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们检测到您试图屏蔽广告,请移除广告屏蔽后刷新页面或升级到高级会员,谢谢
(十四)死亡在黄昏降临
次日凌晨,萨克森要乘飞机返回柏林参加葬礼。临行前,玛歌帮他收拾随身的行李,除了他日常穿的野战服和执勤服,她似乎找不到什么他必需的东西了。
玛歌望着空荡荡的箱子,“需要给家人带一点礼物吗?”
玛歌没有得到回应,继续问,“给父亲和妻子?”
萨克森抬头凝她一眼:“不必。”
“最近巴黎抵抗分子很活跃,前天成功刺杀了一位党卫军军官,这势必会激发一些矛盾和冲突。”萨克森径直走过来合上箱子,神情比平常严肃许多,“你自己注意安全,如果遭遇意外,打电话给泽格。”
玛歌怔了一下,点点头。
萨克森掏出自己的配枪,递给她,“如果生命当即遭受威胁,就需要你自己解决。”
玛歌下意识摇摇头,拒绝道:“我不会用。”
“我教过你。”
玛歌听着他不容拒绝的口气,望着那把黑色的小型手枪。
记忆中的画面接踵而来,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含着这把枪的枪口模拟口交引诱他……他曾恶劣地逼迫她用这把枪自渎给他看……无数次在床上将这把枪插进她的下体恣意插弄……
这个可恶的德国佬。
“玛歌。”萨克森看到她盯着枪出神的样子,有些疑惑。但转瞬便了然,不怀好意地勾起唇角,“不喜欢这支?”
玛歌听懂了他的调侃,瞪他一眼,抓过枪转身就走出了房间。
——— 泽格送玛歌回公寓的时候,正值黄昏,巴黎少有这样美的落日,孤独的云彩,如血的残阳。狭隘窄小的巷口像一把割裂空间的刀,将绯色的霞光都隔绝在外,只剩幽深的昏暗笼罩着长长的小巷…
泽格的情绪不好,一反常态,一路上都没跟玛歌搭话。玛歌也无意去问,到了目的地,便自觉抱着装满面包和鸡蛋的纸袋独自下车,这些是带给珍妮的。
珍妮因为夜总会的工作和保罗大吵了一架,保罗把自己所有的钱都交给了她,求她辞掉那份工作,珍妮就快乐得如一只离笼的囚鸟,高高兴兴地同过去的同事做了告别。
但现在是战时,保罗也只是一名普通士兵,珍妮的日常生活都难以保障,但她却每天兴致勃勃地嚼着干瘪的面包,计划着他们一起去柏林的日子。
假如珍妮真的如愿去了德国,那她们就要面临分别,大概这辈子再不能活着见面。但珍妮此刻正满心欢喜,无心为此感到一点点难过。反倒是玛歌略感惆怅,却又只能无奈地笑笑,那个傻姑娘。
玛歌上到二楼,敲了敲自己公寓对面的门,没有人回应。她又敲一次,站了一会儿,正准备转身……
砰!
枪声!
是从珍妮房间里传来的枪声。
玛歌怔忪片刻,立即扔掉纸袋,跌撞着往下跑,二楼通往一楼的台阶数并不多,可她双腿已然忍不住发颤,似乎有什么事情已经来不及挽回。
“泽格——!!!”
玛歌望着那消失在巷口转角处的黑色汽车,大喊出声。
一秒、两秒、三秒。
玛歌微喘着,眨了眨眼,空荡的巷口没有如愿折返的汽车,只铺满了殷红的晚霞,远处看去像淌了一滩鲜血。
玛歌强迫自己保持镇静,思索片刻,先回到自己房间往别墅里打了电话,然后迅速回到对门,将纸袋里的东西通通倒出来,找到萨克森早晨交给她的那把手枪。
玛歌刚拉开保险,门就被大力拉开。
“她一定是个妓女,多么漂亮淫荡的身体!”
“看来这个法国婊子让你好好爽了一发!”
“你没爽吗?”
“战地妓院正缺这样的女人,可惜…”
几个衣衫不整的德国兵谈笑着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满地的蛋液,散落的面包和握着枪的异国女人,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玛歌努力地维持呼吸,小心翼翼地抬头去望。客厅中央滩开的血泊里丢着一个面容模糊的女人,双手被皮带捆在背后,白色的裸体沾满污秽。
珍妮就这样残忍地出现在她眼前。
她身边还站着一个来不及穿上裤子的德国兵,正在用她的内裤擦拭着性器,擦完,随意将那块皱巴巴的布料扔在女人赤裸的胸脯上……
“先生们,我们在三个月前刚刚签署了停战协议,不是吗?”玛歌抬头,平静地望着他们的脸,德文流畅地传递。
德国兵们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未说话。女人盯着其中一双眼睛,继续道,“这意味着我们投降了,不是吗?”
