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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只是睡觉的关系
陆衡赔给林茉尔的内裤,跟她那天穿的还挺像,黑色牛奶丝材质,除却两条弧形挂饰,整体面料少而精,该露的都能露,不该露的虽然没露,却也在勾引人上手。
但同样是上手,林茉尔的做法与陆衡的做法可大不相同。她用那条内裤裹住手,又将手指探进了帐篷里肆意挑弄。这般行径,到底让陆衡受不住。
他把林茉尔一把推开,想要从这个该死的地方逃走。可林茉尔撞到了椅子,眼看就要摔到地上去,于是他赶忙又把她拉住。牢牢地把她圈在怀里后,他才松了口气。
“我还是得确认一下。”
林茉尔被抱得太紧,只留一双眼睛在外头。眼前的照片墙估摸有上百张照片,其中还有些个放相框里裱了起来。玻璃轻微反光,叫人看不清具体照片的内容,但岭中那亮蓝色校服倒是好认。她平视着照片墙,说起话来闷闷的。
“我果然还是得确认一下。”她又重复了一遍。
“嗯?”
陆衡把手松开,然后低头看向了林茉尔。林茉尔也仰头看他,这般看了好一会儿,才问:
“为什么删我?”
“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怕我吃了你吗?”
趁着陆衡放松警惕的功夫,林茉尔再次覆上了他的下体, “你怎么这么烫?”
隔着层薄薄的牛奶丝面料,她直接握住了那根有些可怖的肉柱。滚烫、坚硬,仅依靠触感,她就知道里头一定蓄满了欲望。她问陆衡为什么这么烫。陆衡虽然不答,但他身体却诚实得可怕。
“你抖什么?”
感受到陆衡的性器在手里跳,林茉尔突然觉得有些口渴。她舔舔嘴唇,又问:“既然不愿意和我有瓜葛,那为什么要去我家?”
“哪次?”陆衡哑声反问。
“在我家睡着那次。”
“我最开始找林叔买书……是差不多半年前的事情,只是恰好,他找到的时候你刚从京城回来了而已。”
“还内衣只是顺带?”
“嗯。”
“如果没有这件事,你会特地来还内衣吗?”
“我会寄给你。”
“为什么睡我床?”
“没印象,只记得醒来你就在我眼前了。”
“行。”
陆衡刚才那话有些绝情,但林茉尔却无甚所谓。说完,她手上动作突然放肆了不少,套弄速度也越来越快。
屋内随即充斥着某种水声,听起来黏了吧唧的。陆衡面色潮红,整个人像是要和下体一起发烧。一段时间的折磨之后,他脚下不免发软。他又倒退回吧台,半靠半坐在桌面上喘气。腿和腰使不上劲儿,身体便只依靠两只手来支撑,可他心痒得连指尖都在用力。
这样的姿势叫他止不住地抖,像马上要烧开的水壶。他想要开口,却只能咬着牙,好不容易才把句子讲全乎了。
“所、所以你、刚才、到底确认了什么?”
“别着急,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见马眼隐约渗出些液体来,林茉尔随手擦了擦。牛奶丝虽然质感滑腻,但比起皮肉还是有些粗糙。陆衡随她的动作轻哼一声,下身好像又因此涨大些,尤其是已经有些发紫的龟头。
意识逐渐消散,他勉强用手肘抵着桌面,整个人好似要滑落到地上去。林茉尔用他给她买的内裤揉搓龟头,揉得他溃不成军。扑通一声,他终于坐到了地上。林茉尔也随他蹲下,然后狠狠地摁住马眼。
“这么喜欢和我做吗?”她问。
“嗯……嗯!”
一道极度压抑的闷哼过后,林茉尔只觉得手上一湿。她低头看去,发现内裤上已经沾满了精液,那乳白色浓稠,被黑色衬得尤其明显,轻轻一捏,就会从孔洞里溢出来,真不知道射了多少出来。
“你这人真是口是心非。”
话音落地,陆衡突然发力,把林茉尔按倒在了地上。他钳住她手腕的手仿佛注了铅,使她像堕入大海的船锚,越挣扎越深陷。他只需要跪在她腿间,就可以让她双腿分得很开,俯身而下时,她周遭只剩下一股浓烈的雄性气息。 那味道像是有催情的作用,所以林茉尔刻意放缓呼吸,以免被激素冲昏了头脑。更多类似文章:jizai9.com
“一起睡觉的关系而已,真不知道你在别扭些什么。我的耐心实在有限,你如果再不愿意,我也懒得再在你身上花、”
她还没说完,陆衡便吻了上来。
(二十七)回家再做好不好
其他男人在这方面的悟性如何林茉尔不知道,但是陆衡这人,绝对是一点就通。
