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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万里 / 2024/10/05 01:18 / 685 / 81
【小说】杀尽江南百万兵

晴空万里 / 发表于: 2024/10/05 03:05:50

(十四)玉簪
  师杭又一次被强迫着上了马。
  男人只是随意用手掌掐着她的腰肢,轻松一举便将她送到了马背上。然而,师杭还未坐定,胯下那匹乌骊马就开始狂躁不安起来。
  马儿双鼻喷吐,不断发出阵阵嘶鸣声,前蹄又在原地刨了几下,似乎想赶快将背上的生人甩下去。
  师杭当即惊出一身冷汗。幸好旁边还有个人离她不远,她也不管抓的是什么,只死死拽着不松手。
  “泥炭!”
  孟开平沉声斥了一句,旋即一把扯过缰绳朝师杭吼道:“你拉着我作甚?握缰!”
  师杭这会儿都快趴在马上了,被男人一吼才发觉原来自己一直拽着他的衣襟,赶忙松开手接过缰绳。
  那战马被主人训斥了,却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它从未被孟开平以外的人骑过,出于本能,自然不会对师杭有任何好感。
  直到孟开平也上了马,它才逐渐安稳下来。师杭注意到,它甚至还十分通人性地扭头瞅了一眼,满眼都是对她的嫌弃。
  ……服了,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马。
  孟开平也注意到了他的坐骑此刻极不愉快,便开口责备道:“你这女人根本就不会驭马,泥炭向来乖驯,怎么你一上来它就发脾气?你方才是不是揪到它鬃毛了?”
  师杭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怎么连马儿心情不好都能怨她?于是她立刻回嘴道:“你发什么神经?我往日骑的可是宫里赏赐的贡马,一匹之数不下百金,哪里会像你这匹疯马似的……啊!”
  不知是不是男人故意的,她话音还没落,胯下那畜生竟又突然发起狂来,往前猛冲了好几步。
  “吁!”
  师杭吓得半死,孟开平却很快游刃有余地将马制住了。他低头看向怀中瑟缩着、面色苍白的少女,打趣道:“泥炭可听得懂人话,你最好注意言辞,不然它趁我不在迟早要报复你。”
  像是在回应主人的话一般,那马又及时扭头,挑衅似的瞅了眼师杭。
  “……”
  师杭这回是真没话说了,因为根本不能用常理来推断这男人,包括他身边的一切物什。还有,“泥炭”这名字,怎么听都十分土气,根本不适合称呼战马,反倒像给村里阿猫阿狗起的外号。
  “果然跟你似的,没章法的泥腿子。”
  师杭小声嘟囔了一句,旋即挺直了背,刻意同身后的男人拉开距离。
  方才,男人结实的身躯紧紧贴在她身后,像一堵墙,莫名带来一种安心可靠的感觉。可她很抗拒这种感觉。
  孟开平没听清师杭嘟囔的话,但猜也能猜到,十有八九是骂他的。于是他轻哼了一声,见后头的行李都齐了,也不再逗留,打马便向城内而去。
  * 这回男人骑得并不算快,师杭甚至还敢睁开眼看看周遭的景色。
  凡所经处,兵士们皆单膝跪地恭敬行礼,直到他们远去才敢起身。师杭见状,内心既疑惑又不安。
  此行只是一小队人罢了,领头的便是这男人。可这样体面的排场根本不是寻常人能有的,所以,这男人的官职究竟有多高?
  他样貌虽然不够俊秀,又因为长年的风吹日晒显得有些沧桑,但相处下来,师杭直觉他最多大她十岁左右。因为年少气盛做不了假,倘若他已及而立,有些言行是万万不可能做出来的。
  时至今日,师杭连男人的名姓都未曾知晓。一则是他没有主动提起,二则是师杭下意识逃避。
  她想,无论他是谁,她对他的态度都不会有半分不同。
  他们从大营出发,一路未停。师杭原以为自己会被送到一处陌生之地,可她万万没想到,她会被送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下马后,孟开平指着头顶的牌匾问她:“怎么样,还认得出么?”
  师杭怒瞪他:“这是我家,你说呢?!”
  眼前这处府邸正是从前的师府,她自小生活的地方。只不过如今门口换了副崭新牌匾,上书叁个大字——元帅府。
  师杭越看越觉得荒谬,孟开平却抱着臂十分满意道:“既然认得,那你今后就住这儿罢。”
  好不容易将金贵的鸟儿捉出笼,一时半刻还真不知该如何安置。好在他连这笼子也一道霸占了,且让她回自个儿笼里待着罢。
  师杭自然不觉得他是好心,便抗拒道:“鸠占鹊巢,我不住此处。”细论起来,这里也算不得她家了,她已经家破人亡了。
  可孟开平才不会顾及她的小心思,他打定主意要将她安置在这儿,便径直拉着她朝里走去,边走还边感叹道:“啧,你家还真不小,上回来竟没细看,一方大员果然气派……这么多院子,你从前住哪间?”
  师杭不想搭理他,然而这男人认起路来也跟狗似的,稀里糊涂竟摸对了地方。
  孟开平一见此间满院落的花花草草便肯定道:“啊,一定就是这儿。”
  说着,他还抬头看了眼门上的字。师杭以为他会将“露华阁”叁个字念出来,结果认了半天他也没吭声,显然是没认出个所以然来。
  师杭原先并不知道他出身究竟如何,眼下一见他根本大字不识,便更加瞧不上。
  男人严严实实挡在路前头,她推不动便只得绕过。待她缓步踏进荒芜寂寥的露华阁,望见此处的一草一木,霎时悲从中来。
  物是人非,物是人非。
  重重粉垣内,茂林修竹依旧,人却都已不在。抄手游廊边的小石子路、假山池塘中的碧叶粉荷、丛丛茶花旁的秋千架子……这些她从前熟视无睹的景象,此刻再见,恍若隔世。
  孟开平见这姑娘自顾自往里走,跟丢了魂似的,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紧她。他随着她,一路穿过小院拾阶而上,即将步入闺房前却被喝止住了。
  “不许跟进来。”师杭倔强道。
  孟开平瞧她分毫不让地挡在门边,防贼一样防着他,便嗤笑道:“有这个必要么?现下跟我整什么外男不得进闺房的大道理,未免也太迟了罢?咱俩都一个榻上睡过的了……”
  后面分明还有一队人跟着,他居然恍若无人般说这些!师杭更羞恼了,正欲推他出去,却见男人一个箭步上前,直接搂着她进了屋子,将大门一阖。
  窗扇未开,屋内有些暗沉。师杭气闷极了,懒得跟这男人掰扯,只大致扫了一眼屋内陈设,心头有些诧异。
  她这屋子虽然有人闯入过的痕迹,但似乎并未遭受洗劫,因为博古架上还有梳妆台上摆放的值钱物件分毫不少。
  揣着重重疑虑,她缓步走到妆台前打开层层屉子与木盒,结果心中更惊讶了——里头的金银、玉器、宝石居然也都还在。
  难不成这群叛军只当钱财是身外之物,视若烟云、毫不动心?师杭正蹙眉想着,一偏头却见男人也厚着脸皮凑到她的妆台旁,正捏起一支玉簪,满眼稀奇地打量着。
  呵,什么不动心,简直贪得连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师杭看他那幅没见识的模样就心烦,而他拿着的那支簪子又恰好是她往日最常戴的,立刻一股子无名火烧上心头。
  约莫是近墨者黑,她这几日脾气总不大好,过往学的修身养性之道全然无用。这一怒更昏了头似的,她想也不想,直接抬手去夺。
  其实也不怪孟开平稀奇,观赏女儿家闺房这种事,他毕竟还是头一回干。甫一踏入此地,只闻缕缕淡香萦绕鼻间,熏熏然几欲醉倒;而房中的装饰摆件,目之所及无一处不精致华美;至于师杭的花梨妆台,那更是教他大开眼界。
  各类钗环饰品堆了好几屉子,成套的头面封在盒中,垒了一层又一层。有些宝石和玉器,孟开平见了只觉得耀目逼人,却根本不敢估价。相比较起来,金银倒算不上其中值钱的了。
  这小娘子果真是金山银山、锦绣绮罗堆出来的,谁养了她,一个不小心就是倾家荡产的事儿啊……
  想着想着,孟开平的目光不自觉就定在一支素色细簪上。
  那簪子一头镂的似乎是朵茶花图样,他越瞧越眼熟,便想要拿近细观一番。然而他刚刚举起那玉簪,一旁的少女却突然恼了,竟伸手来夺。
  以孟开平反应之敏捷,她自是夺不成的。可谁能料到,偏偏男人避开后指尖一滑,簪子不慎坠落在地,发出一声泠然脆响。
  孟开平呆住了。
  玉器不经摔,更何况是这么细巧的簪子。他望着地上碎成好几节的玉簪,半晌,才磕磕巴巴道:“这……我、我不是故意的啊……”
  师杭也没想到会这样,她立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碎玉拾起。孟开平看她垂着头十分委屈的模样,又怕她划伤手,便也赶忙蹲下来。
  “哎,你别碰,我来替你拾。”
  他想推开她的手,结果却因为太过慌乱,力道没拿捏好,居然直接一把将少女推倒斜倚在地上。
  师杭彻底惊住了。她歪坐在地,双眸茫然地看向他,片刻之后,突然掩面哭了起来。
  一时间,孟开平连解释都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完了完了,东西是他打碎的,人也是被他弄哭的。虽说都是无意失手,但他一个大男人总不好推卸责任罢?
  面前的小娘子越哭越惨,孟开平听着她的哭声,不由得恍惚想起他幼时在村里胡闹,和伙伴一起装鬼捉弄小姑娘然后扯她们头发的破事。
  那时老爹是怎么教训他的来着?
  “……你还真是能耐了!老子天天让你吃那么多饭是让你欺负女娃娃的?臭小子,你娘要是还活着,见了你这损样儿都能拿刀剁了你!”
  “……平子,我跟你说过多少回,女娃娃都是瓷做的,轻易碰不得。你胡打胡摔惯了,敢这么对人家就是欠抽!耳朵长屁股上了!”
  孟开平突然觉得耳朵一痛,好似老爹正狠狠揪他似的,当即不敢再耽搁,挪到师杭旁哄道:“别哭了成吗?算我对不住你。我和兄弟们推推搡搡惯了,方才那力道真不算大……”
  “这样,要不你推回来?你要是推不动踹我也行……还有、还有那簪子,我会赔给你的,我发誓!”
  “赔?你如何赔?”闻言,师杭哽咽着反问道:“那簪子是我爹爹送我的,你便是再买一支也不可能一样了。”
  孟开平心想,嘿,我还就不信了,什么了不得的簪子能全天下独一份?于是他信誓旦旦道:“我说赔你便赔你,不就是山茶花么,算不上什么稀奇的。”
  “算不上什么稀奇……呵。”
  师杭忍不住冷笑一声。这簪子是她爹爹亲手雕刻的,她倒要看看这男人如何寻来相同之物赔给她。
  孟开平将那几节碎玉尽数收了起来,拉着师杭起身。闹了这么一通,他也没心情再多留了,只想着脚底抹油赶紧溜。
  于是他便打了个哈哈道:“待会儿我遣几个人来帮你收拾收拾,你且在这里安心住下,我晚些时候再来瞧你。”
  师杭听这话总不太对味,好似她已经成了他豢养的女人,便冷着面色道:“我住在这儿,您又住在哪儿?敢问将军可有家室?”
  孟开平没想到她突然提起这个,顿了顿,才慢悠悠道:“你打听这个作甚?”难道她还指望着嫁给他?
  师杭没错过他目光中些微的鄙夷之色,淡声道:“倘若将军已经成家,自当爱重妻子,不该与我胡乱搅在一处;倘若将军未娶,则更该爱惜名声。我想,应当没有哪个大家小姐会愿意嫁给私蓄外室的男子。”
  “……你想得未免太多了。”
  怎么这小娘子说话不是酸文假醋就是夹枪带棒,孟开平听多不免也躁了,便道:“吾妻必然贤淑大方,不会计较我在军中所为。况且,你还算不上什么外室,只是个妓子罢了。我乐意便将你养在这,不乐意便可随时让你滚出去。”


