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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万里 / 2024/10/05 01:18 / 657 / 81
【小说】杀尽江南百万兵

晴空万里 / 发表于: 2024/10/05 06:17:37

(三十八)军令
  师杭坐在床上,任由孟开平攥着她的手,长久未再言语。
  她的手温凉似玉,孟开平不安的心绪被抚平,渐渐从沉郁中挣脱出来。他想,五六年来辗转征战,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其中自然未必都是穷凶极恶之人。在天下百姓眼中,他们都是屠夫、刽子手,叛军之间还分什么叁六九等呢?
  若有朝一日受困于城,弹尽粮绝,他也不能保证红巾军不会做出类似的行径。眼下作此情态,难免有些假慈悲了。
  于是他轻叹一声道:“还说不怕,瞧你脸色白的,待会儿又该睡不着了。”
  才学出众又如何?终究还是个没真刀真枪厮杀过的女人罢了。孟开平嘱托她:“往后你无需过问这些,万事还有我顶着呢。”
  他以为这姑娘会娇娇弱弱地垂泪谢他,然而师杭却对上他的眸子,十分冷静道:“将军,你方才是为枉死的百姓难过吗?”
  听得此话,男人不由愣了一瞬。
  初初闻讯,孟开平确实心堵。可要说多难过,其实也算不上,他满脑子都是对扬州之战的估量。这场仗打得太迟太迟了。虽说即便平章不出兵,以青军之禽兽行径早晚会自取灭亡,可他还觉察出了己方在调兵遣将时的力不从心。
  按他的脾气,为何不能抢在张明鉴之前拿下扬州?那孛罗普化分明就是个废物草包,无勇亦无谋,但凡义军声势更壮些,早就同狗屁元军硬碰硬了。可现下张士诚降元,又背靠元廷狐假虎威招兵买马,实在大大折损了义军的声势。
  离天亮还早,两人都毫无睡意,孟开平难得推心置腹道:“不瞒你说,咱们在江淮一片打得艰难。每一仗都似走在刀尖上,只能一边打,一边同元廷周旋。叁面环敌,想要力压张部、徐部不知得何年何月。”
  师杭明白,他所说的“周旋”恐怕有些不大豪义。毕竟齐元兴的实力在南边叛军里头只能算作寻常,若锋芒太露,难免会被人盯上。
  然而,她心中如此想,脱口只道:“将军率麾下十万便能横扫徽州地界,若再添数万之众,江淮一片又有何可惧?”
  孟开平颇为好笑地瞧了她一眼,既觉得她在讽他,又隐约觉得她想挑拨离间:“筠娘,你不要觉得如今我手下有些兵将便能为所欲为了。我在军中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调兵遣将之事还轮不到我置喙。平章指哪,我便打哪,旁的一概无需理会。”
  闻言,师杭也笑了:“阿弥陀佛,我可不敢挑你们那位平章大人的错。我只是发觉,原来你们还是和青军不一样的。当日破城,你的人想要欺辱我,却被齐小将军训斥了一番。现下想来,军令如山,虽有人知法犯法,但聊胜于无。”
  此事孟开平并非全然不知,可他也没有办法。义军弟兄们大多出身贫寒,从了军,就是把命赊在阎王爷案上,保不齐哪日就被一笔勾销了。每胜一仗,那就是又一次死里逃生,再冷静无欲的人经年累月浸在里头都会被逼疯。杀红了眼冲进城后,除了劫财劫色,他们根本不晓得还能做些什么。
  暴戾,空虚,绝望。有时候,这些情绪连他自己都难以遏制。
  “若你是这军中统帅,该如何处置?”孟开平把难题抛给她,像是随口一问:“我也困扰许久了,毕竟都是些皮糙肉厚的刺头,二十军棍收效甚微。”
  “军中不乏幕僚人才。”师杭拢了拢长发,垂睫道:“妇人之见,将军也要听?”
  孟开平挑眉,带了些暧昧意味,慢悠悠道:“床榻上的话,自然不做数。便是你此刻说想要当女皇帝,我也乐得应你。”
  说着,他的手捏了捏师杭的小脸,眸如点漆,嗓音低沉道:“臣麾下这十万人,皆为女皇陛下驱使。”
  什么哄人的鬼话。师杭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冷冷道:“若我是这军中统帅,但有淫人妻女者,定斩不饶。”
  孟开平收敛了笑意,心底微凉:“这便是你的‘妇人之见’?好狠的心。”他轻哼一声,继续道:“军中都是老子的手足,玩几个女人就要他们的命?简直是无情无义,荒谬至极。”
  他们不把败者当人,女人更是连牲畜都不如。师杭暗暗发恨,面上却仍温声细语道:“将军信否,此时不斩,日后他们也难保性命。得民心者得天下,倘或义军至处秋毫无犯,四方百姓必定归顺。”
  “为何难保性命?”
  孟开平实在不解这一句,正欲追问,却听屋外叩门声又响。可是这一回,同叩门声一并响起的,还有一道焦急的女声。
  “将军,求您过去看看,娘子她病了。”


晴空万里 / 发表于: 2024/10/05 06:20:18

(三十九)拜谒
  这满府里,能在孟开平面前被称作娘子的,也就东院的那位于娘子一人了。
  听见婢女的呼喊声,师杭与孟开平对视了一眼,又都默了片刻。这一晚来来去去的,孟开平许是有些忧心,眉宇间夹着几分焦躁之色;至于师杭么,她本就没想阻他,只是犹豫该如何措辞劝他快走才好。
  一边是新欢,一边是旧爱,万一他非要赖在她这里不走,于娘子难免不快。人贵有自知之明,她可不愿做那等讨人嫌的女子。
  然而,师杭自诩聪明,却还是高估了自己在孟开平心中的位置——尚不待她开口,男人便又穿衣下床一阵风似地走了,臂上的伤没耽误他半刻。
  “我去瞧瞧,你睡罢,不必等我。”
  他这话说得理所应当,连场面都懒得过。换作旁的男人,至少也该寻个冠冕堂皇些的借口,再哄着她空等他一夜。可孟开平不会如此,他既没打算再回来,便也觉不必多哄她什么虚话。
  师杭望着男人穿戴整齐离去的背影,头一回疑起了自己的判断。孟开平说他贪恋她的好颜色,可以她的容貌,竟也不过是得手便被厌弃了。师杭自嘲般笑了笑,枉她先前还笃定黄珏是故意泼脏水,原来孟开平当真心系兄嫂。他待于蝉,总归还是不一样的。
  即便如今孟开平日日宿在师杭这里,旁人照旧唤她“师姑娘”,只将她看作是个出卖色相苟且偷生的俘虏罢了。孟开平根本不会给她任何名分,倘若她有了孩子,那孩子今后连妾生子都算不上。
  记得那日圆房后,多亏柴媪将男女之事细细说与她听,否则她险些就被男人糊弄过去了。当时他哄她说,弄在外头便不妨事,可柴媪却断言此法无用。
  “……姑娘千万记着,若不愿有孕,最稳妥的法子必得服药。此法虽然伤身,但总归还有条退路。”
  柴媪对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极力压低了声音,神色也有些紧张。师杭见状不由感慨,恐怕所有人都以为她已将孟开平视作依仗百般讨好,只能老老实实跟着他直至被弃,唯有柴媪,她是明白自己的心愿的。
  她要活着,还要与亲人团聚。
  她的志向从不在尸横遍野的战场,终有一日,她要远离这世俗纷争。
  女子十月怀胎受累搏命,对亲生骨血的感情可比男子重得多。倘若她此时有孕,日后离开孟开平便多了层牵绊,这牵绊会困住她一辈子的。再者,孟开平根本不爱她,他们两个之间畸形的关系也许会摧毁一个孩子的人生。
  * 军中不养闲人,即便孟开平是主帅也不能例外。幸而他皮实得令人咋舌,伤好后便又立刻活蹦乱跳起来,白日里总不见人影。
  秋风一扫,枯叶簌簌而下,很快便到了十月。
  这一日午后,院中难得晴朗,师杭便捧着书窝在躺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翻看着。正看得入迷,却听柴媪远远唤道:“姑娘,于娘子来了。”
  闻言,师杭手中一抖,险些把书摔在地上。她慌慌张张坐起,急着要将书藏好,结果她方才起身便听见女子柔声道:“师姑娘,许久不见了。”
  按以往,没有事先通传任谁也不能随意进出她的院落,可如今形势逼人强,哪里还轮得到她瞎讲究。师杭只得颇为尴尬地拢了拢鬓发,还礼道:“娘子身子可大好了?”
  “还是老样子。”于蝉摇摇头,叹息道:“一月来不知灌了多少苦药,于性命无碍罢了。这两日稍好些,便想来给姑娘您问个安。”
  师杭请她落座,又替她斟茶,客气道:“娘子言重了。我在这里数月,竟还未曾去拜谒过娘子,是我礼数有缺。”
  于蝉静望着壶中倾倒出的碧绿茶水,蓦地淡笑道:“那夜扰了二公子与姑娘,实非妾之本意。姑娘您宽和体谅,不加理论,可二公子却是个别扭性子,未必肯同您解释清楚。”
  师杭停下手中的动作,只见于蝉微微垂首,轻声道:“二公子于妾为兄嫂之礼,更有救命之恩,从未逾矩半分。”
  师杭十分讶然,她万万没想到于蝉会如此坦诚地直言此事。其中内情,于蝉似乎不便多说,但她仍恳切道:“二公子绝非凶恶之人,姑娘与他相处至今,定然能看得出。当日他为您舍命,连妾瞧着都觉得惊心,姑娘难道就没有半分动容吗?”
  “这些话,是他托你同我说的?”师杭摸不透她的来意,语气不由冷了几分:“你放心,我既已跟了他,便不会再生旁的心思加害他。”
  于蝉叹了口气:“妾晓得,若非徽州城一役,恐怕妾此生都无幸与您同席饮茶。可事已至此,姑娘又何必自苦?您日日足不出户,二公子他……罢,罢,是妾多言了。”
  她抿了口茶水,沉默下来。见状,师杭心中愈发不安,总觉得外头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独她一个被蒙在鼓里。
  “娘子。”于是,师杭斟酌再叁,主动开口道:“将军可是遇上了麻烦?”