法国投降,对于男人而言,意味着战斗的结束。对于女人而言,却意味着屠杀的开始。
这是为什么?
谁来告诉她这是为什么?!
“我们只是要给她介绍一份工作,她不愿意,就自杀了,她真该去查查脑子……”被盯着的那双眼睛,露出不屑而张扬的笑意,他无谓的耸肩,换来战友赞许的拍肩与调侃。
玛歌双眼充血,骤然抬起手,指尖传出砰地一声巨响!刹那间,手腕就被一只黑色军靴狠狠踩在地上,腹部被猛力拳击,瞬时的剧痛令她几乎失明。模糊昏暗的视线里,有人夺过她手中的枪仔细观摩起来……
后来,玛歌无数次回想起这个黄昏,这个她以为死亡降临的时刻,她清楚地记得,的确有眼泪溢出了眼眶。
但她脑海里并没有出现任何人,无论是德国人、法国人,甚至中国人…任何地方,无论是巴黎、弗莱堡,还是上海、四川…任何情感,无论是快乐、悲伤,还是爱或者恨…
她只是遗憾,遗憾她曾那么诚恳地向上帝祷告,祈求他保佑屋里那个女孩唯一的愿望成真。
让她如愿和爱人一起回到柏林。
上帝却如此残忍地背身。
(十五)交涉
深夜。
别墅里,灯火通明。
“劳斯上校,您必须保证她的安全!如果她身上有伤,请您立即帮她安排治疗!”泽格拿着话筒近乎咆哮。
“萨克森上校三天后就会返回巴黎,如果那时候的结果不是他想看到的,我无法预料他会干出什么事来……”
泽格挂掉电话,低咒一声,急匆匆赶去驻于巴黎半岛酒店的德军司令部。
“这是什么事?!你们这些混账根本毫无荣誉可言!”泽格踏进办公室就开始破口大骂,像一头愤怒的狮子,“难道帝国的军人已经堕落到随意强奸、虐杀占领区的女人了吗?军纪对于党卫军只是废纸吗?!”
“泽格少尉,按照国防军的军纪,你进入长官办公室不需要行礼吗?”靠坐在椅子上的一位军官,冷眼扫视着来人。
劳斯上校望着他的肩章,形状笔直的银白线条,无星。这样的军衔对于上校副官的职位来讲,等级并不高。
但泽格能够占据这一位置,军事家庭的出身、柏林军事学院的教育经历或许是一方面,萨克森上校的看重与纵容,恐怕是更为重要的因素。
或者,撇开这些不论。此刻,这位国防军少尉胆敢如此来势汹汹地冲进他这个党卫军上校的地盘,就能说明他与普通军官的不同。而传闻中,他是萨克森上校最珍惜的部下。
“上校!”泽格大方地立正,敬礼。
劳斯上校用严厉的目光与他对峙片刻,后仰手回礼。泽格转移视线,剜了一眼站在面前的几位士兵,双眸中满是嫌恶与凶狠。
一名上士对上他那双碧绿色的眼睛,反驳道,“我们只是在执行任务,为战地妓院招募性工作者,她就自杀了……”
“你们轮奸了她!然后用你腰间的那把枪击穿了她的喉咙,士官先生!”泽格大声呼喊着。
他再次赶到公寓时,玛歌已经消失不见,现场只有那具裸体女尸,惊恐地躺在客厅里,血液已经流尽,这群畜生临走时甚至不屑于掩上门。
劳斯上校不耐地伸手制止了那名上士继续争辩,挥手示意,让他们先出去。
“泽格少尉,你应该知道这样的事并不罕见,即使是在你们的部队。”劳斯上校看着他杀气腾腾的模样,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何必像个孩子一样愤怒,就为了一个廉价的妓女。”
眼见这名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军官怒气更盛,劳斯上校扬了扬手,表示他无意冒犯,随即转移话题。
“何况,你的目的并不是她。萨克森上校要的那个女人,此刻正安全无恙地待在我们的审讯室里。”
“审讯室?”
“她意图刺杀一位帝国的英勇战士,我们当然有理由怀疑她是抵抗分子,或者盟军的间谍。”
“这他妈的简直是扯淡!”
“也许萨克森上校也需要提高警惕,他的情妇不仅来历不清,身分不明,身体里还流淌着肮脏的东方血液,这会玷污日耳曼民族的高贵血统。”
泽格不自觉咬紧牙根,他第一次觉得元首的血统论如此荒谬可笑。可他此刻的首要任务,是确保玛歌的人身安全,不必做这些无端的争执。
“她的状况如何?”
“一些小碰撞罢了,我还为她请了医生,给了她食物和水,可惜她不太愿意配合。如果出现什么意外,我为此表示遗憾。”
“劳斯上校!”