晴空万里 / 发表于: 2024/10/05 03:16:26

(十五)癸水
  直到孟开平走远了,师杭脑海中还在不断回想他方才说的话。
  心中气恼吗,当然,可是已经远不如头一回听见类似言语时那般难以忍受了。
  这样的改变多可怖啊,不知不觉间,她居然已经开始学会屈服并安于现状了。再这样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她便会真的成为一个任由男人玩弄的“妓子”,再提不起分毫反抗的心思。
  那支断了的玉簪上,镂着她最爱的茶花图样。旁的姑娘都爱些梅兰竹菊,偏师杭自小就钟爱茶花——开时艳色靡丽,漫山遍野一簇簇,美得夺目又张扬。
  然而此花在乡野间还有个称呼,叫做“断头花”。
  茶花不会等到开败了才凋谢,它若要落,只会选在极盛之时,连花带蕊一整朵突然从枝头坠落在地。
  类似砸碎在地上的簪头那端,也似斩断的人头。
  这种方式决绝又惨烈,却保留了它所有的美,因为从无人得见过茶花衰败凋零的模样。
  师杭想,也许做人也该如做花,这样苦熬苟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一整个午后,外头的嘈杂喧哗声始终未歇,似乎今日不止她一人搬来府内居住。到了晚间,有两个小兵领着柴媪并一个小丫头来到她这里,留下些吃食,匆忙交代完便要走。
  然而临走前,师杭却叫住他们,客气开口道:“请问二位小哥,隔壁院子住了何人?”
  那两个小兵看上去年岁同她差不多大,腼腆得很,只挠挠头道:“姑娘问的是哪边院子?东边还是西边?”
  师杭闻言一愣。
  她的露华阁位于后院稍靠东边的地方,西边则是她娘亲从前的住所,那是个叁合的大院落。听了一下午的动静,她估摸着,那里似乎住进一大家子人。
  而她的再东边,记得只有间单进的小房舍,是从前留给柴嬷嬷和她女儿住的,难不成也有人占了?
  一小兵见她不答,便一股脑道:“西边嘛,住了胡将军的家眷。东边就住了个于娘子,昨儿就搬过来了。”
  “于娘子?”师杭根本不认识此人。
  另一个小兵似乎更清楚内情些,便大咧咧解释道:“她是我们将军的妾室。”
  听见这句,师杭一下睁大了眼睛,旁侧的柴媪也十分惊讶。
  小兵看她脸色不对,这才反应过来其中关窍,恨不得自打几个嘴巴子。当下,他俩连辞都不辞了,立刻推门溜了出去。
  师杭怔怔地坐在椅子上,思绪纷乱。
  柴媪见人都走了,便寻了个借口将那刚来的丫头“小红”也打发出去,悄声问师杭道:“姑娘,这是怎么一回事,那小将军已经娶妻了?”
  ……娶妻?她觉得他倒更像是未娶先纳。
  良久,师杭长舒了口气,无奈道:“果然半点不通礼法。”
  他爱如何便如何,她管不着也不想管。总之她被囚在此处,连院门都出不去,便是再住进来十个八个莺莺燕燕也与她无关。
  她只是觉得可惜。
  可惜自家府院被这群人给糟蹋了。
  师杭觉得身上不大舒坦,晚膳时只用了半碗白粥。男人说要来,她却盼着男人千万莫要来扰她,于是洗漱一番后便早早睡下了。
  刚开始,她做了一个再幸福不过的美梦。
  梦里,爹娘与她泛舟江上,天清气朗。爹爹立于船头吹箫,阿娘则陪着她一道煮茶。
  待茶分好了,她便倚在船边观赏两岸风光,细品香茗,好不快活。
  可不知为何,突然间,天色翻滚、风云变幻——江上也泛起了阵阵涟漪,似乎有暴雨将来。
  爹爹见状,匆忙让船夫将画舫靠岸,于是一行人都避在仓中,静听外头的穿林打叶之声。
  就在此时,师杭不经意向外一瞥,竟瞧见码头上立着道身影。
  那人一身布衣,未戴蓑笠,孤零零站在连绵不绝的大雨中。他似乎在此处等船,可惜天公不作美,哪里有船夫愿意此刻开船呢?
  梦中的师杭见他实在可怜,便向爹娘提议道:“不如请他来此一避罢。”
  爹娘笑着点点头。师杭便吩咐自家船夫出去请人,结果船夫与那人交谈了好半晌,那人并不肯应下。
  “他说自个儿身上不干净,恐弄污了贵人的船。”
  师杭听了,心中有些不是滋味。雨势渐大,那道身影也渐渐氤氲模糊,江畔青山隐隐,天茫水阔,竟无此人的容身之所。
  于是她撑了伞,亲自下到船头相邀。
  雨滴坠在油纸伞面上,顺流而下,沾湿了她的裙摆和绣鞋。她将伞檐微微抬高,想要看清他的脸,并柔声劝解道:“公子无需多虑,我与双亲并不在意这些……”
  可是说着,她却突然像被人扼住了喉咙,再吐不出半个字。
  因为眼前这位郎君,相貌坚毅、眉目冷肃,根本就是孟开平的模样!而他此时此刻就立在一步之外的码头上,浑身湿透却仍盯着她不放。
  眸光如炬,像是在看入套的猎物。
  他说:“师小姐,多谢你的美意。”
  师杭怕极了,她突然想起这是个梦,一个骤然变为噩梦的美梦。
  她捏着伞柄一步步向后退,急切万分地想要跑回爹娘身边,结果回头一看,哪里还有人呢?
  爹爹、阿娘、还有那船夫居然一瞬间都不见了,只余此画舫空荡荡漂在江上。
  再回头,男人望着她惊慌失措的神情,依旧笑吟吟道:“他们都死了,你还活着做什么呢?”
  旋即,他伸手稍一用力,便将师杭推入了滚滚江中。
  冰冷刺骨的江水顷刻淹没了师杭,她不会水,根本无力求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向下沉。她被江水裹挟着越漂越远,明明都快要死了,却还是能望见男人狠厉的目光。
  “……不要!”
  霎时,少女惊叫着从睡梦中惊醒。
  她想要起身,却发觉自己身上压着个黑影,一仰头便撞上了那人。
  “嘶……”
  孟开平一手捂着被撞痛的额头,一手捂住少女的嘴,低斥道:“大半夜的,瞎喊什么!”
  闻声,师杭没空再去想那个怪异的梦境了。她见着男人压在她身上,便明白他又要强迫她做那事,当即挣开束缚,狠狠骂道:“不要脸!登徒子!”
  孟开平觉得自己有点冤:“我才摸进来,刚挨到床你便醒了,哪儿不要脸了?”
  “再说了,你方才还撞到我了,你瞧,莫不是肿了……”男人腆着脸贴近她。
  “快些下去!”师杭不想听他废话,用力推他:“你再不出去我可喊人了?”
  孟开平却纹丝不动,摆出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故作凶恶道:“你喊罢,这地归我管,我看谁敢进来。”
  说着,他直接制住师杭乱扑腾的双手,俯身去亲她:“唉,你怎么也不等我便睡了?身上擦的什么,怪香的……”
  师杭只恨自己没满身擦上毒药毒死他:“这处多的是女人,你想找谁不行,偏来欺负我!”
  闻言,孟开平好生揉了把她的酥胸,轻笑道:“那可不行,隔壁是胡将军的夫人,我不敢。”
  岂止岂止,隔壁还有你正儿八经的妾室呢。
  师杭别开头,冷声道:“你就不嫌脏吗?”
  然而这厢,男人色欲熏心,已然扯去了她的肚兜,不住地捻弄挑逗着。她那处太过绵软细腻,摸上去跟缎子似的,孟开平实在忍不住,一口含住了顶端的红樱。
  少女受不住,只觉得又痛又羞,便娇滴滴地叫了一声。孟开平听见这声音更加情难自抑,大手开始沿着她曼妙的腰线向下摸索。
  “……哪里脏了。”男人粗重地喘息着,回应她:“我又不嫌你。”
  屋里早熄了灯,黑漆漆一片。终于,他凭着直觉在她腿间寻到一处温热,抬手轻抚其上。
  “啊!”
  少女的双腿挣扎着想要并拢,偏被男人曲膝顶着,毫无招架之力。与此同时,一根粗硬手指已然探了进去。
  这回和上回一样屈辱。他将师杭扒得精光,自个儿却连外衫都不脱,只单单褪去腰带,而后便开始在她的身上隔着衣物胡乱顶弄。
  男人长年习武,因此指腹有茧,太过粗糙刮人。此时抚在她的娇嫩处,每动一下于少女而言便是一阵难以控制的战栗。
  师杭紧紧闭着眼眸,竭力对抗所有陌生的感受。
  他有什么资格嫌弃她?该是她嫌他脏才对!做到此处,男人的手段证明他对床榻之事并不陌生,同女人欢好也不止一次。
  那处蜜穴紧闭,连小半根手指都吞不进去,孟开平原想教她湿些再入穴,可师杭根本不动情。
  时间一长,男人耐心渐无。他想,女儿家总归要有这一遭的,若他次次怜惜她,等到猴年马月也得不了手。
  反正她也不肯从他,倒不如狠心教她疼一回。
  孟开平思定,手上的动作也粗鲁强硬起来。身下指肉相交声不断,淫靡至极,师杭只觉得他捅到了深处,忍不住哀叫一声。
  男人根本不哄她,而是凑在她耳畔,嗓音低沉道:“怎么,这便受不住了?一会儿更粗的还要将此处捅穿呢。”
  师杭浑身发颤,被他强压着打开双腿,素手只能揪紧枕边。孟开平身下已经硬得不行了,沉颠颠的子孙袋垂在下头,尖端直挺挺就要往里戳,然而少女却突然呜咽起来。
  “……我疼。”她这样讨饶道。
  疼?他还没进去啊,有什么可疼的。
  孟开平当即觉得她在矫情,便敷衍道:“疼就对了,你且忍忍啊……”说着,挺腰又要往里入。
  “不行!”
  师杭这下抗拒得更厉害了,她睁开眼眸,极可怜地恳求男人:“你先起来行不行?等会儿……我、我可能……”
  “不是,你跟老子开玩笑呢?”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孟开平急得额上青筋都快暴起来了:“这事能等么,再等老子就快泄出来了!”
  料定她在寻借口,男人便死死箍着她的腰,不教她逃开,而那东西的尖端也越挤越深……
  师杭再也顾及不得了,她当即大声道:“你快松开,我、我来癸水了!”
  “……啥?”闻言,孟开平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水?”
  师杭羞恼至极,趁他愣神的功夫,直接从他身下钻下榻,然后赤着脚一路小跑到烛台边。
  直到烛火燃起,屋内一片通明,孟开平这才想起低头看一看。结果不看不要紧,一看差点给他吓萎了——此刻,他身下竟有一大片殷红濡湿,连原本雄赳赳气昂昂的小兄弟头上都挂了彩。
  “哪来这么多血?”
  天地良心,他方才真的没进去啊!
  男人面色铁青,又细细看了眼床榻,又侧首望向跑去净室的师杭,好半晌才喃喃道:“他娘的,真是撞了邪了……”


晴空万里 / 发表于: 2024/10/05 03:28:24

(十六)皮囊
  师杭收拾完这一身脏乱,呆立在净室里好半晌,不知究竟该不该出去。
  方才她能明显感觉到,男人今夜是打定主意做到底的,他根本不管她有多怕多痛,只顾满足自己的兽欲。倘若她此刻出去了,还会不会被继续蹂躏?
  师杭不确定。
  此刻在她眼中,孟开平粗俗狂妄、卑劣无耻、没教养没人性,简直连野狗都不如了。这种满脑子腌臢事的男人,恐怕她来不来癸水根本对他毫无影响,说不准他还觉得更新鲜刺激呢。
  师杭越想越觉得外头就是龙潭虎穴,出去就死定了;可若不出去,男人迟早要进来抓她,到时更难堪。
  于是她屏息凝神,躲在里面许久,直到听外间毫无响动了,才蹑手蹑脚地探出去。
  奇怪的是,屋内烛火仍亮着。她以为男人睡着了,谁知甫一绕过屏风,便望见一道高壮身影挡在她的妆台前。
  男人肩背宽阔,身高腿长,窝在她的小小绣凳上着实有些憋屈——只见他低垂着头,小心翼翼地拉开了她平日放杂物的箱柜,不知在忙着鼓弄翻找些什么。
  见状,师杭第一反应就是想冲出去制止他。未经允许私碰他人之物,简直失礼至极,这男人的爹娘到底有没有好好教导过他?
  可她又转念一想,现下贸然出去岂非自投罗网?倒不如静观其变。
  她正欲悄悄退回去匿在屏风后,结果,一只脚还没来得及往后缩,就听见男人冷不丁出声道:“装模作样的,有意思么?出来。”
  师杭的动作霎时定在原地。
  片刻之后,她只得认命般,垂头丧气、一步一挪到男人面前。
  “你怎么知道我出来了?”师杭嘟囔着问道,明明他背对着她啊。
  闻言,男人轻嗤道:“我没看见不代表我聋了。你脚步虽轻,吐息却重,站在那儿扭扭捏捏好半天,怎么,想着如何杀了我?”
  师杭心头霎时一惊,忍不住抬眼偷瞧他。此刻,孟开平的欲火已经消得差不多了,但脸色属实算不上好看,毕竟被她这么一折腾,没吓出点毛病来都算他心态好。
  师杭见他脸色阴沉沉的,当下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悻悻立在一旁看他将翻过的箱柜阖上。
  孟开平扭头,见她始终站得远远的,一幅瑟缩畏惧模样,便自嘲道:“我还不至于那么禽兽,连来了癸水的女人都硬上,站近点能要了你的命?”
  师杭不大相信他的话,固执要求道:“那你发誓,这几日绝不碰我。”
  孟开平无语极了,这姑娘真是幼稚天真得可笑。对他来说,和女人讲话跟放屁差不多,睡一觉就忘干净了。
  但为了糊弄她,他还是勉强道:“行,我发誓,倘若我这几日再碰你就断子绝孙,满意了罢?”
  实话说,他这几日对她真不敢有太多想法了。一瞬间,从云端到十八层地狱,类似的邪门事儿再来几回,恐怕他就真的要断子绝孙了。
  这种誓言对男人来说应当挺毒的罢?少女稍稍松了口气,但很快,她又想起一茬事。
  师杭隐约听闻过一种说法,女人的葵水是秽物,倘若男人沾上了是会倒大霉的,就连生产过后月子里也一样。
  于是她问孟开平道:“你不碰我,是不是怕战场上遇险丧命?”
  闻言,孟开平刚开始一头雾水,听她一解释方才恍然道:“还有这种说法?我不晓得。只是记得我老家那边,妇人生产后确实会和丈夫分房睡,许是忌讳你说的这缘由?”
  说着说着,他突然挑眉看向师杭,似笑非笑道:“不过,你问这个作甚,该不会是担心我罢?”
  师杭心中暗暗冷笑,她确实非常担心他——担心弄不死他。倘若这法子真的靠谱,她简直巴不得将用过的月事带全甩他脑门上。
  少女心里这样恶狠狠地想,嘴上却故作娇嗔道:“你胡说什么呢。”
  孟开平见状更乐了。他真以为这姑娘是记挂着他,当下便觉得心头热乎乎的,赶忙伸臂搂过她哄道:“不怕不怕,你且放心就是,咱不信这个!”
  “况且,这边一时半刻还打不起来。婺源那头是胡将军领兵,我负责留守城内,叁万兵马加上重修过的城墙,想来苗军不敢擅攻……”
  师杭柔顺地窝在他怀中,闻言,霎时心如擂鼓。
  她万万没料到,自己无意间的一句娇话,竟惹得他说了这么多要事。往日她只顾着赌气,处处与他针锋相对,而他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尽说些废话;直到今日她才猛然醒悟,同这男人硬着来,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很明显,他吃软不吃硬,而且颇被她的容色所吸引。
  师杭想,古往今来,有多少女人能正大光明地同男人争斗呢?权势、地位、财物……这些令人心折之物,她已然尽数失去了,所剩的唯有这幅姣好皮囊了。
  无欲无求者,无处可破;但只要他有欲望,便有可破之处。既然男人喜爱这幅皮囊,那她何不利用一番呢?
  孟开平自然不知道少女心头所思所想,他拥着怀中的软玉温香,突然觉得,自己也并非定要同她做了那档子事才会快活。
  眼下,抛开一切纷扰仇怨,只是这样静静抱着她,他竟已感到十分满足。
  这些年来,孟开平四处征战,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也杀过很多人。到如今加冠之年,身边的亲近之人越来越少,除却当年和他一起走出昌溪的沉善长,居然一个也没有了。
  他们都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
  孟开平更加用力地环紧怀中的少女,似乎想借此,填补心中的空茫。
  那日攻破金陵城,他一马当先闯入福信的府邸,旁人都只当他想夺得头功,却无人知晓他内心深处的隐晦。
  其实,他只是想更早些看一看。
  看一看能名正言顺与她定下亲事的人家,究竟是何等模样。


