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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明疑空城,暗度陈仓
两日后,陆兰舟仍是在观渠县忙碌,而萧鸾玉等人已经回到黎城。
对于她此番出行考察,文耀和苏亭山皆是感到惊讶,后者倒是没有多作表示,而前者则是亲自写了一封很长的信件,由文鸢亲自送到幽篁园。
“我还有其他事情,就不进去叨扰殿下了。”她将信封交给段云奕,正色说,“还请告知殿下,这是父亲亲笔所写,未曾让他人假手。”
“好。”段云奕应声接过,呈到桌上,然后快步退离,站在门外,仿佛在这屋里多待一刻钟都是他的煎熬。
萧鸾玉注意到他最近又出现的异常行为,暂时没有心思多问。
随着信封被拆开,一段尘封已久的历史也重现在她眼前,她的神情逐渐变得凝重复杂。
“……胤朝,可真是个烂摊子。”
一声叹息消散,她重新折迭好信纸,塞在最隐秘的位置,拿起堆积的公文继续查看。
她前往观渠县的这几日,苏鸣渊又恢复了每日必报的信件。
信中解释了嵘城前段时间突遭敌袭,与复城切断联系,导致他的信件无法寄出。
如今他打通了复城与全州的交界区域,虽然仍未能够恢复和嵘城的联系,至少复城不再是被包围的孤岛,可以让援军直接跨越边关,进入熙州。
萧鸾玉摊开全州与熙州之间的城池分布图,复城和嵘城均是与全州邻接的县城,前者地势崎岖、易守难攻,后者位于河谷、地平粮足。
一个半月来,苏鸣渊率先攻占嵘城,抢夺粮草,以此为据点,鏖战复城,却遭到敌军切断中路,险些让他落入孤立无援的包围圈。
若不是骑射营英勇善战,快速突围,回到全州边关请来援军,否则他就要困死于复城了。
临难不乱、死守危城,苏鸣渊确实有大将之才。
这也印证了战争的变幻无常,她很难猜到眼前这一封信件会不会是他的绝笔,令她扼腕惋惜。
于是,萧鸾玉压平纸张,第一次尝试给他回信。
只是她提起毛笔想了半天,似乎并没有想要和他交代的话语。
既是担忧他的安危,暂且写几句简单的问候罢了。
翌日,萧鸾玉收到最新的军情急件,再次前往西营军校场。
时隔一月再来这里,将士们对她的态度更加尊敬,唯独苏亭山仍是暗戳戳地和她较劲。
“不必行礼,你们都出去。”她当着他的面摒退议事的副将,走到高座旁,“苏将军近来身体可好?”
“托殿下的挂念,末将身体好得很。”
既然营帐里没有第三个人,苏亭山也懒得起身行礼,神态悠哉地坐着。
萧鸾玉也不恼怒于他的怠慢,只是把双手背在身后,绕着桌椅走动起来,“既然苏将军身体硬朗,整日在营中闲来无事,不若着手准备奔赴前线,解了嵘城和复城的危急。”
“殿下说得倒是简单。”苏亭山余光瞥见她绕来绕去,如同长辈那般劝解晚辈,顿时感到郁闷。
“届时,我会与你一同前去。”她这话一下子把他的轻蔑堵回胸口。
“……即使你有如此打算,暂时也不能动身。”
“为何?”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是我率领上千人马动身支援前线,那就得加紧粮草的调运。”
萧鸾玉的脚步停下来,“如今粮草调运遇到什么问题?”
苏亭山语气一哽,被人审问的感觉愈发明显,随即站起来,清了清嗓子,“黎城官仓的粮食所剩不多,急需从其他县城调运,正是紧缺人手之时。”
“哦?”看到他站起来,她就很不客气地坐到主座上,漫不经心地翻开最近的公文,“具体需要多少人手,你并未向我提起过,我如何帮你解决?”
“除了西营军之外,全州督抚也抽调黎城现有驻军五百余人,你还能从何处调用人手?”
“现征现调。”萧鸾玉拿出一张空白的纸,用毛笔画了三个从大到小的圆圈,“以黎城为中心,这是预计收购粮草的范围,这是改桑种稻的范围,这是已经抽调余粮的县城。”
“什么意思?”
“改桑种稻的进度远比收购粮草更慢,所以我们可以先一步扩大这个范围,在乡村县城现征现调,把一部分劳动力征入西营军,随军运输粮草、开赴前线,之后他们会辗转回乡,刚好遇到改桑种稻,再根据各家的情况考虑是否伐桑灌田。”
“说起来简单……”
“说起来当然简单,什么也不做才是最难的。”萧鸾玉放下毛笔,对上他复杂的神色,“你还有何疑问?”
“……没有,你安排便是。”苏亭山转过身去,不愿与她对视。
他不管是坐着还是站着,都压不住她的势头,如同属下倾听首领的教诲,只能附和称是,当真是邪了门。
几天后,同样感到邪门的还有熙州驻军将领,房贵生。
“将军,我们的援军即将到达,何时对复城发动全势进攻?”
“援军有多少人?”
“八百。”
房贵生深吸一口气,“不足一千人,叫什么援军,不如叫做伙夫!”
帐中将士颤颤巍巍,均是不敢应答。
先前他们包围复城并未成功,反倒让敌人突围、引来援军反包自己,损失了不少人马。
更邪门的是,复城前日突然打开城门、撤去守卫,令人感到疑虑。
“一战过后,双方必然加紧派兵增援、快速修整,绝不会出现守卫空缺的情况,此计不过是掩人耳目,想引诱我们入城罢了。”
“没错,诸葛孔明的空城计早已深入人心,我们反而要学那司马懿谨慎行事,不能贸然出动。”
“可是敌方不会无缘无故摆出此等拙劣的演技,复城地势奇险、易守难攻,我们不能过于保守,失了先机。”
房贵生听着吵闹的议论,烦躁地揉了揉眉心,“都给我闭嘴!管他的空城计是真是假,现在该想的是如何拿下复城,杀了那个毛头小子!”
熙州已经连失两城,宋昭仁对他寄予厚望,势必要灭掉西营军的气焰。
更何况,最新的情报传回,他们得知领兵作战的并非苏亭山,而是他的儿子苏鸣渊,登时感觉颜面尽失、羞耻难当!
“将军,我看李副将说的在理,正因为是等待增援的时候,敌军如此耍诈,说不定就是要我们瞻前顾后、畏畏缩缩。”
“你说怎么办?”
“不如再次包围复城,来一招引蛇出洞。如果他们出兵反抗,说明城中仍有大批军队,我们暂时退让,等待援军;如果他们视若无睹,说明城中的确守卫空虚,必有其他埋伏,我们……也只能退让。”
营帐中沉默了片刻,房贵生差点要把砚台砸下去,“说到底还是退让,那不如留在营地洗洗睡得了,这一招叫做以不变应万变!”
然而,就在此处营地二十里外,苏鸣渊告别弄尧村村长,带领骑射营五百余人跋山涉水,逐渐靠近复城与宏城之间的官道。
虽然空城计是人尽皆知的计谋,但是古今多少年,依然十分管用。
此时的复城确实不是空壳,大部分士兵仍然潜藏在复城内部,只有骑射营跟随他绕过山岭,潜入周边山村,一边搜集余粮,一边接近东营军的营地。
说白了,这是个明疑空城、暗度陈仓的计策,潜伏前行的目标直指敌方援军的运粮部队。
“苏副将,有声响。”
苏鸣渊侧耳一听,果然听到山谷里回荡的雁鸣,这是哨岗逐一传报的信号。
“终于等到了。”他扬起明朗自信的笑容,扫去疲惫,“所有人听令,从西北侧下山,拦住粮车!”
运粮的车马速度很慢,再加上此处距离前方军营驻地不过二十里,这些士兵着实没想到西营军如此大胆,竟然绕了数百里的路程,只为了劫取这一队粮草。
“当然不止是劫粮草。”苏鸣渊笑咧了嘴,粗鲁地扯下领队将士的甲胄,套在自己身上,“还有一招浑水摸鱼。”
“你,你们……”这名将士何曾听过如此歹毒的做法,当即气昏了头,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们简直丢了禁卫军的脸面,与土匪蛮人有何区别!”
“这不巧了,太子殿下就喜欢把我们叫做土匪。”他颇为骄傲地扬起下巴,抬手示意下属,“打斗的血迹、脚印全部处理掉,不留活口,动作快点。”
就这样,他和十几名士兵换装成运送粮草的部队,刻意放慢速度,直到夜晚才接近东营军营地。
“怎么只有马草,粮食在哪?”
“回大人,粮食太重,马车走不快,领队就想出个办法,让我们把马草送到营地,卸了车再折返回去帮忙运粮食。”
“这样……倒也算个好办法。”
苏鸣渊听到这名将士被糊弄过去,心里稍作放松,借着漆黑的夜色,悄悄切断缰绳。
“你在干什么?”
又有几名将士走过来,苏鸣渊看到他们所穿的铁甲,意识到对方军阶不低。
“我们的马匹赶路许久,脚力不足,我便想挑选几匹军马回去运粮,不知道大人能否同意?”
“军马是军马,不能随意借用。”李副将冷声拒绝他的请求,转头看向马厩后方堆积的马草,“我记得从宏城到这里不过半日的路程,就算你们的马脚力再差,黎明出发,傍晚就可以送到,为何直到天黑才抵达?”
“粮食太重,压坏了两辆车的轱辘。我们领队命令我们先行一步,再折返回去,就是为了让副将大人放心些。”
“你们领队是个聪明人。”李副将点点头,看似无意地走到他身后,抬手拨弄马草,“这些太少了,明早抵达的援军还包括一百骑兵,回去和宏城粮司交代,下次运送的马草必须再加两车。”
“在下谨记。”苏鸣渊当即附和,向他拱手告辞,“大人,我们准备折返回程,稍后就会有粮食运来。”
“去吧,夜色渐深,早去早回。”
“遵命。”
他依言转身,将后背留给李副将。
果然,此人已经识破他的伪装,即刻拔剑刺向他的后心。
苏鸣渊同样有所预料,抽出袖子里的短刀,侧腰挡下一剑,以刀刃卸力,旋身挥拳,一击击中对方的太阳穴。
其他人听到李副将的痛呼,惊觉危险,冲过来试图围杀他们,而骑射营的士兵们临危不乱,纷纷拿出短刀应付片刻。
混乱中,有人摘下附近的火把,扔向成堆的马草,火焰急速燃起,照亮了半个营地。
“有敌袭!有敌袭!”
马厩的动静惊动了房贵生,当他跑出营帐,看到一群人骑马逃窜,更是怒不可遏。
“给我追杀他们,一个都不能放过!”
“弓箭手准备!”
先前苏鸣渊仅仅割断了二十匹马的缰绳,剩下的军马自然可以让东营军的骑兵追上他们。
一切尽在他的预料中。
“报——将军,复城方向出现敌军!”
房贵生眉头一皱,“不好!他们是在报信号!”
苏鸣渊等人伪装潜入营地,不仅是为了搅乱东营军的秩序,引出部分骑兵,还要以马厩为烽火台,呼应城中军队发动夜袭。
常人以为两军交战之后必须整顿修养,短时间内难有再战之力,可苏鸣渊就是反常理而行之。
他的胆识来自于他的智慧,也来自于他手底下的骑射营。
“呖——”
漆黑的山野响起雁鸣,埋伏在灌木间的四百余人蜂拥而出,绞杀这批追出来的骑兵。
清凉的夜风吹去尸体的温度,远处的营地火光冲天,映照着刀光剑影。
苏鸣渊甩了甩剑尖的鲜血,拽过缰绳,跃上马鞍。
“伤员自觉留下潜伏,其他人随我反攻!”
番外六 情思难抑
今天对于苏鸣渊来说注定是个难忘的日子,不仅是因为昨晚的战斗完全胜利,更是因为他的桌上收到了一封特别的信件。
“萧翎玉书;致苏鸣渊。”
短短八个字,先是让他愣了一会,渐渐扬起嘴角的弧度。
不行不行,他得先洗个澡。
苏鸣渊克制着双手的冲动,火速赶往浴房,用冷水洗刷身上的血迹和泥污,确保自己是干干净净的模样,这才回到营帐拿起这封信。
“应当是‘萧鸾玉书’……”他把信封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对着封面的字迹傻呵呵地笑出声,“她写字也好看,怎就没有一处让我不喜欢……”
他傻笑半天,终于舍得拆开信封,看到里面仅有的一张信纸,笑容略变僵硬。
咳,无妨,她好歹知道给他回信了,这是个好兆头。
“苏鸣渊亲启:余知复城之危,后知而后忧,心中惭愧。战事紧凑、变故无穷,望卿平安。萧翎玉,亲笔。”
就没了?
苏鸣渊翻到信纸的背面,又打开信封,发现真的只有这一张纸。
他看着信纸上剩余的几行空白,感到一丝丝的遗憾。
罢了罢了,这是个好兆头。
至少说明,他每日坚持给她写信这件事终于有了收获,而且是他确定心悦于她之后,第一次得到她的回应。
他时不时提醒自己,她的年纪还小,不明白男女之情,也不在意他的这点情愫。
他也会告诫自己,不要逾矩,不要在她能够感受爱意之前,令她彻底厌烦。
但是,当他离开黎城,远在千里之外,当他听不到任何关于她的消息,思念如同疯狂生长的野草完全笼罩了他的心,他只能用这样笨拙的方式去试探她的情感。
无论她是出于爱惜臣子的心态,还是真的挂念他苏鸣渊这个人,至少她对他并不是完全的利用和算计……
活了十六年,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追求女子,竟是要卑微到了尘埃里。
苏鸣渊回想起父亲警告的话语,眼里闪过些许挣扎。
“叩叩。”敲门声打断他的思绪。
“进来。”
“苏副将,今日可要寄信?”
往日他都是前一夜写信,次日早晨跟随其他急件送往黎城。
昨晚酣战到黎明,他一夜未睡,本想回来写信,谁知看到了萧鸾玉的信件太过激动,一时间没想起来如何回信。
“等等,你让刘副将写一封急件向我父亲告知昨晚的战况,等他写好了,再来催促我。”
通常都是他负责传报军情,如今他另有要事,让刘永帮忙分担点职责,也是情理之中。
苏鸣渊长呼一口气,甩去心间缠绕的忧愁,铺开信纸,开始磨墨。
该写什么作为回信?
她只写了几句问候,要不他也简单写几句感谢挂念的话?
“太子殿下亲启:末将受命领战,自当全力以赴,不负所托。望殿下金安。苏鸣渊亲笔。”
他写完短短两行,又感觉自己太过客套疏离,连忙揉碎纸张,再次提笔。
“太子殿下亲启:末将得知殿下回信,倍感欣喜,原知殿下爱才心切,如今更是仰慕有加。请殿下切莫思虑过重,末将必然全力以赴,以解君忧……”
不行,这也不行,实在太过直白。
聪慧如她,必定会对所谓的“仰慕”感到奇怪。
苏鸣渊又铺开新的纸张,极为认真地思考起来。
他给她写信是为了求得她的回应,那么他应该写一些引起她注意的事,譬如战场出现什么变化,他又施展了什么计策。
对,就该这么写。
“太子殿下亲启:末将受命领战,自当全力以赴,不负所托。是以三日前,末将命复城众将士大开城门、退守城内,故作空城计,迷惑敌军……
房贵生及部分士兵逃入山野林间,暂时不知踪迹。末将身受两处箭伤、一处刀伤,并未伤及性命。伤骨切肤之痛,不抵为殿下排忧解难之心,望您勿忧,静待捷报。苏鸣渊亲笔。”
看起来写得不错,他颇为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字迹,足足写满了五页纸。
即使她不在意自己的伤势,也会惊叹于他的计谋,回信简单夸奖他几句。
尽管他明白她更看重的是自己领兵打仗的能力,他也忍不住期待她给予的小恩小惠,期待她给予的更多的关注,期待她用尽手段将他捆绑在她脚边,做她的忠臣能将。
苏鸣渊感觉到小腹处升起的热潮,连忙甩掉脑子里浮现的想法,靠在椅背上,呼出一口浊气。
从他六岁起,他的生活就在日复一日的习武和功课中度过。身体积累了太多的伤痛,甚至抵过了情欲的躁动,连春梦都是极少的。
先前他在黎城,见到她的玉体也没有逾矩的心思,只是他离开她之后,思念积攒下来,最近竟是开始做梦了。
“苏副将。”又有士兵过来询问,“是否需要寄信?”
只是他等了半天,并未得到苏鸣渊的回应,随即掀开帘帐往书桌方向看去,也没看到他的身影。
“苏副将……”
“有何事?”
苏鸣渊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把他吓了一跳。
“那个,那个寄信……”
“给太子殿下的,不要拿错了。”
“遵命。”
苏鸣渊把手里的长刀随意插在地上,扯了一条棉巾囫囵擦拭脖子上的汗水。
虽然找了几位兄弟练练手,把身体的躁动压了下去,但是这浑身黏腻的汗水仍是让他感到不舒服。
看来还得去洗澡一次。
到了夜晚,忙碌了一天的苏师傅终于睡了个安稳觉。
梦里他轻骑快马,如同大雁归巢,回到她身边,向她亲口讲述此战的艰险和最终的胜利。
“辛苦你了。”她淡笑着说,“下去歇息会。”
“殿下。”他一听到自己要走,连忙上前,“我能否,能否提一个小要求?”
“什么要求?”
“我想……我想……”
他站在原地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完整。
她的耐心消耗,笑意收敛,“有话直说,不要耽误我的时间。”
“我想……请您务必回复我的信件。”
她似是感到惊讶,凤眸微张,又很快掩去异样,“看来你对我另有想法。”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如同针尖戳破他伪装的皮囊,他既是慌张又是欣喜地杵在原地,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
他想大胆承认,又怕遭到她的无情拒绝;若是他执意否认,会不会令她感到虚伪?
“殿下,请您饶恕我的无礼。”他握了握拳头,终于作出决定,“无论您要罚我以下犯上,还是骂我胆大包天,我想我必须和您坦白……我心悦于你。”
空气静默了片刻,她的双手交迭,撑着下巴,似是陷入思考中。
他无法忍受这样的沉默,摆手解释说,“我可以等,等到您认为需要伴侣的时候,我……”
“这重要吗?”她突然打断他的话。
“殿下……”
“你的心意于我而言,重要吗?”她像是认识新奇事物的孩子,颇为认真地思考了一番,得出令他心寒的结论,“既然你可以等,那就等下去,不要用你所谓的情意来影响我的判断。你对我而言,仅是苏鸣渊——苏亭山之子,这就够了……还是说,你想以此捆绑我?”