泽格拧紧眉头,神色格外焦急。
“上帝作证,如果她出现什么意外,萨克森上校三天后就会造访,并且毫不犹豫地掀了这里。”
劳斯疑虑地审慎着泽格的表情,判断出这不是虚张声势的威胁,或者不合时宜的玩笑,只好妥协地摆摆手,“我会让人盯一下。”
“我能见她一面吗?”
“不行。”
“您打算什么时候放人?”
“这与你无关。”
——— 泽格在两天后的深夜,见到了从柏林返回的萨克森。破晓时,在别墅里见到了玛歌。她甚至还穿着离开那天的裙子,但她看起来狼狈极了,被上校抱在怀里,如同一只折颈的白天鹅。
萨克森上校看起来倒是与平常无异,只是让他立刻去找一个医生过来。
泽格无暇多问,掩去眸中的隐晦难明的情绪,转身就出了门。
(十六)争执
医生离开时,已是凌晨两点。
玛歌的伤并无大碍,手腕软骨损伤,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来修复。头部和腹部有轻微的肿胀和淤青,已经涂上药。倒是两天没有进食导致的低血糖,问题更紧迫一些,医生给她静脉输注了葡萄糖注射液。她此刻正阖着眼,安静地躺在床上。
“你现在想喝水吗?”
萨克森已记不清这是他今晚的第几次提问,无一例外,全部石沉大海。
“我想见泽格。”或许是因为缺乏水分,她的嗓音像被沙砾磨过一般沙哑。
萨克森几乎同时出声:“好,我让他进来。”
泽格走进来,默立在床前,玛歌直勾勾地盯着他碧绿色的瞳孔:“珍妮死了吗?”
泽格愣怔一下,将目光投向萨克森,这个问题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也不该由他来回答。三人陷入一阵死寂,最终,是萨克森率先出声打破凝固的空气。
“她自杀了。党卫军在居民区搜捕抵抗分子,发生了一些误会……”
“撒谎!你这个骗子!”玛歌坐起身来,双眸终于恢复了生气,却饱含激烈的恨意,“你们是在粉饰自己无耻的罪行吗?是你们杀了她。”
玛歌看着面无表情的两人,倏地拔掉输液的针管,起身下床往外走。萨克森伸手拉住她的胳膊,玛歌回头双目猩红,他一见不自觉放松手劲,瞬间就被她挣脱。萨克森起身再次拉住她。
“我要离开这里。”
“还会回来吗?”萨克森看着那张苍白的脸上绽放出一个讽刺至极的笑容,旋即冷声道,“那不可能。”
“我们之间的交易结束。”
“我说了,不可能。”
“多么楚楚可怜啊?上校先生。”玛歌双眸晶莹透亮,高傲地扬起下巴,笑得妩媚又轻贱,“您是舍不得这具淫荡的身体吗?还是说,您爱上了我这个血统低贱的婊子?”
“难道这对于伟大的德意志第三帝国不算一种最为下流的背叛吗?您荣誉扫地啊!上校先生。”
泽格意识到这些内容不适合他听,接下来的局面他也无法控制,所以脚步匆忙地离开了房间,身后带起的风,砰地一声将门刮上。
“我答应保障你的安全……”
玛歌怒吼着打断他的话:“我不需要,我们结束,现在我不愿意让你操了,因为令人作呕!你懂了吗?!”
“玛歌,你不要再挑战我的底线。”萨克森感受到太阳穴隐隐作痛,他提心吊胆了三天,心力交瘁了一夜,已无力再忍受这样严厉的指责。
“那我杀了你。”玛歌举起手枪,黑漆漆的枪口正对着萨克森的胸口。
萨克森敛了眸光,视线落在那把小巧的手枪上,那是他的配枪。她拿枪的姿势很标准,是他曾经握着她的手亲自矫正过的。
萨克森站直了身体,“你开枪。”
玛歌咬着唇,“你让我离开。”
萨克森颌角绷紧,低声喝道:“你开枪!”
玛歌闭了闭眼,扣下扳机。子弹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响声从萨克森的肩头飞速擦过,身后的窗户玻璃瞬间被击碎掉落,引起楼下的勤务兵一阵骚动。
萨克森似乎没料到玛歌真的会开枪,微微错愕的双眸逐渐染上怒色。他几步上前,狠力擒住她握枪的手腕,“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不过是死了一个妓女,就值得你这样?”
“你不是为了生存,宁愿跪下来舔男人身下这根东西吗?”萨克森的理智被愤怒与疲惫撕裂,从未有过的刻薄、讥讽破开胸腔,倾泻而出,“如果你朝我开一枪,你之前所有的挣扎都得白费!你这种婊子要想活着,就只能留在这儿随时张开腿让我干!离开?痴心妄想!”
冰冷、坚硬的德文词汇逐一落在玛歌的耳朵里,尖锐地刺破她的耳膜。
泽格带着勤务兵冲上楼,推开门,见玛歌手里拿着枪,他们纷纷举起武器瞄准她。
“上校!”