晴空万里 / 发表于: 2024/10/05 03:36:20

(十七)夜话
  福家不是汉人南人,而是正经的唐兀贵族,府邸之中自然富丽堂皇到了极点。
  入府后不久,便有人捉了福信的长子福治来,将其押在孟开平面前请功。
  孟开平见了那男子,却不甚在意,只问道:“你叁弟福晟现在何处?”
  福治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强压着跪在地上。他望着男人手中滴血的长剑,知晓大势已去,便心如死灰道:“他……在仰希阁中。”
  孟开平提着剑大步而去。
  见到福晟前,孟开平尚以为自己气量足够,绝不会因私怨遮心;然而,他很快便明白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少年生得实在太好。墨发朱唇,眉目似霜,皎如玉树临风前。世人皆道福叁公子姿容无双,见之难忘,今日一见的确不负美名。
  浩渺书海中,他身着一袭月白衣衫,望着闯入阁中的叛军,只清清冷冷地一瞥。
  那一瞥,竟教孟开平无端觉得自己低了他一头。
  他分明看见了叛军手中染血的利刃,却丝毫不惧也不退,面不改色斥道:“尔等逆贼,天道难容。吾父虽去,然吾一息尚存,绝不允尔等玷污此地。”
  说着,他将案上的烛台摔在地上,一缕火光霎时冲天跃起。
  那火燃得太快太烈,似乎事先被人泼过了油,几乎眨眼功夫便顺梁而上然后蔓延到了整间书阁。福晟只静静立在原处,望着眼前弥漫的炽热火光,嘴角噙笑。
  原来他已下定决心自焚于此。
  孟开平心头一惊,知道阁中定有古怪,当下便一个箭步冲入火海。
  终究,福晟被强拉了出来,然而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少年痴狂朗笑道:“厮杀半月又如何?如今你们得到的不过是一座空城罢了!”
  果然如此,这金陵城乃是南方军政要地,福信早事先将一切机密的文书信件都藏在了此处。如今全被他儿子一把火烧光了。
  孟开平面色阴沉,他压不住戾气一脚将福晟踹在地上,而后吩咐手下道:“去,将他屋子里的纸张都搬出来。”
  元帅曹远见状也道:“这小子是福信嫡子,且留着他,我自有用处。”
  搜检时,福晟始终面色如常。唯独打开其中一只箱笼前,他身子微微动了动,似乎想冲上来阻拦。
  孟开平眼尖,当即令人押住他,而后亲自打开了那只箱笼。
  里面收拾得十分整齐,所装之物也一目了然——只有几摞分类理好的书册信笺,以及一轴画卷。孟开平不通文墨,犹豫片刻,自然俯身先欲拿起那画卷。
  福晟在他背后突然冷冷开口道:“无用之举,此处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此地无银叁百两。孟开平并不理会,他两手各执一端便扯开了画卷。
  外头一片尸山血海,府内也是剑拔弩张。男人们已然杀红了眼,满心都充斥着权与欲,可待此画卷徐徐展开,众人都不由愣了一瞬。
  曹远皱着眉凑上来瞧了一眼,也是满脸惊诧,旋即笑道:“还以为是什么布防图,原来是福公子珍藏的美人图啊!”
  众人皆哄堂大笑,唯独孟开平不笑也不语。
  画上的少女容色清丽,眉眼含笑,恍若天宫仙子般;她纤手轻执团扇,身后则有万千繁花相簇,端得是一幅富贵锦绣图。
  孟开平怔怔望着她,良久,只觉得魂魄都快被勾去似的。他甚至屏住了呼吸,唯恐惊扰画中之人。
  福晟见男人始终不肯放下手中的画像,心中暗恨。然而,孟开平却盯着画像末处的落款,细细看了又看,突然问道:“画上何人,姓甚名谁?”
  福晟不答,孟开平抬步行至他面前,威胁道:“你若不肯说,我便杀光你府中诸人。”
  闻言,福晟面色一变。他犹豫半晌,方才咬着牙道:“此乃吾妻之像,尔等贱民……”
  话音未落,他又生挨了一道窝心脚,差点吐出血来。
  “文不成,武不就,你也就只能逞些口舌之快了。”孟开平见少年因痛蜷缩在地,心头畅快不少,居高临下道:“我且再问你一遍,这落款写的什么?”
  福晟不明白贼人为何偏偏执着于这个问题,但他直觉不妙,便强压下喉中翻涌的气血,依旧侧首一言不发。
  孟开平眼看问不出来什么了,便着人将他押下去,严加看管。
  曹远始终在一旁观望,见孟开平细心擦了擦手上的血污,而后将那画卷重新收起,忍不住打趣道:“我说廷徽,难不成你是瞧上了画中女子?既是这小子的娘子,说不准就在这府中,且着人将她抓来便是。”
  孟开平却摇了摇头,坚定道:“他根本未曾娶妻,这画上女子并非他娘子。”
  曹远听得糊里糊涂的,不过也没空多管这些了,只吩咐道:“旁的随你,记着留他一条性命。”
  * 福晟在牢里受了半月酷刑。
  他不肯吐出任何有用的东西,时间一长,连曹远都觉得他是个废棋了,然而齐元兴却想到用他来换俘。于是也不再用刑逼迫他,只派两人日夜盯防,免得他寻死。
  像是知晓他们的心思般,很快,福晟竟开始绝食。
  他坚持不进水米,只两日,人便奄奄一息了。
  “福信膝下叁子,倒唯有这个小儿子最硬气。”
  闲时,曹远同孟开平感慨道:“只可惜同他父亲一般愚忠,一心追随元廷。小小年纪,脑袋里都被那些之乎者也、贵贱有别的大道理塞满了,根本听不进去劝。”
  求生难,求死易。他不肯吃东西,灌也灌不进去,平章大人却说不许这小子死,太他娘难办了。
  孟开平一边泼酒拭剑,一边静静听着,蓦地笑了:“想让他老实也不难,只看能否说到他动心之处了。”
  “哦?”曹远不解:“如此说来,你有好法子?”
  孟开平点点头,思索片刻后道:“这样罢,今晚我去瞧瞧,之后保管教他老老实实活到换俘。”
  曹远当即一拍大腿,喜滋滋道:“就知道你小子鬼点子多!你若能成,那杆亮银枪便归你了,免得你天天惦记着……”
  “我不要那枪。”闻言,孟开平却撇了撇嘴,不屑道:“长枪多得是,日后定能缴一杆更好的来,我只求天下独一份的礼。”
  一听这话,曹远立刻肃了神色,狐疑道:“廷徽,你该不会是想要我的统军元帅之位罢?嘴上没点把门的,平章听了又要教训你……”
  然而,孟开平只道:“欲取浙东,先取皖南。让我与老胡一路作战,定能速将徽州府拿下。”
  曹远怎么也没想到孟开平求的居然是这个,他摸着下巴想了想,旋即大笑起来。
  “也罢,你若真能拿下徽州,升任一翼元帅不远矣!胡定海善攻,你善守,平章大人也早有此意,想着要多多磨练你。这般议下,我俩不日便该兵分两路了。”
  金陵地势险要,北有长江天堑,龙蟠虎踞,古帝王之都也。齐元兴将此地改名为“应天”,其雄心壮志不言而喻。曹远已领命东下镇江,与赵至春一道向毗陵进发。
  前方,有太多的难关等着他们去克服。
  孟开平在牢中再次见到福晟时,少年枯瘦了一大圈,披头散发,形容衰败。
  这位名满天下的福叁公子,文采斐然,武功身板却一般,熬到现在也算是油尽灯枯了。
  他令人用水将福晟泼醒,开门见山道:“听说你一心求死。”
  福晟垂着头不答,一幅了无生气的模样。
  孟开平又道:“若你死了,那便算我赢了。”
  福晟根本不识得这男人,和他从未设局作赌,何来的输赢之说呢?
  然而,只听男人幽幽继续道:“那落款我已识得了。‘元至正丙申春师伯彦笔,绘小女师杭于园中’……从前我只知她的姓氏,此番能得此画卷,倒多谢你了。”
  “你如何识得她?”
  闻言,福晟猛地抬起头,眼中尽是防备之色。
  孟开平对上他不甘的目光,挑衅道:“她生得美,我早年一见便下决心娶她,你说呢?”
  “逆贼!无耻之尤!”福晟用力挣扎着,身上的锁链发出阵阵响动:“你这样的出身,竟敢妄想夺人之妻?”
  他原以为贼人只是惊于阿筠美貌,没想到居然早藏有龌龊之心,当即嘶吼道:“我与她自幼相识、青梅竹马,更兼有双亲订下的婚书礼聘,你又算什么东西?!”
  孟开平见他急了,反倒更稳:“青梅竹马与否,我不晓得。但听闻你与她订亲不足月余,婚书礼聘恐怕还没来得及准备罢?”
  一下被他言中,福晟面色铁青,咬牙道:“那也不是你能强插一脚的。”
  “福公子,你所依仗的不过是祖辈家世,而非你本身。”孟开平负手而立道:“倘若我有你这样的出身,或许,与她订下亲事的便该是我。”
  “大言不惭。”福晟冷笑道:“她心悦于我,你以为自己能入得了她的眼?”
  这群人都是各处起义的农民聚集而成,除了烧杀抢掠还知道些什么?乌合之众罢了。
  “你说的自然有道理,换作十年前、二十年前,我是绝没有半分机会的。但现在世道变了。”
  孟开平缓缓道:“不妨告诉你,最多不过两年,徽州城也将易主。到那时,师家只会与福家一般下场。”
  他是世家公子,萧肃如松;而他是贫苦农民,低贱如泥。但那又怎样呢?
  手握数万兵马,想要一个女人,简直是再轻易不过的事。
  孟开平想,福晟还不能死。
  至少不能死在此时。
  自己与她早晚有相见之日,她那样的女子绝不会心悦一介叛军,如果福晟现下便死了,她肯定会记他一辈子。
  元廷不灭,福晟永远压自己一头,就算他是个死人也一样。
  临走前,孟开平望着怒气难消的福晟,傲然道:“好好活着罢,福叁公子,活得久一些,至少撑到元廷覆灭之时。”
  “你不甘心,大可来夺。”
  “有朝一日,我会让你亲眼见到,那师家小娘子如何倾心于我。”
  * 师杭被男人抱去了床上。
  孟开平将碧纱帐子解下,而后睡在床榻外侧,搂着她的肩轻哄她。
  于师杭而言,这是一种奇妙又惊悚的感觉。她能想象得出男人杀人放火,却想象不出他口中轻哼着小曲哄人入睡的画面。
  可他现下偏偏这样做了。
  岁月仿佛静好,只听窗外蝉鸣声阵阵。孟开平借着朦胧月色,望着怀中少女如画般的眉眼,突然开口道:“你去过昌溪么?”
  “……嗯?”
  也不知他哼的什么曲子,悠悠扬扬还蛮好听的。师杭越听越迷糊的,原本都打算睡了,男人却没头没脑地问了这样一句。
  于是,她只得打了个哈欠回道:“未曾,我从记事起便没出过徽州城。”
  “那之前呢?”男人追问道。
  师杭眨眼想了想:“我七岁时随爹爹来此处就任,之前一直待在杭州城。”
  闻言,男人突然来劲了,困意全无:“你叫师杭,是因为出生在杭州吗?”
  师杭觉得他啰里八嗦的,简直烦得要命:“我阿娘姓杭,所以取了这个字。”
  居然猜错了。男人似乎有些失落,转而又问道:“那你有小字吗?”
  “没有。”师杭只希望他赶紧闭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孟开平看她逐渐阖上了眼眸,生怕她睡着了,立刻轻晃了晃她的肩,低声道:“哎,你先别睡啊。我问你,你想去昌溪看看吗?”
  这人有完没完,还聊不够了?
  师杭身上不痛快,心里又燥得慌,干脆半撑起身没好气道:“你到底睡不睡?这都几更天了,发什么疯?不睡便赶紧滚出去。”
  孟开平被她劈头盖脸骂了一通,满心的期盼都被浇灭了,只得闷闷道:“我老家便是昌溪的,那里风景可美了。有新安江、大樟树、叁眼井,好多好多祠堂寺庙,还有后山林里的黑瞎子……”
  不要和他硬着来,不要和他硬着来。师杭暗自默念好几遍,强压着火气道:“我没去过,有机会去再说罢。”
  孟开平一听就明白她在敷衍自己,但他也明白自己根本描述不出什么好景致:“你是不是觉得我说的没意思极了?我是真心想带你去看看的……”
  “我们是什么关系?”师杭突然发问道:“将军和俘虏、人夫和外室,还是嫖客和妓子?”
  孟开平噎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师杭重新躺了下来,阖着眼眸,心平气和继续道:“思乡情切可以理解,但你应当带你的妻子回家乡看看,而不是我。”


