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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她举起刀砍向沈轶
南宁战神沈青,赢得都是以少胜多,死局里翻盘的胜仗。澜沧江反败北漠,久陵城逼死霍震霆,昆仑山诱降西夏王军……她的谋略逐渐比她的刀法更为世人所知。沈青欣然接受这老谋深算的名号,战场上她好赌,也擅赌,从来布局干脆利落的她,如今这一局,却也犹豫了。输了的代价无非是一死,赢的结局她却有些看不清了。
马车在驿道上疾驰而过,沈轶下了死命令,今天一定要抵达久陵城。沈青从衣襟里摸出那枚已经被她摩挲得泛出毛边的香囊,眼神复杂地变化着。里面藏着的暗语早在当日就被她焚毁,那些字句却如此清晰地印刻在她心间。
云梦,围攻,毒杀。
马车行至半途,刺耳的弓箭声倏然响起,箭雨连绵而至,马受到惊吓,高高跃起。沈轶跃入车厢将沈青抱上自己的马,厉声道:“转道云梦!”
沈青被他牢牢护在胸前,沈轶挥刀劈斩过像网一样兜头袭来的箭支,身后陆续传来侍从中箭掉下马背的闷哼声,追兵紧紧地咬在他们身后,直到转入云梦山,沈轶一行显然对地势了如指掌,在地势陡峭深林密布的山野间疾速穿梭,身后的弓箭声方才逐渐远去。
天色暗下,密林间几乎看不见天,黑暗有如实质地沉沉压下。沈轶在半山的一处易守难攻的山洞关口停下,勒令随从布阵休憩。沈青看向他,“看来今天,是到不了久陵了。”沈轶不语,闭上眼拒绝与她对话的模样是她这些天来看厌了的,隔着山洞深处微弱的火光,沈青看着对面曾经无比熟悉的男人,大约是权势和地位真的可以改变人的面相,她如今已经再也无法从这张时刻透着寒意的冷峻面孔上看见当初那个温柔安静的少年的模样。她闭上眼,静静等待着。
夜色浓重,山下的火光刀剑声渐近,沈轶一行虽然守住了关口,难耐对方援军一批接着一批,随从一个个地倒下,对方的攻势却逐渐猛烈,沈轶带着沈青且战且退,逐渐退到半山的崖边。
裹着黑衣的将士一批又一批地涌上来,鲜血和火光在黑夜中交错,沈青抚上鬓发间闪着光的发簪,这些人并不像她从前见过的皇庭卫军。她回头看身后万丈深渊下的云梦泽,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
一支冷箭朝沈青的方向激射而来,她似是陷在思绪之中尚未反应过来,一边正在对敌的沈轶横扑过来将她裹在怀中躲开这支冷箭。箭射偏落地,沈轶却发出一声闷哼,他低头,肩头正渗出成串的黑色血珠,尖锐的发簪几乎整个没入他的肌体。沈轶看向怀中手握发簪未留一丝余力的,他正试图保护的女人,低低笑开,“我还是赌输了啊。”他抬起手中的刀,似是要砍向她,却在飞速流窜的毒素作用下几乎握不住刀柄,被沈青一把夺过。
沈青旋身避开他的怀抱,举刀就对委顿在地的男人砍下。
(二十七)一直以来你们都在演戏
“叮——”铁质的箭矢飞来,将她手中的刀狠狠撞开。缠斗的黑衣人不知何时已经尽数退下静立一旁,霍予鼓着掌从密林间缓缓走出,“不愧是沈将军,真是一如既往的心狠手辣。”
沈青的瞳仁收缩,“竟然是你。”电光火石间她明白过来。“一直以来你们都在演戏!”
“同样的离间计在霍家人身上用两次,沈将军也是黔驴技穷了啊。”霍予远远地看着地上颤抖着吐出黑血的男人,叹息一声,“你怎么会天真到以为,沈轶会为了一个女人背叛我呢。”
沈青拉起沈轶挡在自己身前,刀横在他的脖颈前,“我不明白。沈青还有什么价值能让你们费这么大干戈。”
霍予看着鲜血从沈轶被刀紧紧勒住的脖颈流出,眼神微眯,“沈青确实没有,你身后的大鱼却有。沈将军,你这只饵,可是把北漠朝堂掀了个底朝天啊。”他若有所指地看一眼远处的山顶。漆黑的夜空里一轮圆月从云朵后浮现,洒下冰冷的微光。
“况且,我痴心的弟弟也舍不得你。我只好与他赌这一场。”霍予缓缓踱步靠近他们,“只要你真心归顺于沈轶,做兄长的我也不介意成人之美。可惜沈将军果然如我预料的一般,心如蛇蝎。”他近乎仇恨地吐出最后四个字。
沈青已经退到山崖边缘,黑衣人以霍予为中心逐渐形成包围之势,她全盛之时尚且难以以一敌千,何况如今的她内力全无。
粘稠的鲜血从沈轶口中不断地溢出,浸染过刀柄沾染到她的手上。沈青握刀的手没有一丝颤抖,“既然霍将军这么怜惜自己的弟弟,想必也不愿看霍家最后的这点血脉再死在你眼前吧。”
“沈青,慕容珩不会来的,拖延时间也没有用。”沈轶呛咳着开口,言语和脸色一般地灰败。“你杀了我也好,我再也不欠你什么了。”他轻轻笑起来,竟然将脖颈向刀抹去。
沈青被迫将刀回撤,就在这一瞬间霍予飞身跃过击开她手中的刀想要将沈轶抢过,沈青旋身松开沈轶将他推入霍予怀中,趁霍予行动受阻的片刻狠狠一掌击向霍予胸前。霍予始料未及,条件反射地反击出一掌,澎湃的内力相撞,爆发出的力道竟将两人一齐撞下山崖。
“不——”沈轶伸出手,只来得及扯下沈青腰间的同心结。原来她一直拖延时间不是在等慕容珩,是在强行内力逆流撞开穴位,原来她真的,一点也不在乎他的生死。他吐出一大口黑血,握紧手中那枚他珍重为她挂上的小小饰物,“去搜云梦泽,快——”
圆月冰冷地照耀着这一幕,也照耀着山顶坐在轮椅上俯瞰这一切的男人,“沈青啊。”他捂住唇咳嗽着溢出感叹,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血色全无,“真是总能让我意外呢。”他身边的哑婢蹙眉,似是焦虑地向他示意些什么。
“怎么,你心疼了,因为她之前为你求情么?”慕容珩俯视着云雾缭绕的山脚下漆黑如永夜的云梦泽,“别担心,沈青可没这么容易死。”
“不。”哑婢看着他,定定地打出手势,“公子,是你的心乱了。”
“是吗?”慕容珩哑然,“也许吧。这场棋局这样惜败霍予,我也真是不甘心呢。”他摇动轮椅,“走吧,我们去云梦药王谷。”
(二十八)从此再也没有人叫过她青青
沈青从无尽下落的噩梦中惊醒,温柔的夕阳透过窗纱照进疏落雅致的小屋。床边姿容绝世的女人轻蹙着眉头看她:“青青,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有泪不自觉地从沈青眼角涌出。被践踏,被背叛,被欺骗的时候,她都没有哭。此刻面对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她突然觉得万分的痛和委屈。“岚姨——”她哽咽着把头靠过去。“没事了,没事了青青。”谷明岚轻轻抚着她的肩,“谷里的弟子把你们捡回来的时候我吓了一跳。你内力逆流筋脉全乱,还有好几处骨折。先在岚姨这里好好养着。等好了,你想去哪,药王谷都护着你去。”那双像娘亲一样慈爱的眼眸看着她,眼神里满是了然和因为了然而生的怜惜。
“霍予——”沈青敏锐地捕捉到“你们”二字,“他也在药王谷?”
