料中,白衣寨和赤月侗的处境差不多,与其搞破坏,还不如等到船造好之后将船抢走。
看到有谈成的希望,罗老坐了下来。
玛夷姆见状脚一扫,踢开罗老屁股底下的锦垫,这绝对是一个不友好的表示,但是罗老并不在意。
罗老当没看见,径自坐在地板上,随手取出水烟枪吸了两口,然后说道:“依娜肯定和你提过她的男人,十有八九还提过她男人的兄弟,不知道她有没有提到过天地大劫?”
“大劫?”玛夷姆眉头一皱,道:“我倒是听到一点风声。据说汉人朝廷之所以对我们用兵,和这有关,他们也在找退路,如果真是这样,恐怕这一次朝廷大军过来,不会像以往那样退去……”
玛夷姆心思也很深沉,瞬间想明白许多事。
“你还没回答我。”罗老可不会让玛夷姆打马虎眼。
玛夷姆瞪了罗老一眼,又是愤怒又是失望地说道:“死丫头根本没提这些事。”
“恐怕是你不想听。”罗老哈哈大笑起来。
玛夷姆顿时大怒,不过此刻她也明白不能发火,因为罗老的来意根本不在她的预料中。
“那你说清楚是到底怎么一回事!”玛夷姆盘起腿,不再像刚才那样半倚半靠。
“历次大劫都会出现一群应劫之人,依娜的男人就是,他那个兄弟也是。”罗老先扔了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玛夷姆脸色微微变了变,先是不信,不过她马上想起谢小玉刚到南疆的时候确实引起一场风波,汉家朝廷会派兵攻打南疆,最初的理由就是要抓捕他。
“你既然知道这些事,为什么还要那样安排?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阿保干的勾当,你是变相怂恿。”玛夷姆冷哼一声。
“我不是也默认阿达的胡闹吗?”罗老不以为然地说道,仍旧一脸笑意。
玛夷姆看着罗老,感到头痛,心想:这头老狐狸的心思从来没人能够真正猜透。
知道自己不解释几句,玛夷姆绝对不肯放过他,罗老说道:“我原本不信,所以想试他们一下,只有他们证明自己是应劫之人,才有资格引起我的注意。”
“他们已经证明自己有这个资格?”玛夷姆似乎有些明白,问道:“是那艘飞天船?可那好像不是什么稀奇的玩意儿。”
“依娜的男人的兄弟曾经造过一艘飞天船,比任何飞天船都快,大劫一起,他就会带着人逃往海外,这件事在汉人的圈子已经传开,而朝廷要抓他们就是因为这个缘故。”罗老一边抽着水烟,一边说道。
罗老这也是试探,玛夷姆有洁癖,最讨厌烟味,平时他敢这么做早就被赶出去了。
果然玛夷姆皱了皱眉头,眉宇间露出一丝怒气,不过最终还是压下怒意,冷冰冰地回道:“好像听说过。”
“看来你并不像外面说的消息灵通。”罗老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
玛夷姆顿时怒了,猛地板着脸,不过最终她还是没有发作,因为苗疆闭塞,对外面的消息不灵通,这在以往不算什么,但是现在突然间冒出天地大劫,问题就大了。
“只有一艘船又有什么用?”玛夷姆冷冷地说道。
“当然还有别的东西。”罗老呵呵笑道,但这次他不打算说了。
玛夷姆已经明白罗老的意思,她当然知道建造一艘飞天船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至于别的东西恐怕也不是短时间能够完成,但是此刻前面有汉家朝廷的大军,后面有龙王寨虎视眈眈,只凭赤月侗一家的实力恐怕难以完成,所以罗老想拉盟友。
“先告诉我有什么。”玛夷姆坐直身体。
“我可不是来求人的。”罗老淡淡地说道。
这再一次出乎玛夷姆的预料,她原本已经想好要讨价还价一番。
“人老了,总免不了感到寂寞,而且大劫将至,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所以趁着现在还有口气想找人说说话。”罗老不疾不徐地闲聊。
玛夷姆被弄得彻底没有脾气了,她哼了一声,却没有阻止,而是耐着性子听。
“我没有经历过大劫,不过听老一辈的人说过,在大劫中,你我这样的人物根本就是蝼蚁,说灭就灭,所以想挺过大劫并不是看本领,而是要能躲会藏。”
“不过现在和以前不一样,神道大劫之前天地间的灵气还很多,而且到处都有灵脉,神皇扫除佛、道两门,抽取天下灵脉,汇聚于都城,想打造一个完美无缺的地上神国,结果神皇大败、神国崩溃,天下灵脉尽皆受损,从此修道变得越发艰难。”
“在神道大劫之前,随便占座山头就可以修练;可在大劫之后,百里方圆内未必有一条灵脉,佛门还好,可以借助愿力修练,道门就不行了,不过这倒是我们的机会,养蛊、炼蛊可不需要灵脉。”
“所以当初依娜告诉我她看上一个汉人,还说那个汉人是应劫之人,我就留了个心眼;后来这个汉人找我,想学巫蛊之道,我就有了那么一点想法。”罗老一边说,一边看着玛夷姆的反应。
“你倒真敢想。”玛夷姆仿佛第一次看到罗老这头老狐狸,他一向长于算计、谨慎小心,没想到这次居然如此疯狂,连天地大劫这种事都敢插上一脚,甚至还敢梦想复兴巫门,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看到玛夷姆的反应,罗老越发放心,他轻轻一笑,继续说道:“汉人有句话——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历次大劫哪里看过修练蛊术的应劫之人?现在出现这么一个应劫之人,说明我们的机会到了。”
“我不会跟着你发疯。”玛夷姆摇了摇头,道:“不过我也不会破坏你的好事。”
玛夷姆怕了,她承认自己没这个胆量。
罗老呵呵一笑,他早猜到玛夷姆会这样选择,她还年轻,才八十多岁,他却已经三百多岁了。
换成佛、道两门,三百多岁根本不算什么,真人境界就可以活这么久,但在巫门中却已经算是高寿,罗老顶多只能再活几十年,如果不能更上一层楼,就只能化作一抔黄土。
反正左右都是死,罗老还有什么好怕的?而大劫将至对于别人来说是灭顶之灾,对他来说却是一个机会。
“那就谢了。”罗老点了点头,站起来说道:“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慢,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玛夷姆抬手阻止罗老离去,道:“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放纵阿保、阿达他们?难道将寨子弄得分崩离析很有意思吗?”
“抱歉,我不会说的。”罗老又嘿嘿一笑,然后身影渐渐消失。
第5章 利益
谈判中断了,因为根本谈不拢,再说朝廷加紧攻势,北面那些苗寨的头人全都坐不住了。
众位头人离开后的第二天,阿保带着人马前往哥都老寨帮助防守。
名义上是让阿保将功折罪,实际上等同流放,他这一走,也带走寨子里将近三成的壮年男子,那都是他的班底。
明眼人都明白,阿保已经失势了,这也意味着赤月侗和龙王寨彻底对立,并和白衣寨的联盟则越发紧密,因为阿保一走,意味着阿达一系已经没有对手,几乎掌控赤月侗。
不过赤月侗名义上的头人还是依娜,所以召集老人、女人和孩子被认为是一种象征,也就是说,以后只有这些人归依娜管。
就在大多数人这样猜测的时候,一艘又细又长的飞天船在赤月侗旁边的峡谷中加紧建造着。
苗人不同于汉人,耕田、打柴、喂牲口之类的事都是女人做,有时候甚至连竹楼都是女人搭建,所以建造这艘飞天船同样由女人进行。
好在当初谢小玉在天宝州设计天蜈船的时候,就考虑船体结构越简单越好,用到的材料也越少越好、越轻越好,能用绑扎就不用钉铆,外壳则干脆用皮革和麻布蒙成,所以工作量不大。 这艘船和天蜈船又不一样,为了进一步降低建造的难度,谢小玉将这艘船设计成九节鞭的模样,每一节长七丈、宽一丈,可以并排坐三个人,节与节之间用锁链相连。
在山谷最里面是一排排的架子,这东西和飞天船无关。
那些架子紧紧挨着,同样也是用毛竹搭成,这些毛竹全都有手臂般粗细,一侧打了很多龙眼般大小的洞,看起来就像大号的竹笛,这些就是用来种草的架子,此刻草种已经发芽,不过只有一点碧绿,但负责做事的女人们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只知道罗老非常在意,所以没有人敢怠慢。
这座山谷还戒备森严,四周有无数蛊虫飞来飞去,比任何禁制都管用,除了罗老之外,没有一个人能随意通过,想从地下走也不行,因为地底下同样潜伏着蛊虫,更有许多灵鬼。
在赤月侗的寨门前,一群人正聚拢在一起,为首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苗族青年,相貌堂堂,比阿保强得多,看起来很温和,至少他旁边那些人都显露出一丝敬重,不像阿保身边的人只有畏惧和谄媚。
“不知道那边到底在造什么?”阿达低声问道。
“听说是船。”旁边一个苗人连忙回道。
“这我当然知道。问题是除了船之外还有另外一样东西。”阿达皱起眉头,他之所以感兴趣,就是因为他的外婆要他务必查清楚此事。
那帮苗人全都摇头,他们之中很多人的老婆就在那里干活,可惜他们什么消息都得不到,那座山谷的戒备太森严了。
那些女人分成两组,一组人专门负责建造,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位置,除了去方便,谁都不能离开;另外一组人则负责搬运东西,只能在山谷口很小一片范围活动,不能踏进去半步,也不能离开山谷,出来搬东西的时候,她们的身上都会停一只毒蜂,所以她们只能搬东西,不能做别的事,如果说话或碰了不该动的东西,立刻就会没命。
一开始的三天,因为各式各样原因死了十几个人,之后再也没人敢乱说乱动。阿达看到没人敢接话,叹息一声,说道:“算了,当我没说过。”
“白衣寨那边怎么办?他们催得很紧。”一个苗人忧心忡忡地问道。
“没办法就是没办法,催得再紧也没用。玛夷姆还是挺讲道理,她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罗老有多么厉害。”阿达耸了耸肩膀,说道,他可不会像阿保那么傻,为了玛夷姆而惹怒罗老,更何况他现在没必要和玛夷姆走得太近。
当初阿达会靠向玛夷姆,是因为阿保的背后有龙王寨撑腰,现在阿保已经失势,眼看着赤月侗就要属于他,他可以调整和白衣寨之间的关系。
当然阿达还不能完全甩开玛夷姆,毕竟阿保还活着,而且手下有几百人,万一罗老改变主意将他们召回来,情况或许会改变。
“那几个汉人怎么办?看他们真不顺眼!说实话,阿保对那几个汉人动手,这件事我倒是挺赞成,可惜那家伙太蠢,居然没成功。”一个苗人转头看了看远处,那里就是谢小玉他们住的竹楼。
“我也不喜欢,不过你们别乱动手。”阿达板着脸警告道。
“你不发话,我们不会动手,不过为什么?”那个苗人问道,旁边的几个苗人也觉得奇怪。
“是玛夷姆的吩咐。除此之外,玛夷姆还说过,凭我们这几个人根本不可能杀得了他,玛夷姆居然还说,就算她和罗老动手都没绝对的把握能要那个人的命。”阿达说这番话的时候显然不太愿意相信。
“不可能吧?”周围那些苗人也是一样的想法。
“玛夷姆没必要吓唬我们,如果她不许我们做什么事,可以直接禁止我们,我们难道敢忤逆她?”阿达咬着牙说道,他不得不承认对这些大巫的恐惧,这也证明那几个汉人确实有点本事。
“听说朝廷之所以攻打我们,就和那几个汉人有关,好像朝廷悬赏抓他们。”一个苗人消息灵通,说道。
“这不是新鲜消息了!当初依娜要嫁给那个汉人的时候,就有人说那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后来这个传闻被罗老强行压下去。”另一个苗人抢着说道。
“我怎么没听说过?”阿达顿时一惊。
“我们也没听说过。”其他苗人也说道。
“这怎么可能?”刚才那个苗人满脸疑惑看着众人,道:“这件事当初闹得很大。阿达哥,你不是和阿保联合反对过吗?鲁山,你还在依娜的竹楼底下骂过,为此还挨了两鞭……”
那个苗人突然闭上嘴巴,眼睛睁得老大。
其他苗人也已经明白,他们脑子中与之有关的记忆全都被洗掉了。
“我想起来了!那件事发生后不久,我正好跟着商队去黔江,回来后这件事就平息了。”那个苗人猛地拍了一下脑袋。
“这怎么可能……”阿达脸色发白,突然发现自己对很多事一无所知。
众苗人正想上前安慰阿达,却看到一道金光由远而至,只是片刻工夫就飞到寨子上空,然后缓缓落下来。
“那家伙回来了。”阿达白着脸喃喃自语道。
“你回来了?”
竹楼内已经有人在等着,苏明成夫妻、绮罗都在,除此之外,还有罗老和另外两个老人,说话的正是罗老。
“不辱使命。”谢小玉抱拳说道,他不只对罗老客气,对另外两位老人也不敢怠慢,这两位老人也带给他一种很强的压迫感。
这两位老人一个身材高大,穿着兽皮衣服,光着头,不太像苗人,倒像是汉人老猎户;另外一个老人身子佝偻,比罗老还老,满脸都是寿斑。
“这位是克山侗的莫伦,这位是天蛇大巫。”罗老先介绍那两位老人。
对这两位老人谢小玉一点印象都没有,绝对不是这片区域某个侗寨的人。
可稍微一想,谢小玉就明白了,罗老打的主意就像远交近攻,莫伦等两位老人所在的侗寨肯定离赤月侗很远,不可能威胁赤月侗,所以反而比一直通婚几代结盟的白衣寨更能信任,这无疑是极大的讽刺。
“我是孤家寡人,不过以后可能要留在赤月侗了。”穿着兽皮衣服的老者笑道。
另外一位老人则一脸落寞,他倒不是孤家寡人,可惜他的侗寨后继无人,他的寿命也不多了,这一次应罗老之请,也是为自家侗寨留条后路。
“小哥,弄来多少东西?”罗老问道,他当着这两位老人的面问,就是为了显示赤月侗的底蕴。
谢小玉明白罗老的意思,他随手扔出一叠麻袋,看起来有两、三百只,都是军队所用的大纳物袋。
众人自然识货,绮罗吃惊地说道:“你难道打劫朝廷大军,要不然哪来这些东西?”
谢小玉瞪了绮罗一眼,觉得有必要狠狠打这家伙一顿屁股,免得她乱说话。
事实上,谢小玉早就准备好这些东西,原来准备当礼物拿出来,可惜这边的气氛让他很不悦,所以他干脆闷不吭声。
“还有两百万斤粮食、十万斤盐和两万颗鸡蛋。”谢小玉继续说道。 罗老三人顿时露出笑容,先不提那些技术,光是盐和粮食就够让两个寨子躲上好几年,更何况他们并不打算带走所有人,那些有异心的、不听话的、胳膊往外弯的人全都会被扔下,这样一来,赤月侗只会剩下七、八百人,克山侗的人数肯定不比赤月侗多,能留下五、六百人就是极限。
“我已经派人漫山遍野去抓兔子;至于黄粉虫,我已经命人养起来,这东西不难。”依娜很有把握,毕竟苗人擅长养蛊,养虫子就更容易了。
“如果有可能的话,再搜罗一些能够吐丝的蛊,厉不厉害没关系,吐的丝要好……对了,还有虫胶。”谢小玉想起之前没交代的事。
“我已经在做了。我还搜罗很多不常用到的蛊,或许你会派上用场。”依娜说道,虽然谢小玉确实没说,不过已经透露出一点意思,她男人跟着谢小玉那么久,最懂得谢小玉的想法。
苏明成还知道谢小玉一个本事,那就是发现被埋没的价值。
当年守戊城的城市,谢小玉就发掘那帮老弱残兵的价值,最后那些老兵表现出的战力比精锐之士都强,更不用说一直跟着谢小玉的这帮人,除了他和麻子之外,就数王晨和吴荣华最受到重视,连法磬都排在他们后面,但这两个人论战斗力,全都是倒数。
“还是你最了解我。”谢小玉朝着苏明成竖起拇指。
“别说那些了!我请两位老哥到这里,除了让大家见个面,还有一件事,就是解你身上的诅咒。”罗老说道:“天蛇在这方面最擅长。”
谢小玉听到这话,心里顿时大喜过望,他唯一的心病就是这黑巫诅咒,不过对方动手之前,他有些问题想问:“天蛇前辈,在下有一件事不明白,还请前辈赐教。”
“说来听听,不过我未必答得上来。我们这些老头可不像你们道门中的老家伙。我们知道怎么修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修练。”天蛇老人倒是坦率。
谢小玉当然明白,这也是巫蛊之道始终只是末流,始终被佛、道、魔压在底下的原因。
“我一直想知道巫蛊之间的区别,据我所知,即便在苗疆,纯粹修练巫术的人也不多,大部分人修练的是蛊术。”谢小玉问道。
谢小玉被黑巫诅咒所伤,自然明白异族已经掌握巫门的力量,而人族中只有南疆还有人修练巫蛊之道,他必须弄明白巫和蛊的区别。
天蛇老人没想到谢小玉会问这种问题,他沉思片刻,这才说道:“巫蛊之道原本并不存在,最早只有巫,没有蛊。太古之时,我等祖先为了自保,拜祭天地山岭河川,到处寻求庇护,那时天地间充斥着各式各样的灵,山有山灵、河有河灵,这些灵大多性情温和,给予我们的祖先庇护,这些灵赐予我们祖先的力量就是巫力。可惜我们的祖先没有想到他们信奉的这些灵居然被老天爷视为眼中钉,太古两场大劫将这些灵灭了干干净净,我们的祖先也倒了楣,拥有的巫术也被老天视为禁忌,眼看着也要被灭个干干净净。”
“就在这时候,出了一个‘蛊祖’,他老人家绝顶聪明,知道祖先们留下的东西不见容于老天爷,所以到处寻找拥有类似能力的爬虫走兽,由于在远古时,这种东西多的是,借用这些小东西的力量也可以施展威能,这就是蛊术的由来。不过巫术仍旧保留下来,像我这种不怕死的家伙就会修练。”天蛇老人侃侃而谈,将巫蛊之道的来龙去脉讲一遍。
谢小玉明白了,天蛇老人所说的灵,就是佛、道两门说的精怪,是天地间最早出现的生灵,拥有的全都是最接近大道的力量,所以太古之时的巫门想必非常强大,因为他们能借用这股力量。
而蛊术则是绕一个弯,自降身分、自限实力,是对天道的妥协,就和太古之后妖兽全都不敢开智一样。
与此同时,谢小玉也明白为什么巫门对神魂特别了解,因为那些灵原本就是类似于神魂,在开智的同时也意味着和本体脱离,没有谁比这些灵更了解神魂的本质。
“谢过前辈。”谢小玉连忙稽首。
“你把手伸过来让我看看。”天蛇老人吩咐道。
谢小玉闻言照做。
天蛇老人伸手轻轻一搭谢小玉的脉搏,过了片刻,他皱起眉头。
“怎么?你老哥也没办法?”罗老在一旁轻声问道。
天蛇老人有些为难地说道:“他神魂里的东西非常麻烦。”
“我也看出来了!那种黑巫诅咒好像有点不一样,反正我没见过,要不然我也不会找你了。”罗老说道:“你想必看出什么名堂,那是什么?”
天蛇老人迟疑半晌,最后咬了咬牙,说道:“那是域外天魔的力量。”
“域外天魔?”在场所有人都脸色大变。
如果问修练之人最讨厌什么?十个人中有九个人会回答域外天魔,而且这和魔门所说的天魔并非同一种东西。
魔门的魔和道门的仙、佛门的佛一样,都是由人修练而成,这些人超脱自我,接近于永恒,已经不能称之为人,所以有了各式各样的称呼。
而域外天魔不是,甚至没人能确定域外天魔是不是一种生命,域外天魔没有情感、没有思想,却会对喜怒哀乐产生反应,会扭曲别人的思想、拨乱别人的情绪,而且不只是针对人,对所有开启灵智的生灵都会造成危害,可说是所有智慧生命的天敌,不管是太古之时的精怪和妖族,还是巫门、鬼族和佛、道、旁三门,对域外天魔都敬而远之。
当然这世上总有一些特例,例如魔门,因为魔道原本就凶险,一不小心就形神皆灭,所以魔门有许多不怕死的疯子,什么都敢研究,包括域外天魔,最后还真的研究出一些结果,就仿照域外天魔将自己改造成无形、无相、无质的存在,也就是天魔之体。
“不是魔门的天魔?”谢小玉再一次确认道。
“我不会连这都搞错,我能感觉得到你身上也沾染魔门天魔的气息,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驱除。”天蛇老人并不在乎买一送一,他答应罗老加入赤月侗自然有他的想法,他巴不得谢小玉欠他人情。
谢小玉心头一动,不过转念一想,六欲天魔虽然麻烦,却也有好处,比如推衍功法就是一绝。
“谢过前辈,如果有朝一日我需要,必然会请前辈出手。”谢小玉拱了拱手,既没答应也没拒绝。
天蛇老人不以为意,毕竟以身饲魔、借用魔头之力的人绝对不在少数,这也是一种修练方式,虽然危险,却进展神速。
“域外神魔也能操纵?”罗老和另外一位大巫疑惑地问道。
天蛇老人摇头叹道:“我还纳闷呢!域外天魔无法察觉、无法阻挡、无法拘禁、无法驱除、无法毁灭,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谁有这么大本事能操纵,难不成现在的魔门已经这么厉害?”
“难说得很。”罗老皱紧眉头。
谢小玉也有同样的担忧。
魔门是在远古最后一劫离开这方天地,这中间经过四十万年,在这四十万年中,人世间几经变迁,道门从辉煌走向没落,先后经历道法之争和神道大劫;佛门则是欣欣向荣,先是融合魔门诸法,接着融合神道之法,变成大乘佛法和小乘佛法,最终超越道门。
佛、道两门都发生那么多变化,谁敢说魔门就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还要我动手帮你解除诅咒吗?我也只能解开一半,域外天魔的力量我没有任何办法。”天蛇老人问道。
“这有用吗?”谢小玉异常沮丧,他本来心情还算不错,现在糟透了。
如果只是巫门的诅咒谢小玉还有应付的办法,可现在和域外天魔扯上关系,他已经不知道该找谁帮忙。
“当然有用。”天蛇老人非常肯定地说道:“我虽然没办法驱除,却明白那黑巫诅咒可以控制,一旦被人引发,就会要你的性命,就算你顶住,也会激发那天魔。”
谢小玉听到这番话,顿时明白天蛇老人的意思,这玩意儿就像赤霄紫光雷,黑巫诅咒就是负责激发的部分,如果将这部分拆掉,虽然危险仍旧存在,却安稳得多。
“那么就麻烦前辈了。”谢小玉一揖到地。
“你坐在地上,全身放松。”天蛇老人一边吩咐,一边将手一挥,竹楼的顶棚顿时被掀开。
此刻是白天,却没有阳光照进来,从掀开的窟窿往外看,只看到外面一片漆黑,还有许多星星一闪一闪,突然其中一颗星辰变得异常明亮。
“腾蛇星,原来天蛇的名号由此而来。”苏明成看得一清二楚,因为他曾经用《剑符真解》交换法磬的弥天星斗剑阵,这套剑阵就是从星辰的运转中推衍而来,想学会这套剑阵,首先要明白每一颗星辰的方位和运转方式,因此他费了不少心思,这才能一眼认出那颗星辰的来历。
“好见识!看来你们这帮汉家娃子都很不错。”天蛇老人点了点头,他嘴里说话,手却没闲着,只见他手指一勾,顿时一道星光缠绕在他的指尖。
“虽然这些星星看起来都一样,但其实不是,有些星星是死的,有些则是活的,每一颗都是一个世界,和我们这方天地一样,充满无限生机,腾蛇星就是其中之一。我这一脉之所以没有断绝能延续至今,就是因为我们崇拜的灵并没有被毁灭,只是被隔绝了。”天蛇老人絮絮叨叨地解释道。
“您不会告诉我,像这样的灵还有很多吧?”谢小玉猛然一惊。
“这满天星辰你数得过来吗?里面就有许多灵。”天蛇老人微微一笑,将那一缕星光抖开,化作一根微亮的纤细丝线,将一头捏在手里,另一头甩入谢小玉的眉心中。
谢小玉不敢说话,他怕声音的震动会影响这个驱除的法术,不过此刻他的脑子却异常不平静。
原本谢小玉以为自己对大劫已经有足够的认识,但现在却发现他连有多少对手都没搞明白,可能不只是妖族、鬼族和魔门会重新回归,太古精怪搞不好也会插上一脚。
谢小玉已经搞糊涂天道在这其中到底扮演什么角色?
原本谢小玉以为天地大劫是天道降下的考验,或是灭杀它不喜欢的族群,但是现在看来好像完全失去控制。
如果妖族和魔门的回归,是天道重新给这两族一个机会,那么鬼族就说不通了,因为鬼族有安身立命之所,没必要跑到这方天地,这里也不欢迎鬼族,更别说先天精怪,那是天道的死敌。
越往深处想,谢小玉越不明白,甚至有好几次他都觉得这似乎不是人族的大劫,反倒是天道自身碰到麻烦。
谢小玉在胡思乱想,天蛇老人的神情却越来越凝重,只见他手中那根微亮的细丝正变得越来越暗,上面仿佛蒙上一层阴影。
“这难道就是黑巫诅咒?”苏明成转过头,轻声问依娜。
“我也不太清楚。”依娜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些见不得光的巫术全都称作为黑巫,修练时免不了要杀生夺命,就是这帮人败坏巫蛊的名声。”天蛇老人一脸愤懑。
“蛊术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罗老倒是看得很开。
当今天下是佛、道两门盛行,这两门都讲究正大光明,而蛊术大多是在背地里下手,再说养蛊需要血饲,佛、道两门对这种血淋淋的东西一向反感。
“做人总要有个底限,杀人就算了,为了炼制法器,故意将人抓来活活折磨至死,这样确实太过分。”天蛇老人名头听来阴森,为人倒是不错。
突然天蛇老人一勾手指,那根暗淡的光丝迅速收回来,光丝的尽头如同墨染。
“你可以起来了。”天蛇老人用脚推了推谢小玉。
“这就结束了?”谢小玉半坐了起来。
“你还想怎么样?巫术不同于你们道门,没那么多花哨的东西。”天蛇老人不屑地说道。
谢小玉没有心思抬杠,他懂得一些巫蛊之道,当然明白没有那么简单,像蛊术中养蛊、放蛊都需要念咒施法,而天蛇老人能举手投足之间解除黑巫诅咒,是因为他实力高强,才能信手拈来。
“现在再说第二个条件。你要青冥微光,想要多少?”罗老问道,眼睛却看向旁边的莫伦老人。
“还是我来说吧。”莫伦老人抢过话头,道:“我是养鬼的,而且我的本命灵鬼已经修练到鬼王的境界,可以白日飞行,出入青冥,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将光弄成一团带回来。”
谢小玉顿时感到头痛,觉得这些大巫和道君高人真的不能比,他们在某一方面确实强悍异常,一头鬼王就算单挑地仙未必会输,一般的道君碰到莫伦老人恐怕凶多吉少,但是一离开擅长的领域,这些大巫就不行了。
一片幻彩迷离的光华横贯夜空,这片光华仿佛活的一样在夜空中荡来荡去,不停变换着颜色,正中央却有一个刺眼的亮点,那是一道冲天而起的光柱,看起来就像普通的阳光,只是更亮一点,而且方向完全相反。
这就是谢小玉最后想出的办法,既然这些苗疆大巫没办法弄下青冥微光,那么干脆就在天空中合成幻天幽火玄元极光。
此刻,谢小玉的玄磁珠正悬浮在九天上,四周笼罩着朦朦的亮光,那就是青冥微光,而从底下射上来的光柱一冲入这片亮光中立刻四下闪开,和这些朦胧的亮光融合在一起,然后朝着四面八方荡漾开。
在下方的苗寨中,所有人都仰头看着天空,这样的绮丽景色他们从来没有看过。
“这就是极光,当年我在极北之地时经常能看到,回来后就再也没见过了。”天蛇老人喃喃自语道。
“自然生成的极光比这大得多,可以横亘数万里之遥。”谢小玉苦笑道。
“已经不错了,人的力量哪里能和天相比?”天蛇老人虽然狂傲,但是对苍天还是带着一丝敬畏。
“别叹息来叹息去,快点将这些极光收拢起来吧。”莫伦老人在一旁催促道。
莫伦老人的鬼王虽然强悍,但是此刻在天空中又是太阳真火,又是玄磁元光,两种东西都是鬼魂的克星,时间久了鬼王也受不了。
听到莫伦老人的催促,谢小玉不敢怠慢,连忙催动法诀。
片刻工夫,九天上的光华开始急速收缩,也化作一道光柱,不过这道光柱是从上往下。
苏明成、麻子、王晨、吴荣华等人早已经等候在那里,握住杠杆用力压起来。
那道光柱一落到地上,立刻化为一团光云,转眼间就被底下一根管子吸进去,然后压进旁边的金螺中。
这玩意儿就是按照原来那颗金球打造而成,之所以弄成海螺的形状,是因为里面分隔成一个个腔室,越靠近螺口,压力越小,这样可以避免压力变化太大,不至于被压扁或者爆体而亡。
三位大巫在一旁看着,他们全都能穿透厚厚的金属外壁看到里面的情况。
“有意思,很有意思。”罗老连声说道,他突然转头看了王晨和吴荣华一眼,眉宇间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
罗老对王晨和吴荣华并没有太深刻的印象,不过他记得他们刚来的时候绝对没有现在的实力,可才过半个多月,他们的实力就已经提升一大截。
“要不是我在巫蛊之道上走得已经很远,恐怕也会忍不住想转修道家的法门。”罗老轻叹一声。
罗老羡慕的不是别的,而是修道之人寿命很长。
真人平均能活三百多岁,真君平均能活五百多岁,道君更是寿过千年。
别说巫门做不到,即便佛门都差得远。
佛门视肉身为臭皮囊、视现世为苦海,又有转世重修的法门,所以并不刻意追求长生;至于魔门倒是能活得很久,当然前提是不至于走火入魔,偏偏魔门走的那条路奇险无比,一不小心就掉进万丈深渊,所以魔门中人往往比一般人更加短命。
虽然羡慕,但罗老也不敢散功重来,他已经三百多岁了,一旦散功,恐怕还没修出名堂,寿命就已经到头。
然而罗老也不可能兼修,如果以道法为主还可以兼修巫术,就像苏明成一样,但反过来却不行,这一点绝对没有回旋余地,因为这是天意的安排。
“那倒未必。”谢小玉早已空闲下来,他只要将九天上那片极光引下来,然后连通那根光柱,接下来就不用他管了。
“你有办法?”罗老三人同时心头一震,他们之所以敢搏一把,主动卷进大劫中,就是因为年事已高,没几年好活,偏偏人越老越怕死。
“办法确实有,不过有点麻烦。”谢小玉先来个提醒。
“不怕麻烦、不怕麻烦!”莫伦老人抢先说道,这三个人中就他年纪最大。
“办法其实很简单,你们先兼修魔功,然后转佛法,最后再转入道门。”谢小玉说出他的办法。
罗老三人面面相觑,这个办法确实够麻烦,巫蛊之道一向都被算进旁门,这等于让他们在佛、道、魔、旁全都转上一圈。
“这办法好是好,就怕时间来不及。”莫伦老人很无奈,如果早五十年知道这个办法,他绝对不会多加考虑,可现在却晚了,他都担心哪天会一睡不起。 另外两位老人倒是有些心动,他们稍微年轻,再活个二、三十年应该没问题,毕竟无论如何他们也是大巫,对大道的理解不是普通修士所能比拟,修练的速度肯定会快得多,而且他们的目标也不高,只要修练到真君境界就够了,那就能有五百年的寿算。
“只要安排得巧妙,时间上肯定来得及。”谢小玉很有把握。
“如何安排?”莫伦老人来了兴致。
“魔门和佛门是一对冤家,却有互通之处。由魔转佛、由佛转魔,佛魔兼修,这种事多的是;而佛门和道门同出一源,由道转佛、由佛转道,佛道兼修的例子也数不胜数。”
谢小玉道出自己的想法,而且他怕罗老三人听不明白,还特意解释一番:“你们三位可以先转魔门。据我所知,魔门中有些法门和巫蛊之道很近,这就可以省下很多时间,甚至如果你们有勇气,可以直接修练到真君境界,这样就用不着担心寿算将近;如果没有这个勇气,可以兼修佛法走大乘之路。罗老和莫伦大巫都有自己的寨子,你们的族人原本就将你们当做守护神,非常适合大乘佛法……”
谢小玉在这个地方打了个埋伏,因为他想到的其实不是大乘佛法,而是神道。
古往今来,任何一种修练法门都不如神道进展神速,而且神道也追求长生。
谢小玉安排的这条路其实是披着佛门外衣,借用密宗那套活佛说法,可骨子里完全是神道的东西,这样一来不仅能长生,万一不行还可以转世重修。
看到三位老人全神贯注听着,谢小玉继续说道:“大乘佛法进展神速,又有转世的法门,如果你们三位实在来不及,干脆转世重修,这也是一条路。当然转世重修比不上长生久视,最好还是转道门,以三位对大道的理解,转入道门后很容易就能修到道君境界,这样就能寿过千年。”
谢小玉画了一个又一个大饼。
谢小玉刚发现自己太蠢了,在来南疆之前只想用利益收买苗人,将苗人想成头脑简单、没有见识的乡巴佬,结果碰了个头破血流,现在才发现最容易收买的反而是这些高高在上的老头,这些老头一个人顶得上一个部落,偏偏都有一个最大的弱点,就是怕死。
“对了,还有丹药。魔门有长生不老药、道门有延年益寿丹,都能窃命偷生。我手上有不少道门灵丹,也认识能炼制延寿丹的炼丹师,虽然他不会炼魔门秘药,但是万变不离其宗,如果找来魔门的药典,再给他一些魔门的秘药,让他研究一段时间,应该也能炼出长生的秘药。”谢小玉帮洪伦海找了一个好差事。
这个世界是佛、道两门的天下,魔门则像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和巫门同病相怜,所以魔门和巫门的关系比较密切,以罗老等三位大巫的身分,想弄到魔门的药典和秘药并不难,至于洪伦海能不能研究出结果谢小玉就不管了。 谢小玉信口开河,罗老三人却听进去了,并且信了七、八成,理由很简单,谢小玉刚才说的确实有成功的可能,就和他以往的计划一样,那套东西丝丝入扣,甚至连很多意外都考虑到,而且先易后难,循序渐进。
至于丹药,莫伦老人和天蛇老人或许不太清楚,罗老却亲眼看到谢小玉这帮人将丹药当糖吃,他虽然不懂炼丹,但丹药的好坏还是懂的。
“你说得没错,但是魔道凶险,一步踏错就粉身碎骨……”罗老有些迟疑地说道。
“那就让别人在前面开出一条路。”谢小玉说道。
苗人大多养蛊,找几个实验品绝对轻而易举,特别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老苗人,在寨子原本就是吃闲饭,拿他们当实验品绝对没人在意。
果然谢小玉这话一说出口,罗老三人全都默然点头。
不过罗老多了一个心眼,他想了片刻,突然抬头看了谢小玉一眼。
谢小玉顿时感觉到那道目光似乎要穿透他一般,幸好现在他已经不同于在天宝州的时候,虽然只有真人境界,实力却比一般真君还强,更重要的是他神魂强大,所以面对罗老的威压他居然承受得住。
见自己没能震慑住谢小玉,罗老不得不开口问道:“你这小辈和依娜的男人不同,他是个老实人,你却从不做没利益的事,你可别告诉我,你刚才所说的那些完全是为了我们好。”
谢小玉被戳破心思,不由得呵呵干笑几声。
谢小玉当然有理由,而且很多,最根本的理由就是想拉罗老三人当打手。
苗疆的大巫相当于道门的道君,所有道君中,陈元奇和谢小玉的关系最好,但是他从来没想过拉陈元奇当打手,因为不可能,不说境界,单单辈分就摆在那里。 但要让这三位大巫成为他的打手,对谢小玉而言就容易多了,不说别的,只说大劫降临,大家要往海外逃,那边是十几个道家门派,有数百万人甚至可能更多,可这边只有几千名苗人;而那边道君加起来几百人,地仙也有几十人,甚至还有十几个天仙,这边最多不过五、六个大巫,属于绝对的弱势,到时候就算他不要求,这些老家伙也会主动提议当他的打手。
当然这些话现在谢小玉肯定不能说,他脑子一转,立刻有了一套说辞。
“我当然有所图谋。我刚才提议找一群人做实验,用他们开出一条安全的路,其实你们三位也一样,如果你们成功了,意味着这条路真的可以走通,同样也意味着巫蛊可以和道门融合。”
谢小玉转头看了苏明成一眼,继续对罗老三人说道:“当年我自己没搞懂,将我这兄弟引上歧路,他现在再走回头路,不但很难,而且可惜了,但是靠他一个人摸索……我觉得有些玄。说实话,我现在还能指点他,但是越往后越难,因为我走的并不是这条路。”
话说到这里,谢小玉觉得没必要再说下去。
三个老头沉思片刻,最后天蛇老人和罗老同时点了点头,他们都精通感应之术,所以能感觉出来谢小玉并没有撒谎。
“当然还有其他理由,你们肯定也清楚,我这次来南疆,除了请你们帮忙解除身上的诅咒,另一个目的就是建立一路人马。赤月侗原本就是我的目标,只是没想到从一开始就不顺,不过我并没有放弃,而且我不但想收拢赤月侗,还打算让这座寨子变得更强。本来我打算让老苏将他那套东西传授给其他人,现在我有更好的想法。”谢小玉又抛出一部分真实想法。
这番话有些赤裸裸,可罗老三人并不觉得难以接受,赤月侗之所以抗拒龙王寨和白衣寨的吞并,是因为被吞并后赤月侗得不到一点好处,大多数人会变成下人,饱受欺凌和压榨;可跟着谢小玉的话,只是上面多了一个头人,好处却有一大堆,感觉自然不同。
这一次连感应之术都不必动用,罗老三人就已经确信这番话是真的。
【待续】
第十六卷 第1章 互谋
一道山岭蜿蜒曲折绵延数十里,两侧还延伸出许多支脉,从上往下看,仿佛一条巨大的蚰蜒停在群山中,这样的山形常常被称为“癞龙之势。”
在靠近龙头的地方有一座很大的苗寨,比赤月侗还大,同样依山而建,远远望去,一排排竹楼鳞次栉比,竹楼和竹楼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整座山岭全被开辟成梯田,层层叠叠,远远看去仿佛龙身上的鳞片,这里就是龙王寨。
拥有这样的基业,难怪那位阿克塞大巫野心勃勃。
和赤月侗一样,这里最好的竹楼在寨子中央,那是一座三层竹楼,此刻最顶端的窗户紧闭,四周还站着苗人,这些苗人一个个身材高大、体魄壮硕,两眼烔烔有神地盯着四周。
竹楼内有两个人盘腿而坐,一个是花脸者苗阿克塞,在他的对面则是一个汉人。
那个汉人看起来约莫四十岁左右,面如冠玉,身穿青色道袍,腰挂剑囊,正是当初和罗老交手时,被谢小玉暗中偷袭受伤后立刻遁走的剑修。
此人姓张名云柯,是天剑山丙戍峰的峰主。
原本这次朝廷攻打南疆和天剑山并没有关系,但是确定谢小玉已经到苗疆,让天剑山有了兴趣,张云柯才冒险跑来龙王寨。
“阿克塞大巫,那几个汉人正是朝廷要缉拿的重犯,我们之所以攻打你们,就是为了抓他们,如果你们能代劳,朝廷大军立刻就会退出去。”张云柯来这里原本就打算能骗则骗,不能骗再收买。
但阿克塞显然没有那么笨,他斜睨张云柯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以为我是傻子吗?一年前你说这话我或许会相信,但是现在你们朝廷大军四处征讨,南疆没有一个部落幸免。北面的黎人、东面的瑶人好像和那几个汉人无关吧?”
说到这里,阿克塞呵呵干笑几声,凑到张云柯的身边,低声说道:“大劫将至的消息我也听说了。”
张云柯暗自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这个消息已经传到南疆。 阿克塞对这句话的效果感到非常满意,这个消息最初是从赤月侗传出来的,很多人原本不信,现在看来确有其事,既然这个消息是真的,那么其他消息可能也是真的,于是阿克塞继续说道:“据我所知,你们天剑山打算退往海外,所以对南疆并不感兴趣,真正感兴趣的是朝廷。朝廷太大了,单单皇族就有五、六万人,这些人不会耕田、不会织布,是一帮废物,还要一大堆人侍候,带他们出海显然不太可能,只能往南疆退。我没说错吧?”
张云柯没办法回答,因为在他原来的计划中,应该是他掌握主动牵着老苗的鼻子走,没想到现在却反过来了。
张云柯一直以为这些苗人粗鄙鲁莽,阿克塞更是有勇无谋之辈,没想到居然看走眼了,这个老头精明得很,转念一想,张云柯又觉得这很正常,否则一个粗鄙的莽夫怎么可能将龙王寨打理得如此兴旺?
想通这些后,张云柯也不再白费心机,手掌一翻,掏出一块水晶放在竹席上,在那块水晶中射出一道白光。
亮起的瞬间,阿克塞眉头一皱,不过他只是警戒,并没有出手。
虽然汉人卑鄙,但是佛、道两门还是要脸面,他们一向标榜自己正大光明,不屑用偷袭暗算的手段。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不这样做不行,毕竟佛、道两门家大业大,如果不要脸乱来,大家没有底限互相暗算,最后倒楣的肯定是自己。
果然,那道白光没有丝毫攻击力,而且渐渐显露出一个身穿绛红官服,头戴乌纱帽,身缠玉带,胸前长须飘摆,看起来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在下缅西征讨使常怀德,见过阿克塞大巫。”那位官员朝着阿克塞作了一个揖。
“呵呵,说不过我就换人了?”阿克塞微微一笑。
虽然阿克塞表面上看起来轻松,可心里却没有把握,要他对付张云柯还行,就像汉人修士看苗疆大巫都觉得愚昧粗鲁一样,苗疆大巫看汉人修士也觉得这帮人有实力却没脑子,只知道修练,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但是对朝廷官员,这些大巫不敢有丝毫轻视,他们可没少吃这些官员的苦头。
不过阿克塞也有帮手,在旁边的一座竹楼内,他的宝贝重孙就在那里,他看到听到的全都会传到那边,他那重孙子有什么想法也会立刻传给他。
阿克塞的重孙名叫那罗,意思是头脑,这个名字还是他亲自取的。
阿克塞儿孙满堂,整个龙王寨的人都是他的后代,但是他唯独喜欢那罗,原因就是那罗头脑聪明,懂得算计。
阿克塞和罗老是同辈,两个人一起长大一起修练,但是他一辈子都被罗老压着,都被他算计,不知道吃了多少亏。
吃的亏多了,阿克塞知道脑子有时候比实力更重要,可惜他的儿孙中实力不错的比比皆是,精于算计的却一个都没有,直到出了这个重孙,他自然当作宝贝。
之前阿克塞对张云柯所说的话也全都出自那罗之口,而且就是因为有那罗在背后出主意,阿克塞才有把握和汉人斗心眼。
一阵客套后,缅西征讨使常怀德说道:“阿克塞大巫智慧卓绝,居然看透朝廷的打算。你说得没错,朝廷并不是想灭掉南疆各部,这次我们也是迫不得已,为了将来在大劫中能够自保,不得不找条退路。可我们毕竟对南疆不熟,攻下这里并不难,难在如何在南疆站穏脚跟,又如何借南疆的地形应对即将到来的大劫。”
常怀德一口气说了一大串,阿克塞根本不懂这番话的意思,那罗却听懂了。
“爷,这个汉人很奸猾,他在试探你。”
“试探什么?”阿克塞赶忙问道。
“他话中有话。他说汉人朝廷不想灭掉南疆各部,意思是可以跟我们合作;他说汉人朝廷是迫不得已,只是为了自保,意思是我们不退让,他们就会狗急跳墙;他说汉人朝廷对南疆不熟,就是要收买我们。”
“这么多弯弯绕绕!”阿克塞在心里暗骂,他最讨厌斗心眼了,要不是有这个宝贝重孙,他肯定会掉入圈套中。
明白对方的意思,阿克塞嘿嘿一笑,问道:“想和我们连手,你明白说不就得了,何必绕来绕去?”