萨克森的理智瞬间回笼,他无奈地按抚着额角,尽力让自己恢复平静,“没事,你们出去。”
玛歌也意外地安静了下来,她脑袋低垂,单薄的身体微微颤动,整个人像一截被掏空的树干,只剩下凌乱的头发像干枯的树枝,在空气里张牙舞爪。
萨克森忽然间心生几分懊悔,他下意识放开她的手腕,只是,几秒后他就要为自己这一决定悔之不及。
玛歌抬起头,并不是预想中梨花带雨的脸。恰恰相反,她目眦尽裂,死死咬住下唇,鲜红的血液从发白的唇角缓缓淌下,她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双眼中焚心蚀骨的恨意如巨浪般汹涌澎湃,几欲将萨克森淹没。
“我恨你们,你们夺走了我的一切。”玛歌猝然弯起嘴角,透出凉薄又绝望的笑意,“既然你喜欢,这副躯体就留给你。”
玛歌忘记了使用德语。萨克森凝视着她翕动的唇,面对那种陌生的、淬毒般的文字还未来得及反应,她就毅然举起枪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这一刻,萨克森彻底慌了神。
“玛歌!”
随着一声巨响,萨克森伸手接住那如秋日落叶般轻盈的身体,汩汩涌出的温热液体顷刻间浸透他的掌心。直到这一刻,萨克森才意识到这副身体里关着怎样一个桀骜不屈的灵魂。
她说了,她要离开。
萨克森双目瞠瞪,双膝跪地,大脑被一片茫然无边的空白所充斥……
就在前天,他将那枝白百合放在母亲墓石前的一刹那,他由衷地向上帝坦承,从此,这个世界他再没有什么可失去。
可现在他清晰地听见上帝对他的无情嘲笑,嘲笑他因恐惧而抑不住颤抖的双手。
(十七)动摇
大雾弥漫之时,玛歌迈入了无边的密林,犹如一个漫长而又离奇的梦境。
她回到了上海颐和路的唐家公馆里,唐婉坐在客厅的那架钢琴前,弹奏着德沃夏克的第九交响曲……泰兴路嘈杂喧闹的268弄内,躁热的傍晚,唐婉坐在弄堂口给她摇着蒲扇……
巴黎昏暗的公寓里,法国人用铁链套住她的脖子,将她拴在离床叁步以内……当他发现她用刀将胸前那个刺青剜得鲜血淋漓时,一拳打断了她的肋骨……
弗莱堡的街头,少年擦了擦沾满鞋蜡的手,难为情地将自己的午餐叁明治掰成两半……他坐在工具箱上,捧着一本厚厚的辞源,走调地喊她唐娩……
她抵达了遥远的四川,找到了外祖家位于成都的那栋老房子,从窗口眺望着远处的斯古拉,熠熠生辉的雪山,如唐婉所说的那样光明绚烂、充满希望……要看更多好书请到:my uzh aiwu.c o m 玛歌以为她终于到了中国人俗称的走马灯环节,可她只想走得慢一点,并非对现世还有所留恋,只是想借机再回望一眼故人之姿。
一幕幕的故事在她大脑里穿梭不断,几个人影来回地你追我赶,她试图去抓住他们当中的任何一只手,可抓住的只是稍纵即逝的幻影。
姐,对不起,我好累了。
姐,你等等我……
玛歌从混沌中解脱出一丝清明的意识,双眼不受控地缓缓睁开,视线逐渐变得明亮清晰起来。她缓慢地移动眼球,环视四周,依旧是原来的房间,还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德国人,其中一个见她醒来急匆匆地跑出去。
回来的是萨克森,他跪在床前,那双探向她眼底的冰蓝色眼睛充满歉意。玛歌却重新闭上眼,扭过头去。
因为萨克森的阻拦,子弹偏离轨道击中了玛歌的肩膀,医生说所幸没有伤及神经和大动脉,病人配合治疗,好好修养可以完全康复。但令萨克森头疼的是,玛歌并不配合,她似乎铁了心要拖着这副躯壳走向死亡的深渊。
萨克森向她道歉,安慰、最后几乎恳求,玛歌都无动于衷。她不同任何人讲话,也不吃任何食物,最终他只能命令医生强行给她输注营养液。
玛歌养伤期间,有一位名叫保罗的德国士兵前来拜访,萨克森得知他的来意后允许他见玛歌一面,但是玛歌却拒绝了。保罗没有强求,只是将手中的百合花束留下,让人替他转达,他很感谢玛歌一直以来的帮助,他要回部队了,请她好好珍重。
夜里,玛歌突发高烧。
萨克森连夜从驻训地赶回,医生忙碌一整晚才使她的体温降下来,萨克森精疲力竭地望住那张被汗水濡湿的脸,自言自语道,“是上帝在帮你惩罚我么……”
“我允许他以重伤的名义退出战场,返回柏林,但他拒绝了。”