晴空万里 / 发表于: 2024/10/05 06:22:17

(四十)不肖
  这一日,孟开平回时较往日晚了许多。
  师杭沐浴罢了,正坐在妆台前梳发。小轩窗,正梳妆,端的是一副玉惨花愁。而男人进门后,先是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又负手踱步到了内室,半晌,却无人理会他。
  “外头风大,今夜许是要落雨。”照旧是孟开平先耐不住性子,自顾自开场道:“你那桌子椅子怎的还搁在院里?”
  他晓得她爱书,又怕她困在此处憋闷,先前便特意着人帮忙寻了不少书来。哪知这女人一得了书更似得了无上至宝,每日茶不思饭不想,手不释卷,日夜苦读,天下第一的才子怕也没她用功。例如那上好的檀木桌椅不摆在屋里,非要在外头摆出些风花雪月的模样,真真教孟开平百思不得其解。
  “……饶是你一肚子墨水,也无官给你做。”男人费解罢了,只能酸溜溜道:“人家小娘子都爱个绣花描画的,你就不能学学?”
  “……世上亦多有男子爱吟诗作赋、丹青水墨的,将军又怎的不去学?”师杭并不惯着他:“那状元榜眼难道就没有不爱书的?为做官迷了心志的,大有人在。”
  “……再者,女子无官可做,又并非女子之过。若能准许女子同男子一般进学科举,于庙堂间施展才华,女子未必逊于男子许多。”
  这些话,孟开平这会儿回想起来还觉得语塞。总是这样,很多事情都是这样。他觉得理所当然的、千百年来约定俗成的规矩,在这小娘子嘴里全成了男人专为奴役妻女设出的阴谋诡计。她还常说,若他们的那位平章大人当真公允,就该广开言路,有朝一日让女子也可迈出家门,志在四方。
  孟开平暗暗想,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她倒是好算盘,怂恿他去提计策。若平章知晓,定要先赏他两耳光清醒清醒。
  而这厢,师杭侧身垂首,黑发如瀑,手中的木梳已经梳至一侧发尾。
  “方才风起,还未顾得上。”她随意答了他的问,山雨欲来风满楼,她却对此不甚在意。
  少女嗓音轻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偏就被她说出了几分缱绻柔情来。孟开平白日里被那群汉子吵得头疼,一听她开口,顿时连气都顺了不少。
  男人懒得动,便干脆半倚着博古架,使唤起旁人来:“那婆子呢?怎的近来时常不见人影,且教她去……”
  “啪嗒”一声,师杭将木梳搁在了案上。
  “将军。”她语气如常道:“你有这会子同我说话的功夫,早将东西收进来了。”
  孟开平今日心情大好,原本还嬉皮笑脸的,一听这话顿觉不妙:“谁又招惹你了?”说着,他快走到她身后,俯身去瞧她的脸色:“你这小姐脾气可愈发大了,我才刚回,叁两句话便招你厌了?”
  他们相处这数月来,面上是师杭伏低做小,实则却是孟开平吃亏咽气更多。他向来是个不拘小节的,偶尔气闷也总劝自己迁就她年岁轻,久而久之倒迁就出习惯了。
  师杭一转头,眼前便是男人那张熟悉的、黝黑发亮的面庞。初初见时,她嫌他貌丑粗鄙,如今看着竟顺眼不少——此刻,他小心翼翼靠近她的肩颈处,浓眉微蹙,一双黑眸正关切地紧盯着她。
  男人的瞳仁偏大且漆黑如墨,眼睫浓密,眼尾向下,投出一道纤长的、幽暗深邃的阴影。他闲暇时,常用这种看似很温柔和善的眼神望着她,同她天南海北地东拉西扯。恍惚间,师杭甚至会觉得他与那些整日在田地里劳作的年轻汉子无甚区别,淳朴老实又好说话。
  可与之相对的,他严肃起来又十分唬人,眼神锐利到不由旁人躲闪分毫。就连袁复这样五大叁粗的硬汉子办砸了事,也会被他训斥得耷拉着脑袋,一副欲哭无泪的委屈模样。
  师杭不会相面,但她却听闻过,这种眼型在相面术中叫做“伏犀目”。面带伏犀必显贵,而有这样一双眼睛的男人,仿佛一头伏在草地上的犀牛,时常慵懒且耐心地凝视着你。他们看似无害,却又富有攻击性,会对人产生一种扑朔迷离的、致命的吸引力。
  于是她想,如此一番从军男子独有的英武气概,偶然迷了她的眼也怪不得她肤浅。
  “柴媪今日与我辞行,她说要往扬州寻亲去了。”师杭定了定神,面对着他解释道:“我已允了,她后日一早便动身。”
  孟开平愣了片刻,下意识道:“她走了,你怎么办?”
  师杭好笑地觑了他一眼:“说了许多回了,我有手有脚,能照料好自己。”
  闻言,孟开平哼唧一声,只当她还同他别气:“胡家嫂子她们都是过惯了苦日子的,有人伺候反倒不习惯,但你能成?这段时日我晚间尚且能回,往后可就不一定了,你一个人睡在这不怕?若哪日要走了,我可不能一路照料你。”
  “我不怕。”师杭顿了顿,坦然道:“这院子拢共就这么大,我自小就住在这儿,有什么可怕的?况且我会骑马,马车亦坐过许多回,到时定不劳将军费心。”
  孟开平简直快被她气笑了,他连道了几声好,最后望着她无奈道:“筠娘,你真是太倔了,我看你非得把亏吃个遍才算完。”
  听见这话,师杭偏过头避开他的目光,面上根本瞧不出喜怒。
  孟开平总觉得她今日揣了不少心事,但他猜不透,只能归结于她舍不得那姓柴的婆子。于是他想了又想,主动开口提议道:“扬州虽说被咱们给打下来了,但这一路可不是好走的。既然她意已决,后日我便安排两个人送她一程。如此,好歹能有个安稳消息传回来,免得你瞎担心。”
  闻言,师杭转过头,有些惊讶地望着他。
  孟开平并不在意她当下的反应如何,他只觉得女人总是想一出是一出,老的少的都一样:“光想着走,怎么走,走去哪,她要寻的人可还在城内,这些都清楚吗?我已同你说了,扬州几乎是座空城了。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倘若她亲人性命无虞,也未必肯立时返城。到时寻不着人,她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太婆又怎么办呢?”
  师杭一瞬被问住了。这些,她还没来得及细想。
  其实她劝过柴媪,意料之中未能劝动。她知道,柴媪正如当日的她一般茫然无依,是死是活总要亲眼见过才甘心。可孟开平说的这些,她同样没有多想,只顾得上一腔意气。她连徽州城都没出过几次,自然对远行无甚了解,更不晓得居然要提前谋划这么多。
  “你给了她多少盘缠?”孟开平突然发问道。
  “约莫五六十两罢……”师杭怔怔的,甚至都没想明白孟开平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只得一板一眼答道:“我也不大清楚,一时也寻不出更多了。”
  瞧着她一幅对银两没什么概念的模样,孟开平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倒是大方!五六十两够干多少事你晓得吗?救命之恩也不是这样报的。现下世道正乱,揣这么多银子在外行走,恐怕刚走半里地便没命了!”
  师杭难得被他骂了又反驳不了,她自觉理亏,便无精打采地垂下头认错道:“是我考虑不周……”
  男人越想越郁闷,在原地兜来兜去转了好半晌,最后竟绕去了外间。师杭披了件衣裳,好奇地跟了出去。珠帘方落,迎面正见男人从自个儿的包袱里翻出个被红绢裹着的物件。
  “罢了,此事就算揭过。”他将物件递到师杭手中,旋即长叹一声道:“不求你掌家管账,只求你往后遇事能先同我略作商量。便是我不在,也该叁思而行才是。”
  说着,师杭接过那物件,在孟开平默许的目光下,掀开了红绢的一角。
  很快她便睁大了眼睛。
  因为里面竟是一沓折得整整齐齐的银票。
  “你给我这些作甚?”师杭看清了,立时如接了个烫手山芋般坐立难安道:“我可用不着,快些拿回去。”
  然而,孟开平却止住了她推拒的手,肃着面色道:“这些算是我这些年攒下的大半家当。筠娘,你不要觉得我多事,我更不是在同你玩笑。除却屋子里的钗环首饰,恐怕你再无旁的现银傍身了罢?银票比银锭轻便好藏,我在军中又无甚花销,你且替我收着罢。如此,日后但有不测也好应对……”
  “什么不测?”
  昏黄烛火下,掌中绢布红得刺目。师杭没有细数,但她相信他所言皆真。他将积攒了数年的家当给了她,如此轻易地、满不在乎地,好似张张银票只是他从外头捡来的,不是在战场上一刀一枪厮杀搏命换来的。
  可越是这般,她就越是着恼,心头压了一下午的火气骤然冒了上来。
  “孟开平,莫要怪我凡事不肯同你商议。”她继续追问他:“你又瞒了我多少事呢?你说的护着我,便是替我做些不肖之事吗?”