谷明岚微微皱起眉,“青青,你知道药王谷的规矩。无论皇亲贵胄阶下囚徒,来到这里都是病人,绝无见死不救之理。”她低下头,沈青看不清她的神色,“再说,等你见到他,你就知道了。他现在,不会对你有什么威胁的。”
沈青不解,谷明岚给她盖上被子,“好了,你刚醒,不要想这么多。先好好再睡一觉养身体,岚姨先去处理一下谷中事物,明早来给你上药。谷十七会在门口守着你,安心睡吧。”古灵精怪的女孩听见自己的名字,从门口探进头,对沈青绽放出大大的笑容。
即便是极度虚弱,沈青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谷十七,上一次来到药王谷,岚姨收养的孩子序号才到七,一晃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吗。药王谷凭借地处云梦天险,虽然隶属于北漠地界,却隐约独立于叁国之外,不分身份收治病人。沈青的母亲谷明云,现任谷主谷明岚都是上一任老谷主收养的孤儿,北漠南宁两国关系尚缓和的时候,少年沈青常常在云梦消暑,与谷中新来的孩子玩耍嬉戏,更是从谷明岚那里学得一手医毒双绝。
直到…..沈青闭上眼,直到那一年两国开战,她披上戎装,不再踏入北漠一步,不久双亲骤逝,从此再也没有人叫过她青青。她侧过脸,两行泪从面颊划过。
沈青的伤势沉重,加之积郁已久,纵然有谷明岚亲自诊治,也耗费了不少时日方能离床下地行走。坠落山崖时还是层林尽染的深秋,等她走出小屋,树叶已经尽数脱落,枯木横斜在烟波浩渺的云梦泽畔,一片疏冷。
却有身影在林间舞剑,潇洒如写意,矫健如游龙,气势磅礴有吞山河之势。冰冷如雪的剑光闪过,沈青瞳仁缩起。“龙泉剑!”她攥紧身边十七的手想要后退。
“阿予哥哥!”身边的女孩却欢快地举起手向舞剑人挥舞着。
霍予收剑向他们走来,俊美的脸庞上满是汗珠晶莹发光,他浑不在意地用袖子抹去,却在看见十七旁的女人时忙收起袖口捋平衣衫,“沉衣公子!你果然在这。”他笑起来大声向她招呼。
“什么——?”沈青来不及去想霍予怎么会知道多年前她行走江湖时用的化名,就被男人大咧咧地揽上肩膀。“谷主都和我说了!放心,我完全懂得你的顾虑,倘若以女子之身拔得武林大会头筹,还不得被那些老头子口水喷死。”
武林大会,这甚至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她少年贪玩,化名蓝沉衣剑挑北漠武林,她确实隐约记得最后一轮对战的是一个霍姓少年,当年横空出世的少年天才。但他怎么可能会是霍予。不,就算他是,霍予怎么会突然提起十年前的事。
沈青几乎条件反射地避开霍予的碰触,却在旋身时扭到还未愈合的脚踝。她闷哼出声,十七和霍予双双抢上前扶住她。“那群马贼!当真死有余辜,待我回去皇城,一定让官府把他们一网打尽。”
“马贼?”沈青的眼神复杂地变幻,她看向眼前这张面孔,她熟悉的乖戾带着邪异之气的神情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似曾相识的少年人的开朗与天真。她想,她知道霍予怎么了。
(二十九)就当一切还是十年前
“霍予落在了湖里,受伤远没有你重。但他的头撞到了暗礁,记忆停留在了十年前。”谷明岚站在沈青身侧,看着正和十七嬉戏玩闹的霍予。
“青青,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岚姨无论如何都是偏向你的,只是霍予与我的故人有旧,我受故人所托,必须要照料他一二。我知道你们之间仇怨深刻,岚姨只想请求你,至少在药王谷养病这段时间,就当一切还是十年前。”
十年前的沈青是什么样的呢?化名蓝沉衣的她,轻盈得像山谷里的风。她只是沉凌风和谷明云的掌上明珠,药王谷最年轻的传人,只要不去想她在南宁只能做“他”,只要不去想那些隐约已经显示出命运狰狞面目的家国军事,她就是无忧无虑的。
一年里的大部分时光她都在江湖游走,朝饮酒夕看剑,醉了就在小舟上躺下顺着江河漂流,醒来又是新的一天。在这样的日子里,她在北漠边境卷入一场赌局,决定代人去参加那一年北漠的武林大会。
那时候的她心高气傲,行事毫无顾忌,青痕刀既出,绝无不见血收回之理。七八回合之下北漠高手几乎全数败于她刀下,沉衣公子之名如惊雷瞬间在北漠武林炸开,江湖人士纷纷议论这毫无师承来历的神秘翩翩少年,闺阁女儿那一年挂在月老庙的红绳十有八九都写满了蓝沉衣。北漠长老院自是不服,派出一名此前名不见经传的霍姓少年来挑战她。
北漠的夏天一向热烈,她初次与霍予交手那天更是阳光酷热,空气都泛着焦黄。她心情烦躁,只想赶紧结束这场麻烦回去药王谷避风头,对着面前少年劈头就是连刀砍下,却每一下都被精准地接住化解,甚至隐约有被反制之意。她意识到面前这个素衣少年不是平庸之辈,只得拿出十二分精神全力应对,青痕刀意古朴,讲究的是大开大合,干脆利落,对方的剑术却诡异轻盈,以无力克有力。每一次都轻巧避开她的重攻,像蛇一样粘附在她的出招上,令她无法摆脱也无法攻破,万般烦躁之下,沈青使出了青痕刀谱第十式,她从未在对战中用出的一式。
劈天盖地的浑厚刀意斩来,万里晴空下天与云似乎都被劈开,磅礴的气势下十米开外的观战席上的茶水亦震得颤抖,北漠武林首席长老霍然站起,抬手欲叫停对战。却已经太晚,龙泉剑舞出像暴雪一样绵密的剑光,仍被这开天破地的一刀斩得粉碎,青痕刀砍入少年闪身欲避开的后背,劈斩出鲜红的血色。沈青意识到不对,强行收手,仍难以阻止青痕刀去势。霍予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比武场上,生死不论。饶是如此,沈青仍然觉得愧疚,她飞身上前,点上几道大穴试图为他止血,那少年抬起头,俊美非常的脸庞因为沾血而显示出几分妖异的美,他笑起来,狭长的双眸璀璨异常。“沉衣公子,在下霍子我。”
霍子我,霍予,明明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告诉她他的名字了。但这个人在之后的十年她的回忆里竟然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三十)霍某可有幸,与沉衣公子同游?