他俯下身来的刹那,一道微热的呼吸也一并洒在了林茉尔的脸上。她抬起眼来,想要看清他的表情,想要以此剖析他的情绪,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的吻就先一步到达。
他像头初出茅庐的幼虎,对长辈专门为他准备的猎物龇牙咧嘴,然后又用从长辈身上学来的本能地撕咬,好装出副独当一面的模样。
接触、舔舐、吮吸、再到咬上她的嘴唇时,他身上莫名带着股狠劲。明明闭着眼睛,明明不敢用力,但就是能让人觉得他在生气,在发泄。
除却黑之外看不到任何,肺里空气眼看着就要耗尽,林茉尔想要将手抽出来,想要将陆衡推开,想要说话想要确认,但是怎么都无法挣脱。
那种被重物压在身上的感觉叫她在绝望和欲望中反复横跳,身体本能地要抗拒,但意识又在叫嚣着接受。明明没有喝酒,却好像喝醉的一样,有些失控,也有些上头。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她已经有些沉醉在这种矛盾之中时,陆衡终于放过了她。也是这时,她才终于看清了他的表情。
耳边除了喘息声再没有其他,这条街最为吵闹的时点好像已经过去,灯从窗外打进来,斜斜地落在陆衡的身上。他头发多而细,所以轻而易举地就裹上了月光,睫毛倒影也拉得很长,衬得整个人叁分忧郁。
与林茉尔一样,陆衡也因为刚才的吻而缺氧。他张口呼吸,这样喘了一会儿才用袖子擦了擦嘴。而后他又撑起身子来,想要就这样抽身,就像他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桌椅摩擦地面的声音传来,眼前亦忽地亮起,在陆衡想要离开的时候,林茉尔病急乱投医地勾住了他的手。
她嘴巴被吻得通红,那股红甚至往身上蔓延的架势,一双眼睛也含着渴望,像是嗷嗷待哺的幼崽。她用食指勾住陆衡的小指,看他没有任何反应又稍微使劲,把他往下拉了拉。
她没有把握他会妥协于她,可哪怕概率微乎其微,她也将意思抛了出来。
一阵风来得突然,把窗户和门都拍得哐哐作响,专属夜间的凉意也姗姗来迟,风渗透进来的瞬间,地板好像骤然凉了几个度。在林茉尔被冷得有些打颤的时候,陆衡终于有了动作。他把林茉尔从地上拉起,然后顺势把她抱了起来。
“你的手!”
想到这人今天姑且吊了几瓶水,即便那针孔可能早已愈合,但林茉尔还是忍不住说他一句。
但陆衡倒好。他直接把碍事的椅子踢开,也省略了锁门环节,整个人像是憋着股气。他本不想说话,实在拗不过林茉尔时才开了口。
“回家好不好。”
他说话声音很温柔,话里也有些恳求。
在刚才那番纠缠下,他的头发和衣服早已没了形状,裤子拉得潦草,内裤也隐约露出来一部分,看起来很是狼狈。相互接触的皮肤有些粘腻,眼下更是挂着两道乌青,双眼皮都因为疲惫而多了几条褶。林茉尔看到这里,竟突然生出股抱歉来。
她张张口想要让他放自己下来,可还没说出口就又听见他道。
“我们回家再做好不好。”
仿佛存在BUG但依旧成功运行的程序,人类大多数时候都可以选择冷静与理性,而七宗罪的存在却提醒着人类,在任何时候都深思熟虑不过是奢望。陆衡本就不是圣人,又在林茉尔那般勾引下,被色欲裹挟也不足为奇。
还是那个玄关,还是那个鞋柜,还是那个沙发,还是那个地方。陆衡将林茉尔直接了带进浴室。像是想要冲洗所有污浊一样,他自作主张地把花洒打开,任凭彼此被打湿。
“现在不冷了吧?”
这问题让林茉尔不免疑惑,“我都欲火焚身了你问我冷不冷。”
话音落地,陆衡眼里闪过丝笑意。他把上衣脱下,然后又把手放到林茉尔身上。林茉尔十分配合地举起手来,从行为就透着股急色劲。
等到把魔爪伸向内裤时,陆衡动作突然变得有些慢。林茉尔见状,又忍不住打趣。
“不想脱就别脱了”她扬起嘴角来,然后用手环住陆衡的脖子,“我看你就是喜欢我穿着内裤。”
“......”
陆衡不否认也不肯定,只拍拍她的腿,让她把脚抬起来,如此才把已经被打湿的内裤给脱了下来。
温度逐渐升高,浴室内飘着股雾气。雾气为镜子盖上层纱,让二人只能透过彼此的眼睛看到自己,赤条条的、干净纯粹的。陆衡挤出几泵洗发水来,颇为自然地给林茉尔揉起了头发。林茉尔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问:
“你买了几条?只有一条吗?”