晴空万里 / 发表于: 2024/10/05 06:23:13

(四十一)俱亡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闻言,孟开平挑了挑眉,一时没有接话。
  师杭见他满脸浑不在意的模样,心中更加委屈憋闷。于是,她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什么隔墙有耳了,忍不住大声质问道:“你怎么答复的齐元兴?你自己心里清楚!我还活生生站在这呢,他一介莽夫,又凭什么……”
  “筠娘!”孟开平没想到她也会学人撒泼,赶紧去捂她的嘴:“有话好好说……”
  “蠢材才同你好好说,一群王八蛋!”师杭料定他不敢动真格,侧身灵活一躲,迅速避在床边雕花的架子后:“枉我素日认你还算个男人,原来不过是欺软怕硬罢了!齐元兴传令问你可有窝藏罪臣之女,你怎的敢做不敢认?尔等、尔等不过是狼狈勾结、蛇鼠一窝……啊!”
  孟开平终于忍无可忍了。他用力一拽她腰间绦带,直接将她从架子后面拖了出来。男人单手锁住她扑腾的双手,另一只手顺利堵住了她那些“以上犯下”的话语,旋即将她压倒在妆花锦被上。
  师杭不服气,依旧挣扎个不停,眸中闪透着浓重的悲戚之色。可惜男人打定主意要先制住她,教她冷静冷静。
  “想让我死,你可以另挑个日子动手。”孟开平单膝抵着床沿,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最好在夜里,在我躺在你身边毫无知觉的时候。只要你下手够准,对准我的心口,一刀就可以了结我。我想,在睡梦里死去,未尝不是种好结果。”
  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他以为这样她就会对他心软吗?
  师杭现下说不出话,但她的泪却一滴滴砸在孟开平的指节上,像寒冬里滚沸的水,激起一片灼痛。
  孟开平怔了怔,下意识松了点力道。
  “别这样,筠娘。”他用一种近乎哄孩子似的语调,继续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有些话是万万不能说的。你方才的话一旦传出去,死的不光是你我,你明白吗?”
  齐元兴不是个仁慈的,这些话会连累旁人,会连累整个元帅府的人,这些师杭当然明白。可如今,她一腔愤恨却无处发泄。
  为了活命,她浑浑噩噩跟着孟开平上了一条贼船,她是被迫的,这船上的许多人却不是。根本没人在乎她的死活,两边都不认为她是自己人,那么他们的性命又与她何干?
  她无声地呜咽,好似要把这些时日来的委屈都哭出来。甚至为了泄愤,她干脆狠狠咬上唇边的手指,毫不留情。
  立时,孟开平轻嘶一声,但他却并没有把手移开。
  “这些话绝不能再说,至于有些事,我也劝你早早忘怀。”往常他俩总是一言不合,难得,孟开平能毫无阻碍地同她说些掏心窝子话:“我领你去祭拜你爹娘时,你已哭过一回了,你还发誓说今后再不会有轻生之念……你以为平章不晓得你还活着吗?他根本就不在乎,他只是想借机敲打我。”
  军中的道理就是这么简单,打了胜仗才有体面。徽州大胜,这是至关重要的一仗。因此孟开平早就料定,即便平章得知此事后心中不快,也会愿意赏他个体面的。
  他已回禀说“师家俱亡”,那就是“俱亡”,没人会深究师伯彦膝下一子一女身首何处。师杭从此亦不会再有性命之忧,他乐意说她是谁家女便是谁家女。
  眼见身下的少女已经不再啜泣了,孟开平缓缓松开手。
  师杭满脸泪痕,半撑着身子坐起。男人轻抚她面上的红痕,带着歉意,恳切道:“别闹了,筠娘,我会对你好的。”
  说罢,他隐约觉得这句话太过寻常,又补了四个字。
  “绝不弃你。”
  世道如此,女子难以立身,总免不了惶惶然思来想去、忧愁疑虑。从前他应过,待他厌了便一拍两散,现下想来,孟开平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应她更多些。
  譬如,待他娶妻后,便用良妾的位子迎她过门;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无论他娶谁,也不能轻易欺负了她;等时局再稳些,他便同她生儿育女,让她有所依靠。
  再譬如,百年之后与她合葬昌溪,不必另立坟茔。
  黄珏能许的,他自然也能许。俗话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他坚信他们会相伴到老的。人生短短几十载,不过就是这么回事,一眨眼也就过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想得再周全不过了,可少女听完后,只红着眼眶说了一句话。
  “孟开平,我永远不能堂堂正正做人了。”
  堂堂正正,这个经常用在男人身上的词,对她来说同样重要。她觉得自己非常可耻,为了活命不择手段,不顾忠孝,不守德行。
  师杭竭力压制那些绝望的想法。
  人行于世,须求一股浩然正气,她又该去何处求?师杭骤然觉得浑身发寒,彻骨的寒,幸而下一瞬,温热与宽厚包围了她。
  “堂堂正正靠的不是名姓,做你认为值得的事,远比世俗眼中的正误来的要紧。”
  孟开平揽着她的肩,让她的面颊紧贴他的胸膛,让她倾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不必在未定前将一切想得太糟。虽然你总爱否定我,可我说能办成的事,就一定能办成。”
  “你瞧,这是什么。”
  师杭下意识低头去看,与此同时,璎琅似的温凉润透了她的掌心。
  那是支岫玉的素色发簪。
  玉在山而木润,玉韫石而山辉。一派玲珑剔透间,一朵茶花正含羞带怯地绽于簪尾处,粗略看去,竟当真同她原先那支一模一样。
  “你从哪得来的?”师杭哑着嗓子,颇为惊奇道。
  闻言,孟开平揉了揉她细软柔顺的发,得意洋洋道:“这个你就莫管了,爷自有法子。原想早些拿出来,偏你要发脾气。”不过现下拿出来也刚好,只盼能哄她少些难过。
  然而,师杭惊讶罢了却沉默了。她秀眉微蹙,捏着玉簪翻来覆去瞧了好半晌,眸光最终定在孟开平面上。
  “这簪子,是你亲手做的。”
  她语气太过笃定,以至于孟开平连句反驳都憋不出来。他想了又想,只得不情不愿地颔首道:“我瞧你原先那簪子的手艺不似寻常作坊,便只能估摸着让老袁寻了块料子来……做得一般,你仔细瞧瞧,应当差不离罢?”
  师杭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了,因为她的心被掰成了两边——其中一边对她说,这人绝非良人,你对他动心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另一边又说,世间难得有情郎,他待你的情意已算匪浅。
  忽的,一阵挟寒裹雨的冷风从窗边透了进来。
  桌案上的烛火微熄,孟开平猛地想起自己似乎还有事未做,立刻起身向外道:“糟了糟了,院子里还有东西没收进来呢!”
  他们光顾着说话,谁也没注意到外面落了雨。若换作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油瓶倒了都懒得扶,淋湿些物件则更不值一提了。可孟开平自小在田地里干活,庄稼人的习惯刻在了骨子里,对晴雨变换这等事再看重不过。
  其实他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勤劳能干,勇敢直率,这些都是她所缺乏的、且难以做到的。不同的出身决定了他们不同的命运,本该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兜兜转转又因为命运绑在了一起。那么,倘若一开始她便与他出身相同,或许会觉得嫁给他也算桩不错的姻缘罢?
  师杭望着他匆匆忙忙跑出去的背影,忍不住笑出了声。
  可惜很快,她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因为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孟开平,别动那小榻!”
  师杭来不及多想,就这样散着发,连外裳都没披就跑了出去。然而,还没等她迈出门槛,便见孟开平立在檐下低着头正细看着什么。
  “天地……阴阳……交欢大乐什么?”


晴空万里 / 发表于: 2024/10/05 06:26:20

(四十二)贼首
  师杭觉得,其实不认字也没什么不好。
  倘若孟开平一字不识,至少她还可以蒙骗他,他手里拿着的只是本食谱。如此,或许他俩今夜可以好生商讨一番军中的伙食,而非身体力行地解释究竟何为“食色性也”。
  她呆愣愣地傻瞧着,直到男人缴了书收了榻,悠哉悠哉地踱回檐下,师杭这才想起要跑。
  不过已然太迟了。
  此书为何,孟开平略翻一翻便猜出了大概。惊讶之余,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自己那群手下办事如此不着调,笑的是这丫头居然还瞒着他偷看。
  “筠娘。”他轻轻掸落衣衫上粘着的雨珠,眉梢眼角皆含笑,打趣她:“从前你在闺中也常看这书?”
  闻言,师杭无精打采地垂下头,小声嗫嚅道:“……再不看了。”她主动拉住孟开平的袖边,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此赋绝非淫邪之流,其中颇有哲思,你千万信我。”
  她说得恳切,可孟开平却不依不饶:“我所学浅薄,实在不通,不知可否烦你讲一讲?”
  师杭一下哽住了。因由无他,只怪那书写得太过直白,羞于开口。
  她不说,孟开平自有办法折腾她,左不过是讲书册摊开在床榻上,一页页亲自“教”她罢了。
  男人这回出乎意料地温柔,师杭勾着他的颈肩,随着他的动作浮浮沉沉。都道男女欢好乃阴阳相合、人间乐事,师杭原先只觉胀痛难忍,分毫不知其中乐趣,现下总算悟出了几分。
  他总是磨她那处,渐入佳境后,她竟也觉出些酥酥痒痒的滋味来。这滋味难以言说,引人沉沦,让她能够短暂地抛开清醒理智,放下一切世俗纷扰。
  男人身下的物什是粗硬无理的,可他的臂弯与怀抱却那么温热缱绻。既然挣脱不得,倒不如享受其中。
  凭什么男人的欲望就是正当的,女人却只能闭口不谈、讳莫如深呢?
  师杭无意再去想吃亏与否的问题了,她只当孟开平是那被豢养的小倌,正尽心尽力地伺候她。孟开平力道虽足,有时却难免横冲直撞。她本就是个聪慧过人的姑娘,心中负担一轻,便更加如鱼得水,甚至还引导孟开平如何取悦她。
  孟开平着实惊喜于此,哪里有不应之理?凡她所言,千依百顺。以至于这一场云雨下来,两人皆酣畅淋漓,另有心意相通之感。
  尤其是孟开平,他只当师杭已全然放下了心结。梳洗毕后,少女款款倚在床沿,而他则亲自拾起那玉簪,郑重地将它簪于美人发间。
  她只知他瞒了些事,又因这些事受了敲打,却不知详情。
  其实此番应天来人,来的并非常人,而是平章的外甥齐文忠。今日方到徽州,一见孟开平,齐文忠便笑吟吟问道:“廷徽兄,听闻你新得一美妾,与此城总管关系匪浅啊?”
  孟开平面色如常回道:“谣传而已,思本切莫当真。”
  闻言,齐文忠佯装不解道:“并非是我胡乱听信,而是义父遣我来问的。你不晓得,这事在应天军中传得沸沸扬扬,都说你抓了师伯彦之女却瞒而不报。”
  言及至此,齐文忠顿了顿,又换了幅十分谅解同情的模样道:“来时路上我也打听了,那师家小姐貌若洛神,廷徽兄动心也情有可原,只是不该瞒着义父。你现下同我说了,我去替你回禀明白,岂非省去许多麻烦?”
  他兜兜转转一大圈,孟开平却根本不吃这一套,依然面不改色道:“绝无此事。师家满门俱亡,我早就一五一十报于平章了,不知是谁与我有怨,竟传出这等谣言毁我名声。”
  齐文忠在心里暗自发笑,却也不好直言他面皮堪比城墙,只得打哈哈道:“原来如此,原来是误会而已,如此义父也可安心了。廷徽兄,你可别怪我多事,应天那伙人逍遥久了,素日就爱嘴碎,回去我必定狠狠训斥他们一番。”
  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原以为孟开平会知趣些,就坡下驴罢了,没想到他反而恼怒起来。
  “想来我亦有一年多不曾回返了,应天新人换旧人,都记不清我孟开平的名号了。”
  男人冷笑一声,阴沉沉道:“听闻黄珏如今接手了管军军务,思本,你记着帮我递句话,他也该同赵元帅学着些,别再玩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了。该杀则杀,训斥几人有何用?当年我管军时可不似他这般手软!”
  眼前的男人方才升为一翼元帅,正是意气风发、权势正盛的时候。思及孟开平过往的狠辣手腕,齐文忠头皮发麻,他不敢再同孟开平打太极了,只得叹了口气苦笑道:“行了行了,我掺和不起您二位的事,你寻空便回趟应天罢。”
  他好心提点道:“双玉也不是从前那个毛头小子了,正所谓借刀杀人才是上策。廷徽,应天的风早变了,咱们中的许多人都改了心思。你长久在外,暗箭难防……有一桩事恐怕你还不晓得。”
  “何事?”孟开平不以为意道。
  “从前换俘,换走的那个福家三公子,你可还记得?”齐文忠自顾自道:“当日咱们竟都小瞧了他!他气息奄奄被送去大都,原以为命不久矣,谁知不仅活得好好的,还袭了他父亲的位子成了元帝重臣。”
  “哦?”孟开平一挑眉,兴味盎然:“他那窝囊性子,也当得起南台御史?”
  齐文忠却面色沉凝道:“你太轻视他了。如今元廷主战者寥寥无几,领头的便是他。他主张收复应天,剿灭义军,还呈了份“贼首名册”上去,听说头一个便是义父,其次是曹将军,再次……”
  他古怪地觑了眼孟开平。
  “再次便是你了,孟兄。”

史上最强炼气期
李道然
修炼了将近五千年的方羽,还是没有突破炼气期……“我真的只有炼气期,但你们别惹我!”