枯木横斜的云梦泽畔,蒸腾着冷意的浩瀚湖光映着比雪更冷的刀光。沈青挥出一刀,脱力跪伏在地,她的身体先被用毒毁去了武功基底,强行冲破内力封锁又经历数次骨折,亏空得太过厉害,谷明岚倾尽全力,也只能为她恢复叁四成功力。
“谁——”她眯起眼睛,石子疾速击向人影摇动的树后,被龙泉剑轻巧挡开,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是十七放我进来的。”蓝衣男子缓缓走过来,狭长的眼眸里是她不熟悉的温情和小心翼翼。“她说你想赶快恢复功力。我来陪你练刀吧,就像,就像你那时陪我复健一样。”
沈青哑然。霍予这是以为她回避不见是因为武功倒退不愿见昔日劲敌吗?这种心情,大约只有十年前心高气傲的沈青才会有,离她实在是太远太远了。
如今的沈青,只会抓住身边能抓住的一切。
“好啊。”她昂起头,“我可不会客气的。”
凛冽的剑光与刀光在湖畔交错,刀意磅礴,剑法轻盈,持剑者虽然有意收敛力度,仍然是一场酣畅淋漓充满力量之美的对战。霍予显然对她的刀法极度熟稔,每一击都承托住她的力道再顺势拨回,相较于她自己练刀时滞涩的力量轨迹,沈青明显感到身法和力道都流畅许多。她深呼一口气,让自己忘记对面的人是谁,沉浸在刀意之中。
不知不觉天色将晚,沈青仍意犹未尽,霍予收剑看她,“也是有些累了,听说谷主给沉衣公子开了小厨房,霍某一向嘴馋,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沾个光?”携恩以报蹭饭的话被他说的光明正大,沈青看着他浸满汗水的上衫,一时竟说不出拒绝的话。
十年前的蓝沉衣为表歉意,照顾了重伤在身的霍子我足足叁个月,直至他恢复功力。当时他们是如何相处的,沈青已经完全记不起了。但大概总不会是如今这尴尬的模样。
云梦的夜空萧疏冷寂,一盘圆月无声地笼罩着烟雾弥漫的山谷。沈青的小院里也是寂静的,二人面对面坐着,丰盛的菜肴摆在中间的小几上,只能听见偶尔碗碟碰撞发出的清脆的窸窣声。
“你——”两人同时出声打破这寂静。霍予的脸上爬上一丝红晕,他轻咳着,“沉衣公子,待伤好后,可要和霍某一起去北陵川看看?”
“北陵川?”沈青抬头,地处北漠极北之地的冰川,传闻中山峦如水晶一样剔透却险峻异常,人迹罕至而被喜爱探险的武林人士奉为圣地。
“是啊,那天在云梦山顶喝酒的时候,你说想去看北陵川和西夏海生花。西海还不是能出海的季节,现在去北陵却是冰山最为壮美的时候。”月光拂过男人深邃的眼,里面盛满的情绪比月更明亮,从前沈青看不懂这样的眼神,但经历过沈轶,她不会再不明白。
“好啊。”她勾起唇轻轻微笑起来,“待我伤好,一言为定。”
那天晚上沈青难得的梦到了少年时代。
她躺在小舟上看着无边无际的天,想着还可以去哪里消磨时光,手里是从这场耗了她叁个月时间的赌局里赢下的剑穗,她散漫地抛动着,价值万金的珠钻在她手中也如石子一般。忽然有人在岸上大声地唤她的名字,她几乎是惊喜地抬起头。
夏末的彼岸花如烟霞一般开满河畔,蓝衣少年飞身至小舟上,向她俯下身伸出手,俊美的脸上笑意比花更艳丽,“霍某可有幸,与沉衣公子同游?”
