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听说
　　“爹~”女孩巴掌大的白皙小脸仰着，眼睛黑亮水润，嘴唇粉红粉红的，随着说话，都能看见里边那条软嫩的舌尖……
　　不成不成，可不能想了，再想，就真走不出这门了……“听话乖乖，”男人喉头滚动了两下，好不容易才压下心头的念想，“等爹回来给乖乖买好吃的。”他还像哄三岁小孩一般地   对待这小女儿。
　　李小翠点点头，她也不想缠巴她爹了。她爹每次跋山涉水地有多累，她自是知道的。生在老李家，做她爹的女儿，她和她姐都觉得万分的幸运，看周围哪家的半大闺女，不是和家里大人一起下地干农活的？
　　春天播种，夏日浇灌，秋日收获，冬日储藏……一年四次都在土里刨食，靠老天吃饭干的都是重活。
　　可在她家，她爹从来都只是让她们收拾屋子照顾家里。如果实在闲着呢，就养几只鸡鸭，生蛋来吃吃；再要不，就养只小猪，喂大了下几个猪仔卖了换点粮食豆子什么的。因为她家一年四季不缺肉吃，虽然钱财上算不得大富大贵，但她爹从来也没让她们姐俩受过一点委屈。
　　什么脏活累活，都是男人一人承担，进山狩猎，偶尔身上伤了刮了，也是家常便饭。姐俩也是实打实的疼爹爹，平时家里洗洗涮涮、缝缝补补，把吃食做得香喷，把刀具擦得锃亮，烧水洗脚、捏背捶肩，哪样也没落下地伺候着李有庆。
　　“嗯，恁小心着点，累了就歇，甭着急。”李小翠把父亲的大手扯着，捏了捏，红着眼眶嘱咐道。
　　李有庆点头答应，“快回吧，让人看见不好。”他拉紧背着的大包，说。
　　“小翠，又去抓虾子啊？”身后传来说话声，李小翠一回头，看是邻居刘婶，就笑着点头，说道，“嗯婶子，马上天就凉了，现在虾子走得慢。”
　　她最近几天，除了照顾几只鸡外，没事就去河边抓小虾子。秋天虾子肥嫩，但河里的小虾本就没多大，她想着多抓一些，等他爹回来，给他烙虾饼子吃。
　　“等回头，我也让我家你玉姐去，和你一起抓。”刘婶呵呵地笑着，提着锄头，和小翠并肩走着，突然又像是刚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爹咋样？相看咋说的？”
　　李小翠拎着空水桶，不解地看着妇人，“没……咋样，啥相看？”
　　“咦，你爹没和你说？”妇人笑着点头，“也难怪，估摸着他也是想看完了，再同你们姐俩商量。”妇人说得兴高采烈，“要不是那天你刘叔路上正好遇见，我们也都还不知道呢。”
　　女孩越听越糊涂，“刘婶，我爹要相看啥呀，俺没听他说啊。”
　　“哎呀，还能是啥啊，傻闺女，当然是相看女人啦。”妇人眉飞色舞地说道，“这不是前几天你刘叔正好要进城嘛，半路就遇见你爹了a。瞧见那专门给人拉媒牵线的张媒婆，正和你爹在那说这事呢。”
　　女人说着呵呵地笑，“你刘叔就凑过去听了一嘴。说是那女的今年才二十三，是个水嫩嫩的新寡妇。”刘婶子说着还左右瞧了瞧，才趴在李小翠耳边长舌道，“说她带着个几岁的男孩，这你爹要是娶了个   这么年轻的人儿啊，来年指定就能给你添个弟弟啦，哈哈哈……”
　　李小翠从头到尾一声没吭，她紧紧地抿着唇，小脸煞白，看着妇人一张一合的嘴，她脑子里嗡嗡嗡地响个不停……
　　几句话打发了长舌妇人，女孩拎着桶转身就往家走。到了家，她扔了桶就坐在门边上，呆楞了半天。
　　是，她爹辛苦。自从她四岁没了娘开始，男人就守着她们姐俩过日子。
　　今年李有庆三十五了，在村里农家汉子里头，也确实不算年轻了，还带着个她，这么个未出嫁的拖油瓶女儿，家里连亩薄田也没有，要不是他会这把狩猎的手艺，真的是不好找了。
　　二十三，水嫩嫩的寡妇，生个弟弟……这些词，在李小翠脑子里一直来来去去翻腾着。翻得她情绪几乎要奔溃，好半天感觉脸上被风吹得发痒，一摸，才发现是眼泪珠子。
　　怪不得这次进山不让她跟着，怪不得哄她说，回来去县城里给她买花糕，怪不得，怪不得……那哪里是去给她买糕吃的？那根本就是想借着进山做记号，去县城相看女人的！！