“玛歌,不是我杀了她。或许这样的惩罚已经足够。”
玛歌眼睫微微颤动,嘴唇紧抿成一条线,萨克森无从得知是自己的哪一句话触动了她,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在月光的照耀下,犹如一颗洁白无瑕的珍珠。
他伸手去拭,她却倔强地别过脸,避开他的触碰。
萨克森独自陷坐在床边的沙发上,呆望着她施舍的一个背影,感受着如巨石垒砌般的无力感在胸膛中聚集、积压。
他活了叁十多年,从未生出过向什么人妥协的念头。可短短几天的时间,她丰盈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瘪,生命力在悄然流逝。
我放你离开——这几个字数次在喉间滑动,又被他残忍咽下。
战争早在侵略者与被侵略者之间划下了一条不可逾越的线,她在线的那一边,而他在线的这一边。
所以她以如此决绝的方式,带着那些从不让他触及的神秘往事,一次次背向他转身。萨克森不得不承认,如果她拿自己的生命作赌注,那他无法做到干脆利落地取胜……
他疲惫地闭上双眼,思绪忽然又飘回多年前他新婚的那一晚,父亲站在书房里,郑重地提醒他:“萨克森,你应该明白这场婚姻的意义。这决不是因为爱,爱会使人变得仁慈,这对军人而言是最无用的东西。当你变得仁慈的那一刻,你离死亡就不远了……”
萨克森再次睁开眼睛,瞳中的冰蓝色在月光的映衬下更加明亮闪耀,双眸一扫之前的阴霾,充斥着冷峻的杀气,“只要你活下去,什么都可以。”
他脚下的军靴敲打着地板,发出沉重的声响,脚步声戛然而止,他突然回头迎上玛歌的目光。
这是她清醒后,第一次注视着他,萨克森却拉上门将自己隔绝在黑暗之中,“但你要离开,我说过,不可能。”
(十八)第九交响曲
1939年,二战爆发前,巴黎已经是举世闻名的浪漫之都。
每一位见证过巴黎风采的看客都陶醉其中、流连忘返,它的时尚和奢华尤其受到女性的青睐。
精致优雅的时装礼帽、丝巾手包,高雅华丽的珠宝项链、冠饰胸针……香气馥郁的经典甜品马卡龙,特色美食酱鹅肝、焗蜗牛……流行广泛的歌剧表演巴黎圣母院、罗密欧与朱丽叶,热情奔放的歌舞演出卡巴莱、康康舞……艺术家频频出入的各色画廊、艺术展……
萨克森对这些东西知之甚少,但自从他常驻巴黎,他会特意抽出时间带玛歌去体验,甚至将一些奢侈品牌送给纳粹军官们的珠宝首饰统统收下,让人送到她的卧室,满目琳琅地铺在地毯上,任她挑选。
可玛歌一直表现得意兴阑珊,她会礼貌地跟他道谢,然后说她不需要这些,食物和足够支付房租的货币就已足够,这是他们说好的。
偶尔从堆积的物资里罕见地翻到几盒女士香烟,她才会像收到惊喜礼物的少女那般,流露出稍带羞涩的欣喜。
她说,谢谢你,萨克森。
那种时候他就想,也许泽格说的没错,他就是在讨好这个女人,而当这种讨好得到只言片语的回馈时,他的心脏就像被微风掀起的阵阵海浪卷过,其中的褶皱都被轻柔抚平。
但他同样也明了,这样的回馈极其难得,玛歌并非一个容易讨好的女人。在他们的关系还算融洽时尚且如此,遑论此时此刻,她甚至吝啬一个眼神。
萨克森再叁考虑之后,找来泽格商量,之前政府从法国境内刚刚建造的斯图道夫集中营里,为驻守巴黎的德军军官们挑选所需的仆役,这个提议或许可以考虑接纳。
一方面,巴黎虽然表面一片祥和,但市民对身着军装的德国士兵唯恐避之不及,要聘用一个安全的佣人,并不容易。
另一方面,他需要这个佣人不仅仅只会打扫房子、烹饪食物那么简单。他无法在巴黎市区张贴告示,向民众逐一列举他的要求,那样别人只会觉得他的精神失常。
“第一,她需要会说中文。”
“第二,她能够弹钢琴。”
“第叁,尽可能避开犹太人,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泽格不明就里,但毫不犹豫地点头领命,然后开车一路飞驰,去完成这个紧急任务。
——— 清晨。
玛歌被阳光刺得双眼不适,才悠悠转醒。
萨克森的这间卧室拥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外面是宽敞明亮的阳台,因此明媚的阳光可以毫无阻碍地自由进入,溢满这个房间。