“大巫果然是妙人。”常怀德赞道,然后话锋一转,道:“既然大巫已经明白我的意思,有没有想过和我们连手?龙王寨位在苗疆深处,我们就算进入苗疆,也绝对不会到那么深远的地方,两边可以相安无事;而赤月侗白衣寨这两座寨子就不同,他们所在的地方正是我们要的。”
“和你们连手?”阿克塞根本用不着那罗提醒,直接给了一个疑问的回答。
“当然,那不是很好吗?弄掉那两座寨子,我们就可以进入苗疆,将来也好有个退路;而你们则可以当仁不让地成为首领,毕竟其他寨子为了自保,肯定会聚拢在龙王寨麾下。”常怀德拼命诱惑道。
阿克塞原本不打算和汉人连手,现在不禁动心了。
阿克塞这辈子算混得不错,龙王寨以前只是中型寨子,却被他一手打造成苗疆第二大寨,但是有一件事很让他气不过,龙王寨一直都是第二,从来没到第一。
前半辈子阿克塞都被罗老压着,根本算计不过罗老那个老家伙,不过罗老自己聪明,生出的儿孙却都不争气,眼看两座寨子渐渐拉平距离,甚至被他反超过去,没想到又出现一个玛夷姆,她虽然没有罗老精明,却很会生,生了一大堆漂亮女儿,凭着女儿与人结亲,暗地里控制许多寨子,才三十年的时间就将赤月龙王两座寨子甩在后面,变成苗疆第一。
对此,阿克塞实在不服。
“你觉得怎么样?能信吗?”阿克塞暗中传音给那罗。
“他的话可以相信,但这些事却不能当真。”那罗笑着回答。
“什么意思?”阿克塞听不懂那罗的意思。
“这个人说的话确实没错,汉人确实需要我们,因为他们对苗疆一点都不了解,不只是对这里的土地山林一无所知,南疆的湿热瘴气他们也受不了。不过汉人很聪明,一旦让他们进入南疆,顶多两、三年他们就会明白这里的一切,到时南疆各部落就没用了,就算会留下我们也是当牛做马,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客气。”那罗仔仔细细地解释一遍。
“好算计!”阿克塞暗自咬牙,然后朝着张云柯和常怀德嘿嘿一阵冷笑,摇晃着拇指,说道:“你们先拉着我们干掉赤月白衣两座寨子,然后再请我们帮忙让你们站穏脚跟,等你们对这里熟悉了,可就轮到我们倒楣。你们进来不是为了避劫吗?只有赤月白衣两座寨子恐怕不太保险吧?它们离外面太近了,还是我们这里保险,离得远,躲的地方也多。”最后一条是阿克塞自己想通的。
“大巫你多心了。”常怀德脸色不变,他早就知道这个老苗没有那么容易糊弄。 “你刚才说过,单单皇族就有好几万人,这些贵人总不可能自己耕种吧?既然是躲藏,就不可能带一大堆随从,更不可能连种地的农户全都带上,最好的办法就是请你们帮忙耕种粮食,他们出钱,你们出力,两边都有好处。再说大劫已经不远了,顶多只有五、六年的时间,我们如果和你们纠缠不休,别说五、六年,恐怕五、六十年都未必够,所以我们不想全面开战。”
常怀德说得天花乱坠,阿克塞则沉思不语,暗中和那罗商量。此时那罗也心动了,刚才常怀德说的话确实比较可靠。
苗疆山多地少,耕地相当有限,苗疆的寨子最多两、三千人的原因就在此,因此就算汉人擅长耕种,石头里也能长出苗来,顶多只能养活三倍的人口。
可中土的豪门子孙繁衍,超过五六千人的不在少数,以苗疆有限的土地,能退进来的人恐怕全都是达官显贵或者豪门,这些人确实不可能亲自下地耕种。
“爷,问问他们打算进来多少人。”那罗传音给阿克塞。
“你们打算进来多少人?”阿克塞径直问道。
“大概百来万人。”常怀德含糊地回答道,这个数字绝对缩过水,而且是大大地缩水,真实的数字绝对是这个几倍。
“太多。太多。”阿克塞根本不需要问那罗,立刻摇头拒绝。
“这怎么能算多?”常怀德笑道:“当今皇族就有好几万人,而历朝历代的皇族都还在,虽然失去江山,却也是天潢贵胄;至于没有坐过江山的豪族数量就更多了,即便只允许他们带上嫡脉也有十几万人,即便这些贵胄只带三五个仆人,加在一起就有百来万。”
“不行,绝对不行!这么多汉人进来,整个苗疆都归你们了。”阿克塞连连摇头。 “大巫何必说这种没意思的话?南疆广阔无边,单单你们这里就有数万座苗寨,每座苗寨多则有两、三千人,少则有六、七百人,所有苗人加起来恐怕不下三千万,你们还只是苗人的一支,属于花苗的大花苗,除此之外还有白苗、黑苗、青苗、红苗。你们苗人并不是人少,只不过住得分散罢了!更别说北面还有黎族,东面还有瑶族。整个南疆号称百族聚居,天知道有多少人口,还需要害怕百来万汉人吗?这百来万人扔在南疆,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常怀德口若悬河,不停夸大南疆各族的实力。
阿克塞虽是苗人,对南疆各族却未必比常怀德更清楚。
苗疆各部落都是只管自家事,顶多注意附近的部落,没人会在意更远的地方,更没人计算有多少苗寨,总共有多少苗人。
阿克塞被说糊涂了,他只知道南疆确实有很多族,单单苗族就分好几支,至于有没有那么多人口他就不清楚了。
常怀德看到阿克塞没有反应,心中暗喜,越发起劲地鼓吹道:“南疆各族虽然人多,却一直不团结。现在我们汉族南进,你们各族为了抗衡,肯定会团结一心,一旦赤月侗、白衣寨被灭,苗人肯定会以你们龙王寨为主。”这番话说到阿克塞的心坎上,他的脸上多了一丝笑意。
这时,常怀德终于抛出真正的好处:“我们不会让你们为难,朝廷和龙王寨完全可以明里争斗,甚至不时打一仗,暗地里则连手。一开始的几年我们可以给你们粮食,要多少有多少,先囤积起来,除此之外,我们还可以教你们如何耕种。你们的耕种技术太粗浅了,只比刀耕火种好一点;还有驮兽,这里全都是山,牛马并不合用,最好用的是骡子,你们这却没有……”
常怀德很懂得如何诱惑人,他不提金银珠宝,说的全是各式各样的技术,这些对于苗人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阿克塞动心了,躲在后面的那罗也动心了,毕竟金银财宝可以抢回去,粮食也可以抢回去,可技术一旦学会了,就再也不可能抢回去。
一道剑光从龙王寨飞出来,眨眼间消失在天际尽头。
片刻,这道剑光落在昌化城内。
此刻,西路大军的行辕就在昌化城。
昌化城是一座古城,有数千年历史,城里街道狭窄,那些年代久远的小巷沾满青苔,用砖石铺就的地面又湿又滑,残破的瓦舍仿佛诉说着岁月沧桑。
张云柯径直落入内城,内城中央有一座灰墙刷就的衙门,此刻这里成为行辕所在,常怀德就在里面,刚才和阿克塞讨价还价的是他的投影。
看到张云柯从天上落下,常怀德连拱了拱手,连声说道:“道君辛苦了。”
“谈不上辛苦。可惜那个老苗顽固不已,我们说了那么多好话,居然还是没有同意和我连手。”说到这里,张云柯的心中就有气。
“何必在意这等目光短浅之辈?”常怀德宽慰道:“其实这件事已经成了!那个老苗没有反对就代表他同意了,只不过他还没想好开什么价,所以不肯爽快答应。”
“你这么肯定他会上钩?”张云柯有些意外地说道。
“阿克塞是出了名的刻薄和贪婪,而且野心勃勃,却一直被赤月侗的罗老和白衣寨的玛夷姆压制着。他的龙王寨一直是苗疆老二,就算我们不和他连手,他也会动手对付那两座寨子,只不过一个是单独行动,成功的机会小一点;一个是和我们里外连手,成功的可能性大一点。你说他会怎样选择?”
“这样说来,确实没错。”张云柯虽然明白过来,却疑惑地问道:“既然如此,我们何必拉拢他?难道是为了保险?”
“我这是一石二鸟之计。”常怀德颇为得意地说道。若是移山倒海,他肯定没这个本事;但是说到运筹帷幄,就是他的所长。
“眼前最重要的就是两件事。一是拔掉白衣、赤月两座寨子,替朝廷南进扫清道路;二是抓住那几个钦犯,特别是剑宗传人谢小玉。我想天剑山对此也很在意吧?”
“这就是一石二鸟之计?”张云柯觉得这未免太简单了。
“这只是一只鸟;另外一只鸟要等到白衣、赤月两座寨子倒下后才能动手。一旦龙王寨成为最大的侗寨,那些走投无路的寨子全都会投奔过去。如果阿克塞是雄才伟略之辈,或许能够借此一飞冲天;可惜他嚣张跋扈、贪婪刻薄,而且上行下效,龙王寨上上下下也都是这种人,他们的吃相肯定很难看,用不了多久,投奔过去的寨子就会心存怨愤,到时我们就将龙王寨和我们连手暗算赤月侗和白衣寨的证据抛出去,苗人肯定会大乱,并互相猜忌,最后群龙无首,正好让我们一网打尽。”常怀德说出他的计划。
“证据?到时阿克塞完全可以推托。”张云柯并不认同常怀德的看法。
凡是打官司,一旦人证、物证齐全,就可以依此定罪,但是这套对修士没用,谁能肯定看到的不是幻象?
谁又能肯定物证不是假的?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朝廷和他们连手,就会提供给他们很多粮食,要多少有多少。”常怀德老奸巨猾,怎么可能在最关键的地方有疏漏?
“原来如此。” 张云柯现在总算明白了,原来刚才那番话并非是空口许诺,而是另有图谋,而且这些粮食恐怕不只是证据那么简单,怀璧其罪,对苗疆来说,一大批粮食足够让他们撕破脸面,龙王寨虽然很强,但是只要三、四个寨子连手,就足以扫平龙王寨,这招果然毒辣!
“为什么不以此要胁逼迫龙王寨服软?”
张云柯想到的是,像阿克塞这样的大巫完全有利用的价值,再说他也不想对这等境界的人赶尽杀绝,因为万一对方逃脱,如果不惜一切代价报复,绝对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可惜官府众人不明白这一点,他们信奉的是赶尽杀绝。
斩草除根。
“要胁?”常怀德仿佛听到一个大笑话般,道:“我们确实需要当地苗人的协助,但是像龙王寨这样的大寨绝对不能留下。我们只招揽那些小寨子,就是因为它们小,容易控制。”
常怀德并不知道,此刻在千里之外的苗疆深处,有两个人也在谈论同一件事。
“汉人狡诈,绝对不能相信。”那罗只用一句话,就将刚才那番讨价还价定了案。
那罗虽然擅长算计,却不知道对方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然而他知道一个道理——对方说得越好听,越不能相信。
“你看出他们有什么意图吗?”阿克塞问道。
“看不出,不过我明白‘一山不容二虎’这个道理。”那罗信心十足地说道。
阿克塞问道:“一山不容二虎?以前我们和赤月侗、白衣寨不也相安无事?而且岂不是有三只老虎?”
“我们、赤月侗、白衣寨都只有两、三千人,彼此离得又远,当然能相安无事。不过就算如此,三座寨子仍经常起冲突,甚至连赤月侗和白衣寨之间也不太平,明着和睦,暗地里斗得厉害。现在汉人要进来,一下子就是百来万人南下,我们要自保,至少要聚拢同样数量的人,这样两边都有百来万人,相隔又不到千里,不打得天昏地暗才怪。”那罗简单解释道。 “那个做官的不是说时间紧迫,最多五、六年大劫就要到了,不想和我们纠缠不休吗?”阿克塞问道,他觉得最可信的就是这句话。
“所以我才这么肯定汉人会对我们下手。他们想进入南疆,绝对不会允许像我们这样的大寨子存在,因为我们能够召集起其他苗人和他们对干,而且没有我们,苗人就算比汉人多十倍、百倍也只是一盘散沙。”那罗猜透朝廷的打算。
“你的意思是,白衣寨、赤月侗完蛋后就轮到我们了?”阿克塞皱起眉头,感到很棘手,问道:“难道要留着白衣寨和赤月侗?”
“白衣寨、赤月侗一直在我们龙王寨之上,这两家虽有争斗,可一旦有大事发生,总会一致对外。有他们在,我们龙王寨永远出不了头,现在能够借汉人的手解决这两个心腹大患,还用不着担心折损人手,这样的机会为什么要放过?”那罗和阿克塞是同一个想法。
“那你说怎么办?”阿克塞干脆不动脑子了。 “那个小女人和她的男人不是想逃吗?我们向汉人报信,汉人肯定会动手,然后我们在他们动手之前将消息透露给赤月侗,这样一来,赤月侗虽然提前得到消息,却没足够的时间准备,只能和汉人死拼,最好还能干掉汉人几个高手,到时两边就结下深仇,而且赤月侗想逃都逃不了,只能和汉人硬拼。而我们明着和两边都连手,暗中将他们的消息传给对方,让两边好好斗上一斗。赤月侗和白衣寨加起来有五千多人,还有很多寨子跟着他们,应该可以让汉人吃个不大不小的亏,更重要的是可以拖延时间。只要拖个一、两年,汉人没时间了,就会真心和我们合作。”那罗有着自己的算计,他也打算和朝廷连手,不过不是现在。
昌化城内,一座独院中,张云柯独坐在庭院里,正在感悟他的道。
到了道君境界,修练就不再是枯燥的打坐,更多的是对道的领悟,而悟道的方式因人而异,有人喜欢在定中悟道,有人能够在争斗中悟道。
张云柯则是在红尘中悟道,此刻人站在院中,心却在城里,观察那些平民百姓的一言一行。
一举一动,感受他们的悲欢离合。
突然张云柯停下悟道,抬头看去,只见一只小小的萤火虫正朝这边飞来,那绝对不是普通的萤火虫,因为张云柯身为道君,身上无时无刻不断散发着恐怖的气息,一般的虫豸根本不敢靠近百丈之内。
不过张云柯并不在意,以他的实力,根本没有人能够偷袭他,更何况他并没感觉到威胁。
萤火虫一直飞到张云柯面前,突然凭空化出一行文字,字迹丑陋,不过里面的内容却让张云柯心头一震,他思索一会儿,最后觉得此事不是他所能定夺,还是让那位征讨使常怀德决定。
半个时辰后,衙门内。
常怀德神情凝重地问道:“赤月侗的想逃?这个消息可靠吗?”
张云柯闻言,觉得很不舒服:这个凡夫俗子居然敢质疑自己!难道这家伙真的以为朝廷很了不起?
虽然心中不悦,张云柯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平淡地回道:“那个老苗是这样说的,他还提到赤月侗正在建造一种飞天船。”
“天剑舟!”常怀德脱口而出,又是飞天船,又和谢小玉有关,所以不管是谁,第一个反应就是天剑舟。
“应该不可能!南疆才多大?用天剑舟的话根本就是杀鸡用牛刀。”其实张云柯一开始也想到天剑舟,不过转念一想就觉得不对,因为天剑舟最出名的就是速度,一日夜两万余里,从天宝州回到中土只需要两个月时间,虽然南疆广阔,却不能与其相比,造天剑舟根本就是浪费。
常怀德马上省悟过来,他既然知道天剑舟,肯定也知道天剑舟的特点,稍微一想就明白过来,那确实没必要。
“肯定不会是简单的东西。”常怀德不想承认自己猜错,只能硬着头皮这么说。
没想到张云柯理所当然地回道:“当然不可能那么简单!那个老苗说,造船的地方戒备森严,他没办法弄清楚那边的底细,如果只是普通的飞天船,根本用不着这样保密。”
“你的意思是……那也和剑宗传承有关!”常怀德心头一震。
这次张云柯不敢乱说,虽然他猜测那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但是要确定和剑宗传承有关他可没把握,而且只要涉及剑宗传承,是必定要上报的。
看到张云柯迟疑,常怀德立刻明白这件事干系太大,连他都不敢随便猜测。
“不管怎么样,绝对不能让他们跑了!”常怀德咬牙说道。
“这很容易。”张云柯立刻说道。
“不能破坏那东西。”常怀德知道张云柯想到的是毁掉那艘飞天船,这是最简单的办法,但如果能这样做的话,事情倒简单。
“那倒是。”张云柯用不着常怀德解释,就明白其中的道理。
剑派联盟抓谢小玉是为了剑宗传承,朝廷则更在意天剑舟,由于想抓到谢小玉根本没那容易,如果能够弄到一艘天剑舟,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那座山谷正在建造的飞天船虽然不是天剑舟,但是很可能和天剑舟有关,朝廷自然不希望这东西破坏。
不过想要不破坏东西,又要阻止对方离开,绝对不是容易的事。
“那个老苗还说,赤月侗现在并不是只有罗老,还来了两个大巫,我一个人根本对付不了他们三个,更别说那个剑宗传人可不是省油的灯,如果带真君去的话,只会被他当菜切。”张云柯当然不会提他被谢小玉所伤的事,但是内心中至今对那一剑仍异常忌惮。
“那人真的那么厉害?”常怀德颇感惊诧地问道,他对张云柯深有了解,张云柯从来没把谁放在眼里过。
虽然不愿意提起谢小玉,张云柯却也不想因为大意而坏事,所以他有些泄气地说道:“我可以告诉你,我对上两个大巫未必会输;但是如果换成他和一个大巫连手,我就没有这样的把握了。”
“这怎么可能?难他比大巫还厉害?”常怀德不敢相信地问道。
“这倒不是。巫术诡异,但是弱点明显,发动速度太慢,我可以压着那些大巫打,让他们没有还手的机会;可对上剑宗传人就不一样了,他出手比我还快,换成一般道君,恐怕还会反过来被他压着打。”
若是当着其他道君的面,张云柯肯定不会说这样的话;好在常怀德不是修士,而且为人精明,绝对不会对其他道君说这些话,所以他才多说几句。
“这确实有些麻烦。”
常怀德的眉头不由得皱成一团,因为他这个缅西征讨使麾下有十几位道君,但是这些人全都听调不听宣,如果苗人打过来,或者大军要征讨某座苗寨,他们会随军同行,但是如果让他们冒险对某座苗寨发动突袭,根本不可能。
“可就算有三个大巫,再加上一个不是大巫却胜似大巫的剑宗传人,以天剑山的实力,应该也能轻易拿下吧?”常怀德不得不打起张云柯的主意。 天剑山是足以和璇玑派抗衡的大门派,实力非同小可,二、三十个道君肯定有的。
“当然不难。但是现在太虚、九曜、璇玑这几个门派盯得很紧,别说我天剑山,整个剑派联盟的道君全都被注意着,稍微有点异动,肯定会被他们发现,到时万一惹来这些门派的干涉,我们反而什么都做不了。”
张云柯不想自找麻烦,他甚至怀疑有人盯着自己,不过他的身分特殊,两百年前就加入道府成为道官,并不是剑宗传人出现后才加入道府,所以他抓捕剑宗传人是奉朝廷的命令,不在禁止之列,但是他如果回山门搬救兵那就犯规了,到时候连他都不能随意乱动。
常怀德明白张云柯的苦衷,他负着手转了两圈后,终于下定决心。
“我如果再请三位道君过来,您想必就有把握了吧?”
常怀德这样说,是打算动用朝廷供养的那几位道君。
当今皇室是万象宗天仙曹正卿的后人,曹家不同于刘家,刘家几千年前曾经红极一时,可惜千年前那位天仙老祖度劫失败,刘家就没落了;曹家却方兴未艾,除了一位新晋的天仙老祖,还有一位地仙和五位道君,这些老祖并非在同一门派,而是分属三个门派,这是为了尽可能增加影响力。
事实上也确实有效,曹家的这些老祖宗在各自门派都是很有分量的人物,这样一来,等于有三个大门派当朝廷的靠山。
正因为这个缘故,当初璇玑派联络九曜、碧连天、北燕山、摩云岭、翠羽宫等等诸多大门派,结果只能置身事外,没办法给予谢小玉他们多少帮助,除了剑派联盟和佛门的阻挠,还有就是朝廷背后的这股势力不容小觑。
“没问题!甚至不需要三个人,再来两个人,我就敢闯赤月侗。”张云柯一直想报那一剑之仇,人多了反而不容易下手。
太阳渐渐往西面落下,寨子里到处升起炊烟。
在角落的一座竹楼内放着一个由金属打造的大海螺,有南瓜般大小,比之前打造的金球小得多,原因是它比较复杂。
这东西不但外形像海螺,里面也如同海螺一样有一个又一个密封的腔室,越往里面,压力越大。
此刻谢小玉就在最里面的腔室中,他并不是一个人,还有绮罗和苏明成夫妇。
换成在其他地方,修练的时候绝对不可能这么多人挤在一起,不说会互相干扰,灵气也不够分,所以修练的石室之所以要建造成一丈方圆,除了需要一定活动的空间,最根本的原因是要有足够的空间让灵气填充其中。
不过在这里就不同了,这里的灵气之浓郁,已经到了用不着吸取灵气就会主动往皮肤、毛发渗透的地步,所以人再多都没关系。
当然,如果可以,谢小玉也不想挤在一起,之所以这么做,除了金螺确实小了一点,另一个原因是他要照顾绮罗和依娜。
绮罗还好,她是散功重来,修练起来轻车熟路,谢小玉只要稍微注意,防止她进步得太猛而走偏;可依娜就不同了,她原本修练的是蛊术,现在转入道门,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四周的灵气浓郁得化不开,如同迷雾般笼罩在四周,在穴位附近形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漩涡,那景象看起来异常诡异。
《吞日噬月大法》原本走的是先天呼吸的路径,日精月华从囟门吸入;现在被谢小玉改成周天呼吸的路径,浑身上下三百六十个穴位全都参与其中。
周天呼吸法在太古和远古之时大行其道,到了上古就不太采用,因为上古的灵气已经不如从前。
如果灵气浓郁,周天呼吸法三百六十个穴位一起呼吸,效率是先天呼吸的几倍,可一旦灵气不够,周天呼吸法吸力不足,情况正好反过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绮罗睁开眼睛,脸上带着一丝惊喜。
突然,绮罗听到有人问道:“回到练气几重了?”
问话的自然是谢小玉,为了不妨碍另外两个人,他是用传音之法和绮罗说话。
“你没修练?”绮罗觉得有些奇怪,看了谢小玉一眼。
谢小玉身体四周笼罩着一层厚厚的灵雾,上面一个漩涡连着一个漩涡,显然还在修练。
“我已经不是第一次重修,而且《六如法》是佛道合一的功法,我先按照道门的方式重修一遍,之后为了掩饰身分,又以佛门的方式重修一遍,这条路等于走过两遍,现在可以说是第三次重修。”谢小玉心分二用,一边解释,一边调息吐纳。
其实谢小玉说的这番话还有隐瞒——他没提他化自在有无形剑气。
当初六欲天魔侵入谢小玉的识海,以梦中演法的方式让他在短短几个时辰内练成这部魔门无上大法,同样是从头开始,也经历感应天地、沟通天地、筑基固元的全套过程,所以严格地说,他之前已经重修三次,道、佛、魔三门都经历一遍,这条路对他来说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
“你先说,你已经恢复到练气第几层?”绮罗迫切想知道谢小玉的进展。
让绮罗意想不到的是,谢小玉笑着说道:“我现在只有练气三重,没你快吧?”
“不可能!你在撒谎!”绮罗非常直接地说道:“我都已经恢复到练气六重,很快就可以回到真人境界。”
“赶得太快,就会错过沿路的风景。第一次我是懵懂无知、摸摸索索前进,很多东西都没看清,而第二次、第三次则都赶得太快,所以这次我打算慢慢来,一步步摸索,特别是洗毛伐髓、脱胎换骨的过程。很多人没办法修练就是卡在这一关上,而且这一步也关系到未来的成就。”
虽然剑宗传人的身分是假的,但是应劫之人的身分却十有八九是真的,所以现在的谢小玉雄心勃勃,他想的已经不再是开宗立派,那种事就连苏明成都能做到,他现在想要的是开创一个时代。
谢小玉想让所何人都能修练,就像太古时代那样,甚至他还想让修士的世界恢复到像上古时代那样繁荣的程度,特别是恢复到道法之争前的高度。
绮罗一阵愕然,她没想到谢小玉考虑得如此深远。
绮罗也有野心,想看看自己能走得多远,所以忍不住问道:“我要不要散掉功力重新再来?”
如果换成以前,绮罗想都不敢想这种事。 在正常情况下,重修一遍需要四、五年的时间,虽然不长,却没人愿意浪费,除非得到一部很高明的功法,就像当初谢小玉得到《六如法》,才会散功重来;但是现在不同,在海螺内的一个月相当于外面世界的两、三年,两个月就能恢复到真人境界,就算来来回回重修也没关系,反而能将根基打得更扎实。
“顺其自然吧!”谢小玉没赞成也没反对。
当初谢小玉在元辰派的时候,起早贪黑辛勤苦练,结果只是在中游晃荡,可到了天宝州后,他并不比以前勤奋多少,却进展神速,这除了因缘际会、时来运转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是少了“刻意”两字。
谢小玉正打算劝绮罗放松心情时,却看到苏明成睁开眼睛。
苏明成从入定中醒来,立刻传音道:“罗老叫我们两个过去一趟,好像有急事要告诉我们,本来还要叫依娜过去,不过现在依娜修练到紧要关头。”
谢小玉眉头一皱:自从和这个狡猾的老苗达成协议后,一切都很平静,不知道现在又发生什么事?
虽然心中疑惑,谢小玉却不敢迟疑。
施展金遁之法,谢小玉径直穿过旁边的墙壁,仍是一个密封的腔室,不过这里的压力稍微较小;再穿过一道墙壁,又是一个密封的腔室,压力又小了一分,再接连穿过十几道墙壁后,谢小玉才从金螺内出来,苏明成则紧随其后。
那三个老苗早已经在外面等候着,一看到谢小玉,罗老抢先说道:“阿克塞刚刚告诉我一个消息,朝廷打算突袭赤月侗,不是今晚就是明晚。”
“阿克塞?那家伙会这么好心?”谢小玉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跳过前面的寨子,深入苗疆,远距突袭,这似乎不太像朝廷的风格啊!”苏明成也有些疑惑与不解。
神道大军虽然厉害,却不能辟谷,所以需要辎重补给,而且行军途中非常容易遭遇袭击,即便一座座寨子打过去也有很大风险,更别说跳过前面的寨子直接攻打后面的寨子。
“他们并不是调动大军攻打这里,而是直接派修士过来。”罗老连忙解释道。
“是朝廷疯了,还是那些修士疯了?他们敢这么做,难倒不怕你们以牙还牙?”谢小玉感到不可思议。
虽然巫蛊之道在正面交锋时效果不好,可如果用来暗算却非常恐怖,一旦苗疆各部落都这么干,朝廷那些领军将官和随军的修士都别想有一刻放松,稍不留神就可能遭到暗算。
“阿克塞没必要开玩笑,他撒谎得不到任何好处,再说,我也不觉得他在撒谎。”罗老和阿克塞是“老交情”,对他了如指掌。
旁边的几个人都没有回话,谢小玉和苏明成在心里思索盘算各种可能,天蛇老人和莫伦则是偷偷在占卜。
巫蛊之道和道法不同,每一种巫法都是有系统的传承,其中必然包括占卜之术,只是高下有所区别,像罗老修练的巫法在这方面就别有所长,天蛇老人也不差,和罗老不相上下,莫伦老人就差一些了。
不过这次天蛇老人和莫伦老人得到的占卜结果都一样,占卜出来的东西乱七八糟,看不出一点头绪。
“我得到消息就占卜过一次,什么都没算出来。”罗老冷笑道。
“肯定是阿克塞做的好事。”天蛇老人怒道。
“也许是那几个汉人道君的手笔。”罗老这次不想冤枉阿克塞,毕竟他向他们通风报信也不容易。
“或许两边都使了力?”谢小玉虽然没有和罗老等人一样占卜,却也能猜到结果。
对方既然打算突袭,肯定要防着这边,事先免不了颠倒阴阳、混乱天机;同样,阿克塞出卖情报也要瞒着那边,更要抹掉痕迹。
“宁可信其有。”罗老说道。
谢小玉眼珠一转,已经有了计策。
“还记得当初我们制定的那个计划吗?现在已经可以实施了,可惜……”谢小玉轻叹了一声,因为现在实施还早了一点,如果能再拖延一个月就好了。
“世事无常。”苏明成安慰道。
“这倒是。”谢小玉想起还没来苗疆之前的那番计划,当时他同样踌躇满志,可来了之后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我这边没关系。”罗老转头看着莫伦老人。
莫伦老人点了点头,他那边也已经准备好,他那寨子不像赤月侗分裂成几派,一声令下,很快就都搞定了。
“就这么溜了实在有些不甘心,不然……我们在离开之前给他们一个狠的?”天蛇老人孤家寡人,没什么可担心,所以敢说这番话。
众人都有些心动,不过罗老毕竟是这里的主人,他犹豫一会儿,说道:“对方可能会来四个道君,我们这边实力差了一点。”
“请人啊!苗疆别的不多,大巫有的是。”天蛇老人理所当然地说道。
“或许……现在是和白衣寨摊牌的时候了。”谢小玉也在一旁提议。
在原来的计划中,白衣寨就是合作的对象,尽管白衣寨很不安分,和龙王寨一样野心勃勃,但是两边毕竟是姻亲,几代结盟,沟通起来容易得多;另外一个原因是白衣寨确实有这个资格和他们合作,同样是大巫,玛夷姆比其他大巫厉害不少,因为她掌握的是火的力量。
火代表光明,因为火能够驱散黑夜,火也代表生机,因为苗人刀耕火种,开垦农田之前的第一件事就是放火烧林,烧掉森林然后才有农田;火同样代表毁灭,这自然用不着解释。
不过玛夷姆的实力并不只这些,她真正强大的是人脉。
白衣寨的女人都很会生育,特别是生女儿,这些女孩和其他寨子联姻,所以和白衣寨关系密切的寨子数量很多,而这些寨子很多都有大巫。
“那边如果来四个道君,我们这边最好能够有六位大巫。”谢小玉有些信心不足地说道。
谢小玉这话一说出口,三个老苗都面露愠色。
“只是为了稳妥,并不是小看你们。”谢小玉连忙解释道。
“也好。”罗老虽然心里多少不太舒服,但是他毕竟知道轻重缓急,高手相争最怕的就是打成烂仗。
“在巫法中,有没有什么法门可以用最小的代价困住别人?”谢小玉问道。
“你是问阵法?”罗老明白谢小玉的意思。
巫蛊之道也有阵法一说,不过巫门的阵法远远比不上道门研究得那么精深。 “对方有四个道君,实力不容小觑,如果正面交锋,这边难免会有损伤。万一对方狗急跳墙,折损一、两个人都有可能,我们没必要冒这个险。”谢小玉向来不喜欢正面交锋,他喜欢一上来就立于不败之地。
“你打算布一张罗网?”罗老也想过这样,毕竟这一次是对方进攻他们,他们占据地利的优势。
“这样的话,用阵法恐怕不行,要不然……用那招?”天蛇老人轻声问道。
罗老和莫伦老人的神情顿时变得凝重。
巫蛊之道能和佛道魔三门并列,自然有其倚仗,这些大巫也有绝招,那就是将自己化为一方天地。
当然,罗老等人所化的不可能是真正的天地,比天门这类空间差得多,甚至连一般的洞天都比不上,只是暂时控制一片区域和外界隔绝,并且改变其中的规则。
但是这就已经非常恐怖了,因为化身天地的大巫就是那方小天地的主宰,犹如天道般,里面的一切都是他说了算,他的意志就是天意、他的愤怒就是天谴!
佛、道两门之所以任由巫门存在,没有赶尽杀绝,除了南疆没有他们需要的资源,也和这种巫门大法有关。
不过大巫绝对不敢轻易动用这种力量,越是强大的力量,受到的制约也越强。使用这招,需要付出的代价是寿命。
罗老三人异常犹豫,他们本就时日无多,如果再用这招,不用开打恐怕就没命了。
“必须速战速决!”罗老咬牙说道,意味着他打算拼命了。
“不能再犹豫了,必须多叫几个人过来。”天蛇老人转头朝着莫伦老人说道。
他最适合说这句话,他和莫伦都是请来的外人,而不想太多人参与的正是莫伦。
“好吧。”莫伦老人也想通了。
“未必一定要拼命。”谢小玉说道:“我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将冲突减到最低。”
谢小玉的脑子已经有一个连环计,如果计策成功,最占便宜的恐怕就是他了。
第2章 互算
夜色越来越深,赤月侗渐渐安静下来,寨子内的人都安睡了,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在休息,远处那座山谷就亮如白昼,那边的人一向都是日夜三班轮流赶工。
那座山谷上方笼罩着一层薄雾,这层薄雾自从出现后就没有散去,它不但阻挡住外面投来的视线,也将雨水和其他任何试图飞进来的东西挡下来。
在离山谷十几里外的一座山头上,一群人正站在山顶上眺望。
为首的正是张云柯,他旁边还有三位道君。
其中一位是白须飘摆的老者,脑袋却是秃的,只有脑后有一圈头发,袒胸露腹,身穿麻衣。
另外两位都是中年人,一个人很瘦,脸颊削窄、颧骨高耸,一双小眼睛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擅长算计,他的打扮倒是很正常,头戴道冠、身穿八卦道袍,一看就知道是道门中人;另外一个人无论相貌还是气度都很不错,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身材修长,披着鹤氅,手持羽扇。
老道姓邱,名重远,出身有些特别,所以平时沉默寡言;高颧骨、小眼睛的道士姓李,名可成,原本是个散修,擅长阵法,而精于阵法的人大多擅长算计;拿羽扇的修士姓齐,名文若,是个世家子弟。
除了这四位道君之外,后面还有一排真君。
这些真君平日威风八面,尽显高人风范,此刻却噤若寒蝉,全都垂手而立。
“那就是目标,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埋伏。”张云柯并不是鲁莽之辈,跑到别人的地盘突袭,最怕的就是对方早有准备,布好一张罗网等候。
“我已经看过四周了,没发现可疑的地方,只有几层很粗浅的法阵,应该是用来警戒,不过方圆十里内密布着无数蛊虫,这些比较麻烦。”李可成眨着小眼睛说道。
他也修练过瞳术,能看透一切气息,而且擅长阵法,常怀德费尽心思才将他请来,为的就是防备这边有埋伏。
“会不会阵法已经布好,却还没有开启?”张云柯并不是怀疑李可成的能力,只是小心为上。
“如果是那样的话,不是和没布一样吗?以你我的实力,会允许阵法开启吗?”李可成轻哼一声,将张云柯的话顶回去。
事实的确是如此,阵法往往要多人一起控制,导致开启速度很慢,而且越是强大的阵法需要的人越多,开启速度也越慢;而在阵法没有开启之前,根本没什么威力,随手一击就可以破除。
“我担心的是那座山谷。山谷外有六层巫阵,其中三层是警戒阵,另外三层是隔绝阵,这些巫阵一层套着一层,有明有暗,其中有四层是由人控制,底下还有他们养的鬼魂守着,还埋伏擅长钻地的蛊虫,天上更不用说,全都是蛊虫,数都数不清的蛊虫。我能看到的只有这些,那团云雾底下肯定还有东西……”李可成转头看着其他人。
精通阵法的人大多谨慎,如果没办法看透底下的东西,绝对不愿意轻举妄动。
“有没有办法看清里面的情况?”张云柯问道。
剑修战力强悍,其他方面就差一点,像谢小玉这种什么都会的剑修绝对是异类。
其他两位道君全都闭口不语,巫术和法术分属两套体系,他们虽然可以强行打破那些巫阵,却没办法无声无息地破解。
“至少看一下里面有些什么总可以吧?”张云柯不得不退让一步,他不求看清,只要能看见。
“我可以试试,不过如果失败,我们可就暴露行踪了。”齐文若硬着头皮说道。
“道兄尽管出手。”张云柯并不在意,如果打草惊蛇,他们顶多白跑一趟;如果冒冒失失冲进去,那才有麻烦呢!
众人顿时全都看着齐文若。齐文若被看得心里发毛,无奈地说道:“现在不行,要等里面有人出来。”
“没关系,我们可以等。”张云柯确实不急,现在时间还早,最适合动手的时间是下半夜。
张云柯等道君运气不错,等的时间并不久,就看到十几个苗女推着车从里面出来。
在侗寨和山谷之间建造着一排仓库,那些苗女是去仓库取东西。
齐文若精神一振,随手掏出一卷画轴,然后他朝着其中一个苗女虚抓一把,紧接着朝画轴一指。
刹那间画轴上映照出一幅图案,只见一座漆黑的小房间里面堆满了竹子和布匹——那是其中一间仓库。
“摄形夺影,图中照景!道兄居然练成这门大法。”张云柯倒是识货。
“见笑、见笑。这只是一门小道,算不上什么。”齐文若嘴里谦虚,脸上却满是笑容。
“以前你说这话倒是没错,可现在就不同了,大劫一起,这类小道恐怕会派上大用场。”邱重远捻着胡须,慢悠悠地说道。
邱重远这么说是因为心有所感,他一直在思考要不要练一门绝活。
在场的四个道君中,只有邱重远和张云柯没有什么特别的本事,不过张云柯是剑修,战力无人可及。
如果换成以前,邱重远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现在道君也不值钱了,大劫一起,真君以下根本没资格参与,只是个炮灰,甚至道君也好不到哪里,只比炮灰高那么一些,属于在底层挣扎的一群人。
邱重远正在盘算的时候,那群苗女已经将东西搬上车,然后推着车往回走。
此时,众人的眼睛都紧紧盯着那卷画轴,因为那个苗女看到什么,全都映照在画轴上。
那苗女在通过隔绝巫阵的时候,画轴上的影像变得扭曲起来,这时齐文若朝着画轴一指,然后一口真气喷上去,画轴上的影像顿时恢复正常。
“进去了!”张云柯顿时大喜,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那卷画轴。
可惜只到山谷口苗女就停下来,其他人也全都停下来,开始将车上的东西往下搬。
“怎么了?为什么停下来?”张云柯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恐怕她们不被允许进去,你没看到地上画的那条线吗?负责搬东西的这些苗女没有一个敢碰到那条线,连她们推的车子都停在线的另一边,所有东西都是顺着斜坡滑下去的。”精通阵法的人心思细密,所以李可成第一个看出其中的名堂。
“好周密的部署,里面的人根本没办法传递一点消息出来,怪不得阿克塞对这里的情况也一无所知。”张云柯本来对龙王寨有那么一丝轻视,可现在不这么想了,如果换成他,面对如此戒备森严的地方也不可能知道里面有什么。
“苗人没这么细心,应该是那个小子的部署。”齐文若手里拎着画轴,嘴里说道,他下意识忘记罗老的精明,就算是敌人,他也觉得汉人更厉害。
张云柯在意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盯着那堆用竹竿绑扎起来的架子,恨不得将这一切都记在脑子里。
“听说天剑舟就是一堆骨架外面裹上麻布和丝绸,十天就能建造一艘,现在看来果然没错。”李可成在一旁轻声自语道。
其他人顿时也有了兴趣,可惜他们能够看到的东西相当有限,那座山谷非常狭窄,而且前面的架子挡住视线,稍微后面一些的就看不见了。
突然,李可成一指山头上的一道黑影,问道:“那是什么?”
只见那东西一晃而过,隐约可以看出是道人影。
齐文若连忙掐诀,手指往回一拨,刚才一晃而过的影像顿时倒回来,只见山头上站着一个老苗。
“会不会是干活的人?”齐文若离得最近,所以看得最仔细,可惜没看出什么名堂,这个老苗就站在山梁上,甚至看不出有没有法力。
“应该不可能!一个做工的人有必要爬那么高吗?再说那个地方不但戒备森严,而且没人能偷懒,如果这家伙是做工的,为什么不去工作?”张云柯立刻否定这个猜测。
“会不会是阿克塞提到的三个大巫之一?”李可成眨着小眼睛问道。
话音刚落,苗女又朝着远处的黑影扫了一眼,这次老苗立刻有了反应,目光随即转过来。
齐文若暗叫不妙,连忙收起手中的画轴,隔断对方的感应,他可不想被那个老苗发现。
“现在用不着怀疑了,那人肯定是大巫。”张云柯说道。
“我们会不会暴露行踪了?”李可成低声问道。他为人谨慎,凡事都讲究小心。
“应该没有。”齐文若小心地展开画轴看了一眼。
“不能犹豫了,速战速决!赤月侗总共有三个大巫,山谷这边有一个,侗寨内想必有两个,我们分头行动,我和李道兄前往侗寨;邱道兄和齐道兄辛苦一趟,对付山谷的那个人。”张云柯下令道。
张云柯这样分配也算合理,他们两个道君对付两个大巫,看起来辛苦一些;那边虽然只是一个大巫,却可能被惊动,两个打一个未必占到便宜。
另外三个人稍微想了想,并未表示反对。
进攻苗寨的这一路自然是以张云柯为首,另外一路则是以邱重远为首,长者为尊,齐文若不好意思指挥他。
四个人随即分头行动。
进攻苗寨的这一路,张云柯在前,李可成在后,几个真君在后面帮忙,几个人无声无息地飞到苗寨上空。
以这几个人的实力,自然用不着在意潜伏在底下的那些蛊虫。
张云柯指了指底下,朝着李可成传音道:“你先出去震慑住底下的人,我藏在暗处。”
李可成翻了翻那双小眼睛,心里很不舒服,因为张云柯是将他当靶子用,他震慑住底下的人,那两个大巫肯定会盯上他。
但是李可成又不能说张云柯有错,这招叫打草惊蛇,他们并不知道另外两个大巫在什么地方,那两个大巫就如同躲在草丛中的毒蛇,所以他们中的一个人下去试探,也就是当打草的那根棒子惊出那两个大巫,另外一个人就可以暗中出手。
尽管心里不情愿,李可成还是降落到寨子上空十几丈的距离,并突然释放出一股令人震慑的气势。
刹那间,一阵无形的波动朝着四面八方荡漾开。
那些熟睡的苗人全都猛然惊醒过来,不过他们都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虽然醒来却仍躺在地上,连动一根手指都很难。
不只是人,苗人所养的牲口也都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唯一还能动弹的只有那些蛊虫。
在释放出威压的同时,李可成观望着四周,由于侗寨上空也有巫阵隔绝着,从外面同样搞不清里面的情况,现在下来了,他终于可以看个明白。
下一瞬间,李可成完全愣住了。
“不可能!为什么只有这么点人?赤月侗不是有两三千人么?为什么我看到只有两、三百人?”李可成眨了眨眼睛扫了赤月侗一遍,想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那两个大巫呢?”张云柯同样感觉到不妙。
“没有大巫!底下的人全都被我震慑住,连一个能反抗的人都没有。”李可成已经没有任何怀疑,他完全可以确定这里没有大巫,也没有两、三千人,只有两、三百人和一座几乎空了的寨子。
一边说话,李可成一边在四周布设法阵,眨眼间,一圈又一圈的法阵已经布设完毕,这些法阵大多具有防御性,不过也有几座法阵是逃命用的,一旦发动,就会瞬间将他挪移到几千里之外。
等到所有的法阵都布下,赤月侗仍旧没有一点反应,李可成终于松了口气,传音问道:“现在怎么办?”
张云柯仍然隐身在一旁,他也已经做好开溜的准备,不过底下没有任何反应,多少让他放了一点心,他以为对方可能得到风声所以提前溜走了。
“抓一个人,搜一下他的记忆。”张云柯命令道。
李可成早就打算这么做,他凌空虚抓,脚下一座竹楼的屋顶瞬间被掀开,一个四十多岁的苗人飘了起来。
李可成之所以选择那个苗人,是因为他年纪比较大,一般来说,年纪大的人性情沉稳,观察周围的事比较仔细。
那苗人的记忆一点一点被抽取出来,可李可成的神情却越来越难看,因为他没看到一点异常之处,而这正是最异常的地方。
这个苗人早晨起来的时候,赤月侗还很热闹,他和家人一起吃饭,他的阿爸、阿妈、兄弟姊妹和他的三个孩子围在一起吃着杂粮饼;中午也差不多,不过他不是在家里吃饭,而是在寨子旁边的空地上和其他人一起吃,期间还有两个人发生口角,差一点争斗起来;到了晚上更热闹,不但他的家人聚在一起,叔伯几家也都在一起,直到月上树梢才各自回竹楼睡觉。
“不对。”李可成顿时寒毛直立,因为他们在天刚黑的时候就到了,如果那时候寨子里面有这么多人,绝对不可能从他们眼前溜掉,便道:“这个人的记忆完全是假的。”
李可成和张云柯几乎同时反应过来,这时他们明白自己上当了。
李可成的动作极快,瞬间发动挪移法阵;张云柯则没忘记向其他人发出警报,所以稍微慢了一些,不过也慢得有限,李可成的身影方消失,他就化作一道剑光破空而去。
可张云柯和李可成都没走远,挪移阵只移开十丈,剑光倒是飞出很远,却眨眼间从另外一头兜回来。
“巫门禁法!”李可成大叫一声。
此刻张云柯也明白了,对方确实张开一张大网等着他们,不过用的不是法阵,而是让一位大巫化身天地,另辟乾坤,等着他们自投罗网,不由得心想:这可是会折损寿命的禁法,那三个老得不能再老的大巫居然敢用这招?
下一瞬间,四周一切都迅速隐没,再也看不到山头,也没有苗寨和那成排的竹楼,只有一片火光,除了火光,就是一片漆黑。
到处都是火,脚下更是一片连绵无际的火海,到处是翻卷的火舌,不时还会有气泡冒出来,如同岩浆中滚动的气泡,爆开后会撺起数百丈高的火苗。
“火巫,天火之舞……白衣寨的玛夷姆!”张云柯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张云柯知道自己彻底失算了,对方绝对不只有三位大巫。
话音落下,前方百丈之外,一团烈焰凭空冒出来,火焰渐渐化作人形。
那是一个女人,因为是由火组成,所以轮廓并不清楚,头发是向上卷起的烈焰,腰部以下也看不见腿,只有一道长长的火焰,脸倒是还算清晰,只不过看起来比她平常的模样年轻得多。
大巫一旦化身天地,就会暂时融入这个世界,出来的只是投影,是由他们掌握的力量组成的身躯。
玛夷姆掌握的是火的力量,她的投影自然是一个火人。
张云柯不再隐身,他知道在这片空间中,创造出空间的大巫如同缩水的天道,拥有无穷威能,任何隐身法术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白衣寨和赤月侗不是不和吗?大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不惜折损寿命动用这种禁术?”到了这个地步,张云柯仍旧不忘挑拨白衣寨和赤月侗的关系,不过他也知道用处不大。
“不管怎么说,我们这两座寨子几代结盟,互相之间渊源深厚,赤月侗有难,我们自然要帮忙。就连阿克塞那样自私自利的家伙也知道大家都是苗人,应该互相帮助,所以暗中向我们通风报信,否则我们怎么可能知道你们要偷袭?”玛夷姆一只手插着腰,另外一只手则捂着嘴巴笑得很开心。
张云柯的脸色越发难看,他早就在猜问题出在阿克塞身上。
赤月侗想溜的消息原本就是阿克塞给的,而阿克塞肯定派人盯着行辕,他们四个人分别出入过,而且今天早上一起去了行辕,阿克塞凭这些就可以猜到他们打算动手了。
什么颠倒乾坤、什么屏蔽天机,根本一点用处都没有,一切都在阿克塞的掌握中。
张云柯的心头再次涌起无限杀机,这一次不是针对谢小玉,而是阿克塞。
看到自己的话奏效,玛夷姆决定再加一把火,她轻笑一声,说道:“阿克塞还让我们务必将你们全都留下,所以罗老求到我这边,他还牺牲两百六十余个族人,就是为了引你们进入这个陷阱。”说到这里,玛夷姆哈哈大笑起来。
张云柯何曾受过这样的刺激?
一直以来他都看不起苗人,总觉得苗人是未曾开化的野人,除了实力还算可以,其他一无是处,没想到这次先是被一个老苗耍,现在又上了这群苗人的当,中了陷阱。
不过此刻张云柯还有那么一丝期冀。
强行压制住心头的怒意,张云柯喝道:“玛夷姆大巫,你可知道龙王寨已经和朝廷连手,负责中间联络的正是在下。阿克塞狼子野心,居然想脚踩两头船,他让你们务必留下我,肯定是为了杀人灭口,顺便让我们两败俱伤。”
可惜张云柯这番挑拨没能派上用场,玛夷姆不傻,反而精明不已,她轻笑一声,说道:“我根本不觉得奇怪,阿克塞这个人原本就没信义可言;至于两败俱伤,那你实在太看得起自己了!”