晴空万里 / 发表于: 2024/10/05 06:28:49

(四十三)贵人
  闰十月,清池驿。
  郎中缓缓摇着头从屋内步出,数句言谈间,药童已然替他收好了药匣,两人于兵士后相随离开了小院。
  守备眼见人影远去,忍不住低声道:“日日瞧大夫却也不见好,这位的病恐怕……”
  “别多嘴。”立时便有人止住了他:“功臣贵眷,千万好生伺候着就行。病也罢,愈也罢,总归不干咱们的事。”
  守备颔首,但还是免不了再嘟囔几句:“咱们担不着责,只可惜苦了北上护送的那群弟兄,你是没瞧见方才将军的脸色。他们若走不成,这驿站也开不了,来来往往那么多……”
  正说着,不远处恰好传来一阵错落的马蹄声。
  “唉,这不,又来一队人。”
  守备懒懒的,神情满是不耐。自十日前清池驿接到那位贵人起,少说也撵走了百来队想在此歇脚的过路人。于是这一回,他依旧同往常一般,只等着那群人马在自己面前停住,却不查问也不放行。
  “走走走,快些走!”他负着手打发他们:“此处不开,且去寻别处落脚罢!”
  闻言,马上的人显然不服,领头的人戴着笠帽盔,冷声道:“北上大都,前后近百里唯有这一间像样的驿站,何故不开?”
  他的面容罩在颊当中不甚清晰,守备只当遇上了刺头,不以为意道:“驿莅贵客,未免冲撞。劝诸位还是收敛些不满,赶快滚罢。咱们里头可有兀格台将军坐镇,若闹起来,伤了你们……”
  “兀格台?”
  此言一出,马上之人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狂笑不止。随后,他扭头朝着身后的马车高呼了一声:“听见没,福大人?当今这世道可真是狂犬吠日啊!咱们轻装简行,未被敌军轻视,反倒先被自家人在家门口立了个下马威!”
  守备当即怔住了,紧接着,一片黑影自上兜头砸下。他下意识退了半步,手忙脚乱地接住,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本明晃晃的文书。与此同时,那马上之人一把将笠帽撤下,露出了一张煞气横生的面容。
  “好狗,还不速速爬去告诉你主子,就说——”
  “答失八都鲁之子、河南行省平章政事,孛罗帖木儿,敬拜求见。”
  * 兀格台急匆匆跑来时,几乎汗流浃背。
  他近日积了一堆繁杂之事,正头痛欲裂,没想到又撞上这么个大煞星。听闻手下的人出言不逊惹出了麻烦,于是甫一进正堂,他便小心翼翼拜了下去。
  “末将兀格台参见大人……”
  “快起,我可受不起。”孛罗帖木儿好整以暇地靠在椅上,噙着抹讽笑,扬起下巴示意他拜错了人:“我不过是顺道至此,这位大人才是要回京复命。好生拜一拜他,说不准便免了你的罪,还能帮你求一份恩典呢。”
  兀格台原本将头死死抵在地砖上,闻言,便大着胆子抬头瞄了一眼。
  只一眼,他便惊在了原地。
  那是个少年人,乌发明眸,仪神隽秀。他不表喜怒地端坐在圈椅上,紫罗窄袖袍服下的身形挺拔胜竹,修白似骨玉般的指节轻触茶盏。分明是个元臣,却并无半分蒙元汉子的粗野,反而颇有一番南人文士的淡然雅致。一品的袍服衬着他年轻俊美的面容,毫不突兀,只更显其矜贵过人。
  兀格台隐约猜出了他的身份,此时此地,他也不好当面巴结这位风头正盛的宠臣,只好嗫嚅道:“大、大人,不知大人来此,有何吩咐……”
  茶碟与杯底相碰,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听闻有位贵人因病未能动身,尚在这清池驿中。”
  男子放下卷枝青白瓷的茶盏,拢起袖袍,抬眼,长睫下的眸光锐利逼人。
  “我欲见她,引路罢。”

乡村如此多娇
伙夫
周平本是一个平凡小村医,可是村里的俊寡妇,总喜欢上门找他治病…… 水兰溪:“周平,今晚上来嫂子家给嫂子治一治吧?” 周平:“兰溪嫂子,快让我歇一歇吧,这个星期都八回了!” ...