“不,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
她的容颜渐渐淡去,他惶恐地冲到她身边,试图抓住她的身影,却什么也摸不到。
“殿下——”
苏鸣渊恍然从梦中惊醒,又浑身脱力地向后倒去,心有余悸地剧烈喘气。
没有暧昧的画面,没有撩人的挑逗,这样的梦境虽然不会让他受到晨勃的困扰,但是他宁愿梦到血流成河的惨象,也不想再听到她说出伤人的话语。
他翻了个身,强迫自己不要回想刚才的梦境,正当这时营帐外又响起熟悉的声音。
“苏副将,今日可要寄信?”
“等会,我马上!”
他骨碌碌地爬起来,很快磨墨提笔,继续用简单的文字向远方的少女寄去丝缕的情思。
第三十九章 动身出发
从复城到黎城之间的急件最少要六日的时间才能送达,当苏鸣渊仍在加紧清理战后事项,萧鸾玉亦是忙碌着整理行李物件。
费了些时间,终于赶在西营军出发前,将所有物件送上马车。
黎城百姓皆知幽篁园是太子居所,如今看到几辆马车排列停靠,很快围了过来,打听着她的消息。
“太子殿下这是要去哪?”
“听说是去督战了。”
“我记得,那位苏将军的儿子也在前线打得不可开交,都是十多岁的少年郎,当真是一个比一个英勇。”
文鸢听到民众的议论声,感到几分欣慰。
“殿下。”她越过众人,来到萧鸾玉身边,发现她最近也长了些个子,“我来送您一程。”
“诗霄有心了。”萧鸾玉对她颇有好感,自是不吝啬笑意。
“殿下,该启程了。”万梦年过来为她摆放脚凳,她向文鸢伸出手掌,在诸多目光的注视下,牵着她上了马车。
这段时间以来,文耀渐渐放权,重视她的能力。
因此,她愿意表露些许积极态度,对文家所期待的婚约作出回应。
万梦年能够明白她的算计,段云奕却看不明白。
他只是更加确信,太子殿下是喜欢女子的,这也间接说明了,他连日的梦境着实是荒谬且冒犯。
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个人感到别扭。
“紧赶慢赶,还是来晚。”陈钧看到行人把幽篁园围得水泄不通,只能下了马车,踮起脚尖望见萧鸾玉与文鸢牵手的画面,“小陆,小陆……”
他喊了两声,发现陆兰舟站在马车上半天不动,怔怔地盯着萧鸾玉出神。
“小陆!”他又喊了一声,赶紧把他拽了下来,“再不快点,殿下可真就离开了。”
听到萧鸾玉真的要走,陆兰舟立即收拢思绪,跟着他挤过人群,试图赶在马车离去前,见到她的最后一面。
很可惜,他们终究是慢了些,护送太子的马车已经离开,周围的人群渐渐散去,议论声平息,只留下空荡的街道。
“唉,没能说声告别也就罢了。”陈钧拍拍他的肩膀,“待殿下凯旋归来,必定会召见你商谈政事。”
他转眼看到陆兰舟忧虑的神情,只当他感恩于萧鸾玉的提拔,挂念太子殿下的安危,并未细想。
低调简朴的马车随行在军队中,逐渐远离黎城。
萧鸾玉举起茶杯,向文鸢示意,随后两人相对饮茶,暂时无言。
“殿下已经不再犹豫了吗?”
“话说得直白,恐怕会伤了你。”
她们只字未提婚约之事,却互相明白对方所说的含义。
文鸢抿了抿唇,“若是您早些答应,兴许我还会有所期待。”
期待她对她是略有心动的,而不是单纯为了报答文耀的帮助。
可是萧鸾玉知道两人毫无可能,她更希望她能够毫无期待。
“诗霄,我非良人,但我知道,未婚妻的身份能够给你带来最大的利益。”
两人之间沉默了许久,直到马车停了下来,文府的管家在车外呼唤文鸢。
“我只能送你到这了。”她起身向她行礼,敛下心中复杂的情感,“殿下,望您平安归来。”
“好。”萧鸾玉微笑点头,目送她下了马车。
片刻后,万梦年掀帘进来,为她整理床榻。
“你伤病刚愈,为何不让段云奕过来?”
“他不知为何有些抗拒。”
“又是耍脾气。”萧鸾玉看着他收拾好茶几、被褥,像是最称职的近侍那样细心周到,“早知道让彭骁随行,把他留在幽篁园。”
“殿下可以再挑选几名近侍,补充空缺。”
“我想清楚了,近侍以武功见长,不必多费心思。若是苏鸣渊靠谱些,我就让他帮我挑几个。”
万梦年动作一顿,“苏公子恨不得自己来当您的近侍。”
“他想要的太多了,我不可能事无巨细地考虑他的想法。”
萧鸾玉对苏鸣渊的变化不是完全迟钝的,只是她不能理解,也不愿意接受。
“您说得没错。”他平淡地附和她的话语,掩去内心的酸涩。
她同样不愿意接受他的情意,她甚至还会强硬要求他留下来,让他越陷越深。
“梦年。”
“我在。”
“陪我睡一会。”
“好。”
他自然没有资格躺在她的身侧,所谓的陪伴只是坐在床榻末端,静静等着她沉入梦乡。
由于马车颠簸,萧鸾玉睡得并不安稳,醒来时看到万梦年坐在她脚边闭目假寐,难得有几分闲心打量他的变化。
他的眉眼愈发生动鲜明,完全没了初见时的畏缩胆怯。
或许初见时的模样不过是他在宫中生存的面具罢了,如今抛去束缚,他所展现的才是他真正的性格。
万梦年隐约听到身后的动静,转头对上她凑近的面容,心脏蓦地加快。
“殿下……”
“咳,我本想吓唬你。”她无辜地眨眨眼睛,掀开被褥,露出套着白袜的两只脚丫,“你愿意帮我穿鞋吗?”
这段时间他在养伤,她一直拒绝其他人的靠近,唯独他在身边时,她总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服侍。
万梦年没有答话,跪在床边为她穿鞋。
两人独处的时间并不少见,静默不语更是常态,直到段云奕送来苏鸣渊的信件,她才变化了神情。
“……苏家,当真不容小觑。”
“苏鸣渊的信件与苏家有关?”
“倒不是这封信,而是苏鸣渊这个人,承载了苏家的野心。”萧鸾玉轻叹一声,思绪飘到了文耀所写的那封信件,“胤朝有一段历史被人抹去了……”
胤朝,并非大陆的中心,相反,这里处于东南角落,占据了广阔的海岸以及洺江下游丰沃的土壤。
但是,胤朝历史上并不只是这巴掌大的范围,萧家也不是最初的统治者,而是卑劣的窃夺者。
“成王败寇,没有卑劣高尚之说。”万梦年斟满茶水,推到她面前,“江山易主,向来是有能者居之。”
“苏家曾经参与了瓜分胤朝的阴谋,本该自立为皇,不知为何会被捆绑在萧家的贼船上,最后成了开国功臣,也就是后来的护国大将军。”
萧鸾玉按了按太阳穴,显然对于过去的这段历史颇感费解。
只可惜文耀的了解仅止于此,她想追问也无人可问。
“既然文大人能从族中长辈口中得知只言片语,说明历史并未被抹去,而是被人掩盖了。当殿下站得足够高,自是有权力揭开这层秘辛。”
“你总是能够解开我的困惑。”
待到傍晚,军队驻扎在山谷间生火烧饭,马车不再颠簸之后,萧鸾玉这才提笔给苏鸣渊写回信。
“苏鸣渊亲启:复城之战以奇兵制胜,显将才之风。余欣然,不日将抵。萧翎玉亲笔。”
少年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再次确认这行字迹。
“殿下要来了?”他连忙来到书桌前,翻找送来的其他信件,果然找到自家老爹的急件,确认了这件事。
只不过,在苏亭山的口中,这是萧鸾玉百般要挟、软硬兼施的情况下,他不得不同意的结果。
苏鸣渊对父亲的态度说辞表示习以为常,最重要的是她真的要来前线了,估摸着四五天就能到达。
他忽然感到几分紧张,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胡茬,低头看了看晒成深麦色的手背,再联想到万梦年那略显瘦削的身材,他决定保留自己的特色。
“苏副将,东南方向二十里处发现躲藏的痕迹,刘副将已经派人过去搜查。”
东南二十里,看来那伙漏网之鱼并未抢到马匹,而是徒步逃走的。
苏鸣渊收敛了心思,拿起长刀出了营帐,“骑射营挑一队人,随我进山追捕,势必要把房贵生的项上人头割下来给殿下送礼。”
第四十章 抵达复城
萧鸾玉的马车比信件慢了几天,苏亭山先到一步,看见军营大门上悬挂的头颅,进去就把这小子一顿批。
“打仗既要攻城,也要攻心。你行事作风如此狠辣,反而激起敌军敌将的憎恶之心,八分的士气也涨到十分,宁死战、不屈降。”
“那岂不是更好?”苏鸣渊不解地反问,“投降的俘虏也要吃饭,还不如与我们堂堂正正地拼个你死我活,我也敬他是条汉子。”
“说的好像你的士兵刀枪不入似的。”苏亭山一句话就把他堵得哑口无言,“熙州和全州立场不同,终归同属胤朝人。兵胜于奇而非死战,敌败于谋而非威恐。为父老了,武力不比从前,但是经验摆在这,你要学习的仍有很多。”
“父亲教训的是。”
苏亭山对自家儿子的听劝颇为满意,谁知过两天又来了个不服气的主。
“殿下在何处?”
“正在洗浴。”段云奕瞧着苏鸣渊明亮的眼神,自认好心地拦住他,“别怪我没提醒你,殿下不喜欢别人在此时贸然闯入……”
苏鸣渊当然知道其中缘由,懒得听完他的话,径自走入营帐中。
“你仍是这般我行我素,也不知如何才能听进别人的劝告。”
帐中烛火昏暗,萧鸾玉坐在床边,身上只穿了两件薄衫,而万梦年正在为她擦拭湿发,显然是刚洗浴结束。
“我若是听劝告,便不会再来见您。”苏鸣渊握紧腰侧的佩刀,在她的凝视中一步步走近,“殿下一路奔波辛苦,末将怎能不探望?”
“探望也要挑时机……”她本想呛他几句,谁知他突然一踉跄,差点跌倒在地,“苏鸣渊!”
她焦急担忧的声音惊动了帐外的段云奕,当他冲进来时,只见苏鸣渊整个人压在萧鸾玉的肩膀上,浑身轻颤着站起来,似乎在忍受巨大的痛楚。
“你……你腿受伤了?”她想到他这段时间所经历的危险,终究不想寒了他的心,“你既然有伤在身,应当是我亲自探望你。”
“小伤罢了。”他话是这么说,仍是靠在她肩上不肯离开,余光瞥见旁边的万梦年盯着自己,心知演戏不能太过,否则这些个近侍不知要暗中说他多少坏话。
可他越是模糊伤病的程度,她越是担忧,伸手握住他的侧腰,缓缓将他扶起来。
她突然的触碰让他几乎遏制不住内心的欣喜,连忙握拳挡住嘴角的弧度,轻咳几声。
“嗓子也不舒服?”
“没,没有。”苏鸣渊站直身体,对上她清澈的凤眸,顿觉自己像个可恶的骗子,“殿下……末将已无大碍。”
萧鸾玉感到些许不解,而段云奕更是万分奇怪,嘀嘀咕咕地说,“两个男子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云奕。”万梦年叫了他的名字,眼神示意他离开。
“知道了知道了。”段云奕应了声,瞥见苏鸣渊泛红的耳尖,费解地挠着脑袋,走到外边继续站岗。
经过他这一打岔,萧鸾玉心中的疑惑消散,露出三分随意。
“探望时间已足够。”她只需一个手势,万梦年立即会意,“我如今衣冠不便,就不亲自送你离开了。”
又是这般疏离客套的语气,自从初见文耀那一日起,他们之间的隔阂愈发明显,他始终做不到彻底的忠诚,而她仍是没有原谅他。
苏鸣渊咽下苦涩,目光越过万梦年,看到她垂眸梳发时清丽秀雅的脸庞,胸中的苦涩又卷土重来,迫使他绞尽脑汁试图拉近两人的距离。
“殿下,您可要视察复城的民生百业?”
萧鸾玉凤眸微抬,扫过他的面容,“今日已晚,明日预备。”
苏鸣渊得到肯定的回答,连忙补充道,“复城县令潜逃,城中秩序由西营军暂管,请殿下放心……”
“若是如此,你就随我一同前去。”
苏鸣渊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营帐,他只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就连段云奕喊他两遍也没有回应。
帐中安静了许久,万梦年擦拭着她的湿发,憋了半天终于问出心中的疑惑。
“殿下,您最近对苏小将军的态度有所改变。”
萧鸾玉蓦地轻笑一声,狗捉老鼠会累,当然要多喂几根骨头。
不过,她并未把这话说出来,而是笑着反问他,“你也想让我对你的态度出现你所希望的变化吗?”
她不说变好还是变差,仅是浅笑的模样,险些让他点头答应。
他在内心警告自己,决不能低估她——她绝不是感动于少年们的情愫而作出回应的人——至少目前不是。
瞧着苏鸣渊离开时心花怒放的模样,她愿意施舍的蜜糖,于他而言是致命的砒霜。
翌日,萧鸾玉刚掀开帘帐就看到苏鸣渊衣冠严整地站在远处。
“殿下,这是备用的银两,以防不时之需。”
“一分钱难倒太子爷,你真是事无巨细皆是考虑清楚。”
她从万梦年手中接过钱袋,发现他的袖子短了些许。
“您当真不需要许叔跟随?”
“不必,他一人就足够了。”
恰好走近的苏鸣渊听到这句话,倍感精神。
“殿下放心,这复城的隐患尽数拔除,请您随末将入城。”
萧鸾玉瞥见营地周围的将士均是好奇地盯着他们,特别是躲在卫兵之间的刘永,两只黑眼睛瞪得像葡萄似的,生怕错过他们的一举一动。
她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几乎迷晃了他的眼睛。
“有你在,我向来放心。”
苏鸣渊回想着她说这话时的笑容,莫名感到不真实。
他的理智提醒他,她对自己的态度变化绝对包藏利用,但是他又不能无视她给予的回应。
萧鸾玉可不管他的脑袋里纠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当他们走进复城,她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其他地方。
“掌柜的,这是春稻还是夏稻?闻起来很香。”
粮店掌柜听到她这话先是一愣,转而笑呵呵地凑过来,“小公子知道的还不少,这夏稻就是六七月收成的稻谷,刚打出来的米粒颗颗饱满圆润、清香扑鼻,煮出来的米饭亦是清甜软糯,最受欢迎。”
“怪不得价格比往常贵了两倍。”萧鸾玉扫视过去,这家粮店皆是高价大米。
掌柜本以为她想压价购买,谁知她淡笑着摇头,闲庭信步离开了。
“殿下想为军营收购粮食?”
“有这个打算,却不是在复城。”
“为何?”
“我方才闻了闻店铺中的大米,香味很淡、略有潮气,说明是挤压已久的春稻。掌柜非但没有点破我的错误,还借机吹嘘一番,着实让人开眼界。”
“商人唯利是图,不符合兼济天下的道义追求,所以史书抨击‘从商者贱’,非无道理。”
萧鸾玉听苏鸣渊侃侃而谈,不由得侧头看了他一眼。
他今日脱下战甲,只穿了件青色武袍,衬得他面容俊朗、体态端直。
“殿下……”他察觉到她异样的目光,正想询问时,她已经转过头,好似未曾盯着他。
“‘从商者贱’听起来太过刻薄,反面印证了掌权者对商人的恐惧——欲除之而不能除。”萧鸾玉敛下神情,淡淡扫过街巷两边的店铺,大多是完好无损的,柜台上摆满了买卖的物件,依然有不少百姓来往挑选。
“复城县令早已逃窜,粮司、市司均是无人管理,或许唯有利益可以让这些商人留在这里,为复城百姓运来各式各样的粮食资材。”
“殿下所言极是。”苏鸣渊附和道。
他精通带兵打仗之事,对于她所说的治民管政之道只能说些大概浅显的道理。
她想到了远在观渠县的陆兰舟,或许有他在身边,她的思考和顾虑都会有人解答。
身旁这位虎头虎脑的少年也算是难得的人才,只是他受制于苏亭山,有时候不能完全为她所用,多少让她有些膈应。
不过,既然他和万梦年一样,都对她生出不该有的心思,那就别怪她用尽手段榨取他们的价值。
第四十一章 得意的苏小将军
苏鸣渊刚从复城回到营地,就被苏亭山的卫兵传话过去议事。
他看了眼身侧的萧鸾玉,没等他询问,她已经转了方向,往主营帐走去。
宽敞的营帐里,苏亭山坐在议事桌旁,抬眼看到苏鸣渊为萧鸾玉掀开帘帐,胸口立即提起一股气堵在嗓子眼。
直到她走到近前,他才慢吞吞站起来行礼,“末将参见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萧鸾玉觉得他这个当爹的模样着实好笑,不过,现在是谈正事的时候,“听闻探子已经传回情报,还请苏将军为我讲解一二。”
来此之前她潜心研读了不少兵书名着,不担心自己听不明白这些兵家之言,但是纸上谈兵终究浅显无益,她早就有了偷师的打算。
苏亭山深吸一口气,对上自家儿子无辜的神情,“……殿下关心战局,末将自是喜闻乐见。”
主营帐安静了片刻,苏鸣渊铺开地形图,随着苏亭山的话逐一圈出关键的城池。
“如今陶城在东,蓉池县、磊县在北,对于我军形势并不乐观。”
萧鸾玉闻言亦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琢磨着几座城池之间的方位,“先前房贵生的援军就是从陶城出发?”
“没错,先前已经探清,陶城原有一千余人的驻军,再加上近日增加的营地,想必又有东营军前来支援。”苏亭山接过朱砂笔,在陶城后方画上一个红圈,“熙州六城以崇城最为繁荣,宋昭仁和六皇子多半坐镇于此。”
“磊县和蓉池县可有驻军?”
“一般情况,县城不设驻军,但是不排除战时调遣,可能会有数百卫兵负责传讯、刺探军情。”苏鸣渊补充道,“若是没有将士带领作战,几队卫兵不足为惧。”
“依你们所见,何时进攻陶城?”