张云柯闻言,知道不动手不行,他戟指喝道:“你太自信了吧?身化天地之法,异常损耗寿命,你虽然在大巫中算年轻,却又能支撑多久?更何况我们有两个人,连手之下未必不能强行破开这方天地。”
可让张云柯意想不到的是,回答他的居然是一阵长笑。
好半天,玛夷姆才说道:“你既然已经看出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为什么不仔细想想另外几个人到了什么地方了?特别是罗老,这里是他的地盘,他没理由自己不出手,却让外人帮他拼死拼活。”
张云柯神情一阵呆滞,紧接着大喊一声:“不好!”
张云柯这才想起赤月侗的三个大巫全都没有出现,却来了一个白衣寨的大巫,而且她身化天地将他困住后却不和他交手,而是浪费时间东拉西扯,根本就是在拖延时间。
“我们上当了,李道兄,全力出手。”张云柯愤怒至极,话音落下,一道剑光就朝着玛夷姆的投影分身斩下去。
张云柯这一剑极快,而且一剑过后,在半空中留下一道黑色缝隙。
这是斩破空间的一剑,和当初陈元奇在妖族聚居的小千世界发出的那一剑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几乎在同时,李可成也动手了,他朝着半空中的剑痕一指,一座数丈方圆、形如六芒星、布满繁复符篆的法阵瞬间出现在那里。
这座法阵和翠羽宫的“千里一线牵”是同样的道理,一旦发动,就可以将人从这边挪移到另一边。
“想走?没那么容易!”在虚空中又冒出一个火人。
之前的投影被张云柯一剑灭杀,不过这种投影就算被毁灭,对本体也没有丝毫伤害,反倒是那破开空间的一剑让玛夷姆受了一点伤。
但这也激起玛夷姆的凶性,无尽的大火从那座法阵中央喷出来,仿佛这道法阵打通的并不是外面的世界,而是一座火海,大火倾泻而出。
“再来。”张云柯剑光一闪,朝着右侧又是一剑,这一剑直接划开数百丈长的一道口子。
空间再次被斩开,这一次的开口更大,更多火焰从斩开的缺口倾泻而出,如同一条完全由火组成的巨大瀑布。
张云柯已经有了准备,人剑合一,瞬间朝着那个缺口冲过去,他是道君,一般的火焰对他没什么用,就算是最厉害的那几种火焰,在短时间内他也支撑得住。
剑遁的速度快到极点,而且这一次张云柯是全力爆发,也就是所谓的瞬息万里。
没有剑光,只有一道黑色的裂痕,这一刹那间,张云柯的飞剑既不在这个空间,也没有在外面的空间,而是进入无尽虚空。
没人能阻挡住这一剑,没人能阻挡张云柯的逃跑。
张云柯顶着烈焰从缺口冲出去,顿时心中一阵狂喜;总算逃出生天了!
但是下一瞬间,张云柯却愣住了。
外面仍旧不是张云柯熟悉的世界,而是一个真正由火构成的天地,此刻他就在一团火焰中,背后就是他刚才斩开的缺口。
张云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也不敢多想,而且这个地方比刚才那个地方危险得多。
张云柯正要再挥出一剑破开这个世界,突然感觉到有一股热力从体内散发出来。
人的身体内也有火,心有心火、肺有肺火,而在火巫的世界中,一切的火都在他们的控制中。
张云柯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这下子他终于明白,刚才他所在的天地并不是玛夷姆所化,肯定还有另外一位大巫,而这个世界才是玛夷姆的天下,这个地方绝对不能停留。
张云柯又是人剑合一,再次全力爆发。
只见一道漆黑的剑痕瞬间出现在这个火的世界中。
在一片光明中有这样一道黑气的痕迹,显得那么刺眼。
飞剑再一次撕开空间,张云柯从另外一边飞出来,身后蹿出一道数十丈长的火舌。
不过这里仍旧不是外面,四周除了漆黑之外,就是乱卷的火焰。
远处,李可成有些惊讶地对张云柯打招呼:“你又回来了?”
“我们对付的不是一个大巫,而是两个,而且都身化天地,两个世界互相嵌套。”张云柯咬牙说道,此刻他真的没辙了。
另外一边,在那座山谷中,此刻也化为一片无边无际的异域天地。
这里同样漆黑一片,不过脚下没有火焰,只有无尽星光,这些星光非常诡异,就像无数蜘蛛丝般四处飘荡,朝着各个角落延伸,无所不在,无孔不入。
而和赤月侗那边惊天动地的战斗不同,这里平静得多。
在这片天地正中央有一座桃园,四周桃花绽放、脚下绿草如茵,如同画卷般美丽,但是此刻却有些煞风景,整座桃园被蜘蛛网般的星光缠住,而且有无数星芒不停撞击着桃园,每一次撞击都会让桃林震动,桃花四散纷飞。
而在桃园外面,一条条漆黑的蛇影游来游去。
这些蛇采取蚕食的策略,每游一圈,桃园最外围的地方就会变得黯淡,似乎被阴影吞没。
不过邱重远和齐文若的目光却不在那些蛇身上,而是东张西望、四处巡视。
突然,桃林的一角微微扭曲起来。
两位道君同时出手,邱重远的动作更快,抢先放出一团青光,可虽然是光,却仿佛是凝固的坚冰,瞬间就将那里冻结起来;齐文若则催动他的法宝,那座桃园就是他的法宝显化而成。
齐文若的这件法宝称为“别有洞天”,和青岚手中的画轴异曲同工,平时只是一卷画轴,使用时就会化作桃园。
在邱重远和齐文若的连手之下,那微微扭曲的地方渐渐弥合,过了片刻,隐约可见一道黯淡的人影迅速退去。
那是鬼王,莫伦大巫豢养的鬼王,邱重远和齐文若最忌惮的就是这头鬼王,因为这东西无形无质,不受任何阻挡,来无踪去无影,最难以防范。
两边刚一交手,邱重远两人就差点丧命在这头鬼王的爪下,虽然侥幸逃过一劫,邱重远还是被抓一下,不但护身法衣被抓裂,半边肩膀还碎掉,弄得浑身都是血,伤口之处还隐隐发黑,看起来异常狼狈。
“还没想好吗?”谢小玉的身影突然从虚空中冒出来,不过那只是一道半透明的影子。
“小子,别逼我们!”邱重远怒目而视,不过多少有些气虚。
这时,四面八方又显露出几道投影,其中一道投影由无数星芒组成,散发着朦朦的亮光;另一道投影有些暗,就像一片阴影,下半身居然是蛇形;第三道投影也差不多,同样恍如阴影,却带着丝丝鬼气。
这三道投影可不同于谢小玉的投影,谢小玉只是纯粹的影像,那三道却是投影分身,能够运用各自的力量。
“逼你?我们逼你来这里?我们逼你打上门来?”那道由无数星芒组成的人形投影冷冷地说道,那是天蛇老人,这片空间就是他所化,相对而言,他的年纪比罗老和莫伦老人小,再说他没有族人牵挂,所以顾虑少。
“天蛇,没必要和这些人废话。我们好话已经说尽,他们却当耳边风,干脆我们费点力气灭了他们算了。”罗老冷冷地说道。
“你们听到了吗?这是最后的机会。我们这边是三个人,而且已经将你们困在这方天地中,如果要杀你们,我们早就下手了,之所以和你们啰嗦到现在,就是想给你们一条活路。”莫伦老人也在一旁恫吓着,那头鬼王是他的,所以他的话最有说服力。
“当然不肯!巫术诡异莫测,我们可不想落在你们手中,生死不由自己,做鬼都要受你们的控制。”齐文若立刻回绝了,他并不是不想投降。
说实话,被困入这片空间时齐文若就知道情况不妙,这是专门对付他们的东西,甚至如果能投降,他早就投降了。
“放心,他们不会在你们身上种下巫禁,也不会用任何办法控制你们,你们只要发下心魔大誓,暂时跟在我身边就行了。我不会逼你们为我做事,甚至有人攻击我的时候也不用你们帮忙,你们只要跟着我,装出一副被我控制的模样,别乱说乱动,也别偷偷传递什么消息,这就足够了。”谢小玉再次劝道。
他是扮白脸的,那三位大巫扮的则是黑脸。
“你是何人?有何资格说这种话?”邱重远冷笑一声。
“你们既然来这里,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是谁?”谢小玉笑道,他确实很高兴,因为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证明他是一个只有实力,却对阴谋算计并不擅长的道君,这正是他最喜欢的人,是绝好的打手。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鼎鼎大名的剑宗传人!不过你毕竟只是真人,换成那几位大巫还好说,你这样一个小辈居然也敢和我谈条件?”邱重远硬着头皮和谢小玉争论。
“看来阁下还没有弄清楚现实。”谢小玉淡淡说道:“我的境界虽低,辈分也小,但是这三位此刻却听命于我。”
说到这里,谢小玉转头朝着三位大巫挥了挥手,这是攻击的信号。
刹那间,头顶上方的天蛇老人猛地一抓,一团星芒在他手中渐渐成型,只有龙眼般大小,可给人的感觉却仿佛一座山般沉重。
谢小玉这边的人还好,但邱重远和齐文若却神情凝重,甚至连呼吸都有些急促,他们是识货之人,当然看得出那绝对不是普通的手段,很像青冥之上那些悬浮游弋的星核散发出的气势。
这些星核大的如同小山,小的仅如磨盘,但是威力恐怖,一旦落到地上,能够轻而易举毁掉一座大城,余波甚至可以绵延数千里远,将一州之地夷为平地。
换成以往,邱重远与齐文若并不怕,他们可以闪开,也可以抢先出手,但是在这里不行。
在这片空间中,邱重远与齐文若根本无处可逃,何况那边还有三位大巫,再加上一头鬼王,绝对不会让他们有抢先出手的机会。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齐文若急了,他还年轻,还没活够。
“给脸不要脸!”天蛇老人骂道。
“你们能不能保证不暗中下手控制我们?”齐文若顾不上脸面,他已经做好投降的打算,到了他们这个层次,一般不会做生死相争。
“现在条件改了。”
谢小玉不让邱重远和齐文若讨价还价,而且他一开始提的条件绝对优越,除了让他们留在身边,不许他们随意走动,也不许传递消息,其他根本没有任何限制,既然他们拒绝,就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你居然敢加码!”齐文若异常愤怒,但还有些后悔,觉得刚才不该让邱重远说那些不知好歹的话。
“如果你再多说一句话,现在的条件就作废,我会再往上加码。”谢小玉吃定对方。
“别!先说你的条件。”齐文若急了。
“前面的条件没变,但是你们要签投名状,知道投名状是什么吗?”谢小玉早就想好了。
邱重远和齐文若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他们当然知道什么是投名状。土匪入伙之前都要先杀一个人,这样就再也没回头路了。
虽然并不精于阴谋,但邱重远和齐文若的脑子却不差,立刻猜到谢小玉想要什么。
“你是要我们帮你们对付另外两个人?”齐文若铁青着脸问道。
“不需要暗算,只要你们全力出手和他们对上一招,就没你们的事了。”谢小玉说出自己的目的。
谢小玉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和这四位道君硬碰硬,那样一来只会两败俱伤,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得利的是阿克塞,甚至再往远的说,得利的是异族,不管死一个大巫还是死一个道君,对于那些异族来说都少了一分阻力。
正因为如此,谢小玉才费尽心机想出这个办法,而且他提的条件绝对恰到好处,这两位道君肯定做得到,也没办法拒绝。
果然,邱重远和齐文若脸色难看一阵子后,就同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般软下来。
仍旧是那片到处是火的世界,被困在里面的张云柯和李可成仍旧左冲右突,这让张云柯简直要疯了,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闯出去,就轮到他们倒楣了。
这时突然一阵波光乱动,一道道身影冒了出来。
张云柯和李可成都停下动作,心中一阵忐忑,同时充满疑惑:为什么才这点时间,那边就打完了?
不过,等到张云柯两人看到自己的两个同伴也从虚空中冒出来,而且垂手站在一个少年身后,他们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这更出乎他们的预料,同时更让他们心如死灰。 在张云柯两人想来,那边就算敌众我寡,也不可能很快分出胜负;即便分出胜负,也是两败俱伤,那些大巫中至少要折损一、两个人,就算反过头来增援这边,也应该没机会拿下他们。
但是对方不但速战速决,还没有丝毫损失,更制伏他们的两个同伴,这下子就成了八对二。
“两位道兄,你们……”张云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张道兄,得罪了……”
齐文若很无奈,随手掏出画轴,猛地抛出去,画轴一卷,顿时化作一条墨龙。
张云柯顾不得多想,剑光一转,朝着那条墨龙杀去,眨眼间就绕着墨龙飞了十几圈,锋利的剑芒在墨龙身上划出一道道剑痕,眨眼间就将墨龙斩得支离破碎。
不过那条墨龙并非真物,身体介乎于虚实之间,虽然被剑光斩开,却只是烟云飘散,转眼间又恢复原状,张牙舞爪朝着张云柯杀来。
“你是真打?”张云柯怒目而视,他原本以为邱重远和齐文若就算被俘,也不至于真的和他撕破脸,却没想到这一击居然丝毫不留情。
嘴中说着,张云柯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顿,他如同闪电般来回折转,那速度不比他发出的剑光慢多少,那条墨龙却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
李可成早已退到一旁,同样也在躲闪,脚下踩着一座法阵,这边消失,又从那边冒出来。
“给我散!”齐文若一指墨龙。
仿佛一团墨汁掉进水中迅速散开来,那条墨龙转眼间变成无数条暗淡得多的墨龙,满空乱舞。
“邱道长,你不打算出手吗?”谢小玉朝着邱重远问道,脸上挂着一丝微笑,令人看了不寒而栗。
“遵命。”邱重远叹息一声,朝远处的张云柯凌空虚抓。
张云柯顿时感到寒毛直立,紧接着他就感觉到身体四周变得滞涩起来。
在这个世界中没有最强、最弱的说法,多是互相克制,剑修的战力确实比一般的修士强,却也有头痛的对手,邱重远就是。
邱重远是纯粹的练气士,而且只练一口混元真气,什么法术、玄功都不修练。
像邱重远这样的练气士,在神道大劫之前有很多,他们就是奔着长生而去,除了长生之外别无所求;但是神道大劫之后就不多了,因为他们几乎没有什么战力。
不过能修练到道君境界,举手投足间就有毁天灭地之威,不可能一点战力都没有,只是杀伤力有限。
此刻邱重远所用的法术叫做“混元一气擒拿手”,是最简单、最基础的法术,每一个修士最早练成的功法中都有,原本只是用来隔空取物,但是从邱重远手中使出,一抓之下,青光凝聚,连同那片空间都一起凝固住。
所谓化腐朽为神奇就是如此,越简单的法术出手越快,混元一气擒拿手是最简单的法术,所以出手的速度也最快,甚至比飞剑都快。
飞剑来去百丈,至少要刹那间的工夫,可混元一气擒拿手根本用不着,这边随手一抓,那边空间凝结,没有丝毫延迟,而且这招不像飞剑只攻击一点,而是凝固一片,让人躲都没办法躲。
张云柯确实够强,他在千钧一发之际,身体变成半透明的模样,强行从那团青光中逃出去。
不过张云柯快,罗老更快,他所化的蛇影已经到面前。
这条蛇并不是真蛇,只是一片暗影,蛇嘴完全张开居然有数亩方圆,而且蛇嘴中是无尽的虚空。
张云柯半透明的身影顿时变得更加黯淡。
旁人不知道其中的奥妙,张云柯本人最明白其中的厉害,以往他一旦进入剑身合一的状态,从来就没人能伤到他,这才是他最大的仰仗,可此刻他却感觉身体正在融化。
“啊!”张云柯发出一声怒吼,飞剑瞬间爆开。
“叮叮当当!”一阵金属破碎声朝着四面八方传开,尖锐而刺耳的声音居然有着惊人的杀伤力,那几个大巫的投影瞬间被震碎。
与此同时,半空中突然出现一道裂缝,张云柯半个身体钻了出去,他已经顾不上别人,一心只想逃出去。
可惜张云柯的胸口还没有出去,就感觉到身体被完全凝住,一座法阵不知道什么时候套在他的身上。
“你——”张云柯翻过身,朝着远处身穿八卦道袍的李可成怒目而视。
“道兄,我也是不得已,我好不容易修练成道君,实在不想死。我本来不打算对你下手,但是你扔下我一个人逃跑,你不仁在先,别怪我不义在后。”李可成一开始还有些心虚,但是渐渐地他的气势越来越足。
“你什么时候倒戈的?”张云柯的脸色异常难看,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会被自己的同伴在背后插上一刀。
“玛夷姆一出来的时候就传音给我,问我想不想知道那边的情况,所以我知道老邱怎么了,也知道对面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才让他们投降。很抱歉,我不想死。”李可成很无奈地说道。
第3章 谋算的背后
原本是山的地方再也看不到山;原本是河的地方再也看不到河;那连绵无尽的森林也全部消失了,能够看到的只有一片焦黑的平地。
到处散落着石块,大的如同房舍,小的犹如磨盘,地上还铺着厚厚一层尘土和灰烬,是树木焚烧之后留下,一些残缺不全的焦尸散落在其间,大概有两百多具。
在苗疆首屈一指的赤月侗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这个消息就如同狂风席卷大地般,很快所有的苗寨都知道了,纷纷派人过来查探。
龙王寨也来了人,是由阿克塞亲自过来,他悬空而立,嘴角满是笑意。
“真可惜,实在太可惜了,赤月侗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寨,一夜之间就没了。”阿克塞啧啧连声,幸灾乐祸的成分大于惋惜。
“像这样的寨子都难以自保,你们有没有把握幸免于难?”阿克塞大声喊道,这是喊给其他寨子的人听的。
众人有的若有所思,有的东张西望想找白衣寨的人。
白衣寨、赤月侗互为盟友,也是除了龙王寨之外最大的两座寨子,此刻赤月侗被毁,白衣寨就成为很多人的倚仗,但他们全都失望了,白衣寨根本没派人过来。
“呵呵,玛夷姆现在自身难保,我倒是很想知道她此刻在做什么,会不会像赤月侗一样打算带着人逃跑?可惜汉人连逃跑的机会都不给。”阿克塞哈哈大笑起来。
“阿克塞大巫,求你给我们一条活路。”一个头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阿克塞转头看去,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阿克塞大老远从龙王寨跑来赤月侗,就是为了趁机收服各寨,而在来之前,他原本还以为可能要和玛夷姆争,没想到玛夷姆没来,也没派其他人过来,想必是怕了,这让阿克塞再也没有顾虑。
“想要我给你们一条活路?绝对没问题!”阿克塞意气风发地说道:“我可以划一块地方给你们住,还可以保证你们仍旧是头人。放心,我不会吞并你们的寨子,不过从今以后,你们得知道自己是靠谁才能活下来。”
在来这里之前,阿克塞已经和那罗商量过,先不吞并那些苗寨,而是将他们扔到穷乡僻壤之地,让他们吃不饱、穿不暖,然后用粮食收买各部落有发言权的人,如果那些人肯被收买那再好不过;如果不肯被收买,那就借刀杀人,让汉人干掉他们,最后再将这些寨子一个个吞掉。
阿克塞甚至梦想着能像阿布哲那样建立起一个王国,阿布哲有官府,也有朝廷,不过和汉家朝廷不能比,是由许多部族组成,各部族自治,而且虽然在各地都派驻官员,但是这些官员平时没什么事可做,只有部族和部族间发生纷争时,才需要他们仲裁,这对于阿克塞来说是可望不可即的梦想。
阿克塞兀自做着美梦,其他寨子的人则都面带愁容,不知不觉中有人离开了,他们有的回去商量对策,有的则赶往白衣寨。
在傍晚时分,一大群人聚拢在白衣寨门口。
白衣寨是一座水寨,和赤月、龙王两寨都不同。
这座寨子临湖而建,一排排竹楼大多建造在水中,竹楼下没办法养猪、养羊,却停着一艘艘小船,渔业是白衣寨独有的优势。
湖畔是一片片碧绿的农田,田里的土全都是从湖里挖出来的淤泥,比普通的土肥沃得多,这也是白衣寨能强盛的关键。
在湖中央有一座小岛,岛上的竹楼异常精致,和依娜原来的那座竹楼一样,也是用白竹搭建而成,不过这里的扶栏、窗户全都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更显得奢华。
在一幢建造在水中的竹楼内,玛夷姆半坐半躺,身旁有一群人侍候着。
她的面前站着一个老头,看起来五十多岁,方脸大耳,满头粗而短的白发,相貌颇为威武,此刻却垂手而立,大气都不敢出。
这人正是白衣寨的头人瓦郎,也是玛夷姆的大儿子。
“那几个寨子的头人都想见您。”瓦郎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不是告诉过你直接打发他们离开吗?难道我现在说话不管用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需要反复说几遍?”玛夷姆瞪了瓦郎一眼。
瓦郎额头上顿时冒出冷汗,他从小就畏惧自己母亲,年纪越大越怕得厉害,连忙回道:“我只是……我只是担心,这样做会让他们倒向龙王寨那边。”
“谁想离开就让他们走好了。”玛夷姆一点都不在意。
瓦郎有些不知所措,他并不知道赤月侗被毁的真相,只觉得玛夷姆突然改变许多。
玛夷姆看到平时很听话的儿子居然仍站在那里,并没照着她的意思做,心中不由得一沉。
过了片刻,玛夷姆叹息一声,说道:“我现在越来越佩服罗老了;老狐狸确实比我高明,他任由底下的人表演,让他们尽情发挥,最后那些没本事的、野心勃勃的、愚蠢的、两面三刀的人全都自己跳出来,却不知道老狐狸躲在暗处冷眼旁观,已经帮他们决定好命运,他们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
说到这里,玛夷姆不由得想起阿达,他是她的外孙,也是个可怜到极点的家伙,一心以为自己已经得到赤月侗,却不知道他在罗老的眼中只是诱饵,用来证明赤月侗遭遇袭击,没有一个人幸存的诱饵,这招金蝉脱壳之计实在太高明了。
“好吧,你去告诉他们,我确实怕了!汉家朝廷太强大,一声令下,几十万军队就开进南疆,我惹不起,只能躲着他们。”玛夷姆懒洋洋地说道,不过她脸上毫无失落的神情,好像说的是一件很普通的闲事,然后继续说道:“你让他们自己选择,是跟着我们一起离开,还是要投靠龙王寨。”
“母亲,您真的打算这么做?”瓦郎有些难以理解,他越来越搞不懂玛夷姆的心思。
“你是在质疑我的决定?”玛夷姆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不敢,我绝对不敢。”瓦郎额头上的冷汗越冒越多,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难熬过,既怕惹恼自己母亲,又怕自己母亲发疯,将整座寨子都带入深渊。
“那么你现在就去召集寨子里的人让他们做好准备,这座寨子不要了,一天后我们就走。”玛夷姆坐起身来朝瓦郎吼着。
瓦郎手脚冰凉,他知道玛夷姆绝对不是开玩笑,此刻最好遵照她的命令,但他做不到,便说道:“母亲,您打算带着我们去哪里?”
“这你就别管了,如果你不想走,也可以留下。”玛夷姆已经失去耐性,她转头扫了四周一眼,冷冷地说道:“你们也一样,谁不愿意走,就留下来!”
这话一说出口,竹楼内的人全都扑通一声跪下来,他们都很清楚玛夷姆的为人,看似平和,其实非常严厉,谁如果将这话当真选择留下来,绝对是死路一条,而且会死得惨不可言。
瓦郎吓得浑身发抖,不敢再反对,不过他仍旧感觉很为难,苦着脸说道:“就算要走,一天也不够收拾啊!”
虽然瓦郎这话仍旧带着质疑,玛夷姆的心情却好多了,她再次半躺下来,毫不在意地说道:“用不着那么麻烦。让寨子的女人准备三天的干粮,然后带上换洗衣服、蛊和法器,其他的东西就不用准备了。”
“三天的干粮?”瓦郎不傻,带着整座寨子的人迁徙,三天的时间根本跑不了多远,除非有专门的工具,比如赤月侗旁边那座山谷建造的飞天船。
“难道赤月侗……”瓦郎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玛夷姆扫了四周的人一眼,意识到自己漏了口风。
被玛夷姆的目光扫过,众人连气都不敢喘,这些人都知道玛夷姆为了保守秘密,完全有可能将他们全都杀掉。
玛夷姆犹豫了片刻,杀机渐渐收敛,淡淡说道:“那头老狐狸怎么可能轻易死掉!”
“难道阿达的死也是假的?”瓦郎对阿达还是有点感情,那毕竟是他的甥儿。
不过玛夷姆显然没有这样的感觉,她轻嗤一声,不以为然地说道:“这种胳膊朝外弯的货,死了就死了,你以为老狐狸是心慈面软的人吗?不牺牲掉几条人命,怎么骗过阿克塞和汉家朝廷?”
“几条人命?”瓦郎身子一抖,心底不由得一阵发寒:那是两百多条人命,而且都是精壮男子。
瓦郎的反应让玛夷姆相当失望,这样的性情在以前没什么问题,但是现在天下已经大乱,这样会吃亏的。
“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了。”玛夷姆叹道:“赤月侗旁边那座山谷从一开始就是障眼法,是糊弄人的东西,之所以戒备森严,就是因为里面全都是假的,如果被人看到,就会露出马脚。”
“假的?”瓦郎彻底傻了,毕竟当初他们为了知道里面的情况,不知道花费多少心思,还赔上好几条性命。
“也不能说完全是假的,最初的三天是真的。那帮汉人动手造了船,第三天晚上,依娜就带着山谷内的人驾着那艘船走了;之后那座山谷一直空着,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山谷口负责搬运的那队人还在。”玛夷姆不由得苦笑一声,她和阿克塞全都被蒙在鼓里。
“只用三天就能造好?这船太简单了吧?造一座皮筏都差不多要三天。”瓦郎异常惊讶。
“他们造了艘小船,只有十丈长、一丈宽,根本没有别人想象中巨大,这艘船既是样板,也是运载工具,用来把人运走,而且罗老早就找好另外一个地方,那里才是真正的工地;除此之外,这艘船还被用来训练驾船的人,每到晚上,它就会来往于那个秘密的地方和赤月侗之间,在训练驾船的同时,将更多的人接走。我们都被蒙在鼓里的时候,赤月侗早就已经空了,最后那几天,阿达其实守着一座空寨子居然还一无所知。”
说到这里,玛夷姆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难受,她不想承认,却又不能不承认罗老那头老狐狸确实比她高明,将她耍得团团转。
“原来是这样。”瓦郎总算明白了,他倒是没有玛夷姆那种失落感,在他看来,整个南疆没有几个人可以和罗老比算计的本事,继续道:“母亲,您知道得这么清楚,想必您已经和罗老达成协议?”
“赤月侗被毁可不是假的,那里面也有我的一分功劳。老狐狸请我帮忙对付朝廷派来的人,开出的条件就是带我们一起走。”玛夷姆讪讪地说道。
“昨天晚上那一仗想必非常激烈吧?据说连山都夷平了,方圆百里全都变成一片废墟。”瓦郎并没有亲眼看到,这些都是听别人说的。
“那是用来唬人的!实际上,两边只打了一盏茶的工夫。汉人朝廷派来四个道君,老狐狸得到龙王寨的警告,所以事先请了我和敦昆帮忙,布好陷阱守着,那四个汉人一来就被我们用禁法困住,然后那头小狐狸用欺诈的办法说降其中三个人,合力制住最后一个汉人。”玛夷姆幽幽地说道,此刻回想起来,她仍旧觉得不可思议,四个道君居然一番吓唬就全被搞定了。
“汉人有一个寓言叫狐假虎威。那头小狐狸之所以能成功,全都是仰仗母亲和另外四位大巫的力量。”瓦郎连忙在一旁拍马屁,他知道玛夷姆心高气傲,除了对罗老忌惮三分,其他人一向都不放在眼里。
想不到玛夷姆只扫了瓦郎一眼,然后冷冷地说道:“如果你有这样的想法,恐怕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阿达就是最好的榜样。”
瓦郎被骂得抬不起头来,他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又错了。
玛夷姆摇了摇头,很无奈地说道:“那头小狐狸可不简单,他不但算计那四个道君,同时还算计阿克塞,那老家伙也嚣张不了几天了……”
玛夷姆突然发出一阵阴笑,她仿佛已经看到阿克塞走投无路的模样。
昌化城内,城中央的衙门中,缅西征讨使常怀德正焦急地在后厅转来转去。
四个道君入夜时分去了赤月侗,现在已经快中午居然还没有任何消息,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万一那四个道君全部折损,不但朝堂上的大佬们不会放过他,道府肯定也会找他麻烦。
此时此刻,常怀德有些后悔自己托大了。
苗疆原本就危机四伏,是天底下最不安全的地方,而且苗疆大巫无数,一旦群起而攻,那四个道君绝对是有去无回。
常怀德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听到头顶上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啸,就像丝绸被撕裂时发出的声音,紧接着房间内满是刺眼的白光。
只见一把飞剑悬浮在半空中,就停在常怀德面前五尺之外的地方。
“有刺客!”
“快!保护大人!” 一队护卫冲进房间,外面还有五、六个修士已经做好出手的准备;与此同时,衙门四周布设的禁制也全都启动。
这时,却听到那把飞剑发出一阵轻细微弱的声音:“是我。”
其他人都没听出来,只有常怀德大吃一惊,紧接着脸色变了数次,一会儿惊慌,一会儿喜悦,好半天才颤抖着说道:“是张道君吗?”
那把飞剑发出微弱的剑光,瞬间凝聚成张云柯的模样,不过此刻的他只是道投影。
“帮我准备一间庐舍,我的法体已经毁了。”张云柯脸色铁青地说道。
众人一阵沉默,然后那队护卫才如梦初醒般退出去,门外的修士们也去传讯了。
“另外三个人呢?”常怀德小心地问道,虽然他知道这时最好不要提这事,可惜他做不到,毕竟关系到他的前程。
“我不知道,可能全都死了,也可能被抓了。阿克塞那个王八蛋将我们卖了,赤月侗那边早就准备好,有五个大巫埋伏在那里,其中两个更使用禁法,化身天地把我们困在里面,他们三个人没能逃出来,我却逃出来了……”张云柯不想再说下去,他虽然逃出来了,但是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道门修练出金丹,佛门修练出舍利,就用不着担心肉身被毁,可以夺舍重生,更何况他是道君。
而同样是夺舍,用金丹夺舍,境界会下降,需要修练一段时间才能恢复,也就是说会有一段虚弱期,在此期间一旦再被灭杀就没办法夺舍了。
道君却没有这样的问题,一旦重新拥有肉身,稍微适应一下就可以恢复原来的状态,这也是道君不容易被灭杀的原因之一。
不过再好的庐舍都比不上自己原本的法体,不说经过数百年的打熬,原本的法体已经近乎于完美,只说契合度就大不相同,自己的身体契合度肯定最好,夺舍后的法体无论如何都达不到那样的程度。
“可恶!这个老家伙真是可恶!”常怀德脸色铁青、浑身发抖,一半是气的,一半是吓的。
打仗肯定会死人,但是要看怎么死。
如果是堂堂正正交手,两边势均力敌,这样就算伤亡巨大,领军之人也不用负任何责任,顶多被指责战法死板、指挥平庸;反过来,如果运用奇谋,成功便罢,一旦失败,领军之人就要负全部的责任。
突袭赤月侗可不是堂堂正正的打法,现在这边损失三位道君,还有一位道君毁了法体,对方却没有任何损失,身为主事者,常怀德的麻烦就大了。
“绝对不能善罢罢休!我绝对不会放过那个老王八蛋!”张云柯咬牙切齿地说道。
“不能放过、不能放过!”常怀德只能顺着张云柯的话说下去,不过此刻他满头大汗,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明白想对付龙王寨没那么容易,因龙王寨在苗疆深处,比赤月侗远得多。
常怀德已经在赤月侗吃了苦头,绝对不敢再派人远袭。
“本来打算最后对付龙王寨,现在只能提前了。既然他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我马上派人四处散布龙王寨和我们勾结的证据。”常怀德立刻想到解决的办法,既然不能发动大军征讨,就先将龙王寨的名声搞臭,让龙王寨被孤立。
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外有人喊道:“大人,不能这样。我们当初定下的计策是远交近攻,先将近处的寨子全都扫干净,然后再对付苗疆深处的那些寨子。如果您此刻和龙王寨撕破脸,可就成全了白衣寨。”
喊话者是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此人身穿青衫,嘴唇边生着三撇小胡子,一副幕僚的打扮。
这人匆匆赶来,说话的时候还在门外,说完话已经闯进来。他是常怀德高薪礼聘的师爷。
“住口!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龙王寨背信弃义、两面三刀,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常怀德暗恨这个师爷,平时那么聪明,现在却变笨了,他现在可顾不得什么远交近攻,先解决眼前的麻烦再说。
而师爷当然不是笨,他是职责所在,有些话不能不说,否则将来有什么罪责就要由他背黑锅,同时他也有点故意激怒常怀德的意思,他已经看出常怀德的前景不妙,这一关未必能够安然度过。
“大人,当初我便说没必要用什么计策,我们就稳扎稳打,一路推过去;至于远交近攻收买龙王寨,只是为了分化那些苗人,不让他们连手,并不指望龙王寨能站在我们这边。您轻信龙王寨的话,冒险远袭已经错了,现在又打乱步调先将目标放在龙王寨上,更是错上加错。”
这位师爷也不客气,他已经打定主意如果劝得动就继续做下去,劝不动就主动请辞。
“住口!本官知道利害轻重,你还不退下?”常怀德立刻变了脸色。
常怀德也清楚师爷说的没错,而且说实话,他并没有打算对付龙王寨,但是样子必须摆出来。
师爷轻叹一声,转身离开,忠言逆耳,他没什么可说的,甚至已经打定主意离开后就领走酬劳,然后回转家乡,这边的浑水绝对不能再趟。
没想到张云柯随手一指将这位师爷定住,然后转头朝着常怀德说道:“你这幕僚说得没错,现在就对付龙王寨绝对不是好时机,大人还是三思而后行。”
“这次我不打算劳师远袭,还是堂堂正正往前推进才是正途。”常怀德也怕再出纰漏,道:“我的打算是先让龙王寨众叛亲离,然后我们一路杀过去,沿路的寨子当然要扫平,但是不在这条直线上的寨子就先别管了。等到拿下龙王寨后,这边的局势就大致平定了。”
“这是凿穿之法,倒是可行,不过如果苗人包抄你的退路怎么办?”张云柯问道。
常怀德眼珠子骨碌碌乱转,古往今来奇谋无数,此刻能用到的却没几条,原本他打算用的是远交近攻之策,既然做不到,那就借道伐虢,反正都一样。
“不再玩远交近攻,换成借道伐虢?”谢小玉嘴角露出微笑。
“我们的计策成功了!想要打下龙王寨,就算最顺利的情况下也至少要半年,这足够我们在蛮荒深处站稳脚跟。”罗老总算松了一口气。
周围的人也默然点头。
此刻最重要的就是时间,不但他们需要时间,朝廷也一样,连佛、道两门都在争分夺秒,大家都想赶在大劫到来前做好准备。
“这边也得加快。”谢小玉看了看远处那片工地。
此刻谢小玉等人在一座山坳内,这里林深树密,两边的山岭壁立陡峭,绝对是藏人的好地方。
赤月侗旁边那座山谷是假的工地,这里才是真的工地。
因为是临时停留的地方,所以没有建造竹楼,甚至连帐篷都没搭,那些苗人随便往地上铺一张席子,就算是起居之所,好在苗疆地处南方,天气炎热,就算席地而睡、露天而居也无碍,如果换成其他人,还需要顾虑蛇虫走兽,这些苗人却一点都不担心,他们都是玩蛇虫的好手。 山坳深处停着一排排形如莲藕的东西,它们节节相连,每一节都长十丈、宽一丈。
和天剑舟不一样,天剑舟的两边是密封的,开着一扇扇舷窗,上面镶嵌着玻璃窗户,但苗人别说制造玻璃,连瓷器都烧不出来,只能烧一些粗糙的陶器,所以这些东西的两侧是透空的,倒是通风透气。
舱体不密封,意味着它们不可能在高空行驶,毕竟天上很冷,特别是接近云层的高度不但寒冷还异常潮湿。
它们确实不是飞天船,上面没有安装扇轮,只有一排吊环,这些吊环是用来挂住悬索,它们会像蜘蛛一样顺着悬索来去。
谢小玉给这东西取了一个名字叫“悬索飞车”,之所以称作车,就是因为它们必须有“路”才能前进,没有船来得自由。
此刻,赤月、克山两座寨子的人都在忙碌着,男人忙着搭建船骨架,女人负责蒙皮,老人则在缠绕悬索。
“我也想快点离开,可惜至少还要五天时间。”罗老之前问过进度,所以知道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
“反正白衣寨的人还没到,将所有人全都运过来差不多也要这些时间。”莫伦在一旁帮着说话。
“我只是不放心。”谢小玉担心的是出意外,他已经吃过亏,做什么事都留了一个后路。
“你如果急的话,可以跟着天蛇到前面探路。”罗老给谢小玉安排一项工作。
“那还是算了!在我的实力还没恢复之前,我什么地方都不会去,也不敢去。”谢小玉绝对不愿意冒险,他现在只有练气三重,随便碰上什么都可能被干掉。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去修练?”罗老奇道。
“上次融合出来的幻天幽火玄元极光已经用得差不多,现在又不可能再融合一批。做这件事的时候声势太大,方圆数百里都能看到头顶上的极光,我可不想暴露目标。”谢小玉叹道。
他倒是想修练,但是这帮大巫不够力,没办法将青冥微光弄下来。
“依娜怎么还在里面?”罗老问道。
“我让她和老苏先恢复真君境界,毕竟依娜是头人,实力太差可不行。”谢小玉说道。
“有几分老大的样子。”罗老点了点头,在这个时候能够将机会让给别人,确实难能可贵,更可贵的是谢小玉没说什么漂亮话,这就非常体贴了。
两个人正说话间,突然谢小玉挂在腰上的铃铛嗡嗡地响起来。
“麻子回来了。”谢小玉精神一振。 “麻子?就是那个长得很不错的后生?”罗老问道,他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那个后生被人叫做麻子,而且不是一、两个人这么叫。
“就是他,之前我让他去接几个人。”谢小玉心中有些忧虑,原本他以为麻子很快就会带着人回来,因为以麻子的实力,如果全力赶路,来回一趟顶多七、八天,可现在都已经一个多月了。
“你现在这个状况能出去吗?”罗老摇了摇头,把手一伸。
谢小玉也明白,随手摘下铃铛放在罗老手中。
谢小玉等人藏身的地方异常隐密,绝对不能让人发现,否则会非常麻烦,所以不能让麻子直接带着人过来,只有出去将人接进来。
谢小玉现在只有练气境界的修为,万一出了什么事,连逃跑都没办法,所以罗老干脆做了个人情,代替他跑一趟。
刚将铃铛给罗老,谢小玉猛然想起一件事,顿时神色一变,道:“这时间太巧了!麻子一去就是一个多月,始终音讯全无;可我们这边刚刚玩了一手金蝉脱壳,他就带着人过来?”
罗老也是一惊,问道:“你怀疑你这个同伴有问题?”
谢小玉当然不会怀疑麻子,如果麻子要出卖他,以前有的是机会。
“我怀疑有人暗中搞鬼,把他们当饵。”
罗老也想到这种可能,放长线钓大鱼并不只有汉人擅长,他也一样。
这么多年来他放任阿保和阿达胡闹,就是一种放长线钓大鱼,不过他钓的是那些有异心的人,但此刻寨子内和白衣、龙王两寨有勾结的人全都被清理干净。
“道门的东西我不太懂,要不然让那三个人跟我走一趟?”罗老转头看了看山坳一角,那三个道君在崖壁上凿了三座石洞,正在里面打坐。
“这不太好。当初我和他们说定了,他们只需要跟在我身边,除了之前的投名状,我不会强迫他们做任何事,不能言而无信。”谢小玉一口拒绝。
罗老并没强求,而且就算那三个道君肯去,也完全有可能出工不出力,甚至偷偷扯后腿。
“这件事很麻烦,就算没人盯着他们、就算他们身上没被做手脚,我们一旦将他们接进来,就等于告诉那些藏在暗处的人我们根本没事,那只是金蝉脱壳之计。”谢小玉一边说,一边苦思冥想。
天下聪明人实在太多了,谢小玉费尽心机、将计就计,还请来大巫帮忙演了一场好戏,原本以为已经瞒天过海,没想到对方简简单单的一招就让他的心机几乎白费。
“要不然让他们在外面待着?”罗老虽然这样问,却知道谢小玉肯定不会同意。
“不行,那太危险!如果在璇玑派,没人敢对付他们,但是现在离开璇玑派,很多人都会打他们的主意。”
谢小玉最担心的是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看到一计不成,就再生一计,到时候出手肯定会比现在更狠。
“我跑一趟白衣寨让玛夷姆再帮个忙,白衣寨仍旧在明处。”罗老提议道。
“那倒是可以,不过这样一来,外面的人肯定会猜到白衣寨和我们已经有了协议。”谢小玉总觉得不太合适,但是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见谢小玉没反对,罗老站起身来,他知道这件事耽误不得。
铁陵镇是临近苗疆的一座小山镇,而和所有临近苗疆的小镇一样,这里临近大路,大路两旁除了三五家客栈之外,全都是店铺,卖的都是苗疆特产,大多是药材、干果、皮毛之类的东西。
其中一家店铺的后院,有一群人正焦急地等候着。
这群人之所以没有选择在客栈落脚,是因为客栈人多嘴杂,这里清静多了,除了一对老夫妻在前面做生意就没旁人了,而且这对老夫妻已经被他们施了法术,对他们视而不见,事后也不会有任何记忆。
“会不会出了什么事?”赵博不停摇着铃铛,他并不怕被外面的人听到,因为四周已经被隔绝了。
麻子没有办法回答,他也感到有些不妙。
这一个多月来,璇玑派外始终有人盯着,他们根本没办法离开,但是今天早上盯着的人突然全部消失。
事出反常,必有诈!
“你说对了。”
说话声从虚空中传来,紧接着那里一阵空气波动,陈元奇的身影慢慢冒出来。
“我刚打听到昨天朝廷派了四个道君突袭赤月侗,一场大战下,整座赤月侗被夷为平地,那四个道君也只逃回来一个人。此人虽然捡回一条性命,法身却被毁了。”陈元奇说出他打探到的消息。
“赤月侗被夷为平地?”众人神情都变得难看起来。
“不可能!俺哥那么厉害,肯定不会出事。”李福禄连连摇头,不愿意相信这个消息。
“是啊,我也不相信大哥会出事。他那么聪明,就算打不过,他不会逃吗?”
二呆和李福禄一样,对谢小玉有盲目的自信。
“没错!老大逃命的本事绝对一流。”赵博一拍脑袋,说道,因为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当初第一次和谢小玉认识的情景,外面全都是土蛮,天上有鸟人,底下更藏着不知道多少土蛮,简直是天罗地网,结果谢小玉带着他们硬生生从网眼钻出来。
“有人和你们想得一样,认为那个家伙不可能这么容易死,甚至还怀疑这根本就是金蝉脱壳之计。”
陈元奇并不喜欢阴谋算计,但这不意味着他完全不懂,他原本就感到奇怪,日夜盯着璇玑派的那些人为什么突然间全都消失,现在他打听到这些,稍微一想就得出结论。
“这么说来,我们不该和他联络。”麻子有些后悔了,觉得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待在璇玑派别出来,至少那边是安全的。
“叮铃铃!”一阵清脆的铃声打断众人的争论。
“那家伙真的找过来了!”陈元奇感到有些诧异,觉得谢小玉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上这个当?
“要不要和他联络?”麻子问道。
“当然要!”陈元奇天不怕,地不怕,虽然他知道此刻有好几双眼睛正盯着这边,但他并不在乎,大不了打上一架。
有了这句话,赵博也不等麻子开口,立刻催动法力。
这两颗铃铛并不是靠声音互相联络,它们是一对,将法力灌注于其中一颗铃铛上,另外一颗铃铛不但会发出声音,还会产生一种感应,让摇铃铛的人知道这边的方位。
铃铛微微震动起来,不过这次并没有发出声音。
这边刚发出讯号,门前佛龛上的烛火突然间蹿了起来。
“小心!”陈元奇将众人挪到身后,紧紧盯着那团快速燃烧的烛火。
那是巫法!
而陈元奇一向都挺忌惮这类东西,因为佛道魔的法门都有理可循,虽然很多法术他并不会,却可以明了其中的奥妙,可巫法就不同了,这东西和神道一样,很多地方都匪夷所思。
神道是化不可能为可能——水能燃烧、火能冻结,完全颠覆以往的认知;而巫法则是一切都有可能,一个天仙很可能会被一个修练巫术没多久的人咒死,虽然机率很小,但是这种可能性绝对存在。
“原来有高人相随,看来我们白担心了。”那团火徐徐展开,变成一个女人的模样,烛火太过微弱,所以化成人形看起来很淡,连轮廓都看不清。
“你是来接他们的?”陈元奇并不敢放松警戒。
“我是白衣寨的玛夷姆,有个人让我转述一句话——婆罗贺摩的第三只眼睛在鼻梁上。”火人不疾不徐地说道。
众人全都莫名其妙,只有麻子一下子站起来,点头说道:“是自己人。”
“这是你和谢小玉之间的暗号?”陈元奇问道。
“不是。只不过这句话只有我和他两个人知道,而且此事关系重大,天机完全被屏蔽,绝对不可能被其他人算出来。”麻子非常肯定这一点。
当初麻子和谢小玉在北望城的时候,曾经看到土蛮在叩拜一座神像,那座神像是三魔祖之一的婆罗贺摩。
婆罗贺摩一般的形象是四头六臂,每颗头上都有三只眼睛,这第三只眼睛要不长在额头上,要不长在眉心部位;可那座神像却很奇怪,第三只眼睛明显偏下,和另外两只眼睛并排,所以恰好在鼻梁的部位。
“我们走。”陈元奇不是畏首畏尾的人,他看了四周一眼,确定没有丢下任何人,随即一个挪移,原本有些拥挤的房间瞬间变得空荡荡。
陈元奇等人刚一走,几道神念同时扫过来,紧接着虚空中荡起几道波纹,三个人同时冒了出来。
“慢了一步,姓陈的手脚倒快。”其中一位道君异常郁闷地说道。
另外一位道君转头看向一个方向,喃喃自语道:“东北偏北……”
“追!”刚才那位道君立刻说道。
三个人几乎同时消失;下一瞬间,他们已经到了野外,这里离小镇至少有百余里,不过这边根本没有一道人影,只有无尽的虚空和铺天盖地的大火。
“大巫!”