(三十一)吻上她柔软的不可思议的唇
沈青从梦里惊醒,沉醉烟霞的温暖春光仿佛还在眼前,呼吸间已经是冬天冰冷的空气。她揽被坐起,怔怔看向窗外浓黑如墨的夜。
她有多久不曾想起少年事了,七年前那个被鲜血淹没的夜晚像一把刀把她的人生劈斩开,从此她没有父母,没有亲眷,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
那一年南宁先皇急病去世,少帝甫一登基,便连发十道诏令令正在边境巡查的沉凌风夫妇还朝述职,一家人刚一入京即被解甲扣押。谷明云被告发北漠细作身份,少帝要求沉凌风杀妻自证清白。
好浓稠的鲜血啊,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漫过她的脚尖,将她整个人包裹住。她动弹不得,甚至无法呼吸,眼前那张明艳的永远是微笑着的面孔上第一次染上了哀愁,“青青,好好活下去。”她眼睁睁看着那双洁白如玉的手被血浸透,她伸出手想要抓住,却只握住满手粘稠的血。
沈青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不受控制的回忆和内力狂暴地四处流散。她伸出双手,冰冷的月光下瓷白的手纤尘不染,她却仿佛看见隐约的血色从中漫溢而出。她攥紧自己的心头,几乎无法呼吸。
却有箫声在这样沉寂的夜晚响起,通透而温柔,像母亲的絮语,抚慰着她身体里四溢的内力。呼吸渐渐平静下来,沈青闭上眼,任箫声如水一般流淌过自己的四肢百骸,抚平那些狂躁的想要杀戮的欲望,再次陷入没有梦境的安眠。
翌日霍予清晨便来找她练刀,却只见小院大门紧锁,主人似乎早早离去,只有数枝昨日他在院中所见的梅花从墙头探出。霍予怔怔抬头看着那清冷的花朵,抚摸着手中龙泉剑的剑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粒石子从他身后砸来,他惊喜回头,却只看见十七从林间探出头。“沉衣姐姐早就上山去啦!”女孩对他做出一个大大的鬼脸,手却指向那条上山的小径。
药王谷地处云梦山脚下,山峦拔地而起,并无通路可以直接攀登。谷中先人为采山脊药材开辟出一条小路绕山而上,一路艰险异常,于霍予却仿佛探囊取物,他足尖点地施展轻功,很快就看见路的尽头坐在山岩上的青衣女子背影。险峻如刀刃的山脊将冬日晴空从中切开,连接着浩瀚无边的澄蓝水泽,那一抹淡淡的青仿佛融入天与水之中,随时会消散而去。他伸出手想握住她的肩。沈青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躲避,山岩狭窄,她失去平衡,正被男人揽入怀中。霍予本只是想扶住她,却在温软的身体落入怀中时几乎是无法控制地收紧了手臂,有极香艳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却破碎的无法抓住,他的脸上浮上薄红,连忙松开手。
“沉衣公子,冒犯了。”霍予从怀中取出犹带着晨露的梅花枝,捧到她面前,“早晨看见这几枝梅花,便想赠予你。”沈青看着男人眼中像星辰一样闪烁的光芒,半晌从他手中接过花束。鲜艳的花朵映衬着她苍白的脸,仿佛也多出几分血色。“多谢。”她浅淡一笑。
霍予坐到她身侧,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烟波浩渺的云梦泽,“沉衣,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沈青安静地看着他。“有时候我觉得昨日我们还在泛舟河上,喝酒看月亮,有时候又觉得那样的日子好像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他像是变戏法一样又从怀中掏出一壶酒,“我可是求了十七好久才换来的。”霍予自顾自地饮下一杯,“我记得你最爱南宁的桃花酿,这酒虽然不及桃花酿的清甜香气,却也自有风味。”
沈青从他手中接过一杯酒饮下,辛辣的滋味在口中泛开,她的眼角泛出泪水。霍予看着她,有莫名的冲动让他想吻去那泪珠,有似曾相识的画面在眼前闪过,女人大片裸露的诱人的身躯和似动情似痛苦的呻吟。他皱起眉,“沉衣,你还在担忧无法恢复武功吗?”
沈青无可奈何,“不,我只是,不知道该往何处去罢了。”
霍予粲然一笑,“不是说好去北陵川吗,北陵路途遥远,待我们归来,大约已经是初春,我们渡船顺流而下去南宁喝今年的新酒桃花酿。待到天气暖和再出发去西海,看一年一度的海生花。”
“桃花酿,海生花。”沈青喃喃着,大约是太久没有喝酒,酒精的热意在她身体里蒸腾。她朦胧间看见那个叁国之间短暂的和平年代,她也有过的穿梭山川河流之间自由的梦。“我大约,只能在梦里看见了吧。”
“那便当是做一场梦吧。”霍予放轻声音,看着女人泛上红晕的脸庞和在酒液润泽下嫣红的唇,轻轻靠近,吻上她柔软的不可思议的唇。
他的唇中带着酒酿的甜香,轻轻吮吸着她的唇瓣,沈青不自觉地微张开口。沈轶吻过她很多次,疯狂的,充满占有欲和情欲的。这次的亲吻却不同,霍予像是在探索,又更像是在引诱她。漫溢着酒香的唇舌纠缠在一起,他试探性地吮上她的舌,在她受惊避开之前包裹住她,轻轻吸吮着。新鲜的刺激混合着酒精让她身体软下来,倚在男人的怀抱中。霍予抚上她的脸颊,将她更紧地拢入怀中。“沉衣…不是你的真名吧,你叫什么?”他喃喃着。
沈青的口中溢出一声叹息,却不回答他。霍予报复性地轻轻咬了咬她的唇,恋恋不舍地放开她。凛冽的风吹过,被浓云遮蔽的太阳从云雾后浮现,粼粼的波光闪耀在湖上和男人灿若星辰的眼眸里,宛如一场金色的梦境。
(三十二)我愿助你回到南宁,报父母血仇
药王谷的时间流逝也如梦一般,沈青每日白天练刀,武功恢复迅速,待到深冬枯叶落尽,她已经能与霍予打成平手。
深夜的梦魇却伴随着武功的恢复缠上她,十年前的霍予像一把钥匙,打开她深埋于心的记忆匣,无论是血与火还是少女沈青曾经的快乐无忧,她心知无论如何都应当要远离,却贪恋那一点回忆里的美好时刻。