晴空万里 / 发表于: 2024/10/05 06:31:55

(四十四)青云
  师一宁没想到福晟当真愿意见她。
  自接了那道圣旨后,她便被宫人们片刻不离地伺候着,日日待在闺房受教宫规。拜别那日,连双亲兄姊都只能与她遥遥相望,不得亲近。
  此刻,福晟与她隔着华美的屏风与帷幕,重重迭迭,面容似云烟笼绕般不甚真切。具象的,竟然只有男子袍服上熠熠生辉的金线。
  她的病很重,可在见客前还是强撑着孱弱的身子细细妆扮了一番。落座后,她侧首示意婢女上茶,而后紧紧盯着映在花鸟屏上的那道影子。
  福晟端起了茶盏,低头,未饮,顿了半晌后又放回了原处。
  “……三公子不爱这茶?”
  师一宁止不住咳了两下,以帕掩唇,轻声道:“上好的松萝,吴江一柳姓商户自产的茶。我爹爹偶然饮了,极喜欢,走前便嘱我带了些。此茶虽算不得顶好,却气香味清,独有一番风味。”
  茶的确是好茶。可听了这番话,福晟依旧不为所动,只冷淡回道:“在下已许久不饮徽州茶了。”
  师一宁闻言一怔,旋即苦笑道:“是许久不饮,还是此生都不愿再饮了呢?”
  福晟不答。于是师一宁继续道:“若是后者,小女便不再叨扰您了,只当今日是故人一面罢。”
  这句说完,屋内彻底静了,各人的心中各有计较。师一宁清楚,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若故人分毫不顾旧情……
  “兀格台将军。”
  男子抬手,终究还是道:“在下与才人两家世交,且带人在门外,留让几步可好?”
  她已是后宫才人,此举显然有违礼数。师一宁原以为兀格台定会分辩两句,没想到他半句未辩,垂首应下后便乖乖带人退出去了。
  “权势当真是令人心折之物。”
  除了她的心腹婢女,屋内再无外人了,师一宁如是感慨道:“十年寒窗,半生劳碌,汲汲营营,所求为何?子徵哥哥,你已尽数得到了。”
  还记得儿时,福晟与她、与她阿兄阿姊,还有筠姐姐,他们一众孩子每日应付完课业后总寻机四处取乐。阿兄自小顽劣,可福晟从来都是长辈眼中最沉稳知理的,因而借他的面子,她与筠姐姐这般的闺阁女儿也得以外出游玩许多回。
  少年不识愁滋味,当时春衫薄。他们泛舟采莲、赏景联对、举杯邀月,琴棋书画无一不谈,诗酒花茶无一不晓。正巧那些日子,福晟在科场上顺风顺水,他们又曾偶然读到孟郊的“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于是都拿他打趣。
  “……下一场,若非君夺魁,可谓‘世上之文风具丧矣’。”师家郎君行礼笑曰:“可若君当真夺魁,吾等落第,真该羞愧而死了。”
  晚春的光灿而不烈,衬着少年郎意气风发的笑,格外夺目。
  “……岂敢岂敢。”闻言,福晟揖了一周,向众人还礼,也玩笑道:“方才即景联句,吾逊于筠妹妹远矣,若吾能夺魁,那筠儿便是魁中之首了。”
  说着,他的眸光灼热,紧紧扣着师杭分毫不离。见此情状,连一旁的师一宁皆觉脸热羞怯,她也是个聪明姑娘,隐约听出福晟这是在借功名诉衷情。
  她以为师杭不敢作答,没想到少女坦然自若,轻声回了这么一句。
  “《尔雅》里说,徵者,召也。子徵哥哥,自古功名属少年,青云直上会有时。盼只盼,我们到那一日还能对坐言欢,觥筹相庆。”
  这厢,师一宁忆及从前,不禁悲从中来:“一语成谶,一语成谶。如今我与你皆为陛下所召,前朝,后宫,哪里不是权势当道呢?”
  可福晟却摇了摇头,漠然回道:“我手中的,不过是当权者手中的百之一二,施舍冷饭罢了。”
  冬日阴沉天,细碎微弱的光落在他面上,晦暗不明。师一宁明白权势会改变一个人,也明白他走到今日这一步殊为不易,便直言道:“数日前我才得了消息,子徵哥哥,我们都以为你早已……听闻你将要迎娶搠思监之女,原该向你道一声贺,可我却是万万说不出口的。难道你就不怕旁人非议吗?”
  因为蒙了叔父殉城的荫庇,她被择选入宫。三月有余,她身上至今还戴着孝。福晟全家只余他一人,依照汉礼,孝期三载不可嫁娶,可他却仿若无事般接了封赏和赐婚。
  平步青云,这光鲜无比的四个字背后藏着太多龌龊。果然,若想向上爬,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福晟听出了她话中带刺,可他并不气恼,反而耐着性子不慌不忙道:“贺也罢,不贺也罢,于我而言都无甚紧要。身为元人,同蒙古怯烈氏的姑娘成亲,又兼有陛下旨意,谁敢置喙?”
  闻言,师一宁有些气恼,但还是强压怒火劝诫道:“子徵哥哥,你可以不信我的话,但连我爹爹与祖父都断言,搠思监久居相位,无所匡救,贪污弄权,是当朝奸臣、古今罪人无疑。你何必同他搅在一处?”
  “搅在一处?”福晟冷笑一声:“才人这话,我实在不通。身为朝廷官员,忠于陛下,尊于丞相,有何不妥?才人可别忘了,这江山,从你们汉人手上丢了七十余年了。”
  最后一句如当头棒喝般,猛然惊醒了师一宁。是啊,她不是元人,他也不是汉人。他属意的是筠姐姐,并非师家。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还以为旧时情谊当抵得过眼前浮华,是她太天真,竟久久未能醒悟。如今,师伯彦既死,师家已无人再于朝中任职。从前交好的那些汉人门第、清流世家,例如杭家,也都一个个败落凋零了。元帝虽召她入宫,不过赏个虚名罢了。宫中千万女子终生不能得见天颜,只能空耗青春老死宫中。这便是她此生的命数。
  “我问这些,原指望再听你一言,没想到你心意决然如此。”
  “也罢。”
  她拂袖起身,正欲送客,却听福晟出言道:“想来,这许是我与你最后一面了。北上大都,迢迢路遥,才人预备何时动身?”
  师一宁猜不透他的意思,默了片刻,答道:“陛下有旨,自是不敢耽搁。病愈后即刻动身,想来再有五六日便到了。”
  哪知福晟听后微微颔首,又道:“若才人病亡,待我回朝后陛下定会问起,多半还会再遣人去师家抚慰。才人殚精竭虑许久才成全了今日驿中一面,若有何未言,可放心托付于我。”
  闻言,师一宁当即大惊。她身弱体虚,险些歪倒在地,幸而身后的婢女扶住了她。她还未说什么,婢女竟已忍不住啜泣。
  千万思绪霎时都缠绕在师一宁心头寸隅。她是屏上绣鸟,笼中困雀,因而她早就决定,既然挣脱不出这乱局,不如为自己谋求一死。
  “……我不会进宫的。”
  好半晌,少女方才抖着嗓音,喃喃道:“你看不起师家,可筠姐姐也是师家女,她都敢死,我又有何不敢……”
  “别蠢了。”
  福晟不愿再听。他站起身来,径直绕过了屏风,无视规矩大步迈入内室。师一宁泪眼朦胧地望向他,满心希冀,只盼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原以为福晟的面上会是怜悯、悲痛,可惜她又错了——男人的面容上居然写尽了嘲讽二字,还有铺天盖地不知从何而来的恨意。
  “当今,世道大乱,祸患不断,死人比活人轻松。”
  他似撕下了面具般,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父亲报国无门,唯求一死;师伯父护城无望,以死谢罪。吾父身后,吾亦被俘,倘或依你所见、依他们之见,便该立时自尽。可我不是他们。”
  男人立在她面前,逆着光,整个人被困覆在浓重的阴影之下。沉一宁不知他被俘之事,更不知他在那段时日里究竟受了多少摧折。昔日的翩翩少年再瞧不见半分影子,留下的,只是个满腔恨意的半死之人罢了。
  身底虚耗、寿恐不久倒是其次,最令他难以释怀的,是他的右手。
  “那群贱民,妒我家世,嫉我才学,甫一动刑便废了我的腕骨,只盼我此生再不能提笔。”
  他们如愿了,他的右手当真已废,再不能写字作画了。今后恐怕也不会有人记起,在十二考前,福家三公子声名鹊起,靠的正是一手惊才绝艳的楷书。
  沉一宁听了,久久不能回神。可福晟却很快戴上了面具般,转而微微一笑。
  “幸而有人教给我,大局未定,言败过早。不拼到最后一步,谁又敢说鹿死谁手?”
  没了父亲兄长,他还可以靠自己;没了右手,左手一样可以握笔。他甘愿付出千万倍胜过以往的辛苦,因为相较于求死,活着本就不易。
  “另外,你约莫想不到,师杭投敌了。”提及此事此人,男人面上平淡,语气却冰冷至极:“她不仅未曾殉城,反而从了叛军头目,甚至不顾廉耻委身于贼……”
  “不可能!”沉一宁难抑心中的撼动,一边摇头抗拒,一边喃喃道:“绝无可能……筠姐姐她、她不是这样的人!”
  辐晟并不想与这蠢女人多言,他今日来,只因掌控她于大局有利。沉一宁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此时。
  “你若在此时死了,整个师家都不会有好下场。”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不含一丝温情:“你的病因何而起,又为何不愈,你比我清楚。我会据实回禀陛下,如此,师家连最后一份体面也不会有。”
  一瞬间,沉一宁发觉他的眼神变了,好似这些落井下石的话根本不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但你若能安稳进宫,往后则无需忧虑。我会助你登上高位,成为后庭的宠妃。”男人如是道。
  “你手中的权势,也会成为师家的荣耀。”男人继续蛊惑她。
  大奸似忠,大伪似真,沉一宁不敢相信他有此善心,难以置信道:“你想拿我作棋子?”
  听见这话,福晟又笑了。这一笑好似冰雪消融,虚假难辨,真教人分不清哪一面才可信。
  “怎么会呢。”他改了称呼,似念起旧情般温雅有礼道:“三妹妹,且信我一回便是。”

我有九千万亿舔狗金
番茄第一帅哥
舔一个女神,你就是舔苟。舔一百个女神,一百个女神就是你的舔苟。陈远,觉醒终极舔苟系统,获得舔苟金九千万亿。一条终极舔王的故事,由此展开·····

晴空万里 / 发表于: 2024/10/05 06:45:41

(四十五)严冬
  至正十七年冬,两淮之北,大河之南,所在萧条。
  “今年之饥,说来可叹。先是霜冻洪发,后有连延大旱。河南一片几乎颗粒无收,咱们这儿也不过较淮北强些罢了。”
  房内烧着炭火,尽管外间寒风凛冽,此间却暖意融融。
  于蝉翻了页书,抬眼,只见师杭膝上的书页已许久未动了,不由轻笑道:“筠娘,怎的瞧出神了?可是这游记无趣?”
  闻言,师杭被拉回了思绪。游记实在有趣,可她此刻心中纷乱,自然无法静心细读。
  “于姐姐。”她不解问道:“饥荒甚重,朝堂之上竟无人过问吗?”
  她不明白,地方官就是父母官,爱民如子应是他们的职责所在,饿殍遍野又岂能坐视不理呢?
  哪知一旁做针线的胡家嫂子听了,摇摇头,又是好笑又是无奈道:“我的小姑奶奶,你是不知道这些年的祸患,一年一回都算少的哩!大雪、大旱、蝗虫、洪水……年头到年尾,四季各不同,朝廷哪有功夫来管?”
  于蝉颔首,接着列出她儿时的见闻:“我家也算乡中富户,到了年尾揭不开锅,多半乡民都要来借粮。一小包布袋米,一大家子用。至于那更穷苦些的,家里便仅剩稻种了。”
  师杭听得呆住了。她从没听说过这些,更从没经历过这些。即便落难到了孟开平这里,男人也从未少过她一口粮。
  邹氏见小丫头还懵懵然,干脆停了手中的活计,耐心同她解释道:“从前太平还能勉强腾出手,如今各地都打疯了,皇上他老人家‘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底下的人忙着贪还贪不过来呢,老百姓只能自求多福了。”
  这话说得不敬,小明王已称帝三年,她们可不再是元帝的臣民了。于蝉赶忙向邹氏使了个眼色,邹氏自知失言,到底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这些都是外头男人该操心的,邹氏不愿给师杭平添苦闷,转而道:“平子忙了这些天,正是为了安置粮草,想来军中也能过个好年了。只是那两个齐家小子可恨,整日里不干正事,四处打马游猎,连带着令宜也野了心思。好好的女红放着不做,倒求我和她娘替她做。”
  师杭合上书页,起身走近一看,讶然道:“这料子……是令宜的嫁妆?”
  邹氏笑着点点头。
  “好漂亮的绣工。”师杭细看了那红绸上的彩凤许久,由衷感慨道:“这得费多少功夫,换做是我,两三月也定然绣不成的。”
  闻言,于蝉亦不禁掩唇道:“切莫过谦。若换了令宜来,日日押着她绣,半年也绣不出个样子。”
  提起这桩婚事,邹氏叹了口气,半是担忧半是心疼道:“她娘身子不好,她爹又不着家。令宜四岁上便没过过安稳日子,母女两个东躲西藏,险些丧命。若这丫头有个兄姊照应倒也罢了,偏又是个独苗苗,往后嫁了人……唉。”
  明明是喜事,众人却难掩忧虑,师杭亦然。这段时日来,她同令宜相处,真真切切体会到了这姑娘的性情是多么纯良。她不通文墨,没有富贵显赫的出身,没有严肃刻板的家教,可也正因如此,远离了浮傲世俗之气。得娶令宜,定是齐闻道此生之幸。
  可嫁给齐闻道,是令宜之幸吗?
  师杭不敢作评。
  从孟开平口中,她断断续续听说了齐闻道的身世,也明白了这桩婚事的目的。齐闻道是齐元兴收养的义子,只因这层恩情在,便注定要给他卖命。可令宜怎么办?谁又在乎过令宜的想法?
  她爹爹决定了她前半生的命运,嫁了人之后,齐闻道将会决定她后半生的荣辱。胡家嫂嫂觉得齐闻道年少轻率,师杭却不以为然,恰恰相反,她认为他太过复杂了。那样身世曲折的少年人,能明白令宜待他的心意吗?
  * 晚间,师杭在灯下涂药,骤然听见门吱呀一响,便知是孟开平来了。
  “好冷好冷!”
  男人迈进后,这屋子仿佛一下子热闹起来,有了鲜活生气。他一边急匆匆往屋里走,一边兴高采烈地唤她:“筠娘!做什么呢?”
  师杭迎了出来。她一撩帘子,看他一身甲胄未卸,想来是刚从军中回来,便嘱托道:“先别急着脱,小心伤风。”
  “嗳,晓得。”
  孟开平认真应了,下意识张手想要抱她,却又担心自己身上的寒气侵了她,赶忙悻悻地收回手。
  师杭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又见男人眼巴巴跟着她,寸步不离,像条摇尾乞怜的大狗,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你跟着我做甚?”她转身啐他:“一边待着去。”
  “我都许久未见你了,就是想多瞧你几眼嘛。”孟开平尴尬得搓了搓手,委屈极了:“今日粮米入库,一个二个连算盘都拨不好,还得我亲自算,算得我头都晕了……哎,这是什么味儿?”
  这厢正说着,他突然耸了耸鼻尖,好似嗅到了什么。接着,男人果然像条狗似得,开始在屋子里兜起了圈。
  “别找了。”师杭无奈拦住他,将手递到他面前:“你闻闻,是不是这膏药味?”
  孟开平低头一看,竟见她的指节皲裂了,当即慌乱道:“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我就几日没回来,你在家里又惹乱子!泡冷水了?”
  师杭不想听他大惊小怪地发癫,白了他一眼:“天冷,洗衣洗得。”
  “洗衣洗得!”孟开平更恼了,当即跳脚道:“筠娘,我早说你要吃苦头!冻成这样你都不吭声?”
  她自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没人伺候怎么成?真真是倔死了!
  “孟开平,别将我看得太低了。”师杭将手抽了回来,自若道:“难道让旁人去做,他们的手便不会伤了吗?这些本就是我该做的。”
  接着,她又提起白日里那些惨事:“柴媪走了之后,我不清楚外面的事,你也不同我说。原来今年的饥荒这样难捱。”
  孟开平满心记挂着她,心疼得要命,哪里还顾得上旁的,只顾絮絮道:“今后我来洗这些,你不许再碰冷水……”
  “孟开平。”师杭正色,打断他:“还有一月便是年关了。你若不管这城中百姓,他们必定熬不过这个冬天。”