“自然是越快越好。”苏亭山看向苏鸣渊,“你手底下的几支营队已经休整完毕,可以作为先遣军,兵分两路,明日就向陶城进发。”
萧鸾玉意有所动,“如此之快,今日遣送粮草可还来得及?”
这个问题说出口,苏亭山兀地多了两分笑意,“难道在殿下眼里,‘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必须是一条死规矩?”
她神色微怔,意识到自己看书看多了,想法难免有些呆板。
“‘军粮何时起运,具体要看行军速度和目的地。”苏鸣渊看到她的神情变化,觉得颇为新奇,毕竟聪慧早熟的她鲜少露出这般懵懂的模样。
萧鸾玉也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毫无经验,继续虚心求问道,“行军一日通常能走多少里程?”
“这也得具体区分地形,您看复城和陶城之间……”
“咳咳。”苏亭山重重咳了几声,打断苏鸣渊的回答,“殿下,请恕末将直言,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商讨先遣部队如何靠近陶城,以及后续粮草如何跟进的问题,毕竟明日就要出发,今日不作详细准备,容易出岔子。”
苏鸣渊眉头一皱,其实他和几位副将早就把复城和陶城之间的行军路线讨论清楚了,只是苏亭山作为西营军实权上的一把手,还需要向他汇报一番。
战事紧急确实不假,但是太子殿下在这,也不至于非要纠结几句话的时间。
然而,他以为无需纠结,萧鸾玉却当真了。
“苏将军所言有理。”她对着苏家父子浅浅一笑,“请两位继续细讲进攻陶城之事。”
看到她这般谦逊的态度,苏亭山暗自有些得意,就算是他培养了十六年的儿子都有许多问题要向自己请教,她这小妮子半路出家就想掺和一脚,哪有这么容易。
谁知他这还没得意多久,萧鸾玉听他们安排好行军之事,紧接着就提议道,“我随先遣军一同出发。”
“荒唐。”苏亭山立即否定她的想法,很快舒缓语气,做些表面功夫,“太子殿下,请恕老臣冒犯,您不远千里从黎城赶到前线本就是舟车劳顿,应当多作歇息,岂能拿身体当儿戏?”
不止是他,苏鸣渊对此也不太赞同,只是他并未出声反对,而是等她进一步解释。
“我一路前来,有近侍服侍左右,三餐茶饭样样不变,加之马车平缓、路途平坦,谈不上舟车劳顿。”萧鸾玉收敛神色,看起来颇为认真。
“殿下,军队急行与平日的作息大不相同,末将担心您不能习惯,路途上难免出现不适。”
苏鸣渊刚说完,苏亭山也跟着反驳道,“万一耽误了战机,实在是悔之晚矣。”
“急行军可是卯时动身、一日两顿,亥时扎营?”
苏鸣渊一愣,“是这样……”
“我早已问过随行的任副将,每日皆是按照这个作息起居,绝不会耽误时辰。”她做事向来考虑周全,当然不会任性妄为,“复城与陶城之间最多三日的脚程,这并非我不能完成之事。”
萧鸾玉这番话说服不了苏亭山,可是她做了决定,直接回营帐里收拾东西去了,哪管他的脸色。
而苏鸣渊思前想后,转头找了许庆、姚伍,他们表示太子殿下这几月勤加锻炼,身子骨确实比先前结实了些。
“苏小将军同意了?”
萧鸾玉倒了杯茶,推到他的面前。
不远处,万梦年还在为她收拾衣物,看来她当真是非去不可。
“殿下,能否告诉我,为何要随先遣军一同出发?”
“早先就有了偷师学习的打算,当然不能错过机会。”
“偷师……您是说领兵打仗?”苏鸣渊觉得这个理由既是意料之外,又很符合她的性格。
她向来极有主见,远赴千里而来,可不是为了待在营地后方做做样子、鼓励士气。
萧鸾玉看到他默然沉思,显然有所动摇。
瞧瞧苏亭山今天略带得意的狐狸样,若是要她来选择,她宁愿把谦逊之态放在苏鸣渊面前。
“苏小将军,我把你当做我的半个先生,难道你不乐意?”
“咳……殿下言重了。”苏鸣渊说着客套的说辞,左手连忙举杯饮茶,掩去嘴角勾起的弧度,“谈不上先生之称,殿下有何问题,末将定当详尽解答。”
这下轮到苏鸣渊得意起来了,尽管代价是在父亲面前又被训斥了一顿。
翌日天未亮,苏亭山掀开帘帐,大老远就看到萧鸾玉等人站在人群中整装待发。
他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揪住路过的刘永交代了几句,告诫他必须保住太子的命,毕竟这个棋子短时间内还有大用。
别说是他,刘永和其他将士听到太子殿下要随军前行的消息也是懵了好一会。
不过,萧鸾玉确实没有拖后腿。
行军第一天,他们翻越三座山岭,直到月亮升起时才在山脚安营扎寨。
刘永谨记着苏亭山的吩咐,连忙带人去找太子殿下是掉队了还是晕倒了,结果没想到她人还是挺精神的,就是那个白白胖胖的小侍卫有点遭不住了。
他再仔细一看,嚯,蹲在篝火边煮粥的居然是苏鸣渊。
“看这月色方位,尚未到亥时就下令扎营,比我预估的还早些。”
“五百人急行穿过三座山已是体力极限,离开复城范围后,地势起伏逐渐平缓,我们需要绕开官道,届时也会提高速度。”
“绕开官道……”萧鸾玉在腿上铺开地形图,指出一条路线,“听说沿着山腰行走最为轻松,明天是不是要穿过鸡鸣坳,沿着黄公岭的山势,最后驻扎在……狮子坡?”
“大致是这条路,只不过最后不会驻扎在狮子坡。”
“为何?”她感到不解,来回对照附近的地形,“狮子坡背靠山麓,视野开阔,距离官道较远,无需担心会被敌方探子提前发现。”
苏鸣渊搅了搅锅里的蔬菜粥,回头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殿下,最近几天的风向如何?”
萧鸾玉怔愣片刻,这她还真没在意过。
“如今已是晚秋,熙州地带常刮北风,再加上山林间云深露重,迎风坡易冷易急雨,特别是清晨时分,士兵们就地而睡,很容易感染风寒。”
她低头瞧了瞧地形图,狮子坡果真是迎北风的一面。
“原来如此,受教了。”
接下来她又问了几个问题,他皆是毫不吝啬地详尽解答,嘴皮子都快说冒烟了,可是转眼看到她感激的目光,他又忍不住勾起嘴角,转身故作平静地清了清嗓子,“殿下好学,是国之大幸。”
萧鸾玉浅笑着摇了摇头,“苏小将军,我须得提醒一下,你忘记给我的晚餐加盐了。”
其实不该是他来煮这锅粥,奈何段云奕双脚起水泡,正在哀嚎着让许庆给他挑破,而万梦年和姚伍又得布置营帐和草席,所以苏鸣渊主动过来帮忙的时候,她就顺势答应了。
想来简单的蔬菜粥也不会难吃到哪里去,最主要的是她可以趁机请教不少问题,算是收获颇丰。
如此一来,她看他就稍微顺眼一点了。
所以,当苏鸣渊夜巡回来,到营帐前询问她是否已经睡下,她稍作犹豫便起身出来见他。
“殿下……”
“嘘,有人已经睡着了。”
行军物资紧张,携带的营帐较少,必须住满十个人。
萧鸾玉对此也有心理准备,只是她长久以来养成警惕的习惯,身边突然多了几个陌生人酣睡,一时半会难以入眠。
“找我有何事?”她等了半天没听到他说话,抬眸发现他正神色不明地盯着自己,“不说话,我便回去……”
“等等……”苏鸣渊试图拉住她的手,被她下意识地躲开,他像是如梦初醒,恍惚了一瞬,“……我巡逻时发现几株草药,可以防止蚁虫叮咬。”
她从他手中接过一个小布包,摸起来很湿润,散发着草木香气。
“我把捣碎后的残渣和汁液裹在纱布里,殿下可以直接涂在手上或者其他地方。”
此时篝火已经熄灭,他只能在月色的朦胧中看到她露出欣然的笑容。
他暗暗握紧双手,将伤痕遍布的手指藏在身后。
第四十二章 形势明朗
天气渐冷、草木凋零之时,西营军前线接连传来捷报。
此时萧鸾玉正领兵迂回,收取陶城后方的几座小县城。
“殿下,有最新军情急件。”段云奕火急火燎地冲进营帐,把一沓信件放在桌上,“听说苏小将军已经从陶城出发,准备奔赴前方包围崇城,您快看看是不是真的。”
萧鸾玉应了一声,继续提笔写字。
“殿下为何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难不成这也在您的预料之中?”
“他昨天已经写信告诉我将行的计划,稍后我再看看具体细节。”
“您说的是苏小将军?”段云奕挠了挠头,想起之前看到两人拥抱的画面,嘟嘟囔囔地离开,“每天都写信,难不成真有点什么……”
萧鸾玉笔尖一顿,又继续书写,倒是万梦年有所意动,他发现她在跟随骑射营急行军的那段日子里,对苏鸣渊的态度愈发温和。
或许他该提醒她继续防备苏鸣渊,可是他知道她尚未对苏鸣渊产生真正的喜欢,只是他太过敏感,他害怕她终有一天会领悟感情的滋味,而那个幸运儿却不是自己。
她明知他的心意,仍是强留他在身边,最后将他弃如敝履,转而爱上另一个男人。
这样的结果仅仅是在脑海中假想,就足够让他绝望。
“又在想什么?”
“没什么。”
“我不喜欢猜哑谜。”
“在下知道。”
“知道?”她放下毛笔,淡然瞥了他一眼,“那再好不过了。”
翌日,整装待发的西营军不费吹灰之力拿下磊县,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县令和几个当官的早就逃走了。
“我们的人接管县衙和城卫所之后,方才打开城门允许滞留百姓通行,县令狗官的动作这么快,竟是赶在我们包围之前就准备好马车。先前猜测磊县留守一队卫兵传递战情,现在看来并非虚言。”
随行副将任管用手在地形图上比划,继续说,“想来他们应该是从北城门逃出,穿过山林向北逃窜,绕开陶城的地界回到东营军控制下的另一座县城。”
“陶城并非一日之战,既然有斥候传递消息,可能也会有其他的布置。”萧鸾玉沉吟片刻,“先派人去粮仓查看。”
过了一会,士兵传来消息,说是粮仓的八成稻谷浸湿发芽。
“狗官真不是个东西,这些都是农民辛苦耕耘的存粮,如今寒冬来临,一旦发生天灾,老百姓从哪里求来救济粮。为了恶心我们,他们当真无所不用其极。”
营帐里,任管来回踱步,思考着如何处理这批粮食。
万梦年在一旁听着,亦是感到棘手。
西营军之所以分出一批队伍折回围攻蓉池、磊县,首要目的是为前线主攻军队征收粮食。
全州后方改桑种稻固然成效不错,但是随着战线拉长,运输粮草消耗的人力物力难以估量,自然是就近征收最为稳妥。
“任将军稍安勿躁,当务之急是先派兵把蓉池县也收到囊中。”萧鸾玉用毛笔在蓉池县和全州边关之间画上直线,“你拿下蓉池之后,留下一半人手看守粮仓,其他人继续向西打通官道直至全州。”
“若是蓉池县的粮食也被毁了,殿下可有办法征调百姓手里的余粮?”
“你适才也说了,眼下正是寒冬时节,老百姓手里的余粮是用来过冬的,强行征调必然是怨声载道。”
任管胸口一哽,“殿下,我们可以记下账本,等我军收服熙州,要钱的给钱,要粮食的给粮食。”
“如今崇城之战尚未开始,一切均无定数,老百姓可不一定信你这套说辞。”萧鸾玉想起复城遇到的粮店掌柜,琢磨出一个折中的办法,“粮仓分为官仓和民仓,官仓被人动了手脚,民仓可不一定。”
“殿下是想征收粮店名下的存粮?可是万一他们这些商人也不愿意给我们西营军面子……”
“在商言商,给他们行商方便,他们不会不识趣。”
萧鸾玉思考片刻,进一步完善了这个计划。
“以我的名义张榜公告,西营军已疏通全州与蓉池、磊县的边关官道,来往粮商免去关税。除此之外,在蓉池、磊县两地,凡是应征军粮的粮店,每折扣一成,往后的商税降低一成;每应征十石,降低商税的承诺延长一年。商人无利不起早,他们定然明白其中利弊。”
当任管带领部分人马继续前行准备拿下蓉池县,磊县已经张榜公告了太子殿下的新政令。
不少民众围着榜文议论纷纷,听起来对于官仓漏水之事并不知情。
“小哥儿,为何太子不开官仓运粮,非得大费周章给粮店开后门?”
“还不是因为狗官逃走前把官仓给淹了。”段云奕说起这事也是咬牙切齿,“我看那官仓稻谷发霉的发霉、发芽的发芽,多半是好几天前就泼了水,压根就没打算给我们西营军留一粒米。”
“哎呦,动荡之年一斗粮食一块金,县令老爷怎么就舍得?”
“都是胤朝人,何必如此憎恶……”
有人怜惜粮食,有人感叹这乱世,还有人一拍脑门,想出个绝妙的主意。
“军爷,我看这浸了水的稻谷并非一无是处。现在是农闲时节,农民只用做一件事,那就是把秸秆、碎米埋粪发酵,等来年做肥料。有时候也把吃不了的稻谷也倒进去,您要不做个主,让大家伙把官仓的稻谷都分了吧?”
段云奕摸了摸下巴,转眼就把这个事告诉萧鸾玉。
“我倒是未曾想过这个办法,怪不得陆兰舟总说‘农活处处是智慧’。”她笑着把粮司官令交给他,拍了拍他的手臂,“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切记不可让秩序混乱。”
段云奕一听自己又有任务,拍着胸脯保证,“殿下放心,我绝对安排妥当。”
正当萧鸾玉有条不紊地征收粮食,远在崇城的宋昭仁却是接连发怒。
“陶城没了就下来就是崇城,西营军已经兵临城下!你们这些人都是吃白饭的,竟然让一个不满二十的臭小子打得屁滚尿流!”
他站在诸多将领官员之间破口大骂,就连主座上的六皇子萧明玉也是吓得不轻。
他知道自己的四哥准备带兵过来捉了自己,可是他除了每日坐在座位上听宋昭仁骂人,什么也做不到。
原先他和母妃刚被接到熙州时,宋昭仁对他还是颇为尊敬的,谁曾想全州率先开战,一路高歌猛进、直逼崇城,这老将军的儒雅表象终是盖不住心中的怒火。
军营议事之后,萧明玉被侍卫护送回到太守府,他和母妃皆是暂住于此。
“今天可有向宋将军提什么建议?”
“没,没有。”萧明玉看到她眼里的失望之色,接着解释道,“今天宋将军一直在训斥几位副将,我插不上话。”
惠妃摇头叹气道,“如今形势堪忧,即使你开口说话,他们也听不进去。”
萧明玉转了转眼珠子,终是憋不住心里的疑惑,“娘,四哥有如此厉害吗?”
惠妃皱起眉,露出些许不屑,“萧翎玉那小子不过是个草包废物,不及萧鸾玉半点聪慧,否则你的父皇也不会忽视他这么久,让吴清梅那贱人恨得牙痒痒。但是他胜在命好,竟是被苏家老狗捡到,还捧成了什么太子。”
“听其他将军说,苏家父子很是勇猛。”
“苏家当年可是有从龙之功,苏亭山戎马半生、清缴山匪,他儿子苏鸣渊以前倒是叛逆蛮横,后来静心习武、苦读兵书,同样不是省油的灯。苏家这些年来被你父皇削兵权削得半废,我本以为苏亭山会怀恨在心、自立为王,谁知道他吃错了药,竟是甘愿认十岁稚儿为储君。”
惠妃说起这个就纳闷得很,当时她算准了苏亭山不愿臣服于萧家血脉,这才带着儿子投奔宋昭仁,谁知她们母子俩刚抵达熙州,全州那边就传来消息,说是萧翎玉设坛祭天、立为太子。
正常人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定然是苏亭山那个老狐狸出的主意,毕竟萧翎玉当年在皇宫里平平无奇,就算成歌苎死了,萧锋宸压根不想多看这个儿子一眼。
对此同样感到郁闷的还有宋昭仁,不过,他的这个疑惑很快就会被另一个人解答。
“宋将军请稍等,我们首领稍后就会前来。”
“麻烦让他快些,老夫的时间不多。”
宋昭仁在简陋的茅屋里等了许久,那位首领终于慢悠悠地赶来。
“让宋将军久等了。”廖寒青披着松松垮垮的袍衫,带着浑身的酒气坐在他对面,“这次过来又是有什么吩咐?”
宋昭仁看着他这副懒散怠慢的模样那是有气不敢放,“老夫只是想问你,玲珑卫那边可有最新的情报?”
“情报倒是有的,只是……”廖寒青蓦地笑了起来,身子一歪,外衫滑落些许,露出肩膀上的纱布,“只是宋将军打算用什么来交换?”
“我答应你的权力、财富,这些不够吗?”
“目前来看,您并没有能力实现你的承诺。”他依旧是懒懒散散的态度,也不打算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像是疲乏至极地斜靠在椅背上。
“先前让你刺杀萧翎玉,你同样没有做到。”
“那我们岂不是两清了?崇城即将被攻破,我会及时带着我的兄弟们离开,请宋将军不要替廖某担忧。”
阴阳怪气的话语让宋昭仁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一拳。
隐卫的存在并不是胤朝公开的秘密,即使是作为元老大臣的宋昭仁,对这个组织也是一知半解、颇为轻蔑,直到廖寒青主动找上他,并且带来不少全州的情报时,他才知道这是一股多么强大的助力。
“我已经从各地调来五千驻军,誓死守卫崇城。这是一场持久战,萧翎玉十有八九也会再次亲临前线。就算你对宋某感到失望,想必不愿意轻易错过刺杀……”
“谁说我一定要杀了他?”