这一天她梦见他们在云梦山顶喝酒,月光明亮,桃花酿醉人,她大约说了很多很多,被迫远离家乡的悲伤,不知前途在何方的迷茫,少年一直静静地聆听,承诺她无论去哪,都会陪着她。后来他们都有些醉了,在半山遇到山匪,竟然不敌,少年抱着她滚落山崖。刺痛从肌肤骨骼里传来,沈青睁开双眼,她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一杯冷茶,一饮而尽。
那大概就是霍予记忆里来到药王谷前最后的画面了,沈青轻轻叹一口气。于她已经是如此遥远的事情了啊,那年他为她挡去了绝大多数的伤,她早早醒来带他来到药王谷求谷明岚医治,霍予却陷入昏迷不醒。那时北漠南宁边关摩擦隐有发展成战争之势,父母急召她回家。她无可奈何,只能留下她赢来的那枚剑穗做信物,约他第二年北陵川再见。
第二年就是战争,她再也没有踏入北漠一步,然后是南宁巨变,她失去父母,再然后,他父兄死于她与西夏的合谋之下。多年之后战场再次相见,回忆里的霍姓少年已经被她完全封存,她原也从未想过两人之间会有关联。霍予却大概一开始就认出了她吧。
“怎么就搞成这个样子了呢。”她叹息。
窗外正是月出中天,沈青静静等待着,熟悉的箫声果然在片刻后响起。这些天被梦魇纠缠的夜晚,她几乎都是在这安宁的箫声中再次入眠,今天,她却得去会会这神秘的好心人了。
深夜的云梦泽平静如永夜,几乎与浓黑的夜色融为一体。轻袍缓带的白衣男子坐在轮椅上看着无边无际的湖,一支青玉箫横在唇边,清幽的乐声弥散在夜空中。一曲终了,他转动轮椅转过身,看向静静站在他身后的女子。
“沈将军,别来无恙。”
这是一张陌生的脸,只有平静如深海的眼眸是她熟悉的,清俊的面庞因为久病而显得苍白,在夜色中格外醒目。这是他本来的样子,沈青莫名确信。
“北漠王殿下,或者,枭。拜阁下所赐,别来沈青可是受罪不少。”
慕容珩笑起来,“不愧是沈将军,总是让我无法预料。”他的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不错,上一局交易是我藏私。本意是想离间霍予沈轶为虚,探知沈轶身后力量为实,若能在这两兄弟之间种下心结则是上佳。没想到沈将军能从这死局中破局而出,更是意外之喜。”这个人说着最为冷酷无情的算计,语气却轻缓温柔的如情人低语。
沈青眯起眼,“既然阁下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又为何盘桓于此?刀兵不入药王谷,这是北漠王室的承诺吧。”
“怎么,沈将军担心我会对你失去记忆的情人动手吗?”最后一丝笑容也从慕容珩的脸上消失,“放心,这次我来药王谷,只为了你。”他轻轻拍击掌心,哑婢从夜色中出现,在沈青面前放下两件东西,看向她粲然一笑,转身消失在林间。
“沈将军可真是魅力无边,哑婢都舍不得你死,我自然也不舍得。”慕容珩抬眼看向沈青,“沉家军将印,沈将军,我来兑现我的承诺。”
沈青的手抚上那枚小小的印信,印信旁的青痕刀在月光下折射出凛冽的光,照亮她若有所思的面庞,慕容珩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北漠南宁和谈文书,南宁叛将沈轶的性命,外加本与“你”同葬的青痕刀。沈将军,这叁样筹码,可够我们谈上一笔新交易?”
“你要什么?”沈青深呼一口气。
“我要南宁北漠联盟,助我对内屠尽霍家人,对外吞并西夏,国土共分。”他一字一句吐出惊世骇俗的言论。沈青霍然抬头,这个人的心思之深沉,谋算之深远,早在她看穿他是从十年前就开始渗透布局南宁的枭开始就有所感知。饶是如此,这番野心还是让她震撼。
“沈青只有沉家军的兵权,并无法做到这些。”沈青直视着那双如冰霜一样的眼眸。
“将军沈青确实不能,但如果是摄政王沈青呢?”慕容珩微微笑起来,“南宁昭帝,昏庸多疑,逼得沉大将军夫妇双双自戕,更害你失援身陷北漠为敌军所俘。这样心性狭窄无道之人,如何配为一国之君?沈将军,我愿助你回到南宁,报父母血仇,走登天之路。”
清朗的月为乌云所遮蔽,喀拉拉的冬日惊雷在天边滚过,亮如白昼的闪电劈开天际,照亮沈青雪亮的眼眸。她的手覆上男人冰冷的掌心。“成交。”
(三十三)叫我青青
暴雨之后的山谷更添几分寒意,沈青懒怠起来,早上的练刀也不去了,整天以养病为由盘桓在谷明岚的院子里。谷明岚看出她避开霍予的意思,也由着她去。
这一天谷明岚给她施完针,沈青趴在榻上侧过头看着她,女人绝美的容颜上也染上了一丝疲惫,这些天连轴转照料她和霍予,还要应付北漠皇庭的施压,岚姨应该很辛苦了吧。沈青把头埋进枕头里,告别的话就在嘴边,却说不出口。
“青青…”温柔的掌心抚上她的头,“你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冬季山谷路滑难行,就在药王谷过完年节再走吧。”沈青哽住,半晌还是没有问出她暗藏心中已久的问题,只是静静点点头。
年关将至,平日里寥落的山谷也挂上点点红灯笼点缀。沈青倚在院门口笑看着山谷里的孩子跑来跑去一边布置一边嬉戏打闹,抬眼却看见蓝衣男子站在林边沉默地看着她,不知道已经站在那里多久,黑发遮住双眼,他满身的沉郁之气。沈青一个恍惚,似乎看见了十年后她熟悉的那个霍予,她后退几步,掌心按上腰后的短刃。
霍予却径直走过来,将手中的大氅披上她的肩,“你的伤刚好,不要受寒。”他呵出的气息在空气中消散,这么近的距离,沈青看得见他长而翘的睫毛下那双避开她眼神的黑沉的眼,她的手从后腰上松开,迟疑了一下,“今晚谷主在院中设宴,你也来吧。”
药王谷收留的都是走投无路之人,谷中一向沉寂,一年也只有这一天谷主大宴时众人能放下疾病忧患尽情飨宴。孩子们在院中玩起各式游戏,丰盛的菜肴流水一样摆上桌席,热闹和快活的气息回荡在院子里。霍予和沈青的角落却是安静的,似乎与这热闹隔绝开。她安静地低头吃着饭,霍予一杯又一杯地饮下面前酒,谷明岚不时朝他们看过来,眼神中暗含隐忧。
“沉衣,是我做错了什么吗?”霍予并不看她,看着眼前攒动的人群静静发问。
沈青放下筷子,“年关将至,你留在谷中过年,家人不来寻你吗?”