晴空万里 / 发表于: 2024/10/05 03:51:57

(十八)元子
  第二日,待师杭睡醒,男人早已离开了。
  “昨夜真真吓死人了。”
  柴媪一边替她梳发,一边絮絮道:“我和小红就在外间睡着,哪知半夜突然窜进个黑影!娘嘞,可真是奇事啊,一屋子人没一个听见他动静的……”
  “他到底怎么进来的,翻窗?”师杭蹙眉道。
  “可不,院门都落锁了,估计还翻了墙。”柴媪也觉得难以理解:“大不了在外头喊一嗓子,何至于这般……”
  闻言,师杭冷笑一声。
  他那样的人,想来是偷鸡摸狗惯了,造反前也不知干的什么勾当。
  “姑娘,往后要不给他留个门罢?”柴媪犹犹豫豫道:“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昨夜她虽被撵了出去,但还是难免听见些“响动”。男女欢好之事她不方便直说,可眼下,这位小娘子也没旁的出路了,再不学着柔顺讨喜些,恐怕早晚要吃苦头。
  师杭明白柴媪的担忧,可她实在做不到对那男人笑脸相迎。
  少女摇摇头,叹息道:“且走一步看一步罢。”
  男人走时未留下只字片语,师杭也不知他作何打算。当日晚些时候,她用过晚膳,见外头霞光正好,便唤上小红去园子里打秋千。
  整个府内似乎只有师杭一人受限,柴媪她们倒是出入自由,这几日便使唤人将园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拾掇了一番。
  师杭望着不远处的荷塘,同小红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你不是本地人氏?”师杭问道:“今年十几了?”
  小红站在她身后,替她轻推了推秋千,小声道:“回姑娘,奴婢老家是嘉兴的,今年十六。”
  “嘉兴……”师杭想了想,不解道:“江南鱼米之乡,又是元军守地,怎么流落到这里来了呢?”
  闻言,小红摇了摇头道:“城虽未破,然自去岁正月里,两军接连交战,其内已败落不堪了。奴婢原想与弟弟往杭州去,可那边竟更糟。”
  师杭记得爹爹曾同自己提起过那边的形势——一路靠贩盐发家的叛军与杨完者元帅所率领的苗军争斗不断。嘉兴北连平江,南接杭州,为藩镇咽喉,幸好杨元帅骁勇善战,牢牢为元廷守住了东南之地。
  “平日瞧你也不怎么说话,可是在这儿过得不大如意?”
  师杭听见她说自己还有个弟弟,难免怅然道:“我也有个幼弟,只恐将来与他再无见面之日了……你若不愿待在这儿,便早早拿些银两走罢。”
  一听这话,小红猛地跪了下来,不停磕头,惊恐道:“姑娘,奴婢绝无此心!求您千万莫撵奴婢出去!眼下处处都在打仗,没依没靠的,又能走去哪里呢……”
  师杭坐在秋千架上,瞧她跪在地上哭,无奈道:“并非是想撵你出去,只是跟着我一起朝不保夕,何苦呢?或者你在府中找些旁的活计,总好过待在我身边。”
  小红似乎不太明白她的意思,眼中含泪,怔怔地望着她。师杭见状只得叹了口气,扶她起身。
  这丫头根本不了解她的身份,也没有打算过以后,只求能在如今的“元帅府”寻份依靠。
  师杭想,也许是自己太过独断了,各人各命,她愿意如何便如何罢。
  论起来,各地林林总总已有不下五六股反叛军,近处便有那齐元兴、张士诚、徐寿辉等……他们与元军打,与自卫军打,甚至互相之间也要打。
  说不准,这“兴安府”明日便要再次改名换姓了?
  正这样想着,师杭突然听见院外一阵说话声。她懒得起身,便吩咐小红出去瞧瞧。
  结果过了好一会儿,小红才小跑着回来。
  她回来时手里居然还端着个小碗,喜滋滋捧到她面前,献宝似的道:“姑娘,你瞧。”
  师杭低头一看,居然是一碗新鲜冰酪,当即讶然问道:“你从哪儿得来的?”
  这几日,她吃的大多都是些青菜豆腐、白粥窝头,偶尔沾点荤腥,一看就是从大锅饭里盛的,难吃得要死。
  当然,跟着那狗男人,她也没指望他会给她开什么私灶。只是眼下乍见了这般精致的冷饮甜点,着实令人惊奇。
  “外头有位小姐,说是她亲手做的,送来给姑娘尝尝。”小红回道:“我请她等一等,她却不肯留,眨眼功夫便跑开了。”
  “是哪家的小姐?”师杭追问道。
  小红摇摇头:“她不肯说,只说自己姓沉。”
  师杭蹙眉望着那碗冰酪,突然觉得十分难以下咽。这府里还能有什么小姐?多半是那群叛军的家眷了。
  她与那些人毫无瓜葛,为何要送吃食给她?师杭站起身,一边向屋内走,一边冷淡道:“你下回若再见她,记得替我道声谢。”
  小红懵懵的,端着碗追了几步:“姑娘,你不想吃么……”
  师杭顿了顿,旋即倚门回首,微笑道:“此物寒凉,我身上不方便,麻烦你替我用了罢。”
  闻言,小红受宠若惊,赶忙道:“不麻烦不麻烦!多谢姑娘!”
  原以为此事应当到此为止了,没想到第二日傍晚时分,小红又端来一碗吃食。
  这回不是冰酪,而是冰雪冷元子。
  “此物源于前朝。元子由黄豆并砂糖制成,将黄豆炒熟去壳,磨成细腻的豆粉;而后用蜂蜜拌匀,加清水团成小团,最后浸到冰好的甜水里。”
  听完师杭的介绍,小红根本不用她赏,便主动问道:“那姑娘……您还吃嘛?”
  师杭看她馋得不行,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忍不住打趣道:“你可真心宽,不怕人家在里头下毒?”
  小红当即道:“不会的。那位小姐生得面善,说话也有趣,想来不会是恶人。”
  师杭思索片刻,嘱托她:“倘若那位小姐明日还来,你千万请她多留一会儿,我有一物要赠予她。”
  * 这已经是沈令宜第叁回登门拜访了。
  同前两回一样,这露华阁前后各有两个兵士把守,不许任何人进入。
  “我说二位,你们也太不懂得变通了。”
  沈令宜提着食盒,同门外小哥套近乎:“我爹和开平哥哥什么关系?又不是外人,送点吃食能出什么乱子嘛?”
  守卫无奈道:“沉小姐,您就别为难我们了。这里头关着要犯,若是教将军知道咱俩偷放人进去,小命难保啊。”
  “呵,要犯不关在牢里,关在后院里?你唬谁呢?”沈令宜毫不客气道:“前两日我可都问明白了,此处就住了位姑娘和两个婆子丫鬟。你们这幅严防死守的架势,怎么,难不成这姑娘拿刀砍过你家将军?”
  “那、那倒没有……”守卫被她缠得实在没话说了,退步道:“沉小姐,您送东西咱不敢拦,有话隔着门说,成不?”
  闻言,沈令宜正欲再“得寸进尺”一番,却见院门顿开。
  “沉家小姐。”
  嗓音轻柔似羽,她侧首望去,刚好撞上了一双潋滟美眸。
  此刻,门内立着的不再是前两日那小丫鬟,而是一位极好看极温柔的年轻姑娘——她梳着五围盘髻,头戴琉璃折股钗,缠有红罗,额发以金钿作饰;上身是一件水色暗竹纹长褙子,下着一袭素色洒金百迭裙,越发显得她身量纤纤,清丽婉约。
  沈令宜对上她的目光,不知为何竟脸红了,下意识向后退半步,嗫嚅道:“啊,你、你是……”
  “沉家小姐,幸会。”那姑娘对着她展颜一笑,侧身亭亭一礼,轻声细语道:“我姓师,单名一个杭字。”
  “哦哦,我叫沈令宜……”她有些羞怯地匆忙还礼,但看了又看,忍了又忍,还是鼓足勇气开口道:“师姐姐,你可真好看呐。”
  师杭失笑:“多谢你的夸赞。”
  “我听胡家婶婶说,开平哥藏了位美人在这院子里,我原先还不信,现下见了才知道不假。”
  接着,沈令宜不知想起了什么,眸光越来越亮:“她们都没见过你,这回我可有得说了……不过,你怎么一个人住在这儿呢?开平哥为何不放你出去逛逛?”
  这番话,师杭并未尽数听懂。不过,她大概猜得出,所谓“开平哥”就是那个强掳她的男人。
  眼前的小姑娘约莫只有金钗之年,鹅蛋似的粉白小脸,瞧着十分纯真善良。
  她想,也没必要与她解释太多。
  于是师杭回道:“你开平哥讨厌我,所以将我关在这。”
  闻言,沈令宜像是被惊住了,旋即摇头否认道:“不会的,你生得这样好看,谁见了都会喜欢的。”
  师杭突然感到一种无力与悲哀,遭逢乱世,也许美貌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你送我的那些吃食,多谢了。”说着,师杭将手中的锦盒递给她:“不知该回赠些什么好,眼下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只盼你莫嫌粗陋……”
  沈令宜万万没想到她还要送自己东西,立刻摆手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你太客气了,我常在胡家婶婶那里鼓捣吃食,做得多却分不完,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哪里是举手之劳呢?”师杭微笑道:“你若不收,那才真真是嫌弃我了。”
  沈令宜望着面前的锦盒,犹豫好半晌,最终只好颔首接过又郑重道了句谢。
  师杭瞧她接了,心中略松了一口气,却见不远处的守卫面上神色已然十分不耐烦,便婉言辞道:“时候不早了,沉小姐也早些回罢。你若想寻我,我日日都在这里的。”
  “嗯……”沈令宜点了点头,她见师杭似乎要走,有些不舍道:“对了,昨日我听小红说你不能吃寒凉之物,今日便没做那些。”
  说着,她又一股脑将手里提着的食盒塞给师杭,认真道:“这是糖蒸酥酪,热的!你尝尝喜不喜欢,若你不爱吃甜口的,往后我便做些咸口的菜式给你送来。”
  师杭实在被她的热情惊到了,但望着小姑娘诚挚的目光,也只得收下。
  然而,在她阖上门扉前,小姑娘突然又上前几步,殷切问道:“师姐姐,明日是我的生辰。你若得空,我想……我想请你去宴上。”
  师杭愣住了。
  “不远的,就在隔壁,只是吃顿晚饭而已。”
  她竭力相劝,似乎非常想让她应下。
  沈令宜扭扭捏捏继续道:“要不,你同开平哥商量一下,让他把你放出来?”

史上最强炼气期
李道然
修炼了将近五千年的方羽,还是没有突破炼气期……“我真的只有炼气期,但你们别惹我!”

晴空万里 / 发表于: 2024/10/05 03:52:44

(十九)琵琶
  回去的路上,沈令宜还在不断回想方才的所见所闻。
  最后,那美人姐姐同她温言说了什么句来着?
  哦,她说她得找机会问问开平哥,但怕他听了以后生气。
  沈令宜忿忿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不禁有点恼火地想,人家男子汉都是越活越大气,这个孟开平怎么越来越小肚鸡肠了呢?
  把好好一姑娘关起来,又不许旁人见她,这不是作孽吗?
  沈令宜暗下决心,如果他不许师姐姐来,那么今年生辰无论他送什么礼,她都绝不会收了。
  这厢,邹氏正在院子里洒水,一见小丫头蹦蹦跳跳进了院门,立刻开口招呼道:“老远就瞧见你在傻笑了,可是路上捡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沈令宜抱着锦盒,面上根本压不住喜色:“婶婶,你肯定想不到,今日我见到那位住在露华阁的姐姐了。”
  “哦?”闻言,邹氏立刻眼睛一亮:“你竟见到那小娘子了?你怎么进去的?”
  孟开平个臭小子,将院子看得严严实实,连只苍蝇都不放进去,这丫头哪来的本事?
  沈令宜摇摇头,感慨道:“我没进去,是她出来见我的。她长得好看,人又温柔客气,还回礼给我呢。”
  “真不知道开平哥发哪门子疯,竟敢这样关着她。爹爹他们总不见人,如今来了个神仙似的姐姐也不让见,气死我了。”
  邹氏放下手中的活计,擦了擦手,走过来道:“什么礼?你打开我瞧瞧。”
  沈令宜忍了一路早就想瞧了,当下便解了绸带,掀开盒盖。
  而后,待她看清盒中之物,立刻满脸惊喜。
  邹氏也凑过去定睛一看,惊诧感叹道:“呦,好阔气的手笔,竟是对琉璃耳坠子。”
  那耳坠样式极细巧精美,银丝勾边镂成六瓣花状,栩栩如生;中心镶嵌圆状琉璃,清透澄亮的靛蓝色十分称人,熠熠生辉。
  哪有小姑娘不爱美的,这份礼物可算是送到沈令宜心尖上了。
  她迫不及待捏起一只戴在耳上,追问道:“怎么样,婶婶,好看吗?”
  邹氏点点头,含笑道:“自然是好看的。”
  她嘴上不说,心里却又赞了一句,好灵巧的心思。想来是记挂未及笈的小姑娘戴不得钗环,金饰宝石未免落俗,故而择了这对琉璃耳坠。
  真不愧是世家小姐的行事作风,教人半点挑不出错。
  邹氏也顾不得什么种菜浇水了,当下便拉着沈令宜进屋,听她细细讲完了所有后,突然道:“这几日你爹他们不在,你就可劲儿地胡天作地罢,等他们回来了,少不了你好看的。”
  “我哪里胡天作地了?”沈令宜被当头棒喝般,委屈道:“不就是同师姐姐说了几句话嘛……”
  “小丫头片子,你可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咱们如今住的这府邸原就是她家!”
  邹氏轻戳了戳她脑门,望着女孩懵懵懂懂的目光,告诫道:“还有那耳坠子,约莫是西洋货呐,把你卖了恐怕也不值一半银子。”
  “啊?”
  沈令宜一下惶惶然了,手里的锦盒简直像颗烫手山芋似的。她怎么也没想到师姐姐会送她这么贵重的东西,自己不过做了几碗吃食罢了……
  于是她立刻道:“那、那我将礼还给她罢!我这就去还!”
  “哎哎哎,回来回来,收都收了,还有什么可还的?”
  邹氏又将她一把揪了回来,似笑非笑道:“再说了,倒也不用你还。等你开平哥回来,你就一五一十地跟他说,让他替你还。”
  闻言,沈令宜不解道:“可他凭什么替我还啊……”
  将她卖了都不值一半银子,将孟开平卖了只怕会值的更少。
  “他欺负人家,该的,你不用心疼他。”邹氏继续忽悠道:“你要不让他花点钱费点事,他那张嘴指不定还怎么欠呢。”
  “师小娘子现在可怕他了,所以他得想法子送礼哄她开心啊。你这回属于瞎猫碰上死耗子,他正瞌睡,你就给他递枕头了。”
  沈令宜听得稀里糊涂的,不过最要紧的一点还是参透了:“开平哥……是不是想娶她呀?”
  “聪明姑娘,真是一点就透!”邹氏当即一拍手:“他都二十了亲事还没个影儿,你胡叔像他那么大的时候,都抱上我家老二了,你说他着不着急?”
  “我觉得他根本不急。”沈令宜哼哼唧唧道:“而且他有点儿配不上师姐姐。”
  “他长得没她好看,说话也难听。上回我问他‘黟县’的‘黟’怎么写,他居然满脸不耐烦,跟我说是一二叁四的‘一’!我猜师姐姐一定读过好多书,认识好多字,根本瞧不上他。”
  邹氏被她这番话噎住了,好半晌才勉强回道:“嗯……对,你说得不无道理。但开平也不是故意不读书的,他们从小都苦,包括你爹和你胡叔,整日忙着干农活还干不过来,哪有闲钱去学堂呢?”
  提起她爹沉善长,沈令宜终于颔首,表示同情理解道:“我就是觉得他应当待师姐姐好些,起码让她常出来走走,不要总是闷在院子里,人都快被闷坏了。”
  邹氏叹了口气,无奈道:“等他回来,你再将这话说给他听罢。他心里怨气重得很,哪里肯听旁人相劝?”
  说到这儿,她又接着叮嘱道:“你且记好了,明日便是师小娘子不来也不许你胡闹,你得体谅人家。”
  沈令宜一脸不识愁滋味道:“可她说自己日日有空啊,我怎么不体谅了?”
  邹氏推开窗子,指着外头渐升的圆月,轻叹道:“今日是七月半,中元节。”
  “人家今日愿意见你已是不易,她爹娘新丧,哪里能有心思替你过生辰呢?”
  * 正如邹氏所言,此时,师杭见夜色渐浓,便披了件单衣推开房门。
  她与柴媪在院子西边选了处干净地方,放好铜盆,叁人围成小圈,借着烛火将纸钱点燃。
  城破那日是七月初七女儿节,早几日府内便备好了香案与贡品,哪知根本没机会乞巧,眼下却用来祭奠逝者了。
  师杭穿一身素服,将指尖灼烧的纸张放进盆中,心中默念。
  爹爹,阿娘,女儿不孝。你们不在了,女儿居然连为你们披麻戴孝都做不到,终究还是让你们蒙羞了。
  身处贼窝,受人所制,苟活而已。
  “姑娘,省着点儿烧罢,烧完咱们就赶紧回去。”柴媪揉了揉酸涩的眼眶,哽咽道:“就这么些纸钱还是好不容易求来的……”
  虽说她也想祭奠儿子与孙女,但这府里守备森严,倘或教人发现了不知又要惹出什么乱子。
  香案前,师杭将叁支香插在炉中,又把事先写好的诔文焚了,而后仰头望月。
  她先是不语,在地上规规矩矩叩首叁回,方才起身悲凉道:“便是烧得再多也无济于事了,逝者已逝,唯有自欺欺人罢了。”
  一旁的小红跪在地上,始终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 孟开平尚未踏进院中,便听闻一声琵琶铮然而响。
  他驻足听了半晌,也没听出是什么曲子,只听出了其中浓重的哀怨与悲愁之情。
  这样静谧的夜色中,琵琶声亮婉转,直切人心。孟开平踏进院门,抬眼正望见一缕细微火光映照,不免心头一紧。
  他突然想起了那日福晟的自焚之举,当即冲了进去。
  幸好,他心中记挂的姑娘此刻仍安稳坐在院中,怀抱琵琶,柔声而唱。
  “风雨如磐梦哪堪,愁与孤影相陪伴……流水落红声声叹,玉盘西楼照残妆……”
  她弹得好,也唱得好。孟开平却听不下去了,他快步上前,不悦道:“靡靡之音,何故作此情态?”
  霎时,乐声骤歇。
  师杭看也不看他,自顾自喃喃道:“与纣之乐是为靡靡之音也……先此声者,其国必亡。”
  孟开平锁着眉,见了那炙热火光心中憋闷,一脚便将地上的铜盆踢翻了。
  柴媪和小红发觉他面色不豫,立刻跪下来请罪求饶。
  然而,这声脆响仿佛惊醒了师杭。白纷纷未燃尽的纸钱撒了满地,月色之下随风飘动,她望着孟开平幽幽道:“‘苍苔白骨空满地,月与古时长相似’,岂非恰应了此情此景?”
  什么苍苔什么白骨,孟开平被她说的瘆得慌,立刻开口阻拦道:“你就是读太多书把脑子读傻了,尽想些有的没的,好好过日子不成吗?”
  说着,他看向她身侧的香案,斥责道:“这些都是谁弄出来的?”
  师杭冷笑:“看来你是杀太多人把脑子都荒废了,城破那日,正是七月初七。”
  闻言,孟开平这才反应过来,半晌悻悻道:“……总归年年都有七月七,乞巧节嘛,明年再过便是。”
  眼见气氛尴尬凝滞,他绞尽脑汁想抹开话题,见师杭仍抱着琵琶,孟开平便道:“啊,对了,你方才弹的什么曲子,还挺好听的。”
  “靡靡之音罢了。”师杭面不改色,干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若爱听,想来离兵败身灭也不远了。”
  原以为他会暴跳如雷,没想到孟开平居然厚着脸皮坐了下来,跟大爷似的,对她吩咐道:“那就换首曲子,弹个激昂壮阔些的……”
  旋即,他抓了抓头发,又努力形容得更具体了些:“就是那种,听到就让人想骑马打仗,憋都憋不住的感觉。”
  一派胡言,对牛弹琴。师杭恨不得将琵琶砸他头上,拂袖起身欲走:“想听曲子找旁人去,我又不是专为你弹琴解闷的。”
  孟开平当即拦住她,不让她走:“你若弹了,我便带你去见一位旧识。”
  “什么旧识?”师杭根本不信他的话,只当他又在诓自己,冷着面色道:“我的旧识不都被你杀光了么?”
  “你去了便知。”孟开平不慌不忙道:“我没必要骗你,见一面而已,你总不至于连这点耐心都没有罢?
  师杭紧紧盯着他半晌,确认他不似作假,终于又缓缓坐了回去。
  短短片刻之间,她脑海中便闪过了许多琵琶曲目,其中唯有一首最合她的心意。
  “你想听打仗,那我便奏一首古役曲与你。”她轻声道。
  孟开平立时正襟危坐,根本不似在花楼里听曲享受,倒似在聆听琴师大家的教诲洗礼。
  他早知师杭琴艺颇高,只盼某日能有幸洗耳恭听,今日总算让他逮到机会了。
  这厢,少女甫一起手,便是几声铮然声响。
  孟开平一听,估摸着差不多对味,而后便静心细听。哪知越听越不对劲,前半段还好,到了后半段,简直比她方才弹的那首还悲还苦,真是闻者无不落泪。
  但他不敢再随意打断了,只得如坐针毡般耐着性子听到曲子结尾,浑身寒毛都快竖起来了。
  最后一响毕,他终于长舒一口气,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这弹的啥啊,说实话,我怎么觉得不太激昂呢……敢问这是哪场古战役?”
  师杭微微一笑:“垓下之战,乌江自刎,将军总不会没听过罢?”