廖寒青冷不丁的一句话打乱了宋昭仁的说辞,后者顿时收住了声,在心里琢磨这句话的真假。
“其实我还挺喜欢那小鬼的,他似乎和你们所说的不太一样。”
“一个十来岁的皇子再怎么与众不同,也是苏亭山的傀儡罢了……”
“宋将军,关于苏亭山和萧翎玉的关系,我得到的情报与你的结论有些许出入。”他笑了笑,屈指一弹将桌上的信封推到宋昭仁面前,“苏亭山控制不了萧翎玉,这或许是你另谋权势的机会。”
“这是玲珑卫传来的消息?”宋昭仁急切地翻阅信封里的内容,脸上的表情逐渐由阴转晴,“我就说苏老狗此人怎会性情大变,莫名其妙尊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当太子殿下,原来是四皇子依仗全州太守强行压制了苏家的贼胆。”
“所以我还挺喜欢那小鬼的,但愿……”廖寒青闭上眼睛,任由脑海中又浮现出绮丽的梦境,“但愿他的尸体能够让我感到几分慰藉。”
番外七 疯子的欲望
廖寒青能够在刺杀萧翎玉之后从全州活着回来,对于熟悉他的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他的水性极好,更何况他手底下还有几个兄弟打掩护,没那么容易死。”莫秋丽这般说着,伸手招来太监模样的男人,“把裤子脱了。”
男人依言把下半身脱个精光,露出丑陋短小的阳物,还有两个褐色的阴囊。
“蠢货!”她一脚踹翻把人踹翻,目露厌恶地呵斥道,“谁要看你这割了的东西,难道你不知道进我的营帐必须戴好假阳物吗?”
被踹到在地的男人连忙爬过来跪拜求饶,“首领息怒,属下急着给您送信,来回皆是骑马,佩戴那物件不方便,一时间就忘记了。”
听他这么解释,莫秋丽的脸色有所缓和。
旁边的男人见机拉着她的手摸到胯下蛰伏的二两肉,凑到她面前讨欢,“首领若是发痒,奴才这里有热乎乎的可以直接用。”
“你倒是会见缝插针。”
“奴才这是见缝插棒……”
莫秋丽扣住他的下颚狠狠咬破他的唇,满意地尝到嘴里的血腥味,“你们几个别愣着,把全州那边最新的情报誊抄一份送给廖寒青,再催促他回来,别指望宋昭仁那老狗能有什么名堂。”
当这封情报送到廖寒青面前时,他正喝得酩酊大醉。
“首领,这是玲珑卫传来的密件。”
“不看。”
“那您的伤药……”
“不换。”
他像个耍赖的孩子趴在软榻上呼呼大睡,留下几个兄弟面面相觑,最后只能离开。
———— “皇上,西营军已完成清缴涂山堡匪徒的任务,属下随行善后,清点资材,均已在文书中列明。只是土匪窝里还藏着几个妇孺,请皇上指示如何处理。”
“十四岁以上的,杀了;十四岁以下的,带进来培养,如若不从,一并杀之。”
当时年仅十岁的廖寒青被人发现根骨不错,天生是个习武的料,怎知他听了隐卫三扈从的区别,反而选择了玲珑卫。
“刀卫只能杀人,玲珑卫可以用不同的身份杀人,我想,还是玲珑卫更好玩。”
“你小子的性格合我胃口,可别耽误了自己的天赋。等你厌倦了玲珑卫,刀卫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厌倦?
彼时的廖寒青并不知道刀卫首领此话的深意,直到他十四岁时偶然撞见莫秋丽与数个男人交欢,他才意识到这玲珑卫早已成了这个女人手中的玩物。
“小家伙,愣着干什么?过来陪姐姐玩玩……”
“没兴趣。”
他冷漠的态度让莫秋丽倍感新奇,以首领的姿态命令他走近。
“你有没有兴趣不是你说了算,得让姐姐看看你的物件是否让我有性趣。”
他扫视一眼周围男人裸露的阳物,露出鄙夷的笑容,“我想,我还是更喜欢把这东西割下来喂狗。”
“小家伙为何说话如此难听,这些可都是让姐姐感到快乐的宝贝。”莫秋丽亲了亲最近的肉棒,披着朦胧的黑纱走下床榻,“你这面孔颇为新鲜,负责教导你的玲珑卫是谁?”
“被我杀了。”他满意地看到女人眼里一闪而过的惊愕,面带无辜地举起双手,倒退着远离她曼妙的身躯,“看来你并不是个合格的首领,至少你不知道所有属下的一举一动。”
“你——”
“那些男人也懒得告诉你。”他笑了笑,稚嫩的面容仿若恶魔的嘲笑,“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也许是最后一次。”
事实证明,这不是最后一次。
廖寒青转投刀卫几年后,莫秋丽成为了隐卫统领。
“我们在刀尖上舔血,他们玲珑卫荒淫度日,那个女人除了一副耐操的身体,哪一样能比得过首领?”
“当然有,那就是忠诚。”
“忠诚?五皇子还不知道哪个野种的血脉……”
“身体的忠诚不重要,重要的是莫秋丽的伪装足够让皇上认为她是他最忠诚的奴仆。”
“那确实,一个敢装,一个敢信,哈哈哈……”
廖寒青听着他们嘲弄的笑声,亦是感到几分无趣,所幸这样无趣的生活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很快接到了外出的任务。
这个任务很简单,至少对于他来说,一个畏罪潜逃的贪官既不会刀剑功夫,也没有规划什么绝妙的捉迷藏游戏。
那个酒囊饭袋在临死前还用他怀里的银票贿赂他,求他放一条生路。
他原本还想逗他玩一会的,只可惜老家伙被他吓破了胆,尿了一裤子,实在熏得他犯恶心。
所以他利落地割下他的脑袋,将这一沓银票塞进他溢满鲜血的嘴里,让他的魂魄带着他生前最爱的钱财下地狱。
后来,他的任务渐渐变得复杂,他在追逐和收割的游戏里愈发感受到令人上瘾的快感。
这种快感甚至抵过了躁动的情欲,每当他在梦中重复欣赏着将死之人的绝望,他的身体都会兴奋地射出浓稠的精水。
渐渐地,他开始变得挑剔。
他不再接手那些无趣简单的任务,因为任务对象通常都是连挣扎都不会的废物。
他喜欢他们在死亡的倒计时里歇斯底里的模样,他喜欢他们为了生存而变得疯狂的行径,他总是给他们一丝丝的希望,让猎物的犬牙逼近自己的咽喉,他再饱含深情地割下他们的脑袋。
然而,他最近的任务失败了,或许是失败的惩罚,他的梦境不再出现其他人痛苦绝望的面容,而是被那个小鬼头取代。
梦境里,他们时而坠入深海、殊死搏斗,时而策马追逐、不死不休。
当他好不容易抓住他的手腕,将他困在自己怀里,他忽然张嘴咬住自己的喉结,细小的犬牙咬穿他的皮肉,渗出温热的鲜血。
更加致命的是,他的两只小手竟是准确地抓到那根怒张的阳物,近乎虐待般戳刺敏感的马眼。
两处性命薄弱处被他轻松拿捏,隐秘的快感接踵而至,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扬起匕首,他已经毫不留情地将他踹开,如同来自地狱的恶童,将刀刃刺入他的心脏。
“呃……哈……”廖寒青从醉酒的梦境中醒来,躺在软榻上大口喘息,伸手探入自己的胯间,果然摸到了黏糊糊的精液。
原来被人杀死也是如此美妙的感觉,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在脑海中回味着梦境的画面,双手握紧粗长的茎身来回撸动,极其亢奋地射了一次又一次,就连敲门声也没听到。
“……进来。”
得到回应的下属推门进来,便看到廖寒青坐在桌旁饮酒,而先前休憩的床榻上遍布深色的湿痕,再加上屋子里浓郁的麝香味,他们都是男人,自然知道首领先前独处时做了什么。
“宋将军来访,您可要见一见?”
“废物一个,屁事倒是挺多。”他把酒壶丢给下属,起身伸了个懒腰,“酒喝完了,进城买两壶,另外,捎一个娈童过来让我玩玩。”
下属对于自家首领奇奇怪怪的喜好感到无奈,他们行走在黑暗中,习惯了玩命的生活,都是用手委屈二弟,实在不行也可以找隐卫内部的女子解决,像首领的这般要求,他们也是第一次听到。
傍晚时,属下带来了鲜嫩可人的娈童,廖寒青扯下眼罩,对上少年怯懦畏缩的眼神,瞬间没了兴趣。
“是雏儿?”
“不,不是……”
“那你怕什么?”
少年吞了吞口水,没敢说出实话。
这茅草屋深藏于崇城之外的深山老林,一路上他被蒙着眼睛、绑在马背上,险些以为自己要被先奸后杀再抛尸。
付钱包下他的人也没和老鸨说太多,要是知道客人住在如此偏僻,还有几个凶神恶煞的仆从,他是打死也不敢独自过来。
廖寒青读懂了少年眼中的恐惧,轻松将人拎到床上,再把短剑甩到他手边。
“长得不错,今天不用离开这了。”
“为什么……你要杀我?”少年惊恐地瞪大眼睛,下意识往角落里躲避,可是廖寒青已经笑着抽出匕首,向他一步步走来。
“因为我改变主意了,比起操死你,直接割破你的咽喉更加省事。”
“不要……你别过来!”他的后背贴紧墙壁已是退无可退,慌忙拿起那柄短剑在眼前挥舞,“不要过来!别杀我!”
“对,就是这样……”廖寒青舔了舔唇角,尽管剑尖离他不过咫尺的距离,他也像是毫无所觉般笑得邪气恣意,“乖孩子,让我瞧瞧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他站在床边等了一会,欣赏少年因为绝望而变得涨红的神色,只是他等得久了,发现这人当真是不敢动手杀了他。
“不要让我感到无趣。”廖寒青脸色阴沉,翻转手腕,直接将匕首甩了出去。
只听少年一声尖锐的惨叫,整个人如同破烂的风筝缓缓瘫坐下来。
距离他的脖子不到两寸的地方,匕首稳稳钉入墙壁中。
“啧,晕了过去。”他皱起眉,感觉到胯下半硬的阳物很快软了下去。
“首领且慢。”守在门外的弟兄连忙进来劝说他,“咱们把人捎出来是要付两倍价钱的,若是您把人杀了,那一半的银子就收不回来了。”
廖寒青冷冷瞥了他们一眼,把人吓得一哆嗦。
“五十,五十两银子,等同于十壶酒……”
听他这么说,廖寒青总算收了杀心,躺到藤椅上闭目休憩,“把人扛回去,再换十壶酒回来。”
“是是是……”
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粘腻的水声和性感的喘息。
留在门外的下属惊异地对视一眼,不知道平日里懒散疲倦的首领为何突然沉浸在情欲中频繁自渎。
只有廖寒青自己知道,他实在喜欢萧翎玉这个看起来娇弱又足够狠戾的猎物,特别是他逃走时刻意踩着他的脑袋浮出水面,如此羞辱的动作反而让他沉浸在幻想中,渴望他踩着的是自己丑陋的阴囊。
“哈……真舒服……”他低沉沙哑地呻吟着,双手的速度加快,肉棒上的精液被反复搓弄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萧翎玉……嗯……”
紫红的阳物亢奋地抖动着,再次释放粘稠的欲望,可是没过多久,他又被脑海中反复出现的画面刺激得饥渴难耐。
他舔了舔嘴唇,意识到那个少年带来的影响,恐怕只有亲手杀了他才能结束这种病态的渴望。
“只要能射进你的嘴里,哪怕是尸体我也不介意……不过,为了防止你失约,我会先给苏家那小子一个大大的惊喜……”
第四十三章 一箭之仇
时近严冬,当萧鸾玉领兵护送粮食到达前线时,崇城之战已经持续了五天。
除了第一天两军激烈交战了两个时辰,其余四天崇城驻军要么闭门不出,要么站在城墙上放箭雨,消耗西营军的耐心。
“殿下,已经确认过了,苏小将军今早出兵叫战,尚未归来。”段云奕看到桌上纹丝未动的饭菜,忍不住凑到她身边,“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原本他是嘴馋想顺带蹭一蹭太子殿下的饭食,谁知萧鸾玉的脸色不太好,轻叹着揉了揉眉心,“与饭菜无关,只是我没有胃口罢了。”
“殿下遇到什么忧心事?”
“我总觉得要有祸事发生。”她感觉到一双手靠近她的太阳穴轻轻按揉,靠着椅背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兴许是殿下来回奔波,身体劳顿。”万梦年看着她眼底的青黑,既是心疼又是无奈,只能愈发轻缓地按摩她的穴位,希望以此散去她积攒的疲惫。
“希望如此吧。”萧鸾玉掀起眼皮,看到段云奕担忧的眼神,淡然笑了笑,“别傻站着,既然饿了,那就坐下来陪我吃一顿饭。”
然而,这顿饭还没吃上几口,军营里突然响起吵闹的呼喊。
“大夫!大夫快来!”
“将军受伤了!”
萧鸾玉听清其中几句,立即放下碗筷跑了出去。
营地里出现少有的混乱,许多人来来回回进出苏鸣渊的营帐,像是印证了她不安的预测。
“鸣渊如何受伤?”
“苏小将军他,他是被箭矢射中……”
“伤到哪了?”
“好像是心脏……”
“滚开!”苏亭山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迈大步冲进营帐里,看到自己儿子毫无血色的面容,当即红了眼眶。
父子俩相依为命十余年,他曾经恨铁不成钢,骂过他、打过他,却从未想过生死离别会来得如此突然。
营帐里溢满了血腥气,苏亭山努力克制自己的怒火,站在旁边等了半晌。
直到大夫有条不紊地拔出箭矢,他发现伤口距离心脏尚且有些距离,终是放下心来,抓住旁边的副将询问,“鸣渊身手灵活,怎会突然失守?”
“当时崇城驻军应战而出,苏小将军一马当先冲入敌军之中展开混战,怎料他们有弓箭手混在人群里放冷箭,苏小将军四处受敌、难以防御,只能负伤撤退,到半路上已经晕了过去。”
“不应该……”苏亭山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很快知道是苏鸣渊中了敌方的奸计。
两军鏖战于崇城,西营军一路连胜、士气正盛,东营军避而不战就是为了消磨他们的耐心。
等到东营军突然应战而出,苏鸣渊作为领兵将帅若是谨慎行事、瞻前顾后,定然输了气势,所以他果断振臂高呼、冲阵厮杀,这才掉入敌方的陷阱。
可是这种弓箭兵混入步兵的阴招十分少见,因为交战场面嘈杂混乱,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很容易误伤自己的战友,除非宋昭仁对那个弓箭兵抱有绝对的信任。
这样一来,也很难说得通。
弓箭兵不是随地可见的大白菜,就拿骑射营来说,五百号人里能够做到十发十中的弓箭手屈指可数,更何况还是混战之时,命中的几率大大降低。
宋昭仁是戎马半生的老将,不是投机取巧的赌徒,怎会做出如此不合常理之事,偏偏还险些让他做成了。
正当苏亭山绞尽脑汁思考这场战役的变数,萧鸾玉这边也得到了苏鸣渊受伤的具体消息,终是松了一口气。
段云奕摸了摸肚子,虽然他也担心苏鸣渊的生死,但是眼瞅着一桌的饭菜渐凉,也是有些惋惜,“殿下,您要不还是先吃点东西……”
“你吃吧,我去看看他。”萧鸾玉不等两人有反应,脚步匆匆地出了营帐。
“殿下对苏小将军当真是不同一般。”段云奕感慨道。
“最听话的狼狗,当然有资格得到主人额外的关怀。”
“你这骂人就不对了。”他瞧着万梦年晦明难辨的神色,正想纠正他的措辞,对方早已迈步离开,“喂,你等等我……”
另一处营帐灯火彻夜通明,萧鸾玉进来之后一直坐在角落里沉默不语。
苏亭山也没有心思搭理她,盯着大夫包扎好苏鸣渊的伤口,这才如释重负地坐了下来。
大夫瞧了瞧这两人相隔甚远的座位,就近先和苏亭山低声交代了伤情,再走到萧鸾玉面前重复一遍。
“在下看箭杆上有刮痕,说明临危之际,苏小将军曾以刀横劈,试图截断箭支,虽未成功却让箭矢稍微偏离,射中心脏右上方,与死神擦肩而过。只是他深入战场、负伤撤退,难免耽搁了时间,所以如今失血过多,何时醒来,未有定数。”
“知道了,你且退下。”萧鸾玉在袖中的双手死死握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先前就知道行兵打仗、生死难料,或许是她习惯了苏鸣渊不可一世的张扬自傲,她听到他被射伤心脏、命悬一线时,脑海中竟是有瞬间的空白,不知该如何反应。
万梦年说得对,她对苏鸣渊的态度确实温和了很多。
因为她知道他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哪怕他对她没有丝毫的情愫,她也要想尽办法拉拢他作为自己的一大助力。
可是现在呢?
她的慌张茫然似乎不仅仅是因为害怕失去一名将领这么简单,她的情绪好像也有了超出控制的迹象。
不,她不能多想,她现在必须冷静下来。
萧鸾玉的目光看向床榻上的少年,又转向脸色阴沉的苏亭山。
大夫说不知道苏鸣渊何时才能醒来,那么西营军又有哪位将领可用?骑射营又该由谁来率领?
她的脑海中忽然生出个大胆的想法——趁着苏鸣渊昏睡不醒,强行抢夺骑射营的指挥权。
骑射营是西营军的精锐,苏亭山早就将其交给苏鸣渊全权指挥,按理说她想要夺权不太可能。
但是现在崇城之战愈发焦灼,骑射营定然想开拓战局,替苏鸣渊报仇。
再者,将领受伤直接导致全军撤退的话,对于士气而言太过打击,所以当务之急是推出另一位领袖继续围攻崇城。
那么,这个领袖为何不能是她呢?
萧鸾玉想到了曾经在苏鸣渊身边虚心讨教的时光,她有心偷师,他有问必答,似乎早就预料到她对兵权也有染指的欲望。
“殿下,时辰不早了。”耳边传来万梦年的声音,“请您回营帐歇息。”
苏亭山往她这里看了一眼,很快撇过脑袋,不愿多言。
“好。”萧鸾玉应了声,发现自己的嗓子竟是感到干渴沙哑。
回到营帐里,万梦年给她倒了杯水,段云奕在旁边整理床榻。
“殿下有些着急了。”
萧鸾玉垂眸抿了抿白开水,“你知道我急于何事?”
“属下不知,我只是想提醒您一件事,您现在的状态欠佳,不是适合思考的时候。”万梦年跪在她身前,慢慢脱去她的布靴,用浸泡温水的棉布缓缓擦拭她的双脚。
她喝完剩下的水,暂时没有说话。
“倘若苏小将军明日不醒,您或许会做出另外的决定。”他擦好她的脚丫,又给她穿上干净的棉袜,“还是说,您选择相信当下,否认明天的自己?”
他知道她有时候被逼急了,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宁愿置身危险也要博来一线生机。
她的大胆果断是她从皇宫中活下来的原因之一,但也是她性格中埋藏的隐患。
“梦年说的在理。”段云奕收拾好被褥,走过来把桌上的食盒都打开,“您再怎么担心苏小奖金,也不能委屈了自己的身体,要不要我拿去火堆上热一热?”