陆衡动作不停,但眼睛却忍不住往下看。他眨眨眼,答:“还有好几条。”
“为什么买这么多?”林茉尔有些吃惊。
“因为想找到一模一样的。”
“你个变态。”
这话从字面意义上来看是骂人,但林茉尔说得万分娇嗔,一颦一笑都在勾人。陆衡看得喉结微动,下体自然愈发高昂。
这下子,猴急的便从一个人成了两个人。
赤脚踏上木地板,在上头留下一堆杂乱的印记。从柜子里翻出套子并戴上后,陆衡就地把林茉尔翻了个面。
柜子很大很高,里面除了计生用品外,不知道还放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林茉尔用手扒着玻璃,目光扫过里头摆着的书,又透过书背后的镜子看到某人努力寻找入口的样子。
天杀的 林茉尔欲望猛地抬头。她抬起屁股来,又在将陆衡的局促和渴望收入眼底后,用手把那处直接掰开。
淫水泛滥成灾,原本紧闭的小孔也因此微微张开,陆衡借助镜子与林茉尔目光相接。在林茉尔伸出舌头舔舐嘴唇时,他终于一个挺腰,将自己完完全全地送了进去。
(二十八)是甜的真是甜的
虽是主动邀请,但林茉尔怎么都没想到这人能一下子顶到底。她哼唧一声,手肘随即抵住了玻璃,后又不自觉地拱起背来,叫陆衡直接滑了出来。
箍住腰的手忽然松开,人却没有撤退的打算。她低头看看那手,一二三四,这般数着上头泛起的青筋,想着里头缓慢流淌的血液,思绪一时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
从浴室带出来的热气还没散,蒸得二人皮肤都有些发红。趁着林茉尔分神的功夫,陆衡再次覆上她那粉嫩饱满的臀瓣。她身体微颤,后非常配合地把腰压下去,好叫他顺利顶进去。
像是熟得恰到好处的水蜜桃,轻轻一蹭就能挤出汪水来,在顶端被含住的刹那,陆衡忍不住发出声低吟。林茉尔从镜子偷窥,窥探他轻蹙的眉头与迷离的眼神,从中获得了些难以言状的快感。
陆衡没再往里,好似走到这一步已花光了所有力气,林茉尔却食髓知味。她主动往后,一寸一寸地将陆衡吃下,同时还不忘打量他的表情。
斗转星移白驹过隙,在之前的二十六年人生里,陆衡自认从未这般赤裸过。这种从情绪到意识的刨析,比脱光了面对面赤裸多了,也色情多了。
汁水多得要把他淹没,稍微用点力就能叫他滑到尽头,可林茉尔偏偏不疾不徐。她扭着腰往后,同时直勾勾地盯着他。他一皱眉她就停,他一咽唾沫她就动,根本没打算让他喘气。
他不知道她是否有快感,他自己反正是忍得辛苦,把住她臀瓣的手也不禁用力。眼前好像白花花的一片,是他用力掐住臀肉的颜色,也是穴口被他撑开的颜色。
她大约是被他扯着了,摇摇屁股不愿再进去,里头还时不时地夹他,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顶端好似顶到尽头,可毛发略微扎人的触感仍未来临,想到那玩意儿还有一段晾在外头,林茉尔突然生了些许犹豫。她上次是自己骑,吃多少剩多少都在眼里,总不至于这般不安。
如此,她干脆弓起背来,就着前半段吞吐。进去时含住那肉柱扭动,毫无章法地摩擦某处,抽离时又有意收紧,以防其再次滑落,这般几十个来回,倒也得了不少趣味。
动作明明不大,但她也累得够呛。腰酸小腹更酸,她把额头抵在玻璃上,停下动作用嘴呼吸。她张开嘴来大口呼吸,下身也跟着一张一翕,终叫陆衡受不住。
头发本就没干,经过方才那场折磨,简直与刚从水里出来无异。在汗水落进眼睛之前,陆衡松开了手。他抬起手臂擦汗,后忽地将林茉尔拉了起来。
几乎同时,他就这么钻进了她的深处。他不顾她的惊呼,扣住她肩膀横冲直撞。她尖叫、颤抖、收紧,在某一瞬间全身发软,后直接双膝跪地。他顺势伏在她背上鼓动,红了眼似的往里撞。
里头水汪汪的、又热乎乎的,伴随快速进出的动作,她的汁水被他捣弄得愈来愈多。终于,在一次穿透灵魂的顶送之后,他突然从中退了出来。身下的人儿不满地嗯了一声,尾音婉转语气娇嗔,听得他脑子一热。
小孔突然被某种柔软无骨的东西包裹,那足以渗透血与肉的侵入让林茉尔招架不住。她把手往后伸,想要将陆衡推开,想要将自己解救出来,却反被他钳住手腕。她无助地摇头,边摇头边说脏。
“别、嗯...脏......嗯!”