好色小姨
孤寂之狼
“小姨,我要……”“乖乖,我来了……”当你有一个漂亮的不像话,而且寂寞难耐的小姨时,你会怎么做?当这个爱你到骨子里的小姨不断的为你勾搭各种美女的时候,你会怎么做?从萝莉,到御姐,到少妇,小姨的命令统统拿下……

晴空万里 / 发表于: 2024/10/05 06:54:59

(四十六)林中
  孟开平显然不乐意聊这个。
  他挠了挠头,岔开话题打马虎:“总归还有一月呢,且不急,到时再说呗……”
  “不急?”师杭才不肯被他糊弄,当下便追问道:“是早有了对策,还是根本没放在心上?”
  孟开平见她冷了面色,心中惴惴,但仍嘴硬道:“筠娘,话不是这样说的。今年四处受灾,可大都却清平依旧,你可知为何?北上来来往往送粮的队伍从年初起一直未停,顷举国之力而肥一城,这孽是元帝作的。”
  “他作孽,百姓何错之有?”师杭揪着他胸甲前的红缨,生怕他跑了似的,将他牢牢按坐在圈椅上:“如今你接管徽州,治下便都是你的子民,你不管谁去管?”
  孟开平被她凶了一顿,哼哼唧唧道:“你说是我的,他们又不认。这城能守到现在,靠的可不是仁义道德,要不是老子手里有兵,他们早反了!”
  师杭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只得循循善诱道:“此城长治久安,于你不光是功德,更是功劳。若想入浙,徽州是必争之地。待你走后,齐元兴总不希望你丢下的是一堆烂摊子罢?”
  “什么齐元……筠娘,你能不能……”
  哎?不对呀。
  孟开平愣了半晌,旋即满腹狐疑道:“慢着,我似乎没和你说过什么入浙罢?”
  师杭但笑不语。
  “你同那姓朱的老头子果真是师徒。”孟开平拿她没办法,忍不住道:“惯爱猜谜,又爱给人打哑谜。他前些日子到了应天,说要给平章献策,结果只说了九个字。”
  “九字小令?”师杭心念一转,狡黠道:“我猜,这计策虽短,却足以保齐元兴十年无虞了。”
  闻言,孟开平根本不信。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据说平章当日听了这句话,立马将朱老头奉为上宾,只差拜他为师了。可依孟开平之见,朱升与师杭所虑还是太过安常守故了。
  倘若这天下仅他们一路叛军与元廷对峙,十年之内,他们的确不敢外露锋芒,只能徐徐图之。
  可如今,是数路叛军争夺半壁江山。另外半壁,业已岌岌可危。
  孟开平默默估量,至多五年后,定是一番不死不休的局面。到时,若平章依旧为其他势力所掣肘,那他们便只得去死了;但与之相对的,若他们能剿灭其余敌对势力,一举冲出这多方碾压的战场,那么离北上与元廷决战也就不远了。
  可真到了决战那一日,他们能胜吗?
  思及将来的死路,这一回,孟开平没由来有些惧怕。这是他从没有过的感受,许是外头太冷,屋内又被炉子烘得太热,此刻他额上冒汗,脸颊涨红,可心却似没化开般冻得发疼。
  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他抬头望着师杭恬静柔和的面容,头一回生出了愧疚之情——是他将她拉上了这条绝险之路。
  然而,孟开平现下还不愿在师杭面前落了下风,他打起精神,颇有些得意道:“总之,这些事你无需费心。此番运来的粮草之多,莫说军中,便是供给全城亦是不怕。我要的,是他们心甘情愿认咱们红巾军兄弟,再不提什么反贼流寇。”
  师杭何等聪慧,一下就听出了他的用意:“你想等百姓来借粮。”
  孟开平见她说得笃定,连卖关子的机会都不给他留,立时变得垂头丧气起来。他原以为师杭会赞他好谋算,没想到师杭听后脸色更冷,黛眉一挑,开始怒气冲冲地质问他。
  “你拿百姓当什么?赌坊里的筹码?”师杭一字一句提醒他:“孟开平,别忘了你的出身。”
  闻言,孟开平不禁心头一震。
  是啊,他也曾是饥寒交迫、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百姓”,这才过去几年,竟全都混忘了。他娘亲病重之时,但凡家中不缺粮,也不至落到那般境地。人命是不能耽搁的,在被迫借粮前,有多少人会因此丧命?
  师杭见他听进了心里,略松了口气,旋即取来纸笔。
  “并非只有施威才能立足。孟开平,这回年关正是你施恩的好时机。”
  “干戈未宁,人心初附。合该从下月十五至正月十五开仓放粮,年内施粥,收容难民,让全城都能过个好年。你若真为你们平章着想,也该上谏于他,劝他诏令免民今岁税粮。此外,还可以酌情释放牢中罪囚,放他们回乡务农,来年也好播种。”
  “元廷重赋重徭役,致使民怨四起,你们便要反其道而行之,使民安养,如此方可人心尽归。”
  * 徽州城外,歙县东五里,问政山。
  “好箭!”
  林中,沈令宜闻声望去,正巧望见那枝桠上好端端的鸟窝被射了下来。大鸟惊叫着,扑腾翅膀逃离了,可它那一窝小崽子却遭了殃。
  沈令宜赶忙提着裙子跑过去,可惜根本来不及接住,只能眼睁睁看鸟窝砸在地上。凑近一看,里面的绒毛还没长齐的小鸟儿们正仰着头、凄凄惨惨地哀叫,叫得她眼眶酸涩。
  “齐闻道!”她恼极了,直唤那罪魁祸首来收拾残局:“看你干的好事!快放回去!”
  “要放你自个儿放呗。”齐闻道方才收了弓,不以为意道:“你这丫头只顾鸟,再细瞧瞧?我这一箭真可谓是精妙绝伦……”
  “我不会爬树!”沈令宜根本不管他吹嘘什么,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你怎么连鸟都要残害?”
  一旁的齐文忠见状不禁失笑。他翻身下了马,也将齐闻道扯了下来,打趣道:“沐恩,快些去哄,别欺负你家小娘子。”
  闻言,齐闻道耳根一下就红了。幸而他藏得住,可沈令宜却羞红了满脸。
  齐文忠拍了下齐闻道,旋即接过小姑娘手中的鸟窝,指给她看:“你瞧,沐恩这一箭极准,只贴边射下,却半分未伤这巢中之物。别恼他了,我帮你放上去可好?”
  沈令宜仔细一瞧还真是。她横了齐闻道一眼,眼见那巢又回到枝桠上才放下心来。
  “你俩若再吵,我可就不管了。”齐文忠从树上跳下来,劝和道:“今后成了一家人,天天斗嘴像什么样子?”
  沈令宜觉得他说得有理,不过碍于面子,还是悄声嘟囔了一句:“思本哥哥,我才不嫁他。”
  哪知这话一出,立时便像火点了炮仗。
  “……你不乐意嫁?我还不乐意娶呢!”
  齐闻道分毫不让,越想越气。说罢,他又转向齐文忠,假意埋怨道:“早说了要和你比骑术,偏你不肯。我就知道这丫头是个麻烦,带着她,我们走不出二里地。”
  不出所料,紧接着,他果然听见一旁又响起了低低的啜泣声:“你看你看,又哭!都掉了一路泪珠子,答应你不射活物了,还要怎样?”
  沈令宜不经逗,以为自个儿当真被嫌弃了,转身就要往林深处走。齐闻道料定她走不了几步远,脱离不了他的视线,因此并不着急追。只等着她稍稍跑远些,再将她提溜上马。
  然而,毫无征兆地,林中突然卷起一阵北风。
  无数飞鸟受惊跃起,霎时,月白色的天空被黑羽遮去了大半,肃静不再。沈令宜因这番景象,不由停下脚步,仰头去看。可也就是这一刹那,齐闻道的心仿佛被人被猛地揪紧,漏了一拍。
  这是在战场上磨练出的本能,对杀气敏锐的直觉。他甚至都顾不上看一眼咫尺之遥的齐文忠,立时便抽出腰间长剑,向沈令宜飞奔而去。
  前方的沈令宜却对这一切毫无察觉,还立在原地等着飞鸟散去,直到一声高呼惊醒了她。
  “令宜!趴下!”
  沈令宜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但是她全然信任齐闻道,因而没有丝毫犹豫。在倒下去的一瞬间,一支箭矢从她背后飞速掠来。
  与之同时,齐闻道持剑护到了她身前,一剑将箭身斩为两段。

凡人修仙传
忘语
修仙觅长生,热血任逍遥,踏莲曳波涤剑骨,凭虚御风塑圣魂! ...