“化身天地!”
“我们上当了!”
三个道君全都大惊失色,赤月侗大战的消息刚传开,四位道君只逃回来一个,还毁了法体,就是吃了这门巫法禁术的苦头,所以只要是这里的道君全都谈虎色变。
这三个道君几乎同时各出绝招,几乎使出吃奶的力量。
只听一声惊天动地般的巨响,那无尽的虚空和铺天盖地的大火全都被摧毁,余波朝着四面八方荡开,所过之处,地面如同水面般波动起来,连绵起伏的群山也被震得乱抖,树木稀里哗啦地摇晃着。
过了片刻,一切恢复原状。
突然一阵风吹过,山岭、树木、岩石、花草全都坍塌,变成粉末,随着狂风在半空中席卷着,原地只留下一个半径数里、深十几丈的巨坑。
三位道君呆愣愣地站在那里,好半天搞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四周波光乱闪,一个个道君冒了出来。
刚才那一击将数十里方圆化为齑粉,其中包括两座村庄和一座兵营,加上不久之前朝廷刚派人偷袭赤月侗,很多人都担心苗人以牙还牙,现在突然间出现了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此刻,在前线的道君几乎全被惊动,瞬间赶了过来,还有一些道君是对谢小玉感兴趣的门派长老,他们原本躲在暗处,现在不得不出来。
所有人都盯着那三位道君。
过了好一会儿,三位道君中的一个道君终于恍然大悟。
“我们这次真的上当了!根本没有什么巫门禁法,那只是障眼法!完了,完了……”那道君连声念叨,却悔之晚矣。
那道君看着四周,此刻方圆数十里内,山岭、树木全都变成齑粉,所有线索都消失了、所有的气息都不见了,而且到处充满狂暴的力量,可都是他们留下的。
原本陈元奇带那么多人根本不可能挪移太远,他们只要找到一丝踪迹就可以一直追下去,现在却不可能了。
第4章 开始分好处
此时,山坳内欢天喜地,这群从北望城就在一起的人现在又重新聚在一起。
不过在欢喜的同时,众人也充满惊讶,他们当然看得出谢小玉又回到练气三、四重的境界。
“大哥,你又回去了?”
“老大,你这是怎么了?”
“出了什么事?”
众人七嘴八舌地问道。
“只是散功重修罢了!如果想的话,你们也可以这么做。”谢小玉鼓动道。
“散功?老大,你又得到更好的功法了?”赵博喜形于色。
谁都知道谢小玉原本修练的功法属于无上等级,而且以前谢小玉虽然经常指点他们,却不可能直接传授他们功法;这一次不同了,他们也可以学到无上等级的功法了。
不只是赵博如此兴奋,其他人也一样。
唯有陈元奇在一旁皱紧眉头,看到众人兴奋莫名,他忍不住问道:“《六如法》博大精深,你真的废弃不用?”
“我没放弃《六如法》,只是换了一种调息吐纳的法门。《六如法》带的调息吐纳的法门称作大梦真诀,能够梦中演法,对于参悟功法确实很有好处,不过这种法门十有八九是远古时的东西,吸收转化灵气的效率实在太低了。”谢小玉连忙解释道。
陈元奇翻了翻白眼,显然不怎么赞成这个决定,只觉得谢小玉不识好货,不由得数落道:“所谓效率只不过是水磨工夫,你又不缺丹药,就算调息吐纳的法门效率低了点,你的修练速度也不会太慢,反倒是梦中演法的效果太难得了。”
谢小玉不能再解释了,他不在乎梦中演法的作用,是因为有了他化自在有无形剑气,这部魔门无上大法也有推演功法的能力,这样一来,再让大梦真诀占据主修的位置就不太合适。
另外一个原因是,大梦真诀只对悟“法”有用,对悟“道”毫无用处,也就是说,在真君境界之前,大梦真诀确实是很了不起的东西,但是到了真君境界渐渐转为对大道的感悟,梦中演法就有些鸡肋。
众人听到陈元奇这么说,顿时感到犹豫起来,只有李福禄不在乎的力挺谢小玉,大声说道:“大哥,俺们听你的!《力士经》修起来虽然快,但是不够力,俺和人比斗一次都没赢过。”
李福禄的话倒是没错,《力士经》修练出来的法力温和平正,没有一点爆发力,施展同样的法术,速度比别人慢,威力也差得多。
谢小玉看到有人站在自己这边,心里当然高兴,不过他也不想让陈元奇下不了台,所以轻拍两下李福禄的头,笑着训斥道:“那是你不会用!这里有一位前辈修练《混元经》,你可以向人家讨教一下,他如果愿意教你两手,你绝对受益无穷。”
谢小玉所说那个修练《混元经》的前辈,就是被他们俘虏那三个道君中最年长的邱重远,他身分特殊,原本是圆通派的一个仆役,修练的就是和《力士经》同级的《混元经》,居然被他修练到道君境界。
成为道君后,邱重远自然不可能再当奴仆,不过他并没有待在圆通派,一方面是圆通派给他的回忆并不美好,早年被差遣来差遣去,心里总有些窝囊;另一方面圆通派只是中型门派,庙门太小,对于已经是道君的他来说有很多更好的地方,其中条件最好的就是道府。
《混元经》修练到道君境界,配合混元一气擒拿手,绝对是威力强悍,这才能显示出它应有的威力,毕竟这门功法在上古之时也是无上秘法。
《力士经》也一样,也有一套先天大力巨灵掌与之配套,而混元一气擒拿手能凝固空间,先天大力巨灵掌则是崩碎,一掌下去无物不裂。
不过谢小玉对李福禄说这番话只是开个玩笑,因为邱重远未必肯指点李福禄,再说《混元经》毕竟不是《力士经》,他未必能够指点什么,最重要的是,《混元经》、《力士经》这类功法在前期根本没什么威力,只有到了道君境界才会显露威力,他可等不到李福禄修练成道君。
还有一个问题,《力士经》并没有完整流传下来,只有前面的内容,顶多修练到真君境界,能不能更上一层楼成为道君完全看运气。
《混元经》也一样,邱重远绝对是运气逆天的人物,不过《混元经》也就到此为止,他再也没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吞日噬月大法》就不同了!
虽然也不完整,甚至只有真人境界的修练方法,看起来比《力士经》和《混元经》还不如,但是《吞日噬月大法》的前半部中有真君和道君层次的思路。
创出《吞日噬月大法》的是刘家一位已经殒落的道君老祖,他推演出来的东西应该不会有错,而且《吞日噬月大法》之所以没能成功,是因为日精远远超过月华,两边没办法平衡,不是功法本身的问题。
这段日子谢小玉一直在推演这套功法,推演的结果也证明这套功法绝对可用,不过在传授之前,他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办。
“陈道君,你有办法直上九天,出入青冥,摄取青冥微光吗?”谢小玉当初就打算请璇玑派帮忙,现在绕了一圈又转回来了。
“你要那东西干什么?”陈元奇有些意外,因为刚才在说功法的事,现在却突然跳到青冥微光上,何况他不记得青冥微光有什么用途。
“我机缘凑巧得到一部功法,顺便弄出一样东西,用此物配合那套功法的话,修练的人只要不是太笨、运气不是太差,修练到真君境界绝对没有问题,甚至若是稍微聪明一些再加上一点运气,就能修练到道君境界,但再往上的话,我就不敢保证了。”谢小玉说道。
陈元奇听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道:“你没开玩笑吧?”
赵博、李福禄、李光宗等人也都震惊无比,傻愣愣地看着谢小玉,只有麻子、王晨、吴荣华早就知道这件事,所以没显露出异色。
“你这话如果是真的,道君岂不是不值钱?”陈元奇喃喃自语道,毕竟以他对谢小玉的理解,他敢肯定这绝对不是夸口。
好半天,陈元奇摸了摸下巴,嘟囔道:“虽然这对我和其他道君来说有些不太公平,不过……我喜欢。”
陈元奇是咬着牙吐出最后那三个字,毕竟只要一想到自己为了能修练到道君境界费了多少心思、付出多大的艰辛,现在只要资质稍微好一点、运气也不太差就可以轻松修练到同样的境界,心里总有些不舒服,他甚至不敢保证,如果换成另外一个人说这话,他会不会立刻宰了那个人。
抬头看了看天空,陈元奇很郁闷地说道:“有这样的好事,就算做不到也要做到。”
陈元奇确实头痛,虽然出入青冥不难,但是要收集青冥微光他就没这个手段了。
“我得立刻回一趟山门,这件事必须让掌门定夺。”陈元奇不想自己动脑筋,反正有掌门师兄在,动脑子本来就是掌门的工作。
“你最好快一点,我们马上就要离开了。”谢小玉提醒道。
陈元奇又翻了翻白眼,如果换成另外一个人说这番话,他早就一记耳光甩过去,像他这样的道君来回跑一趟需要很多时间吗?
“你等着,我去去就来。”陈元奇扔下一句赌气的话,瞬间从众人眼前消失。
为了证明自己够快,陈元奇甚至用上瞬息万里的法门,一闪就飞出八千余里,紧接着人剑合一,化作一道剑光,朝着璇玑派的方向飞去。
等到飞到云端上,陈元奇突然醒悟过来,根本用不着自己跑一趟,用飞剑向掌门师兄传个消息就可以,他这是被气糊涂了。
转念一想,陈元奇立刻明白过来,是因为刚才那个消息让他太震惊,导致他心绪不宁,做事根本没经过脑子。
此时一明白过来,陈元奇顿时感到好笑;看来自己的道行还是不够,练气功夫更是不到家。
现在已经跑了这么远,陈元奇当然不可能再跑回去,只能朝着自家山门飞去。
“你没开玩笑?”
一个时辰后,璇玑派内山门中同样传来一声惊呼。
看着满脸惊容的掌门,陈元奇心里特别高兴,因为他发现道行不够、练气功夫不到家的并不是只有他。
“应该不是假的!而且这一次和以往不同,他打算传授其他人这套功法。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真假——他亲口说,这些东西都是他自创的。”陈元奇之前因为太震惊了,所以没有注意,事后才想起来。
玄元子听到这番话,先是一皱眉,第一个念头是不可能,他实在难以想象这样的创举出自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毕竟这套东西如果成功,不敢说后无来者,却绝对称得上前无古人。
但是玄元子转念一想,在印象中,谢小玉好像没有说过大话。
“会不会是剑宗改变策略,打算公开一部分剑宗秘传?”玄元子最终还是选择怀疑,心中实在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玄元子嘴里说话,手指不停拨弄着,显然在演算天机。
玄元子不是不知道这没用,因为只要和谢小玉有关的事绝对算不出来,而且越临近大劫,这种屏蔽越发严密,他这样只是找点事情做,求一个心安。
“我不觉得,我更愿意相信那小子的话是真的,因为我从他的身上感觉到一股自信,从来没有过的自信。即便当初他在落魂谷建成剑山、等着九空山的那两个真君上门的时候,也没有现在这种自信。”
陈元奇心中好笑,他知道玄元子的心情,因为刚才他也一样。
玄元子搔了搔头,仍旧难以想象,别说他不信,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相信。
“你我就别在这里猜了,让小洛跟我跑一趟吧!那小子对小洛绝对不会撒谎,与其在这里乱猜,干脆让小洛直接问。”陈元奇相信这是真的,而他会提议让洛文清跑一趟,只是想尽可能为璇玑派多得一些好处。
玄元子异常郁闷,他原本打算在这几年将压箱底的绝活全都教给洛文清,顺便让他学着处理日常事务,就像翠羽宫的姜涵韵一样,四年后他会正式宣布洛文清为璇玑派的下一任掌门,但现在计划全都打乱了。
“师兄,有句话我一直想说……”陈元奇吞吞吐吐地说道:“我觉得……小洛未必愿意当掌门。以前他或许有这样的心思,可认识谢小玉他们几个人后,他就未必这么想了。他的实力原本远在谢小玉之上,但是现在别说谢小玉,恐怕那个苍屏山的弃徒还有姓苏的都已经超过小洛,身为他的师父,你应该对他最了解,你认为他会甘心吗?”
玄元子当然知道洛文清的想法,他外柔内刚,最是要强,肯定不会甘心,这其实是一个取舍的问题,当他的徒弟就必须做出取舍。
担任掌门,修练方面肯定会放慢,这不只是因为杂务繁忙,更主要的原因是身为掌门,肩上的担子很重,压力很大,绝对是修练的大忌。
玄元子同样要做出取舍,到底是让徒弟安心修练,还是让徒弟成为掌门?
如果选择前者,那么洛文清有可能会像当年的十尊者一样,最终站在可望而不可即的巅峰,但是更大的可能是殒落;如果选择后者,除非璇玑派面临灭顶之灾,否则他这个徒弟会非常安全。
好半天,玄元子挥了挥手,道:“让清儿自己选择吧。”
说完这番话,玄元子仿佛放下一个沉重的包袱,浑身都轻松许多。
“早就该这样了!你以前老说我拿不起放不下,那你自己呢?”陈元奇打趣道。
玄元子放下最大的心事,不过马上又想到另外一件烦心的事。
“我刚刚让一万仆役转成剑修,另外一万仆役转成火修,现在又得停下来。”玄元子苦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毕竟之前他为此忙了很久,单单调集各种资源就愁白头发,没想到现在全都白费了。
“你还是按照原订计划来吧,这一次恐怕没那么容易,那小子要我帮他收集青冥微光。”陈元奇指了指天空。
“青冥微光?”玄元子喃喃自语道:“青冥微光至阴至寒,但是用处好像不大,没有哪种功法需要用到它,对了……他手里有玄磁珠……用阳燧镜聚集太阳真火,融合青冥微光和玄磁元光,可以制造出幻天幽火玄元极光,他肯定是打这东西的主意。有人提到二十天前苗疆曾经出现过幻天幽火玄元极光,那里本不该出现这东西。”
能成为一派掌门,不但要见识广博,还要消息灵通,不过最重要的是头脑,必须能在很短的时间里整合有用的信息,得到需要的讯息,而玄元子显然是个合格的掌门。
突然玄元子像想起什么,呆愣愣地想了半天,然后恍然大悟般说道:“我明白了!这次恐怕真的是他自己搞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陈元奇问道,他现在有些怀疑自己的智力,被谢小玉比下去就算了,为什么玄元子已经得到答案,他却还茫然不解?
玄元子并不知道陈元奇的想法,自顾自地说道:“你还记得吗?谢小玉进入南疆之前曾经去过一趟安阳刘家。”
“知道,他还在那里和道府的人发生冲突,和绮罗瞬间杀掉道府的三位真君,吓得另外两位真君没命逃跑。”陈元奇脑子转得飞快,思索着这和谢小玉搞出的东西有什么关系。
“我事后派人询问过刘家。谢小玉去刘家,除了探望李光宗的女儿,还有两件事。一件是要走刘家的一个少年,说是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九死一生,而且和功德有关;另外一件事是要走一部功法,名为《吞日噬月大法》。”
说到这里,玄元子转了一下手腕,他的手顿时消失,过了片刻手又出现了,还拿着一本密录,封面上写着《吞日噬月》四个字。
这部功法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东西,璇玑派问起此事,刘家那两位守护本家的老祖又拿了一份出来,也就是玄元子手中这部《吞日噬月大法》。
玄元子已经看了《吞日噬月大法》一遍,不过他没细看,只是随便扫了两眼,对这部功法的评价不算低,却也不高。
虽然这部功法确实另辟蹊径,却也有剑走偏锋的嫌疑,但是此刻玄元子不得不重视起来。
陈元奇接过《吞日噬月大法》一页一页地翻起来,看了片刻,他轻声说道:“原来如此。直接吸取太阳真火的话太过猛烈,所以要转化成幻天幽火玄元极光,这东西不冷不热,却又有太阳真火的狂暴猛烈,也有玄磁元光弑魂灭魄的效果,还有迷离幻变的特性,确实很适合他的路子。”
陈元奇能够看得出的东西,玄元子自然也看得出来。
“看来他已经解决没有灵脉的问题,不过这种办法对我们来说意义不大。”玄元子说道。
“也对。青冥微光可没那么好弄,满足几十个人修练还不太难,想要让几万人这么做就不可能了。”陈元奇立刻明白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事实上有了丙火聚灵阵,陈元奇和玄元子已经觉得足够了,这批转修的仆役,有一半转成火修,另一半虽然成为剑修,却也是以丙火为本源,修练的是赤罗神炎剑法,甚至连用的飞剑清一色也是用火山熔岩凝炼而成的流炎剑。
在五行之中,火的攻击力最强,而且这一次大劫已经知道的对手有妖族和鬼族,妖是兽类开智,野兽天生怕火;鬼更不用说,火是鬼的克星。
“不过老是拾人牙慧总不是办法,现在我看到那小子总感觉丢脸。那小子搞出那么多东西,我们只是一个劲儿地拿……你们好意思,我可没这个脸面。”陈元奇越想越惭愧。
“还用你说!后山那些太上长老这段日子可没闲着,他们全都在琢磨聚集天地精气的办法。壬水没问题,出海后到处都是水,他们也已经想出人为制造海眼的办法了;可金、木、土都有些麻烦。不过我璇玑派最擅长的还是运用星光,所以他们正在琢磨能不能聚集星辰之力。”玄元子心情大好,免不了透露一些秘闻。
“恐怕不只我们这么做。”陈元奇不认为只有他们能想到。
“天底下聪明人多的是,别的不说,碧连天的那些太上长老肯定也在打海的主意,九曜派恐怕也和我们一样想办法聚集星光,秦老甚至提议和那两家通个气,大家干脆连手一起干。”玄元子越透露越多。
“早该这么干了!我觉得还应该拉上翠羽宫……”突然陈元奇一拍大腿,道:“我怎么会忘了她们?想要弄下青冥微光,最容易的办法就是设一个接引阵。”
玄元子沉默半晌,他在权衡利弊,好半天,他才点头同意。
陈元奇原本准备离开,突然又想到另外一件事,便道:“对了,我在那里还看到一些小玩意儿,那小子好像又打算养虫、养鸡了。”
“那可不是小玩意儿,很有用的。我们璇玑派门人弟子众多,很多人不能辟谷,不可能全都靠捕鱼为食,他那套东西非常有用,其实我早就让人偷偷试验了。而且不只是我,九曜、碧连天、北燕山、摩云岭也都搞同样的东西。”玄元子连忙回道。
陈元奇闻言,便不再献宝,退出大殿。
看到陈元奇离开,玄元子盘腿坐下来,重新拿起那部《吞日噬月大法》。
之前他不重视,现在听到谢小玉居然不惜散去一身功力从头开始修练,他就不能不重视了。
“难道这里面还有我未曾看透的名堂?”玄元子喃喃自语道。
天色渐渐暗下来,突然一道剑光从天空中落下,眨眼间,剑光化作一群人。
为首者正是陈元奇,他的旁边站着一个女人,正是慕容雪的师父,谢小玉见过的那个美妇。
美妇也姓慕容,她不但是慕容雪的师父,也是慕容雪的姑婆,所以才会一心维护慕容雪。
这两人的身后还跟着许多人,有洛文清、姜涵韵、慕容雪、肖寒和青岚,还有九个身穿彩衣的少女,她们是绮罗的师姐妹,和绮罗的关系不错。
当初绮罗和麻子提过,请麻子顺便去一趟霓裳门。
麻子倒是没有忘记这件事,但是他进了璇玑派就再也出不去,璇玑派的山门早已经被人盯死,这件事最后是陈元奇帮忙搞定。
之前在来南疆的时候,陈元奇觉得人太多,就没带这几个女孩,这一次人少才带上她们。
剑光落下,早已经惊动底下的人,谢小玉等人全都迎出来。
“我说过肯定可以当天来回。”陈元奇根本不像道君的样子,居然还提这件事。
“好了,别丢脸了。”慕容云烟在旁边戳了一下陈元奇的腰眼。
“谢哥哥,又见面了。”青岚亲热地和谢小玉打着招呼。
“听说你又发明一件东西。”洛文清几乎同时说道。
旁边的肖寒也想开口,却忍住了。
“我得到一部功法,正好能让手上那些阳燧镜派上用场。”谢小玉笑道。
“拿来给我看看。”洛文清和谢小玉不会见外,他有些急不可耐。
“洛哥,你不会也打算重修吧?”李福禄在一旁问道。
只有这个没脑子的家伙会问这样的话,其他人根本不会想,毕竟像洛文清这样的人已经被内定为璇玑派下一任掌门,他可以修练那些上古传承,却不可能修练同时代的人创出的功法,这事关璇玑派的脸面。
“我的这份给你。”麻子从纳物袋内取出一本小册子,小册子很粗糙,用的纸是又黑又厚的黄草纸,墨也不好,很多地方都化开了,因为这是刚刚抄录的,笔墨纸砚都是白衣寨的人提供,能够有这些东西已经不错了,如果想要弄到好纸,除非去被汉人控制的地盘。
“看来你也不打算重修。”洛文清看了麻子一眼,明白麻子的意思。
“让我先看。”陈元奇一把将册子抢过去,他实在很好奇。
首先,陈元奇想知道玄元子猜得对不对,这是不是刘家那部《吞日噬月大法》;其次,他更想知道这里面还有什么奥妙。
只翻了几页,陈元奇就对第一个问题没有怀疑,这就是那部《吞日噬月大法》,不过里面已经做了许多改动,连吞噬的东西也不一样,不再是日精月华,换成幻天幽火玄元极光,也无须截断阳脉。
原来的《吞日噬月大法》在第一遍练成后,要废掉法力重新再练一遍;现在变成将法力度给别人,这样既不浪费,又不伤及本源,恢复起来也容易;而且原本是练到第九重境界才废功重练,现在变成每一重都练两遍,效果一样,却没那段虚弱期。
看着看着,陈元奇皱起眉头,感觉不对劲,因为这部功法改动后,每个阶段都多了一些辅助性的修练手段,不再是自己修练,还需要别人帮忙;比如请别人帮忙打通经络,请别人帮忙洗毛伐髓、脱胎换骨,甚至请别人帮忙沟通天地。
“这根本不是自己修练,而是一路都由别人帮忙。一开始或许能够突飞猛进,但是到了后来就不行了。”陈元奇连连摇头,失望不已。
“说得没错。用这种办法修练的话,在道君之前会突飞猛进,但成为道君后就难了,白天的时候我跟你说过。”谢小玉立刻提醒道。
陈元奇张大嘴巴,他已经忘了这回事。
重新低下头仔仔细细将那本册子翻了一遍,陈元奇确实有些傻眼。
陈元奇现在才发现这部功法的奥妙之处在于,里面的每一步都是走捷径,能够让人以最快的速度达到更高境界,然后再反过头来夯实根基,一遍不够严实就再夯一遍,务必让根基异常紧密,然后再进行下一步;而夯实根基的过程居然也有捷径可走,居然还可以从别人那里借力。
“这套东西近乎于魔道。”陈元奇的脑袋摇得像波浪鼓似的。
“哪里像魔道法门了?”赵博立刻嚷嚷道,他也拿着手中的册子,颠过来倒过去翻着。
“俺也看不出来,魔门的东西好像不是这样。”李光宗也在一旁哼道。
“魔门前后分成三大时期,我说的不是现在的魔门,而是太古到远古初期的古魔门……当然,这是后人定义。那时候根本没有魔门这个概念,只是修练的理念不同。中土的修士目标首先是长生,其次是神通,所以崇尚平衡;婆娑大陆的修士正好相反,首先追求神通,然后才考虑长生,他们甚至无所不用其极,为了修练不惜焚身刺心、挖腹剖肠,或是吸血噬魂,只要是可能让自己强大的办法,他们都会尝试。”
陈元奇的这番解释是说给苏明成、王晨、赵博听的,这些人全都是散修,肯定没听过这些,像谢小玉、洛文清、麻子这样出自大门派的人就用不着了。
“无所不用其极……”洛文清、麻子、肖寒都喃喃念着这句话,显然谢小玉的这套东西确实有那么一丝感觉。
让所有人感到意外的是,谢小玉既没有辩解也没有承认,而是沉思良久,然后仰头看着天空低声吟道:“人有轮回,生老病死,转世投胎;年有轮回,春夏秋冬,年复一年;天有轮回,阴晴圆缺,周而复始。”
“你这小子越来越像和尚了,没事打什么机锋?”陈元奇懒得动脑筋。
谢小玉微微一笑,这才说道:“古魔门其实不能算是魔门。”
陈元奇对这番话没什么反应,但是赵博等人就满脸好奇了。
谢小玉继续说道:“当时婆娑大陆各式各样的修练体系五花八门,层出不穷,互相之间并不统属;后来中土玄门思想进入婆娑大陆,才有了玄和魔的分别。所谓魔,指的就是外道,一切不属于玄门的修士都被归入其中。”
“那时候玄门和外道并不完全对立,玄门中有很多人也认可魔门的想法,还融入魔门的东西,这就是佛门出现的缘由。外道从来就不是一个整体,对玄门的态度也不一致,有的很友善,有的相安无事,当然也有仇视的。”
“远古末期大劫开始,后世称那场大劫为佛魔之争,实际上那是一场大混战,佛门连手一部分外道,对付另外一部分外道。那场大劫后,婆娑大陆成为佛门的天下,剩下的外道中,有的皈依佛门,有的躲藏起来和佛门为敌,后者才是我们现在熟知的魔门。”
谢小玉侃侃而谈,解释得比陈元奇更加清楚,将魔门的来历仔仔细细说了一遍,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听到。
“原来佛魔大战是这么回事。”青岚若有所思,空蒙洞只是一个小门派,她以前也没听说过这些。
“我还是不明白……”赵博一脸迷糊,只觉得太深奥了。
“说穿了很简单。陈道君认为我入魔了,很不好,但我却认为没什么不好,我只是还归本源。太古和远古之时,婆娑大陆的修士都是以自我为主,传承对他们来说只是前人的经验罢了,所谓的无所不用其极,其实是各种办法都尝试一下,有用的就采用,没用的就舍弃。”谢小玉转头看着陈元奇。
“魔道凶险,真正摸索出属于自己道路的人又有几个?大部分的人都坠入深渊,死于非命。”陈元奇叹道。
这像是规劝,但是连陈元奇自己都发现这番话没什么力道。
周围那些人反应各自不同。
有人听得激情澎湃,比如肖寒和青岚;也有人犹豫不决,比如信乐堂那帮人;更多人则是一片茫然,根本没听懂,那帮愣子就是,甚至连李光宗、赵博都没听懂,不过他们不在乎,他们跟着谢小玉从来没吃过亏,所以打定主意一路跟下去。
一片又一片薄如蝉翼的镜片悬浮在半空中,少说有数十万片这样的镜片构成一面巨大无比的阳燧镜,中央镶嵌着一颗斗大的晶球,众人都盯着那颗晶球。
突然晶球亮了起来,一开始只是朦朦的亮光,渐渐地变成淡淡的青色。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底下一片欢呼声。
“快!开始融合!”赵博大声喊道。
此刻最兴奋的就是他们,像洛文清、麻子、法磬这些人就平静多了。
洛文清是根本不可能跟他们一起重修,他的身分摆在那里;麻子和法磬是舍不得自己的传承,但最尴尬的是法磬,他对于九曜传人的身分异常在乎,很有点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意思。
谢小玉并不在这边,而是守在融合炉旁,他也已经准备好了。
融合炉是一颗直径数丈的大圆球,正中央悬浮着那颗玄磁珠,左右两侧有两个通孔。
只见一道白色光柱从左侧的通孔,另外一道青色的光柱从右侧的通孔,两边同时射进来。
青色的光柱就是那颗晶球射出来的,距离很短,才十几丈远;白色的光柱却是在一块块镜子间折来折去,最终传到这里,中间还翻过一道山梁。
那边是向阳的山坡,山坡上还有另外一座阳燧镜阵,正源源不断聚拢着太阳真火。
两道光柱在融合炉中心撞在一起,那里正是玄磁珠所在的位置,刹那间,玄磁珠四周被一团光雾笼罩,这团光雾五颜六色,变幻万千。
苏明成和另外几个人早已经准备好,他们用力压着杠杆,融合而成的幻天幽火玄元极光被源源不断抽走,然后压进金螺内。
正起劲时,一道剑光从天而降。
陈元奇落到地上,透过正前方的开口看着炉内那团五彩光雾,虽然之前他说谢小玉搞的这套东西已经入了魔道,内心中却带着一丝期冀。
那两道光柱不停对轰,源源不断生出那五彩光雾,太阳真火和青冥微光都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东西,不过那团五彩光雾并没有因此而变大,生得快,抽得更快。
陈元奇已经试过在金螺内修练的效果,终于知道为什么谢小玉有把握将大家都提升到道君境界,虽然里面的幻天幽火玄元极光已经消耗大半,却比任何一口灵眼都强上百倍,如果完全补足,恐怕会强上几千倍,就算太古之时灵气也没这样浓郁。
一边想着,陈元奇的手一边结成法印。
在十几万里之外璇玑派的山门内,一群人正聚拢在大殿中,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正中央的影像,他们全都是后山璇玑洞天里那些太上长老。
“不错、不错,如此简单的办法以前居然没人想到过。”一个红脸老头异常兴奋地说道。
“这办法不但道君能用,就连我们这样的老家伙也能用。”另外一个浓眉大眼的太上长老同样兴奋。
有人称赞,自然有人反对。
一个老人毫不在意地说道:“只是减少积累的时间罢了。”
“话不能这样说,积累的时间少一些,用来准备度劫的时间就多一些,这总不是坏事。”红脸老头显然对谢小玉很有好感,所以力挺谢小玉。
“我可没说这东西没用,只想说别把这东西看得太重要,毕竟这东西是外物。而且小陈有一句话没说错,那小子搞的东西确实已经入了魔道。”
“也不能算魔道,毕竟远古之时的那些事谁能说得清楚?说魔门无所不用其极,那佛门继承魔门那么多东西,佛门是不是也无所不用其极?”
“那帮数典忘祖的秃驴提他们干什么?”
一群天仙、地仙越说越离谱,离原本的话题越来越远。
玄元子咳嗽一声,朝着左右拱了拱手,说道:“各位师伯、师叔,我们是不是也要这么办?”
“当然。”几个老头异口同声地说道。
“万一泄漏出去怎么办?”玄元子问道,这才是他将他们请过来的目的,有这样的好东西,他肯定要告诉他们,但是接下来肯定麻烦一大堆。
那些太上长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才想起单单丙火聚灵阵和天剑舟已经惹来天大的麻烦,如果这东西再被外面的人知道,问题就更大了,弄得不好,其他大门派会群起而攻之。
“你这小子欠考虑,为什么让小陈跑去翠羽宫?青冥微光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我们自己弄不来吗!”一位太上长老怒道。
玄元子在心中暗叹,他就知道有人会想独吞,境界高并不意味着没有私心,相反的,人越老,私心越重。
玄元子可不敢这么做,那会让璇玑派被孤立,连现在的盟友也会变成仇敌,正因为如此,他并没有阻止陈元奇找翠羽宫帮忙。
“荆师叔,现在还是想想眼前的事吧,大家订个章程。”玄元子转头找上红脸老头,这位肯定会帮他。
“这东西反正对道君以上的人也有用,那么就先造一批,我们先用着。不过丑话先说在前面,这件事谁都不能泄漏出去。”红脸老头说道,目光炯炯盯着几个豪门出身的师兄弟。
就像安阳刘家和当今皇室一样,豪门世家常常在很多门派有很大的发言权,而这类人天生就打着家族的烙印,做任何事往往都会先为家族考虑,然后才是门派。
“按照老规矩好了。”刚才那个冷言冷语的长老这次也站在红脸老头这边,他也是平民出身。
“翠羽宫那边也要说一声。”红脸老头盯着玄元子,他现在已经明白了,玄元子肯定早就预料到他们会有想法,所以事先做了手脚,让他们没办法独吞。
“我马上去办。”玄元子这次显得很听话。
“那种像海螺一样的东西可以先打造一批,等到将来出海后,就可以放心大胆地使用。”红脸老头又说道。
太上长老们顿时一起点头。 “是啊,也不差这五、六年的时间。”
“这么短的时间,就算日夜苦修,成就也有限,还不如等大劫开始后慢慢来,大劫长着呢!”
众人异口同声,显然想法一致。
一旦出海,就算想向外面传递消息也不可能,而且让门下弟子全都去修练,正好能够避开大劫刚起那段最危险的时光,省得有人热血上头,平白无故送了性命。
“必须多打造一些!我刚想起来,天剑舟的体积毕竟有限,就算用上缩尺成寸的法术,又能装下多少人?十倍?二十倍?难道将人一个个叠起来,并且命令他们不能乱动?但是有这东西就不一样,我们将东西尽可能炼得小一些,里面地方也不需要太大,让人能在里面盘腿打坐就行,这样一来可以节省很多空间。”红脸老头兴奋地说道。
“好办法,这样可以省掉很多麻烦。”
“佛门能够搞出芥子道场,难道我们就不能弄一个类似的东西出来?”
“这不是我们一家的事,可以再找几家一起合作,反正天剑舟的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太上长老们全都兴奋起来,这样做可以最大限度地利用空间,也就可以带走更多人。
一个老头突然开窍了,大声问道:“你们有没有想过?反正大劫一起,这里肯定会落入异族之手,那些灵脉和灵眼再也不属于我们,我们干脆来个竭泽而渔,怎么样?”
此人一开口,玄元子在旁边拍掌说道:“好办法!反正在大劫中,这些灵脉十有八九会被毁;就算没有被毁,将来也用不着,干脆让它们物尽其用。”
其他人也马上明白过来,谢小玉所创的这套东西可以瞒过一时,不可能瞒过一世,最后肯定会散播开来,那将是一个新的时代,大家肯定会千方百计利用那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天地精气,往后灵脉的价值会越来越小。
第5章 迁徙
夜色深沉,原本应该是万籁俱寂之时,此刻山谷中却异常喧闹。
“快!赶快集合!”
“你应该在那边。”
“孩子!我的孩子!”
到处是吵嚷的声音。黑暗中只见一道道人影晃动。
山岭上,另外一群人正忙碌着,他们用力转动绞盘,将悬索拉紧。
这些悬索全都只有拇指粗细,每一段都有一、两里长,飞挂在两座山头之间。
悬索是用金蚕吐出的丝线编成,虽然坚韧异常,却非常轻,被风一吹就会轻轻地晃动起来。
突然,悬索猛地绷紧了。
只见一架飞车被升起来,吊挂在悬索下,这些飞车的前端有两个锅盖般大小的转盘,将悬索牢牢夹在中间。
悬索飞车就是靠这两个转盘带动前进,道理其实很简单。
“第一批人快点上来!”依娜大声喝道,虽然赤月侗最有权威的人是罗老,不过头人是依娜,所以这次负责指挥的是她。
有资格进入第一批的人身分自然不简单,除了那三位大巫、三位道君及谢小玉这群人,还有就是赤月、克山、白衣各寨的头人和负责建造这些悬索飞车的“工匠”,后者大多是女人和老人。
当初为了隐蔽,他们选择半夜离开,而且连火把都不点,结果就是大家摸黑上车,谢小玉等人当然不在乎,就算一片漆黑,他们只要神念一扫,仍旧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可怜的是那些小孩和老人。
“其实没这个必要。”谢小玉轻叹一声,当初他提议在傍晚时分上车,等到晚上出发,可惜那几位大巫都不同意。
“小心点没坏处。”苏明成说道,现在他算是半个苗人,当然要帮忙说几句。
此刻,谢小玉等人已经上去了。
坐在飞车上,比坐在天剑舟上难受得多,因为尽管天剑舟简陋,还至少有一个靠背;这里干脆用两根竹竿代替,靠在上面就不舒服。
不过悬索飞车也有一个好处,这东西没有舷窗,外面是透空的,用一层禁制阻挡狂风,所以空气新鲜,不像天剑舟完全封闭,里面闷得难受。
“真是无聊,又要像当初回中土一样,坐在位置上一动也不动。”李福禄在后面嘟囔道,那段日子对其他人来说不算什么,无聊的话可以打坐修练,只有他们几个人境界太低,在那种环境很难入定。
“放心,等上路后,我们就可以进金螺内修练。”谢小玉安慰道。
“你们有事做了,那我们呢?”洛文清叹道,和他一样遭遇的还有姜涵韵、慕容雪、麻子、法磬、肖寒、青岚。
“其实我们可以找些灵脉,将灵气聚集起来压进去,这样大家都能用。”姜涵韵早就想过,但她并不知道璇玑派和太上长老们已经正在做了。
“道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保守?看看人家佛门,天地灵气变得稀薄,他们就借鉴神道的法门收集愿力。”谢小玉此刻有种跳出三界外,不在红尘中的感觉。
原本谢小玉挺烦恼自己的身分,他更认同道门,偏偏所学的功法大部分属于佛门的传承,但是此刻他已经踏出属于自己的一步。
谢小玉并不认同陈元奇的说法,他不是无所不用其极,而是兼容并蓄,只要对他有用的东西,他都会融合进来,这并不是魔门的做法,恰恰是佛门的擅长。
“怎么?你打算当和尚了?我记得你以前并不偏向佛门啊!”陈元奇皱起眉头,之前谢小玉打机锋的时候,他就有这样的担忧。
“放心,在我看来,佛门同样越来越保守,他们习惯拿别的东西来用,顶多就是稍微改一下,却没想过在那基础上更进一步。”谢小玉轻轻摇了摇头。
谢小玉一直觉得佛门的黄金时期也是上古初期,那时候佛门刚战胜魔门,得到魔门诸多秘法,佛门中人又很有上进心,得到魔门秘法后不但融会贯通,还别有创新,比如佛门对空间的理解和运用就比魔门更进一层。
可现在的佛门就差远了,在神道大劫后,佛门融合神道所创的大乘佛法就没有得到神道的真髓,甚至连买椟还珠都谈不上。
“佛门在你眼中也这么不堪?”陈元奇有些意外,狐疑地问道:“难不成你还想在佛、道两门外再开辟一个新的宗派?”
“那倒没有,我顶多像大乘佛法一样,在佛、道两门内开一个分支。”谢小玉还没有狂妄到陈元奇说的那种程度。
陈元奇沉默半晌,最后点了点头,道:“你已经有资格了!你现在搞出来的那套东西不比借用信念愿力的法门差,甚至更加高明,等到大劫一起,几大门派百万修士全都按照你的方法修练,你需要的势也有了。”
说到这里,陈元奇异常忧郁地看了谢小玉一眼,他越来越嫉妒这小子了。
当初在天宝州的时候,陈元奇是用俯视的目光看着谢小玉,那时谢小玉只是顶着剑宗传人的身分,而且大家都还怀疑这个身分是真是假,直到天剑舟和丙火聚灵阵出现,众人才没有怀疑,却没想到转眼间,谢小玉已经有资格称宗道祖。
这时,在后排有人说道:“阁下谦虚了。”
说话者正是李可成,他身子一闪,挪到谢小玉身后的座位上。
原本这个座位是麻子的,麻子则被李可成挪到另外一个座位上。
“我想通了。”
李可成莫名其妙地冒出这么一句,飞车上的人全都惊讶地看着他。
“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是散修,一路走来都是靠自己。我加入道府,不过因为那里有我需要的东西,我也不欠道府什么,我帮他们做的事不少。”李可成很理直气壮地说道。
李可成这么说,顿时惹恼在他旁边的一个人。
齐文若差一点跳起来,但身体刚刚一动,这才想起飞车很低,人根本就站不直,只得手指着李可成,怒声喝道:“李兄,道府对你我不薄,每年给我们的供奉不比大门派那些长老差,而且道府珍藏的密录典籍也任由我们参阅,你老兄为道府做过什么?以前也无须我等操劳,这一次随军南下,我们的职责只是盯住那些大巫,没有多少动手的机会,你说这种话可感觉亏心?”
李可成当然不会承认,他有自己的一套算法。
“齐道兄,你我出身不同。你是世家出身,讲究忠义两字;我是散修出身,我只讲利益。我承认道府待我确实不薄,但是我在道府一日,道府就能借助我的名声。再说这次我冒险出手,差点连命都赔上,这又怎么算?”
齐文若听到前面那番话正打算反驳,但是最后一句话却让他开不了口。
他们这次失手被擒,相当于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以前就算亏欠道府再多,也可以一笔勾销,从这一点上来说,李可成确实不能算忘恩负义。
齐文若沉默不语,在旁边的邱重远心思却动了起来。
在这段日子,陈元奇看到什么,邱重远等人也都看到了,那些东西让陈元奇如此在意,他们当然也一样,甚至对邱重远来说更是如此,因为他修练的是《混元经》,能够修练到道君境界已经是天大的运气,想要更进一步,除非换一种功法从头开始,要不然就是转入佛门。
其实邱重远早就暗中在修习佛法,连舍利都已经修成,但是此刻他看到另外一条路,用不着转世重修,完全可以今世成就。
一想到这里,邱重远恨不得学李可成改弦易辙,不过老人毕竟比较在意脸面,也怕人说闲话,就算要投靠也是偷偷来。
邱重远兀自犹豫不决的时候,李可成和谢小玉已经达成协议——李可成正式投靠,成为谢小玉的直属手下。
没人知道谢小玉与李可成达成什么协议,这一切都在暗地里进行,旁边的人只看得到这两个人互相传音,然后各自眉开眼笑,显然都得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等到一切定案后,李可成干脆坐下来,俨然一副和谢小玉是自己人的模样。
“恭喜你。”陈元奇看了看谢小玉,又看了看李可成,也不知道他是在恭喜谁。
“总算有了一个帮忙打下手的人。”谢小玉笑了笑,他并没打算让李可成冲锋陷阵。
谢小玉很懂得物尽其用。这种精通阵法的人根本不该当打手来用,应该是干活的。
李可成对此不以为意,说实话他更愿意帮人打下手,而不是在战场上和人玩命,虽然谢小玉对他说过会辛苦一点,他倒是不担心,辛苦总好过送命。
“恐怕那个老道也支撑不了多久。”陈元奇传音道,他也是个人精,刚才邱重远犹豫不决,散发出的气息有些不稳,他立刻就感觉到了,稍微一想,就猜到是怎么回事。
“道府中这样的人应该不少吧?”谢小玉同样传音问道,不过他并非跟陈元奇一个人传音,而是同时问陈元奇和李可成。
“很多。像我这样的散修和他那样仆役出身的人,只有天门和道府两种选择,加入那些大门派是不可能的,因为那些大门派比较在意自己人,加入的人简直就是后娘养的。”李可成立刻回道。
“你又开始打其他人的主意?”这个是陈元奇问的。
“怎么?璇玑派也有同样的想法?”谢小玉连忙问道,他从陈元奇的语调中感觉出那层意思。
“废话?大劫一起,朝廷都自身难保,道府别说了,至于天门……”陈元奇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毫无疑问,天门已经是九曜、璇玑诸派的囊中之物。
这并不难理解,大劫一起,最安全的退路就是海外,而想要出海,就只有跟着这些门派,因为他们有天剑舟。
“你知道吗?后山那些老头子非常欣赏你,他们正在琢磨着改进那个金螺。”陈元奇突然转了一个话题,这次没有用传音的方法。
“简单,让他们学蜜蜂制造一个巨型蜂巢。”谢小玉其实早就想过了,只不过他没这个本事打造出来。
“你早就想好了?”陈元奇一下子坐直身体。
“以天为师,以地为师,以万物为师。”谢小玉念道,这是玄门开宗之言:“所以我说佛、道两门已经越来越保守了,眼睛老是盯着上古时代的玩意,却忘记老祖宗们最初的做法。”
“或许你说得对。”坐在后面一排的洛文清忍不住插嘴道,因为有师叔陈元奇在场,所以他不敢开口,但是这次他心中有所触动,终于忍不住了。
“以天为师,以地为师,以万物为师……”陈元奇轻声念道,这句话他从入道门的第一天就听到了,但是从来没往深处想。
“太古之时,人族孱弱,所以先人们以天地万物为师,只要是有用的东西都学过来,正因为博采众长,所以人族成为万千生灵之长,也成为这方世界的主角。可惜玄门分裂后,道门偏重于对‘道’的领悟,虽然敬天畏地,但是对万物已经没有以往的崇敬;佛门更不用说,得了魔门的‘自我’之说,干脆将‘道’和‘自我’合而为一,掌中佛国,恒沙世界,天地都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更别说万物了。”谢小玉嘿嘿一阵冷笑。
陈元奇沉思起来,感觉谢小玉的话有点道理。不过要说谢小玉搞出来的东西全都学自于天地万物,他绝对不相信。
“那么你告诉我,你怎么会想到打造那个金螺?”他立刻问道。
陈元奇原本以为这下可以问倒谢小玉,没想到谢小玉立刻回答道:“你忘了?当初在天宝州,我们曾经出海寻找壬水灵眼,结果和人打起来,那座海眼被击穿,四周的海水倒翻下来,压力大得惊人,然后我无意间发现调息吐纳的速度加快许多倍,效率高得让人难以置信,当时我就有这个想法了。”
这当然不是实话,不过其他人都不知道。
麻子、法磬面面相觑,他们那个时候一心战斗,根本没有在意别的;洛文清那次没下海,所以脸上满是悔意,觉得早知道会有这样的发现,他也一起去了。
陈元奇已经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问道:“你难道没有怀疑过,那可能是因为壬水灵眼的关系?”