萧鸾玉深吸一口气,压下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绪。
“不用,我吃一些垫肚子就好。”
兴许是夜晚思虑过重,萧鸾玉睡得很不安稳,第二天早上她匆匆吃了些白粥就赶到主营帐,正好碰上苏亭山和其他副将商议战事。
“诸位,请继续。”她坦然落座于一侧,其他人均是不敢多看她。
太子殿下试图插手西营军的指挥权算是大家心照不宣的认知,可是他们没有资格阻拦,也找不到理由阻拦,只能由苏亭山来唱黑脸。
谁曾想,今天的萧鸾玉非但没有插嘴他们议论商讨的事项,反而主动对苏亭山的看法表示赞同。
“苏将军言之有理,虽然宋昭仁抽调了驻军集结于崇城,造成其他城池守卫空虚,但是我们战线太长,后勤冗杂,想要绕开崇城、直取敌后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做法。”
苏亭山对于她的主动附和感到不屑,继而给她挖了一个坑,“那么殿下可是有应对之策?”
他们刚才还在分析局势利弊,尚未决定出具体对策,他突然开口让她发起话头,着实让她为难了片刻。
“依我拙见,如今仍然要出兵叫战,维持士气。”
“既然要有人领兵叫战,如何保证这位将领的安全?”
“……可以用铁甲嵌入马车,居于前方指挥作战。”
对于她这个办法,苏亭山哼了哼声,直接驳回,“不可取。”
萧鸾玉瞬间握紧拳头,险些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这老狐狸就知道蹬鼻子上脸,若不是她临时改变主意,不打算强夺骑射营的指挥权,今天非得让他气得二魂出窍。
场面一度尴尬,还是比较熟悉她的副将任管出声解释道,“殿下,战车固然可以保障安全,但是攻城战用战车太过笨重,容易陷于包围,必须待在军阵中后方。如此一来,不仅无法率兵冲锋,军令也得层层传递,将领之人等同摆设。”
他这话让萧鸾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在哪。
所谓的叫战就是到敌方城下擂鼓吆喝,哪有士兵在前方喊得声嘶力竭,将领在后方干坐着的道理?
通常是皇帝或者大人物亲临前线,才会动用战车这类笨重的防御军备。
“殿下想亲临前线?”
苏亭山沉下脸色,逮着机会打击她的气势,“先不说我们没有现成的铁甲战车,就算有,那也不是万无一失。您也知道鸣渊险些被人射中心脏,这说明东营军内必然有百发百中的弓箭手能够在乱战之中瞄准首级。您若是受了重伤,可不一定能撑得过撤退的路程。”
今日的议事非但没有加强太子的声望,反而让不少将士认为她对军事打仗的认知过于浅显,不应该多作插手。
萧鸾玉对此有了心理准备,只是夜深人静时,她脑子里回想着苏亭山的一番话仍是难以入睡。
崇城之战万分重要,她之所以放弃强夺骑射营的指挥权,就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经验不足,不想在这个关键时候和苏亭山分庭抗礼,闹得人心分裂。
可是,她也不想任由自己毫无作用。
所以她辗转反侧之后,终是起身点燃一盏烛台,将桌上的地形图打开。
现在她所想的问题有几个,一是这位百发百中的弓箭手难以处理,若是有将领接连受伤,对于士气打击很大;二是东营军避而不战,反而掌握了主动权;三是如果她要亲临前线,她该如何保证自己的安全?
萧鸾玉站在桌旁冥思苦想,直到脑袋传来一阵眩晕感,她不得不坐下来,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
“……若是有我在前线,弓箭手必定以我为目标,倒是可以降低将领遇到的危险……若是我不慎中箭,军阵大乱、紧急撤退,东营军也会趁势蜂拥而出……”
“……骑射营可趁机迂回冲入崇城,占领城卫所……”
“苏鸣渊?”萧鸾玉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如梦初醒,环视周围,仍是只有她一个人,“多半是我睡着了,在梦里听到的……”
她有些说不出的怅然,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循着先前的思路继续思考破局之法。
第四十四章 破局之法
翌日清晨,万梦年照例进来伺候萧鸾玉洗漱,却发现她破天荒地睡了懒觉。
他看到桌上燃尽的烛台和铺开的地形图,已然明了前因后果。
他无奈轻叹,上前盖好被褥,静悄悄地离去。
时至下午,萧鸾玉方才悠悠转醒,坐起身揉了揉胀痛的脑袋,听到营帐外传来几句谈话。
“梦年,太子殿下还在睡?”
“何事?”
“苏小将军醒了,我刚才路过那边听到的,好像醒了没多久又昏睡过去,反正大夫说他没有性命之忧了。”
“稍后我会告诉殿下。”
他醒了?
她怔愣片刻,随着一声短叹,将晚睡思虑的疲惫连同心中积聚的不安消散于无。
这厢,萧鸾玉洗漱完毕正在填饱肚子的时候,军营传来前线的消息,说是东营军避战不出,甚至还在城墙上摇旗嘲讽。
“真是一群龟孙子。”段云奕对此忿忿不平,万梦年倒是冷静很多。
“他们故意消磨我们的耐心,我们毫无办法。”
她想到昨晚推敲出来的计策,立即放下筷子,“我去主营帐。”
片刻后,当萧鸾玉刚把她的计划说出来,就被苏亭山反对。
“您就非得去前线不可?”
“你就非得打断我的一两句话不成?”
营帐内又出现熟悉的氛围,诸多将士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敢插话。请记住本文首发站:957c.com 苏亭山气得咬牙,这小妮子消停了几天,现在又开始跟他对着干。
“倘若你们听完还有更好的办法,大可以将我的话当做耳边风。”
萧鸾玉不在乎他们的目光,径自拿走桌上的一枚步兵棋,替换上战车棋,“虽然营地没有铁甲战车,但也不必用铁板镶嵌马车,只要我出现在前线,那名弓箭手定然锁定我,但是碍于距离无法直接射箭,所以他会辗转在周围地形,寻找草木茂密……”
次日,苏鸣渊伤情好转很多,逮住刘永就问太子殿下有没有来看他。
刘永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活见鬼,支支吾吾地说,“殿下那晚上在你的营帐里坐到夜深夜,还是近侍劝说才回去休息,还有苏将军也是……”
最后一句被苏鸣渊忽略了,莫名其妙用被子捂住脑袋,缩在床上像个娇羞的小媳妇。
他原以为她这般冷清的性格舍得派人多问几句就算是关心,没想到她如此担心他,竟是亲自在营帐里等到深夜。
“刘副将,准备出发了!”
“好嘞,马上来。”刘永扬声回应道,转眼看到苏鸣渊又掀开了被子。
“今天谁领兵?”
“太子殿下和任管。”
“哦,太子殿下……等等,她为何会上前线?”
这个问题其他士兵也想知道,特别他们看太子坐的还是最常见的木制马车,灵活倒还算灵活,就是不防弓箭,岂不是白送性命?
且不说后方的苏鸣渊如何慌乱,随军出发的萧鸾玉亦是紧张得满手冷汗。
“殿下,我藏身于此处,稍后您掀开车帘时,切记不能暴露我的身影。”许庆在旁边叮嘱道,显然也是万分紧张的。
“好。”萧鸾玉低声应道。
她知道自己的举动极为冒险,稍有不慎就会葬送自己来之不易的第二世,可是她不想让战事进入僵局,更不想失去一次建立威望的机会。
许庆的身手略逊于苏鸣渊,反应力也不会差太多,再有马车遮挡,想必不会出现太大的意外。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步兵让出通道,盾兵持盾将马车簇拥包围。
“殿下,战鼓已经摆好。”
萧鸾玉深吸一口气,掀开车帘,将己方军阵布局尽收眼底——盾兵、重骑兵、弓箭兵、步兵依次排列,任管作为将领骑马立于最前方,鳞甲含光、利剑隐刃,让人难以忽视。
距离他不到一里处就是崇城的西城门,城墙之上有两百弓箭手虎视眈眈,宋昭仁等重要人物也会亲临城门指挥作战。
正当她仔细观察战场细节时,一声雄壮高亢的怒吼打破了此地的平静。
“……太子助阵,擂鼓宣战……千军万马,所向披靡……”
她听到士兵在前方吼出激昂的助威词,心跳随之加快。
“……战我无畏,扬我军威!号角战鼓!起!”
嘹亮的号角声响彻云霄,萧鸾玉应声扬起木槌,连同前方的三座战鼓将所有人战意推向高潮。
“……太子助阵,擂鼓宣战……千军万马,所向披靡……战我无畏,扬我军威!应战!应战!应战!”
“战我无畏,扬我军威!应战!应战!应战!”
“应战!应战!应战!”
所有士兵齐声高喊、震耳欲聋,两千人的意志凝聚成雄狮健硕的身躯,扬起英勇威武的头颅,露出锋利的獠牙,向敌人发出挑战。
萧鸾玉感觉自己也融入其中,一次次锤击战鼓,宣泄所有紧张不安,将自信锋芒展露于外。
意料之中的是,城墙之上也响起了号角声,这意味着东营军真的应战了。
“殿下快进马车。”姚伍在旁边催促道。
“好。”
等她回到马车里,周围的盾兵很快整队前进,归入最前方的军阵。
“她缩回去了,你打算如何行刺?”
“小鬼头真是一如既往的可爱。”廖寒青舔了舔唇,感觉到下腹隐隐升起的热浪,眼里的杀意愈发明显。
宋昭仁怪模怪样地看了他,“你要怎么做?”
“不必过问,你只需要准备最好和最坏的打算。如果你的脑子够用,定然可以绝境逢生。”
若是其他人敢对宋昭仁这么说话,早就被他一剑劈成两段,但是他想到廖寒青给他谋划的计策,咬咬牙就忍了。
为了防止城墙上的弓箭兵放冷箭,西营军通常在射程之外应战,除非有人像苏鸣渊那样身先士卒、冲入敌阵,否则想要瞄准敌方的将士,必须戴上普通士兵的护甲,穿行于刀剑之中,同时保证自己不会误伤战友也不会被敌军所伤。
但是此次廖寒青的目标是军阵中央的萧鸾玉,所以他并不打算故技重施,而是等两军交战接近尾声时,带人绕道潜入山林。
然而,他绝对想不到,周围的山林早就埋伏好西营军的精锐,就等着他射出那一箭,误导东营军的判断。
“殿下,前方就是掩凤坡。”姚伍跟随在马车旁,时刻注意着附近的动静。
萧鸾玉握紧双拳,反复思考着所有的可能。
在她的推测中,掩凤坡的地形并不复杂,而是胜在草木茂盛,距离崇城也不算远。
如果那个人自作聪明地潜伏在此处,必然已经瞄准了她的马车。
虽然她早已在心中做好准备,但是事情真实发生的时候,其凶险程度仍是远超她的预料。
当西营军撤退到掩凤坡的路段,一支箭矢从密林间破空而来,穿过马车一侧的窗帘,直直钉入木板。
箭矢上燃烧的油木屑飞溅散开,瞬间点燃坐榻上的纺织品,萧鸾玉也被烫伤,下意识站起来躲避。
“太子小心!”许庆低喝一声,将她压在身下。
密密麻麻的箭雨接踵而至,其中夹杂的几支燃烧的箭矢,逐渐点燃整个马车。
“盾兵!盾兵!来人救太子!”
西营军陷入混乱,盾兵位于队伍的最后方,赶来需要时间,而他们的弓箭手也不在附近,无法瞬时反击山林里的敌人。
姚伍躲在马车另一侧等了片刻,等到箭雨稍稍停歇,他迅速跳进马车里,发现萧鸾玉缩在许庆怀里颤抖着,手里还握着一支箭矢。
她看到他进来,眼中的恐惧消散了些许,抬手用箭矢划破手心,挤出鲜血抹在自己的脖子上。
“殿下……”
“计划照旧。”
姚伍眼神一凛,立即掰断箭矢,把半截箭杆插在她的脖子上。
“来人掩护太子!”
匆忙赶来的盾兵纷纷举盾挡在马车周围,姚伍趁此机会抱着萧鸾玉跳了下来,而弓箭兵也弯弓搭箭,一边冲上掩凤坡,一边释放箭雨,逼迫凶手暴露位置。
“首领,是时候撤走了。”
廖寒青一直盯着马车,自然没有错过姚伍抱着萧鸾玉下车时的瞬间。
瞧瞧他那一片血红的脖子,想必被箭矢穿透之后连呼吸都会漏气。
他无声地笑了笑,拿起弓箭潜行离开。
与此同时,周围山林接连响起号角声,逐一传递到崇城范围。
“廖寒青已经得手。”宋昭仁喜出望外,大手一挥,扬声命令道,“开城门!给我追杀西营军!”
第四十五章 失控
崇城城门再次打开,东营军趁势追杀,在萧尽鸾玉的预料之中。
“刘副将,之前从我们面前路过的那批弓箭手又回来了,他们轻装潜行,只带了弓箭,没有刀剑。”
“给我拿下他们!”
于是,尚且沉浸在杀死猎物的廖寒青就被骑射营包围起来。
“谁是那天放冷箭射伤我们将领的家伙?”刘永用刀刃挨个指着,发现这伙人没有一个是胆小的,特别是站在中间的男人,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一直咧着嘴角笑个不停,“你他娘笑个棒槌?”
“天生爱笑罢了。”廖寒青歪着脑袋,对脖子上的刀刃视若无睹,“敢问这位将军,今天这招‘黄雀在后’是谁想出的计策?”
“你没资格知道。”刘永示意旁边的士兵扒下他的箭筒和软甲,“东西挺不错,看来是个小头目,刘某在此多谢了。”
廖寒青猜到他们的意图,倒也不慌张,刚想说几句欠揍的话,就被人一棍子打晕了脑袋。
正当骑射营兵分两路,伪装潜入城卫所里应外合拿下城门守卫时,追击而出的东营军很快遇到西营军的反扑。
苏亭山早有准备地安排人手埋伏在官道两侧,一是为了及时接应撤退的友军,二是迅速阻断这批敌军的退路,防止他们撤回崇城,让骑射营功亏一篑。
除了那几支燃烧的箭矢险些让萧鸾玉暴露在敌人的射伤范围,其他事情似乎正在朝她预想的方向发展。
“许庆的情况如何?”
“我刚才让云奕过去询问了,想必等会就有消息。”万梦年一边为她整理发冠,一边看着大夫包扎她的伤口,“殿下,疼吗?”
萧鸾玉抬起左手瞧了瞧,“当时我吓软了腿,没有多少力气,伤口也不深。”
她这话让他一时语塞,倒是大夫哭笑不得地提醒道,“殿下,以后还是不要如此行事,万一敌人在箭矢上抹了毒药,您本来可以逃过一劫,反而把自己给坑了。”
“有道理。”
萧鸾玉目送大夫离开,随后吩咐万梦年给她换一身干净衣衫,她要到崇城亲自见一见她的六皇弟,再看看这位明威大将军宋昭仁是个什么货色。
谁知这时,帘帐忽然被人掀开。
她甚至还没看清来人的模样,就被他用力抱在怀里。
熟悉的气息搅动她的感官,她本想推开他,鼻尖闻到浓浓的中药味,终究是放下双手,任由他抱着。
万梦年没有错过她这细微的动作,而打听消息归来的段云奕更是惊愕地张大嘴巴。
“你,你们……你们……”
萧鸾玉想起来自己在段云奕眼里还是男儿身,连忙推开身前的少年。
苏鸣渊发觉她的挣扎,即使心有贪恋,还是缓缓松开了她。
“殿下,我……”
“好好养伤。”她故作镇定地打断他的话,却没有再看他,“出去吧,我要换衣服。”
“……好。”苏鸣渊察觉到她的回避,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沟通。
不过,她能够平安回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他不敢奢求太多的回应。
“等等,苏小将军!”
身后传来呼喊,苏鸣渊回头望去,看到是她的那位近侍,便停下脚步。
“何事?”
“没什么事,就是想问……您的伤还好吧?”段云奕嘴上是这么问,眼睛四处乱瞟,显然还有话外之意。
“她让你转告什么?”
“咳,不是殿下让我来的。”他看到苏鸣渊脸上的不耐,连忙拦住他,低声问了句,“我就是想悄咪咪地打听一下,您是不是有龙阳之好?”
“……没有。”
“真没有?”段云奕没想到是这个回答,心中疑惑更甚,又用小碎步追上他,“苏小将军,咱们谁跟谁呀,您要是有这个爱好……或者说喜欢太子殿下……”
苏鸣渊眉眼微冷,扫视过去立即让他止住了话头。
“你是她的近侍,只需为她着想。我喜欢或者不喜欢,与你无关。”
段云奕愣了下,眼看着他走远了,只得郁闷地挠挠头,“什么臭脾气……”
“云奕,牵马备车,殿下要去崇城。”
“这就来。”
—————— 崇城太守府,西营军一路冲进各处宅院,搜寻惠妃和六皇子的踪迹。
“苏将军,骑射营押着宋昭仁前来汇合。”
“让他们进来。”
片刻后,刘永等人绑着宋昭仁进入正厅,颇为得意地扬起刻有“明威”字样的佩剑,很快得到周围兄弟们的赞扬。
“刘哥厉害呀,这可是先皇亲赐的精钢剑,这不得收藏起来传给十八代?”
“你小子搁这犯糊涂,这把剑可是大将军的象征,怎么着也得献给苏将军。”刘永眼见苏亭山过来,连忙双手呈上这把御赐宝剑,“将军,骑射营战死一十二人,重伤二十八人,幸不辱使命。”
他们先是派出十余人伪装成廖寒青的部属,以传报军情的名义挟持宋昭仁,蹲守在外的其余四百人趁机冲入城门,占领城卫所,利用弓箭、人质与崇城残留的一千驻军对峙搏杀,拖到西营军的主力军赶来支援。
“做得很好。”苏亭山接过长剑,拍了拍他的肩膀,“若不是有你们,这个硬骨头很难啃下来。”
“将军过奖了。”刘永顿了顿,想到谋划计策的太子殿下,并没有多提一嘴。
就在这时,苏亭山忽然挥手示意,“你们先退下吧,我要单独和宋老将军聊聊。”
“遵命。”
待西营军的士兵尽数退去,苏亭山解开宋昭仁身上的绳索,做了请入座的手势。
“宋兄别来无恙,刚才那几位下属有使命在身,难免动作粗鲁了些。”
“哼,不把我这老骨头弄散架就不错了。”
宋昭仁最是看不惯他这副虚伪的面孔,但是身为俘虏不得不仰人鼻息,所以他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很快切入正题,“如今你我胜负已分,老夫愿意任你调遣,东营军也可以尽数归降,只是我须得问个明白,你是想找六皇子还是想要他的命?”