“家人?我并没有什么家人。”他饮下一杯酒,“长兄比我好过千千万万倍,我在家中也只是讨人嫌罢了。不回家他们大概乐得清净吧。”
“沉衣,我在比武台上看见你,就明白我们是一样的人。对孤独的恐惧和对赢的渴望是刻在骨子里的。天下没有比我们更适合做伴的人,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又在顾虑什么,但只要你想,我就会陪着你,直到你赶我走。”
沈青微微动容,她看向身旁的男人,黯然的神情下依稀还是她这些天同游的少年的样子。她不说话,只是给他斟满一杯酒。
天色渐晚,谷明岚与众人撤下宴席,带着孩子们去湖边放烟花,热闹的声响逐渐远去,院子里只剩下相对而坐的两人。
“我的父母,是当着我的面自刎的。”她抬头看着清冷的月。“娘亲先一步,她说,要我好好活下去。我想她那时候是不是就知道爹爹不会独活?爹爹甚至一句话都没有和我说,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就跟着她走了。”
霍予皱起眉,握住她试图给自己斟酒的手,“这酒很烈,别喝了。”
沈青挣开自顾自喝下一杯,“他们成全了大义,成全了爱情,却丢下我一个人面对之后的这些。我知道他们是为了保护我,是为了让我没有后顾之忧地活下去。可是就像小时候他们问也不问我,就决定我必须装作男孩,躲开进宫的命运,他们也没有问过我,我想不想这样活下去。”辛辣的酒精让她呛咳出泪水,大滴大滴地落在杯中。
璀璨夺目的烟花在天边炸开,如星子般散落天际,映照着她清透的脸晶莹的泪,美的惊心动魄。
霍予抚上她的脸颊,看着她漫上醉意的脸颊,“沉衣...”
“青青,叫我青青。”她呢喃着。
(三十四)沈轶这样的背叛,可不能再有第二次
“青青…”霍予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珠,低下头欲吻上那让他心碎的唇。
却有箫声倏然响起破空而来,凄绝冷冽,带着刀兵之气。沈青仿佛骤然清醒,推开身前的男人,“我有些醉,先回去了。”她几乎是仓皇地逃离了院子,留下身后黯然站立原地的男人。
沈青抹了一把脸,强自让自己镇定,推开她的小院的院门,果然看见持箫静坐的慕容珩。大约是等待了很久了,狐裘上已经沾染了晶莹的露珠,包裹在其中的苍白的男人微低着头,精致的下颌线显得更加羸弱,几乎是惹人怜爱的清瘦。沈青却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她没有忘记这病弱的表相下是一颗如何冷酷的心肠。
“殿下大驾光临,不是只为了吹奏这一曲吧。”她扬头,打破这一片沉寂。
“皇庭冷寂,本王也想来凑一凑热闹,不想是来错了时候。”慕容珩微笑着,看着她被揉乱的发丝和仍然泛着红晕的脸颊,眼神微冷。
“我来是想提醒你,沈轶就快找到药王谷了。一切安排已经蓄势待发,开弓就没有回头箭,沈将军可要想好了。”
“沈青既然答应了交易,就绝不会藏私。殿下大可放心。”她意有所指地讽刺着。
慕容珩笑地更加开怀,“那是最好。沈将军,可千万小心身边人,沈轶这样的背叛,可不能再有第二次。我不希望我的盟友糊涂到连该信任谁都看不清。”男人推动轮椅离开,“七年前霍震霆是怎么翻出谷明云的北漠出身,又怎么能把板上钉钉的证据送到昭帝手里,好好想想吧,沈将军。”
“你——”沈青愤怒的声音消散在空气里。慕容珩甫一离开院门,就再也按捺不住胸臆中的病气,重重地咳嗽起来,哑婢从黑暗中出现,给他披上大氅,眼神里写满担忧与不解。“公子明明是好意,为什么不能与沉姑娘好好说呢?”
慕容珩平息下咳嗽,抬头看着天边仍然闪烁着的烟花,“或许吧。只希望这次,沈青也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烟花消散,热闹平息,夜已经很深了。谷明岚回到院子里,推开侧厢房的门,里面供奉着药王谷历代谷主及传人,墨迹最新的牌位写着“谷明云及夫沉凌风之位”。谷明岚跪在龛前,点上香灰,拜服下去。香烟袅绕,寂静的夜没有一点声音,身后的脚步声也就分外明晰。
“青青,你是不是都知道了。”谷明岚并不回头看她,只是叹息着问。
“不。我只是有所猜测罢了,岚姨从来没有离开过药王谷,哪里来的故人能与霍予有旧。十七一直热衷于让我和霍予待在一起,我本来以为只是她小孩心性,可是岚姨这些天对霍予的照拂,远不是对普通病患的样子。”沈青走到她身边,一同跪下。
“岚姨,与霍予有旧的故人,是你自己吧?霍予,到底是你什么人?”她艰难地问出在心中盘桓了多日的问题。
“青青…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七年前霍震霆匿名向南宁告发姐姐的北漠出身,他的人证物证确实都来自于药王谷。”谷明岚闭上眼,谷明云温柔如水的笑容仿佛还在面前。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居然会留着那些文书画卷,也没有想到他会用这些来害死姐姐。青青,岚姨对不起姐姐,对不起你。”两行泪从她脸颊上流下,“我人生最后悔之事,一是把重伤垂死的霍震霆捡回药王谷,二是明知此人心思深沉另有所图,仍然与他相恋,甚至留下来往书信被他利用,叁是为他所迫,生下霍予。”谷明岚艰难地吐出字句,巨大的痛苦几乎将她瘦弱的身躯淹没,沈青伸出手,环抱住她颤抖的肩。
“岚姨,我怎么会怪你,又怎么会怀疑你。”她靠在谷明岚的肩头,就像少年时每一个想家的夜晚。“娘亲那么爱你,只会更疼惜你遇人不淑。只是我与霍予,早晚走到不死不休的境地。岚姨,是青青对不起你,从小到大没有让你安宁过。”
许久,谷明岚平息下内心的波澜,“青青,霍予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只以为霍夫人是他的母亲。待他恢复记忆离开,我会闭关封谷,你以后做什么,不必避忌我。”和娘亲如此相似的面容上绽放出笑容想要安慰她,却比哭泣更加悲伤。沈青不忍再看,她抱住谷明岚,轻轻抚摸着她的头,沉默着任女人在她怀里崩溃哭泣,就像谷明岚从前无数次用温暖的怀抱安慰她一样。她知道自己即将永远地失去这份温暖了。
(三十五)青青,我要你
深夜里刮起风雪,大雪呼啸而来,成片的雪花如棉絮般飘洒而下。沈青坐在窗前,看着山谷一寸寸变白,天色缓缓亮起,她一夜未睡。
沈青推开门,院子里的人也站了一夜,雪花在他的眉梢眼角凝结,他一眨眼,冰晶化去,水滴沿着脸庞的棱角流下。霍予露出一个牵强的微笑,“…要不要,去湖心看雪。”沈青沉默地看着他,知道这不是他本来想说的话,却还是点头。
山谷被大雪覆盖,烟波浩渺的云梦泽和雪后青白的天相接,一片茫茫,世界仿佛只剩下湖心的这一点孤舟。寒风卷起飘荡的帐幔,船帐内却是温暖的,沸腾的茶炉在火上滚着,水汽弥漫,模糊了面对面相坐的人的面庞。
“青青…你不会同我去北陵的,对吗?”霍予并不看她,有欲望驱使他去触碰她冰冷的手,却还是没有抬起手。
“那一年,你去了北陵川?”沈青直直地看向他,岚姨昨天告诉她霍予头颅中的淤血已消。眼前的人分明已经恢复了记忆,她也不愿再与他虚与委蛇。
“是啊,极北之地的冰川剔透如水晶,七彩的极光笼罩天幕的时候,美丽如梦境。”他喃喃着,那一年北陵的风雪也不会比今日更冷,他在冰川顶上等了叁天叁夜,璀璨的极光亮起又散去,回归冰冷的永夜,他才确信,他等待的人不会来。而今日,他终于知道,他等待的人是永远不会来了。
茶水渐渐冷下去,沈青移开眼,“刀兵不入药王谷,我不会在这里和你动手。你想带走我也没那么容易。霍予,我们来日战场再分生死吧。”
她黑白分明的眼在消散中水汽中逐渐清晰,霍予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脸,却被沈青反手隔开。霍予的眼睛冷下去,“恢复了记忆,就连触碰你都不能了吗?”