晴空万里 / 发表于: 2024/10/05 07:04:42

(四十七)情愁
  他斩得利落,也退得利落。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没给他们留半分思考的余地。齐闻道右手握剑,左手捞起沈令宜便急忙向后撤,不敢恋战。
  他不知道这林中究竟藏了多少人,即便只有一人,己方在明,敌方在暗,那也是绝对吃亏的。更何况还要护着令宜。
  沈令宜这会儿也稍稍缓过了神,无需多言便已猜出当下境况。然而,她根本不怕。
  爹爹是身经百战的将领,她同样也不是那等软弱无能的女子。来时,沈令宜独乘一骑,去时,齐闻道原想将她送上自己的马,未曾想她却直接推开他的庇护,果断翻身上了另一匹,扬鞭先行。
  沈令宜深知,除了骑术,她于武功上没有半点精通,此时此刻,不拖累旁人便是最紧要的。
  与此同时,趁着齐闻道上马的功夫,齐文忠狠狠向先前那支冷箭的来处又放了几支箭。放罢,也来不及查看射中与否,两人一夹马腹便全力冲出了这片山林。
  待三人回到大营之时,天色已暗。
  沈令宜松开缰绳,强撑着力气下马,整个人几乎站立不稳。齐闻道赶忙上前扶她,齐文忠则忧心忡忡道:“这样的下作手段,不知是冲着谁来的……沐恩,我先去见孟兄,你送令宜回去,速来寻我。”
  齐闻道应了一声,脑海中思绪纷乱。可是一低头,只见沈令宜面色苍白似雪,立马什么心思都顾不上想了。
  “我送你回家?”他难得小心翼翼问道。
  然而,沈令宜摇了摇头,含泪道:“现下回去,我娘必定要被惊着,我不回。”
  “那要不送你去找胡家嫂子?”齐闻道又提议道。
  沈令宜依旧摇头:“太晚了,婶婶定然歇下了。”
  齐闻道颔首,默了片刻,终于脱口道:“那我送你去前院?”
  闻言,沈令宜霎时睁大了眼睛。
  小姑娘的泪珠还挂在眼睫上摇摇欲坠,就那样仰起头呆呆地望向他,像只被揪住耳朵受了惊吓的兔子。
  齐闻道以为她被吓傻了,听不懂人话,耐心补充道:“你就在我那儿待着等我呗,想吃什么?我晚些给你带回去……”
  “齐闻道,你疯了罢?”
  沈令宜震惊不已,半点都听不下去了,结结巴巴打断道:“我、我和你的关系……我当然不能去你那儿!”
  “为什么不能?”齐闻道当即反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沈令宜被噎住了,她不愿作答,将小脸侧向一边。
  齐闻道见状突然有些低落,他强压着情绪,缓下声气道:“我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担心你,你若不肯去也罢。”
  沈令宜冷着脸依旧不答。
  按理,两人谈到这里就该止住了,可齐闻道只觉一阵气血上涌。许是千钧一发后骤然松懈下来,千言万语堵在他心头,他真的很想趁此机会逼问她一些话。
  天知道今日那支箭到底射中了谁。她虽没伤着,可他却后怕了一路,越想越觉得侥幸。倘若他那时没有察觉,后果会怎样?
  齐闻道根本不敢去想。
  “……你今日说的那些,是真不愿嫁我,还是玩笑话?”
  沈令宜转过头去瞧他,只见少年闷着声,微垂着头,颇有些委屈道:“当着思本的面,为何要那样说?难道连你也看不起我?”
  老天有眼,她何曾看不起他了?沈令宜听不出他话中的意味,只当他又在捉弄自己,便敷衍道:“行了,我要去筠姐姐那里,你若不送我就自己……”
  “不许走!”可齐闻道现下偏要与她较劲,揪着她的袖口怎么也不肯松手,执着道:“我要你清清楚楚告诉我。但凡你有半点不愿,明日我便去信给夫人,求她改了这桩婚事。原就是各取所需,这军中亦不乏有勇有谋的,总归没了我,你也寻得到一位好夫婿。”
  沈令宜忍无可忍了。
  “到底是你不愿,还是我不愿?”她盯着他的黑眸,像是头一回识得他般,失望至极道:“齐闻道,虽说我从没当你是谦谦君子,但素日还算认你是个坦荡之人,如今看来,是我错了。”
  说罢,她用力甩开他的手,生怕再在他面前落泪,转身就跑。
  她也不晓得跑了多久,只凭着感觉跌跌撞撞地向前摸路。夜风刮在面上生疼,进院叩门的时候,她捂着脸,只觉得浑身的血似乎都冷了。
  师杭原本都准备睡下了,却又听见敲门声。孟开平是必不会敲门的,她晓得是旁人,便随手披了件厚氅衣去往外间启门。
  然而,门方才打开一条缝,小姑娘便似乳燕般钻了进来,旋即扑到她怀里大哭。
  “筠姐姐!”沈令宜几乎上气不接下气了,抽噎道:“……我心里难受!”
  师杭从没遇上过这样的事,难免吃了一惊,连搭在肩上的氅衣都滑落在了地上。她不清楚来龙去脉,只得先将门阖上,哄沈令宜进屋。
  “怎么哭成这样?”师杭轻抚她的背,温柔似水:“可是谁欺负你了?”
  沈令宜摇摇头,根本说不出话来。她此刻只想大哭一场,师杭瞧出了端倪,便劝解道:“无妨,想哭便哭罢,哭尽了也就好了。”
  若换作她爹娘,只会责怪她无理取闹、小题大做,哪里会这样纵着她。沈令宜默默想,能在筠姐姐这儿躲片刻也好,谁也找不到她,她谁也不用理会。
  大悲大喜都是伤神的,沈令宜约莫哭了半盏茶,总算是哭累了。她抬起头,望着面前一堆哭湿的帕子,颇有些难为情道:“筠姐姐,你不会嫌弃我罢?”
  师杭微笑着给她递去茶水:“我只怕你嫌我不能替你解忧。”
  沈令宜想同她倾诉,又不知从何说起,干脆从白天他们一行人进林冬猎,一直说到齐闻道方才种种怪异行径。
  “我真是没出息。”沈令宜纠结半晌,终是恶狠狠骂道:“可他比我还没出息,简直就是个窝囊废!”
  她说的事情太多太杂,还那样惊心动魄,真叫听者为难。不过,旁人也许听不懂,可师杭却能懂。
  那群男人只晓得争权夺利,当男欢女爱是过眼云烟,少女情怀在他们看来更是连粪土都不如了。可师杭不是他们。
  姑娘家总是悻悻相惜的,她也不愿小心避讳什么,便直言道:“令宜,你有没有想过应了他的话,就此作罢呢?”
  身边的人从来都是劝她温和娴淑些,莫要同齐闻道作对,师杭是第一个劝她放弃的。沈令宜感激她的好意,可是,她真的有选择吗?
  “筠姐姐。”
  她擦干了余泪,眸光晶莹透亮。
  “我同你说个故事罢。”

你都1000级了,外面最高30级
易枫洛兰雪
易枫穿越到修炼世界,可惜只能当个凡人,无奈只能开个小武馆维持生活,偶尔打打铁,当个“一代宗师”混日子。直到有一天,小武馆变得热闹。几个仙风道骨的老头为易枫厨房里的菜刀争的面红耳赤……