“宋兄这话言重了,苏某心系国运、拥护正统,哪里敢做谋害皇子之事?”
这大言不惭的话说出来,连宋昭仁脸上的皱纹都跟着抖了抖。
不过,他想到了廖寒青提供的情报,稍微在心里琢磨一下,随即换了个说法。
“苏老弟,这天命正统当然是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幼,如今嫡长子已逝,还有四皇子、六皇子、七皇子,照着顺序来,哪一个还活着,他就是正统。”
苏亭山也是成精的老狐狸,自然听明白他在暗示什么,但是他偏要装作不赞同的模样,义正词严地反驳道,“四皇子即是苏某侍奉的太子殿下,宋兄所言恐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苏老弟莫要装糊涂。”宋昭仁性情急躁,实在不擅长这种暗藏锋芒的言语话术,急中生智想出一个绝妙的谎言,“你若是再犹豫,惠妃和六皇子可就逃出熙州了。”
“此话怎讲?”
“太守府有一暗道直通崇城之外,惠妃和六皇子久居于此,当然也知道入口。”
这下苏亭山终于多了几分认真,因为西营军已经大致搜查了太守府,确实没有找到六皇子萧明玉。
当然不排除母子俩藏在某个犄角旮旯或者是崇城的某个角落,但是这意味着他必须赌对方说的不是真话。
其实不用宋昭仁多作劝说,苏亭山本就存了替换太子的想法。
他不喜欢萧鸾玉强势聪慧的性格,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她的女儿身迟早瞒不下去。
牝鸡司晨,有违人伦。他可以为了野心暂时捧上一个假太子,但他不能忽视身份揭穿后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先不说萧鸾玉此人是否会在世人的声讨中被迫退位,单说他苏亭山为了一个小姑娘鞍前马后、屈为臣子,史书上绝对少不了批驳之语。
若是情况更糟糕些,还没等萧鸾玉登基,她的女儿身就暴露了,那么苏家一直以太子之名招兵买马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文家翘首以盼的联姻化为泡影,必然会反水跳槽,他又该拿什么跟萧锋晟斗?
六皇子今年七岁,还是心性纯然的稚儿,远比萧鸾玉更好掌控,其背后的母族也算不小的助力。关键是,不用时时刻刻担心被人揭穿身份。
苏亭山想到这,已然做了决定。
无论宋昭仁是不是用假话讹诈他,为了稳妥起见,他都没有必要赌这一步棋。
“宋兄见笑了,在下别无他想,只是六皇子到底也是先皇血脉,流落在外始终让苏某良心难安。不若请宋兄带路,请出惠妃娘娘和六皇子,让兄弟俩叙叙旧如何?”
与此同时,太守府外,萧鸾玉刚下了马车就看到刘永等人说说笑笑的模样。
“刘副将,宋昭仁何在?”
“末将见过太子殿下。”刘永规规矩矩地行礼,“一切按照您的谋算,宋昭仁也被我们骑射营俘获,交给苏将军盘问。”
“他独自盘问?”
“额,好像是的。”刘永发现她的目光似乎看向他身后的某一个方向,表情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我明白了,你们歇息去吧。”萧鸾玉转身又上了马车,留下骑射营一众人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还有些人戳了戳他的胳膊,自作聪明地调侃道,“刘哥,你拍马屁的功夫又精进了不少,张口就把功劳全扣在太子身上。”
“我拍马屁?”刘永抬手就是一拳,“你小子可别以己度人,这事确实是太子殿下亲自谋划的,从擂鼓叫战到奇袭城门,全是在他的算计之内。”
“这么说来,太子也不是其他人说的那样只知道纸上谈兵……”
“你们几个站在门口作甚?”苏亭山和宋昭仁并肩走出来时,着实把刘永吓了一跳。
“苏,苏将军,您这是……”
“不用多问,刚才是太子的马车?”
“是太子殿下。”
“那她去了何处?”
刘永看了眼宋昭仁,又对上苏亭山冷然的神色,如实回答道,“他没说,只是让我们都去歇息。”
“看来苏老弟确实很为难。”宋昭仁在旁边笑着捋胡须,心想廖寒青的情报果然无误,这萧翎玉当真是个扎手的傀儡,让人难以掌控,而且他能够如此恰巧地逃离太守府,恐怕眼前这几个西营军的家伙也被他收买了。
苏亭山皱起眉头,冷声喝道,“骑射营听令,封锁崇城、寻找太子。”
第四十六章 “你可以放弃一切,包括我”
崇城战事初歇,街道空荡安静,只有西营军的队伍来回巡逻。
此时,一辆马车刚通过城门处的询问,立即疾驰离城而去。
“云奕,再快些,颠簸不要紧。”
“殿下,为何要急着离开?”段云奕抽了下马鞭,对此很是不解,“您不是要见见六皇子来着?”
见萧明玉?
萧鸾玉蓦地冷笑,摸到藏在袖中的匕首,她原本是想赶去崇城直接杀了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怎料苏亭山和宋昭仁会达成合作,让她察觉到超出掌控的危险。
按理说,苏亭山作为胜者,就算早已存了换太子的心思,也没有必要透露给自己的手下败将。
而宋昭仁作为败者,应当以保命为先,用六皇子的命给自己留后路,毕竟按照常人的判断,苏家扶持她为太子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没有道理去赌苏亭山的真实想法。
到底是哪一步出现了差错,还是说,其中仍有未能预料到的意外?
万梦年坐在她身旁,稍作思考也明白了她仓皇离城的缘由,只是他们沿路回到营地又能如何,除了苏鸣渊还算有情有义,西营军侧的其他人均是以苏亭山马首是瞻,不见得会出面保住萧鸾玉的命。
他如此想着,耳尖听到马蹄声,掀开帘往后瞧,竟是刘永他们骑马追来了。
“按照他们的速度,未到营地就可以追上我们。”
“弃车。”萧鸾玉果断做出决定,掀起车帘按住段云奕的肩膀,“听着,他们是冲着我来的,等会你只管驾车前行,若是他们从后方放箭,你即刻勒马停车,不要忤逆他们,也不要透露我的去向。”
“殿下,您是要……”
“现在没办法解释,你听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
话音刚落,马车正好转过大弯,暂时挡住追兵的视线。
段云奕感觉肩膀上的触感消失,回头看到她和万梦年接连滚落到路边草丛里,满身狼狈躲入周围山林。
“太子殿下!请停车!”后方传来几声吆喝,饶是他再迟钝,也意识到事情出现意料之外的变故。
“停车!”刘永扯着嗓子喊了几遍,马车非但没有停下,速度反而更快了。
他想到了苏亭山的命令,一时间感到极其纠结。
太子和苏将军的矛盾已是众人心知肚明的问题,在他们看来,苏亭山在军中立威已久,萧鸾玉经验不足,西营军由前者掌控实属情理之中,但是今日太子献出计策攻破崇城,足以证明其颇具谋略天赋。
退一万步说,就算太子是个蠢笨平庸的,那位六皇子就不见得有多聪慧,为何要杀掉兄长,转而拥立幼弟?
刘永在心中纠结的时候,他和兄弟们逐渐追上马车,进入弓箭的射伤范围。
罢了,苏将军自有考量,他作为属下要做的就是服从执行。
刘永做了个手势,其余人立即弯弓搭箭,瞄准前方的马车。
段云奕听到箭矢击穿木板的咔吱声,仍是抽打马鞭,吸引追兵一路奔驰向前。
“亏得殿下彻夜不眠为你们出谋划策,结果都是一群白眼狼……”他愤懑不平地低语怒骂,就算箭矢已经落到他的身边也不曾变了脸色,“当初刺客来袭时,老子可是第一个拔剑护主的侍卫,哪会怕了你们这竹签细的木箭……”
若是熟悉他的人在这就会知道,他那碎碎不断的自言自语正是他内心恐惧的表露。
可是他想到萧鸾玉的嘱咐,宁愿身陷危险也要给她拖住一分半刻的时间。
“太子殿下,若是再不停车,就别怪末将失礼。”
刘永的声音很近了,他率领的骑兵已经分成两队,从侧面追到马车旁。
眼看营地就在前方,段云奕故意大声嚷嚷道,“太子说,你们算老几!他有急事回去,你们没资格拦着!”
原本刘永有些怀疑萧鸾玉已经跳车逃离,一听他这话又有些不太确定。
“那就恕末将冒犯了!”
话音刚落,锋利的箭矢射中马屁股,当即惊得马儿嘶鸣,扬蹄冲向路边的草丛,导致车轱辘卡在石头间进退两难。
“别动!”刘永拔剑抵在段云奕的咽喉处,示意其他人掀开车帘,竟是空无一人,“太子殿下在哪?”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们都被耍了,殿下压根没有离开崇城。”
骑射营的士兵面面相觑,就连刘永也差点信了,“平日里见你一副憨傻莽撞的模样,谁知转动脑子也是个玩心眼的家伙。”
段云奕被这话气得牙痒痒,“你要是不会夸人,可以省掉前半句。”
刘永哼了哼声,“少废话,把他绑了。”
其他人闻声而动,将他从车上拽了下来。
“你们要带我去哪?”
“等会你就知道了。”
刘永的回答让段云奕感到焦虑,这些人多半是要把他带回去严刑逼供,问出萧鸾玉的去向。
反正都是要受皮肉之苦,还不如再拖他们一阵子。
思及此,他突然用力踩上身后士兵的脚背,趁着对方吃痛松手之际,猛地撞向马车轱辘上凸起的木榫。
粗粝的棱角立即刮破他的脑门,留下寸长的伤口,皮肉绽裂、血流汩汩。
段云奕倒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转眼一看刘永惊愕的神情,连忙翻个白眼、晕了过去。
“……刘哥,这怎么处理?”
“带回营地,用烙铁烫醒。”
听到这句话的段云奕登时浑身冒汗,真的晕了过去。
后方营地,大夫正在炉火旁熬煮中药时,被刘永悄悄地带走了。
苏鸣渊掐指一算,发现已经到了换药的时间,于是,他披上棉袍出去寻找大夫,怎料看到了骑射营的士兵。
“你们不在崇城维持秩序,回营地有何事?”
“苏小将军,我们……我们是跟着刘副将回来的,具体什么任务也不大清楚。”
苏鸣渊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瞥见他们腰间的箭筒。
箭筒是空的,手上却拿着弓,说明刚经过战斗,尚未来得及补充箭矢。
不合常理,崇城之战已经胜利,就算有紧急任务也应当补充箭矢之后再出发。
意识到自己的士兵正在撒谎,苏鸣渊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
“既然有任务就好好完成,这次兄弟们都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这两名士兵尬笑着目送苏鸣渊离开,谁知他绕了方向,转头就尾随他们来到另一处营帐。
有中药味,谁受伤了竟是让骑射营护送回来?
他隐藏在不远处,看到刘永等人接连离开,随即走了进去。
晌午时分,崇城周围的山岭寂静无声,唯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树林间响起。
“殿下,要不要歇息会?”
“……不用。”萧鸾玉喘了喘气,看向太阳的方位,“冬季日落早,我们必须在天黑前找到一处容身之所。”
话是这么说,但是他们今天只吃了白米粥就随军出战,再加上萧鸾玉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不知能否在天黑前翻过这座山岭。
万梦年看了眼她垂在身侧的左手,一直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先前跳下马车时摔伤了手臂,她不肯停下脚步,也不愿浪费时间检查。
“殿下。”他忽然拉住她的右手,蹲在她身前,“请上来,我还有力气。”
萧鸾玉抿了抿唇,俯身趴在他的背上。
大半年来,他跟着许庆、姚伍勤奋习武,早已不见曾经瘦弱拘谨的模样。
如今她再次深陷性命之忧,他依然没有怯逃,依然是她最信任的人。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们刚越过这座山岭,后方又传来熟悉的马蹄声。
崇城气候温和,冬季树木常青,因此,周边山林时常有樵夫往来伐薪,留下很多山野小径,正好方便骑兵通行。
“我们不能顺着山路走,必须走野路。”万梦年小心翼翼将她放下来,主动走到前方开路。
所谓的野路就是没有行人痕迹的地方,不仅有野蛮生长的草木藤刺,还有很多被落叶枯枝掩盖的天然陷阱。
他出身乡野山村,虽然明白其中危险,但是为了避开骑兵的追捕,只能出此下策。
然而,命运并未眷顾他们。
当他用木棍试探性地戳了戳前方的枯叶堆,却不知碰到了哪一处要害,导致他脚下的石块滑落,半条腿都陷入碎石堆中。
萧鸾玉慌忙蹲下来用手挖走这些碎石,右手很快沾满了他的鲜血,“怎会这样……”
“殿下……”
“别说话,先别说话……”她胡乱擦去额角的汗水,用尽全力将他从坑中拉出来,可是她也累得脸色苍白,近乎脱力。
她看到他腿上遍布的血痕,一股难以言喻的绝望油然而生。
冬日阳光洒落于山林,从树叶间垂下几缕橙黄色的暖意,此间万物自有生机,本该是极为美妙的风景,却让她的身心如坠冰窖。
“您快些走,我来吸引骑兵……”他意识到她的情绪低落,用木棍强撑着身体站起来,眼见她伸来搀扶的手,竟是冲她低声呵斥道,“不用管我!”
两人之间有瞬间的寂静,连呼吸都轻缓若无。
他看到她鬓角散乱的碎发,习惯性抬手为她整理,发现自己的手心扎满了藤刺,而他早已疼到麻木。
“……为了活下去,你可以放弃一切,包括我。”
少年沙哑的声音被林风吹散,如同鸿毛坠入枯枝败叶、毫无声响,却在她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他蓦地笑了起来,在氤氲的泪光中目送她转身离开。
第四十七章 绝境
“为了活下去,你可以放弃一切,包括我。”
萧鸾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回想起崇城地形图,快速确定自己所在的方位。
官道往北是王公岭,往西登上胡子坳,再绕过断狼崖,就能在崖底发现一处小村庄。
她记得这座山崖不高,约莫五丈,可用绳索攀爬而下。
徒步奔波在山林中迟早要被骑兵追上,不如抓紧时间攀下山崖、躲进村庄,这样还有一线生机。
萧鸾玉做好打算,随即割断一根藤条,直接将其绑在自己的手臂上。
她身上只有一把匕首,野生的藤蔓是她唯一能用的绳索。
她低头看了眼左手,发现手心的纱布已经渗血,而手臂仍是传来钝痛,难以完全抬起。
单手抓藤蔓攀崖,多半是要摔个死无全尸。
罢了,为了活下去,再渺茫的希望都不能放弃。
半个时辰后,日头偏西,已有黄昏之色。
萧鸾玉来到断狼崖上,迅速找到崖壁边缘凸起的一块石头,开始将藤条缠绕打结。
只可惜,她的左手使不上劲,动作慢了些,还没绑好绳结,锋利的箭矢“咻”地一声落在她的脚边。
“太子殿下,请随末将回城。”
说的是回城,而不是回营,营地里有她的营帐和侍从,而崇城只有她的牢笼。
“我以为,你会直接一箭射死我。”萧鸾玉将匕首藏回袖子里,缓缓转身与刘永对视,“难道是你们的苏将军大发慈悲愿意留我一命?”
刘永心下万般纠结,为刚才片刻的恻隐之心找到借口。
“将军确实想要你的命,不过,末将看您的背影衣衫褴褛、长发散乱,一时间误以为是走失山野的疯子,生怕杀错了人。”
“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否则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听到她这么说,刘永反而存了顾忌,“殿下急着赴死,末将当然会成全您。”
“那就不要犹豫。”萧鸾玉故作无畏地笑起来,“如果我猜的不错,苏亭山厌恶我强势贪权的做派,也忌惮我拉拢了苏鸣渊和一众侍卫的忠诚,所以他迫不及待地除掉我,只是为了把更加听话的萧明玉捧上太子之位。”
她这话句句属实,解开了刘永此前的疑惑。
“你们西营军到底是胤朝的部将,还是苏家的走狗,我至今都不能下定结论。有文耀太守在前,我相信这世间总有忠臣良将愿意随我复兴国运;也有苏亭山这等鼠辈在后,自恃立威已久,驱使禁卫军为他的野心铺路。”
她这一番话将苏亭山嘲讽得一无是处,却没有人开口反驳。
因为刘永之前告诉他们,太子殿下为崇城之战的胜利做出关键决策,再加上她曾经跟随骑射营穿山越岭、急行叁日赶赴陶城前线,他们对她的印象早已有所改观,对于苏亭山的命令皆是感到诧异。
如此聪慧果敢的太子难道不是胤朝百姓期待的明君?
今日将其毙于荒山野岭,他们与彭广奉等谋权篡位之贼又有何分别?
自从英亲王发动政变之后,西营军就变成苏亭山的一言堂,但是他们并非毫无良知的人,太子这大半年来的所作所为,何至于落到惨死荒野的下场。
“刘副将,要不我们退而求次,把太子活捉回去?”
“闭嘴!”刘永突然呵斥身边的士兵,“就你话多,马上给我弯弓拉弦!”
“……是。”这位士兵也是吓了一跳,拉开弓弦、搭上箭矢,却还是犹豫着。
“老子让你放箭!”刘永用力拍打他的肩膀,差点把他拍翻下马,手指一松,箭矢随之射歪了位置,越过萧鸾玉的头顶,飞下了悬崖。
她眸光轻闪,意识到这位副将正在给她争取机会。
于是她装作恐惧地蹲下身子,右手绕到身后,继续加固藤条的绳结。
然而,此时变故再起,又有人追到了断狼崖。
“原来西营军弓箭兵的准头如此差强人意,我看刘副将还是把在下的弓箭还回来,我的箭矢向来百发百中。”
听到来者的声音,萧鸾玉差点掩饰不住眼里的恨意,而刘永亦是皱紧眉头,不耐烦地说,“你们东营军战败为俘虏,军备物资必须全数上缴清点。宋昭仁为你向苏将军求情,让你获得自由已是特例,你还敢张口索要武器?”