但玛歌并不喜欢,所以这扇落地窗被遮上厚重的帘布,今日不知为何被人全部拉开了。
医生说要她需要静养,这栋别墅近来变得十分安静。此时的卧室更是静得可怕,甚至听不见任何鸟啼和虫鸣,只有床头摆放的一束白百合,寂静地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忽然,一阵轻缓悠扬的旋声、缠绵动情的韵律从门外响起,有人在这栋房子里弹奏钢琴曲,渐弱渐强的琴音在交织着凄暗与明快。
乐曲深沉而婉转地层层渐进,像雾蒙蒙的密林,又像穿透乌云的皓月,像星空下花香四溢的原野,又像静谧处孤独流淌的小河……
玛歌呆滞地望着天花板,她如何听不出,这是睡梦中无数次奏响过的第九交响曲、第二乐章《自新大陆》,出自捷克作曲家德沃夏克之手。
彼时,德沃夏克身处大洋彼岸的纽约,对遥远故乡的捷克小镇充满了无限眷恋与浓烈愁思,才谱出此曲。
这是唐婉生前最喜爱的钢琴曲,是唐娩童年病痛时的背景音,是她们对死于战争炮火中双亲的无尽哀思,是她们对遥远四川的魂牵梦萦,是她们对斯古拉雪山的梦幻想象。
可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唐婉自戕于上海法租界,唐娩成了巴黎低贱的站街女。四川成都、斯古拉雪山都变得遥不可及,这辈子可能都无法抵达。
战争这头贪婪的巨兽接连吞噬一切,却又残忍地留下幸存者的情感与记忆,教他们日日夜夜受其折磨,这怎能不叫人辗转难眠、怎能不叫人心如刀割、又怎能不叫人泪流满面……
当我生活在开朗之时,我在这世上有许多友人,如今由于大雾弥漫,再也看不见任何人。
玛歌恍然间想起。
在香榭丽舍大道,他们曾碰到一个在街头弹奏钢琴的流浪艺人,当时她正挽着萨克森的手臂,脚步逐渐迟滞。他问她怎么了,她说想听完这首钢琴曲再走,他默许了。
也许是那位艺人演奏得太美妙,也许是她的情绪变得太敏感,她站在大街中央泪眼朦胧,被萨克森轻易地捕捉察觉。
他问,这么喜欢?
她说,因为是故乡,是故乡对生命的召唤。
所以这是萨克森认输的摇旗。是他对那句“只要你活下去”的重申。是他借由那一点缝隙对她生命的回拽。
是么?
可为什么偏偏是他。
为什么偏偏是这首钢琴曲。
玛歌头疼欲裂,她挣扎着坐起身子,坐在床中央掩面痛哭起来,她紧紧咬住牙齿,不想让破碎的泣声溢出胸腔,可她失败了,越是克制,越是不可收拾。
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侵略者,不应对她这样的弱者心生恻隐;她是一个被战争蹂躏过后苟延残喘的受害者,不应对他那样的恶魔心生涟漪。
可玛歌能感受到受伤的灵魂在被无声地抚慰,对脉搏跳动的本能渴求正被逐渐唤醒。
萨克森进门时,玛歌的泪水正汹涌而下,她发出如受伤幼兽般的嘶鸣。
萨克森大步上前,在床边坐下,用力将她拥在怀里,低喃着,“上帝仁慈,我终于找对了方法,是不是?”
玛歌亮出尖锐的犬齿,凶狠地去咬他的肩膀,可那上面覆着坚硬的肩章让她无法得逞,于是她扭头咬住他的脖子。
萨克森任由疼痛席卷,无关其他,只因玛歌已经很久没有进食,只靠营养液维持生命体征,这样虚弱的身体无法给任何人造成威胁。
“你还有力气,这很好。”
萨克森用拇指擦拭了一下脖子上的血迹,郑重地望住她:“玛歌。”
玛歌瞠大双眼,他在喊她的名字。
不是德语,是蹩脚的、走调的中文。
萨克森又切换回德语,“学习中文比我想象得要难得多,叁天了,我才记住一个名字。”
“也许有一天,你会愿意告诉我,你的真名。”
“我叫威廉·萨克森。”
“玛歌。”
—————————————————————— “当我生活在开朗之时, 我在这世上有许多友人, 如今由于大雾弥漫, 再也看不见任何人。”
———出自《在雾中》, 赫尔曼·黑塞,德国诗人。
(十九)婉娩之情
玛歌颤耸着双肩,抽噎不止。
萨克森一边擦拭她的眼泪,一边劝慰她肩膀上还有贯通伤,不能这样哭泣。
可她的眼泪犹如断线的珍珠,从眼眶里争先恐后地纷跌坠下,最后演变为嚎啕大哭……
萨克森顿时手足无措,哑声道,“这是你的控诉么?”