某人嘴上抗拒,身体倒是不会撒谎。在异常猛烈的攻势下,林茉尔直接躺到了地上。她先是将屁股抬起,而后又把双腿张开,好让陆衡更好地进入。
陆衡双眼紧闭,像刚从肚子里掉出来的幼崽,本能地吮吸与品味。在将最后一滴汁水榨干后,他用吻摸索往上,途径双峰来到她的唇边。
她偏过头去躲避他的吻,他追她逃,她逃他追。
“脏。”她说。
“不脏。”他反驳。
“我不信。”
“不信你尝尝。”
他说完就含住了她的唇,舌头抵开她的齿缝往里钻。他裹住她的舌头用力一吸,在二人都晕晕乎乎的时候再次开口。
“你看吧。”
见她睁眼看向他,他接着又道, “是甜的对吧。”
陆衡眼尾夹春嘴角上扬,面上隐约有些醉意,莫名其妙没有由头的醉意。林茉尔看得有些痴,手不知不觉地就抬了起来。她用指腹摩挲他的脸颊,又撩开他额前湿发,轻轻覆上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疤。
好奇与心疼交杂的眼神叫陆衡微微愣神。紧接着,一股暖意席卷他全身。他环过她的脊背,想要紧紧地抱住她,可掌下的冰凉触感让他不免心惊。
他一边埋怨自己的粗心,一边将她抱了起来。她有些摇摇欲坠,故而手脚并用地缠住了他。
他们就这么走到了床边,然后滚到了床上。他勾住她左腿,俯下身将自己送了进去。她捧着他的脸,好叫他们看见彼此的表情。他下体进进出出,她上身起起伏伏。
忘情交融之际,她问他的疤从哪里来,问他当时痛不痛,他却答非所问。
汗水不可控制地落在她身上时,他再次低头吻住了她,同时答:“甜的,是甜的。”
(二十九)馋了吃了上瘾了
林茉尔听不懂陆衡在说什么,她只觉得她要疯了。
陆衡那东西很翘,翘得不多不少刚刚好,进出之间总能擦过某处。那地方每每被刺激都能立刻拨弄她神经,涨涨的、酸酸的、酸涩之后又是股暖意,真是要把她逼疯了。
她紧紧抱着他的脖子,手指没进他的发丝,指下满是黏腻湿润的触感。汗水甩到她脸上,让她根本睁不开眼睛。后来她干脆闭上眼,用有些发干的嗓子催促他加快速度。
陆衡得令,操穴操得愈发狠厉,入到尽头又退到尽头,几乎是用凿的,把她撞得灵魂出窍。
明明是深夜,但她眼前却一片白,意识被撕碎感觉在堆迭,顶到尽头的胀,快速退出去的痒,穴口被撕扯的痛,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热。喘息呻吟声之中,好像还夹杂着水声,水频频被带出来,沾得下头哪儿哪儿都是,陆衡动作又带风,弄得她股间冰冰凉凉。
她把他的脑袋抬起来,夸他真厉害,他听得面不改色,操弄的力道却暴露了情绪。他动作又快又深又重,这般几个回合下来,她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陆衡埋头苦干,干得林茉尔脑子发懵。为了更好地进出,他直接压到了她身上,仿佛连体婴般与她紧密贴合。他几乎把她奶子给压平,她好像有些喘不过气来。可即便如此,她依旧努力抬高屁股方便他抽插。
里头被操得软烂,尽根没入已非难事,他咬牙起身,用手撑着床铺,将她从窒息中解救了出来。
在重新获得空气的那刻,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紧紧裹着他的甬道也随之舒展开来。他同时顶进去,然后便来到了一个从未到达过的地方。
他只觉得自己被吸住了,吸得他大脑空空天灵盖发麻。像开瓶盖似的,他废力把自己抽出来,然后找准位置再次插了进去。一次两次三次,把身下的人儿撞得咿呀乱叫。
如此反复,像是根本不知疲倦。林茉尔失控地尖叫,抽搐着在陆衡身上留了几道抓痕。陆衡将自己送进了她的最深处,摁住她的腰释放了出来。
那张嘎吱作响的床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木架床。床很大垫子很软,在上头打滚都绰绰有余。林茉尔把压在身上的男人推开,扯来被子擦了擦脸上的汗。费力睁开眼,她的目光从陆衡挪到了窗外。
窗外的夜很深也很安静,除却彼此的喘息再没有其他。她把被子盖到身上眯了一会儿,休息了差不多才爬起来。陆衡被她的动作惊醒,跟在她的后边去了浴室。
从浴室出来,一片狼藉的客厅印入眼帘。林茉尔把衣服收进臂弯,集中到一处穿了起来。等到穿戴整齐后,她又寻来了手机。
不多时,她收到了消息提示。她随意扫了眼,见是陆衡发来的验证消息。她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他则撇开脑袋故作不见, 在二人沉默的时间里,林茉尔走到了陆衡跟前。她拍拍他,示意他检查下后面。他往屁股后头一摸,发现她口袋里的东西都在他后头。
他把东西都递给了她,看着她将小票收据之类的杂物分出来,又放回茶几上。他定睛一看,见票据里藏着张名片,名片上写着【欢喜】二字,地点是岭城另一处商业区,也是省城人扎堆的地方。
“你知道这家店?”
许是看到他将注意力放到了名片上,她出声询问。
他点点头,答:“我认识这家店的老板。”
“早知你认识,就让你帮我介绍介绍了。”她看看时间,然后突然垮起张脸来,“我明早还得去面试呢,可都这个点了,我怕是床还没捂热就要起了。”
“......”
“怎么?陆老板后悔没要我了?”
“我这儿的工作不适合你。”
“小看我?熬夜我最在行了。”
“不只是熬夜。”他摇摇脑袋,“油烟二手烟、身上臭得发酸的客人、桌上地上的呕吐物、喝醉了之后还会打架、警察时不时地到访,偶尔还能碰上些个违法分子...”