乡村如此多娇
伙夫
周平本是一个平凡小村医,可是村里的俊寡妇,总喜欢上门找他治病…… 水兰溪:“周平,今晚上来嫂子家给嫂子治一治吧?” 周平:“兰溪嫂子,快让我歇一歇吧,这个星期都八回了!” ...

晴空万里 / 发表于: 2024/10/05 03:55:17

(二十)筠娘
  孟开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非要在她这里受气,好似哪日没挨顿冷嘲热讽,哪日便不算圆满。
  他气呼呼走了一路,直到回了前院书房的小榻躺倒,才突然想起她是他的俘虏。
  对啊,她一个女人,除了比他能说会道点,还有什么胜过他的?倘若以后见面先揍她一顿,保管她连屁都不敢放。
  孟开平猛地坐起身,转念却又想。
  不行,不妥,就她那小身板,万一被自己揍死了怎么办?
  可她现下实在有点嚣张过头了罢?而且我这态度似乎也不像对俘虏啊,每日好吃好喝地供着,生气了还得去哄着,倒像是对……
  孟开平“啪”地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用行动阻止自己继续胡思乱想。
  他承认,他见色起意,而且这意起得还颇早,但他绝没有娶她为妻的打算。
  他只是太妒忌她了,见不得她清平安乐、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
  倘若他真娶了个元廷忠臣之女,别说死去的老爹和大哥会不会托梦骂他,就连平章大人也不会轻易饶过他。
  孟开平粗略地算了算,身边这些兄弟要么是老家早就订好的娃娃亲,要么就是互娶姐妹,亲上加亲。
  当然,这既是情理之中,也是一种御人之术。这些年来,平章大人光义子就收了好几个,只要不太出格,他还是十分乐见下属们亲如一家的。
  后面的路还很长,他难免想得更远。论情论理,都该娶一位上峰之女或者同僚之妹,这样对他来说最有利也最安稳。
  可是孟开平总有些不甘心。
  方才走前,师杭忍不住质问他,那夜到底从她的妆奁中偷拿了些什么。
  这小娘子就连发脾气骂人的时候,嗓音语调也不令人厌烦,跟唱歌儿似的。出乎意料,孟开平还蛮爱听。
  “你居然连我从前闺友们写来的花笺和名帖都偷?我不理解。且不论何为君子,请问你还算个男人吗?”
  孟开平撇撇嘴,他是不是个男人早晚要教她知道,但他偷拿的可不止花笺和名帖。
  “你要那些物件做什么?习字还是赏画?”师杭讽刺他:“我劝你还是别临摹了,免得学出一手簪花小楷来,教人笑话死。”
  孟开平点点头,竟坦然回道:“你要说学认字,倒也差不离。我找人念了几份,说实在话,你日子过得可真无聊。要么逛园子喝茶,要么去寺庙上香,要么就是去琴坊戏楼……姑娘家都这样么?”
  “还有,你骗我说你没有小字,那‘阿筠’唤谁?”
  男人细细咀嚼这个字,感慨道:“真好听呐,我原以为是天上飘着的‘云’,结果先生说此‘筠’非彼‘云’。这字指的是林中美竹,松筠之节,我仔细一想还蛮衬你。”
  说着,他望着师杭越来越恼火的神情,得意一笑:“噢,不光如此,我还看到一封书信。”
  “什么信?”师杭警惕问道。
  孟开平故意卖关子似的,闭眸装模作样想了会儿,又抬步转了几圈,方才悠悠道:“啊,我想起来了,大概是这样说的。”
  “什么‘……令爱小娘子胜月之皎,吾倾慕已久,唯盼伯父成全在下心意’。”男人一字一句道:“‘若能得娶令爱,实乃叁生有幸,吾必倾心相待,绝不辜负’。你听,我背的对也不对?”
  师杭霎时僵在原地。
  孟开平瞧见她的反应,轻嗤道:“怎么说不出话了?想起没了的旧情郎,更恨我了是吧?”
  好半晌,师杭才涩然道:“那信呢?”
  “烧了。”男人毫不在意道:“写的什么狗屁玩意儿,还’胜月之皎’呢,老子看他是猴子捞月差不多!”
  接着,孟开平竟以一幅长辈口吻,肃着面色开始劝诫她:“我跟你说,这些酸话就是哄哄你们小姑娘罢了。嘴上说得好听,风花雪月海誓山盟一大堆,根本不妨碍他喜欢好几个。会写文章作诗有什么了不起?这些都是虚的、没用的,懂吗?”
  师杭懒得听他讲歪理,扭头就走。
  “哎,你别走啊。”结果孟开平仍锲而不舍地追上去,继续循循善诱道:“你好好想一想,他要是真那么喜欢你,就该早早为你俩谋划将来,领个闲职在家混日子算怎么回事?我同他一般大的时候,早寻法子自谋出路了……”
  “当然,我也不是说他对你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啊,就是可能没你以为的那么多。你长得漂亮,知书识礼,家世也清贵,男人都觉得娶回家当老婆很合适。但也只是合适而已,他根本不了解你,可我愿意了解你啊……”
  师杭突然停下了脚步。
  孟开平以为自己说漏了嘴惹她生气了,赶忙偷眼去瞧她的面色。但她的面上没有愤怒、没有鄙夷、没有冷漠,有的只是困惑与不解。
  少女抬起头望着他,秀眉若蹙,模样略显得茫然苦闷。
  终于,她缓缓开口问他:“你……是不是从前见过我?”
  孟开平大惊。
  而后,他立刻摇头摆手否认道:“没有,绝对没有!”
  师杭闻言,又狐疑地瞥了他一眼,见他咬死不肯承认,只好放过。
  “沉家小姐邀我明日为她过生辰。”少女转而道:“我并不敢奢求你放我出去,只是她若向你问起,该如何解释且全交给你,免得人家怨我。”
  孟开平哪里不知沈令宜来找过她,这院子里的风吹草动他都门清儿:“小丫头片子,你不用理会她,有沉善长陪着她就够了。说好见旧识,明日我便带你去一趟石门。”
  “石门?”听闻此地,师杭一下就明白了:“你要让我去见枫林先生。”
  孟开平有些赞许地看着她:“不错,正是枫林先生朱升。他与你父亲既是同门,亦是挚友,想来你对他也并不陌生。”
  然而,师杭却摇摇头,坚定道:“我不会助你的。你们想请他出山,与我无关。”
  “筠娘,女子太过聪明,可算不得什么好事。”
  他这样唤她,意味不明道:“我不会强求你为我说情,只是朱先生点名要见你。你若肯帮我这一回,待事了了,便带你去师伯彦坟前祭拜。”
  “此言既出,我说到做到。”

我有九千万亿舔狗金
番茄第一帅哥
舔一个女神,你就是舔苟。舔一百个女神,一百个女神就是你的舔苟。陈远,觉醒终极舔苟系统,获得舔苟金九千万亿。一条终极舔王的故事,由此展开·····