“刘副将不要误会,我只是对于苏将军的命令能否成功执行感到担忧罢了。”廖寒青径自越过骑射营的士兵,压根没给刘永一个眼神。
“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替苏将军分忧。”他优哉游哉地走到悬崖中央,“尊敬的太子殿下,又见面了。”
萧鸾玉对他恨得牙痒痒,完全不想理会这个疯子的挑衅,继续蹲着绑紧绳结,但是她又不能放松对他的警惕。
廖寒青显然深知这一点,故意往前走了两步,逼得她拔起地上的箭矢,站起来直面他带来的危险。
“你最好别靠近。”她咬牙切齿地发出警告,将箭尖对准他的胸膛。
“我靠近了又如何?”他嘴角的笑容愈发明显,紧紧盯着她狼狈的面容,试图从中寻找到他喜欢的绝望之色,“你要跳下去?何不带我一起?”
他笑着举起双手,表示手里没有刀剑,赤裸裸地嘲讽她以命相搏的弱小无助。
“廖寒青!”
“殿下,我在这。”
她眼中浓郁的憎恨简直是他最爱的风景,他甚至有些希望她可以死得晚一些,让他玩得更加尽兴。
不过,他想,抱着她的尸体也不是不可以尽情玩弄。
萧鸾玉察觉到他泄露的杀意,立即冲到他近前,试图将箭矢刺入他的心脏。
对,就是这样……
她的动作在廖寒青眼里太过缓慢,以至于他还能恶趣味地欣赏她临死前的挣扎。
她是他见过最有韧性的猎物,也是他最喜欢的猎物。
他的笑意更甚,瞬间打掉箭矢,抬手攥住她的咽喉,轻松将她整个人拎了起来。
手指触碰到她脖子上的皮肤,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
他知道她先前诈伤骗过了他,没关系,现在就给她一点教训。
“刘副将,当真不救……”不远处的士兵看到萧鸾玉被勒紧脖子,像只兔子徒劳地乱蹬,难免于心不忍,可是刘永也说过了,此人是苏亭山特意开口释放的俘虏,恐怕身份并非一般。
“……都是大人物的算计,我们小鱼小虾哪能担得起责任。”刘永握紧双拳,内心的良知终究顶不住来自身份的压力。
他是西营军的小小副将,身家性命都由苏将军说了算,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或许是老天爷注定不让太子活下来……”
“让开!”
熟悉的声音突然喝住在场的士兵,他们只见一匹快马飞驰而过,紧接着听到箭矢穿空的呼啸声,廖寒青当即吃痛松开萧鸾玉,转身怒视来者。
“又是你!”
“是我又如何!”苏鸣渊翻身下马,战意凛然,毫不犹豫地拔刀砍向他的头颅。
廖寒青立即收起所有的玩心,闪身避开刀刃,反手拔出自己右手上的箭矢,当做兵器与之过招。
“此人的功夫狠辣至极,苏小将军伤势未愈,恐怕不是对手。”
“刘副将,您看太子像是晕倒在那……”
“闭嘴!”刘永是真的纠结烦躁,在心中琢磨了一会,转头悄声吩咐道,“你们放下弓箭,过去把太子抬回来。将军问起来,你们就说以为太子已经死了,上前为她收尸而已……”
“你们几个在这里傻愣着做什么!”又是一道呵斥声,宣告这招瞒天过海的计划化为泡影。
“苏,苏将军……”刘永心虚地下马行礼,再一看苏亭山后面还有诸多士兵把断狼崖围得水泄不通,就连宋昭仁和萧明玉也来送行,不由得替萧鸾玉点了一炷香,“完了,太子这下真完了……”
第四十八章 必死
断狼崖上,苏亭山中气十足的一句怒斥直接把骑射营的众人吓得当场愣住。
萧鸾玉难受地捂住脖子,过了许久才能缓过气来,此时廖寒青自知状态不佳,已经明智地退到后方处理伤口,而苏鸣渊仍是站在她身前,握紧那把长刀。
十八般兵器中,他最是喜欢大开大合的刀和枪,时常央求娘亲站在庭院里看他耍刀练枪,再拍拍肚子让她为他做很多好吃的佳肴。
然而,儿时的他没有料到母子间的离别如此突然,也不曾知道,他有一天竟是会持刀站在父亲的对立面。
“你要杀了为父吗!”苏亭山怒不可遏地瞪着他,眼里满是不可置信,“放下兵器,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饶她一命。”
“不可能!”
苏鸣渊的拳头握得咯吱响,左胸口的衣衫渗出血迹,伤口撕裂的疼痛丝毫不影响他的决心。
“爹,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因为宋昭仁许给你承诺,因为太子数次忤逆你,还是因为你想要的根本不是胤朝的太平!”
“犬子敢尔!”
冷冽的山风吹起他的衣角,他背对着夕阳,自嘲般扯了扯嘴角。
——“凤鸣于天,龙啸于渊……你娘可是对你寄予厚望……”
是啊,寄予厚望……
他们将希望寄托在娘亲身上,她又把希望寄托给他。
当他看到娘的遗书,他头一次对所学武术生出了厌恶的心思,他哭过、醉过,甚至指着他们的鼻子破口大骂,最后换来的只有父亲的鞭打。
他恨极了那些人的春秋大梦,恨极了父亲的野心,但是他又挣不开命中注定的枷锁,只能在无数次的惩罚中,逐渐将自己套进“苏鸣渊”的躯壳,承载着苏家所谓的篡权称帝的宏图霸业。
他就连生平第一次喜欢一个人,都要卑微到尘埃里,因为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辜负她的信任,知道自己给不了她想要的忠诚,所以他宁愿她把自己当做是最为锋利的一把刀。
同样有此认知的还有宋昭仁,他对苏鸣渊的勇猛早有耳闻,若不是他领军作战,东营军何至于连连惨败,所以他瞧着苏家父子争吵对峙起来,自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六皇子殿下,快看看你的好哥哥。”宋昭仁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萧明玉的肩膀,“若是时间来得及,今晚你还能给他烧几张纸钱。”
七岁的男孩站在他身侧畏畏缩缩像个挂件似的,完全不敢接话。
廖寒青的情报说,太子身边有几个武艺高超的侍卫皆是从西营军中挑选而出,再加上今日在太守府,萧鸾玉前一刻还在和骑射营的人交谈,下一刻立即驾马车逃离,所以,宋昭仁怀疑她早已在西营军内部安插内应,更是不敢把萧明玉留在崇城,生怕她秘密安排人手谋杀六皇子。
原本萧鸾玉躺在那不省人事,他还以为事情马上就要结束了,谁知苏鸣渊满身反骨,非得保下她的命。
他看苏亭山嗓门倒是挺大,却不敢真的让士兵放箭射死这两人,他有心想再劝几句,最好逼得苏家父子彻底反目成仇。
“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苏将军呕心沥血培养十七年,苏贤侄何必为了一个将死之人闹得父子决裂?”
对于这种玩弄权势的老狗,苏鸣渊不屑回应。
苏亭山倒是瞥了他一眼,“宋兄不必多虑,犬子叛逆难驯,苏某自有办法教导。”
“苏老弟有办法就好。”宋昭仁讪讪一笑,“年轻人嘛,总是沉不住气、转不过弯,老夫也是当父亲的,最是明白你的感受,只是苏贤侄……”
“安静。”苏亭山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转眼看到苏鸣渊弯腰搀扶萧鸾玉,登时气得两眼发黑,“你当真是不肯离开?”
他不说话,看到了她的左臂软绵绵地垂在身侧,意识到她受了不轻的伤。
“我看你是真不清醒!”
骑射营的众人皆是替他捏了把汗,他们跟了苏亭山这么久,知道他已经动了真火。
“我很清醒。”
“放屁!你想陪她去死吗!”
“不,我不会陪她去死。”苏鸣渊再次挡在她身前,用近乎平静的语气地说,“我会带她跳下悬崖,我死,她活。”
萧鸾玉呼吸一紧,竟是感觉到眼眶有些泛酸。
她从未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她对他的讨好接近表示冷淡,给了他一点甜头,却不曾给过他希望。
她自私自利到了极点,他不可能不清楚。
“她对你满心只有算计!她愿意给你好脸色只是因为你是我苏亭山的儿子!她需要你为她卖命!”
他看到父亲眼里的愤怒、失望,他可悲地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说辞。
当有人亲口把真相撕开,苏鸣渊发现自己的心不是很疼,好像它本就破了个洞,从七年前就开始流着血。
“难道……这个太子死了,我就不需要为下一个太子卖命吗?”
“你——”苏亭山的怒火一下子堵在胸口,苏家图谋甚多,当然不能一蹴而就,所以他们父子俩还是要为萧家人赴汤蹈火,维持着忠臣的面具,“你,你怎能有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语?”
“哪怕退一万步来说,她就是他,她也足以担得起太子之位。文太守所做的,苏家为何不能做?”
苏鸣渊的话隐隐约约在暗示着什么,宋昭仁稍感不安地打量苏亭山的神色,生怕他反悔留下萧鸾玉的命。
他看了眼逐渐消失的夕阳,低声提醒道,“苏老弟,时辰不早了。”
谁知苏亭山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似乎警告他的话太多了。
早知道事情会发展成难以控制的场面,他就不会允许宋昭仁带着萧明玉尾随而来。
眼下两个皇子都在这,就是变相逼着他立即杀掉一个,偏生这个逆子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非得在这时候掺和进来。
正当对峙陷入僵局之时,苏鸣渊感觉到她碰了下他的后背。
“殿下……”
“给我跪下!”萧鸾玉突然抢走他手里的长刀,猛地踹弯他的膝盖,迫使他跪在她身前,趁着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横刀抵在他的咽喉上,“都不准动!谁敢举起弓箭我就杀了他!”
“鸣渊!”苏亭山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你要干什么!放开他!”
“闭嘴!”萧鸾玉像是陷入了崩溃的状态,全然不见平日的冷静自持,厉声指责道,“宋老狗给你什么好处,能抵得过我这条命!”
“萧——翎玉!你最好冷静点!我从未说过一定要你死……”
“那你现在就杀了萧明玉!”她用刀面强行抬起苏鸣渊的下颚,让他们看到刀刃已经划破他的皮肉,只需稍稍用力就能割开他的气管,“我再说一遍,杀了宋昭仁和萧明玉,不然我就杀了他!”
“你绝对是疯了!”苏亭山的脸色阴沉如水,几乎咬碎满口银牙,“他为了保你性命不惜替你去死,你怎敢背后算计他如同丧心病狂!”
“都是你们逼我的!”萧鸾玉凤眸寒霜,像是看待死人那般盯着宋昭仁。
然而,除了苏鸣渊没人知道,她的左手看似野蛮地扣住他的肩膀,实际上她完全控制不了肌肉,好似破烂的筛子抖个不停。
这个细节也被其他人看在眼里,只是他们误以为这是她故作强硬、实则恐惧的迹象。
“你不敢杀了他,因为你知道,一旦他死了,你也会为他陪葬。”苏亭山渐渐收拢了怒火,转而用讲道理的态度重新布置陷阱,“太子殿下,毕竟君臣一场,苏某不想做得太绝,更何况拖延时间只会让鸣渊的伤口恶化,我作为父亲也是心痛难忍。”
宋昭仁听懂了他言语间的妥协,难免有些焦急。
“只要我能活下去,我就放了他。”
“不行……”
“可以。”苏亭山冷脸呵斥道,“宋兄,贤妻已故多年,只给我留下唯一的血脉,他的命比我的命更重要。”
“别废话!全部给我让开位置,我只要一匹马。”萧鸾玉看上去也冷静了不少,左手悄悄伸到他背后试图扣住他的两只手腕,怎料自己手臂脱力、手掌太小,压根抓不住。
于是,苏小将军只能自己反扣手腕,继续装作被她挟持的模样,一言不发地垂着脑袋。
“太子殿下,马匹已经准备好了。”苏亭山抬手示意刘永牵马接近她,谁知她极其戒备,又变得暴躁易怒。
“别过来!你们所有人退开,把弓箭丢在地上!”
“……照着她说的做。”苏亭山和宋昭仁对视一眼,各自往两边撤退,大约留出两丈宽的空地,只剩一匹马孤零零地立在中间。
“站起来往前走!不要耍花招!”萧鸾玉看似凶恶地威胁苏鸣渊,实际上他的双手背在身后,借着巧劲缓缓拔出匕首的刀鞘,而她亦是握住了刀柄。
她看到苏亭山和宋昭仁故意分列两边,心中止不住地冷笑。
在他们眼里,无论她是从左侧还是右侧上马,必然暴露后背的弱点,而这短短一丈的距离不过是拔剑冲刺两步的事,这就是苏亭山为她准备的第一道死亡陷阱。
再往下,有弓箭有骑兵,还有万梦年、段云奕作人质,萧鸾玉只需一眼就能看清第二步、第叁步的陷阱。
当她挟持苏鸣渊走近时,他还装模作样地叹道,“你这是何苦呢,罢了,只要你能活下去,为父愿意妥协到底……”
“是他愿意替我去死,我只不过利用一下而已。牙齿最锋利的狗,为主人而死,难道不该是他的荣幸?”
先前忠心护主还算是情有可原,现在听着萧鸾玉卑鄙无耻的嘲讽,再加上苏鸣渊心如死灰的神情,让他们相信这两人已然决裂。
苏亭山继续扮演恨铁不成钢的父亲,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鸣渊,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难道你就甘愿任由她算计、羞辱……”
“放心,等我逃到安全的地方,我会放他回来。你也说了君臣一场,我也不想做得太绝。”萧鸾玉还没上马就开始得意起来,全然不知自己的后背已经暴露在宋昭仁的前方。
话音刚落,苏鸣渊突然挣开她的钳制,转身夺刀把她压在马鞍上,如同露出獠牙的野狼,将刀刃抵在她的咽喉,“你说够了吗……”
气氛有瞬间的凝滞,很快被笑声打破。
“哈哈哈……好啊,浪子回头金不换,不愧是我的儿子……”
宋昭仁亦是松了口气,把佩剑收回剑鞘中。
没人发现萧鸾玉正在利用他身体的遮挡,将匕首从左手换到右手。
“原来狗也敢咬主人……以后没有骨头吃了……”她的声音很小,小到只有他能够听清。
她的脸上沾了不少灰尘,分明是狼狈虚弱的面容,却透露着令他着迷的狠戾之色。
他就是喜欢她运筹帷幄、算计人心的模样。
强者,天生会被更强者吸引。
“苏贤侄将功补过,自是极好的,不过还是赶紧把四皇子交给部下,你也好赶紧回去处理伤口。”
“宋伯父所言极是。”苏鸣渊瞥见西营军的士兵逐渐围了过来,立即松开萧鸾玉,转身挥刀劈向这个老匹夫。
他故意劈歪了准头,逼迫他后退躲避,离开萧明玉的身边。
第二刀、第叁刀接连袭来,宋昭仁拔剑格挡,又被一脚踹翻倒地。
“鸣渊你干什么!”这个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再加上这匹马挡住视线,苏亭山第一时间没有注意到萧鸾玉的动作,“保护宋将军——不!保护六皇子!”
众人听到他慌张的声音,这才反应过来太子殿下手中竟然还有兵器。
然而,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萧明玉原本待在宋昭仁身边寸步不离,即使苏鸣渊突然袭杀,也不能保证可以一刀将其毙命。
所以她特意触碰他的后背,让他感觉到她的左袖中藏有匕首,再假装情绪失控,要求苏亭山杀了宋昭仁和萧明玉,实则是告诉苏鸣渊,必须同时解决这两个人。
这件事的根源在于苏亭山的野心,而破局的直接办法就是萧明玉的死。
只要他死了,苏家短时间内仍然尊她为太子,她就能活下去。
萧鸾玉笑得愈发恣意,锋利的匕首一次又一次地捅进温热的身体,听着萧明玉的尖叫哀嚎渐渐虚弱,像是扔垃圾般松开了他的脖子。
“老夫杀了你!”宋昭仁眦目欲裂,硬生生挨下一刀,也要冲过来刺死萧鸾玉。
所幸刘永的脑子反应过来,连忙拔剑救下她,“太子不能死!”
他这话是在提醒苏亭山,六皇子已经没了,苏家不能失去萧鸾玉。
“我连你一起杀!”宋昭仁气红了眼,正想以命相搏,蓦地僵住了身体,低头看向自己腹部上血淋淋的刀刃。
“老家伙,你该歇息了。”苏鸣渊松开刀柄,任由他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辉沉下西山,断狼崖上昏暗如夜。
在场所有人都想不到,这件事最终会变成这个结果。
无论是拖延时间的刘永,以死相逼的苏鸣渊,还是意在沛公的萧鸾玉,太多的变故超出了苏亭山的预料。
他看了眼血肉模糊的萧明玉,又看了眼自己的儿子。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的选择,你已经清楚了。”苏鸣渊把萧鸾玉扶上马,紧接着跨上马鞍,坐在她身后,“有什么问题,回营再说。”
他踢了踢马镫,马儿扬蹄离去。
第四十九章 委屈的苏二狗
“鸾玉,你既要勤读诗书,认识别人所描绘的世界,也要习得骑射之术,亲自看遍这个世界……笼子里的鸟想出去,只能依赖主人的宠爱和信任……”
“……皇姐,你写字真好看。”
“萧家半是疯子,半是废物……我们错了,都错了……可是成家罪不至灭门啊……”
“……她走得决然,除了这入月亭,什么也没留下。”
“……您还想杀谁?”
“谁想要我死,我就杀了谁。”
萧鸾玉倏地睁开眼,对上苏鸣渊担忧的目光。
“您做噩梦了?”
“嗯。”她淡淡应了声,突然发现自己竟是躺在他身侧,“……你倒是会得寸进尺。”
被她戳破心思的苏鸣渊立即红了耳朵,扭扭捏捏地挪着身子稍微远离她,“殿下,这样可以了吗?”