“我当然怀疑过,但是这不妨碍我怀疑那是压力的作用。”谢小玉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了不起!你能有今天,果然不是侥幸。”李可成在一旁颇为叹服,这话有几分拍马屁的意思,不过也是实情。
陈元奇却没话说了。
夜色中,一架架飞车在崇山峻岭间飞驰,时而掠过山峰,时而越过峡谷。
一连十几天,每天都是昼伏夜行。
白天时只有负责架设悬索的人工作,固定悬索的地方全都早就确定好,支架也都装好,但是悬索只有到的时候才会拉上,并且在车队通过后,悬索会被收起来,第二天再拉到前面去。
每天差不多只能走千余里,比飞天船慢不少,更不用说和天剑舟比,不过对于苗人来说已经很难以想象,如果他们用脚走,恐怕要走一年半载。
十几天后,山林变得越来越茂密,很多树木高达几十丈,比一些山头都高,树冠能覆盖数里方圆,林中还常常可以看到不会散去的浓雾。
这些浓雾全都非常好看,五颜六色,被风吹散后会化为五色霞霾。 这里已经进入蛮荒深处,南疆百里方圆至少还有一、两座寨子,这里却看不到一丝人烟。
这天清晨,在最前面的悬索飞车渐渐慢下来,悬索到这里已经是尽头了。
突然一声咆哮从下方传来,紧接着底下的树冠窸窣乱响,隐约可见一头身披鳞甲的巨兽直奔这边而来。
“铮!”一声清越的剑鸣,一道剑光从飞车上疾射而出,瞬间钻入密林中。密林中又响起一声咆哮,震耳欲聋,带着无尽的愤怒。
又是一声剑鸣,声音并不震耳,却深入脑海,让人难以忘却,清冽的剑光从树冠的缝隙间透出来。
下一瞬间,四周的树木全都倒下去,露出一片平地。
只见一头满身棘刺、脖颈细长、兔耳、鼠尾的怪物露出来,看起来像是走兽,但是身上布满鳞甲,又像是鳞介一类。
在怪兽面前悬浮着一把飞剑。
出剑的是陈元奇,此刻他正坐在飞车上,探出身子看着下方。
“这是什么东西?有点门道,居然没被我一剑斩杀。”
别人自然答不上话来,罗老等苗人也探头往底下看着,罗老说道:“我们管这东西叫‘扎布’。这头扎布少说有三千岁,确实不容易对付,不过这还不算最厉害的,有些妖兽我们看了都要赶快溜。”
“你来这里的时候,没有看到这家伙?”谢小玉问道。
“我过来的时候只待了两天,没碰到它很正常。”罗老郁闷地解释道,地方是他选的,也是由他打前哨,连一路上固定悬索的位置都是他决定的,他明白说这话实在有些不负责任。
“这边不会有更厉害的妖兽吧?”谢小玉不打算深究,连忙换了一个话题。
“难说。”罗老不敢打包票。
“就算有厉害的妖兽,我们几个人应该能搞定。”天蛇老人在一旁打圆场,这架飞车有三个大巫、四位道君,后面还有两个大巫,再强的妖兽都不算什么。
那头妖兽显然知道厉害,感觉出有不少人能威胁到自己的生命,突然身体蜷缩成一团,没入土中。
“这东西擅长土遁。”麻子顿时眼睛一亮。
“放心,它逃不了!”罗老并不知道麻子的想法,他以为麻子担心这头妖兽溜了,以后还会跑回来捣乱。
话音落下,就看到一根血柱从地下喷出来,有三丈多高。
又过了片刻,只见血柱喷出的地方渐渐隆起,那头妖兽冒了出来。它还有一口气,身体不停抽搐着。
麻子倒抽一口凉气,知道是谁干的,这头妖兽精于土遁,在土中移动自如,想杀它可不容易,但是有一样东西视大地若无物,在土里行动就和在空中没两样,那就是鬼魂。
杀这头妖兽的,想必就是莫伦老人豢养的鬼王。
谢小玉也看到这一幕,之前进入圣地普陀的时候,麻子和他连手炼制的遁地符曾经是他克敌制胜的绝招,但是此刻他只感觉到头皮发麻。
“看来遁地也不保险了。”谢小玉转头朝着麻子说道。
“将来鬼族回归,遁地入海是他们的强项。”麻子的脸颊肌肉有些抽搐。
“还好提前知道这个缺陷。”苏明成安慰道。
“别啰嗦了,下车吧。”陈元奇将众人从呆愣的状态唤醒过来。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总会有办法。”谢小玉将手搭在麻子的肩膀上,这不只是安慰,他也确实在盘算怎么对付鬼族。
一直以来,谢小玉碰到的对手不是妖族就是魔门,唯独没有和鬼族打过交道。
这方天地也有鬼,大部分是因为死时充满怨气以至于不得超生,才变成鬼魂,不过这和冥界的鬼族不能比。
冥界的鬼吸收幽冥之气,神魂变得越来越强,最终化虚为实,炼成鬼体,这类鬼体能够在虚实间变化,化虚的时候能穿行万物,凝实的时候则力大无穷,而且鬼体可以随心所欲、任意变化,可以变得绵软如丝、可以变得刚硬无比,还可以变得锋利如刃。
“你叫我别多想,你自己却呆住了。”麻子翻过手来拍了谢小玉一下。
这下子谢小玉回过神来他看着四周,才发现众人全都在忙碌着。
首先要做的,是将飞车上的东西全部卸下来,然后要将飞车也弄下来,这东西不可能一直挂在悬索上。
为了加快速度,飞车上的人直接将东西往外扔,底下有人施法接着,使得东西扔下来后就像落在棉花团上般,很快就会减慢速度,从掉落变成缓缓飘落。
这边还没有忙完,远处又有一架飞车朝着这边而来,也开始减速了。
所有人都在忙碌,就连几个大巫也用巫法抬着东西运往旁边的峡谷。
这是一道很深、很窄的峡谷,有百余丈深,平均宽度不超过五丈,这样的地形,除非在正上方,根本不可能看到底下的情况。
峡谷底部有一条溪流,罗老选择这里除了隐蔽之外,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这条溪流,想在一个地方定居,可以没有农田,却不能没有水源。
此刻那些飞车已经被放下来横卧在溪流上,谢小玉等人将在这里居住一段时间。
峡谷旁边有一片竹林,这也是选择此地的原因。
对于苗人来说,竹子绝对是必需品,他们住的是竹楼,睡的是竹席,装东西用的是竹篓,喝水用的是竹筒……生活所需的一切东西都可以用竹子制造。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竹子生长迅速,他们这样大肆砍伐,峡谷两边很快就会露出地面,从空中一眼就可以看出异常,不过顶多半个月,新的竹子就会长出来,再用法术催生,两个月左右就大致恢复原状,换成其他任何一种树木都不可能有这种效果。
在峡谷上方,此时李可成和慕容云烟正在布置法阵,最外面是一道折光阵,照射进来的光全都会被折转到镶在峡谷两侧的阳燧镜上,然后传到底下。
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光线全都被折转,整座峡谷就变得一片漆黑,从上面根本看不出底下有什么东西。
除了折光阵之外,自然还有其他法阵,隔绝、防御、警戒等一个不缺,除此之外,几位大巫还会布上几座巫阵。
谢小玉也很忙碌,他忙着布置他那些东西。
此刻在下游,一座简易的竹棚已经搭建起来,由于峡谷很窄,所以稍微长一点的竹子横过来就可以顶住两侧的崖壁,顶棚就是这么弄出来的,上面再铺一层浸过油的麻布就算屋顶;地板也差不多,只不过麻布换成横铺的竹子,人踩在上面会觉得脚下很软。
虽然粗制滥造,不过在谢小玉看来已经够了,反正不住人,造得太好没意义。
谢小玉并非一个人在这里,有一群人跟在他身边,有洛文清、姜涵韵、肖寒,他们是带着使命而来,需要看懂谢小玉做的东西,因为将来他们的门派也要这么做。
这次两座寨子迁徙到蛮荒深处可算是一次预演,将来大劫一起,各大门派逃往海外就有经验可循。
“这东西可以事先造好,将来就不必临时搭建。”姜涵韵说道。
“我已经记下来了。”洛文清点了点头。
“我原本也这样想,可惜在这里做不到,我甚至设想一座能在半个时辰内完全展开的城。”谢小玉耸了耸肩,苗疆什么都没有,这是他最烦恼的事。
“你把设计图给我。”洛文清和谢小玉不分彼此,这种要求张口就说。
“也好。反正你们是大户,顺便帮我打造一批,现在就可以用上,顺便试验是不是管用。”谢小玉同样不客气,反正这对两边都有好处。
“这些小兔子真可爱。我可以养两只吗?”青岚在一旁问道。
跟在谢小玉身边的人并不全都是为了这些东西来的,也有人纯粹是看热闹。
青岚开口了,李福禄也不装哑巴,摇了摇头,说道:“这兔子不好,灰噗噗的,你要玩的话,我送你一对小白兔。”
“我就要这只兔子。”青岚指着笼子中的一只灰兔。
这是赤月侗的人漫山遍野抓来的,前前后后花了一个多月,因为是野兔,所以看起来比家兔机灵很多。
“最好不要。我不是吝啬。它们是养来吃肉的,你如果养这只兔子当宠物,将来看到它们的同伴下锅会很难过。”谢小玉提醒道,他不希望有人爱心泛滥。
果然,听到这番话,青岚噘起嘴巴,黯然道:“那就算了。”
李福禄正打算安慰青岚几句,却看到他爹走过来。
李光宗看到谢小玉,远远就喊道:“小哥,我那只土蜘蛛突然变得烦躁不安,总想往地里钻,你看会不会有什么事?”说着,李光宗提起手上一只簸箕般大小的土蜘蛛。
这土蜘蛛是谢小玉在天宝州时给李光宗等人的,当时是给他们用来防身,时至今日,这些土蜘蛛已经没什么用。
李光宗父子都已经筑基,实力远远超过这些土蜘蛛,但是居然仍旧养着它们,也不知道是养出感情来,还是为了纪念那段岁月?
谢小玉一看到那只土蜘蛛,顿时露出一丝意外的神色,因为土蜘蛛身上原本都是黑黄相间的花斑并不好看,但是这只土蜘蛛的身上多了无数银星。
“这是什么?变异?”谢小玉将土蜘蛛拿过来。
突然,谢小玉感觉手中一沉,是土蜘蛛挣扎着想往地底钻。
谢小玉连忙抓住土蜘蛛,他可不想让它送死,此刻整座峡谷全被封闭起来,底下正是莫伦老人那头鬼王四处游弋,这只土蜘蛛恐怕给鬼王塞牙缝都不够。
“俺们的土蜘蛛也都变成这样,大呆的变得最厉害,上面不是银点,而是一块块的银斑,有些都连在一起了。”李福禄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他们的土蜘蛛都是这样,让他以为这是正常情况。
“你们干了什么?”谢小玉异常好奇地问道。
李福禄搔着头,想不起做过什么特殊的事。
李光宗的脑子灵光多了,稍微想了想就回答道:“我们没做别的,就只是带着这些家伙一起修练。”
听到这话,不只是谢小玉明白,其他人也都明白了。
“那种特别浓郁的灵气不但对人有影响,对妖兽也一样。”姜涵韵顿时眼睛一亮。
“我马上试试看,弄几只蛊来。”苏明成也颇为兴奋,土蜘蛛和蛊非常接近,如果土蜘蛛可以变异,那么蛊十有八九也会变异。
蛊的实力提升一分,威力就相差很远,因为蛊从来不是单独使用,一放出来就是成千上万,每一只蛊强上一分,几万只蛊就强上几万分,这绝对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别急,先弄明白这些土蜘蛛变异的原因再说。”谢小玉一把拉住苏明成,道:“土蜘蛛顾名思义,在五行属土,现在它们身上生出银星,应该是土生金。金这东西不可能凭空而来,土蜘蛛有挖矿的习惯,而金螺内四壁全都是金属,十有八九它们在里面刨坑。”
“如果弄一盆水进去,它们能不能金生水,最后五行圆满?”李福禄异想天开地问道。
“这怎么可能?”姜涵韵笑道。
其他人也面露微笑,李光宗更是一巴掌拍在李福禄的后脑勺上,唯独谢小玉皱紧眉头思索着。
“你不会真的认为可行吧?”姜涵韵奇道。
“对人来说,肯定不可行,但是这些土蜘蛛就难说了,它们刨了几下坑就莫名其妙地土生金,为什么不能金生水?”在没有试过之前,谢小玉绝对不会轻易下结论。
“五行属土的蛊有很多,我可以试一下。”苏明成此刻已经不急着走。
“不只是这些,我刚刚想到一些事。当初我们在落魂谷人工制造一座蛊池,现在为什么不能再造一座?瘴毒之气严格说来也应该算是天地精气的一种,苗疆之所以没有灵脉,就是因为被瘴毒之气污染,灵脉变成瘴气源头。”谢小玉越说越急切。
不等谢小玉说完,苏明成已经明白了。
“蛮荒深处最多的就是瘴池,我马上告诉罗老这件事,请他帮忙……”苏明成说到这里就不说了,因为此刻罗老忙得四脚朝天,好像没什么空闲。
“找天蛇老人吧,他应该有空。”
现在大家都忙着安顿下来,只有天蛇老人孤家寡人,找他绝对没错。
“我这就去。”苏明成显然有些急不可耐。
“那么我的事呢?”李光宗拉着谢小玉问道。
谢小玉几乎忘记这件事,他颇有些歉意地朝着李光宗笑了笑,稍微思索片刻,然后问道:“你还能控制它吗?”
“能。”李光宗的回答非常肯定。
既然能控制,就证明这只土蜘蛛并不是因为变异后渐渐能挣脱控制,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这座峡谷底下肯定有什么东西吸引它。”谢小玉想着会是什么东西。
“挖开来看不就知道了。”麻子提醒道。
“万一是瘴源,那岂不是麻烦?”姜涵韵有些反对,她更倾向谨慎。
“是啊!这个地方少则要住上三年,多则可能五年,我也觉得没必要乱动。”谢小玉说道,突然他话锋一转,道:“不过弄明白底下有些什么也好,可以找莫伦大巫帮忙,他的鬼王可以随意在地底来去。”
说到这里,谢小玉看了麻子一眼。
这原本是麻子的专长,但是现在他被比下去了。
一道半透明的人影从地底冒上来,手中托着一把银色的沙砾。
“是银子!”莫伦老人轻呼一声。
旁边围着一群人,甚至连几位大巫都来了。
“如果是在以前,我们可就发财了,可惜……”罗老显得有些落寞。
银子这东西不能吃、不能穿,对苗人来说没什么用处,不过在以前,有银子就可以向汉人买很多东西,可现在汉人大举南下,贸易已经中断了。
对于各种矿物还是麻子最熟悉,他抓起一把银沙看了看,说道:“这不是一般的白银,好像是瑟银。”
“很不错,不过……也没什么用。”谢小玉不在意这是什么金属,之前在天门里他们已经得到很多珍稀金属。
话音落下,就听到一阵“唧唧唧唧”的声音,只见一群土蜘蛛飞快跑过来,不过却不敢进入人群,因为几位大巫散发出的气息让它们感到异常畏惧。
谢小玉看到这些土蜘蛛的反应,突然想起他在什么地方听过瑟银这个名字,便道:“我想起来了!瑟银又称为阴沉银、腐草银,不但可以用来炼器,还能用来炼丹,不过都是一些很生僻的丹药。”说着,谢小玉的神情一凝,沉思起来。
“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丹药?”姜涵韵显然也有了同样的想法。
“有些是补五行不足,有些是炼体用的。”谢小玉一边解释,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炼体其实可以视为一种变异,事实上,炼体一脉正是太古先民从妖兽那里学来的,最初的目的就是让自己的身躯变得如同那些妖兽。
“炼丹用的金属。”谢小玉的眼睛越来越亮,他已经偷偷联系上芥子道场内的洪伦海。
“可以用来炼丹的金属有很多,瑟银是一种,还有丹汞、玄铅、丙元金、竹帘金、火金……”洪伦海一口气说出数十种经常用到的金属。
“你有没有研究过它们和其他金属有什么不同?”谢小玉问道。
“我是炼丹师,知道它们有什么药性就够了,有必要研究那些东西吗?”洪伦海很不以为然。
突然洪伦海不再说话,而是想了想后才说道:“有一点它们倒是差不多,那就是很松软,有的甚至是液体,这算不算共同的特性?”
但谢小玉的注意力早已经不在这里,他正想到另外一件事。
“金木水火土,木就不用说了,大部分药材全都是木,土也没什么,很多土石之类的东西都可以入药,问题是水和火,我指的不是药水。”谢小玉已经不局限在金上。
谢小玉的想法更靠近道门,道门崇尚平衡,这也是道门和佛门最大的分歧。
当年玄门分裂,佛道两分,佛门以卍字作为标志,卍字代表光明;道门则是以太极作为标志,太极却是阴阳平衡。
“水有很多种,玄水、冥水、三阳水……如果空青石乳这类东西也算水的话,那就更多了,我还没算上各种族的血呢!”洪伦海摇着头,他对谢小玉太失望了,居然连这些常识都忘了。
“至于火……炼丹肯定要用火,但是以火当做材料好像还没有过,要不然你试试将蛊当做丹药来炼。”洪伦海随口说道,他自己觉得这个主意挺馊的,却没想到谢小玉眼睛一亮。
谢小玉突然想起当初他在洪伦海的影响下第一次炼丹的景象,那时他看到天地生成前的那一瞬间。
爆炸,所有的一切都源自于爆炸;然后是大火,无尽的火焰,万物在火焰中诞生,其中就包括这方天地,甚至包括天道。
这是最大的造化,创世的造化!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小玉清醒过来,立刻发现周围的人全都盯着他。
“怎么了?你又想到什么?”洛文清显得异常兴奋。
“你怎么知道我想到新的东西?”谢小玉感觉意外。
还没等洛文清开口,麻子就在一旁抢着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当初你在落魂谷的时候也这么发呆很久,然后就让苏明成帮你弄一大堆精铁,说要造什么东西……你还记得这件事吗?”
谢小玉当然记得,他当时建造的正是剑山,剑宗传人的身分就是在那之后出现的。
“现在你总可以告诉我们,你又想到了什么吗?”麻子充满期待。
“我想造一口丹炉。”谢小玉笑道。
“丹炉?”
好几个人同时喊出声,这个答案显然超出他们的预料。
“没错!一口很大的丹炉,有房子那么大,还要刻上缩尺成寸的法阵……如果能够有更好的空间法阵就更完美了……”谢小玉已经在设想具体的细节。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猜得透谢小玉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你到底想干什么?给个提示总可以吧?”麻子不打算自己猜,他可以猜透谢小玉的想法,但是从来猜不到谢小玉会制造出什么,谢小玉会的东西太多、太怪异了。
“我要造的真是一口丹炉,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创世炉’。”谢小玉大声宣布道。
“创世炉!”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待续】
第十七卷 第1章 鸡犬升天
“不!不对!不是这样,这不是我要的。”
低矮的竹楼内只听到谢小玉的喃喃自语,还有他在竹地板上走来走去,踩得地板嘎吱嘎吱响。
“我觉得很不错了。”李福禄不停逗弄着脚边的一只小蜘蛛,这是他的土蜘蛛。
十几天前,这只土蜘蛛有西瓜般大小,表面坑坑洼洼,满是黄黑相间的条纹,看起来有些狰狞;现在它看起来却秀气许多,身体只有拳头般大小,八只脚纤细,而且浑身银光闪闪,如果仔细看,还可以看到它身上微微发蓝,不时还会闪过一阵波光。
这是金生水的征兆,这也意味着之前谢小玉的推断是正确的——虫类和人类不同,想要五行圆满,要求低得多。
“为什么它没有长大,反而缩小?妖兽不是会越变越大吗?”青岚也在一旁逗弄着土蜘蛛,一般女孩都不喜欢虫子,她却例外。
“这是变异。”姜涵韵解释道,她对青岚很有好感,所以不知不觉中将她当自己的师妹对待。
这帮人自顾自谈笑着,而谢小玉看到没人理他,叹了一口气也走过来,蹲在地上摸着土蜘蛛——现在这东西已经不能叫土蜘蛛了。
如果只看外表,这些蜘蛛的变异算是成功,但是谢小玉要的并不只是外表。
土蜘蛛能够在地底穿梭自如,土对它们来说就像水,而且它们躯体强悍,承受得住各种攻击,力气也大,这是标准的五行属土的妖兽都有的特征,可是现在它已经多了金、水两行。
五行属金,同样有着躯体强悍的特征,这点和土行妖兽一样,差别是金行的妖兽还带有锋利的特性,攻击力非常恐怖。
五行属水,应该会卸力驭劲,擅长以柔克刚,自我恢复的能力应该很强,而且精通水遁,可这几只蜘蛛虽然防御力比以前强许多,却没达到应该有的程度,而且攻击力根本没有强化,更不会卸力驭劲。
最让谢小玉郁闷的是,这些土蜘蛛完全不会金、水两行的法术。
“妖兽拥有的能力全都来自于天赋,它们是土蜘蛛,天赋就只会在土中穿行,你让它们水遁,这怎么可能?”靑岚替土蜘蛛说话。
“它们已经有这样的能力,只是不懂得怎么运用这种力量。”谢小玉搔了搔头,毕竟换成猫狗之类的动物他还有办法训练,就算没有开智,至少有点灵性,但土蜘蛛可没有这个本事。
“老苏倒是进展顺利。”绮罗说道,她的意思是谢小玉可以借鉴一下。
“那是当然。他炼的是蛊,虽然都是虫子,蛊却被种下神识,虽然平时是虫子,但是老苏可以直接控制它们,让它们做任何事。”谢小玉解释道。
蛊说穿了就是一个分身,虫形的分身。
事实上,巫蛊之道都是这样,像莫伦老人养的鬼王应该也算是他的分身,而那头鬼王几乎没有自我意识。
巫门的这套做法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就是控制起来容易,坏处是这些东西不会自己修练,想让它们变得更厉害,只有靠人为的手段。
道门也有养鬼之法,魔门、旁门更是如此,这三家养的鬼才是真正的鬼,可以驱使鬼做事,却没办法精细控制,还要当心鬼的反噬,但是也有好处,只要一直存在,就会变得越来越厉害。
“叮铃!叮铃——”
一阵清脆的铃声引起众人的注意。
“二子叔他们要出来了。”李福禄一下子跳起来。
谢小玉也站起身,跟在李福禄的后面往楼下跑,其他人也连忙跟上去。
这里的竹楼和大棚的建造方式一样,一根竹竿顶住两侧崖壁当作横梁,所以这里的竹楼造得很高,并有许多层,谢小玉他们这群人都住在一起。
在这竹楼的最底层有一个形如蜂窝的东西,这玩意是谢小玉想出来的,陈元奇在回去后,让璇玑派的人打造一个出来。
房间的一角挂着一道帷幔,底下布一座挪移法阵,众人的目光全都盯着帷幔。
突然黄光一闪,一个人撩起帷幔走出来。
第一个出来的人居然是戏子,他显得年轻多了。 原本戏子有些未老先衰,而且脸色发白发青,这是常年住在天宝州的人都有的特征;可他现在看起来不过三十五、六岁左右,虽然有些清瘦,但是很有精神。
“戏子叔,你变年轻了!”李福禄大声叫道,突然他想起还在里面没有出来的老娘。
戏子叔变年轻了,那老娘岂不是也能变得年轻许多?想到这里,李福禄扑通一声跪在谢小玉的面前,喊道:“大哥!我……我太感谢你了!”
“都是自己人,何必说这样的话?”谢小玉赶紧将李福禄拉起来。
谢小玉和李福禄之间的感情没话说,他是真的将李福禄当兄弟看待,毕竟当初刚到天宝州,李福禄连他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就帮他说话,这件事他永远不会忘记。
“你怎么做到的?”姜涵韵问道。
“平白无故为什么要告诉你?”绮罗抢着开口,她和姜涵韵是冤家对头。
“这没什么。”谢小玉先安抚绮罗,这才解释道:“我曾经看过一部书,上面说,人的身体从肌肤到毛发都是一个个小得难以看清楚的生灵,它们平时都在沉睡,只有很小一部分清醒着。所谓的脱胎换骨,其实就是让它们全都苏醒过来。佛道魔各家都有一套唤醒的法门,也有一些辅助的手段,比如用丹药,或是借用愿力。手段最多的要属魔门,那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也正因为如此,魔道入门较容易。”
谢小玉没有撒谎,那部书就是《奇技妙法百篇》。
“你用的是魔门的办法?”姜涵韵微微皱起眉头。
“也不能算。”谢小玉摇了摇头,道:“我用金针过穴帮他们透穴、用体外洗炼的办法帮他们炼血、用强行通入灵气的办法帮他们洗毛伐髓,这些应该不算魔门手段吧?至于无所不用其极……我已经和陈道君争辩过一次了。”
谢小玉没有提脱胎换骨,因为他是用外科手术的方式帮这几个人换掉一些骨头,特别是那些受瘴毒污染严重的骨头,这绝对是魔门的手法。
“有必要争论这些吗?”洛文清连忙站出来阻止,此刻也就只有他能说这样的话。
“是啊,我看效果挺不错的。”青岚显然站在谢小玉这边。
看到两边快吵起来,李福禄急中生智,大声叫道:“你们猜下一个出来的人会是谁?”
李福禄一开头,那帮愣子也加入。
“俺猜是超叔。”
“俺觉得是长叔,因为长叔是老光棍。”
“老光棍不代表元阳还在,俺打赌长叔有相好的。”
一群人吵吵嚷嚷,顿时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回来。
这时帷幔哗啦一展,又有一个人走出来。
可让众人目瞪口呆的是,出来的居然是何叔。
何叔仍旧是苍老的模样,毕竟上了年纪,不过却比以前好多了。
以前他又干又瘪,现在却红光满面、皱纹尽消,不过头发却掉光了,变成大光头。
“矿头,你看起来有精神多了。”李光宗连忙打了声招呼。
只见何叔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此刻他心中的喜悦恐怕只有当初谢小玉答应传授他们道法时能够相比。
“练气七重顶峰,差一步就到练气八重,根基打得挺牢靠。”
突然众人身后响起陈元奇的声音,他神出鬼没,刚才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现在突然冒出来。
“要是能一下子筑基就好了。”李福禄有些贪心。
“不可能的,突破后面几重靠的不是积累,而是要看机缘。”青岚说道。
青岚的话才刚说完,陈元奇就轻嗤一声。
“屁的机缘!他们的根基已经打得够扎实,接下来只要一颗通天丹,肯定可以搞定。”
身为道君,陈元奇对练气层次的那点关卡自然不放在眼里。
“话不能这么说,就算在大门派中,不也只有两成的弟子能成为真人,而八成的弟子会被卡在练气境界,终生不得寸进。”
说话的是莫伦老人,他和几位大巫也得到消息,并连忙赶来。
“那是因为没有必要强求!如果不能靠自己的实力突破到真人境界,还有什么资格留在山门中?甚至这样的人继续修练下去根本是浪费资源。”陈元奇说起话来毫不客气。
可陈元奇说这番话,自然有他的道理。
事实上,门派的大小看的不是弟子数量,不然天门派弟子最多,岂不成为最大的门派?
一个大门派的地位高低,看的是门派中道君、地仙和天仙的数量,特别是道君,那是一个门派的中流砥柱,而地仙和天仙作用反而没有那么重要,因为他们受到天道压制,根本不能随意出来。
既然低阶弟子数量再多也没用,各大门派就干脆采取优胜劣汰的方式,将不合格的人全都刷下,甚至就算是弟子遇到瓶颈通常也不会帮忙,而是让弟子自己想办法。
这不是狠心,而是为了门派的未来,哪怕八成的弟子都被淘汰,只要最终剩下的两成弟子中有人能成为道君,那一切就都值得了。
这和豪门世家的做法正好相反,豪门世家的子弟大多能修练到真人境界,就是因为他们在练气层次时得到的资源远比各大门派的弟子多,但是要再往上就困难了。
此刻,谢小玉的做法就和豪门世家没有两样,这让陈元奇打从心底反对,不过他却对谢小玉的脱胎换骨法很感兴趣。
在陈元奇看来,戏子叔和何叔原本不可能修练有成,因为他们根骨太差,年纪又大,现在却被谢小玉强行提升到练气七重巅峰,将来至少可以达到真人境界,这样的手段实在让人震撼。
陈元奇并不是想让普通人都能修练,他是想将这套办法用到刚入门的那些弟子身上。
虽然谢小玉的这套办法有揠苗助长的嫌疑,但是如果在练气最初的阶段能将根基打得更扎实,让体质变得更加纯净,对将来的修练绝对有很大的益处。
其实陈元奇的内心很矛盾,但是大劫的逼近让他略微倾向于揠苗助长。
这时,帷幔不停被掀开,一个又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
一开始出来的是和谢小玉相熟的那几个人,包括李光宗和二子的老婆。
这两位妇人的年纪都大了,而且生育过,连天癸也已经枯竭,原本没有修练的可能,所以当初在天宝州的时候,谢小玉干脆不教她们修练。
这两位妇人也明白,所以别人修练时,她们只是羡慕却没有想太多,现在居然连她们都成功,这脱胎换骨的手段实在了不得。
“好本事。”陈元奇酸溜溜地看了谢小玉一眼。
“小哥,大恩不言谢。”李光宗激动得浑身发抖。
李光宗曾有一度不想修练,就是因为即使他修练能够长命百岁,他老婆却做不到,但他不想扔下自己老婆,但现在他用不着担心后半辈子孤单无依了。
“大叔,我这样做不只是为了你。”
谢小玉说的是实话,他甚至还有那么一丝歉疚,因为他等于是拿那两位妇人做试验,成功后他就会对家里人这样做。
陈元奇看着那一个个原本不可能修练的人,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他曾经批评过谢小玉无所不用其极,认为这样的做法近乎于魔道,但是此刻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拿来吧。”陈元奇长叹一声,就朝着谢小玉伸出手。
谢小玉当然知道陈元奇要什么,他已经服输了。
谢小玉笑嘻嘻地指了指楼上,道:“我已经将记录全都整理好了,等一会儿就给你。” 陈元奇是急性子,他抬头看了楼上一眼,然后手一伸,穿透那几层地板,隔着七、八丈的距离,直接将谢小玉放在案头的一叠纸取过来。
这些纸都是上好的锦纸,是陈元奇从璇玑派取来,他实在受不了苗人用的黄草纸,此刻这叠纸上密密麻麻写满文字。
“是这个没错吧?”陈元奇翻了翻这些纸,最后再向谢小玉确认。
谢小玉点了点头。
确认无误后,陈元奇从口中吐出飞剑,将那叠纸往里面一拍,那叠纸瞬间被塞进飞剑中,随即飞剑破空而去,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剑痕。
“我打算重新打造创世炉,原来那座有点问题。”谢小玉说道。
之前谢小玉没有提,但现在陈元奇拿了他的东西,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既然拿了他的好处,自然要帮忙。
果然,陈元奇沉默半晌,因为那座炼炉让璇玑派三位最擅长造器的道君忙了好几天才打造出来,现在谢小玉随口一说就要重新再造炼炉,实在让人郁闷,但最后他还是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那个像蜂窝一样的东西空了出来,众人花了半天的工夫往里面灌满幻天幽火玄元极光,然后一个个跑进去,他们连一刻都不想耽误,只希望大劫到来的时候实力越强越好。
谢小玉当然也不例外,只是现在他已经用不着刻意压制境界的提升,所以最后一个进去。
一撩开那道帷幔,谢小玉顿时感觉到天旋地转,同时四周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打造这件法器的人根本没用谢小玉他们的笨办法,直接布一座法阵让他们能渐渐适应里面的压力,用不着经过一座又一座封闭的密室,也用不着浪费空间。
整整一刻钟,里面的压力终于达到极限。
此刻,谢小玉身处在一间完全封闭的密室内。
这是一间六棱形的密室,里面的空间很小,甚至没办法站起来,天花板离头顶只有一尺的距离,前后左右也差不多,幸好谢小玉的个头偏小,要是换成一个大块头恐怕已经塞满这间密室。
这间密室完全由金属打造,只有底下的蒲团不是金属,里面充满异常浓郁的幻天幽火玄元极光,有一部分极光甚至已经液化,顺着四壁流淌着。
谢小玉甚至还没有调息吐纳,体内的剑元就已经自动运转起来。
在这里就算什么都不做,境界也会渐渐提升。
谢小玉并不急着修练,他先施法封闭四周,然后掏出那颗石头放在正中央,下一瞬间,他的人消失了,进入芥子道场。
“你这小子怎么进来了?”洪伦海正在磨药,看到谢小玉多少有些意外。
“我爹他们还好吗?”谢小玉最关心的还是自己家人,他让洪伦海待在这里,一方面是让他制药炼丹,一方面是为了照顾谢家人。
“好!有什么不好?”洪伦海嘟囔一声。
“我有东西要给你。”谢小玉掏出一堆五颜六色的石头,这些石头有点像水晶,只是不太透明。
“你又拿这东西来!”洪伦海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洪伦海当然知道这是什么,这是灵气压缩到极点后用秘法凝结而成的结晶,能想出这样的办法,其中还有他的一分功劳。
这些灵晶会缓慢挥发,恰好补充消耗的灵气,让里面始终保持在灵气异常浓郁的状态,而且灵压也高,不过想制造这样一堆晶体,就意味着有一条灵脉被彻底废掉,也只有大劫将至的现在,大家才会这样不顾一切。
“那套脱胎换骨之法已经成功了,我打算用在我家人身上。”谢小玉说道,这才是他进来的目的。
“这里面有大部分是我的功劳。”
洪伦海越想越不服气,身为炼丹师,他当然也精通医道。
谢小玉只是提出一个概念,像金针过穴之类的技巧古已有之,倒也不算什么,可体外炼血就不同了,那是谢小玉自己的设想,但是谢小玉只是粗通医术,没有能力将设想变成现实,最后那些具体的做法都是洪伦海想出来的。
“好了,霍宗师,总有一天你会站到前面,到时候一切名声都属于你。”谢小玉只得安慰一番。
与洪伦海相处的这段日子,谢小玉发现其实很容易应付洪伦海,因为洪伦海前半辈子声名狼藉,所以现在对“名”格外在乎。
果然,听到谢小玉这么一说,洪伦海有点不好意思地回道:“我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吗?”
谢小玉在心底答道:你是。不过他嘴里绝对不敢这么说,而是笑道:“怎么可能?你老兄一向低调。”
谢小玉这番话说到洪伦海的心坎里,他前半辈子活得像老鼠似的东躲西藏,就算有点名气,那也都是臭名,想用好听一点的字眼形容,只有说他低调。
听了好话后,洪伦海放下手中的工作,反正这些事什么时候都可以做,他在芥子道场有的是时间。
芥子道场分成上下两层,上面一层是洪伦海用来炼丹的地方,两边用禁制隔绝开。
谢小玉破开禁制后,就和洪伦海一起下去,底下空荡荡的。
刚躲进这里的时候,谢家人都感觉很新鲜,整天四处乱逛,或者是聚在一起闲聊;可时问都快过两年了,什么可聊的话题都没了,加上里面就这么大,感觉和坐牢差不多,所以现在谢家人不管男女老幼都已经习惯修士的生活,没事就打坐练功,以消磨时光。
“爹、娘,我来看你们了。”谢小玉高声喊道。
过了片刻,谢小玉的家人纷纷从各自住的石洞走出来。
“玉儿,你好久没来了。”谢景闲有些抱怨。
“老头子说什么话?孩子来了不就行了!”谢小玉的母亲轻斥道。
“爹、娘,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现在已经可以让你们和我一样修练,哥哥、姐姐、嫂子、姐夫也一样。”谢小玉先说来的目的,免得两老再争执。
果然,谢小玉这话一说出口,谢景闲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到这上面来。
谁不想多活几年?
谢家人也算是半只脚踏进修士圈,当初在普济寺时,他们还和姜涵韵、慕容雪打过交道,听她们提起真人能有两、三百年的寿命,真君能活五百岁,道君更是寿过千年,对此皆是羡慕不已,此刻一听到有望长生,自然各个高兴。
“爹,一直以来我都不敢让你们出去,只能让你们住在这里,我也知道这感觉肯定不好。”谢小玉看到众人情绪稳定下来,连忙又道。
“我明白你是为我们好,怕我们出事。”谢景闲虽然不好受,却没有埋怨。
“我担心你们没有自保的实力,但这下好了,只要能够修练到真人境界,就可以施展遁法,所以你们别的都不必练,只要能逃就行。”谢小玉早已经为自家人定好计划。
洪伦海看着谢小玉,觉得谢小玉这番话简直是在嘲弄他,因为他当初除了一手毒术之外,最厉害的就是逃遁。
“爹、娘,我要取你们的一滴心头精血,这可能有点痛苦,而且抽取精血后会有几天感觉非常虚弱。”谢小玉说道。
谢小玉取心血是为了炼制一道血引,有了血引,就可以将体内的血液引导出来,在体外炼制,除此之外,也是为了培养仙骨。
所谓的仙骨,可不是从其他修士身上取下来的骨头,否则就是入了魔道,会为世人所唾弃。
谢小玉搞出来的这种仙骨,是取一株功德金莲融合妖兽的骨头,炼制成一层骨膜,只要将这层骨膜植入人骨中,骨膜就会紧紧黏合在骨头上,成为一个整体,由于这层骨膜拥有惊人的活力,随着新陈代谢会渐渐渗入附着的骨头中,最终替换掉原本的骨头,变成灵气十足的新骨。
这并不需要替换全部的骨头,对修练来说,最重要的只有胸骨、脊骨和头骨,也就是说只要制造三片骨膜就够了。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不是谁都能做到,因为主材料之一的功德金莲是可遇不可求的神物,连天门里都没有,是由佛门培养;妖兽之骨也不好找,必须是要断肢也能够存活的妖兽,这类妖兽要不是洪荒异种,要不是大妖等级,都不容易弄到。
所以谢小玉这办法虽然另辟蹊径,前无古人,却不可能推广,毕竟条件实在太苛刻。
在十万里外,庆州东面的海上,一艘扁而狭长的飞行船正破开云层,以惊人的速度飞行。
这艘飞天船和谢小玉造出来的天剑舟很像,如果只看船体,简直就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差别只是这艘船中间有一排排扇轮,倒和谢小玉造出来的第二种飞天船——飞蜈舟有几分相似。
船舱内,一群老道正四处张望着,脸上全都充满欣喜。
这些老道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不是腰系剑囊就是背后背剑,他们全都是剑修,是剑派联盟的成员。
之前在天门山上,陈元奇说出剑派联盟试图暗算各派弟子的事情,一时之间,剑派联盟如同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各派内部也是人心惶惶,已经有了分崩离析的征兆。
可没人想到,就在这个时候,他们一直在仿造的天剑舟居然成功了。
此刻,剑派联盟有头有脸的人全都聚集于此,目的非常明显,就是安定人心,现在看来效果不错。
所有人都围拢着一个身材肥胖、手脚粗壮、方脸大耳的老头,此老身上穿着道袍,但是袍袖全都扎紧,看起来像是个工匠。
“鲁道兄,你能够造出这天剑舟真是大功一件,这下子,我看璇玑派还凭什么四处拉拢别人?”一个中年道人恭维道。
“这东西说穿了其实很简单,就是造一个轻又牢靠的骨架,然后将船身拉长,正面的轮廓尽可能搞得扁一些,减小阻力……还有就是使用小扇轮。”鲁道人倒是挺谦虚,毕竟如果这东西是他发明的,他自然可以得意,可惜他是仿制,就算再好,也没什么了不起,更何况他造的这艘船还比不上真正的天剑舟。
“话不是这样说,虽然简单,也要想得到才行。就说用小扇轮吧,这是关键中的关键,但是谁能想到这一点?”另一个道人唉声叹气道,他也擅长造器,之前也在仿造天剑舟,可惜没成功,就是因为忽略扇轮的大小,没想到这是关键。
“是啊,当初那小子用小扇轮,谁都以为是因为船小装不下大扇轮,所以不得不这么做,要不是鲁道兄执意要试试,恐怕我们还不知道这小扇轮虽然力弱,但是转得快,可以让飞天船飞得更快。”又有一个道人叹息不已。
这艘船一被仿造出来,其中的道理立刻就明白了。
“可惜这艘船和天剑舟还是有些差别,听说那天剑舟一日夜可以行进两万里,这艘船恐怕做不到吧?”一个正看着窗外的老道突然转头问道。
“肯定没有,大概在一万两千里左右,和空行巨舟差不多。”鲁道人并不掩饰,之前他说自己仿造天剑舟成功已经有些脸上发烧,如果再撒谎,那就太说不过去。
“够了!这东西最要紧的是容易制造,甚至普通工匠都能打造,只有扇轮需要费点力气,不过这也不算难,稍微学过点炼器的人都可以造出来。”中年道人连忙替鲁道人说话,虽然是鲁道人成功仿造天剑舟,可这件事是他提议的,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否定鲁道人的话就等于是否定他。
“你难道打算弄一群人专门制造这东西?万一有异族的奸细怎么办?那几个门派掌握着天剑舟的制造方法秘而不宣,确实非常可恶,不过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一个长得颇为威猛的道士皱眉言道。
情况不同,自然想法不同,手中没有技术的时候,当然巴不得别人公开技术;但是掌握到技术后,就不希望更多人拥有,更何况这里面还涉及到异族,如果大家都逃了,将中土大陆拱手让给异族,到时候想打回来就难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算秘密泄漏又怎么样?魔门或许有本事仿造,同样是人,他们之中肯定也有擅长造器之辈,但是妖族和鬼族就不行了。而魔门、妖族和鬼族真的会那么团结吗?我看未必。”中年道人赞成公开技术,自然有他的想法。
肯定有人和中年道人的意见一致,所以他刚说完,另一个道人也跳出来说道:“现在的重点并不在于将好东西藏起来,而是要拉拢更多人。璇玑派前前后后拉拢多少人?如果有人能够在这场大劫中存活下来,他们肯定在其中。”
“是啊!说一句不中听的话,我们现在的大敌不是异族,而是他们。”又有一个人说道。
话说到这里已经再明白不过,原本这艘船上的人都有些放不开,有些话不愿意说,现在有人开先例,众人也就没有顾忌。
“朝廷和璇玑派之间的关系也很紧张,而当今朝廷背后不是没有靠山,我们绝对有必要拉拢。”立刻有人想到连横合纵。
“佛门呢?要不要拉拢佛门?”一个干瘦的老道提出最敏感的问题。
众人顿时沉默不语,因为对要不要将佛门当自己人看待,联盟内部意见并不统一。
有人和佛门交好,自然为佛门说话,同样也有人对佛门没好感,自然认为应该将佛门拒之门外,不过大多数人认为佛门可以利用,但是不能走得太近,更要避免被佛门反过来利用。
“佛门的实力比我们强,别到时候反客为主。”中年道人说出他最担忧的一点。
看到气氛异常压抑,鲁道人哈哈一笑,故意说道:“老邢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丙火聚灵阵应该不会太难吧?不就是用阳燧镜聚拢太阳真火吗?如果他那边没有进展,就算出海也没用,没办法修练怎么行?”
这招确实有用,众人的注意力全都转移过来。
比较清楚此事的还是那个中年道人,他犹豫一会儿,最后觉得有必要让大家更有信心,就说道:“快了,他那边大致已经成功,只是效率还差一些,其中肯定还有窍门,只是我们不明白罢了。”
这番话果然让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不过转眼间又有了新的烦恼。
一个老道愁眉不展地问道:“难不成以后所有的弟子都要转成火修?这样一来,我们还是剑派吗?干脆改成火修门派算了!”
那名老道的忧虑也是其他人的忧虑,大部分的剑修五行属金,金被火克,五行精气中最不适合剑修的就是丙火精气。
“听说璇玑派已经这么做了,所有仆役一半转修剑修,另外一半转成火修。九曜、北燕山、碧连天、摩云岭、翠羽几派还在犹豫不决。”
中年修士也不知道答案,同样为此而头痛,璇玑派倒是给出答案,不过这个答案未必能借鉴,毕竟璇玑派不是纯粹的剑修门派。
众人再次沉默。大劫将至,他们都忧急如焚,脑子里却偏偏如同浆糊般,对将来之事充满茫然。
而此刻对将来之事看得最清楚的莫过于璇玑派,因为璇玑派和剑宗传人关系密切,这也是剑派联盟最不甘心的地方。
“最近他们毁掉不少灵脉,不知道在干什么?”一个道人轻声说道。
看不清楚未来,就只有盯着看得清楚的人,这是没办法的办法,所以璇玑派的一举一动时刻被人关注着。
“想必又有什么新花样。当初在天宝州的时候,剑宗传人没少折腾,一转眼已经过了好几年,想必又有新东西要拿出来。”鲁道人酸溜溜地说道,他好不容易才仿造出天剑舟,那边却又有新东西,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段日子以来,鲁道人一直在想,若是得到传承的人是他该有多好?
那剑宗传人心思太多,兴趣太广,又不擅长造器,如果换成他,创出来的东西恐怕是现在的百倍。
鲁道人心思单纯,那名中年道人的心思就不单纯,他也露出一丝羡慕之色,幽幽地说道:“这是人家的本事,可惜不能为我所用。”
“璇玑派的人搞出那么大的动静,难道我们无法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吗?”刚才发话的那个人再次问道。
“难!这一次他们对秘密守得更严,我们在九曜、碧连天的人都不知道内情,甚至连那些太上长老也大多对此一无所知,好像只有几个掌门和曾经做过掌门的老家伙知道。”中年道人早就得到消息,他也曾经动过念头,可惜碰了一鼻子灰。
“那就麻烦了。”刚才询问的那个人喃喃自语道。
“还不是因为九曜的丁忘情让他们有所戒备。”一个老道怒不可遏地说道。
鲁道人却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脑子立刻转起来,不过他想的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擅长炼器,自然是从这方面考虑,很快他就有了结论。
“新造出来的东西应该不会很大,不需要那么多人打造……毁掉灵脉肯定是和灵气有关……难不成他们打算带走灵气?”
此刻有资格登上这艘飞天船的全都是道君高人,而道君有大把的时间挥霍,所以精通造器的人不在少数,听鲁道人这么一说,很多人开始动起脑筋。
“这倒是有可能。摩云岭不是将那座磁山炼成几颗玄磁珠吗?或许那小子有办法把灵脉也炼成类似的东西。如果换成在以前,这种法门没什么价值,但是现在却不同了,反正都要走了,干脆竭泽而渔。”一个道士若有所思地道。
中年道人也想起一件事,他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般的说道:“我听过一件事——碧连天正琢磨着用类似丙火聚灵阵的方式,聚敛癸水和壬水两种精气,最近璇玑派也派人过去,好像要和他们一起研究。”
“这倒是可以理解,碧连天的法术都和水有关。俗话说:水火不容,丙火聚灵阵对他们一点用都没有……不过这件事应该和剑宗传人无关。”鲁道人对谢小玉颇为关注,他发现谢小玉造出的东西都是对他自己有用的。
“那倒是。剑修大多以庚金为主,研究丙火还有点道理,毕竟丙火克庚金,对先天大敌肯定要有了解,再说剑修大多擅长造器,也用得着火;水就不同了,大部分剑修对此并不感兴趣。”中年道人原本以为又发现一条线索,此刻转念再想也觉得不太可能。
“肯定是那几个门派不想被一个小子看笑话,所以打算搞出点东西,我还听说璇玑和九曜两派合作,在想办法聚敛星光。”这帮道士各个耳目灵通,立刻有人证实这个猜想。
“本来就应该这么做,求人不如求己,我们没有设计图,不也将天剑舟造出来了吗?如果能知道他们现在又弄出什么东西,我们肯定也能仿造。”
鲁道人此刻正志得意满,在仿造天剑舟的过程中,他已经发现谢小玉造的这些东西并不高深,只是从来没人想过。
鲁道人自然豪气万丈,可在一旁的人就不敢接口,他们既没有这个把握,不敢说剑宗传人造出来的东西他们肯定能仿造出来,也没这个门路,此刻连九曜派的太上长老都不知道璇玑派用那些灵脉干什么,知道的只有各派掌门,难道让他们抓一位掌门来严刑逼供?