晴空万里 / 发表于: 2024/10/05 04:09:45

(二十一)推背
  齐闻道来时,黄珏也恰好勒马停于元帅府前。
  两位少年郎君各自立在马上,拱手互见了一礼,齐闻道先开口寒暄道:“黄都尉,来得好早。”
  黄珏笑道:“哪里,只是前后脚罢了。”说着,他指了指身后的马车,摇头叹道:“卯时初便起了,这么些东西,难免要亲自查一遍。”
  “大人果真看重那朱先生。”齐闻道咂舌道:“先让孟大哥去访,听闻吃了好一顿闭门羹,这回又派你从应天送一车的礼来。唉,也不知朱先生肯不肯松口。”
  黄珏道:“依我看,倒不如先礼后兵。且将那朱升的妻儿老小都抓了,不怕他不肯。”
  闻言,齐闻道愣了一下,旋即望着面前这个比他还小一岁的少年,摸摸鼻头尴尬道:“这……恐非良策。大人一贯嘱我们广纳贤才、以礼相待,读书人都是有些傲气的,倘若他决心寻死又待如何?”
  黄珏方才觉察自己话中有些不妥,赶忙道:“义父之嘱自然有理,我一时玩笑罢了,还望齐兄莫要当真。”
  两人正说着,却见府门顿开,侍从官蒋禄快步走出。
  “二位郎君莫等了,卯时叁刻将军便与师姑娘出府了。”
  齐闻道一听,立刻惊讶道:“走得竟如此早?”
  蒋禄颔首道:“将军说师姑娘脚程慢,恐拖延了行程,因此走得早些。二位郎君不必着急,眼下骑马自去石门便可。”
  黄珏听着,忍不住问道:“师姑娘何人?”
  齐闻道摇摇头,只觉孟开平心眼颇多,当下调转方向打马而去,高声道:“问他何用,你追去便知!驾!”
  * 这世上的隐士分许多种。
  有的厌倦了世俗纷扰,人隐心隐,无论江山权柄如何更迭都绝不入仕;有的怀才不遇、壮志难酬,人隐心却未隐,只是暂居山林等待时机罢了。
  师杭认为,朱升无疑是后者。
  他是她的启蒙恩师,故而甫一见面,师杭便恭谨跪下行大礼相待,叩首在地长久未曾起身。
  “先生。”
  朱升面色不动,高坐席台之上,稳稳受了她这一礼。
  孟开平抱着剑立在一旁,看这老头半天不喊师杭起来,有些不满地轻哼了一声。朱升年纪大了,耳朵却不背,直接一眼扫过去。
  “烦请将军先至偏厅稍候。”书童开口道:“先生这会儿只见师小姐一人。”
  前两日,孟开平已经吃惯了这老头的闭门羹,此刻被撵也不多啰嗦。出去前,还顺手帮他们带上了门,显得很轻车熟路的样子。
  师杭一见男人走了,竹门紧阖,当即俯首又拜道:“求先生救小女一命!”
  朱升再不复方才的冷漠,快步下席欲将她扶起,慈目和蔼道:“筠丫头,切莫如此。”
  师杭额间微红,却仍不肯起身,含泪道:“家父已去,徽州城亡,您本不必再见我……”她自知时机难得,便不再讳言,开门见山道:“先生,您令我前来,可是有了破局之法?”
  闻言,朱升意味深长道:“如今,你我已是局内之人,身不由己,又何来破局之法?”
  师杭顿了顿,不卑不亢回道:“先生是有大志向者。家父在时常言,修身齐家难为,治国尚须时运,他所识之人中,更唯有先生心怀天下、能平天下。”
  朱升望着跪在地上腰背挺直的少女,捋了捋长髯,缓缓道:“你已料定老夫会出山。”
  师杭颔首,毫不客气道:“是,可我不明白,先生为何要助纣为虐。”
  她压不住心中的恨意,几近哽咽:“他们是叛军啊……您与家父数十年的情谊又曾同朝为官,事已至此,怎能忍坐壁上观?”
  朱升长叹一口气,他在屋中稍踱了几步,有些感慨道:“筠丫头,你怨我是应当的。我有愧,可天道如此,由不得我们选择。”
  师杭摇摇头:“先生,我不懂,求您赐教。”
  “你来。”
  朱升将她唤至案前,两人对坐,香炉静燃。
  “从前我为你开蒙,只论四书五经,不论其他。”他指着面前摊开的书页,问道:“此书,你可识得?”
  师杭细看,只见那页上绘了幅简洁图画——一身着僧袍者背立于前,其后跟着四名宫装女子,不知要去往何方、去行何事。
  她接着往下看,页尾处竟还有写有一首谶语和一首颂语。
  谶曰:“时无夜,年无米。花不花,贼四起。”
  颂曰:“鼎沸中原木木来,四方警报起。房中自有长生术,莫怪都城开。”
  阅罢,师杭猛地抬起头。
  这样测命预言似的句子,寻常书册中根本不可能出现,再结合图下占卜的卦象,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她望着朱升悲悯无奈的目光,轻声道:“这是……《推背图》。”
  “不错。”朱升道:“已丑,震卦,可见大元气数将尽,回天无力。”
  师杭苍白着面色,好半晌说不出话。
  朱升见状却继续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筠丫头,你求我救你出局,皆因你不肯认命。倘若我此刻告诉你,送你前来的那位小将军姓孟,正是此路叛军之首,你又待如何?”
  师杭彻底惊住了。
  “不可能!”她先是果断否认,而后喃喃失神道:“他未及而立,手下竟率十万之众?这不合常理……”
  “冠岁封帅,的确少有。”朱升道:“然孟开平十六接手父兄之职领兵,以万余兵马盘踞盱眙;十七便率军投靠齐元兴,助其渡江,数年来战功累累。此等恩情换来此等功名,无可厚非。”
  “原来,是他逼死了我爹爹。”
  少女沉思许久,终于抑不住发笑,自嘲道:“难怪,难怪他会知晓我爹娘葬在何处,难怪他如此气焰嚣张、横行无忌……只怪我之前太过蠢笨,竟始终未觉。”
  接着,师杭似乎想到了更重要的一桩事,异常平静道:“先生,您精通易理,善卜吉凶。此番决心出山,难道是已窥得江山谁主?”
  听见这句,朱升当即朗笑道:“你高看我了。天机不可泄露,若我真能窥得,眼下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
  他方才所言已非“天机”,乱时出山,只是顺势而为罢了。
  然而鬼使神差般,师杭的目光却再次定在那本摊开的《推背图》上,她默了片刻,突然伸手去翻。
  她不信他说的话,她更不信齐元兴、孟开平之流能够亡元立国。
  一个乞丐出身的头目和一群匪寇流民出身的下属?可笑至极。即便大元气数将尽,终结这个王朝也不该是他们。
  师杭甚至想,如果自己现下便舍命杀了那男人,历史难道不会有分毫改变吗?
  可惜在她即将翻页前,朱升一下止住了她。
  “筠丫头,‘万万千千说不尽,不如推背去归休’。”
  他摇摇头,恳切地望向师杭,谆谆劝诫道:“你的心已经乱了,若以此心去解,绝无所获,只会徒增烦恼罢了。
  “后一页,自当留待后世再观。”

好色小姨
孤寂之狼
“小姨,我要……”“乖乖,我来了……”当你有一个漂亮的不像话,而且寂寞难耐的小姨时,你会怎么做?当这个爱你到骨子里的小姨不断的为你勾搭各种美女的时候,你会怎么做?从萝莉,到御姐,到少妇,小姨的命令统统拿下……

晴空万里 / 发表于: 2024/10/05 04:21:41

(二十二)测字
  师杭听了这话,心中似有所悟,但还不甚明了。正欲追问,却听见外头竹门骤响。
  “先生。”门外书童恭声禀道:“孟将军求……”
  然而他话尚未完,便听见另一人急急忙忙高声喊道:“朱先生!快开门!”
  朱升与师杭对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进来罢。”
  闻言,孟开平立刻一把推开竹门。踏进屋后,他先是匆匆扫了一眼,见师杭老老实实垂首坐于案侧,方才松了口气,揖礼歉然道:“叨扰了,只是军中有异,须得连夜回返。”
  说罢,他又望了师杭一眼,意味不明道:“不知二位可还有事未议?”
  师杭装作未曾听见他催促,始终冷着面色一言不发。朱升见状,暗自发笑打圆场道:“军情要紧,耽误不得。原该放你们早些离去,只是将军,此刻恐怕动不得身啊……”
  什么意思?
  孟开平见他一张老脸上玩味十足,正疑惑,霎时听见远处天边似有雷声滚滚。
  果不其然,只几次呼吸的功夫,一道惊雷便凌空而下。
  “你瞧,山里的雨总教人捉摸不透。”朱升见众人都惊住了,微笑着,慢悠悠起身阖上了窗扉:“二位且等等罢?”
  娘的,这老算子还真是个活神仙。
  孟开平无奈沉凝片刻,听外面雨声越来越大,眉头越锁越紧,欲去之意再浓也只能作罢。
  他见朱升老神在在地回到案前,铺陈纸笔似要习字作画,便故意挑事道:“朱先生果真神机妙算,晚辈叹服。”
  “眼下在此枯坐也无甚意趣,不知可否烦劳朱先生测一测字?”
  朱升放下手中笔墨,捋了捋长须,呵呵笑道:“自然可以,不过一字一两。”
  孟开平被他撅了好几顿,心头早不爽了,当即掏出一锭银子砸在案上:“这是十两,可够?”
  朱升也不见外,立刻收了银子,摆出一张纸:“不测寿数,其他但问无妨。”
  孟开平毫不客气盘腿坐下,又问了一句道:“前日与我同来的那位黄小郎君一直仰慕先生之名,要不我现下喊他进来,先生也帮他相看一番?”
  “旁人便是分文未带,老夫也测得。”哪知朱升却道:“唯独那位黄家儿郎,他的命数,老夫绝不敢测。”
  呦,黄珏的命这么金贵?
  孟开平被回绝了也不恼,他扭头看向师杭,挑眉道:“过来,你也测测。十两都已经给了,别浪费。”
  师杭跪坐一旁,被点名时满脑子莫名其妙。她怔怔地看了眼孟开平,却见这男人攥着笔,随意在纸上画了两道便甩回给朱先生。
  他不是不识字么,瞎写的什么……
  她心里纳闷得很,却不好多问,便挽袖拾笔也写了一个字递了过去。
  朱升低头看了看这两个字,又看了看面前的两个人,脸上尽是止不住的笑意。师杭忍不住探头瞧了一眼,孟开平的那张纸上当真只有两笔。
  竟是个奇丑无比的“卜”字。
  师杭暗道,还真是没事找事。世人皆知测字大多都靠“拆字”,笔画越少越难拆,他分明是故意难为朱先生。
  “怎么样?我才学的字。”孟开平见她探头去瞧,得意洋洋显摆道:“卜算测命,应时应景。”
  师杭依旧不理他。
  与此同时,朱升看向师杭的那张纸,有些感慨道:“若问前程,此‘定’字,上部加‘元’为‘完’字,不妙;今日测字是夜里,不在光日之下,故不成‘是’字;下部看似为‘正’,其实非‘正’,可知事出不正,不以正道而行,必败无疑。”
  有了方才的一番谈话,这些可以说是意料之中。师杭点点头,原以为已无下文,却听朱升继续道:“若问姻缘,此字虽险却上佳。”
  她还没什么反应,孟开平倒一下子按耐不住了,直接打断道:“行了行了!她问什么姻缘?根本没人想娶她,我来问姻缘才对。先生还是看看我的罢。”
  师杭狠狠瞪了他一眼,坐得离他更远了些。
  朱升拎起那个“卜”字,看了半晌,蓦地笑道:“此字的确好,是万中难一的好姻缘。”
  “哦?”孟开平更来劲了,迫不及待追问道:“好在哪里?”
  “你看,‘卜’乃金枝玉叶、‘外’字之边,且‘卜’字可上可下,故知将军日后之妻与你并非同乡,然为大贵之人,婚事可成。”朱升笑眯眯解释道。
  这下,孟开平彻底心满意足了,终于不必回乡娶老婆了,“大贵之人”倒也与他十分相称。
  可师杭听了却暗暗嗤之以鼻,就他这种人还妄想娶什么“金枝玉叶”?美死他得了。
  二人都未将测字当真,权作消遣罢了。眼下,外头雨势仍大,夜色愈重,孟开平起身告辞道:“时辰不早了,先生早些休息罢。”
  说罢,他便拉着师杭向门外走去。朱升望着他二人的背影,默然长叹。
  * 他也曾想过救师杭出局。
  孟开平几次叁番来访,他始终借口推脱,坚持不肯出山,果然以此得了孟开平一诺。
  他说,凡先生所求,必竭力达成。
  朱升只道:“老夫料定师家女儿已为你所夺,你若肯放她自行离去,老夫便应你所求。”
  闻言,孟开平笑吟吟回道:“先生能掐会算,这字用得也妙。我夺她之念由来已久,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又怎能轻易放手?”
  然而朱升却道:“你心有执念,我亦有我的私心。她父亲生前曾与我约定评注经史子集并汇编《小四书》,然故人已去,约不应废。师杭自幼受其父与老夫开蒙教导,博闻强记,更兼采临安杭家之风范,性柔且韧。倘若让她终生留于石门,以古书典籍为伴,你意下如何呢?”
  听见这些话,孟开平腾地站起了身,否决道:“不成不成!简直荒谬!读书就罢了,还编书?你咋不说让她出家呢?”
  朱升笑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将军又怎知她不情愿?或许这便是她心之所向、志之所在。”
  “她情愿与否,由不得她自己。”孟开平了当道:“听闻元帝感佩师伯彦以身殉城,不仅加封了一堆虚衔,还欲纳师家女为妃以示恩赏。他以为师杭已死,故而择了她的族妹入宫。”
  说到这,孟开平不由冷笑一声:“所谓‘真龙天子’竟蠢到任由一群和尚道士摆布,假借修炼房中术之名荒淫无度,可知天欲其亡!那西番妖僧伽嶙真善尤好汉女,常以处子之躯为鼎炉采阴补阳,不论后妃宫女,聚众淫乱。她跟着我,岂非胜过充入元廷后宫万千?”
  见他决意不肯放师杭自由,朱升叹息道:“她跟着你,要吃的苦还在后面。更况且,你对她有疑,心存杀意。”
  前一句尚可,这后一句却恰恰言中了男人的隐晦心思。
  孟开平望着面前的长者,眸光炯然锐利道:“先生以为,我不该疑她?”
  其实他早就决定了,若那个女人胆敢背叛他,他一定会亲手杀了她。这样做也许一时会有几分心痛和遗憾,但他绝不能容忍有人背后捅他刀子,尤其是枕边人。
  朱升十拿九稳道:“你与那位齐小郎君一般,少年时受苦颇多,如今既狂且怨;而师杭外刚内柔、气平心慈,决计不会无端伤人。你若不信,不如与老夫作赌。”
  “赌什么?”孟开平幽幽道:“关于那女人的话,我可不赌。”
  闻言,朱升摇摇头道:“倘或老夫输了,则甘为平章驱使;倘或你输了,有朝一日恩宠加身、册公封侯时,莫忘应许老夫一愿便可。此愿无关权位性命,只在你力所能及。”
  孟开平愣了一瞬,旋即笑道:“怎么,朱先生竟这般看得起我?还是说,您已经拿准了天下必将由元改齐?”
  他做的事情是造反,一年叁百六十日都与风刀霜剑为伴,根本没有回头路可走。他敢说下一战会胜,但他从不敢想自己会胜到何时。
  再者,即便将来齐元兴称帝,以孟开平目前的功绩还远不及所谓‘册公封侯”。若连他都能做到,那么朱升的从龙之功绝不会在他之下,又何须多此一举?
  孟开平思定,傲然道:“若真如先生所言,到了那一日,还有什么不能助先生达成?这赌局我应下就是。”
  “孟小将军,前路漫漫,慎之远之。”朱升似乎不愿说透,只缓缓道:“以恶度善,你此局必输。”

凡人修仙传
忘语
修仙觅长生,热血任逍遥,踏莲曳波涤剑骨,凭虚御风塑圣魂! ...