“你看上去很乐在其中嘛。”
话里虽然嫌弃,林茉尔却发现陆衡在笑。
他下头随便抓了条裤子,上身则光秃秃的。他的肌肉线条很漂亮,平时肯定没少锻炼,配上腰侧几道红彤彤的抓痕,看得她有些口渴。
又是生病又是上床,今天发生的一切几乎掏空了他。他忙着靠在沙发上喘气,根本顾不上笑,但好在五官生得浓,仅依靠微微弯曲的眉眼,便能传出几分笑意来。
这份日夜颠倒的工作对他而言,倒像是良药。
“真好啊。”
林茉尔说罢,把剩下的东西都塞进了口袋里。她不等陆衡说话便走到了阳台,往外看了看,才又折返到门口。
陆衡随后来到玄关,看着她穿鞋,再看着她扭开门把手,中途一个字都没说。
她看不得他那低气压的样子,便大发慈悲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他却得寸进尺,伸手紧紧环住她的腰,然后一点一点地把她肺里的空气蚕食殆尽。这般不知吻了多久,等到她双腿发软,他才放过了她。
“完蛋了。”她说。
“我迟早有一天得死在你这人身上。”她又道。
(三十)因为蛋糕很好吃
林茉尔回到家时已过了零点,整个小楼只剩下走廊灯,显然是特地给她留的。她猫着身子上楼,踏入客厅后更是踮起了脚来,唯恐吵醒睡在沙发上的父亲。
父亲说什么不愿意让大姑在外头租房子,抱起被子在客厅扎了根,现下正鼾声连天睡意酣然。
林茉尔蹑手蹑脚地收了些干净衣服才回到了房间里。一番洗漱之后,她终于和家人们一道进入了梦乡。
好似只一眨眼的功夫,闹钟便猛地响起,将她从梦里拉了出来。她挣扎着要起床,但屡战屡败。她仰头瞥了眼窗外,见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压在身上的石头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简单洗了个醒神澡后,她挑了身灰色西装穿在身上,外套袖子稍稍挽起,露出里头清新漂亮的蓝色内衬。虽说是西装,但她今天这身偏休闲,加上内搭的白色T恤,不会过分正式也绝不会轻率,有股子折中的重视在。
父亲知道她要去面试,本想开车送她一程,她摇摇头,决定自己骑小电驴去。工作日上午,路边车不多行人也不多,外加一路绿灯畅通无阻,她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岭城原本只有一处商业区,陆衡餐馆所在的金带路便在其中,不过后来建了高铁站,省城人与外省人跟着游客来,又在城的另一边开拓了个新商业区,也就是她现在所在的地方。
这里从装修到店铺都是大都市的风格,所以很受年轻人的喜欢。不过有优点就有缺点,这地方弯弯绕绕的,让她实在找不到面试的地方。
许是看她一脸懵,一辆小轿车停在了她旁边。车窗摇下,司机是个年轻男人。他探出脑袋问:“你是迷路了吗?”
她抿抿嘴,作出副认真思考的样子才道,“我在寻思,寻思着要怎么穿过这面墙到对面去。”
男人闻言,轻笑出声。他好脾气地告诉她要怎么走,说到后头干脆让她跟在自己后头。她赶忙赶上,在临近目的地的路口才跟他道了别。
虽然只是一面墙的距离,却让她饶了一大圈。看时间刚刚好,她小跑着往店里走,后迎面碰上了负责面试她的店长。
店长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黑色头发到肩膀,鼻子上架着个黑框眼镜,背后的眼睛圆圆的,看起来很是明事理。她招呼林茉尔往角落坐,与客人拉开了些距离。
这店不在林茉尔上次投简历的范围内,面试也是莫名其妙约上的,所以她是带着简历来的。
店长接过简历,看得她一下皱眉一下点头的。这般看了估摸十分钟,她才放下简历看向林茉尔,道:“你这个学历来做咖啡店店员,实在是有些浪费了。”
听出店长话里的劝退意味,林茉尔垂眼思索数秒,答:“不瞒您说,我之前投的简历,大多都因为这个原因而被退了回来。”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与你更加对口的工作呢?比如岭城日报什么的。”
“因为我想转职。”
“原来是这样。”店长点点头,转而又道:“那方便问一下你辞职的原因吗?”
林茉尔对上店长的视线,透过镜片看到了背后的探究。她知道这个问题肯定绕不过,所以一早便准备了说辞。 “从毕业到前几个月,我在上家待了大约四、五个年头。我开始负责传统媒体板块,但后来新媒体势头猛,公司重心便渐渐偏移,再后来,我的部门干脆就没了。”
见林茉尔顿了顿,店长接过了话茬儿:“所以你是因为没了工作被迫辞职的?”
“也不是。”林茉尔无奈地笑笑,“我后来去了自媒体部门负责策划,这样工作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几乎要把身体给搞垮了。我想着身体重要,所以就辞职了。”
“我也有朋友在这个行业工作,整天有了上顿没下顿的。她后来啊,也因为身体不好辞了职,跟你的情况一模一样。”
话说到这里,基本算是打开了局面,店长接着把话引到了工作内容上,大体的态度是只要愿意学就好。林茉尔本就学得快,光是用听的,就捋清了大致内容。
对此,店长很是满意。她本想就这么结束今天的面试,并让林茉尔改天来上班,怎料桌上的简历被人拿了起来。
店长和林茉尔一同抬头,看清来人时反应各异。店长先是一愣,然后赶忙将位置让了出来,林茉尔则有些惊讶,反应过来后才笑着同那人点了点头。
“嗯?老板你们......认识吗?”店长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林茉尔听说这人是老板,脸上笑容一僵。她眨眨眼,把姿势摆了摆正,随后便听见那人问:
“你,为什么想来这里工作?”