萧鸾玉没有回答,她还是有些疲惫,并未表露太多的情绪,闭上眼睛又沉入梦中。
昨晚他驾马带她回到军营里,她已是虚弱得不省人事,而他自己也是伤口撕裂,流了很多血。
所幸还有姚伍在,彻夜照顾他们这几个伤患,就连向来娇气的段云奕也顶着脑袋的纱布,来回给她喂饭喝药。
苏亭山倒是没有回来,多半是在崇城处理东营军的残余部将。
可是苏鸣渊这小子就是不放心,声称宋昭仁可能还有亲信会潜入营地报复萧鸾玉,把段云奕忽悠得一头雾水,于是他顺理成章地留在她的营帐保护她,再理所应当地困倦乏累打瞌睡,最后顺其自然地躺到她床上。
她身上满是浓浓的药草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香喷喷的。
她的面容已经清洗干净,露出白净的皮肤,闭上眼睛的时候,就像瓷娃娃一样;睁开眼睛,又像是蛰伏的猎手,看透他的一举一动。
“再靠近,我就把你踹下去。”
“……哦。”苏鸣渊反复挪动屁股,一会忍不住靠近她,一会又在她冷淡的目光中自觉远离。
“转过去,不准看我。”
“……末将遵命。”
没良心的小妮子,昨天在诸多将士的面前踹他,强迫他跪下来,还说什么她是他的主人,结果事情结束,立即翻脸不认人。
苏鸣渊郁闷地想着,他又不是毫无底线的登徒子,一整个晚上他都没有动手脚,靠近点也不会吃了她,现在倒好,连看都不能看……
委屈的苏小将军抱着自己的手臂,渐渐地,也梦见了某些不可言说的事情。
他这一觉就睡到了日上叁竿,姚伍在外边喊了一会没人应,进来看到两人相对而眠,立即露出一种怪异的表情。
虽然说军营里大家伙洗澡确实是光着身子的,但是大老爷们阳气正旺,挨近了就嫌热,关系再好也不愿意凑一张床睡。
正当姚伍思绪乱飞的时候,萧鸾玉悠悠转醒,撑着身子坐起来。
“太子殿下,时辰到了,要不您先换药再回来歇息?”
“你先出去,我稍后就来。”她揉了揉太阳穴,看到旁边还是睡得舒坦的苏鸣渊,愣了一下,随即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下了床。
片刻后,萧鸾玉穿好衣服,转头看到苏鸣渊变成平躺的姿势,还把被褥踢歪了。
现在天气寒凉,最是容易感风寒。虽然她可能给不了他想要的感情,但是她打心底不愿意他受伤或者生病。
“殿下……”像是感觉到她的靠近,床上的少年开始说起了梦话,“殿下帮我……”
萧鸾玉有短暂的疑惑,以为他说的是帮他盖被子,所以她也照做了。
谁知她刚给他拉好被子,他又蹬着腿把被子踢到床尾,像是遭受什么酷刑似的浑身冒汗。
“不要……殿下……饶了我……”
她脸上的疑惑更甚,这小子做的什么梦,怎么梦里还把她当做恶人?
罢了,她还得去换药,再帮他盖被子一次,他小子再不识相那就随他拉肚子去吧。
萧鸾玉如此想着,好不容易给他盖好被子,眼见他又想踢腿,直接反手一巴掌拍在他的大腿上。
只听苏鸣渊突然发出一声愉悦又痛苦的闷哼,气喘吁吁地醒来,对上她怪异的眼神,登时吓得清醒大半。
“殿,殿下……您为什么……”拍打我的小鸣渊……
剩下的话他没敢问出来,因为他察觉到她的表情不像是害羞,更像是一种错愕。
“这么大个男人还尿床。”她转过身去,生怕自己涨红的脸颊被他看到,“……醒了就起来,马上给我换好干净的被褥。”
“……遵命。”
被迫扣上尿床的帽子,苏鸣渊感到无奈又庆幸。
无奈的是,她的身体还是太稚嫩,他已经生出不该有的欲望;庆幸的是,她没有发现他的欲望,也没有对他更加疏离。
正午时分,萧鸾玉换好左臂的伤药,正打算探望万梦年他们,苏鸣渊立即凑过来要帮她打下手。
“昨天我说了些伤人的话,若是你心中介意,我可以向你道歉。”
“殿下言重了,我知道您都是为了骗过宋昭仁那个老家伙。”他拎着两盒饭菜,走在她身侧,对此表示不以为意。
“多亏了你逼退廖寒青,还在你父亲面前保下我的命。”她平静地接受士兵们的注视,知道昨晚的事已经传遍西营军,“我习惯了以最大的恶意防备别人,而你和你父亲知道我隐藏最深的秘密,所以我没有办法完全相信你们。”
他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如此沉重的话题,心中有些触动,却是苦涩的味道。
“我是我,他是他。”
他说了这句话又觉得苍白无力,血脉注定的羁绊是扯不断的关系,他小时候挣脱不了,现在亦然。
“从前我不这么认为,现在或许可以稍作改观。”她的脚步停了下来,看到他怔愣的表情,浅笑着拿走食盒。
营帐里的几人隐约听到她的声音,纷纷望向帘帐。
“殿下带吃的来了!”段云奕正在给许庆换药,眼见萧鸾玉进来,乐得收不住力道,把许庆疼得骂骂咧咧。
“你小子能不能靠谱点?”
“我这不是没吃早膳,饿得慌嘛。”
萧鸾玉在桌上摆放饭菜时,苏鸣渊终于缓过神来,像个傻子似的一溜烟跑进来。
“殿下,您刚才说的可都是真话?”
她看到他满眼的期待,哑然失笑道,“都是假的。”
他又愣住了,眼见她盛满米饭,立马抢过碗筷,亲自递给万梦年,“这些小事让属下做就好。”
“无妨。”萧鸾玉对自己的侍卫向来不以尊卑施压,再者,他们昨天为了她受了轻重不一的伤,这点小事由她亲自做也未尝不可。
可是在他眼里,她是最尊贵的人,怎能跟侍卫同桌共食。
更何况,这营帐里有一个家伙跟他竞争,还有另一个傻子让他看不顺眼,他都没有被她照顾过,他们何德何能享受这份福气。
对于苏鸣渊的醋意,恐怕只有万梦年才能察觉一二。
段云奕压根就不想给他面子,直接凑到萧鸾玉近前,从她手里接过碗筷,又把她拉着坐下来,“殿下,咱们一块吃。”
“你算老几……”
“好。”萧鸾玉淡笑着应了下来,徒留苏鸣渊站在原地郁闷得不行。
先前她也是这样,他想给她最好的侍卫,她非得挑中这个傻小子;他不愿让她做伺候人的事,她对此毫不领情。
或许是苏鸣渊对段云奕的敌意太过明显,就连许庆都感觉到几分不同寻常。
这时候,萧鸾玉回头看了眼,发现他仍然像头倔驴似地站着不动。
“你跟我摆脸色?”
“……没有。”他看到她终于舍得搭理自己,在心中唾弃自己太不争气。
“这是第二次。”她沉下脸色,已是不耐烦的语调,“再让我听见你对我的侍卫言语不逊……”
苏鸣渊倏地握紧拳头,连她的后半句话也不想听,径自离开营帐。
段云奕嘴里还咬着半个鸡腿,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的背影,“殿下,他对您也是这副臭脾气?”
“随他。”萧鸾玉感觉到些许难以掩饰的烦躁,强迫自己分散注意力,“快吃吧,吃不饱,我再去拿一些过来。”
“我就知道殿下对我最好了,您要不再去看看后厨里有没有排骨汤,叫花鸡也行,或者来一份回锅肉……”
狮子大开口的段云奕很快被她揪住脸颊就是一顿教训,而万梦年想到苏鸣渊进来时的欢快和离开时的怒意,莫名有些想笑。
他原先还担心她对他彻底改变态度,没想到他自己先抓不住机会,到底是个莽夫。
番外八 咬主人的狗
常年累月的习武留下太多伤痛,以至于抵过了年少躁动的欲望,所以苏鸣渊对自己的春梦如数家珍,不出意外的,全部和萧鸾玉有关。
一开始只是牵个手都能让他傻笑着醒来,直到那天他悄咪咪地爬上她的床,像个有贼心没贼胆的毛头小子躺在她身边,梦境所发生的事情竟是远超他的预料。
———— “苏小将军,睡得舒服吗?”
“舒服……”
等等,这是她的声音。
苏鸣渊瞬间睁开眼,看到她坐在他身边,拿着一本小册子来回翻阅。
“殿下,您为何会在这?”
“我的床,你躺得舒服,所以要赶我走?”
他正想摆手否认,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被绳索绑得结结实实,竟是浑身一丝不挂,“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生平第一次结巴起来,低头看到休眠的小鸣渊,抬头再看她认真翻书的模样,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看来你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
她笑着翻到折迭书角的一页,开始念起其中几行字,“小翠被老爷扒光了衣裳,像是待宰的羔羊被绑在床上……手指捻起红肿的花蒂,惹得她低泣着又泄了一次……粗粝的手指沾满透明的春水,塞进她的嘴里,模仿阳物操干她的舌头……”
“别念,别念了……”他急急忙忙地打断她的话,脸颊涨红冒汗,胯间的阳物更是完全进入了状态,“殿下,我,我没看过这些……”
“真没看过?”
“没有,真没有……”
“那就算了。”她像是失去兴趣,随手把书册盖在他的脸上,“我原本还想着跟你试一试。”
跟你试一试……
试一试……
他瞬间僵住了身子,完全被这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头脑。
“怎么,怎么试?”
“就是现在这样,把你绑起来……”
他的视线被书本挡住,眼前一片漆黑,感觉到她的手指轻轻弹了下他的乳首,像是浪荡姑娘在调戏良家少年。
“等等……”他突然意识到某些奇怪之处,“殿下,我们是不是反了?”
“哪里反了?”
“就是,就是那个……”
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清,她却等得不耐烦了,忽然抓住那根挺立的肉棍,惊得他虎躯一震,全身肌肉绷紧,呈现出精壮结实的线条。
“殿下……别,别碰……”
“为何不能碰?”她故意收紧手指,满意地听到他的闷哼。“略长,没有想象中那么硬……”
她竟是颇为认真点评地起来,微凉的手指试探着撸动肉红色的茎身,像是好奇的孩子粗鲁地把玩自己的新玩具,丝毫不管身旁的少年如何艰难地忍住释放的冲动。
“变硬了不少,可惜,还是不够粗,也很丑……”少女状若惋惜地轻叹一声,手指离开了这根大家伙,也不打算拿走他脸上的书册。
骤然消失的快感让他难耐地蹬了蹬腿,却挣不开绳子的束缚。
他隐约听到她下床走动的声响,连忙急切地挽留她,“殿下别走……您不满意吗……殿下……”
这话说出来让他感到十分羞耻,虽说他还是在长身体的年纪,但他跟其他兄弟们在浴房里洗澡的时候,可是被不少人夸过尺寸不俗,怎么着在她眼里都是瞧不上的小物件。
“不让我走?”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还有椅子挪动的声音。
失去视觉的他不得不放大其他的感官,捕捉她存在于身边的蛛丝马迹。
他确定她停下脚步,不再远离自己,终于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殿下……能否陪我一会?”
“当然可以,过来吧。”
他愣了下,尝试挣开手脚的绳索,谁知竟是一下就挣开了,导致他用力过猛翻滚下床,勃起的肉棍直挺挺地砸在地上,疼得他脸色发白、瞬间萎靡。
“怎么回事?”
他听到她的声音正在靠近,连忙忍住疼痛试图站起来,发现自己眼前仍然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殿下……您在哪?”
“我就在你身边。”她不知从何处走来,轻轻擦去他脸颊上沾染的灰尘,“当真像条小狗,总是毛毛躁躁的。”
他感觉她的气息很近很近,忍不住伸手向前试探,立即碰到了柔软温暖的皮肤。
很软,很滑,好想……
“啪——”
她突然用力打掉他的手,语气多了些许怒意,“谁允许你摸我的身子?”
脸颊上的触感和鼻尖嗅到的气息骤然远离,他慌忙追寻她的身影,却完全找不到方向。
“殿下,我错了……我,我为何看不见你……殿下额……”
他忽然感觉咽喉一痛,像是被绳索之类的东西勒住了脖子。
“过来。”
他感觉到绳索被人从左边拽动,所以他只能往左边走。
“坐下。”
他以为身后有座椅,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殿下……”
“安静。”
她听起来比之前不耐烦,显然他让她生气了。
他不敢再说废话惹恼她,但是他也想起来刚才他伸手就碰到了她的肚子,这说明她也是脱了衣服的,那他们岂不是……赤裸相对?
熟悉的气息再次靠近,他控制不住乱飞的思绪,连带着胯间的阳物也颤颤巍巍地半硬起来。
“脏兮兮的。”她好像对此没有察觉,不知从何处拿来湿毛巾,继续为他擦拭脸颊,似乎他真的是她捡回来的一条狗,正被她嫌弃又爱护地清洁干净。
她的手隔着毛巾抚过他的眉眼,另一只手则是捏着他的下巴,让他保持仰望的姿势。
虽然他还是感觉到些许奇怪,但是转念想到平日里她疏离客套的模样,终究舍不得打断这简单的肢体接触。
就在这时,她似是擦干净了他的脸颊,转而把毛巾挪到他的胸口,开始变得更加不耐烦。
“下个床都能摔得一身污泥,还说要和我尝试什么花样?”她把湿毛巾随手一扔,刚好盖在他的腿根处,被半硬的阳物顶起显眼的凸起,“这玩意也是脏兮兮的,要让我怎么玩?”
“怎,怎么玩?”他迷糊地重复她的话,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殿下,您想玩可以把它擦干净……”
“又让我擦,你倒是会享受。”
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正想摆手否认,谁知她突然用脚踩在毛巾上,连带着他的阳物也被压低了角度。
“别擦了,直接废掉就好。”
“什么……”他被她吓得惊慌失措,试图摸黑站起来,却被她的双脚夹住阳根,疼得他闷哼一声。
“别动,我不正擦着吗?”她似是笑了下,拽住他脖子上的绳索,让他的脑袋慢慢靠近她的腿间,“张嘴。”
他的心跳蓦地加快,鼻尖嗅到了浓郁的甜香,这是他从未闻过的独属于她的味道。
“殿下……”他并不反感于类似于狗绳的束缚,他只是更想确定,她是否真的愿意把身子交给他。
“别说话,含住。”
含住……那里?
比起内心的羞涩,他的身体已经习惯性地顺从她的命令,循着芳香的来源,张开薄唇含住柔软的蚌肉。
好软……为何殿下每一处都是香香软软的……
还有些湿滑的感觉,好像可以用舌尖……
“……舔进去。”
他听到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似乎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他迫不及待地伸出舌尖探入这处窄小陌生的秘境,期待自己能够用笨拙的技巧带给她更多的快感,最好,最好能让她喜欢上他的身体,不要再对他不屑一顾……
“唔……”他还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突然感觉阳物被用力挤压,险些射了出来,“殿下,不要……”
“什么不要?”她对他的擅自离开表示不满,拽着狗绳又把他的脑袋固定在自己腿间,“继续舔。”
他发现他反抗不了她的命令,与此同时,阳物传来断断续续的快感,让他意识到——她正在用双脚践踏这根本该属于她的肉棒。
他隐约生出些挣扎的念头,又被她死死按住,就连她双脚的力道也变得更加过分,隔着毛巾用力踩来踩去,粗糙的棉麻毛线不断摩擦茎身上的青筋、刮蹭敏感的龟头,逐渐将他推向高潮的边缘。
“快……快停下……”他心中羞耻难当,终于意识到自己处于一个多么奇怪的位置——不仅被她套了绳索强行用口舌取悦她,还光着腚子被她踩着阳物即将射出自己的阳精。
这副情景任他如何看待也觉得怪异,可她偏要打碎他的羞耻心,连同他那可笑的情意全部踩入尘埃里。
“别动。”她察觉到他的挣扎,直接用绳索将他的双手也绑起来,继续用双腿夹着他的脑袋,脚下的动作越来越快,“乖一些,射出来。”
话音刚落,他再也无法抑制身体的反应,浑身肌肉绷紧到了极致,又瞬间放松下来,整个人趴在她的腿间急促喘息着,感觉脑袋一阵眩晕。
好像冲出身体的不只是他的精液,还有其他难以失去的东西。
她俯身下来,抱住他的脑袋,脸颊相贴的亲密再次让他僵住了身子。
“舒服吗?”她的气息喷洒在他耳边,没等他作出回答,她直接含住了他的耳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细细啃咬,“你有多喜欢我,被我踩着也能射?”
“很喜欢……”他的身体莫名颤抖起来,鼻尖嗅到的皆是她清淡的体香。
平日里他连靠近她都需要理由,触碰她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
他多么希望他们每天都是这样亲密的姿态,可是当事实发生,他又感觉无所适从。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做才会不惹她生气。
“是吗?”她低声笑了笑,突然拽动绳索,勒紧他的咽喉。
“殿下……”他感觉到些许疼痛,下一秒就被她的吻搅乱了呼吸,大脑再次变得空白呆滞,甚至忘记了挣扎,直到他的阳物再次勃起,顶到她的脚丫,很快又被她踩在脚底来回蹂躏。
可是他早已沉浸在她给予的香甜中,情不自禁地跪直身体,耸动腰腹把阳物送到她的脚边让她更加顺利地践踏,同时伸出舌尖试探着撬开她的唇,闯入他未曾奢望过的甜蜜之处。
殿下的舌尖也是香香软软的,好想,好想全部吞进嘴里……
他察觉到她换气不畅、试图逃离,下意识咬住她的唇瓣,立即被她拽动绳索,强行拉开距离。
“殿下……”脖子上传来明显的疼痛,但他显然兴奋过头了,居然不顾绳索的束缚,直接欺身而上,压住她的身子,再次含住两片香软的红唇。
“苏鸣渊……”她没想到他竟敢反抗她的命令,只可惜他已经堵住了她的呵斥,就连她怒视的目光,他也是看不到的。
他就像是饥饿已久的野兽不断逼近他的猎物,尽管他的双手仍然受到她的束缚,但是他已经展露了獠牙,渴望用胯间的凶器去征服她。
只是他的技巧仍然是生涩且鲁莽的,纯粹遵循着原始的雄性本能企图标记她的身体,即使脖子上的绳索逐渐勒断呼吸,他也固执地不愿远离,“……鸾玉……”
他低声沙哑地呼唤她的真名,似是让她有所触动。
他感觉到手腕上绳索已经松开,让他能够将她拥入怀里。
“我心悦于你……”他不知第几次在梦中说出这句话,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她不再漠然无视,也没有用轻蔑的语气来奉劝他摆正自己的位置。
等等,梦里?
他略显不安地抱紧她的身子,祈祷这场梦境晚一些醒来。
怎料胯间的小鸣渊突然传来一阵钝痛,他猛地惊醒,对上萧鸾玉惊疑不定的目光。
崇城气候温和,即使是寒冬腊月也只需一床薄被防备风寒,所以他稍作喘息之时,很快闻到溢散开来的腥气。
他尚未来得及解释,她已是转过身去,认定他是尿了床。
他目送她的身影离开,伸手往腿间一摸,果然沾满了粘腻的精水。
回想起梦中怪异又别扭的画面,他只能无奈地捂脸哀嚎,“好不容易爬上她的床,怎就不能矜持点……”
那一次的春梦被苏鸣渊记得了很多年,因为他发现,这场梦境不是异想天开,而是提前预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