中年道人的眼珠咕噜乱转,好半天,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我有个想法。璇玑、九曜、碧连天、北燕山、摩云岭、翠羽宫这些门派是用不着考虑了,肯定不会和我们合作,但是有一个门派却未必……”说着,中年道人看了看四周。
船上有不少聪明人,已经有人明白了,其中一个人抢着说道:“你是说太虚门?”
“没错,太虚门一开始并不算在那几个门派中,而且太虚门和那群人没有任何关系。”中年道人解释他为什么敢这么想。
“我听说剑宗传人好像得过太虚道尊的一些秘传。”刚才那个人有些不太肯定地说道。
这个传闻是从天宝州传出来,有人信,也有人不信,“那是假的,我早就查过,那只不过是一个下贱蟊贼逃生保命的招数罢了。”中年道人嘿嘿一阵冷笑,他之所以敢肯定谢小玉和太虚门无关,这是最大的原因。
想查清楚此事其实并不困难,当初谢小玉传授给李福禄他们的招数很多人都看过,甚至还亲身领教过;之后大家各奔前程,那些人自然不会替谢小玉保密,只要有心去查,肯定会有结果。
第2章 天下第一
中土并不在中间,从地理上说,其实是在东边,之所以称为中土,是因为这里是玄门发源地。
当今天下是玄门的天下,各个大陆起什么名字自然是玄门说了算。
在中土还有一个中州,这个中州和中土一样,从地理上来说也不是在中间,而是在东部偏北,在上古年间原本称为月州,并不叫中州,之所以改成这个名字,是因为太虚门就在这里——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是因为李太虚选择这里建立山门。
李太虚是万年前的天下第一人,太虚门是天下第一门派,哪怕现在佛门完全压倒道门,佛修遍布天下,数量是道门修士的十倍,也不敢争这个天下第一。
中州方圆千里,又是中土腹地,绝对是一等一的繁华,不过这里却没有衙门,也不受朝廷管辖。
这是特例,唯一的特例。
这是因为李太虚不喜欢朝廷,他早年曾经当过兵、抛头颅洒热血,结果却被人陷害。
这位太虚道尊心胸并不宽广,在大劫之后,照他的本意,根本没有打算设立朝廷,而是让各道门管束,结果出了很多事,最后不得不设立朝廷,由世俗中人管理世俗世界。
不过即便如此,李太虚还是有设立改朝换代的规矩,照他的话来说,朝廷只能是道门的孙子辈,朝廷能不能存在要看道门有没有人,他更不想看到眼皮底下有朝廷,所以整个中州只受太虚门管辖,和朝廷无关,甚至是朝廷的禁地。
和其他门派不同的是,太虚门并不在深山中,而是在城内。
这座城很普通,和一般的城没有两样,并不特别繁华,也不显得荒凉,城内有座小山,或者说是土丘,高不过五十余丈,从山脚到山顶的台阶正好一千九百九十九级,山上除了树木茂密,并没有特殊的地方,那些树木也都是碗口般粗细的普通树木,顶多只有百十年的时间,景色也只能称得上秀丽,比起那些名山大川来绝对差得远。
太虚门就在这座小山头上,没有人能想象得到,鼎鼎大名的太虚门只是一座小道观。
这座道观确实很小,前后只有三进,左右有两座偏殿,大殿内也就十几个道士,看起来全都像普通人,为首的是头发花白的老道。
原本老道正在做法事,突然停了下来,随手一招,立刻有个道士走过来,问道:“师父有什么吩咐?”
“外面有客人来了,你出去接一下吧。”老道放下手中的法铃,转身朝着偏殿而去。
老道一走,其他道士也停下动作,去做各自的事情。
此刻,在上山的台阶上,有三个人正拾级而上。
这三个人,其中一个就是那中年道士,不过这次并非以他为首,为首的是一个老道士,此老白发白须,红光满面,皮肤光滑如婴儿,穿着一件八卦仙衣,头顶束发紫金冠,手持一柄拂尘,行走时仙衣飘摆,拂尘摇逸,很有几分出尘的味道。
老道道号紫煌子,是天剑山的掌门,中年道士叫朱辉子,是老道的师弟。
紫煌子三人降落在城外,并且一路用走的,别说遁法,连轻功都不敢用。
当初陈元奇带着谢小玉等人去九曜派的时候,也是远远降落,不过九曜派有派人迎接,而且至少还能用遁法,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太虚道尊和九曜道尊的差距。
再说,这不只是敬畏的问题,因为李太虚当初立派的时候,就在山门四周布下禁制,一旦进入其中,什么法术都不能用。
那时这里只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头,禁制的范围也不大,只有方圆十里;后来这里的人渐渐多起来,变成一座城,这个禁制就笼罩住整座城,好在这点距离并不远,这座山头也不高,就算步行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
还没到山顶,紫煌子三人就看到道观门口有个年轻道士垂手而立。
那个年轻道士正是李道玄,四子七真中的第一人。
紫煌子对李道玄不敢倚老卖老,走上前去,先是稽首一礼,然后说道:“道玄师侄,烦劳你禀报一声,就说我等三人求见。”
“师父已经知道三位来这里,所以让我在此相迎。师父他老人家在偏殿相候,三位请跟我来。”李道玄转身在前面引路。
紫煌子并没有急着进门,而是掏出十文铜钱扔进门口的功德箱。
这里的一切都和普通的道观没有两样,门口都有这么个功德箱,不过从太虚道尊在的时候就立下规矩,最多扔十文钱,多了没必要,而且只会让这里的人反感。
道观的门开着,里面没有神像,只有一个个牌位,上面写着星宿名称,真正的道门几乎都是这样。
偏殿就在旁边,只有几步路的距离,因为道观很小,所以偏殿看起来像厢房,没什么气势。
花白头发的老道就在偏殿的禅床上打坐,看到紫煌子三人进来,老道点了点头,虽然有些托大,三人却不敢说什么,太虚门确实有资格骄傲。
不过严格说来这不算骄傲,应该说是冷淡,太虚门从第一代掌门太虚道尊开始就很冷淡,对一切都很冷淡。
这位老道姓李,太虚门历代掌门都姓李,掌门弟子也是如此,想坐这个位子,第一件事就是改姓,而且和世俗彻底斩断。
老道法号素白。
没请紫煌子三人落座,李素白说道:“你们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了。能仿制出天剑舟是你们的造化,你们不打算敝帚自珍,也算是心怀天下,璇玑派在这一点不如你们。”
这番话听起来是赞赏,但是知道李素白为人或者知道太虚门风格的人都明白,这根本就是敷衍。
“不敢,不敢,我等只是想为天下人尽一分心意。”紫煌子连声说道,他才不管李素白是否敷衍,只当听不出来。
李素白微微一笑,他肯定不会将这番话当真。
之前在天门内,剑派联盟那样布置,简直要将各大门派一网打尽,这难道是尽一分心意?
既然说漂亮话,那就是干脆比谁说得更漂亮。
“佛道本是一家,之前璇玑派对佛门像是防贼似的,我其实不怎么赞成,不过毕竟是他们先认识剑宗传人,我也不好说什么。既然你们已经仿造成功,又打算完全公开,那就不要再纠结于佛门和道门的区别。”李素白干脆将了一军。
剑派联盟的紫煌子三人顿时脸皮一阵抽动,其实他们打算拿这当筹码拉拢一些门派和璇玑派一较长短,现在却被堵住嘴巴,如果不答应,岂不是显得有私心?
刚才那番大义凛然的话岂不是谎言?更糟糕的是他们会得罪普天下的佛门。
之前佛门对璇玑派有怨气,却没办法说出口,毕竟璇玑派从一开始就挑明不会公开,虽然这么做自私,但天经地义;再说剑宗传人和九空山有仇,这件事人尽皆知,而九空山明为道门,实为佛门,在这件事上佛门确实做得不地道。
有因有果,剑宗传人创出来的东西就是不给佛门,佛门也无话可说。
但是剑派联盟不同,既然打算公开,如果再对佛门封锁,那就是针对佛门,更何况他们和佛门本来就有勾结,现在却反过头来甩掉佛门,实在说不过去。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紫煌子只能答应下来,心里却在滴血,这本来是绝好的筹码,现在彻底没有用了。
紫煌子越想越不甘心,但他不敢再东拉西扯,干脆转入主题。
“师弟这次过来,是因为听说璇玑派那边又有新的动静,不知道他们又创出什么东西?”
李素白毫不迟疑地回答道:“这件事我倒是知道得很清楚。当初那群小子在天宝州的时候四处寻找灵眼,用五行灵物将灵眼转化成五行精源,虽然灵气这东西难以带走,但是有了五行属性后就不同了。璇玑派让许多仆役转成剑修,自然需要大量的庚金精气,而庚金精气恰好是能凝缩带走。”
这样的解释绝对说得过去,不过紫煌子绝对不会当真,如果这么简单,璇玑派也用不着严格保密,再说灵眼是灵眼,灵脉是灵脉,前者用五行灵物确实能转化成五行精元,后者却很难转化成五行精气。
当然,紫煌子也不排除一种可能,那就是剑宗传人找到转化的办法,不过这不如找几口灵眼加以转化来得方便和有效。
让紫煌子头痛的是,他没办法进一步问下去,因为对方已经回答了,而且回答得很详细,他如果再问,就表示他不相信刚才那番话,也表示他认为对方在撒谎,他可没这个胆子。
一想到白来一趟,紫煌子就感到异常郁闷,早知如此,他还不如慢慢兜圈子。
进退两难的紫煌子只能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我想和师兄商议,我打算联合各大门派共同商议应付大劫之事,想请师兄主持大局。”
其实在来之前,紫煌子并不打算现在就提此事,因为这其实是让太虚门做选择——放弃璇玑派那边,转而支持他们。
原本紫煌子不想提,是因为他们还没拉拢够多的门派,太虚门肯定不会愿意放弃那边,毕竟那边已经有璇玑、九曜、碧连天、北燕山、摩云岭、翠羽宫等十几个道门大派,影响力之大,远不是剑派联盟能比。 紫煌子本来想联合朝廷和朝廷背后那几个大派组成核心,然后再拉上二、三十个大派,等到声势盖过璇玑派那边后再提这件事,现在却不得不提前。
可让紫煌子意想不到的是,李素白丝毫没有犹豫,开口便回道:“这是应该的,不过此事不必操之过急,你还没有公开建造天剑舟的办法,却早早提这件事,别人恐怕会有想法,觉得你们是以此要挟。这……不太好吧?”
这番话顿时点中紫煌子的死穴,事实上不但现在不合适提,等到公开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也不适合提,否则会给人感觉他们是在挟恩图报,紫煌子顿时有一种想吐血的感觉。
紫煌子三人乘兴而来,却灰心丧气地走了。
李素白倒是客气,让自己的得意弟子一路送他们出门外。
李道玄等到看不到紫煌子三人的背影后,这才回转偏殿。
一到偏殿,李道玄垂手问道:“师父,您为什么拒绝他们?给他们一点希望,让他们去闹不是更好吗?”
“有意思吗?”李素白摇了摇头,很显然他根本不看好剑派联盟。
突然李素白转过头来打量着李道玄,好半天才叹息一声,说道:“道玄,以前没有人能威胁到你,所以你的心境一向很淡然;但是现在突然多了一个剑宗传人,隐然赢过你一筹,你的心里多了这么个人,再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淡然了。”
“弟子愚钝。”李道玄一阵惶恐,他没有想到这么一问,居然引起李素白对他的不满,早知道这样,他根本不会说刚才那番话。
“你若是愚钝,选上你当太虚门继承人的我岂不是有眼无珠?”李素白的语气显得严厉起来。
李道玄不敢再说什么,他知道此刻说什么都错。
李素白看到李道玄闭口不语,知道他还是没有解开心结,因为如果能保持一颗平常心就不会感到惶恐,该说什么肯定会说。
李素白有些无奈地叹道:“我知道你想成为第二个祖师爷,但是现在你发现这个位子另有其人,所以你的心乱了。”
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李素白的眼睛紧盯着李道玄,想看李道玄的反应,如果李道玄否认,那他真的会很失望。
好在李道玄并没否认,而是低头言道:“弟子不该心有杂念。”
李素白顿时心中宽慰:至少徒弟还敢开口承认。
“错!本门从来不要求弟子心无杂念,只是不能被杂念所左右。你还记得祖师爷留下的那番话吗?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是应劫之人,别人这样说,他不会有丝毫的高兴;不这样说,他也不会在意,他从来没在乎过别人的看法。你总是拿自己和祖师爷比,可你这么做已经落了下乘。”李素白直接来个当头棒喝。
“弟子明白了。”李道玄稍微一想,确实感觉到自己落了下乘。
“你知道自己差在什么地方?”李素白希望自己的徒弟能和剑宗传人一较短长,干脆再帮一把。
“弟子不知。”李道玄听出李素白的意思,连忙竖起耳朵。
“你一直以来都太顺利,从来没有遭遇过挫折,就像是一块好铁却没经历过锻打。我们的祖师爷却经历过太多磨难,他被人出卖过,出卖他的人中有他的长官、有他救过的人,还有他的至亲之人。如果换成另外一个人,早已经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但是我们的祖师爷没有,他只是变得冷淡,却仍继续做他认为该做的事,而且他做这些不求回报,只求心安。”
李素白的话有些老生常谈,偏偏这些道理最容易让人忽略。
“不过你尽管放心,大劫一起,有的是你历练的机会。你需要注意的只有两件事——一是活下来,如果送了命,就什么都谈不上;二是时时刻刻保持一颗平常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名利得失全都看淡,也别想争什么第一。”说完后李素白停下来,想等李道玄想明白。
李道玄的资质不差,他很快就想明白,李素白的意思就是不要想,一想就落了下乘,最好他心里连谢小玉这个人都没有。
看到李道玄若有所得,李素白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下禅床说道:“你去后殿,将这件事告知各位太上长老,我要出去走动走动。”
李道玄领命离去。
后殿就在大殿后面,也就是道观最里面那一进,中殿和后殿之间就一扇月洞门,门上没有门板,平时都敞开着,两边相隔也就十几丈远。
所谓的后殿就只是一排矮房,推门进去,里面是一间狭长的屋子,中间一条通道,两边是两排土炕,看起来就和贩夫走卒晚上睡觉的客栈差不多,是大通铺。
这实在和太虚门的威名很不相符,其他门派的太上长老住的地方都是洞天,不但灵气十足,还打理得如同仙境般,不过这也证明太虚门确实有过人之处,佛、道两门中只要超越道君境界就只能躲进洞天内,只有这里例外。
这帮老人无一不是道君之上的人物,但是天道好像对他们视而不见,甚至只要他们愿意,还可以在城里蹓跶一圈,要住上几天都没关系,只要不出城,天道就感应不到他们的存在。 不只这样,这帮老人的数量比其他门派还多,差不多有五、六十个。
璇玑派算是大派,才十几个太上长老,这就已经很多,一般所谓的大派也就只有几个地仙或者天仙。
看到李道玄进来,房间内顿时热闹起来,一群老人平时闲得没事做,整天打坐修练,难得有个小辈可以和他们聊天。
“被你师父训了?心里特别窝囊吧?”
“道玄,你师父也是为你好。”
“你这小子记住,太虚门的精要就是‘目中无人’这四个字。”
这群老人开着玩笑。
太虚门的风格就是冷淡,不过冷淡到极致就会物极必反,像这些活了不知道多少岁数的天仙、地仙全都变得异常平和,看起来对谁都很关切。
“师父要我过来向各位太上长老禀报,剑派联盟的盟主紫煌子刚刚来过……”李道玄一五一十将偏殿内的那番对答说了一遍。
这其实是礼数,后殿和偏殿就这么点距离,又没有禁制隔绝,以这帮老人的耳力肯定全都听到。
等李道玄说完,一个老人笑着问道:“你可明白你师父真正的想法?”
李道玄知道这是在考校他,他身为太虚门的掌门大弟子,和姜涵韵一样,只要不出意外,将来肯定要接任掌门之职,所以他不但要有足够的实力,脑子也要够好。
“略知一二。剑派联盟只是一群跳梁小丑罢了,只会拾人牙慧,现在或许可以风光一时,但是等大劫一起大家都要拼真本事的时候,他们就不行了。”
平心而论,李道玄很看不起剑派联盟,偷别人的东西还偷得理直气壮,甚至偷上瘾了,居然还想拉着太虚门一起偷。
太虚门并不禁止偷窃,也不歧视偷窃,当年祖师爷就没少做过这样的事,但是偷了之后还沾沾自喜就太不入流了。
“这话倒没错,只是太过空泛。”一个老头点评道。
李道玄连忙竖起耳朵,他知道李素白让他过来禀报,其实是请这些太上长老指点他。
果然,那个老头继续说道:“你师父对璇玑派的做法一向有意见,璇玑派摆明是让别人顶在前面,自己抽身逃走,等到熬过大劫最艰难的时候再跑回来捡便宜。这想法没什么不对,问题是其他门派都不傻,谁愿意顶在前面让别人得好处?所以才会有现在这番纷争。”
李道玄微微吃了一惊,没想到李素白居然有这样的想法,他整天跟在李素白旁边居然没看出来。
“可是……一旦公开这些东西,免不了会落到异族手中,我们岂不是失去优势?”李道玄不由得问道。
“优势?人族和异族相比,优势是我们人族有脑子,知道变通,就算这些被异族学去又怎么样?我们难道不能创出更好的东西?你看,只要有点想法,剑派联盟也搞出天剑舟,这证明聪明人很多,既然有这么多聪明脑袋可以利用,为什么单单绑在一个剑宗传人身上?”老头又说道。
旁边的一个老头也开口:“是啊!你师父的想法,就是让所有人都动一下脑子,想出各式各样的办法,其实剑宗传人创出来的这些东西并不复杂,只是别人没有想到罢了。”
一扯上这个话题,这些老头都变得异常起劲。
“神道大劫后,大家的脑子确实变得有些僵硬,万年过去,还在琢磨上古年间的那些东西。佛门还创出来大乘佛法,道门就不行了,别说没办法和道法之争前比,连神道大劫前的高度都没达到,可叹啊!”一个老秃子忿忿不平地说道,却没想到自己也属于不争气的一分子。
“说起来这场大劫也未必是坏事,就算人族最终灭绝,也好过这样沉沦下去。”更激进的言语都冒出来。
李道玄听到这番话,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师父难道不打算走?难道打算和异族硬拼?”
“当然要走!一开始肯定拼不过,毕竟那些异族已经准备几万年,我们才准备多久?再说异族对我们了如指掌,我们却对异族一无所知,不走,难道等着被灭种?但肯定也要拼,如果不拼一把,怎么可能知道异族的弱点?”刚才那位老人说到这里,轻轻叹息一声。
在旁边的老人接过话头,说道:“历次大劫,最后胜利的一方往往并不是因为势大,关键是找到对方的弱点。神道大劫最清楚不过,神道的弱点就在于信众,一旦将信众杀个干净,缺少信念愿力,所谓的神皇大军只不过是一群凡夫俗子组成的军队,根本不堪一击。”
“道法之争也一样,重道一方之所以能赢,是因为一切法都来自于道,他们强行扭曲大道的轨迹,让所有的法术都失灵,然后一举奠定胜局。”
“佛魔之争更是如此,佛门能赢是必然的,因为人都怕死。魔道之法进展神速,但是太过凶险,初入魔道或许会非常兴奋,但是练得深了就会感到害怕,怕哪一天自己会灰飞烟灭。这时佛门大开方便之门,露出一条光明大道,不但修练安全,还有转世重修这种好事,很多人就放弃魔道转入佛门。其实魔门不是被佛门打败,而是被他们自己打败。”
“所以这次大劫降临后,我们这些老家伙会留下来和那些异族硬拼,尽可能弄清楚异族的弱点;而像你这样的小家伙就有多远走多远,等到你们有把握对付异族后再杀回来。”
这话说得悲壮,可老人的语气却异常平淡,这就是太虚门的冷淡,对一切看得很轻,包括生死。
李素白出了道观的大门,下了山,信步而行。
一路上,很多人都朝李素白点头致意。
这座城其实相当于太虚门的外山门,住在这里的人有正式的弟子,也有家眷和仆役,当然大部分还是普通人,而且并不知道天下第一大派就在这里。
不只这座城如此,中州所有的城都一样。
这也是太虚门另外一个与众不同之处,太虚门的弟子修练时绝对不能惊动到旁边的人,甚至有时候两家人做了几辈子邻居,却不知道对方也属于太虚门。
此刻,朝着李素白点头致意的人大多是太虚门门下,毕竟肯定要认识掌门,不过他们顶多也就这点表示,不会显得太过殷勤。
出了城,李素白往旁边的树林一钻,等到外面的人看不到,他的身影瞬间消失;等到他再次出现,早已经不知道离中州多远。
李素白出现的地方也是一片树林,远处是一座残破的城,城在一座山的山脚下,那座山高不可见顶,半山腰已经钻入云层。
那是天门山,此刻李素白就站在天门山的山脚,而这座城正是天门山下的那座小城。
刚刚经历一场浩劫,城内比当初看起来萧条得多,仍住在城内的全都是没地方可去的人,但凡有门路的都已经走了。
因为人少,想重建这座城显然不太可能,所以除了废墟已经被清理过,其他地方仍旧保持原来的样子。
原本的城墙现在只剩下一角,仍留在这里的人全都挤在这半座城,缺口的地方只是随意筑了一圈篱笆。
这里是天门山,天门派的弟子经常会下山走动,这些人需要积攒功德,就算附近有盗匪、猛兽都已经被他们消灭,有这圈篱笆挡着倒也足够。
篱笆外有一些摊子,大多卖杂物、杂粮,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摆着一个算命摊。
算命先生已经有一把年纪,满头白发,皱纹堆叠,人很清瘦,下巴上留着一撮山羊胡,给人的感觉有些猥琐,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他的生意似乎不怎么样,所以干脆趴在桌案上打着瞌睡。
李素白走到桌案前轻轻敲了敲桌角,低声喝道:“别装睡了。”
算命老者睁开蒙眬的双眼扫了李素白一眼,轻声骂道:“你这个老杂毛,怎么有空跑到我这里来?”
“我这不是有事吗?想找你算一下。”李素白拉过一张长凳坐下来。
“你算不出来的东西,我十有八九也算不出来。”算命老者摇了摇头,又趴了下去,没人比他更清楚太虚门的实力。
“紫煌子刚跑来一趟,告诉我他们已经成功仿造出天剑舟,还想问我璇玑派那边又搞出什么。我没办法回答他,所以只能跑到你这里来求援。”李素白任由算命老者装睡,自顾自地说着来意。
“你还不如直接去一趟璇玑派,我相信他们不敢瞒着你。”算命老者翻了一个白眼,一脸不相信。
“去肯定会去,不过不是现在。我最想知道的,是那小子会不会再搞出什么东西?”李素白说出他的来意。
算命老者抬头看了看李素白,仿佛明白什么,不疾不徐地问道:“你已经怀疑他的身分了?”
“没错。”李素白承认道:“一开始大家都怀疑,只不过那座剑山的威力确实惊人,很多人都被唬住;之后有了天剑舟,又有丙火聚灵阵,再加上那小子的实力增长太快,就没人再怀疑。不过我从来没相信过,因为我知道这小子不只是有剑宗传人这个幌子,还曾经想攀扯上我太虚门,又造了一个圆盘,叫做天机盘,显然想和天机门扯上关系。”
李素白笑眯眯地看着算命老者,因为算命老者就是天机门的当代传人。
天机门很神秘,谁都不知道这个门派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这个门派有多少人,但是这个秘密对太虚门的历代掌门来说却不是秘密。
神秘莫测的天机门其实就藏在天门中,天门派相当于天机门外围。
而且天门派那独有的功法就是天机门所提供,修练那种功法的天门派弟子就如同天机门传人的无数分身。
天机门传人有一种秘法,可以和任意一个天门派弟子联系,那些天门派弟子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会被天机门传人知道。
天门派弟子人数众多,遍布五湖四海,一个个耳目灵通,正是因为这样,每一代天机门传人都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不只是偷窥,天机门传人还可以在不知不觉中控制那些天门派弟子,当初帮谢小玉的父亲算命、让他带着全家逃跑的算命先生,其实就是被这位算命老者控制,才会给出那样的指点。
不仅如此,谢小玉寻找家人时也曾经找算命师算过,那前后两个算命师也被这位算命老者控制,要不然和谢家有关的一切都被天机屏蔽,两个普通的算命师怎么可能算得出来?
而这几个算命师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他们也不会有这方面的记忆,一切都恍如梦中。
事实上,这套秘法还是一种转世之法。
擅长卜卦占算的人全都为天所忌,和卜卦占算有关的功法修练速度都很慢,只有一世根本不可能修练成功,必须借鉴佛门之法一次又一次转世,天机门也不例外。
但是佛门转世之法也有问题,那就是成功的机率难说得很,会碰到各式各样的意外,很多人转世后根本没有觉醒,所以天机门的祖师爷发明出这种转世之法。
这套转世之法其实脱胎于夺舍之法,如果他们想转世,只要找一个怀孕的天门派女弟子,等到胎儿差不多成熟后和那个胎儿融合,这样一来就可靠得多了。
正因为有这套法门,天机门才能传承那么久。
也因为用不着担心传承断绝,所以天机门自古以来只有师徒两个人,一个人转世,另外一个人负责接引,一师一徒,转世后徒弟成为师父,这样轮流交替,直到其中一个人飞升,剩下的人才会再另外找一个徒弟。
李素白知道这个秘密,所以他听说谢小玉制造一个稀奇古怪的盘子命名为天机盘,立刻对谢小玉产生怀疑,再知道谢小玉曾经假借过太虚道尊的名义,他的疑心就更重了,以至于对剑宗传人的身分也不相信。
“从当时的情形来看,那小子虽然搭上璇玑派的门路,却没办法确定璇玑派会不会替他撑腰,只看九空山派人过去的时候璇玑派没有阻止,就可以明白那时候璇玑派对他并不是很在意,至少没有像后来那么维护,所以他千方百计扯上几杆大旗就完全可以理解。”李素白分析着谢小玉这么做的意图。
“如果别人知道这件事,肯定下巴会惊得掉下来,这家伙能有如今的成就,全都是靠自己。”算命老者叹道。
算命老者这么说,等于给了李素白一个准确的答案。
“你好像对他很欣赏。”李素白略显惊讶地说道。
“那当然了!你家祖师爷已经很了不起,不过我觉得这小子最后会超过你家祖师爷。”算命老者呵呵一笑,干脆拿谢小玉和太虚道尊比。
“将来的事谁都说不上。”
李素白相信算命老头的话,但他毕竟是太虚门的传人,怎么可能承认自家祖师爷不如别人?
突然李素白发现算命老者还没回答自己一开始的问题,立刻催道:“我刚才问你的事,你还没有告诉我呢!”
“用不着等将来,他现在已经可以称宗道祖了。”算命老者等着看李素白的反应。
“顶多开宗立派,绝对算不上称宗道祖。”李素白很执着,他也知道自己有点昧着良心,别人不知道谢小玉创出的那些东西,他却一清二楚,但是他不能松口,说到底就是事关太虚门的尊严。
李素白的祖师爷太虚道尊虽然成就非凡,却没到称宗道祖的地步,毕竟太虚门的那些东西还都在道门的范畴内。
“别想绕开我的问题,我要知道的是他下一步会走多远?”李素白知道金螺的事,璇玑派已经向他通报过。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李素白明白,凭那金螺,谢小玉已经够资格称宗道祖,而且这东西对道君以上的人也有用,还有六年的时间,如果也像天剑舟一样公开,再配合丹药,绝对可以让一部分道君和地仙提升一个境界。
不过这次李素白有点犹豫,因为金螺对妖族的用处更大。
金螺的功能是缩短积累的时间,和人族相比,妖族花费在积累上的时间更多,妖族修练动辄千万年,换成人族都不知道过了多少代。
“你的心乱了。”算命老者的眼睛闪烁着锐利的神光。
“乱了就乱了。”李素白并不在意,太虚门不讲究心如止水,也不会刻意压抑心情。
“好吧,我告诉你。”算命老者只能妥协道:“他下一步可能是融合佛道魔三门。”
李素白并不感到意外,并不是只有谢小玉想到这一点,古往今来很多人都尝试过。
“你觉得他可能成功吗?”李素白随口问道。
李素白并没有指望得到答案,恐怕也不会有答案。
可让李素白意外的是,算命老者居然很肯定地说道:“会成功。”
“你这么肯定?”李素白的心越发乱了。
“我知道很多人都想过将佛道魔三门合一,其中甚至包括你们祖师爷,可惜都失败了。”算命老者轻叹一声,因为天机门的祖师爷也在其中。
天机门和天门派的功法全都是佛道合流,其中还有一部分魔门的东西,可惜没有一个人成功,因为融合到一定程度,这三大体系本质的冲突就会显露出来,最后只能是以其中一门为主,再融合另外两门。
“那小子有什么特别吗?”李素白奇道。
李素白也很清楚佛道魔三门合一的问题在哪里,可惜无解。
“特别的地方就是别人都抬着头,那小子却低着头。”算命老者打起了哑谜来。
“抬头?低头?”李素白念了两句,突然明白了。
抬头指的是大道,佛道魔三门最终涉及的都是大道,大道是一样的;而低头指的是术,术因为等级太低,所以没有佛道魔的区别。
“什么融合三门?根本就是另外开辟一个术门。”李素白仍旧嘴硬。
算命老者又翻了翻白眼,他懒得跟李素白争辩。
“对了,刚才你说这些东西都是他自己搞出来的,真是这样?”李素白突然想起刚才算命老者露出的口风。
“以前你怀疑他根本没有不得了的传承,怎么?现在你又怀疑他有传承?”算命老者哈哈大笑起来。
“这又有什么奇怪的?”李素白脸皮极厚,根本不在乎,他这也是谨慎行事。
“你觉得我像是喜欢开玩笑的人吗?”算命老者问道。
“明白了。”李素白点了点头,他很清楚再怀疑的话,算命老者就要翻脸了。
问得差不多,李素白正打算离开,突然心头一动,想确定谢小玉的行踪。
“他现在是不是还在苗疆?”
算命老者皱起眉头,这个问题可不容易回答,天门派的人确实五湖四海都有,但是苗疆却没有,更别说是在赤月侗。
算命老者闭上眼睛,手指不停拨动着,不时还转动桌上的罗盘。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算命老者的额头上渐渐渗出汗珠,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推演天机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即便天底下最擅长此道的天机门也不敢说能看透天机,顶多只敢说能窥探到一丝痕迹。
整整过了半个时辰,算命老者才吁了一口气,此刻他看起来仿佛虚脱般。
“看出什么来了?”李素白问道,他感觉没那么简单。
“他既不在中土,也不在蛮荒。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可惜我看不透他身边的那几个人。”算命老者仍旧用那套让人听不懂的方式说话。
好在李素白不是一般人物,也知道这是天机门的习惯,不会给出确切的答案,只会给线索,能不能猜透其中的含义全看得到这些线索的人的智慧。
“不在中土,也不在蛮荒,那就只有塞北、西域、海外和婆娑洲。”
李素白其实已经猜到谢小玉的行踪,十有八九是婆娑大陆。
“听说最近璇玑派的人打算前往婆娑洲,他们搞的一些东西遇上麻烦。”算命老者干脆买一送一,又给了李素白一个消息,这个消息不是占算出来,而是他透过某个特殊的管道得来。
李素白倒是知道璇玑派最近在琢磨什么。
“他们在研究怎么将一个大空间压缩得尽可能小,可惜在空间之道方面,道门并不是很擅长,那是佛门的长处。”李素白投桃报李,也给算命老者一个消息。
“那倒未必,道门的缩尺成寸简单又实用,佛门有吗?至于佛门擅长的掌上佛国,我道门中也有袖里乾坤,未必比他们差,只不过擅长这东西的人没他们多,再说,他们那点玩意儿还不是从魔门手中得来?”算命老者对佛门并不怎么有好感。
“算你说得有理,但是有一件事你不得不承认,除了缩尺成寸之外,在其他的空间运用上,佛门确实走在我们前面。”李素白不想抬杠,算命老者的话确实没错,他的话同样也没错。
到了至极的地步,涉及的全都是道。
道门中研究空间之道的人虽然比佛门少,但是层次不比对方低,否则也不会有仙、佛两界的存在。
能破开虚空,将那么多人迁移到仙界,道门对空间之道的掌握绝对不差,尴尬的是中间这一段。
佛门有很多类似芥子道场的东西,道门却少之又少,这就是差距。
刚才算命老者提到璇玑派的人打算前往婆娑大陆,他其实也明白十有八九是为了空石。
空石又称为虚空之砂,和曼荼罗阵一样都是西方的特产,它们大多是掌中佛国毁灭后留下的碎片,带有空间大道的痕迹,如果想炼制空间类的法器,用这种东西最适合。
“看来我也得走一趟了!我已经多少年没去婆娑洲了?”李素白转头看了西方一眼。
第3章 婆娑
“铛……铛……铛……”
一阵阵钟声在耳边回响,钟声并非从一处传来,而是四面八方都是。
谢小玉停下脚步,他听着那此起彼伏的钟声,也听着那夹杂在钟声中的梵音禅唱。
不只是谢小玉驻步聆听,周围的人莫不如此,而且所有人都露出虔诚的神情。这就是婆娑大陆,西方佛土。
不知道过了多久,钟声渐渐停下来,众人开始做自己的事,谢小玉也继续往前走。
此刻谢小玉是赤脚走在路上,来到这片佛土后,他又恢复和尚的打扮,不过这次他身上只披着一件薄薄的僧袍,这是一件很宽松的僧袍,一侧肩头搭着,整条右臂连同肩膀都裸露在外。
婆娑大陆的僧人都是这样的打扮,因为这里气候炎热,衣服多是用来遮羞,而不是为了保暖。
谢小玉的样子也变了,变得凸额深目,短发全都打着碎鬈,皮肤又粗又黑,完全和当地人一个模样。
谢小玉小心地看着路。
西方佛土被认为是人间净土,不过来这里有一段时间,谢小玉对这个“净”字有些不敢恭维,因为这里很脏,大街上到处都是牛走来走去,牛的粪便自然也随处可见,风一吹,总有一股臭味钻进鼻孔里。
最让谢小玉受不了的是,这里的僧人全都赤着脚,所以他也不得不这样,但只要一想到可能踩到什么脏东西,他就感到浑身不自在。
现在谢小玉有些后悔来这里,可他来婆娑大陆并不是为了空石,而是为了实现当初的诺言。
当初谢小玉为了拉拢那三位大巫,曾经许下诺言让他们至少多活两、三百年,就算做不到,也让他们能转世重修。
谢小玉想出来的解决办法很麻烦——要先转魔门,再转佛门,最后转入道门,不过这中间的每一步都有保命的办法。
现在三个大巫已经开始修练魔功,所以谢小玉也要兑现诺言,帮他们炼制魔门秘药。
之前在苗疆的时候,三个大巫问遍他们认识的魔道中人,结果一无所获,那些魔道中人没有人研究秘药,也没人有药方,更别说《药经》;最后,一个和罗老相熟的魔道中人提议让他们来婆娑大陆看看,或许在佛门的典籍中可以找到一些与之有关的线索,所以他们来这里。
这座小城叫耶罗,站在这座城,稍微抬头往远处看一眼,就可以看到一片整齐的山岭。
这些山岭仿佛被刀削般,不但侧面是平的,连山脊都几乎没有起伏,这片山岭绵延数万里,中间被围起来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盆地,这个盆地直径一万两千余里,被划成八个邦。
如此巨大的盆地并不是天然形成,而是人为造成,制造出这个巨型盆地的正是佛魔之争的最后一战。
这座盆地正中央的位置,曾经有一座气势恢弘的城市——三连城。
传说在建造三连城的时候,是先由人工堆砌出一座千余丈高的山,然后在山脚、山腰和山顶各建造一圈城墙。
山脚就是最外围的城墙,是用铁浇铸而成;山腰则是位在中间的城墙,是用白银浇铸而成;最高也最里面的城墙是用黄金铸成。
那时候有数千万人居住在三连城,平民住在黑铁城域,有钱、有地位的人住在白银城域,修士和贵族住在黄金城域。
在黄金城域,夜晚亮如白昼,住在那里的人美酒佳肴、莺歌燕舞,无时无刻不在享乐,那是真正的人间乐土、极乐世界。
如果说天门是太古妖都,这座三连城就是远古魔都,可惜这一切已经连一点痕迹都看不到。
三连城在那一战中化为废墟,数十万年的岁月沧桑甚至让三连城连残垣断壁都没有留下,大部分东西都被拆走,剩下的则抵挡不住岁月侵蚀,早已经化作流沙和尘埃。
不过也有一些东西被保留下来,比如魔门的传承。当然,不可能留下完整的传承,只能从各式各样的佛门典籍找到痕迹。
谢小玉所在的耶罗城就是一个佛门圣地,在攻打三连城的时候,佛门就是在这里集结;三连城毁灭的时候,这座城受到波及被夷为平地,后来佛门重建这座城。
耶罗城当然不能和难陀寺、天龙寺相比,不但名气小得多,规模也差得远,除了这里的地理位置有些偏——婆娑大陆的中心在北方,而这里靠近南方,另一个原因是这里的佛寺全都属于早期教派,秉承最初那套佛门思想,在大乘佛法兴起的现在早已经落伍。
这里的和尚大多是本地人,像谢小玉这种挂单的和尚很少,就算有,也都是对早期教义感兴趣、认为佛门应该回归本源的异类,其中大部分是苦修僧。
谢小玉既然要装,当然要装得尽可能像,此刻他就是苦修僧,名叫僧伽罗,修的是闭口禅,不能和任何人说话,传心术这类法门也不能用,这样还能避免露马脚。
婆娑大陆的人说的是印地语,谢小玉可不会,好在身为和尚,更多是用梵文,他听写梵文都没问题,不会露出破绽,但是不能开口,中土的梵文和婆娑大陆的梵文在咬字吐音上有些区别,所以他干脆不说话。
眼看着快要到城边,远处已经看得到成片农田,谢小玉往左一拐,走进旁边的小巷,小巷很深,一群小孩在巷子中嬉戏打闹,巷子的尽头有一幢两层房子。
这是一家客栈,这里的客栈差不多都是这样,都建在巷子的深处,车马并不通行,必须走进去,这类客栈就只住人。
客栈的门面很小,只有一扇窄窄的小门,进去是一座筒子楼,中间有好大一座天井,四周是一圈房子,上下两层,里面还满热闹。
谢小玉停下来看了片刻,观察着这里的住客,确定没有可疑的人后,他上二楼往左一拐,走到第三间房间门口前敲了敲门。
门打开了,开门的是莫伦老人,仍旧苗人打扮,不过换了一身红白相间的衣服。
房间内不只莫伦老人一个人。
天蛇老人正靠墙坐着,旁边有个中年苗人抱着肩膀站在窗口,这个苗人叫敦昆,是玛夷姆的女婿,之前对付朝廷派来的四位道君,他也有出手。
对敦昆来说,他的寿命还长,用不着像罗老、莫伦和天蛇这样着急,他之所以过来,完全是因为玛夷姆信不过别人,偏偏她又走不开,只能让自己女婿代她跑一趟。
同样,罗老放不下赤月侗,所以他也没来,但和玛夷姆相比,罗老的心胸宽广多了,没派人过来盯着。
一看到谢小玉进来,不等莫伦老人关上门,天蛇老人就急不可耐地问道:“有结果了吗?”
天蛇老人比罗老年轻一点,但是之前为了对付那四位道君,他化身天地,寿命一下子缩减很多,此刻他甚至比莫伦老人更急。
“哪里有这么快?这座城内总共有六十三座寺院,每座寺院的藏书少则十几万册,多则百万册,这需要不少时间。”谢小玉并不是不想卖力,但他只有一个人两只眼睛,想快也快不起来。
“实在不行,就想办法问别人。”莫伦老人的语气不善,显然他说问别人,指的不是普通的问法,而是抓一个人来搜魂。
谢小玉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忙不迭地说道:“别生事,这里毕竟是佛门圣地,厉害的佛修一大堆,一旦失手就有大麻烦了。”
这几天来,谢小玉已经在这座城转了一遍,大致了解城内的情况,此刻他总算明白佛门的势力大到什么程度。
在道门中,道君绝对属于凤毛麟角的人物,像璇玑派这样的大门派也只有四十几位道君,元辰派的道君更少;但是在耶罗城,谢小玉挂单的寺庙就有十几位禅师,那还不是城内最大的寺院,整座耶罗城少说有两、三百位禅师。
道门是占山为王,佛门是群聚在城内,所以像耶罗城这样的佛城,地位和道门中的大门派相当,正因为知道差距,谢小玉绝对不敢在这里惹事。
“就算得到药方、炼成秘药,如果你们没有达到真君境界一点用也没有,所以我想问你们修练得怎么样?”
这话是在转移注意力,不过谢小玉说的也有道理。
道门的灵丹只有道门中人能服食,因为服丹的同时需要真气流转,将药力转移到需要的部位;魔门的秘药也一样,需要靠魔功调和药力,否则那些秘药不但不能让人长寿,还会瞬间夺人性命。
“这有什么难?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万变不离其宗。”天蛇老人很不以为然。
天蛇老人修练的魔功名为军荼利咒,又叫蛇王功,在远古曾经盛行一时,那时候修练这种功法的人很多,现在很多佛门功法中也有它的影子。
虽然才刚修练不久,天蛇老人却已经唤醒力量本源,开启所有脉轮;换成道门的说法,也就是他已经完成透穴和炼血,接下来就是洗毛伐髓、脱胎换骨,按照这样的速度,顶多一个月就可以完成第一步。
魔功并不讲究沟通天地,这和佛、道两门都不一样,脱胎换骨后就要观想本命灵神。
玄门的核心是天地,魔门的核心是自我,这本命灵神就是自我化身,随着境界提升,本命灵神会不停成长,神通也变得越来越强,等到将来某一天本命灵神能够脱离肉体而存在,就可以将魂魄和它相融,到了这一步就可以长生不死。
虽然天蛇老人连脱胎换骨这一步都没有完成,但是却已经有本命灵神,所以一旦脱胎换骨,他就可以连跳几步直接跨入真人境界,成为魔道真人。
而魔门中,真人到真君并不需要凝炼金丹,也没舍利一说,而是要凝练真形,让本命灵神从无形无质变成有形有质。
对天蛇老人来说,这一步同样可以省去,因为他已经有本命灵神,如果全力苦修,顶多半年他就可以修练到真君境界。
“我也没什么问题。”敦昆在一旁说道。
敦昆修练的是另外一种有名的魔功——大黑天,这种魔功练到高深之处,可以化为无尽的黑暗吞噬一切。
当初创出这部魔功的人确信黑暗才是永恒存在的东西,有光明必然有黑暗,而没有光明则意味着全都是黑暗,化身黑暗、融入黑暗,才可以得到真正的永恒。
这部魔功也和敦昆修练的巫法相近,因此和天蛇老人一样,他也可以跳过很多地方,成就真君绝对不在话下。
没有回答的,就只剩下莫伦老人。
莫伦老人轻弹手指,只听到“啪”的一声轻响,房间内顿时响起一阵音乐声,那声音妙不可言,令人陶醉神往。
谢小玉知道厉害,连忙收敛起心神。
这是魔音贯脑,如果听多就会不知不觉被控制,佛门中最有名、用得最多的梵音禅唱就是由此演变而来。
和天蛇老人和敦昆不同,莫伦老人修练的并非是远古魔功,而是后来出现的魔功。
军荼利咒和大黑天都注重于自身的修练,古魔门的功法很多都是这样;而莫伦老人修练的“空无幻灭真魔心经”却是拘役魔头,借助外力的法门,也就是通常而言的魔功,当初谢小玉修练的就是这一类,天宝州土蛮修练的同样也是。
用不着多说,莫伦老人露了这么一手,足以证明他的进展比天蛇老人和敦昆更快,这倒可以理解。
魔门到了最后,一大半的人都走上这条路,原因就是这类法门进展神速,而且相对安全。
像军荼利咒和大黑天是用自己的身体冒险,一旦出了岔子,就有性命危险;可拘役魔头、豢养神魔就不同了,只要小心神魔反噬,就用不着太在意其他地方,修练的时候有神魔之力相助,绝对事半功倍。
不过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这类法门有一个最大的问题——请神容易,送神难。
随着境界提升,魔头也会变得越来越强,一旦被反噬,后果非常可怕,而且魔头狡诈,一般时候不会反噬,但是当主人情况不佳的时候十有八九会落井下石,到时内外夹击,凶险之处只有修练魔功的人自己明白。
走这条路的人并不是不知道这个缺陷,只是人都有侥幸之心,总觉得有办法避得过,但莫伦老人却不在意,因为他本身实力就很强,又有一头鬼王,足以镇压魔头。
看到三位大巫进展都不错,谢小玉只得换问另一件事情:“佛法呢?”
为了节省时间,这几位大巫魔功初步练成后就应该兼修佛法,谢小玉甚至连修什么佛法都帮他们选好。
“这比较麻烦,很多东西我们都看不懂,也听不懂。”天蛇老人这次却没把握,他瞥了扔在角落的佛经一眼。
谢小玉在耶罗城的一座座寺院寻找线索,天蛇老人三人就在这里读这些佛经,虽然他们都看得懂梵文,但是都看不懂意思。
“不懂就问啊!城内有那么多佛寺,我又给你们足够的钱,随便布施出去,难道还找不到人请教吗?”谢小玉觉得这三位大巫的脑子不开窍。
谢小玉不担心没人肯教,佛门这点就比道门好,没有敝帚自珍的习惯,所谓大开方便之门,这话确实不假。
“解释也听不懂,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天蛇老人抱怨道。
“会不会那些和尚看你们是苗人,故意难为你们?”谢小玉婉转地问道,但他真正的意思是,他们有没有找对人?