闻言,她再次抬眼,随后将目光落在了老板的身上。第一眼,她只觉得他生得清汤寡水,第二眼,又觉得好似清风拂面,她嗅着空气里的那股淡香,笑答:“因为贵店的蛋糕很好吃。”
(三十一)可别是牛鬼蛇神
林茉尔说的倒是大实话。她确实是因为这家店的蛋糕好吃,才留意了挂在店内的招聘信息。只是她没想到,这蛋糕竟然是老板大老远从省城订来的。
咖啡店的工作并不难,从第一天上班开始算,她花了不到一周就把工作掌握得七七八八,其中便包括订蛋糕的活。只是岭城天气预报经常不准,刮风下雨天里路上又难免耽误,所以蛋糕来的时间总难以把握,这样不仅赚不了什么钱,还经常要倒贴些钱。
她问老板为什么。
他说巧了,他也喜欢吃。
她心想怪不得,怪不得这人这么痛快得要了她。
算算时间,今天正好是上次订的蛋糕送到岭城的日子,可外头的雨偏偏又急又大,一直到午后都没有停下来的迹象。雨水在玻璃墙上架起面瀑布,哗啦啦地往下流,把天与地都染得雾蒙蒙的。
林茉尔隔着水帘往外望,一望就是好些时候。
店里忙时会有两人看店,一个负责前台招待一个负责后台出品,闲来便只分得一人。她虽是新来的,但店长看她能干很快就放了手。真要算起来,今天是她第一次独自看店,好在雨下得大,上午愣是只来了三位客人,而且无一不是外带的单子,如此倒也不难应付。
门口铃铛挂坠响起时,她刚想闭上眼睛眯觉。听到铃铃铛铛的声音,她猛地睁开眼来。
她原以为来的是送蛋糕的人,没想到是淋成了落汤鸡的小鱼。小鱼头发衣服已湿了大半,一瞬便把门口地毯浸成了深色,又耷拉着个脑袋,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是我没收到信息还是你压根儿没发?你来之前咋不告诉我一声?问题是你来早了,蛋糕现在都还没到呢。”林茉尔赶忙跑到门口,边帮小鱼包伞边道。
话音落地,小鱼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伸手把林茉尔紧紧抱住,脸埋在暖呼呼的衣服里,哭得泪水雨水不分的。
林茉尔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她哄小孩儿似地拍拍小鱼的背,“不就是个蛋糕吗于迟迟,能不能有点出息?”
小鱼揪着林茉尔的衣服,闷闷地开口:“我今天就指着这口,结果还是吃不上。”
林茉尔帮小鱼擦擦头发上的水,“要不要来杯可可,菜单上没有,平时可喝不着。”
雨天人流稀少,大多档口都没两个客人。空调呼呼地往外吹风,风在小鱼身上一吹,叫她在沙发上缩成一团。她把自己包在林茉尔的外套里,额前留着几缕碎发,发丝贴在脸颊上,整个人显得好不可怜。
不多时,林茉尔端着热可可来,她半杯下肚,身体这才暖和了些。她知道小鱼心里有事,但小鱼不说,她便也不问。她们就这么看着外头的雨,看雨落下又扬起,看路人被疾驰而过的车溅湿,然后指着车尾大骂。
“没长眼睛是不是?!”
小鱼捏着嗓子,替路人把话骂了出来。林茉尔闻声偏头,见她情绪消化得差不多,便轻轻松了口气,眼里也不知不觉地染了笑意。
“还笑呢。”小鱼抿了一口可可,转而又问,“等下的饭局你打算怎么办?”
“就正常吃呗。”
“这两家人一起吃饭,主角可不是你,你如果搁那儿闷头吃,再抬头说不定就被卖掉了。”
“有我妈在,我爸哪儿敢就这么把我卖了。”
“万一那人真是个优秀的,你妈也看顺眼了咋办?”
“你别看我妈那样,她眼光可高着呢。”
“最好是。”
小鱼刚说完,店门前便停了辆车。
林茉尔觉得那车有些眼熟,便主动迎了上去。等她走到店门口时,一个男人从车里走了出来。她定睛一看,发现是自面试那日后,便再没见过的老板。
白衣配长裤,领口扣子敞开,露出一大块冷白皮肤,裤腿压着鞋面,不一会儿便沾了雨水。他撑着伞来到副驾驶,从里头把蛋糕拿到了手里,抬眼便见林茉尔站在门前。
“今天店里就你一个人吗?”
“嗯。”林茉尔点点头,“今天怎么是老板亲自来送?”
“有事去了趟省城,就顺便把东西带过来了,就是路上雨大耽误了时间。”
老板说完,径直往后厨走。他本想把蛋糕冻到冰箱里,犹豫了片刻后,直接动手分了起来。
林茉尔自不必说,小鱼是熟客又是唯一在场的客人,所以也美滋滋地分了几块,每个味道都有,还没花一分钱。
“老板大气!”小鱼笑着夸。
“老板大气。”林茉尔也附和。
蛋糕本就过不了夜,老板看下雨耽误了时间,干脆分了送朋友和熟客,这样也不算白费了功夫。
林茉尔帮老板把蛋糕单独包装了起来,后来又帮着把东西放进车里。老板让她赶紧进屋别淋了雨。她罔若未闻,愣是把东西都安置好才走回去,做出了副好好员工模样。
看豪车消失在转角,小鱼终于没忍不住,小声夸了句帅。林茉尔白了她一眼,骂她颜狗一个。小鱼不服气,反呛她五十步笑百步。说完,二人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她们聊着聊着,天色逐渐暗下来,雨也跟着小了不少,再过了一会儿干脆便停了。看今天没什么客人,林茉尔提早进入了收尾工作,等到该关门时,已收拾得差不多了。把门锁上后,她们慢慢往大街上走,刚走没一会儿,又聊到了等下的饭局。
“你就打算这么去?”小鱼语气万分嫌弃。
林茉尔低头看看自己,实在是没瞧出来哪里有问题,“怎么?难不成我还得穿件礼服去?他也配?”