玛歌望向他的双眼燃烧着难以熄灭的怒火,声音是他从未听过的凄厉,“没错,这是我对你们的控诉。”
玛歌胸中似乎积攒了一股数十年的郁气,不吐不快。在这种动乱的时代,无人在意弱者的呼声,他们能被听见的也许只有死前的那一声哀嚎。
在侵略者的眼里,他们如同毫无尊严的畜牲成群死去,不值得怜悯,更不值得倾听。
“和您一样,您对弟弟的死亡无法释怀,所以您佩戴着遗物,杀死敌人。”
“和您一样,您会因为眷恋和弟弟相似的笑容,而舍不得泽格直面死亡。”
“和您一样,您将土豆看作家园的象征,所到之处,您都想洒满它的种子。”
“和您一样,我也是有亲人、有朋友、有家园的人啊!上校先生!”
玛歌用尽全身的力量,穷竭她所知道的一切德语词汇,愤然地、直白地嚎啕出全部的、积压已久的委屈与悲痛。
萨克森只觉得玛歌朝他射出的那一枪,此刻,子弹才毫无偏差地正中他的心脏,连灵魂都被撕裂、击穿、灼伤。
“mein Got……”
他想说话,可喉咙犹如被人狠力地拽住,无法发声。他只有伸手捧住那张狼狈的脸,触摸着那双鲜活的、澄澈的眼睛,与之无声对望。
玛歌眼泪无声地流淌、声音越来越微弱,如此巨大的情绪起伏令她有些力竭,可她坚持继续讲话,甚至开始中文和德文混杂……
她说父亲是甲午战争后,庚子赔款资助的一名赴法留学生,留洋回国后结识了她的母亲,两人相知相恋,顺理成章地留在了上海成婚、安家、立业。
他们先后生了两个女儿,因期盼女儿家性情柔和、娴静婉约;又因姐妹两人皆生于春光明媚的叁月;所以取“婉娩”二字为名。
姐姐叫唐婉,妹妹叫唐娩。
侵略者到来,战争降临,父亲和母亲死于法国人对上海投掷的炮弹之下,那时唐娩还不到两岁。
上海划定法租界,两个华人的遗孤日子只会越过越艰难,他们从唐公馆搬到弄堂里,家产变卖得一干二净。
风雨飘摇之际,法租界的一个巡捕房督察长看上了唐婉,用一起盗窃案使她平白无故身陷囹圄,背地里却将唐婉变成了他的私人禁脔。
唐婉并不人如其名,性子十分刚烈。
那名法国督查将唐娩抓去,让她眼睁睁地看着唐婉被凌虐,唐婉羞愤难当便一枪打穿了自己的脑袋,迸出的鲜血溅在法国人刚刚抽出的性器上,惹得他嫌恶咒骂,不作任何擦拭,就插进了唐娩的身体里。
那年唐娩十六岁。
后来因职务变动,法国人要返回自己的祖国,临走时他没忘记带上自己的小宠物,不到一年,他就被这只小宠物在深夜咬断了脖子。
杀死了法国政府设立的警察部门里的高级官员,玛歌深知厉害,于是她连夜离开巴黎,逃往了德法边境。
玛歌的声音断断续续,语言凌乱杂糅,她说她是一战的遗孤……
她说唐婉很宠她,可她经常跟她耍脾气……
她说她拼命地活下去,但她感觉自己快到极限了……
她说侵略者杀死了父亲、母亲,杀死了唐婉,杀死了珍妮,杀死保罗……
最后,她脱力地靠在他肩上,啜泣着昏睡过去,萨克森沉默着,用干燥的手指向后捋顺她乌黑的发,将她放在柔软的枕头上,想让她睡得安稳一些。
他静坐在床边,睨着她睡梦中仍然蹙紧的眉头,狠狠哭过的脸。
曾有人同他玩笑说,女人就像不同品种的鲜花,有的是神秘、优雅的紫罗兰,有的是高贵、冷艳的郁金香,有的则是忧郁、感伤的风信子……他不以为意,他从来不懂花艺,也无暇欣赏那些美丽中的大同小异。
但此刻的她,令他无端想起坦克履带交错碾轧过后的原野上,一朵伶仃的、清丽的素色矢车菊。
矢车菊是德国的国花,拥有无与伦比的生命力,它花语是忠诚、遇见和幸福,还有重生。
重生么?