晴空万里 / 发表于: 2024/10/05 04:27:41

(二十三)依靠
  出了门,一股潮湿的雨雾之气霎时扑面而来。
  男人接过下属递来的油纸伞,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师杭立在檐下看他越走越远,连跟上去的机会都没有。
  孟开平……
  知晓他的名姓后,这个男人在她眼中终于逐渐具象真切起来。朱先生说他今年方才及冠,却做到了一翼元帅、佥行枢密院事这样的叁品官职,丝毫不低于她父亲的总管之位。
  如此,他的张狂无忌倒也情有可原了。
  他待她很矛盾,有时会高高在上地鄙夷羞辱,有时又会难掩自卑地示弱讨好。他许是早就识得她,可她对他毫无印象。
  如果元亡是必然,爹娘的死是必然,那她遇上孟开平难道也是必然吗?
  “师小姐,留步。”
  师杭应声回头,只见一书童从屋中快步追出,唤住了她:“先生有几册书要赠予小姐,就放在书阁的棋案上,烦劳小姐自个儿去取了。”
  师杭从前在此读过书,知晓朱升的脾性。他那旧书阁藏书极多却从不上锁,若有客来访,想看什么书都是自行去寻,用不着知会他,他也根本懒得管。
  今夜雨大,孟开平一行人定然明早才动身。师杭不着急回房歇息,于是,她借了柄纸伞又提着盏灯笼,孤身一人便向书阁去了。
  廊下悬灯昏暗,唯有手中的烛火还算亮堂,“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于雨夜静听雨声倒别有一番意境。
  她远远瞧见阁外窗棂一片漆黑,行至近前止步后,便直接推门而入。
  师杭无意在此久留,她绕过一列列满满当当的书架,提着灯走到棋案旁,正瞧见一个封好的书匣子。
  她抬手欲取,然而,就在她将要触及书匣的刹那,一只手突然从旁伸出,一把攥住了她的细腕。
  “啊!”
  师杭吓了一跳,忍不住惊呼一声,旋即扭头去看——可惜周遭一片晦暗不明,她的目光只对上了一双狭而上挑的瑞凤眸。
  还没来得及细瞧,她就被那人反扣着左手押在了棋案上,右手提着的灯笼也随之掉落在地上熄灭了。
  紧接着,案旁烛台燃起明晃晃的光。
  “……放手!”师杭被此人制住,怒道:“此处只有书册没有财物,你若想行窃可寻错地方了!”
  不知那“蟊贼”是否也觉得此言有理,很快,他竟应声松开了她。
  师杭转身,这才看清面前之人的模样,可看清了却更怒:“你、你是孟开平的人?”
  闻言,一身玄衣的少年轻笑一声,凤眸之中兴味盈然。
  他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而后稍稍退后半步,替她拾起了裙边的灯笼。
  “姑娘是他的人?我可不是。”少年故意道。
  这人瞧上去同齐闻道年岁相仿,穿着颇有些贵气,应当又是个年少造反不学好的。
  师杭料定了他的身份,也不接灯笼,只冷着面色回道:“黄都尉,深夜匿于暗室,不分青红皂白便出手伤人,此举恐怕不大妥当。”
  黄珏没想到她居然识得自己,笑着拱手道:“冒犯姑娘了。都尉之称不敢当,只是军中一小卒耳。”
  “在下方才正欲小憩,骤闻屋中异响,情急之下出手重了些。姑娘没伤着罢?”
  这群习武的莽汉下手根本没轻没重,师杭只觉得左手手腕火辣辣地痛,但也不肯在黄珏面前示弱。
  她当即横了他一眼,提起书匣便欲离去。
  “姑娘且慢。”
  黄珏见她要走,立时迈步拦住她,语气和善道:“恕在下冒昧,不知你可是那位师家小姐?”
  他与师杭同龄却比她高出四五寸,此刻低头温柔瞧她,眼中波光流转。
  唇红齿白、乌发浓眉,俊秀又不失英气,这位竟是武将里难得一见的好相貌。
  师杭见他还不算十分无礼,便稍缓声气道:“正是,郎君何故此问?”
  黄珏盯着她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许久,蓦地感叹道:“你与在下所想实在不同。”
  “何处不同?”师杭问道。
  黄珏缓缓道:“在下以为,姑娘的性子会更柔婉娇弱些,否则早该在城破时自尽了。”
  闻言,师杭自嘲道:“黄都尉确实想岔了,我贪生怕死,故而苟活了下来。师家百年来都没有我这等辱没门楣的后代,至于什么贞节烈女的牌坊,我这辈子恐怕也是得不到了。”
  黄珏被她逗笑了,摇摇头道:“在下并无轻视姑娘之意,相反十分赞许姑娘的选择。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与其郁郁寻死倒不如奋力一搏,说不准何时何地便柳暗花明、来日可追也未可知?”
  听他的谈吐,并不似那些不通文墨、随波逐流之人,反而颇有些独到见地。师杭定睛再看,这才发现不远处的小榻上还摊着一册书,想来是他先前所读。
  “黄都尉喜欢读史?”
  她迈步过去拾起书册,只见封面上赫然写着“新唐书”叁字,而书笺所在那一页,则是《侯君集传》。
  黄珏颔首道:“只略读过一些罢了。姑娘出身世家,想必对这类典籍十分熟稔,远胜于我。”
  说着,他见师杭的目光停在此传上,便继续主动攀谈道:“侯君集戎马一生,西征功高,最终却落得个凄凉下场,可惜可叹。”
  “此人起于草莽,一朝得势便恃功骄狂,实非善类。”
  师杭并不觉得可惜可叹,闻言反驳道:“太宗已是贤明厚德之君,不仅将其列入二十四功臣还多番劝诫宽恕,他却仍不知收敛,下场凄凉可谓咎由自取。”
  黄珏辩道:“当年他随太宗南征北战,忠心耿耿;玄武门之变更与尉迟助太宗谋定天下,功绩赫赫;而后平定西域、攻灭高昌,虽终因谋反被杀,但大丈夫岂能甘心久居人下?若得纵情洒脱一番,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师杭放下书册,不置可否道:“侯君集死前,太宗曾洒泪曰:‘吾为卿不复上凌烟阁矣’。他侍上有愧于君,待下有愧于民,私以为不可称作大丈夫也。”
  黄珏望向少女娇美却泠然的面容,忍不住回道:“难道天下太平后,开国功臣便只得告老还乡或死路一条吗?”
  “太宗从来善待功臣,凌烟阁中唯有张亮与侯君集二人以谋反论罪,且未牵连其族人。一则,太宗出身陇西贵族,亲征多年,于军中威望甚高;二则,伴他起兵者大多都是世家子弟。倘若换作其他君主,功臣皆贫寒无依,便是尽数杀尽又如何?”
  师杭侃侃而谈道:“打天下需要勇武难匹之人,可守天下只需要一心为君者。”
  接着,她轻浅一笑:“黄都尉似乎十分同情此人,但以我之见,从军者理当效仿卫、李二将。进可征战天下,退可护佑一方,如此才能保得千古英名。”
  “卫青与李靖是千古名将,不是开国之臣。”
  黄珏似乎并不尊崇此二人,少年眉宇间还略带几分稚气,但言语间却豪气十足:“唯有乱世方能显出英雄本色。有朝一日,封狼居胥纵马西廷,我定会立下不输于他们的丰功伟业。”
  听见这话,师杭不知该作何评价。
  她读史,读的是前人的所经所历;可黄珏读史,似乎读的都是他自己。
  “乱世不该成为累功之机,河清海晏才是百姓之福,你如此想,恐置天下万民于不顾。”她难得恳切劝道。
  话不投机,黄珏不欲再与她多论史书古人。他微微一笑,挑眉看向师杭,转而道:“师姑娘,你跟着孟开平实在可惜了。”
  师杭摸不透他的意思,等着他的下文。
  “你这样的人品才学,便是做皇妃也够格,难怪他要夺你在手。可惜他鄙俚浅陋,得了明珠,反让明珠落尘。”
  黄珏似乎是赞她,又似乎对孟开平有些不满:“他于平章有患难之恩。当年,他率万人前来投奔,平章虽然见惯了将才,却惊于他十六岁领兵至今未尝败绩,故而甫一开始便授给他管军总管之职,又为他赐字。”
  “你想活命,唯有暂且在军中寻一人委身,再徐徐图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恐怕现下你还抱着报仇逃跑之类的心思……”
  师杭攥紧了手,蹙眉看向他。毕竟交浅言深,多半居心叵测。
  黄珏知道自己言中了。他也不急,示意师杭落座后,方才继续道:“我劝你还是早早打消此念罢。徽州、江浙、湖广这些地方我们会一一拿下,直至最终攻占大都。到那时,除非你下决心与元廷一同北上逃亡,否则绝无可能安稳度日。”
  “当然,你若能讨得孟开平的欢心,一切就另当别论了。我与他相识已久,知晓他是个护短之人,可这恰是隐患所在。”
  “隐患?”师杭不解。
  “攻下应天后,曾有人将掠来的美人献与平章,平章却下令诛杀此女,以肃军纪。”
  黄珏嘲讽道:“‘欲取天下,岂能以女色为心?’,这句话,孟开平当日与我都曾亲耳听训。没想到这才隔了一年,他便敢知法犯法,在平章大人眼皮子底下将你掠出。一旦被人报上去,纵然平章有心袒护,他也吃不了兜着走。”
  师杭听他绕了一大圈,有些心烦意乱道:“所以呢?我既不能逃跑,也不该留在他身边,那该如何?”
  昏黄烛火摇曳映在窗纸上,屋外雨声渐小。少年的眸光多情缱绻,几乎黏在她身上。
  “孟开平的父兄皆为元军所杀,与你隔着家仇国恨,他待你又能有几分真心?”
  “齐闻道与我都是平章大人的义子,自幼与大人的亲生子侄一同识字习武,情分绝非旁人可比。而我相较于齐闻道,家中更多了些助力,他是行乞孤儿,我的姐姐则是赵至春元帅的妻子。”
  “师姑娘,与其跟着孟开平,你不如换个人依靠。”

你都1000级了,外面最高30级
易枫洛兰雪
易枫穿越到修炼世界,可惜只能当个凡人,无奈只能开个小武馆维持生活,偶尔打打铁,当个“一代宗师”混日子。直到有一天,小武馆变得热闹。几个仙风道骨的老头为易枫厨房里的菜刀争的面红耳赤……

晴空万里 / 发表于: 2024/10/05 04:28:04

(二十四)初心
  黄珏话音甫落,案上的一点烛花便爆了个轻响。
  少年与她相对而坐,眸中溢满了浓浓情意,正殷切期盼地望着她。
  他在等她的回答,似乎只要她一句话,他就能牺牲一切救她于囹圄。
  可师杭浑身却止不住发冷。
  家破人亡,沦于敌手,她不会愚蠢地高估自己。此人与她只一面之缘,根本谈不上什么深情厚意,显然只是引诱哄骗罢了。
  孟开平忽冷忽热、喜怒无常,但数日相处可见他绝不是个阴毒之人,说话也还算话。
  从来,多情还似无情。至于眼前这位究竟是否面善心狠、两面叁刀,可就说不准了。
  “……倘若我不肯呢?”
  少女微微低着头,模样瞧着十分脆弱无依,柔声细语道:“黄都尉与我没有家仇,难道就没有国恨了吗?”
  “天下同为元廷所负,谈何国恨?”黄珏盯着她瓷白的侧脸,心中颇觉怜惜:“你不必畏惧孟开平,他大我几岁是不错,却还管不到我头上。”
  “况且,无论你跟着何人,都免不了隐姓埋名、受尽折辱,更得不到应有的名分。但你若跟着我,我可将你送去我长姐处,待大业既成,再以良妾之位迎你过门,名入族谱,如此也不算怠慢了你。”
  这简单几句话,听上去倒十分体面周全,好似真心实意为她着想,连她的下半辈子都安排好了。
  换作旁的弱女子,应当要对他的恩情感激涕零了罢?
  可师杭却微笑道:“我说过,我是个最惜命怕死的。黄都尉许了这么些好处,命薄之人恐怕享用不起,您何不再许些死后的优容呢?如是这般,我去时也好安心。”
  闻言,少年霎时敛去了浅笑,故作不解道:“姑娘这是何意?”
  师杭腰背挺直,端坐于案前,不紧不慢回道:“黄都尉嘴上赞我,心里却将我当傻子戏弄。就算你能瞒过那位齐大人,孟开平又岂会善罢甘休?你们一个是能臣,一个是义子,两方相争至多不过各打二十军棍,略过此事再不提及。可我又会落得什么结果呢?”
  “若此事闹开,但凡走漏一丝风声,我便真真是非死不可了。”
  师杭神情嘲讽,继续道:“应天有那位美人作例肃清军纪,而我则是下一个。到了那时,不知黄都尉可还想得起为我收尸立坟?”
  自然不会的,那时,他应该早将她抛在九霄云外了。
  尽管师杭根本瞧不上孟开平,但至少那男人从不说些冠冕堂皇的话。黄珏给她不切实际的希望却又丝毫不顾她的死活,用心为何,师杭也大概猜得出。
  “于你而言,能否得我根本无足轻重,只要孟开平同样得不到便好。”
  师杭冷冷道:“你只是将我当作一个足以抬高身价、炫耀收藏的物件罢了。”
  齐家祖祖辈辈都是贫农,他纵为齐元兴义子,顶多靠数年造反劫掠得了财富,离“贵”字还差得太远。天下一日未定,他们仍是乱臣贼子,那些真正传承清贵的世家绝不肯同他们有半分瓜葛,更遑论联姻。
  也正因如此,朱先生为孟开平测姻缘测出了一位“金枝玉叶”,她才觉得可笑至极。
  就连齐元兴的妻子都只不过是富户养女,他凭什么能娶到名门贵女?
  “师姑娘,红颜自古多薄命。”
  少女的聪慧沉稳果然再次打动了黄珏,他玩味道:“有你这样身份的美人相伴在侧,足够令人艳羡,说是增光添彩也不为过。”
  “早听闻临安杭家科举联翩、代有名人,先祖更是官居宰辅、配享太庙;至于师家,想来天下读书人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我看重这些,敬重这些,可孟开平不会,他只看得见你的美色皮囊。”
  师杭听不下去了。
  他与她同龄,所思所想却教她大为惊异,直白粗浅得可怕——一边谋求荣华富贵,一边盼着将除己之外的所有高位者都踩在脚下,这是何等狭隘的心胸?
  师杭的身份已经有名无实了,黄珏既要用她来满足虚荣,又要留着正妻之位为他的前程助力。相较于美人,他只是觉得聪明高贵的美人更有价值。
  师杭站起身回绝道:“多说无益,黄都尉,或许你觉得良妾已是对我的厚待,可我不稀罕。你说孟开平贪图我的皮囊,你又何尝不是呢?我现下自毁容貌,你还能说出方才那番话吗?”
  “凡事皆由我心。我若看得上,名份地位皆不重要;我若看不上,你便是八抬大轿娶我为妻,我也不嫁。”
  黄珏知她在贬损自己,面色阴沉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自己有几两重?”
  说着,他也豁然站起了身,一步步逼近她,轻佻至极道:“你被他玩过几回,就这么死心塌地?孟开平可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他荒唐时,可是弄出过人命的……”
  师杭抿着唇,抬手推他,却被他紧紧锁住了腰肢,顺势压倒在案台边上。
  少年伏在她身上,灼热的气息严严实实笼罩着她,教她逃脱不得。黄珏虽然长相俊美,可身量并不瘦弱,相反十分精悍挺拔,即便年少,也绝不是她所能抗衡的。
  “喂,你晓得我说的是什么罢?”黄珏抚了抚她的黛眉,悠悠道:“他不是杀人,而是虐杀——就在男女床第欢好之际。”
  师杭心中一惊,强撑镇定道:“你胡说!他虽然欺负我,但并未真与我动过粗……”
  “我胡说?”黄珏笑她天真:“我十岁上便常在军中行走,这些事情你能比我清楚?采石矶得胜那一回,从他帐中抬出去的女尸双手都被斩断了;他在盱眙自立门户,当过土皇帝,放纵无度,玩过的女人自然不会少。”
  “还有,他觊觎兄嫂,罔顾伦理纲常强纳寡嫂为妾。此等行径,你说,是不是比牲畜还寡廉鲜耻?”
  听见这句,师杭实在难掩心头震惊。
  她未曾听闻孟开平有旁的妾室,难道他身边的那位于娘子,就是他原先的嫂嫂?
  “你不必言他,难道我跟着你就好过了吗?”师杭反问道。
  黄珏笑吟吟回道:“但你拒绝我会更不好过。师姑娘,我是个小气记仇的,往后你若落在我手里,我可不会再体面待你了。”
  师杭闻言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然而,还不待她出声反驳,黄珏突然扶正她的面颊,俯首吻上了她的樱唇。
  这真是、真是无耻之尤!
  她当然没想过为孟开平守身,但更没想过会被这小子轻薄。双唇相触时,师杭睁大了眼睛,却只望见黄珏微垂的长睫和缀在左眼眼角一颗殷红小痣。
  十五岁的少年郎君,吻起人来毫无章法,又急又凶。他单膝抵在榻沿,用手肘制住了她的挣扎,师杭的右手稍有空隙,却也只能扯到他腰间冰冷的环扣。
  “唔……你……”
  她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不管叁七二十一就抬腿欲踹他胯间。
  见状,黄珏反应很快,立刻起身松开了师杭。
  少年神采飞扬斜倚在案,抬眸似笑非笑地觑着她。得意之余,他还想调笑她几句,可师杭又气又羞,扬手便朝他脸上扇了过去。
  尽管他躲过了稍显下作的一击,却没能彻底躲过这光明正大的一巴掌。
  只听一声脆响,黄珏的面色一下就变了。他稍稍避开寸余,可师杭还是碰到了他的下颌处。
  “你敢打我?”他先是怔神,而后骤然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吼道。
  她力气小,这一巴掌根本伤不到他,只是指尖刮过留下了几道细微红痕。可对男人来说,脸面自然胜过一切,这女子岂敢掌掴于他?!
  师杭背靠着墙,抬眸对上他,毫不示弱斥责道:“打便打了,难道不该打吗?想来是你自小没了爹娘,所谓义父大人也不曾用心管教过你,故而养成这等龌龊……”
  师杭说着,不知为何声音愈来愈低,目光发直望向不远处,仿佛被吓住似的傻愣愣立在原地。
  黄珏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切,他早气昏了头。
  他向来最厌旁人提及生身父母,此刻,黄珏面上虽看不出十分恼怒,然则心中已烈火燎原,几乎烧光了所有理智。
  少年下意识去寻腰间佩剑,抬手却摸了个空。他转念一想,这才记起佩剑先前被自个儿放在旁侧的小榻上。
  他要杀了这贱人!
  黄珏怒气冲冲地转身,结果,还没待他迈步,一道黑影便挟着一阵冷风直冲他的面门飞来。
  这回可不是师杭对付他的花拳绣腿,而是实打实的招式。黄珏根本来不及躲,情急之下唯有抬臂去挡,可惜还是慢了一拍。
  少年当即捂着面颊,低呼一声,连着倒退了好几步。
  师杭已经看呆了。她原没打算在此长待,便顺手留了个门,方才她与黄珏纠缠半晌,都未曾发觉有人进来。
  而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孟开平。
  此刻,男人右手拎着条马鞭,就立在她不远处,面色阴森森的简直比鬼还难看。
  收拾完黄珏,他的目光牢牢钉在师杭身上——少女现下颇为胆怯地缩在角落里,鬓发散乱,衣裙不整,连唇间的口脂都花了。
  孟开平以为自己是来寻人的,没想到变成了捉奸。无论他怎么看,都觉得这女人的情态中暗藏潋滟春色。
  他想冷笑,却连一丝笑意都扯不出来。刚进来时,他便瞧见烛光昏暗,两道交缠的人影映在墙上,接着听见又是打又是骂,真不知道这两个狗男女究竟做到了哪一步。
  她也好意思骂他不通文墨?她倒是通得很,连这种事都能躲在书阁里做。
  黄珏挨完一鞭,终于逐渐缓过神了。不消去看,他便知道自己从左边眼角横亘至右边脸颊,定然糟糕透顶。
  孟开平方才根本没留情,下狠手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只差一点就伤了他的眼。本来人面上皮肉就薄,这一鞭子恐怕没有月余光景是好不成了。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黄珏羞愤难抑道:“孟开平,你未免也狂过头了!待我回应天复命,且看平章如何处置你!”
  孟开平一直瞪着师杭,差点忘了这小子,一听他还敢威胁自己,扬手又要抽他。黄珏见状,再不敢赤手空拳相迎,当即抽出配剑横在身前。
  “在应天历练了大半年,你的长进全长到狗肚子里去了。”
  孟开平望见他脸上挨抽完的惨状,怒气稍稍平息,可转眼又见他唇边居然还粘上了嫣红色的口脂,霎时怒气更甚。
  眼见黄珏握剑防他,他却直接扔了手中马鞭,冷冷道:“想要这女人是罢?十招之内,你若胜我,这女人便归你了。”
  师杭瞧这男人连剑都不拿,还敢托大,心中暗道不妙。可出乎意料地,黄珏并没有顺势应下。
  少年神色青青白白变换了一番,十分纠结,最终却只能颇为不甘道:“我理亏,难道你就占理了吗?你无视军纪在先,竟连元臣家眷都敢私藏!莫说碰她,今日我便是杀了她又如何?”
  “你尽管去告,我孟开平做下的事从没有后悔一说,就算砍头我也认。”
  他的女人,还轮不到旁人欺辱。孟开平掷地有声道:“但没我的准许,你若敢杀她,我便杀了你。”
  “重女色而轻兄弟,真教人寒心。今日这一鞭我记下了!”黄珏闻言收了剑,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且看你能护她到几时。”
  旋即,他偏过头望向始终默声不语的师杭,眸光幽幽,不怀好意道:“这女人可是个祸害,不仅寻机引诱我,听说连齐闻道也曾向你讨要过她。孟兄,将这样勾人的东西留在身边,离间手足,辜负上恩……恐怕你早忘了渡江时的初心罢?”
  师杭万万没想到黄珏会来这招,以退为进,一个反手将脏水全泼到了她身上。
  至此,这俩人的态度她都看明白了——孟开平雷声大雨点小,根本没打算真将黄珏如何;而黄珏极有自知之明,他暂且还斗不过孟开平,所以不会因为她与孟开平撕破脸。
  总之到头来,这俩人一番私怨明争暗斗完,所有火气都会落在她一个人身上。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咱们才是一路人,她只会成为你的阻碍。”
  黄珏走前,朝师杭微微一笑,却又对孟开平提醒道:“别忘了令尊和令兄是如何死的,你宠爱她,便是违逆他们的心愿。”