“这不可能!我们说自己是阿布哲人、是克利班查的贵裔。佛门对阿布哲的贵裔最感兴趣,他们一直都想让阿布哲皈依佛门,不过要在阿布哲传教很难,因为那里的人全属于一个个部族,绝对不允许外人进入,只有部族内的贵裔信佛,其他人才会也跟着信佛。佛门用了几千年的时间才让阿布哲南部的部族信佛,而克利班查是北部的邦,他们巴不得有人学佛,所以那些和尚在解释时都很用心。”
“我看他们自己也没搞懂。”莫伦老人在旁边嘟囔道。
“为什么这么说?”谢小玉感到很稀奇。
“有一次我们找了两个和尚帮我们解释,那两个和尚一开始解释得还行,但是解释到后面他们却吵了起来,然后又引来其他和尚,其他和尚又有自己的解释。到了最后,他们将我们三个人扔在一旁,接着一大群和尚争论不休。”莫伦老人解释道。
谢小玉有点明白了。
这是辩法,谢小玉在万佛山时就参与过一次辩法,其实别说这三位大巫,就算他也听不懂。
佛法博大精深,即便那些飞升佛界的高僧也未必敢说已经将佛法研究通透。
谢小玉已经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他走到角落捡起一本佛经看了看,里面果然都是和佛法有关的东西。
“你们只要修练佛功就行了,我没叫你们研究佛法。”谢小玉叹道,他有些后悔之前没问,否则也不会拖到现在,白白耽误这么多天。
“不是我们要研究那些东西,是你给我们的这几部功法中,也有很多让人不明白的地方。”天蛇老人从怀里掏出一本皱巴巴的小册子。
这是谢小玉帮天蛇老人挑选的佛功密录——《军荼利明王咒》。
军荼利明王咒和军荼利咒一脉相承,很多地方一样,只是细节上有些许差别。
天蛇老人翻开小册子,只见上面有很多用木炭画的圈。
“同样的东西,魔门的比较简单明了,没有任何废话,直接告诉你应该怎么做。”天蛇老人评论道。
谢小玉随手翻了翻小册子,很快就感到头大。
其实天蛇老人圈出来的地方全都是很浅显的东西,不过确实和佛法有关,谢小玉当然看得懂,却没想到这三位大巫居然看不懂,偏偏他又不能去掉这些东西,这些可不是废话,而是一种指引。
佛门很多东西都是从魔门转化而来,所以路还是那条路,不同的是魔门那条路一片漆黑,两边全都是悬崖峭壁;佛门则放了很多灯,将路照得很亮,危险的地方也全都绕过去,路长了十倍却安全许多,其中还有一些涉及到自我和天地的融合,这是魔门和玄门的最大区别,如果没有这部分根本称不上佛功,只能算是魔功,但是关于这一段的圈圈最多。
这时,谢小玉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昏暗的大殿中,只有头顶上悬着的一颗明珠发出微亮光芒,四周是一排排木架,上面整整齐齐放着许多长条形的东西。
那是贝叶经文,用这种叶子记录的典籍全是远古时的东西,到了上古年间,中土发明纸张,就没人再用贝叶抄写经文。
这几天来,谢小玉一直在查找和秘药有关的典籍,可惜他找到的大多是佛门整理后的炼药典籍,虽然隐约还可见魔门传承的影子,却不能直接拿来用。
佛门炼药靠的是佛力加持,药只是引子,这和魔门的做法完全不同,魔门炼药反倒和道门炼丹更接近,都是以药为主,充分发挥药性。
不过此刻谢小玉看的这些典籍却和秘药没有任何关系,这些典籍记录的全都是远古之时的修持法门,里面当然没有《大梦真诀》那样的无上大法,都很普通,不过对他来说已经足够。
谢小玉打算帮那几个大巫重新选择一套佛功,其中不能有深奥难懂的东西。
佛门越到后期,功法就越繁复深奥,需要高深的佛法相辅才能修练,《六如法》就是这样,谢小玉到现在还只参悟后面四诀,“梦”“幻”两诀连个边都还没摸到。
《六如法》是上古年间的佛功,而《大梦真诀》却一练就会,《大梦真诀》是远古之时的法诀,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谢小玉正在翻找经文时,突然一个和尚走过来。
这个和尚也是苦修僧,长着一张婆娑人常见的面孔,深目突额、凹眼钩鼻。
看到此人走近,谢小玉微微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被别人打扰。
那个和尚却是自来熟,根本无视谢小玉不想让人打扰的表示,异常殷勤地说道:“这位师兄,我看你这几天来好像在寻找东西,我对这里非常熟,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和尚说的是梵语,谢小玉听得懂。
谢小玉犹豫一会儿,最后觉得有人帮忙也不错,如果拒绝反而有可能露马脚,所以笑了笑,做了一个捣药的手势,又指了指手中的贝叶经书。
那个和尚知道谢小玉是个“哑巴”,修闭口禅的人多得很,他知道如何和这些人交流。
“原来师兄想找的是秘药方面的典籍?有,这里有很多,其中有一部药师琉璃光——”
那个和尚的记性不错,果然是在这里混了很久的人物,不过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谢小玉打断。
谢小玉连打几个手势,这次手势有些复杂,和尚猜了半天,这才不太肯定地问道:“你要的不是那类典籍?想要更早期的?”
谢小玉双手合十,但没有用点头表示,因为这里和中土的习惯正好相反,摇头表示赞同,点头表示否定,他为了防止自己下意识做出反应,在来这里之前就替自己下了禁制,一旦要摇头或点头就立刻阻止。
谢小玉又做了一个将东西叠起来的动作,最后做了一个东西坍塌的动作。
这次,和尚倒是一看就明白,道:“三连城毁灭?你要的是远古之时的典籍?”
谢小玉又双手合十,拜了一拜。
“这可难办了!远古之时的典籍保存不易,并不放在这里。”和尚搔了搔头,一脸为难地说道。
谢小玉顿时一阵愕然,他没想到这里根本没他要的东西,现在他有些庆幸被这和尚打扰,否则他会浪费更多时间。
和尚一直在注意谢小玉的神情变化,看到谢小玉愕然的样子,立刻说道:“不过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我有很多熟人。”
谢小玉自然是一个劲儿地拜谢,心里却暗自警戒。
谢小玉的身分原本就敏感,这个和尚却主动找上门来,不能不让他怀疑是不是别有用心。
“你等我的消息。”和尚招呼一声,转身就走了。
谢小玉继续翻看着那些经卷,不过他眼睛在看,脑子却没在记,他已经知道这里的东西对他没用,但此刻又没地方可去,就这样百无聊赖地消磨着时光。
天渐渐暗淡下来,终于远处传来敲击云板的声音,开饭的时间到了。
谢小玉停下动作,将经书放回木架,他知道那个和尚如果还会来找他,肯定会是现在。
果然,过了片刻,就看到那个和尚进了大殿朝他走过来,一走到他的面前,就无比热情拉住他的手往斋堂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我稍微打听后,居然让我打听到有人和你想的一样。他们比你早来三个多月,已经打听到哪里有他们要的东西,只是没门路,而我恰好认识管那些东西的人。”
谢小玉不知道真假,不过并没拒绝。
此刻,满寺的和尚都往斋堂走。
佛门和道门不同,不讲究辟谷,修为再高也要吃饭,当然,真的到了危急关头,那些修练有成的和尚不吃饭也行,只不过他们不会刻意这样做。
进了斋堂,和尚朝着左右张望一番,就指向一个角落,道:“他们在那里。”
只见角落里坐着三个和尚,他们显然不是这片大陆的土着,他们皮肤粗糙、两腮发红、鼓目低额,一看就知道是从高原上来的,穿着也和这里的和尚不同,全都是一身绛红色的僧衣,腰上系着麻绳。
如果这还看不出他们的身分,那么他们微微凹陷的脑门再明显不过了,那是密宗的标志。
谢小玉的内心充满惊奇,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密宗的弟子。
密宗是佛门的分支,是神道大劫后兴起的宗派,同样属于大乘佛法,可说是佛门中的新秀,而这里则是佛门最古老的一支,两者简直是南辕北辙。
那三个密宗和尚也看到谢小玉和拉谢小玉过来的和尚,他们朝着这边招了招手。
谢小玉和那和尚拿着碗打好饭,就托着钵盂,走到那三个密宗和尚所在的角落坐下来。
“这位是僧伽罗,和你们一样,也对秘药之学感兴趣。”拉谢小玉过来的和尚刚一坐下,立刻介绍道。
三个密宗和尚有些意外,看了看谢小玉,其中一个密宗和尚伸出手说道:“我叫丹桑阔吉,这两个人是我的师弟藏丹嘉措和古日隆,我们都是大雪山扎布伦寺的弟子。”
谢小玉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然后做了一个不能开口的手势。
“我有个师兄也修练闭口禅。”丹桑阔吉立刻说道。
谢小玉笑了笑,然后又打了一连串手势,他先比了一个密宗的手印,又结了一个古佛宗的手印,然后做了一个背道而驰的手势。
三个密宗和尚都明白谢小玉的意思,很多人看到他们都有同样的疑惑。
丹桑阔吉苦笑一声,看了看左右,然后凑到谢小玉的面前,用很低的声音说道:“师兄想必也知道,我密宗可以借用信众愿力,修练起来事半功倍,可大劫一起,那些信众肯定会惨遭屠戮。因果相系,我们的实力肯定会大受折损,当年神皇就是因此而败,有前车之鉴,我们只能未雨绸缪。”
这么一说,谢小玉就明白了。
成也神道,败也神道,佛门因为神道之法而变得异常兴盛,压过道门,成为天下第一大教,但是现在大劫临头,最慌乱的也是他们。
谢小玉也曾经借愿力修练,一旦发愿的信众被害,他的境界肯定会立刻跌落,好在他只有琉璃宝焰佛光是借助愿力修练,其他功法都与此无关,即便《六如法》也不会受影响,因为他修练《六如法》时并没有按照佛门的方式修练,走的是道门的路子,所以到时只有琉璃宝焰佛光的境界会跌落几层境界,反正他可以用的手段很多,几乎不会受到影响。 这些密宗和尚就不同了,已经结成舍利还好说,境界再怎么跌,也不可能连舍利也跌没;可没有达到这个境界的和尚就惨了,可能今天还是上人,明天就跌到练气五、六重的境界,他们又走惯捷径,想重新修练回原来的境界就没有那么容易。
谢小玉干脆用手指在桌上写起来:“你们是不是打算在大劫到来之前,靠秘药重筑根基?”
“师兄猜得很准。”丹桑阔吉竖起拇指。
谢小玉微微一笑,并不在意。
这其实很好猜,愿力是外力,秘药也是外力,密宗的人来这里,显然是为了寻找替代品。
“你们都在找秘药方面的典籍,我已经有线索了,不过这类典籍被看守得很严。”将谢小玉拉过来的和尚说道。
“真不明白,有必要将这些东西看得那么严吗?”一个密宗和尚轻声抱怨道。
“是啊!就算怕损坏,让人抄录一份不就行了?”丹桑阔吉也说道。
“师兄,你说得轻松。远古、上古加起来有一百三十余万年,这中间有多少典籍,抄得过来吗?如果只抄录一部分,谁敢说哪些典籍重要,哪些典籍不重要?”拉谢小玉过来的和尚肯定要替自己人说话。
“这倒是。”丹桑阔吉意识到这确实不可能,像他们扎布伦寺才六千年的历史,在诸多佛寺中算是新的了,却也有几十万部典籍,看都看不完,更别说抄录。
突然丹桑阔吉意识到什么,转过头盯着那个和尚,满脸堆笑地说道:“师兄既然来找我们,想必已经有门路,还请师兄指教,我等必然不会让师兄白忙一场。”
藏丹嘉措和古日隆也顿时醒悟过来。
“几位师兄,我为了你们的事可没少操心。”那个和尚一副市侩的模样。
“劳烦师兄了。”丹桑阔吉笑着和那个和尚握了握手。
等丹桑阔吉和那个和尚的手分开,那个和尚显然将什么东西收进怀里。 好处落袋,那个和尚终于正经起来,笑道:“大乘佛教的缺陷众所周知,三位帅兄能想到秘药这条路,我就不信那些上师、活佛想不到,所以我查了一下最近有哪些高僧来耶罗寺挂单。耶罗城各个寺院中都有我的朋友,有人告诉我,在一年前就已经有人这么做,甚至有一些人是从中土而来,还有一些人来自西域。这些人中境界最低的是禅师,再高就难说了,单单密宗就来五、六位活佛……”
三个密宗和尚顿时倒抽一口凉气,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活佛的分量,这些活佛很少露面,平时总是待在自己的掌中佛国,他们会跑来这么远的地方,说明这里确实有他们要的东西。
三人顿时大喜过望,谢小玉也有些兴奋起来。 那个和尚看到众人的反应,连忙说道:“我已经和那个朋友说好,等一会儿一起过去。说实话,我对那些秘药也很感兴趣,毕竟想在大劫中保住性命,至少要结出舍利才行,还有五、六年的时间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那个和尚的后半句话絮絮叨叨,显然是在解释他为什么这么热心帮忙。
这个解释绝对说得过去,不过谢小玉并不会因为这番解释而放松警戒。
防人之心不可无,当然如果这个和尚没有撒谎,谢小玉也不介意拿一些好处出来。
不就是想要药吗?一旦有了药方,药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等五个人走出斋堂,外面已经明月高挂,远处传来阵阵梵音禅唱,现在是晚课时间。
“我们去多罗格寺。”那个和尚说道。
此刻谢小玉已经知道这和尚叫亚鲁,是本地人,怪不得对这里的一切如此熟悉。
亚鲁在前面带路,他没用走的,而是身形飘飞,脚不沾地,显然这不是为了跑得更快,而是不想沾上满地的牛粪。
其他人也有样学样,白天时他们不能这么做,但到晚上就没关系。
“为什么在那里?那座寺很小。”丹桑阔吉对耶罗城也很熟悉,他已经来了三个多月,耶罗城大大小小的佛寺都已经转了一遍。
“就因为小,所以方便。现在那座寺已经被腾出来,寺内的和尚全都挂在其他寺院,只留下十几个人听候那些活佛、阿罗汉和禅师们的召唤,我那个朋友就在这十几个人中。”亚鲁头也不回,随口解释道。
“他能带我们进去?”丹桑阔吉问道,他并不认为一个听候召唤的侍僧能有这样的手段。
佛门讲究众生平等,但也分高低上下,在那些高僧大德面前,他们这些小和尚可没有地位。
“我们用不着进去,我和我的朋友约好在寺院旁的一幢房子内等,他会出来找我们。”亚鲁答道。
谢小玉知道亚鲁指的是什么。
耶罗是佛门圣地,经常会有人来礼佛朝拜,所以佛寺旁边的房子都很抢手,租出去的话可以赚不少钱,而寺内的和尚往往也借这个机会弄点钱花,亚鲁所说的房子,恐怕就是多罗格寺那个和尚的产业。
多罗格寺是在城西侧的边缘,这里的房子又小又乱,很多房子根本就是见缝插针造起来,原来的小巷都被占掉,中间砌起墙头直接隔成一间小房间,亚鲁所说的房子居然是这种。
亚鲁当先领路,踩着砖头登上矮墙,因为小巷没了,想出入只有走墙头,底下的空隙仅能踩下一只脚,想双脚并拢都做不到,这只有在这婆娑大陆能碰上。
墙头两边是微微倾斜的屋顶,这些倾斜的屋顶上全都铺着一块木板,那就是门板。
走了百来步,亚鲁终于停下来,用脚轻轻踩了踩旁边的一块门板。
很快的,门打开了,底下是楼梯,楼梯下站着一个和尚。
“我带他们过来了。”亚鲁说道,然后走下楼梯。
谢小玉是最后一个下去,房间内的一股霉味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这片佛门净土给谢小玉的印象很不好,甚至比南疆苗寨还不如,虽然南疆什么都缺,至少苗人爱干净;这里的人衣食无忧,但是脏得要命。
这是一间很小的房间,宽不过六尺,长有两丈,底下是一层架高的木地板,墙头挂着一盏油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了。
“这位就是拉吉夫师兄。”亚鲁介绍道。
“这几位师兄都对佛门秘药之学感兴趣?”那个叫拉吉夫的和尚问道。
“麻烦师兄了。”丹桑阔吉再次伸出手,显然很会做人。
拿人手软,拉吉夫得了好处,立刻变了一副面孔,掏出一本厚厚的、明显是手抄本的东西递到丹桑阔吉的手里,道:“我不知道你们要找什么,但我这里有一部目录,你们先看看再说。”
三个密宗和尚看了看谢小玉。
谢小玉连忙做了一个“你们先请”的姿势,他不想和别人争,反正谁先谁后都一样。
“这位师兄不必谦让,一起看吧。”丹桑阔吉很大方地说道。
谢小玉正打算继续谦让,却看到丹桑阔吉三人眼中都带着一丝警戒,他顿时明白这三人和他一样带有一丝戒心,甚至对他都有所防备。
此刻房间内有六个人,正好三对三,如果他们之中的一个人将注意力放在书上,就成了二对三,一旦这边暴起发难,他们就有危险,所以丹桑阔吉请谢小玉一起看。
既然如此,那谢小玉就恭敬不如从命。
谢小玉两人盘腿趺坐,将手抄本放在一尺之外,恰好在他们中间。
丹桑阔吉小心翻开第一页,上面果然是一本本经书的名称,底下还有这些经书中每一篇的篇名及里面的大致内容。
准备这册子的人非常用心,内容简明扼要,也够详细,至少让人明白需要哪本典籍。
只翻了十几页,谢小玉的脸上就露出笑意。
在这份目录中,排得越前面的书,成书时间越早,第一页上的书全被标明是远古初期,后面几页也大多是初期或中期,一直到十页后才是远古后期的书。
谢小玉两人看书的速度都很快,修士全都有一目十行的能力,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是脱胎换骨附带的一个作用,所以只花半个时辰,两人已经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你们要哪几本经书就写下来,我帮你们过去看看,如果有的话,我就想办法拿出来。”拉吉夫说道,他早有准备,随即从怀中掏出纸和炭笔。
“有劳师兄了。”丹桑阔吉接过纸笔,迅速将记忆中对他有用的典籍名称写在纸上,一下子就写了二十几本,为的是以防万一,或许其中几本书有人正在看,多一些选择也省得白跑一趟。
谢小玉在一旁看着,从这些书名他大致可以猜到这三个密宗和尚的想法,也大致可以肯定他们没问题,万一出什么事,倒是可以和他们连手。
谢小玉正这么想着,丹桑阔吉已经停下来,将纸和炭笔递给谢小玉。
谢小玉在已经写好的书名旁边打了几个勾,然后在底下又增加几个书名,写完后将纸递还给拉吉夫。
拉吉夫看了那些书名一眼,说道:“我去去就来。”说完,拉吉夫转身就走。
拉吉夫一走,丹桑阔吉立刻对着谢小玉竖起拇指,道:“师兄高明。看来师兄对秘药之学很有研究,我们在这方面只能算刚入门,恐怕要请师兄多多帮忙。”
丹桑阔吉会如此客气,是因为谢小玉勾出的那几部典籍正是他真正想要的。
丹桑阔吉也耍了一个心眼,在他列出的那些书中,有一部分并不重要,另外一部分更是为了掩人耳目特意加上去的。
丹桑阔吉说自己刚入门自然是谦虚之辞,密宗也有一套秘药之学,他们三个就是专门研究这方面,否则他们不会琢磨以秘药代替愿力,不过他也承认谢小玉有真材实料,只要有真本事就值得拉拢。
谢小玉也有同样的想法,他刚想起秘药之学和炼丹之道的区别。
丹道之术所用的原料大多来自陆地,这是因为中土之人对陆地感兴趣,崇拜大地、崇拜山岭,这从“仙”字就可以看出来,“仙”字就是由一个“山”及一个“炫”组成。
婆娑大陆正好相反,这里的人崇拜海,认为一切生命都源自海洋,炼制秘药所需的原料大部分来自海洋。
这次大劫最安全的退路就是大海,到时炼丹的材料就难找了,只能依靠存货,但是炼制秘药的材料却到处都是。
这三个密宗和尚想拉拢谢小玉,谢小玉也盘算着要拐这三个密宗和尚上他的船。
两边正互相算计想拉拢对付,拉吉夫回来了,只见他满脸笑容,一下楼梯,立刻取出三部贝叶真经。
这三部经书全都颜色金黄,上面散发着浩瀚的佛力,正是靠佛力加持才得以保存至今,否则百万年的岁月都足以让石头风化。
“我没办法多拿,所以只挑了三部,你们先看着。”拉吉夫说道。
谢小玉看了书名一眼,三部书都是丹桑阔吉要的,不过其中一部他也有勾到,倒是两全其美。
第4章 药经
坐在油灯下,靠着昏暗的灯光,谢小玉翻着手中的经书。
这部经书写成的时间应该是远古初期,那时佛、道两门还没分家,甚至连玄门都还只有雏形,所以这里面所记录的秘药之学基本上都属于魔门,原汁原味,没有改动过。
谢小玉暗自兴奋,因为这正是他要的,从中他可以看到魔门秘药之学的高深和奥妙,同时他也有些失望,因为里面并没有长生秘药的药方,只有一些零星的记载。
这倒不难理解,就如同珍稀丹方往往掌握在少数炼丹师手中一样,长生秘药的药方肯定也只掌握在少部分人手中。
远古初期,婆娑大陆还是古魔门的天下,玄门的思想才刚西传,还没成气候,想得到长生秘药的药方几乎不怎么可能。
太早也有太早的坏处,照谢小玉的估计,长生秘药的药方可能要在远古后期的典籍中寻找。
谢小玉正皱眉思索,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他身旁的亚鲁低声问道:“师兄可找到你要的东西?”
谢小玉抬起头,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
“我倒是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丹桑阔吉满脸微笑,显得很开心。
谢小玉闻言,看了丹桑阔吉手中的那部经书一眼。
谢小玉知道那部经书大致的内容,刚才的清单上有,里面的药方很杂,有的是辅助修练用,也有一些能直接提升修为。
看到谢小玉探头探脑,丹桑阔吉突然心头一动,挪到谢小玉旁边,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一个药方让谢小玉看。
“这些秘药和我以前接触的佛门秘药完全不同,看起来更接近魔门的路子,有些难办,不知道师兄有没有把握炼制出来?”丹桑阔吉两眼盯着谢小玉,问道。
谢小玉只看一眼就明白,这是一种补充法力的秘药,初看和补气丹好像是同样的东西,可仔细再一琢磨却完全不同。
补气丹并不是直接补充灵气,而是靠刺激和滋养身体,让身体尽快生成更多法力;这种秘药就不同了,所用的材料全都含有很多能量,这让谢小玉有些怀疑,这种秘药用火点着后会不会立刻爆炸。
正因为所含能量极多,所以服下去后可以直接转化成法力,这种区别是因为魔门和玄门的理念不同。
玄门的力量来自天地,出手一击,自己其实只用一分力量,另外九分都是从天地间借来;魔门注重自我,出手一击,全都是自己的力量。
因为理念不同,魔门格外注重法力,魔门中人千方百计寻找解决的办法,还真让他们找到,这些法门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掠夺——掠夺他人的力量化为自己的力量。
谢小玉精神一振,他突然发现这对他也有用。
谢小玉是剑修,剑修绝对称得上是玄门的叛逆,因为剑修和玄门的思想有所抵触,剑修并不借助天地之力,只凭一把飞剑纵横天下,倒是和魔门的思路非常接近。
法力一向都是剑修的短处,所以剑修与人争斗时都尽可能速战速决,一击不中就全身而退,这是无数剑修用鲜血换来的经验。
其实魔门也有类似的弱点,魔功同样狂暴而猛恶,但是没办法持久,一旦时间拖得长就会后劲不足,这也是当初佛魔之争时,佛门最后获胜的原因之一。
这种秘药能瞬间转化成法力,可以让魔门中人连续爆发,或许对剑修也有用。
此刻谢小玉早已经脱出佛、道两门的藩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束缚他的思想。有了这个念头,谢小玉立刻轻拍两下手。
和点头、摇头不同,不管对什么地方的人来说,拍手都表示赞成和肯定。
“师兄果然厉害。”丹桑阔吉先是一愣,原本他没有期待谢小玉能办到,那么说只是为了试探,但随即大喜过望。
丹桑阔吉刚才大致估计一下,他若要炼成此药,各式各样的手法就要学上一年,然后还要练手,少说也要一年,这还是最基础的秘药,想炼出高级秘药,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间,如果有人指点,就可以大大缩短时间。
“这几种药方需要的材料并不难找,不如我们先试试再说?”藏丹嘉措立刻说道,他的想法和丹桑阔吉一样。
谢小玉明白丹桑阔吉等人的想法,反正他不在意有人偷学,不过有一件事必须先说在前头。
谢小玉又打了一连串的手势——先摆了一个喝药的姿势,然后又做了一个爆炸的动作,最后在地上用梵文写了一个“魔”字。
“你是说这是魔门秘药的药方,没有特殊的法门,吃下去根本无法承受?”丹桑阔吉立刻明白其中的意思。
谢小玉连连拍手。
“没关系,我修练的是孔雀明王咒。”丹桑阔吉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佛门中所谓的明王,其实就是那些皈依佛门的外道,而带“明王”字眼的佛功全都是从魔功演化而来,之前谢小玉为天蛇老人挑选的军荼利咒、为敦昆挑选的大黑天都是这样,而佛门中同样也有军荼利明王咒和大黑天明尊普善咒。
这类佛功和本源的魔功很像,修练成功后法力深厚,出手刚猛又霸道,而且对身体素质的要求很高。
谢小玉不再说什么了。
见谢小玉答应,丹桑阔吉打铁趁热地说道:“这药方总共需要一百七十六种药材,其中一百二十九种都可以买到,另外四十七种都是妖兽内脏、精血之类的东西,我们现在分一下工。”
“算我一个、算我一个。”亚鲁抢着说道。
“师兄带我们过来已经是天大的人情。”丹桑阔吉连忙说道,他其实是不放心亚鲁。
“帮人也是帮己,我也有私心的。”亚鲁咬定不松口。
丹桑阔吉没办法拒绝,毕竟亚鲁帮了他们这么大的忙,他总不能翻脸不认人,更何况,他还要拉吉夫帮忙弄来更多典籍,现在过河拆桥一脚踢开亚鲁,那就太愚蠢了。
“既然这样,师兄对这里比较熟,那一百二十九种材料就麻烦你准备了,我们三个人分头行动捕杀猎物。”丹桑阔吉只得派给亚鲁一些事情。
这不只是分工,也是给好处,丹桑阔吉朝着身后两个人使了一个眼色。
藏丹嘉措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只拳头般大小的皮口袋往亚鲁面前一放,然后一下子拉开袋口。
只见袋内全是黄金,满满一袋黄金。 这只皮口袋和纳物袋一样,里面的空间远比外表看起来大得多,这一袋黄金恐怕有五、六百斤。
“这怎么好意思?”亚鲁一脸扭捏,手却不慢,一把将袋子拿过去。
亚鲁负责的材料虽然有一百多种,但是大部分都是便宜货,他过一手就可以赚个盆满钵满。
谢小玉指了指自己,问自己要干什么。
丹桑阔吉双手合十,非常诚恳地说道:“师兄,你就别动手了,等一会儿炼药都是你的事。”
人都离开了,丹桑阔吉和古日隆去海边,他们负责的是海中的妖兽;藏丹嘉措则去山上,他的目标好对付得多;亚鲁也走了,他带着那一袋黄金去买材料了。
房间内只剩下谢小玉一个人,他正好趁机会看另外两本典籍。
谢小玉刚发现自己太专注于长生秘药,以至于漏掉很多好东西,比如补充法力的秘药他就没注意,要不是丹桑阔吉临时起意,说不定他就会错过,好在亡羊补牢还不晚。
谢小玉正独自一个人看着书,突然他听到“嘎吱”一声轻响,门打开了。
谢小玉以为是那四个人中的一个人回来,抬头一看,进来的人原来是拉吉夫。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拉吉夫颇有些诧异。
谢小玉打了一连串手势,还没等他打完,拉吉夫摆了摆手,道:“算了,我看不懂,我又帮你们拿来几部经书。”说着,拉吉夫从怀里掏出六部经文,和之前的经文一样,这些经书的颜色如黄金一般,上面也有佛力加持。
谢小玉顿时大喜,现在他最需要的就是经书,越多越好。
双手合十朝着拉吉夫拜了一拜,谢小玉上前接过那些经书。
看到书名后,谢小玉越发兴奋,最上面那部经书,用金水撰写的梵文书名翻译成汉文就是《药经籍录》。
在这片大陆上,只有一部书敢用《药经》这个名字——那是远古之时,古魔门各大门派联合编纂的秘药典籍,这部《药经籍录》可能是从那部典籍中摘抄下来的一部分。
将那六部典籍捧在手中,谢小玉甚至来不及放下就翻开最上面那部经书,刹那间,有道刺眼的闪光从书页中射出来。
谢小玉的反应极快,完全是下意识地发动得自鸟妖的天赋神通,四周一切都变得一停一顿。
虽然眼睛仍被闪光晃得一片发白,但是谢小玉隐约还可以看到一些东西,比如对面打来的一拳。
谢小玉身体微侧,左手一沉,挡住那拳头,右手则食中二指并拢,化作剑指,反手疾刺而出。
一个剑修修练到高深之处,指、掌、肘、膝、脚都能化作剑锋,举手投足皆是剑招,这就是“人剑合一”。
其实谢小玉还没到这样的境界,甚至连剑意都没领悟,但是他有超快的反应和足以和反应相匹配的身体,所以他能模拟人剑合一。
拉吉夫是有备而来,他用这招暗算很多人,从来没有失手过,白光一起,他的后招跟着发出,一拳朝着谢小玉的胸口捣去。
拉吉夫用的是武技,在这种咫尺之间的距离,不管用法器还是法术都没武技快,更没武技灵活。
可拉吉夫失手了,他的拳头被谢小玉的左手格开,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谢小玉的剑指就已经到了。
拉吉夫怒目圆睁,身上的皮肤瞬间变成金色。
只听到“当”的一声轻响,那不是血肉之躯应该发出的声音,更像两块金属撞在一起。
只见谢小玉的剑指刺透拉吉夫的胸口,不过只挑破一点皮,拉吉夫仿佛是精铁铸成的铁人般,皮肤肌肉异常坚硬。
一击没有得手,谢小玉闪身后退。
不过谢小玉刚退后两步,就感觉到脚好像被人抓住了。
竟是地上有禁制!
在进来之前,谢小玉曾经确认过没有禁制或阵法之类的东西,当时他还感到意外,现在看来是他的见识不够,没能看透对方的布置。
这间房子是一个陷阱,一个非常高明的陷阱。
“你逃不掉的。”拉吉夫满脸狰狞。
一直以来拉吉夫等人都很顺利,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他虽挡住谢小玉那一指,但绝对不好受,那一指不但犀利而锋锐,还带有一股很强的暗劲,即使他挡住指锋,却挡不住那股暗劲,虽然看起来没受伤,内里却伤得不轻。
拉吉夫已经打定主意,绝对不会轻易杀掉谢小玉,而是要生擒活捉,然后慢慢折磨至死。
拉吉夫正想到得意处,突然感觉浑身冰凉,紧接着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你这小子太不小心了吧!”房间内响起莫伦老人嘲讽的声音。
只到扑通一声,拉吉夫就倒在地上,接着一道半透明的身影从他体内冒出来,那是莫伦老人豢养的鬼王,刚才就是鬼王占据拉吉夫的肉身。
谢小玉敢深入虎穴,跑到这个诡异的地方,就是因为有三位大巫可以倚仗,特别是莫伦老人,鬼王可是时时刻刻都守在他身边。
“这家伙肯定有同伙,别耽误时间了,直接抽取记忆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谢小玉连声催促道。
此刻,谢小玉大致可以确定那三个密宗和尚没什么问题,但是亚鲁就难说了。
“还用你说?”鬼王化作莫伦老人的模样,不以为然地回道,然后朝着拉吉夫的额头点了一指,刹那间,一大堆记忆从脑子里冒出来,全都是拉吉夫的记忆,非常完整的记忆。
谢小玉的神情顿时变得古怪起来,有一丝惊诧、有一丝骇然,更多的却是迷茫。
躺在地上的拉吉夫果然已经坠入魔道,而且不只他,城内还有一大批这样的人,不过他们入魔却和普通的入魔有些不一样。
拉吉夫修练的还是原来的佛门功法,对参悟佛法也没有丝毫懈怠,只不过他观想的本尊起了变化,不再是佛,而是诸天神魔。
更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拉吉夫不认为那是魔,他认为那是佛的化身、是佛愤怒而狂暴的一面,所以他觉得自己修的还是佛法,是和密宗一样的佛门旁支。
谢小玉不太明白这算什么,因为说是魔,佛门的教义没变;说是佛,怎么看怎么不像。
更让谢小玉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拉吉夫接受那套东西的理由,理由倒是简单——能转世重修是佛门曾经最吸引人的地方,这一世不成就转世再来,有朝一日总能成功。
神道大劫之后,转世之法更发展到顶峰,出现密宗这样极端的宗派。
密宗的最终目的并不是飞升,也不向往佛界,密宗的活佛只要能转世就足够了,他们觉得一直轮回转世也是一种永恒之法,比起虚无缥缈的永恒不灭,这种轮回重生看得见、摸得着,显然可靠得多。
但是拉吉夫显然另有想法,他希望的是今生成就,觉得轮回太难以控制,稍微出点岔子就可能永坠沉沦。
这套佛不佛、魔不魔的东西同时有着佛魔两门的优点,它走的也是捷径,也大量借助外力,同样带有掠夺的特性,还有不少神道的痕迹,但它又有佛门求稳的特点,在修练途中也设置许多指引;不同的地方是,正统的佛门在危险的地方会选择绕路,以求尽可能安全;但是这套佛不佛、魔不魔的东西却不是,它的做法是添加类似扶栏之类的东西,让人不容易掉落悬崖。
谢小玉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东西,但是他一点都不陌生,因为他正创制的那套体系和这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谢小玉本来没有多想要怎么对付这两个佛不佛、魔不魔的家伙,但是此刻他动了心思,对这两个家伙所属的组织产生浓厚的兴趣。
谢小玉蹲下身子,一只手贴在拉吉夫的心口。
“放心,他没死。”莫伦老人不知道谢小玉想干什么。
“你能控制他吗?”谢小玉抬头问道。
“可以,但是这里到处都是和尚,实力强横的不在少数,我可没把握不被别人看破。”莫伦老人倒是有自知之明,不过对自己也有自信,所以只说看破不说破解。
听莫伦老人这么说,谢小玉不敢冒险了。
沉吟半晌,谢小玉又问道:“那么你有没有办法让他把我当成自己人?”
“这没问题,稍微修改一下记忆就可以了。”莫伦老人这次信心十足,只动这么点手脚,他根本不担心会被人看破。
拉吉夫从地上爬起来,眼神有些呆滞,过了片刻才恢复过来,不过他已经忘记刚才发生的一切,好像根本没有和谢小玉交过手。
“那三个傻鸟还没回来吗?”拉吉夫已经将谢小玉看作同伙。
谢小玉知道拉他进来的亚鲁和拉吉夫是一伙的,他们分工合作,已经干掉十几个和尚,这么干已经有三年多,挑选的目标全都是从外地来的挂单和尚,而且这样的组合还有很多,几乎每座寺院都有。
拉吉夫的记忆中没有其他城市的情况,所以谢小玉无从得知耶罗城是不是特例,但如果整座婆娑大陆都是这样,那就太恐怖了,意味着佛门已经被彻底渗透,不知道中土佛门有没有受到影响?
“你能不能再帮我拿点经书来?趁着他们还没回来,我想多看一些东西。”谢小玉对敌人从来不客气,自然能利用就利用。
“我马上去拿。”拉吉夫连声说道,转身就往楼梯走。
莫伦老人在篡改拉吉夫记忆的同时,也种入必须服从的念头,所以谢小玉的要求对他来说就是命令。
快到门口的时候,拉吉夫这才想起一件事,转头又道:“师兄,其实这些东西全都源自于《药经》,你看正本不就行了?”
谢小玉差点跳起来,这绝对是意外之喜,他强行压制住心中的欣喜,连声催促道:“也对,去拿、去拿。”
拉吉夫看到建议被采纳,高兴地快步出门。
拉吉夫一走,莫伦老人的鬼王立刻从地底下冒出来,重新化作主人的模样。
莫伦老人显然很兴奋,喃喃道:“这下好了、这下好了。”
“最好别出什么纰漏,另外还有一个人也必须搞定。”谢小玉提醒道。
“放心好了,交给我们三个人。我早就在那个家伙身上放了一只蛊,他就算知道这里出事,也别想逃得出我们的手掌心。”
莫伦老人年老成精,之前亚鲁平白无故凑过来早就引起他们的怀疑,用不着谢小玉开口,他们就预先有所防范。
“还是那句话,这里到处都是高僧大德,小心被人看破。”谢小玉再次提醒道。
“放心!我未必对付得了这里的和尚,但是我做的手脚,那些和尚也别想看破。”莫伦老人身为大巫,自然有他的骄傲。
巫门秘术诡异神秘,和其他的修练体系完全不同,外人根本不熟,只要莫伦老人动的手脚不太大,就不需要担心被人看破。
不过谢小玉马上又想到另外一件事,道:“你们别忘了,我中的那种黑巫诅咒,异族那边很可能也懂得巫术。”
“黑巫是黑巫,不能混为一谈,像巫门中也是各管各的,我就不懂天蛇的把戏,天蛇同样也破不了我的巫术……不过,被看破倒是有可能。”莫伦老人不再坚持,他现在有些后悔放了那只追踪蛊。
看到莫伦老人已经明白,谢小玉也就不多说什么,这几位毕竟是大巫,有他们的尊严。
“算了,保护你的事让天蛇来做,我立刻跑一趟搞定那个家伙,顺便拿回那只蛊,省得出意外。”莫伦老人从善如流。
门吱呀一声又开了,只见拉吉夫满脸谄媚走下楼梯,手里捧着一本黑漆漆的书,小心翼翼地递给谢小玉。
这是一本很厚的书,中间根本就不是纸,而是一种类似皮膜的东西,这些皮膜薄如蝉翼,却坚韧无比,书的正面没有书名,只画了一个月亮。
“月神苏摩。”谢小玉轻轻抚摸着那个标志。
在魔门中,苏摩一脉掌管医药,也是擅长酿酒的魔神,在诸天魔神中并不算强大,却很有名,这是除了《十方道藏》之外,谢小玉看过第二部成套的典籍。
其实像这类秘典已经不能用无上等级定义,绝对比无上等级高得多。
“师兄,这想必是你要的吧?”拉吉夫献殷勤地问道。
“你怎么有这东西?”谢小玉随手翻开书页,里面的字很小,一个个形如芝麻。
这也没办法,《药经》和《十方道藏》一样有几千卷、十几亿文字,这本书虽然很厚,却塞不下那么多内容,除了删减一部分之外,字也尽可能缩小。
“我换来的。”拉吉夫轻描淡写地说道。
“换?这东西也能换到?”谢小玉大吃一惊。
谢小玉这番话其实已经露馅,不过拉吉夫被种下服从的印记,对如此明显的破绽根本视而不见,反而理所当然地回道:“远古之时,这部《药经》或许是了不得的东西,但是现在也就一般,要不是看它名头响亮,我恐怕未必会换它。”
谢小玉愣了半天,仔细想了想就明白了。
有件东西珍稀与否,看的是需求。
远古之时魔门昌盛,整座婆娑大陆一大半是魔道中人;但是现在,魔门就算死灰复燃,但是和佛、道两门一比毕竟是少数,而炼药又属于偏门,未必有几个魔道中人愿意花心思在这上面,但是秘药对魔门又非常重要,所以魔门肯定会费尽心机培养这方面的人才,别说拿东西换,恐怕白送都行。
知道这部《药经》的来历,谢小玉不再多问,随即急不可耐地翻开书。
这部《药经》绝对不是远古之时的样子,因为里面有目录,目录这东西是后来才出现的,显然这部《药经》经过修订。
最前面是炼药之法,之前谢小玉已经从那些佛门典籍中知道炼药的手法,不过这部《药经》完整得多,也详细得多。
炼药之法占据二十多页,后面全都是药方,长生类秘药在很前面的地方,稍微一翻就找到了。
谢小玉看到这里,心中顿时定了下来,因为总算可以实现诺言。
长生类秘药有十几种,药效最强的自然是传说中的不死甘露,不过这显然只存在于传说中,上面虽然有不死甘露的名字,底下却是空白。
并不是没有不死甘露的药方,随便拉一个人,哪怕是田里的农夫也可以说出炼不死药的故事,里面就有药方。
不过传说肯定不可靠,谢小玉真正在意的是后面的几种药方,特别是最后一种。
排在越后面的药方,效力就越差,不过有资格被记录在这上面的药方没一个简单,最差的也可以让人增寿百年,对那几位大巫来说这已经足够。
很快,谢小玉就将药方记在脑子中。
这张药方需要用到的材料有三千多种,谢小玉一开始还吓了一跳,但等到将所有的材料都看一遍,这才松了一口气,因为大部分材料都很容易弄到,这就是魔门秘药的好处。
魔门已经消失几十万年,炼药所用的材料又大多是兽类,特别是以海兽居多,佛门则不允许杀生,不过像炼丹所用的灵药几乎已经被采挖殆尽。
当然,这张药方中有些材料已经没了,主要是一些植物,不过可以用其他东西替代,唯独两样东西让谢小玉感到困难——一样是阇罗木,另一样是优昙花,这两味还是主药。
谢小玉翻了翻前面的药方,想看看有没有不需要这两种材料的药方,但他很快就失望了,全都有。
阇罗木和优昙花都不是真正的花草,传说它们是由婆罗贺摩天的意志创造出的灵物,从虚无中生出,可能在任何地方出现、可能生长在任何东西上,而且转瞬即逝。
要到哪里弄这两样东西?谢小玉正为此烦恼,突然外面传来落地声,紧接着门打开了,就见三个密宗和尚各拎着一只大皮囊走下来。
看到丹桑阔吉三人回来,谢小玉连忙收好《药经》,再次装成“哑巴”。
“师兄,我们这边的东西全都找来了。”丹桑阔吉将大皮囊放在地上,搓着手,兴奋地说道。
谢小玉笑了笑,一连做了几个手势,分别是切、烧、捣、磨。
“我明白了,这些东西都要处理过。”丹桑阔吉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后的师弟,道:“我们都可以帮忙,工具也有,就在寺内。”
石臼、捣药杵、碾子、铡刀。
这三个密宗和尚没撒谎,他们的工具确实一应俱全,而且都是最好的,石臼是琉璃的、捣药杵是白玉的、碾子是青金石的、铡刀是灿银的,他们也确实懂得怎么炼药,至少处理起那些材料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丹桑阔吉显然对处理活物特别有心得,那些活物内脏之类的东西全是由他处理。
丹桑阔吉用的是一把三寸长的小刀,和刮胡子用的刀差不多,其薄如纸,只见他运刀如飞,刀刃在肌理间游走,没有丝毫滞涩。
看着丹桑阔吉举重若轻的模样,谢小玉不由得想起庖丁解牛,觉得他肯定没少干这类事。
谢小玉一把拉住古日隆,随手在台上写道:“密宗允许杀生?”