小鱼眯眼看向林茉尔,“你就不怕那陈老二真是个金龟婿?”
林茉尔无奈扶额,“他不是什么牛鬼蛇神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三十二)倒和她一样会装
今晚的饭局订在了岭城某家大酒店里。
这地方九十年代便开业迎客,至今也算三十年屹立不倒。它内部装潢走的高调奢华风,又是大理石地砖又是水晶吊灯,生怕客人看不出来这一砖一瓦都花了大价钱。因着这层原因,客人们来时也总会打扮得体面些。
故而在林茉尔踩上大堂地毯的刹那,周围人忍不住用余光看向她。她迎着目光站了一会儿,才低头看了眼自己鞋上的泥。而后,她十分厚脸皮地蹭了些泥巴下来,便按着地址往二楼餐厅去了。
母亲今晨曾叮嘱,让她好好打扮打扮自己。她本也是这么打算的,奈何今天这雨来得又大又急。所以她思前想后,还是将裙子和高跟鞋换下,穿上了平日里的通勤打扮。
二楼餐厅包厢众多,弯弯绕绕的,实在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服务员看林茉尔时而低头看手机,时而仰头看门牌,一副找不见地方的样子,便十分热情地迎上前来,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翡翠轩......”
只是,这个名字似乎超出了服务员的认知范围。他看着林茉尔的手机屏幕自言自语,又转转眼睛想了想,才说帮她问问领班。
领班是个十分干练的中年女人,脚踩高跟却健步如飞。听到服务员口中的包厢名,她不禁挑了挑眉,而后整个人都变得有些热络。
她领着林茉尔往包厢走,中间甚至几次想要接过她手中杂物。
林茉尔对此有些苦恼,好在很快便到了包厢前。领班替她把门推开,门的那头是一面古色古香的屏风。虽无法直接看到内部景象,但一道女声却从那头清晰地传来。
“呀,是茉茉来了吧?”
听到脚步声逐渐逼近,林茉尔赶忙调出个礼貌的微笑,而后便对上了张保养得当的脸。
那女人十分自来熟地挽住了林茉尔,才又将她往人前带。
首先入眼的是林家父母。见母亲在看到自己打扮时笑容一僵,林茉尔突然生了几分心虚。她扭头避开母亲的目光,张口就要同席上其余人打招呼,结果一抬眸,就是某个意料之外的人。
嵌在墙壁里灯带,用十分柔和的方式将整个房间照亮。灯光斜斜打在他脸上,仅配以几道自然阴影,便将其脸部线条勾勒得清楚。
一次两次三次,她总算是记住了这张脸。
这人生得寡淡,是转头便会被人抛在脑后的样貌,而这份寡淡,多半得归于他那白得吓人的肤色。不过仔细一看她才发现,他这张脸,倒是横竖挑不出毛病来。
这份注视仅持续了数秒,再然后,他们眼神无可避免地交汇。
瞬息之间,迷雾散尽。她本以为他会同她一般,不说目瞪口呆,至少也应该是有些意外的。但他却似笑非笑,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
她将他那副表情收进眼底,反复琢磨了一会儿,可惜尚未捋清楚前后,便有人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猛地回神,循声望去。发现说话人虽已人至中年,头顶却依旧乌黑浓密,加上眉眼清秀,一眼便知年轻时是个风流倜傥的。
“陈伯伯好。”
她先是笑着同陈父问了声好,然后又转头看向拉着自己的女人, “阿姨好。”
陈母听完,笑得合不拢嘴。她十分热情地拉着林茉尔入座,然后才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林茉尔被安排在了母亲旁边。席间,她静静地听着双方父母热聊,时而点点头回应,偶尔捂嘴笑笑,总之,有意无意地避着某人的视线。
“你今天怎么一声不吭的?”
“你也跟人家介绍介绍你自己啊!”