　　一种掺杂着被亲情的背叛，和被“恋人”抛弃的混乱感情，汹涌地朝着李小翠袭来。才十二岁的她，因为自小跟着父亲生活，又偶然间，撞见父亲同姐姐的情事，让她对异性的感情产生了偏移，对父女的界限也跟着   变得越来越模糊。
　　可以说，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李小翠把女儿对父亲的崇拜和依赖、对男性的幻想和情爱，全都放在了李有庆一个人身上。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要离开父亲嫁人，她绝不会那样。但同样的，她也从未想过有一天，父亲会另娶别的女人，住进他们的家，还会……给她父亲生儿子。
　　是了，生儿子。这个话题在她对母亲模糊的印象中，她就隐约地记得，病重的母亲说过，没能给会狩猎手艺的父亲，生出个儿子来，她觉得特别对不起李有庆……
　　李家以狩猎为生，这门手艺是吃饭的本钱，但这门手艺也是女人做不了的活计，她和她姐都是女人，接不了她爹的手艺活……想到此，李小翠的心，更是绝望。
　　一个如花似玉又成熟丰满的……能生儿子又年轻的寡妇……这些她幻想出来的影子，搅得她痛苦万分。
　　女孩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阵发黑犯晕，她抓着门框缓了一会，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天都快暗了下来，她也就只是在一早吃了几口面条，就出门打算抓虾子给她爹烙饼，可现在……
　　李小翠苦笑了一下，拍了拍身上的灰，晃晃悠悠地往院里走去。她迷茫地四处看了看，突然之间，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心头空荡荡的，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第十五章 出事
　　一股繁杂到她自己都分不清的情绪，包裹住她，让女孩犹如落水般的窒息感，紧得她喘不上气来……抬眼看见围在栅栏里的几只鸡，小翠走了过去，蹲在地上，给盆里填满了饲料，“等姐再回来时，就能有好多鸡蛋吃了……”她喃喃自语地对着几只争食的母鸡说着话，满脸泪痕她却丝毫不知。
　　这些鸡，是前一阵子她和她爹去县里买的，专门生蛋的鸡。想着的就是她姐要生了，她想给她姐多攒些鸡蛋。村里的妇人都说，女人生孩子，是要吃鸡蛋的。她就想着，都给她姐留着……吃肉群.二三﹐灵﹀六ˇ九二 三九六﹀
　　此时此刻，她心绪难过到绝望，心眼也越想越窄。她琢磨着，她姐嫁人了，往后回娘家也是少数；她爹娶了别人，再生个男孩子，这个家以后也就不是她的了。哪家续了弦，最多余的都是原来留下来的儿女，就像她一样，是个多余……
　　李小翠对着一群鸡，又哭又笑的，她想她姐了，要是她姐在她身边多好啊。她对于李小红的感情，不亚于一个女儿对待母亲之情，甚至更甚。
　　“多余就不要了……”自言自语地起身擦干脸上的泪痕，女孩转身进了屋。她整理了一番屋内，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接着又打扫了一遍厨房，还把门口的柴都重新摆放妥当，小缸里存着一些小虾子，那是她昨天逮来存下的。李小翠看了看，眼泪又涌出来，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女孩抽泣了好半天，才去仓屋角落里，拎出半瓶去年剩下，驱蚊虫的农药瓶子。
　　“姐，俺……”刚一开口，李小翠就哭出声来，“俺，俺给你攒了好些个鸡蛋了，等你，等你回家就能看到……”女孩扯掉瓶口的塞子，一股呛人的气温喷涌出来，她低头看了看瓶口，“爹……，俺，俺，俺……”没读过什么书，让女孩所有的情绪，都拥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无处宣泄。