晴空万里 / 发表于: 2024/10/05 07:20:20

(四十八)应惜命
  夜渐渐深了,案上的一点明光爆了个轻响。
  红烛已燃去了大半。
  听罢这个故事,师杭久久难言。她想了许多,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令人窒息的无力感正不断侵蚀着她——在故事里,谁又曾真正握住了什么?谁不是被宿命推着向前走?气运渐衰造就了如今的乱局,国之大势将去,人人皆身不由己。千军万马似滔滔洪流奔涌而来,任何人被卷入其中,都是一片天翻地覆、无力阻挡的处境。
  他们看似皆有选择,却也都别无选择。连她自己亦是如此。
  “筠姐姐,切莫为我忧心。”沈令宜依偎在她身旁,宽慰她:“总归我是没法嫁去外头的……夫人撮合我与沐恩是看准了他的脾性。再者,他孤身一人,于我未尝不是件好事。”
  说到这儿,她眨了眨眼,俏皮道:“就像开平哥,平日里你只需随意应付应付他便罢,上无公婆管束,中无妯娌相扰,日子岂不潇洒快活?”
  普天下被婆家搓磨排挤的媳妇不在少数,这话虽听上去有些失礼,但到底是实在话。师杭不禁失笑道:“你这丫头,千万悄声些,可别让他知晓你背地里编排他。”
  “知晓便知晓好了,便是当面,我也不怕的。”闻言,沈令宜哼了一声,颇为认真道:“筠姐姐,我说这些可不是为他开脱。我虽欢喜与你相识,但更盼着你能遂心如意。开平哥强留你在此处,我看不惯,沐恩也觉得不妥。原先我本想好生寻个法子教你逃出去,不过沐恩劝我再寻机细问问你……”
  “问什么?”师杭拉着她的手,急切万分,只恐错失这番得之不易的良机。
  “沐恩嘱我问你要一句准话。必得有了这句,他方能定心助你。”
  “倘若,有朝一日得以脱身,你会北上大都寻亲,还是觅一处清静地了却余生?”
  师杭惊住了,她没想到沈令宜会这般直白,因而犹疑着,迟迟不敢作答。
  “筠姐姐,你若不信我,便当真无人可信了。”沈令宜毫无芥蒂地笑着,继续道:“许多事情并没有你想的那般繁杂。你厌恨开平哥的为人,他便是强留你一辈子,也不过是相互折磨罢了。我与沐恩都不愿见你们如此。”
  真的是她防人太过了吗?师杭苦笑叹道:“令宜,我也没有你想的那般多谋善断,今朝不虑明朝事,过一日算一日而已。”
  “凭心,我是想北上的。不为元廷,只为容身。可我一个‘已死之人’,父母双族又门庭衰败,根本无力庇护我。我已无路可走了。”
  窗外的风声依旧,寒意更浓。
  “至于孟开平,我恨他,却算不上厌恶他。双亲之死,沦落至此,虽非他一力促成,但到底与他脱不了干系。况且,他从未将我当作他的妻。他的心气太高了,一个想要扬名四方、征伐天下的男人……不是我的良人。”
  她在红巾军中待了小半年,除却孟开平,并无谁曾冒犯过她。乱世之中,这样的日子足以称得上是“岁月静好”了。可师杭却始终不忘警醒自己,万不能沉浸其中忘却本心。他们外人冷眼瞧着,都觉得孟开平是真心待她,可当这‘真心’落在她自个儿身上,便如饮水,冷暖自知。
  她还没想好今后的路该如何走,可总归有一条,绝不能当男人豢养的雀鸟儿,失了羽翅,更失了浩然高飞之心。
  “筠姐姐,你千万要想好。”沈令宜到底年纪还小,只劝道:“不必急于一时,现下外头乱得很,走也不能即刻便走。好时机须得静候之。”
  师杭明白她的意思,颔首道:“我不怕等,只是,我怕长此以往……”说着,她轻轻抚上小腹,语带愁云,眸光却决然道:“要走就干净利落地走,不可自误。令宜,求你先替我成全这桩心愿可好?”
  * 夜深寒透。
  沈令宜甫一出院门,便望见几人提着灯笼向着这处大步踏来。
  “令宜?”
  行至近前,沉周成见了女儿,焦心全都挂上了眉梢:“出了这样大的事,怎的不家去?”
  “爹……”沈令宜正欲解释,转头却见另一道高大黑影,当下面色简直比见了鬼还难看。她不敢再多留了,于是立马上前一步,扯了她爹的衣袖就要往家跑。
  见状,男人浓眉一挑。
  “站住。”孟开平冷喝道:“见我就跑,什么礼数?”
  沈令宜的确被她爹教训过——今时不同往日了,私下里也罢,人多眼杂的场面则定要多些规矩。规规矩矩,对谁都好,也总不会出错。
  眼下,孟开平是一路之长。他出声,没人敢驳面。灯笼里头摇曳的晦暗火光映在男人脸上,愈发显得他一双黑眸深沉似墨,盯人的时候比野狼发狠还唬人。威压之下,沈令宜也只好乖乖退了回来,老老实实侧身行礼:“见过元帅……”
  她不情不愿的,声音倒比蚊子哼唧还小。孟开平懒得同她计较,他一手将灯笼甩给侍从,一边侧首吩咐道:“胡将军,沉将军,今日已晚,余事明日再议。”
  侍从们恭敬退下,胡大海亦抱拳应了,先行一步。而沉周成则皱着眉头,又在原地立了片刻,还是放心不下。
  “令宜,早些回去。”他嘱托道:“我和你娘在家等你。”
  “嗳。”沈令宜点点头。
  人都散了。望着她爹一步步走远,寒风阵阵卷来,身旁的男人又不言不语,她扭头颇为不快道:“孟开平,我又没得罪你!当着我爹的面,你留我……”
  “披的这狐狸毛,她送你的?”男人打断道。
  沈令宜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白狐斗篷,故意气他:“不然呢?筠姐姐又不似你一般小气。”
  孟开平闻言一顿。冬日簌簌,最怕风雪。至纯至洁的白狐皮配上一番冰天雪地的琉璃景色,想来必然极美。
  可惜了。
  “日后,没有你爹的准许,你若再敢同齐闻道出城游猎,我定会一并重罚,绝不姑息。”
  没想到孟开平冷肃道:“他此番挨了二十下军棍,想来十天半月内也不敢轻易撒野了。你好生提点着他罢,免得好了伤疤便忘了疼。”
  说完,他转身就朝院内走。沈令宜被他惊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忍不住追了上去大喊道:“孟开平!你来真的啊?!你当真罚了他?!”
  “不然呢?”孟开平被她给绊住,依旧面不改色道:“他是中过箭的,当日九死一生,今日却以你涉险,难道不该罚?假使那箭再快些再准些,我想,你可没有他那样好的身板可以捡回一条命。”
  “我、我……”沈令宜抖着唇,愧疚万分道:“他若有五分错,那我也该担五分才对!你下这样重的手,他……”
  “他没有异议。”
  沈令宜怔住了。
  “令宜,这也是对你的告诫。”孟开平微微一笑,继续道:“我不会用军法处置你,但你也该明白,你们都不是孩童了。你若伤了分毫,比起齐闻道,更伤神痛心的便是你的爹娘。”
  “沐恩他没有选择,他的命不由他掌控,但你还有得选。”
  “且多爱惜你自己的性命罢。”
  沈令宜从出生起就认识他,至今一十叁年,从昌溪到应天再到徽州府,将军百战,战必惊心。她始终当他是曾经那个漫山遍野瞎跑、田间地头劳作的开平哥,何曾想过他竟会变得这般不留情面、不顾情分。
  “开平哥,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她低低道:“我晓得你是为我好,可沐恩他……换作从前,你万万不会伤他,不论他犯了怎样的过失,你都会千方百计替他周旋。为什么自应天走后,一切都变了呢?双玉哥哥长久无信,思本哥哥待我们也不如从前亲近,如今就连你……别瞒着我,难道是应天那边出事了吗?”
  孟开平静静听着,并没有安慰她,只是道:“利欲熏心,权势移性。莫要轻信旁人。”

总统夫人,晚上见!
吕涵芷
她被亲人出卖,沦为陌生男人的生子工具。五年后,她褪去青涩,成为名不见经传的插画师。一次漫展,她遇到傲娇萌宝。 “女人,乖乖跟我回家,我就让你抱大腿。一送你绝世好老公,二让你画画技能爆棚。”

晴空万里 / 发表于: 2024/10/05 07:29:03

(四十九)假意浓
  “何必呢。”
  院门外闹出的动静不小,孟开平方才进屋,便见师杭眉目低垂着款步迎了上来。
  “令宜还小,你这样吓她。”她替他解了身上兜帽,柔声道:“本就是一路哭着来的,这般回去,多半又要哭一宿。”
  闻言,孟开平叹了口气,攥住她的手:“你是没尝过中箭的滋味,那滋味可不好受,莫说是哭一宿,恐怕都足以让这丫头将这辈子的眼泪哭干了。今日吓一吓她,也免得日后惹出更大的乱子。她早晚会明白的。”
  师杭默然。
  寻常欢好时,她被他压在身下环着他的肩,总能触到那些可怖的旧伤。前胸、后背、手臂、腰腿……几乎难以找到一块巴掌大小、平整光滑的皮肤。伤疤有长有短,有宽有窄,却无一例外的狰狞惊心。
  “……这是什么伤?”
  “短剑伤。两尺多的刃,没了半尺进去,差点把老子捅个对穿。”
  “那这处呢?”
  “元军的环刀。这刀又快又轻薄,比咱们使的利多了。若使得好,能一刀把人劈成两截。”
  “这处?”
  “烧的。火铳追着屁股后头,边跑边冒烟,丢死人。”
  头一回见,她就被吓住了,于是一处一处地问来历。问得多了,孟开平也烦了,这样数下去,十八般兵器也不够数的,春宵苦短岂能辜负?他干脆直接将她翻了个身,继续从背后进进出出。
  “……别问了。”男人低头吻她,堵她的话,将细细的呜咽与呻吟声全都碾碎在唇齿之间:“又不只我一个这样,少见多怪。”
  他说得轻巧,对血肉伤亡习以为常,可师杭却深知其中厉害定比她看见的还要惨烈百倍千倍。连身为头领的孟开平都如此,何况旁人?  男人回回发泄完,总推说自己浑身发热,只盼能寻机折腾她第二回、第叁回。可惜师杭身子虽不差,但到底不能和习武之人相较,不管他如何口灿莲花威逼利诱,顶多受叁回便再也支撑不住了。如此,孟开平亦无可奈何,只好匆忙洗过后便窜出去练武。
  比一人还高出许多的长枪,在他手中竟灵如游龙,随身而动。一点寒芒,一条红弧,呼吸之间便可取人性命,威慑敌手。
  果真是叱咤军中的好武艺,那时,师杭倚在廊下静静瞧着。
  她不愿心疼他,更没资格心疼他。因为他们这样的男人,根本不需要那些虚无缥缈的眼泪和关怀,他们真正需要的,是一刀一剑生生搏命换来的胜利——唯有滚滚血泪铺垫而至的攻城掠地,才能灼动他们麻木死寂的心。
  就像是执刀数十年的刽子手,杀人不过头点地。日子久了,见得多了,即便犯人的头颅落在脚边也不会激起半分怜悯之情。
  * “军棍也有轻重之别,齐闻道不过受了些许皮肉伤。今日的事,原是他求我做个样子,一则警醒,二则好让他在令宜面前卖个乖,哪知令宜那丫头……”
  都灭了烛火歇下了,孟开平仍辗转难眠。想到沈令宜情急之下说的那些肺腑之言,他也不由得伤怀忧虑起来。
  要在林中埋伏冷箭,首先得知晓齐闻道他们的行踪。敌人阴毒些尚算情理之中,可若是自己人,真真透骨寒心啊。
  除了最亲近的几人,孟开平没走漏一丝风声。他只说军中出了传信的探子,吩咐人速将齐闻道手下的护卫看管起来,逐一严查,没想到今夜便服毒自尽了一个。
  他不该多想的。然而死的那一个,恰巧从前在赵将军手下任职,这又教他如何不多想?
  “筠娘,我不通。”
  冬日的夜,屋子烧着丝炭、笼着暖炉,如春般和煦。孟开平拥着她,却觉得心仿佛丢在了外头的数九寒天里。
  “我实在不明白,沐恩究竟何处得罪了赵将军?”桩桩件件,孟开平丝毫不瞒着师杭,甚至还盼着她能解忧:“细揪起来,无非就是我与双玉间有些嫌隙,何至于牵扯上令宜呢?”
  师杭也不愿见令宜身处险境,于是思虑再叁,评判道:“依我看,不会是赵将军他们。若有仇怨,何不冲着齐闻道去?伤了令宜,除了牵扯麻烦,并没有好处可得。”
  “明日我亲自去瞧瞧。”孟开平亦如此想,当即决断道:“是也罢,不是也罢,总要查个水落石出。若当真是……谁也别想脱干系。”
  “你去时,最好寻到那箭。”师杭灵机一动,提醒道:“我猜那箭矢上许是有些痕迹可查——譬如,你们红巾军与元军的器械铸造之法大有不同,南北各路人马则各有不同。虽说未必精准,好歹也不至无所获。”
  处理这些事情,孟开平远比她熟稔得多,又岂会思虑不周。其实他最担心的,不是吃个闷亏,而是那群人会耐不住性子再次下手,毕竟暗箭难防。
  “马上就是年关了,你说要施粥放粮,那咱们便趁这月好生歇一歇,过个太平新年。”
  这是难得的一段清静日子,过了今年,他也不知明年后年会身处何处,可还能与她共度佳节。
  “你想去哪,咱们便去哪。山中赏雪也好,城中热闹也好,只要你欢喜。”
  孟开平抚着她的发,哄她入眠。
  “筠娘,我会陪着你的。”
  闻言,师杭将小脸埋在他怀中,状似羞怯,轻声道:“那我有一事求你……”
  “何事?”孟开平随口道。
  “我、我想请个大夫来瞧瞧。”少女懵懵懂懂,面色绯红道:“月信不调……想来不利有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