总统夫人,晚上见!
吕涵芷
她被亲人出卖,沦为陌生男人的生子工具。五年后,她褪去青涩,成为名不见经传的插画师。一次漫展,她遇到傲娇萌宝。 “女人,乖乖跟我回家,我就让你抱大腿。一送你绝世好老公,二让你画画技能爆棚。”

晴空万里 / 发表于: 2024/10/05 04:36:02

(二十五)自绝
  黄珏一走,书阁内只剩下他们两人相对而立,气氛凝滞。
  “你就没什么想解释的?”男人阴沉问道。
  “没有。”少女面色平静道:“总归不是我勾引他。”
  再者,以她当下的身份,任何男人铁了心教她服侍,她也推脱不得。
  师杭以为孟开平会发火,甚至会置她于死地,可男人凝视她良久,竟并未发作。
  接着,他注意到了案上放着的书匣,迈步过去就欲打开,师杭一见立刻鼓起勇气上前去拦。
  “这是朱先生赠我的。”师杭用力按住他的手,倔强阻拦道:“不许你擅动。”
  男人的指节粗黑宽大,少女细白柔软的小手搭在上面显得十分突兀。孟开平原想把她的爪子拎到一边去,结果低头瞧了一眼,突然不太舍得了。
  “行,你不想让我碰,那就自己打开。”他将她的手裹在掌心,口里却依旧威胁道:“可别耍什么小聪明,不然我现下就将你送给黄珏。”
  “你爱送便送。”师杭的手被他紧握着不放,又是搓又是捏,简直让她浑身难受:“好歹他还算个道貌岸然者,又许了天大的富贵给我,难道不比你强出许多?”
  孟开平觉得她真是蠢死了,当即冷笑道:“他比我强?只怕他待你连妓子都不如,只将你当成个能随意丢弃的玩意儿罢了。”
  说着,孟开平拿起自己腰间那枚白玉玉佩。
  “当日义父赠我此玉,他见了满心不服,竟将原先常佩的玉玦都砸了,只因不愿被我压住半点风头。”
  “赵将军以为他喜欢和田白玉,后来终于得了块上好的送给他,结果他只佩了几日,便又丢到犄角旮旯里去了。”
  接着,孟开平不紧不慢总结道:“黄珏此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待己如此,待旁人更甚。”
  师杭没想到这男人居然肯同自己坦言到这一步。两人所思所想不谋而合,意外之余,她只好继续装傻充愣道:“反正我瞧着,你与他无甚区别,不都是人模狗样的……啊!”
  孟开平狠狠拍开她的手,凶神恶煞道:“少废话!把书匣打开!”
  他先前还以为这女人有几分小聪明,至少懂得自保,原来不过是个肤浅至极的。一见到相貌略好的、会说花言巧语的男人,心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师杭手背上被他拍出了一片红印,恨不得立刻报复回去,但迫于他的淫威只得乖乖照做。
  方才,即便黄珏无礼轻薄于她,她依旧能够平静应对。可不知为何,每回对上这男人,师杭总会被气得头脑发昏,一切修养全然作废。
  真真是她命中的天魔星!
  师杭一边在心中暗骂,一边将拿出的几册书全甩到他怀里,嘲讽道:“烦劳孟将军您好好翻检,可千万别漏了什么。万一里头夹着些元军之物,小女便罪该万死了!”
  四五本书一股脑儿砸向他,孟开平没接住,差点全掉在地上。他手忙脚乱将东西捡起,刚想开口教训教训她,可一听那句“孟将军”,不免有些心虚。
  他摸了摸鼻头,又咳了一声,未免尴尬道:“你晓得我名姓了?”
  “从前怪我有眼不识泰山。”师杭觉得他装模作样,得了便宜还卖乖:“孟将军的名姓如今早就声震徽州境内,小女也该识得了。”
  “我名‘开平’,平是平定的平。”孟开平神采奕奕道:“我爹为我取了这名字,便是教我长大后纵马平天下的。”
  平者,舒正也;徽者,美善也。既和且平,君子徽猷,这两个字放在何处都是好意头,可师杭却觉得觉得此人德不配字,于是冷嘲道:“哦,原来是平定的平,我还以为是夷为平地的平呢。”
  闻言,孟开平仿佛被兜头泼了盆凉水,悻悻道:“你不必明里暗里贬低我,我晓得你眼高于顶,看不起咱这些农民出身的穷小子。可谁又是生来便富贵已极的?男人只要有本事有志气,何愁没有出路。”
  “你们师家祖上在宋时是望族,汉唐魏晋之时呢?若再往前数几代,谁家都曾一穷二白过,而你只是刚好生得比我巧些罢了。”
  以往他说的那些话,师杭只觉得又粗俗又无理,连辩都懒得辩。唯独这番话倒有点儿可取之处。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钱财乃身外之物,不可以此鉴人。”
  她想了想,认真答道:“我从没看低过贫民,若无他们的辛勤劳苦,哪有我们的闲适安逸?反倒是你自己十分介意这一点,处处自卑却又处处掩饰,故而才觉得我意有所指,总在贬低你的出身。”
  孟开平猝不及防被言中了心思,低头不语。
  师杭叹了口气,颇为无奈道:“实话说,我只是觉得你们有违道法,轻视性命。以杀戮之举为荣华富贵铺路,岂不可鄙?”
  没想到男人听了她这话,当即轻笑一声抬起头,望着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怜悯之色。
  “那我也实话实说。筠娘,你太固步自封了。”
  他拿起手里的那几册古籍,随手翻了翻,又重新丢回给她:“你自小没出过城,被爹娘护得密不透风,未见人间疾苦。对万物万事的了解都来自于什么?仅靠待在方寸书阁间,死读这些冷冰冰、臭熏熏的纸张吗?
  师杭闻言,睁大了杏眸,十分惊异且难以理解地看向他:“汝甚浅薄!纵观古人千年之智,皆在书中有迹可循。我虽然所阅有限,但已从中获益良多,绝非你一知半解、浮光掠影可比。”
  孟开平摇摇头道:“你爱诗词歌赋,可诗中所写的山河湖海,你见过吗?且不说远处,就连近处的长江黄山你都没去过。如果不是因为你爹娘还算有些见识,将外面的事偶尔讲给你听,兼之你家底蕴深厚,藏书颇丰,你跟其他闺阁小姐、乡野村姑又有何不同?”
  “囿于一隅、执于一端,空中楼阁罢了,又怎敢妄谈人心与天下?”
  师杭呆呆地立在原地,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根本无从说起。她一向自诩博览群书,决心不做那等徒有外表、空洞无物的女子,结果孟开平竟说她与旁的闺秀毫无区别?
  她不想围着丈夫孩子转,不想整日赏花绣花,她希望自己的思想永远自由,故而寄一切于书本。
  师杭想,至少文字是不会骗人的。即便她一辈子都去不了太多地方,总有人能替她看过、走过。
  然而,孟开平现下却给了她一记当头棒喝。他毫不留情地告诉她,文字也是会巧言令色的,尽信书不如无书。旁人的人生,永远不能替代她自己的人生。
  “筠娘,这天地远比你以为的要广阔。”
  你若肯跟着我一路,我定会带着你见识这世间万千。
  前一句,孟开平径直说出了口,唯独后半句哽在喉间,无论如何不敢教她知晓。
  她对他的厌恨与偏见太重,这是他原本没有预料到的。
  当日主动请命,孟开平想的是尽力保全师伯彦性命。如果让赵至春领兵来此,徽州城负隅顽抗,最终只会被屠成一座空城。
  于公于私,他都愿意招降师家,可惜终究无能为力。唯一弥补的余地,只在留全师家夫妇死后体面。
  事已至此,他不后悔,可他还是忍不住期盼她能早日放下。此等乱世,儿女情长皆是负累。如果她决心与他不死不休,他同样也不会心慈手软。
  “五日后,胡将军会带领七万兵马征讨婺源,待此事定下,我便带你去趟清凉山。听闻那里是师家祖坟,我已将你父母葬在一处,砌坟立碑。”
  “你不是一直担心你那幼弟是否落在我手中么?且放宽心吧,我从未派兵追捕过他,自然也不晓得他究竟去了何处。”
  孟开平走前,最后道:“你好好想想,筠娘,我自问没什么对不住你的。先前我言辞辱你十分,你也还了我八分。再者,但凡我看轻你一些,你如今怎可能是完壁之身?”
  虽说他已经改了从前的荒唐行径,但论及男女之事,孟开平向来没什么忌讳。如果不是因为那点怜惜之情作祟,早该将她绑起来强上了了事。
  尽管他不会娶她,可他不得不承认,他爱慕她。
  这些时日之前,少女还只是他暗自描绘了多年的朦胧月色,原以为将皎明攀摘下来后,一切美好幻想都会被打破,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如此贪心。
  皎月落于怀,非但未曾褪色,反而更显光辉。
  “你若愿意跟着我,我孟开平绝不会轻易弃你不顾。我战死沙场,你去留皆可;即便日后咱们一拍两散,我也不会将你送给旁人,自会为你寻一处安稳之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你若不肯……”孟开平狠下心道:“那便早早自绝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