他扼住沈青的双手,冰冷的手抚上她情动时如春花一样嫣红的面颊,曾那样热情地回应过他的温暖的唇。“青青,我不想和你动手,更不想和你分生死。我早就厌了做什么霍家家主,北漠将军。世人眼中霍予和沈青都已经死了,跟我走,我们去北陵,西海,游遍山川四季,不好吗?”
“你疯了。”沈青从他手中挣脱,短刃横上他的脖颈。
“我大概早就疯了吧。”霍予笑起来,俊美的脸庞上显出几分乖戾之气,“青青,青青。怎么会是你?”他不顾脖颈间的利刃,咬上她冰凉的耳。被温暖的舌舔舐的诡异感觉让沈青一个激灵,短刃更深地勒入他的脖颈,划出浅浅的血痕。“我的青青总是这么狠心,真是让人恨又让人爱。”他叹息着,吮上那圆润的耳珠,“知道将军沈青居然和沉衣长得一模一样的时候,在战场上相见你半点也没有认出我的时候。我真的,好恨啊。”他的吻流连着往下,在她脖颈间留下点点红痕。
沈青颤抖着,她无可奈何地撤开短刃,“你想要什么?”
“就算这是一场梦,也让它有个圆满的结局吧。”霍予狭长的眼眸逐渐迷离,他咬开沈青身前的衣襟,衣裳散开,露出美的不可思议的弧线。霍予舔舐上她的心口。“青青,我要你。”
(三十六)在湖上被剥光内射,骑乘在敌军主将身上被他
霍予的手抚上她莹润的肩,扯开衣衫,露出纤细而凛冽的锁骨,像展翼的蝶,他低头,近乎虔诚地吻上那曾被他折断的蝴蝶骨。沈青扬起头,似痛苦似欢愉地皱起眉。
“青青…人怎么会再次爱上伤害过自己的人呢?”他喃喃着,用牙齿咬开缠绕在她脖子上的亵衣系带,大掌隔着单薄的衣揉抚上她胸前的饱满,白玉一样的肌肤从被揉皱松散的衣裳间露出,在他黝黑的掌心间颤抖着。男人的眼眸暗下,他扯下她身体最后的遮蔽,颤巍巍的乳暴露在空气中,莹白的肌肤在寒冷的温度里泛起粟粒,立刻被温暖的唇舌包裹住。
霍予含吮住那嫣红的凸起,舌头在柔软的乳肉上打着圈,另一只手握住另一边的柔软,大力地挤压玩弄着。沈青单薄的身体几乎完全被他裹入怀中,冰冷的大掌在她温暖的身躯上游弋,指尖因为常年持剑积起厚厚的茧,摩挲在她柔软如酥酪的肌肤上,激起一层又一层的震颤,身体内燃烧起的空虚和渴望让她想要呻吟出声,却在睁开眼看清眼前人的时候咽回。
“是啊…人怎么可能会爱上伤害过自己的人呢?”她轻轻笑出声,反手环抱住霍予的脖颈,手指似有似无地点在他的颈间大穴上。有被她划出的血滴从他的脖间滴下,猩红的液体落在她的唇间,是一种更加惊心动魄的美。霍予低下头含住她的唇,在她说出更多让他心痛的话语之前把她柔软的唇舌吞噬进自己的齿间。血的气息在他们相接的唇齿间弥散开,沈青似乎被刺激了一般,主动舔舐上他的齿关,霍予一震,更深地把她拥入自己怀中,赤裸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他甚至听得见她心跳的声音。他反客为主地攻入她的齿间,大力地吸吮舔咬着她的舌与颚,男人的气息逐渐淹没过血腥的气息,占领她的呼吸。
沈青的手划过霍予的脊背,触碰上他背上的重重伤痕,她记得那一道这一场战役里她砍下的伤,她继续摸索着,在凸起的肌肤旁摸到近乎浅淡到难以感受的另一道刀伤,来自十年前比武台上的青痕刀第十式。她轻轻叹一口气,“你是因为青痕刀认出我的么?”