　　她懵懂的知道男情女爱，她明白婚丧嫁娶，她有七情六欲；但同时，她也模糊地知道，她和她爹，是不能像别的男女那般的生活在一起的。就像她姐，姑娘大了总不嫁人，要让人说闲话的。她这辈子，心尖上只放得下两个人，一个她姐一个她爹，就是女孩全部的情感寄托了。
　　如今，姐姐成家嫁人了，有自己的家和娃。她爹也马上就要娶亲了，会生自己的儿子。
　　而她，什么都没有，都没有了……
　　“爹，俺走了后，恁，恁就好好过日子……”女孩被绝望的情绪笼罩，举起瓶子放在嘴边……
　　此时的李有庆，正兴高采烈地往家里头赶。他背上背着根棍子，上面挂了几只活蹦乱跳的野兔和山鸡。
　　男人手里还拎着给女儿买的甜糕，腋窝里还夹着几尺花布。县里布铺的人说了，这布是洋人织的进口新花样，拢共就一匹。但太贵了，他买不起整匹，就用兜里所有的钱，扯了几尺。想着这马上要入秋了，给小女儿做个夹袄，这花样肯定好看。
　　大女儿他也惦记着呢，就琢磨着，过几日他要再进山一趟，猎个大兽换钱，再给大闺女和马上要出生的娃   多扯上几尺这进口的花布……左思右想地往家赶，进院时天刚擦黑。
　　“翠儿！”他边往下放东西，边喊了一声，“爹回来啦。”男人呵呵地笑着，这几日在林子里，他本来是想躲着点小闺女，免得自己身子憋得受罪，但没想到，刚进山他就想她想得不行。
　　从来没有过的情绪，抓紧了男人的心折磨他够呛。每晚睡觉他都能梦见   自家这个会“折腾人”的小东西，在他身子下抽泣……
　　“翠儿？”李有庆疑惑地又喊了声，夹着花布拿着甜糕往屋走，他这才突然发现，屋里居然没点灯，难道是睡了？那也不能这么早啊，难道是……
　　想到一个妙龄女孩孤身可能遭遇到的种种危险，男人此时就如同这世上所有父母一般地，心慌意乱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屋里头冲。
　　“翠儿，小翠，小……”屋里整洁干净，唯一就是地上躺着他心心念念的小女儿，身边是空了的农药瓶子……
　　“翠儿！！”李有庆大吼一声，扔了手里的东西，扑过去一把就抱起女儿，用手拍着她的脸颊呼喊她的名字，见没有反应，就慌乱地用手指按住她颈侧的动脉，感觉出微弱的跳动后，李有庆把女儿放在炕上，转身跑去厨屋里点火烧水，又翻出家里所有的肥皂来，在菜板上哐哐地剁碎后，舀出温热的水，把肥皂碎用水融化，端着跑进屋里。
　　“小翠，小翠……”男人抱起浑身瘫软的女孩，靠在自己怀里。他满头的汗珠，双手抖得不成样子，眼角通红，声音嘶哑地呼唤着女儿的名字，然后捏着她的嘴，一个劲地往里猛灌肥皂水。
　　几碗下肚，最后实在灌不下去了，李有庆就自己含着，然后嘴对嘴地强硬喂到女儿的嘴里，直到李小翠因为腹胀难受得嘤咛一声，有了反应，开始无知觉地来回折腾，抱着肚子翻腾哭闹，最后一歪头，哗哗哗地呕吐了出来……
　　如此反复的两三次后，女孩的呕吐物变得清澈了，浑身是汗几近虚脱，口中开始胡言乱语地嘟囔着话，男人这才抓起一条被单包裹住她，抱着就往县城里跑。
　　当李有庆跑到浑身湿透的到了县城里，敲开了诊所的大门，那人翻了翻李小翠的眼皮，又听说他已经给灌了肥皂水后，这才接下了这个病人。
　　号脉又开了催吐的草药，查看过呕吐物后，诊所郎中才慢悠悠地说道，“幸好是去年的药，量还不大。应是没啥大事了，但还是要休养个几天才能下地。”然后就给小翠另外又抓了草药回去吃，就让李有庆把人给带走了。
　　回家的路上，李小翠就已经醒了过来，可她始终不说一句话。到家就歪在炕上，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丫儿……”男人给她蒸了蛋羹，端过来想喂她，可却被女孩躲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