古日隆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左右,然后低声说道:“我们住的地方太高,天气冷,不吃肉受不了,所以戒酒不戒荤,只要不是随意杀生,在我们那里是允许的……其实我们学的那套炼药之法,所用的材料和这些药方上的材料差不多,不过步骤简单一点,因为我们也用佛法加持。”
谢小玉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事,他以前对密宗没有太多认识。
密宗在西域很盛行,但是在中土没有太大影响力,所以谢小玉没想到密宗居然不戒杀生,而且传承的秘药之学和魔门很相似,似乎又走上回头路。
可这或许也是一种轮回。
曾几何时,佛门继承并延续魔门的东西,并舍弃一部分,留下另一部分变成自己的东西;等到佛门昌盛后,那些原本属于魔门的东西被渐渐冷落,不再像以前重视,所有带“明王”字眼的功法全是下乘佛功,前期进展神速,越往后越后劲不足。
没想到现在又走上回头路,连当初舍弃的那部分东西也都找回来。
如果密宗只是特例,那还罢了;如果不是特例,恐怕就算没有这场大劫,到了最后佛、魔两门也会合流。
谢小玉想着心事,三个密宗和尚已经将一样样材料整理出来,并放在托盘上。
“师兄,这些材料处理得还行吗?”丹桑阔吉笑着问道。
谢小玉知道这是在催他动手,显然丹桑阔吉三人对他炼药的能力还有些不相信,想考校他一番。
魔门炼药非常复杂,单单处理就有两个步骤,此刻丹桑阔吉完成的只是第一步,这些材料还都是生材,必须将它们加工成熟材才行。
谢小玉没有把握,他装作沉思,实际上意识已经进入芥子道场找洪伦海。
此刻,洪伦海也在摆弄一堆瓶瓶罐罐,那都是炼药用的工具,刚到这里的时候就买好了,一直放在芥子道场。
“你行不行啊?不要到时候出丑,丢脸的可是我。”谢小玉一见到洪伦海,立刻问道。
“你居然怀疑我!别忘了我可是宗师!”洪伦海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般,一下子跳起来,别人可以质疑他的人品,却不能质疑他炼丹制药方面的能力。
但谢小玉才不在乎这些,毫不留情地说道:“你是丹道宗师,对魔门秘药只能算门外汉。”
“我绝对不是门外汉!最近这段日子我一直在炼药,对那套东西已经有些了解,其实道理差不多。”洪伦海争辩道。
谢小玉根本不关心什么道理,他在乎的是能不能炼出秘药,冷着脸说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放心,那个药方很简单。他们三个恐怕不太相信你的实力,所以特意挑了一个最简单的药方。”洪伦海有些避重就轻,他嘴里说得轻松,其实心里也没把握,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动手。
“我知道简单,恐怕这也是因为他们实力有限,太高级的药那个家伙根本承受不住。”谢小玉说道。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我相信他们肯定会让你当着他们的面炼药,你有办法拒绝吗?”洪伦海反将一军。
谢小玉皱起眉头思索着,觉得如果实在不行,他就找理由让丹桑阔吉三人回避,不过这是无奈之下的选择。
突然谢小玉想到一个主意。
“你告诉我每一份材料需要多少分量,我拿的时候取一倍,偷偷给你一半,然后你帮我炼好,我再调换过来。”谢小玉说道。
“这不是变戏法吗?你这小子太厉害了!”洪伦海不知道是讽刺还是夸奖,不过他并没拒绝,反正演戏的是谢小玉。
“你现在已经可以动作了。看到那边的眼珠吗?那是折罗康鱼的眼球,拿四颗过来,然后给我两颗。”洪伦海干脆催促谢小玉开工。
这么多天来,洪伦海一直在看书,记了一脑袋的理论,早巴不得能找个药方练练手。
“你只要说你需要几个就可以了。”谢小玉的意识已经回到外面。
“好!旁边绿色的脑子让他们捣碎,拿二两一钱给我,旁边金色的精血取一两三钱……”洪伦海也不客气地说道。
“慢慢慢!你说的全是中土的度量,我如果这样要的话绝对会露馅。”谢小玉顿时急了,他有点怀疑洪伦海是故意想看他的笑话。
“我熟啊,这样不容易出错。”洪伦海感到很冤枉,不管是炼丹还是炼药都是精细活,一毫一厘都不能有差错,让他用不熟悉的度量绝对会出问题。
谢小玉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不过紧接着他又想到另一件事,道:“不对,那药方上用的可不是中土的度量……你这家伙是故意的,你已经换算成中土的度量。”
谢小玉想起药方上那两种材料的用量,如果换算成斤两,确实是二两一钱和一两三钱,怪不得没有一个是整数。
“你懂什么?我当然要换算成斤两钱分,这样我才知道到底需要多少材料、这些材料怎么搭配。”洪伦海争辩道。
“你得帮我换算回来,这边称量的用具上没有斤两,你至少得让我能抓药才行。”谢小玉叹息一声,只能妥协。
“你不会自己换算吗?”洪伦海怒道,他见过懒人,却没见过像谢小玉这么懒的人。
“我哪有你熟?”谢小玉讪讪地说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对斤两之类的东西异常敏感?如果要我算就得用纸笔,甚至还要加上算筹才行。”
洪伦海被捧了一下,心中得意,正打算妥协,突然想起一样东西。
“你这小子骗人!你不是有天机盘吗?用那玩意算东西瞬间就能得到答案。”洪伦海看过也用过天机盘,之前他还羡慕过。
“那东西也在里面,我人在外面,想用那东西还不得靠你帮忙?”谢小玉叹道。
不过谢小玉的脑子里已经产生一个念头——他打算将天机盘重新改造一番,让他在外面也能控制。
“算你有道理。”洪伦海不再多说。
谢小玉松了一口气,并开始照着药方抓药,每一次都是一式两份,其中一份偷偷送进芥子道场,另外一份则放进药锅中,装模作样地炼着。
谢小玉这份药材倒没浪费,这几天他也一直在看书,同样装了一脑子炼制秘药的知识,虽然以前没炼过,但是他懂炼丹,而且洪伦海没说错,两者是相通的。
一开始,谢小玉的成功率的确不高,十份材料中只能炼出两、三份,可渐渐地,他越来越熟练,十份中往往有一半都能炼制成功。
不过谢小玉每一次打开药锅,全都是炼制成功的成品,这些全都是洪伦海处理的药材,他没用自己的,就算炼制成功也不用,因为他处理的材料和洪伦海处理的材料绝对天差地远。
这个戏法是当着三双眼睛前变的,谢小玉用的是水浴法,锅子里还有一口锅子,锅盖一打开,立刻会有蒸气冒出来,那一瞬间够让他连里面的小锅子一起换掉。
谢小玉正表演得起劲,就听到外面传来亚鲁的声音:“我没回来晚吧?”
下一瞬间,谢小玉的耳边响起莫伦老人的低语:“已经搞定了。”
谢小玉这才彻底放心。
亚鲁背着一只黄布袋进门,然后立刻将袋子放在地上,然后一包接着一包往外掏东西。
三个密宗和尚也顾不上谢小玉这边,全都跑过去帮忙整理那些材料。
此刻他们已经放心,知道谢小玉确实有本事,处理那些材料居然一次都没失败过,而且处理出来的东西全都是上品。
众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谢小玉仍在变戏法,并没有因为旁边没人而放松警戒。
突然谢小玉听到洪伦海轻声言道:“里面有几包东西被做了手脚,你最好小心点。”
谢小玉微微一愣,过了片刻,他朝着左右看了看,然后低头朝着脚下的地面传音:“莫伦大巫,你有没有看到他做过什么事?”
莫伦老人的鬼王就隐藏在地底下,时刻保护着谢小玉。
“没有,绝对没有,这家伙不可能逃过我的眼睛。”莫伦老人连忙回道。
谢小玉顿时明白,恐怕魔门中人对亚鲁也不放心,所以又准备一招。
谢小玉不清楚里面有什么,但是他知道一件事——身为炼药人,他必须先尝一口,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魔门炼药和道门炼丹不同,炼丹如果失败,一看就知道,出来的只会是废丹;魔门的秘药却不是这样,秘药都有毒,总有些东西除不干净。
就拿传说中的不死甘露来说,它既是天下最神奇的药,也带有天下最恐怖的剧毒,甚至连封印都做不到,最后是三大魔祖之一的大自在天强行吞下剧毒,用强横的法力镇压,正因如此,炼药之人尝一口药就成为天经地义的事。
“里面被动了什么手脚?”谢小玉向洪伦海问道。
“我又不是神仙,要测过才知道。”洪伦海没好气地回答道。
“这容易,告诉我哪件东西被做了手脚?”谢小玉离开药锅,朝着亚鲁走过去。
“那颗金色的珠子上就有。”洪伦海指点道。
走到亚鲁面前,谢小玉蹲下身子,将洪伦海所说的那颗珠子拿在手里,转眼间就收进芥子道场,但是他却攥着拳头,好像将珠子捏在掌心中。
三个密宗和尚都注意着手头上的事,亚鲁则将谢小玉当成自己人,所有人全都没有在意。
只过了片刻,谢小玉就得到答案。
“是毒,很厉害的毒,一旦服下就会渗透进骨髓,不过这东西不会立刻发作,好像可以凭外力控制。”洪伦海被称为毒手丹王,毒正是他最拿手的本事。
“这么说来,被下这种毒的人岂不是会任由那些魔道中人宰割?”谢小玉已经明白魔门的打算。
“应该是这样,看来玩这花样的人也不希望你们死。”洪伦海开着玩笑,因为知道里面是毒,他也就不在意,如果连这东西都搞不定,岂不是削了他毒手丹王的名头?
“那是当然!四个对秘药感兴趣的人,对现在的魔门来说绝对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别忘了,那些妖族过不来,魔门恐怕也一样,而魔门没有秘药的话根本就是三板斧。”谢小玉完全能理解魔门的打算。
“既然是毒药,那就是你的事,你得想办法解毒。”谢小玉肯定不会忘记洪伦海毒手丹王的名头。
“为什么是我的事?你不是擅长玩戏法吗?随便变个戏法,让人以为你将药喝下去不就行了?”洪伦海心中得意,但是他喜欢摆架子,偏要刁难一下。
“你当别人都是白痴?”谢小玉怒道:“别给我叽叽歪歪,赶快干活!”
第5章 阇罗木
亮闪闪、篆刻着精美花纹的银碗内盛满血红色浆液,并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谢小玉不明白这玩意凭什么称为“乳药”?明明就是浆糊,而且是难以下咽的浆糊。
魔门的秘药几乎都是这样,谢小玉是捏着鼻子喝下的,喝完后就拼命灌水。
好在这玩意并不是只有谢小玉一个人独享,和他一样倒楣的人还有很多,他挂单的寺里有三个密宗和尚和亚鲁,偶尔拉吉夫也会过来。
那天谢小玉第一次炼药成功后,三个密宗和尚待他就像待亲爹一样,而且不只寺院有人等着喝他的药,客栈里还有三个药罐子,现在谢小玉就是送药过来。
“这是什么玩意?”天蛇老人皱着眉头问道,明显对这黏糊糊的东西也没有好感。
“换血药。巫门没有脱胎换骨一说,虽然你们修练已久,但是身子骨未必有佛道魔三门中的练气弟子强。”谢小玉解释道。
相对而言,敦昆就没有那么啰嗦,他二话不说地拿起碗一口灌下去。
只是片刻工夫,敦昆就感觉浑身发热,身上顿时冒出一阵白气,那是毛孔喷出的水气。
“你这小子现在像煮熟的虾米般通红……厉害。”天蛇老人赞叹道,然后他看了看手中的银碗,也一口喝下去。
此刻敦昆早已经说不出话,他的身体劈里啪啦直响,汗液不停往外涌出,带着一股酸臭的味道,看起来和油脂差不多,而且颜色发黑。
“魔门的秘药果然霸道。”洪伦海的一丝分魂就藏在谢小玉的紫府中,所以他也看到这一幕。
这种药药力太强,那三个密宗和尚根本受不了,所以此刻是第一次验证功效。
“丹药好像也做得到。”谢小玉说道。
“丹药是滋养和补益身体,不可能修练的人给他们再好的药也没用;魔门秘药就不一样,是强行改变身体构造,和你之前搞出来的那套东西很像……我明白了,这就是魔门和玄门的区别。”洪伦海突然间心有感触。
“你快说。”谢小玉急问道。
“太古之时,先人观察天地万物,从斗转星移和日月交替中学会阵法,从风雨雷电和霜雪雾雹中学会法术,又从妖族的身上学会修练,但因为侧重点不同,所以才有玄门和魔门的区别。玄门是学,是师法自然;魔门是夺,直接掠夺他人的精华,丹道好像也一样。妖身上的东西不也是炼丹的好材料吗?”谢小玉仍旧不明白。
“那不一样,丹只是一颗种子,给你无限潜能,却没有哪种丹能让你直接成仙得道,即便是提升境界都做不到;魔门的秘药可不同,拿这种药来说,如果他们连着服下十剂,脱胎换骨这一层不练自成。”洪伦海现在对魔门秘药越来越感兴趣。
谢小玉却不认为秘药有那么神奇,道:“那是因为他们三个老家伙原本实力就强,一般人哪里承受得住这样的药力?不活活烧死才怪!就算那三个密宗和尚也做不到。能承受住这样的药力,恐怕早已经脱胎换骨,这药根本就是狗屁。”
洪伦海连连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我猜测这种秘药应该循序渐进,先稀释十倍,然后一点一点加重分量。魔门的秘药就这点好处,分量可以酌情加减。”
“你知道怎么稀释?”谢小玉眼睛一亮。
原来的药力太过恐怖,就算炼出秘药也没用,除了这些大巫,没人能承受得住,如果真的能够稀释,用途就广得多。
自从谢小玉知道这世上又新出一种佛不佛、魔不魔的教派,他就有了一些想法。
本来在谢小玉的计划中,这几位大巫应该先修魔,再修佛,现在都用不着,可以直接走这条路,既不是佛,又不是魔,同样也意味着既是佛又是魔,更何况他还发现魔和道之间也有一条暗中连通的路,那就是剑修之道,这样或许用不着转来转去,就可以直接融会贯通。
一旦佛道魔融合为一,魔门的秘药、道门的灵丹就可以同时使用,前者强化身体,后者滋养补益,修练的速度就会比现在快许多倍,也安全得多。
谢小玉正琢磨着,突然一道佛光从天而降,这是佛门信符,他扫一眼就明白,那是亚鲁所发。
谢小玉有些意外,他不知道发生什么急事,居然让亚鲁慌慌张张地找他。
“要不要我帮你把他弄过来?”莫伦老人转头问道。
“那是最好。”谢小玉点头应道,亚鲁已经被莫伦老人篡改记忆,还种下服从的念头,绝对不会泄漏这里的消息。
莫伦老人随手一抓,房间内顿时多了一道人影。
这一手绝对漂亮,连陈元奇那样的道君都做不到,这是巫门独有的法门,不属于天道掌控的三千大道的范畴。
“师兄,原来你在这里,你之前让我帮你打探的阇罗木和优昙花总算有眉目了。”一出现在房间,亚鲁立刻满脸谄媚地说道。
话音落下,几只手同时往亚鲁身上抓。
莫伦和天蛇两位大巫最紧张的就是寿命,敦昆虽然年轻,却也很在意这件事,听到这话,皆不由得激动起来。
“如果你不想被他们扯碎,那就快点说吧!”谢小玉也很在意,他不想听亚鲁废话,立刻催促道。
亚鲁慌了,因为搭在他身上的手全都非常有力,他有一种快被撕碎的感觉。
“这里的人每年都有个聚会,不过时间从来不确定,我刚得到消息,聚会就在三天后。”亚鲁连忙说出来意。
“三天之后?”谢小玉对这日期有些印象,他稍微想了想,立刻恍然大悟地道:“三天后不就是浴佛节吗?”
这是佛门最大的节日之一,整个婆娑大陆的人全都会庆祝,也是这里最大的集会,每户人家都会拿东西出来卖,卖得很便宜,这不只是互相讨个喜气,也可以为家里添一些平时舍不得买的东西,晚上更会聚在一起大吃一顿,所以这一天特别热闹。
“你们倒真会挑日子。”谢小玉苦笑道。
“在什么地方?”莫伦老人根本没心情开玩笑,他急着得到阇罗木和优昙花,这样就可以炼成长生秘药。
“铁壁城。”亚鲁这次学聪明了,连忙回答道。
谢小玉等人互相看了一眼,他们都知道铁壁城,那是离三连城废墟最近的城市,之所以叫铁壁城,是因为在建造这座城的时候是直接从三连城的废墟上搬材料——三连城最外圈的铁围墙——只要有残留下来,全被搬过去。
谢小玉朝着莫伦老人使了一个眼色。
莫伦老人顿时心领神会,暗地将鬼王召出来。
鬼王猛地扑向亚鲁的身上,扑通一声,亚鲁倒在地上,过了片刻,鬼王从他背后冒出来。
“他没骗我们。”莫伦老人点了点头,他已经搜过亚鲁的记忆。
“这也可能是圈套,别忘记他弄来的那些材料全被人做过手脚。”天蛇老人提醒道。
“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得准备一下。”谢小玉思索着:去肯定要去,问题是怎么去。
好半天,谢小玉才抬起头,说道:“天蛇大巫,你在我们身上全都种上追踪的印记,然后你留在外面,另外两位跟我一起进去。”
原本谢小玉还想让莫伦老人留下,不过考虑到敦昆未必愿意,所以最终他放弃这个念头。
三天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在这三天,谢小玉一直在做准备。
反正有人提供材料,谢小玉自然拼命要求洪伦海炼药,而他自己也有炼药,权当是练手,炼出来的药一部分自己用,另外一部分他打算用来交换东西,因为拉吉夫告诉他,那部《药经》就是在两年前的聚会上买来的。
三天后,谢小玉和拉吉夫、亚鲁一大清早就离开寺院。
此刻天刚微微亮,耶罗城已经热闹非常,这里的人同样会庆祝浴佛节,大街上到处都是人,路旁和郊外全是摊子。
谢小玉三人好不容易随着人流出城,穿过一片树林后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这才各自施展起拿手的遁法。
谢小玉当然是运用他化自在有无形剑气隐去身体,然后御剑飞行,那速度绝对不是另外两个和尚能比,更厉害的是他的剑遁无声无息、无影无形。
不过谢小玉并没有全力催动,一来他要等两个和尚,二来他也想看看他们的遁法如何,可这一看之下,他大吃一惊。
亚鲁的遁法非常特别,居然没办法高飞,只能贴地而行,不过他的身形化作一道流光,瞬间就遁出数十里远。
拉吉夫正好相反,一下子笔直地冲天而起,架势又急又猛,然后划出一道弧线朝着远处而去。
这两种遁法谢小玉都未曾见过,甚至没听说过,应该是新出现的遁法。
谢小玉对一切新的东西都很在意,因为大劫到来之时,他的敌人用的就会是这些手段。
看了片刻,谢小玉对这两种遁法终于有一些心得。
这两种遁法都有缺点,第一种遁法不能高飞,只能贴地飞掠,如果碰到树林就麻烦了;第二种遁法则很笨拙,整个人仿佛是用抛石机扔出去般,只能直来直去,根本没办法调转方向。
但是这两种遁法都有同样的优势——速度极快,消耗却极少。
说到速度,谢小玉认识的人中,恐怕只有洛文清、肖寒、青岚的遁法能够胜过这两个和尚一筹,洛文清、肖寒、青岚都是道门中年轻一辈的顶尖人物,这两个和尚却只是佛门中不受重视的角色,根本没办法比。
至于消耗就更不能比了,这两种遁法的原理都很简单,贴地飞掠的遁法类似于滑冰,整个人躲在一个空气罩内,阻力极小,又因为离地面近,可以轻松借力;另一种遁法则类似于弓弩,在冲天而起的阶段中一直加速,飞到高空时的速度就已经很快,这时候再化直为横,接下来就只要维持那速度,花费的力量要小得多,这是两种非常实用的遁法。
谢小玉的心头一动,觉得这两种遁法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他也可以创出类似的东西。
不只是谢小玉,洛文清、肖寒他们肯定也行,甚至连青岚、慕容雪、绮罗都做得到,需要的只不过是思路罢了,这让谢小玉有些迫不及待想回去。
不过谢小玉只敢这样想,并不敢这样做,因为他还没弄到阇罗木和优昙花,不但那三位大巫不会放弃,回去后对罗老和玛夷姆也不好交代。
从耶罗城到铁壁城有六千余里,谢小玉三人的遁术极快,在到达铁壁城的时候,太阳才刚升起。
从天上俯瞰,此刻铁壁城已经人山人海,郊外稍微好点,不过也全都是攒动的人头。
作为一座世俗城市,铁壁城比耶罗热闹许多,耶罗的佛寺众多,和尚的数量超过普通人的数量;铁壁城就不同了,这里住的大多是普通人,虽然也有佛寺,却只有三座,而且都散布在城外,离铁壁城还有段不近的距离。
这时,谢小玉有些明白魔门会选择在这里聚会的原因,这里确实比耶罗安全许多。
因为是世俗城市,谢小玉三人没有什么顾忌,径直飞入城内。
在一条无人小巷落下后,亚鲁突然说道:“师兄,我等还是装成普通人更合适。”说着,亚鲁从怀里取出三套衣服,他居然早就准备好了。
谢小玉拿过一件衣服套在身上,这三套衣服都宽大蓬松,穿脱起来容易得很。
等到换好装束,谢小玉摸了摸那头短鬈发,问道:“头发怎么办?”
“没关系。这里人人信佛、家家吃斋,天气又热,很多人都将头剃得和我们一样。”亚鲁连忙说道。
“那倒是。”谢小玉刚刚想起这里的和尚都不烫戒疤,用不着担心被人认出来。
“东西拿出来。”拉吉夫突然说道。
原本谢小玉没有听懂拉吉夫的意思,不过他很快就明白。
只见拉吉夫拿出一条又破又旧的厚毯子,亚鲁则拿出一只鼓鼓囊囊的布袋,里面显然装了很多东西,那只布袋绝对不是法器,只是普通的布袋。
谢小玉顿时明白,既然要装成普通人,肯定不能从纳物袋内掏东西,就算只是为了装样子,也要拿一只袋子。
“还有袋子吗?也给我一只。”谢小玉拍了拍亚鲁的肩膀。
亚鲁果然准备充分,随手递了一只袋子给谢小玉。
谢小玉将事先准备拿来交换的瓶瓶罐罐全倒出来,他也考虑到要掩人耳目,所以用来装药的全是普通的瓦罐和瓷缸。
收拾妥当后,谢小玉三人互相检查一遍,确定没有任何破绽后,这才走出小巷。 铁壁城人口大概有五、六万名,比耶罗多得多,但是城的规模极小,因为这里是世俗之城,四周有城墙围着,不过这城墙是铁铸的,也是一绝。
谢小玉三人落下的地方靠近城的边缘,所以出了小巷就看到城墙。
城墙果然是铁铸的,全都是大大小小的碎铁块,中间再用铁水浇铸让它们连成一体。
谢小玉快步走上前,伸出右手轻轻搭在城墙上。
这原本是三连城的一部分,三连城是远古中期建造,距现在已经有一百多万年,岁月沧桑,繁华不再,只有这些冷冰冰的铁块还存在。
莫名地,谢小玉的心头涌起一丝悲凉之感。
“师兄,我们快走吧,这东西没看头。”亚鲁在一旁催促道。
谢小玉这才想起现在不是发愣的时候,他这样实在太容易露出马脚,更何况他还有正事要办。
“你们带路吧。”谢小玉收回手。
亚鲁答应一声,走在最前面,他对铁壁城显然很熟,几乎不走大路,全都是从这条小巷穿进那条小巷。
作为一座世俗城市,这里有官府管理,所以不像耶罗那么乱,大街小巷倒是整整齐齐,不至于为了造房子连小巷都封了;也不像耶罗那样脏,至少街上看不到牛粪,而且这里的房子不只一层,因为人口太多,地方有限,只有往上发展。
在迷宫般的小巷绕来绕去,不知道绕了多久,两个和尚终于带着谢小玉拐进一家店铺。
这是一家卖干货的店铺,满屋子挂着干菜、干笋之类的东西,还有一些鱼干和腊肉晒在架子上,所以味道很重,谢小玉一开始很不习惯,差一点被熏出去,好半天他才明白这是故意的,为的是不让别人发现里面的秘密。
这里气味太重,一般人根本受不了,受得了且探头探脑的肯定不是一般人,而且这股气味沾在身上就是一种记号,不会引起怀疑。
谢小玉暗自点头,凭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两个和尚背后的组织确实不简单。
亚鲁朝着店铺的伙计打了声招呼,那个伙计显然认识他,所以并没在意,只是看了谢小玉半天。
“放心,这位是北地来的师兄。”亚鲁连忙解释道。
伙计没有多说什么,低头做自己的事。
两个和尚带着谢小玉往后走,穿过门廊,眼前豁然开朗,只见门廊后面居然是郊外,可见门廊有着类似挪移阵的作用。
“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这手玩得漂亮。”谢小玉暗自赞道,他绝对想不到联络处弄得那么隐密,真正交易的地方居然是在光天化日下。
谢小玉看了看四周,实在看不出这些人谁是魔道中人,谁又是普通人。
“那里有个空地。”亚鲁喊道,然后抖开夹在腋下的毯子。
“就在这里了。”拉吉夫也朝着那边跑去。
将毯子铺在地上后,亚鲁稀里哗啦将袋内的东西全都倒出来。
“师兄,你那些东西呢?”拉吉夫朝谢小玉问道,他不清楚谢小玉打算一个人摆摊还是由他们代劳。
“我对这里不熟悉,麻烦你们了。”谢小玉干脆将手中的袋子放在亚鲁两人面前。
“你打算换点什么?”亚鲁问道。
“不是说这里会有阇罗木、优昙花吗?我就要这个。”谢小玉的目标明确。
“我帮你问问,不过这些东西可换不来那两样神物。”亚鲁有些为难。
“只要知道谁手中有就可以了。”谢小玉拍了拍亚鲁的肩膀。
“师兄不会是想……”亚鲁做了一个杀人的手势。
魔门讲究自我,魔道中人一切都为自己,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所以杀人越货是常有的事。
“如果能想办法换到手,那是再好不过,实在不行……”谢小玉没有说下去。
这一次谢小玉带了三位大巫过来,一位潜伏在远处,两位就在他身旁,为的就是阇罗木和优昙花,他们势在必得。
“有那两样东西的人,绝对不容易对付。”亚鲁低声提醒道。
“放心,我另有准备。”谢小玉使了一个眼色。
亚鲁顿时明白了,他见过那几位大巫。
“我打算四处走走看看,你们对这里熟,有什么建议吗?”谢小玉并不打算待在这边,守摊子是最无趣的事。
“你要什么?”亚鲁问道。
谢小玉被问倒了,他确实没想过。
谢小玉已经得到《药经》,他还从这两个和尚手中得到不少魔门典籍,不过那都和《药经》差不多,属于杂学之类的典籍,并没有功法。
谢小玉听两个和尚说过,组织对功法控制得很严,他们修练的仍是原来的那套佛功,只是被教中一位高人指点过,变成现在亦佛亦魔的模样,除此之外,就只学了几种法术,其中包括他们刚才用的遁法。
“要不然,我们找那位高人让他也指点你一番?”亚鲁一心想拍马屁。
“用不着。”谢小玉当然不同意,他也有类似的本事,他化自在有无形剑气就有这样的妙用。
谢小玉甚至怀疑魔门已经有了一套完整的体系,可以衍化万法,他化自在有无形剑气就带有这种能力,那位高人可能练成与之相似的魔功。
谢小玉对其他东西都没有兴趣,首先他不缺钱,也不缺天材地宝,至于魔器……他手上的那把刀轮还没搞定,一个六欲天魔的分身投影就弄得他欲仙欲死,他哪里敢再请一个来?
“你们自己看着办。”谢小玉干脆不费这个心思。
“没问题,这边就交给我们。”亚鲁连忙说道。
谢小玉很干脆,立刻走到旁边的摊子,蹲下身子看起来。
那个摊子卖水果,摊主是一个中年人,也是一头极短的头发。
看到谢小玉对自己的摊子感兴趣,那摊主立刻贼眉鼠眼地对谢小玉低声说道:“我这红果绝对是最好的,不信切开看看。”
谢小玉顿时明白这位想必是“自己人”,把他也当做“自己人”了。
摊子上什么水果都有,只有角落放着一箩筐红果,看起来很不起眼,有些甚至已经压烂。
谢小玉拿了一颗红果,稍微用点力,喀嚓一声掰开一颗红果,里面顿时掉出一颗龙眼般大小、半透明的珠子。
这是舍利。
谢小玉看了那一篮红果一眼,少说有两百多颗红果,如果每一颗红果内都有一颗舍利,这摊主就实在太缺德了,不管是杀人得来的还是挖坟得来,都很丧尽天良。
不过谢小玉确实很心动,毕竟舍利是好东西,一颗舍利不但代表精纯的佛力,里面还有传承。
谢小玉并不在意佛力,现在有了金螺,境界提升根本不是难事,那点佛力只是锦上添花罢了;他也不缺功法,他在意的是舍利中那份感悟和对大道的理解。
“这些红果都是什么味道?”谢小玉问道。
反正这里没有别人,他就算开口也没关系,至于他的口音和婆娑人不同也没关系,在这里摆摊的人全都见不得光,谁都不可能告发谁。
“我也不知道。”那个人咧嘴笑道:“反正这都是好东西,你自己看吧。”
谢小玉微微皱了皱眉毛,他原本想有的放矢,挑几种对他有用的传承,但是现在不可能了,他不知道这个人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不说,犹豫片刻,他将手伸进篮子。
谢小玉正打算随意挑几颗红果,突然他感觉到其中一颗红果深深吸引着他,就拿起那颗红果,刹那间他就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颗红果中的传承竟和谢小玉体内的琉璃宝焰佛光产生共鸣,他不知道这是该有的反应,还是他的情况比较特殊,不过他现在没空研究其中的奥妙。
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红果上,感应变得越来越清晰,谢小玉看到一团火焰,一团琉璃般晶莹剔透的火焰,氤氲流转的火光中隐约可见八种色彩。
谢小玉从九空山真君身上得到的传承只有七色,这颗红果的传承更强一点,不过强得不多。
谢小玉犹豫一会儿,最后将那颗红果放在旁边,又伸手到红果堆里翻找起来。
七色、七色、八色、九色……一颗又一颗红果被谢小玉放在旁边,修练琉璃宝焰佛光的人不少,没多久,谢小玉已经挑出六颗红果。
突然谢小玉心头一震,在他右手边的一颗红果散发着极其微弱的感应。
这情况太奇怪了,能留下舍利的至少是上师级的人物,所以谢小玉要不没感应,意味着舍利的传承并不是琉璃宝焰佛光,要不就有很强的感应。
谢小玉用力掰开红果,露出里面的舍利,发现这颗舍利很通透,就像一颗水晶珠子,要非常仔细看才能看出里面隐隐约约有些淡淡的颜色。
谢小玉的心一下子狂跳起来,当然表面上肯定不会显露出来。
谢小玉又偷偷看了看手中的舍利,那颜色很淡,但还是有,如果仔细看还能够分辨出颜色。
谢小玉的心跳变得越来越快,因为他看到一点黑色。
琉璃宝焰佛光最初是七种颜色,也就是红、橙、黄、绿、青、蓝、紫,这又称为彩虹七色,或者七彩虹光;而这七色合一就是白色,也就是第八种颜色,所以修练琉璃宝焰佛光,八重是一道关卡;而第九种并不是颜色,而是反光,能够反射所有的光,也就是银光。
由光转为反光这是一道大关卡,所以琉璃宝焰佛光有“八重好练,九重难修”的说法。
第十种更难,仍旧是反光,能反射单一颜色的光,也就是金光。
严格说来,金光并非只有一种,红、橙、黄、绿、青、蓝、紫全都有各自对应的金光,所以金光千变万化,数不胜数。
修练到这里,就已经称得上是圆满。
第十一种是灰,物极必反,阳极阴生,光明的背后是黑暗。
最后一种是黑色,代表着光明的终极,同样也代表着寂灭,修练到这个地步被称作为大圆满。
这颗舍利十有八九是佛门大能飞升时所留下,这位大能修练的琉璃宝焰佛光已经到大圆满的境界,离返璞归真、化尽入无也只有咫尺的距离。
“这颗红果怎么卖?”谢小玉问道。
那摊主想了想,然后嘿嘿一笑,说道:“阁下倒是会挑——”
谢小玉连忙打断那摊主的话,因为这明显是想抬高价钱,他如果知道这颗舍利的珍贵之处,绝对不可能拿出来卖。
“你用不着唬我,大家有来有去,你给我便宜,我也给你便宜。”谢小玉回头看了自己的摊子一眼。
“是啊!今天是浴佛节,大家沾个喜气。”亚鲁也帮着谢小玉说话。
那摊主显然认识亚鲁,或许说不上名字,不过在以前的聚会上见过面。
那摊主想了想,然后欠身在谢小玉三人的摊子上翻找起来,一会儿拿起这只罐子闻一闻,一会儿拿起那只瓶子嗅一嗅,最后他拿起三只罐子朝着谢小玉扬了扬。
“你这家伙太喜欢占便宜了!”亚鲁感到肉痛,那都是提升修为的秘药,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
舍利内蕴含佛力,同样可以提升修为,不过顶多提升到上人境界,相对于道门,就是真人境界,再往上,舍利内的佛力就只能用来补充消耗,不能用来提升修为;可这些秘药不一样,任何境界都有用。
“算了,给他吧,反正也就一次交易。”谢小玉冷冷地说道,他当然不能表现出占了便宜的模样,只能闷声大发财。
有了这么大的收获,谢小玉站起身就走,做人可不能太贪,再说剩下那些舍利他根本就没感应,谁知道里面有什么?
太阳升到头顶,婆娑大陆本来就热,此刻更是热得人难受,不过众人的热情超过天气的热度,人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发多起来。
谢小玉仍四处乱逛,他已经将那边的摊子全都逛了一遍,然而他再也没找到看得上眼的东西,无聊之下,他干脆逛到其他地方。
“师兄!僧伽罗师兄。”远处传来亚鲁的叫喊声。
谢小玉转头,只见亚鲁急匆匆地朝着这边赶来,他连忙迎上前,问道:“卖花和木头的人来了?”
“来了!不过没花,只有木头。”亚鲁连忙说道。
谢小玉皱了皱眉头,觉得这真是一件麻烦事,没有优昙花,就算得到阇罗木也没用,不过这种东西全都可遇而不可求,一旦出现,肯定是拿到手再说。
“他有没有说想换什么?”谢小玉问道。
“那人不换,他好像要找人帮他炼制东西。”亚鲁有些为难,怕谢小玉怪他没有尽力。
谢小玉根本没注意亚鲁的语气,反而兴奋地问道:“他也想炼长生秘药?”
在谢小玉想来,那个人肯定是看到摊子上各种秘药才找上门来,然后亚鲁就来找他。
“不是,他好像是要炼一件法器。”亚鲁连忙说道。
谢小玉顿时大失所望,同时他的脑子里闪过三件魔宝——阇罗遮犁珠、阇罗刹帝空灭轮和阇罗魔焰地狱。
阇罗木是无中生有之物,又是从虚空中幻化而成,能够虚实相生、能够在有无间变幻,还带有一丝空间特性。
阇罗木可以炼制很多种法宝,但是这三种最为强悍。
阇罗遮犁珠是一件空间类的魔宝,拥有类似于虚空无定曼荼罗的能力,可以在虚空中穿行,能够出入各界。
阇罗刹帝空灭轮是一件攻伐魔宝,拥有的能力和阇罗遮犁珠正好相反,能够破灭虚空,让一切重化虚无。
阇罗魔焰地狱则是一件既有空间特性又能用于攻击的魔宝,效果和巫门禁法化身天地有几分相似,可以把人拉入一个充满魔火邪焰的空间中。
严格说来,这才是阇罗木真正的用途,用来炼制长生秘药绝对是浪费。
谢小玉正在思索,耳边突然响起莫伦老人的声音:“目标出现了?”
“你们在哪里?”谢小玉不答反问。他和两位大巫并不是一起来的。
“我们在城内。”莫伦老人有些不悦,他现在急着知道阇罗木的下落。
下一瞬间,谢小玉就看到一座小阁楼,那是一座很小的阁楼,四周全是屋顶,阁楼很小,只能挤下一个人,所以莫伦老人在里面,敦昆则躺在天窗外的屋顶上。
这是莫伦老人传过来的影像,让谢小玉知道他们的藏身处,万一出了什么事,互相能有个照应。
“你们倒是会找地方。”谢小玉说道。
“别废话!有阇罗木的那个人出现了?”莫伦老人显得异常严肃。
“那人打算炼制一件魔宝,看来不可能和我们交换了。”谢小玉叹道,不过他并没有感到失落,毕竟就算对方愿意换,他也拿不出价值相等的东西,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打算抢。
“我和你一起去看看那个家伙。”莫伦老人说道。
莫伦老人的意思是让他的鬼王附在谢小玉身上,他本人是不会冒险的。
“我也去。”敦昆懒洋洋地爬起来。
“用不着,我绝对不会在城内动手。”谢小玉不打算让两位大巫露面,这样太显眼了。
“万一那个人跑了怎么办?”莫伦老人心里焦急,自然就往坏处想。
“先在他身上种下印记,你说过的,巫门的印记佛门没办法消除。”谢小玉提起莫伦老人曾经说过的大话。
这下子莫伦老人没办法坚持,他总不能说那番话是吹牛。
下一瞬间,谢小玉打了一个寒颤,感到身上凉飕飕,鬼王已经附在他的身上。
莫伦老人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直接让鬼王附在他身上,谢小玉知道莫伦老人这是在报复,好在谢小玉已经不是第一次被鬼附身,以前洪伦海就经常躲在他的紫府中,即便现在洪伦海有肉身,也放了一缕分魂在他身上,更别说他手上戴着的戒指还附着一头六欲天魔的分身投影,这比鬼要猛多了。
“我们回去。”谢小玉转头对亚鲁说道。
那个人就在原来的区域,离他们卖药的摊子有点远,大概有百余丈的距离。
“就是那个人!三角眼、魔钩鼻、尖下巴,身上穿着一件洒金长袍。”亚鲁站得远远的,他知道谢小玉肯定会出手抢夺,身为一个聪明人,他不想参与其中。
谢小玉也明白亚鲁的想法,如果他强行命令,亚鲁肯定会服从,不过没必要。
说真的,亚鲁虽然是魔道中人,一开始对谢小玉也没安好心眼,不过相处下来还算融洽,他为人殷勤,做事也妥帖,绝对是个很不错的手下。
谢小玉喜欢收手下,从天宝州开始他就收了一大堆手下,要不是两边立场不同,他或许真的会收下亚鲁和拉吉夫。
让亚鲁留下,谢小玉径直走向那人。
那是个卖杂物的摊子,实际上卖的是各类法器。
佛门的法器与众不同,因为炼器之法也是得自魔门,而魔门炼器很多是用血肉骨骸,这让佛门中人难以接受,不过他们也没舍弃,改成用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炼制法器,而且因为是用自己的血肉炼成,所以佛门法器全都极有灵性。
别人得到佛器,能不能用要看缘分,如果有缘,即便是肉身凡胎,也能运用自如;如果没有缘分,就只能强行抹去法器中的灵性,不过这样一来,虽然能用,神效却会大减。
佛门法器是赌运气的东西,所以谢小玉并不感兴趣,但是现在他不感兴趣也得感兴趣了。
装作闲逛的样子,谢小玉蹓跶到那个摊子前,随手翻着摊上的东西。
三角眼正在和摊主说着什么,好像是讨价还价,不过谢小玉并不会当真,因为稍微重要的交谈都会用上传音之术,或者干脆用传心术,绝对不会发出声音。
突然,谢小玉耳边响起莫伦老人的声音:“好像已经有人比我们先下手,这个家伙的身上被下了很多印记,少说有十几个。”
“十几个印记?”谢小玉皱起眉头,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
“你看得出这家伙的境界吗?”谢小玉问道。
“看不出来,他好像有什么特殊的法门,可以将气息都收敛起来,不过我不觉得他有什么危险。”莫伦老人回道。
谢小玉若有所思,不会给莫伦老人危险的感觉只有两种可能——要不此人的实力太高,已经远远超出莫伦老人能够感应的境界;要不就是比莫伦老人差得多,只是上人或者上师。
谢小玉突然想起像阇罗木这样珍贵的东西被一个上师得到,只有傻子才会到处宣扬,让所有人都知道,要不然就是另有图谋。
“你觉得这是一个圈套?”莫伦老人立刻猜到谢小玉的想法。
“不管是不是圈套,先给这个家伙种下印记再说,反正他身上已经有那么多印记,也不缺我们这个印记。”敦昆不知道什么时候插进来。
谢小玉并不感到惊讶,这三位大巫之间肯定有某种特殊的联络方式。
“也好。”莫伦老人对长生秘药太过急切,明知这样做有风险,还是一口答应。
谢小玉想阻止莫伦老人已经来不及,一道微不可查的神念落在三角眼身上。
三角眼好像毫无所觉,但是谢小玉总觉得此人有意无意看了他一眼,他不敢动,只能装出在摊子上翻找的模样。
这一翻,还真让谢小玉发现一件有趣的东西,在摊子一角放着一枚锈迹斑斑的薄铁环,这玩意应该是一枚刀轮。
刀轮是婆娑大陆独有的兵刃,后来传到中土,因为用法和飞剑一样,所以大家也把它归入飞刀、飞剑中。
谢小玉轻轻拿起铁环,这东西是一件佛器,正面印着一圈火焰纹,火焰中隐约可见许多细小的梵文,背面是毗沙门天咒,虽然生锈得厉害,那些符文却非常清晰。
“这东西多少钱?”谢小玉问道。
谢小玉是真的想买,因为刚才拿起刀轮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到另外一枚刀轮突然躁动起来,那枚刀轮内潜伏着六欲天魔分身投影,几年来很少有反应,但是每一次有反应的结果都很不得了。
“你随便扔点什么就可以了。”摊主根本顾不得搭理谢小玉,这边才是大生意。
谢小玉能捡便宜自然高兴,他随手放了补血生肌的药膏,拿起那枚刀轮就走。
铁壁城中央有一座异常华美的宫殿,四周浑圆,顶部尖锐,如同葱头般的巨大圆顶,四周那繁复的华丽装饰和那略带粉红的大理石外表全都充满婆娑大陆独有的风味。
铁壁城属于巴恰尔邦,这座宫殿是巴恰尔邦的土邦王莫斯塔法的行宫,不过此刻聚集在这里的却是一群和尚,为首者是看起来和莫伦一样老迈、满脸寿斑的老和尚。
这个老和尚上身赤裸,身上几乎没肉,完全是皮包骨,他紧闭着双眼,却仿佛能看见般,此刻他正站在窗口眺望着远方。
“魔门实在太肆无忌惮了!我们只扔了一点饵下去,就引来这么多鱼,这已经是第几条了?十五还是十六?”老和尚自言自语道。
“可惜只是一些小鱼,真正的大鱼根本不会上钩。”在旁边一位身披七宝袈裟的大和尚显然看不上眼。
“有大鱼!刚才那条小鱼可不简单,他身上好像藏着什么东西,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我却感到很棘手。”老和尚感应能力惊人,这已经不是法术那么简单,而是涉及道。
“连您都感觉棘手?”
“看来真的有大鱼出现了!”
“不过鱼再大也没用,这次可不只有我们动手。”
所有和尚全都围拢过来,凑到窗口前眺望着远方。
佛门有五感神通,这些和尚全都是禅师境界,肯定已经修成五感神通,光凭这一点,佛门就比道门占优势。
“那个人有点特别。”其中一个和尚看出破绽。
“确实很特别,这个人刻意掩盖住外貌,应该不是我们这里的人。”老和尚虽然闭着眼睛,却比其他人看得更清楚。
“这个人的来历被彻底掩盖,我什么都占不出来。”身披七宝袈裟的大和尚一脸愕然。
此人一开口,原本暗中占算谢小玉来历的人全都不再白费心思,整个婆娑大陆可没几个人敢说在这方面能和这个大和尚相比。
“当初如果通知中土那边,或许会好一点。”老和尚辈分高、面子大,所以他能说这样的话,并不担心那个大和尚会不满。
论实力,佛门已经超过道门;但是说到占卜凶吉、推演天机,佛门就比不上道门,这就和道门在空间秘法方面比不上佛门一样。 就因为差了一筹,所以对于即将到来的大劫,道门早在七、八年前就已经知道,佛门却是在天宝州发生变故后,这才知道大劫临近。
“能拨乱天机,让刚索禅师的占卜失效……这人会不会来自中土?魔门应该没有这样的本事。”站在外圈的一个和尚提醒道。
“那可未必,并非只有道门可以让我的占卜失效,别忘记还有巫门,那帮人的手段诡异莫名,所用的力量我们都不熟悉。据我所知,最近好像有不少巫门的人跑到我们这里来。”大和尚觉得有点不同,他没感应到有人扰乱天机,而是天机不显,这不是道门的手段。
因为认定那是魔门中人,所以在场这么多高僧,居然没有一个人往应劫之人上想。
“这倒有可能,不过……没有证据的话,我们暂时不能动他们。”老和尚长叹一声,有大巫卷进这件事让他感到束手束脚。
巫门不同于妖族、鬼族和魔门,因为没发生过轰轰烈烈的大战,也没有巫界,所以大家都不在意巫门,结果最后巫门反倒成为佛、道两门之外最强的一方势力。
整个蛮荒都是巫门的天下,更有一个国家阿布哲有好几千万人口;在北方诸国,巫门的势力也不小,那里的人明着皈依佛门,暗地里仍相信巫术,各个部落都有巫师,而且权力极大,所以两边没有正式敌对之前只能争取,绝对不能将对方赶到敌人那边。
“真是让人烦闷,明知道可能是个祸害却不能碰。”一位年轻和尚轻声嘀咕道。
“这些巫门的人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大和尚转头问道:“你们有人知道吗?”
“也是为大劫而来,他们大部分是从阿布哲来,也有一些是从北方的塔丹、纳尔真来的,这些人的身分都不低,所以各位宗主不许我们碰他们。”一个肥头大耳的和尚显然负责这类事,所以知道得非常清楚。
突然这和尚想起什么,又说道:“好像有几个大巫来求取佛法……我记得他们是住在耶罗,之前有人提到他们到处找人解释佛经,结果还是弄不懂。”
“想必那几个大巫年纪都大了吧?”老和尚一下子就猜到其中的奥妙。
“都已经是大巫,还能转得过来吗?我没听说有人成功过。”
“是啊!巫门为天道所唾弃,虽然佛门广大,却也不是人人可度。想入我佛门,他们得先散去一身巫法,恐怕不等他们修成佛法,寿命就已经到头了。”
众和尚当然猜得出老和尚的意思,却都不相信。
“有人成功过。”老和尚淡淡地说道。
“怎么办到的?”大和尚顿时来了兴趣。
“先修魔,然后由魔转佛。”老和尚说出的答案,和谢小玉琢磨出来的办法一模一样。
众人顿时明白了,老和尚想告诉他们,那几个大巫十有八九是魔道中人。
一想到可能要对上三位大巫,众和尚都感到头痛起来。
大巫如果拼命的话,绝对可以一命换一命,哪怕是修成阿罗汉位的大德,也挡不住大巫拼死发出的诅咒。
和尚一般都不怕死,因为佛门有转世重修之法,死只不过是重入轮回罢了,而且如果是为大义而死,因果报应,来世绝对会得到善报;可一旦被大巫拼死诅咒,就没办法转世,甚至有可能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老和尚也猜到众人的反应,他轻叹一声,说道:“但愿那三位大巫不会和我等为难,万一不幸……他们就交给我吧!” 老和尚一脸决绝,旁边那些和尚全都双手合十、口诵佛号。
这才是真正的超脱!
在场的全都是禅师,对佛法领悟精深,平时说法时都能说得天花乱坠、地涌金莲、万妙纷呈,随口一句偈语都能直指本心,但是真的要他们面对寂灭空无,他们才发现一切都是假的,其实他们什么都放不下。
“阿弥陀佛。”老和尚念了一声佛号,神情中多了一丝忧虑,他并不是为了自己而忧虑,他担忧的是佛门。
这万年来,佛门顺风顺水,已经超越道门成为天下第一,这自然是好事,却也隐伏危机。
佛门有转世的法门,修行有佛法指引,又不用分心修法术,境界到了,神通自生,大乘教派就更不用说,还有信念愿力可以借用,修练起来轻松无比;反观道门,灵气越来越稀薄,筑基用的天地精气越来越难得,对天地的感应越来越微弱,修练起来异常艰难,却又不肯走神道之路,所以越来越势弱。
原本佛门中人都觉得这样不错,但现在看来佛门的选择根本就是错误。
修练太过容易让佛门中人产生惰性,对佛法的理解也浮于表面,老和尚身边的这些人就是最好的证明,过了今天,这些人肯定会修为停滞,因为他们的信念已经有所动摇。
老和尚的心情异常沉重,此刻他对佛门的辉煌产生了怀疑。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