霍予从她身体上撑起身来,俯瞰着身下乳和嘴唇都被他吮弄得嫣红的女人,她的眼睛却是清亮的,黑白分明的眼里没有一分情动的痕迹。他吻上那双让他心动又心痛的眼眸,“不…我只要看见你,我就知道是你。”因为知道是你,所以你那样无动于衷地对我劈下刀的样子,才更让人恨。
霍予解开自己的衣衫,露出狰狞的性器,他将她的腿打开到最大,沉下身体对着腿心长驱直入,沈青扬起头皱起眉,未经完全润滑的花穴困难地吞咽着男人的庞然大物,她不自觉地伸手推挡着男人,却激起更猛烈的侵占。
霍予将她的双手按住举到头顶,迫她身体打开成更大的弧度接受他的占有。他们的身体紧紧相连,他能感受到她身体最温暖最紧致的地方在包裹着,吞咽着自己。这大概是他能有的最亲近她的时候,他清醒地明白这一点,又如此痛恨自己的清醒。
滚烫的巨物在她腿心放肆地抽插着,他的动作没有一丝怜惜,每一下都似乎想插到她身体的最深处,霍予掐住她纤细得不盈一握的腰肢,抬起她的身体好让性器更深地进入她,女人的腰腹紧紧贴着他的,猛烈撞击的下体喷溅出淫靡的液体,黝黑的肌肉紧紧包裹着洁白的女体,似乎极力想玷污她,让她染上自己的颜色。
霍予摆动劲腰大力地冲撞着,直到感受到温暖的小穴疯狂地收缩绞弄着他,吐出一阵一阵温热的液体,他低吼一声,伏下身把沈青紧紧抱在自己怀中,抽动着在她体内释放出自己的欲望。
他缓缓从女人身体里抽出自己的性器,沈青的身体泛起高潮后的嫣红,小幅度抽搐着,混着白色和透明的液体从穴口流出,他几乎着迷地看着这淫靡的一幕,叹息着,“青青,如果能死在你身上,也是不错的结局。”
他把沈青抱起,扶着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身体上。泥泞的穴口摩擦着他的性器,他的手抚过她胸前的饱满,腰间凹下的惊心动魄的弧度和浑圆的臀,握住再次充血胀起的巨物,迫她对准自己坐下。
刚刚高潮过的小穴极度敏感,这样的姿势下几乎是一下将男人整个吞入其中,瞬间的收缩让两人同时闷哼出声,霍予引导着她双手撑在自己身前的肌肉上,“青青,你来动,怎么快乐怎么来。”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女人的眼睛,终于如愿看到那双清明到让他痛恨的黑白分明的眼也逐渐染上欲色。沈青小幅度地摇晃着身体,却难耐下体连接处传来的致命的空虚和渴望,手中按压着的是男人充满力量的身体,前一瞬还压在她身上疯狂地侵犯占有,现在却温驯地似乎任她掌握。但沈青知道,这是错觉。
她撤回手撑在身后,向后仰起身体,这样的角度男人的性器正顶住她身体里最敏感的一点,她几乎是无师自通地上下摆动起身体,以一种让霍予疯狂的节奏。后仰的角度让她身体弯折成美丽到不可思议的弧度,两颗浑圆的乳在空气中颤动着,向他发起邀请。霍予难耐地握住她的腰肢,抬起自己的下体加快她吞吐性器的节奏。女人漆黑柔软的长发垂散在地,洁白的身体伏在黝黑而肌肉蓬勃的身体上,腰间被男人的大掌掌控着,随着他的节奏吞吃着狰狞的性器。霍予终于难耐地坐起身,咬住她胸前抖动的让他心烦意乱的乳,下身大力地抽动撞击着,她的双腿缠在他的腰间,在一种完全交缠的姿势里同时抵达高潮。
孤独的小舟在湖中心飘荡着,混杂着嘶吼的呻吟声消散在湖心的风中,不知何时又刮起风雪,有女人的手伸出帐幔,无力地试图抓住些什么,转瞬就被男人的掌覆住拉回春意正浓的帐中。这一场漫长的梦大概不会有终点了,沈青在疯狂的情欲之间恍惚意识到。
(三十七)你还不能死
大雪茫茫,封住山谷的来路,却有骏马踏雪而来,雪水浸透鬃毛,马儿在林前跪下轰然倒地,骑手从马背上滚落,却仿佛毫无痛觉一般地穿过山林奔向湖边。
小船刚刚停泊在湖畔,霍予弯着腰掀开帐幔,他长发散漫衣衫不整,怀中的大氅却严密的包裹着女人的身躯,只露出满头青丝,他怀抱的动作如此珍惜而小心翼翼,仿佛怀中是绝世的珍宝。穿过林间的沈轶正看到这一幕,只一眼他就认出这是他找寻了数月的兄长与爱人,如此暧昧的姿势,与霍予身后船帐里凌乱散落一地的衣袍,他几乎可以想象刚刚发生的是如何激烈亲密的交缠。
沈轶跪倒在地,连续多日奔袭不眠不休的苦与惊痛一起涌上心头,他吐出大口鲜血,昏倒在地,视线里最后看见的,是少年时唯一正眼看待过他的兄长漠然的眼神。
当沈轶再醒来时,已经是日暮时分。
大雪后昏黄浑浊的夕阳笼罩他的视线,他几乎看不清眼前人。沈青扬手,一杯冷茶泼在他脸上,冰冷的水珠洗去他眼前的阴翳,沈轶终于能看见他找寻了数月的心心念念的女人,和她更加冰冷的脸庞。
他却低声笑起来,“你还活着,真好啊…”
“你是一个人来的吗?”沈青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是,告知我你的下落的字条只允许我一个人前来,我怎敢不从。”他贪婪地凝视着她,一寸一寸地看过她的脸,像是想把她烙印进自己的灵魂。
沈青几乎被这样的眼神灼伤,她皱起眉,回过头看屋里的第二个人。轮椅上的白衣男子对着她点头,“他没有说谎。”
“慕容珩——”沈轶似乎是才意识到他的存在。他激烈地呛咳起来,更多鲜血从他的口中溢出,“果然是你。沈青,与他联手,你会后悔的。”
轮椅上的男人欲开口说什么,却被沈青先一步阻止,“与他多说无益。既然确认了没有随从,我们行动吧。”
沈轶抹去自己唇边的鲜血,“要杀了我吗?”,他的表情几乎是渴望的。沈青厌烦的皱眉,“我是很想杀了你,但你还不能死。沈青既然没死,南宁兵败的罪责就要由你这个叛将来担,届时自然有昭帝来将你千刀万剐。”她仿佛想到了什么,眼神变得更冷。
“走吧,日落时分到了,我的人已经在山谷外。”慕容珩看着眼前这对曾经是南宁最默契无间的主将与副将组合,嘴角挑起兴味的笑。
雪后的夕阳是血红的,映照着茫茫的水泽与雪白的山林,更显得凄冷。沈青回过头,看着这埋葬了她少年时最温暖的回忆的药王谷,山谷口有女子牵着孩童的身影遥遥望着她,是谷明岚和十七,沈青看不清她们的神情,却有久违的涩意涌上心头。
一枚锦帕被递到她眼前,慕容珩看着她,隐有担忧,却只是挑开话题,“你有信心谷主能拖延得了霍予吗?
沈青并不接他的帕子,只是调转马头向前,“放心,我亲手酿制的七日醉,霍予不到七日不会醒来,至于之后的事情,岚姨会处理的。”
她眺望向远方,云梦山外,澜沧江畔,南宁秀丽的城池楼阁隐约可见。她闭上眼,仿佛已经能听见春风吹动檐角串串清脆的风铃声。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