萨克森无力地阖上双眼,他明白作为军人,本不该对战争产生任何旖旎的幻想。
但如果父亲的告诫属实,那么他想从今天起,死亡于他已经触手可及。
(二十)芳菲和唐小姐
玛歌开始吃饭、喝水。
这栋房子里的人闻言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呼吸都变得畅快许多。
别墅里来了一批仆人,但玛歌只见过其中一个。是一个脚步像猫一样轻巧的女孩,叫莉娜,她被允许进入玛歌的卧室。
莉娜每天按时为玛歌端上叁餐,早餐有小馄饨、灌汤小笼、豆浆和烧麦、甚至羌饼;午餐也是典型的老上海,红烧肉、醉鸡和腌笃鲜;有时玛歌还会得到一份糖糕搭配一壶茉莉花茶,作为下午茶。
只是那天,在连续一周的早晨都吃到油条后,萨克森终于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也许明天这个餐桌上的德国人能得到两个Prezel。”
玛歌瞥他一眼,没有说话,咬了一口,细嚼慢咽起来。
泽格已经吞下去半根,将剩下的半根、酥脆松软的金色长条拿在手里挥舞,嘴里含糊不清:“这边的德国人明天还吃这个。”
只有莉娜胆怯地点了点头。于是,他们的餐桌就变成了中西结合的典范。
萨克森不外出的时候,清晨和傍晚会带着玛歌在别墅周边散步,玛歌不想动,可他耐心哄诱,说适量的运动有利于伤口恢复。
莉娜就会在她散步的这叁十分钟里打扫房间,收迭衣裙、清理地毯、整理床和梳妆台、擦拭书架和灯具,将床头摆放的花瓶换上新鲜的花束……她可真是一个手脚利落的姑娘。
有时候,莉娜看到玛歌独自望着客厅角落里的那架钢琴发呆,她就会上前轻声问玛歌想听什么。
无论玛歌说什么,她都会端正坐姿,轻轻掀起琴盖,让灵动的音符从指尖的黑白键里流淌而出……她是个很有灵性的姑娘。
在莉娜的悉心照料下,玛歌的身体终于重新焕发生机。鉴于此,即使看到了两人私下接触过密,萨克森也只是皱皱眉,并无置喙。
——— 黑暗中,一缕光线撕破天际。
玛歌睁开眼,是莉娜拉开了窗帘,这几天,她已经开始主动和这栋房子里的人说话了,但对象仅限于玛歌。
“早安,夫人。”她的笑容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温柔。
“叫我玛歌就好。”
莉娜显得有些犹豫,玛歌看着她怯弱的眉眼,商量道:“你中文讲得很好,你叫我唐小姐吧,我姓唐。”
那双灰暗的眸子,闪过一丝惊喜的光亮:“好的,唐小姐,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你去过中国吗?”玛歌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心头萦绕已久的问题。
“我的母亲是上海人,唐小姐。”莉娜将玛歌要吃的药都端了上来,再递给她一杯温热的白水,“我们一家在上海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您的故乡很美丽。”
玛歌吞下苦涩的药丸,再次发问:“那你有汉名吗?”
莉娜摇摇头,犹豫半晌:“但我母亲给我起了一个乳名,叫芳菲。”
“很美的乳名。”
“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芳菲。”莉娜羞涩地笑了笑,悄声道,“就像这里只有我叫您唐小姐。”
玛歌郑重地将水杯交给她,像是一个什么神圣的仪式:“谢谢你,芳菲。”
阳台处忽然传来一阵男人的谈笑声,紧接着是机器引擎启动的嗡嗡声,植物茎叶被不断削切的咔嚓声,锄头和铲子翻动土壤的锵锵声……
不知道的人,估计不会认为这是一位德军上校的驻留处,而是什么农场开工了。
“是萨克森上校和泽格少尉,他们今天打算将院子里的杂草清除干净。”莉娜一边忙着去衣橱里给玛歌找件晨袍,一边解释道,“如果我没听错的话,萨克森上校要在里面种上土豆。”
“……”
玛歌走到阳台上,太阳已经升起,院中洒满金融融的晨光,她俯视着沐浴其中的两个人影,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但这一幕多少显得有些滑稽。
泽格甚至还穿着标准的执勤服,带着军帽,踩着皮质军靴,但他手里拿着园艺长杆水枪,挑着眉,大开大合地朝地面喷洒着水雾。
萨克森稍好一些,他脱掉了军装外套,换了一双普通的鞋子,像是一位老练的农夫,正埋头推着除草机在院子里来回走。
“嘿!”
泽格发现了玛歌,他将水枪朝她扬了扬,帅气的五官舒展开,呈现出一个充满孩子气的顽劣笑容:“Du bist vielleicht eine Schlafmütze!”
他歪了歪头,加深笑容,揶揄着重申一遍:“你这个瞌睡虫!”
这是一句走调到不行的中文。
萨克森抬头撞上玛歌的目光,也许是初阳还未驱散清晨的雾气,她漆黑的双眸显得更加乌润、空灵。
她还未换下睡裙,披着香槟色的丝质晨袍,头发随意垂落在项间,就这样倚立在阳台的晨曦之中,慵懒又温柔。
萨克森忽然坚信,自己要在这个院子里种上土豆的决定是绝对正确的。
这很美好。
玛歌移开了视线,望着泽格,用德语认真说道:“你中文说得很烂。”
泽格无谓地耸耸肩,笑得更加灿烂,“至少比上校好。”
萨克森瞥了他一眼,截下他手中不断扬起的水枪,脚步离开院子,语气听起来有几分咬牙切齿:“吃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