等到饭菜吃了大半,父母们不约而同地教训起了自家儿女。那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叫所有人都听见。
话音落地,二人终于再次将目光放到了彼此身上。
陈家与众多老岭城人一样,起初都是做渔业的,不过后来开了工厂,专门加工那些水产品销往外地,这才算是发了家。
陈伯伯有两任妻子,且与她们各有一个儿子。第一任妻子生的大儿子不爱读书,与杨澍可谓臭味相投,故而这二人也算交好过一段时间。就是后来不知为何闹掰了,再后来,陈老大便因为一些事儿进去了,听说还是杨澍亲自抓的。
小儿子,也就是陈老二本尊,是陈伯伯第二任妻子,也就是方才热情地将她领进房间的那个女人生的。
他从小和他哥哥反着长,性格文静擅长读书。他虽也爱和杨澍他们疯,但成绩依旧保持地很好。不过小学一毕业,他就被父亲送到国外去了。
她虽没有细细打听过,但学校是个好学校,专业也不是水专业,本科毕业后像是还读了个master,算得上没在国外长歪。加上他本就比她小上一两岁,这般想来,竟是一工作就上手家里生意当老板了。
怪不得身上一点班味都没有。
想着想着,林茉尔突然有些不爽。也是这时候,对面忽然传来声问好。她眨眨眼,好奇这人想说些什么。
“陈昭明。”他说。
许是看她表情平淡,他说完后又补了句,“天理昭昭的昭,明天的明,陈、昭、明。”
“林茉尔。”
停了大概一两秒,她又接着道,“茉莉的茉,不过尔尔的尔。很高兴认识你。”
对此,他表现得并不意外,只微微一笑,后回了她句同样的话。
双方父母看他们对彼此并不抵触,便眉开眼笑地聊了起来。中途时不时地扔来话题,好叫年轻人们彼此了解,殊不知二人已经在绿色软件中有来有回。
【厉害啊,你校QS这么前的吗?】
【还是钱花到位了】
林茉尔刚悄悄看完,对面又连着发了句, 【你简历不写的intj吗?】
【写你就信?】
回复完讯息后,林茉尔面不改色地吃了口饭。见碗中顿时空空如也,她伸手按住转盘,想要再夹点东西进碗里。
陈昭明见状,替她从对面一起用力,将菜转到了她面前来。瞥见父母们隐约停了筷,他们二人先是对视一眼,然后礼貌而疏离地同对方点点头。
“谢谢。”
“客气。”
(三十三)我要是你我就去
窗外渐渐暗下来,连带着暑气也渐渐消散,轻轻吸一口气,好像一天的疲惫都被赶干净了。
岭城盛产青色李子,直接吃又脆又甜,泡酒来又酸甜易入口,算得上本地一大特色。于是长辈们说到兴处,便不由得叫了些李子酒来。觥筹交错间,原本想说的与不想说的,都莫名其妙地说了出来。
林茉尔静静地听着长辈们讲话,一杯又一杯地将酒送进肚子里。
岭城有山有水,不仅渔业发达,饮料厂酿酒厂之类的也十分得多。其中具规模的,当属半山腰那间最大的李子酒厂。而那酒厂,正是陈家的营生,与老饮料厂争得死去活来的,也是面前这堆陈家人。
记得,陆衡说过,城里大大小小的餐馆,如今都已经换上了新厂商的豆奶。白驹过隙时过境迁,那玩意儿最早是老饮料厂做的,但现在都出自他们陈家的工厂。
那豆奶她喝过,比手里这李子酒差了不少。不过细细想来,老饮料厂的豆奶,她本来也算不上喜欢。
老的与新的,这家的与那家的,它们之间味道倒也不是不像,可就好似冬天的风和夏天的风,明明都是风,但就是哪儿哪儿都不一样。
酒杯落桌的刹那,她决定将这份不协调归于时间的刻度。
嗡——嗡—— 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发出一阵震动,她草草扫了一眼,见又是陈昭明发来的信息。
她少时喝不了酒,一口南北不分,两口昏天黑地,三口不知今夕何夕,不然也不会在高中毕业那会儿差点喝进医院。不过,谁都没有想到,大学外加社畜的这八年间,愣是给她练出了酒量来。
再次将杯中液体清空时,除却林父之外,桌上其他人都昏昏沉沉的,陈昭明更是跑到厕所吐了。
杯子刚清空,很快又被人满上,他抬眼一看,终于发现自家女儿还活蹦乱跳的。
“你什么时候这么会喝酒了?”林父皱着眉头问。
林茉尔仰头将酒喝尽,才开口:“还不是练出来的。”
林父撇撇嘴,“年纪轻轻的少喝点!”
说完,他便将服务员叫了进来想买单,怎料已经有人付这桌的钱了。他思前想后,断定是陈昭明那小子干的。
“这人刚刚路都走不稳,怎么还能拐着拐着去把单给买了?”
话虽如此,林父担心陈昭明倒在外头,还是让林茉尔出门去寻。结果该找的人没找到,还叫她意外碰见了个许久未见的人。
今天这饭一吃就是大半日,放眼望去,整个岭城皆已亮起。那人像是从夜里走出来,那身黑衣服与身后的夜几乎融为一体。
他生来叛逆,从长相到举止都是如此,后又因职业原因少不得穿西装打领带,如此一来,反有股斯文败类的味道。
他起初并没有看见她,走到近处才忽地脚下一顿。彼时她正被路人撞得身形一晃,等到站定时人已经来到了面前。
“嗯?”
见他神色略显意外,她眯着眼睛开口:“今天什么日子?竟把刘大律师吹回了岭城来?”
“吃个满月酒而已。”
“群里屁都不放一个,你这是想吃完就走?”
“是有这么个打算。”
“怂包。”
林茉尔话音刚落,这人便翻了个白眼。
“亦晨?”
身后突然有人打断了他们间的对话,她回头看去,发现来人是陈昭明。
他像是刚从厕所里出来,手臂上还挂着些水珠,衣服裤子也被浸湿了些。他虽面色酡红,但双目清明步伐稳健,与先前扶墙而出时已然判若两人,想必酒醒了大半。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而后便落到了别处。她顺势望去,刚好看见刘亦晨同他点了点头。
“你们认识?”
“我爸的公司之前出了些事,多亏了有亦晨帮忙。”
“哪里的话,我才该谢谢伯父,给我介绍了这么多案子。”
林茉尔点头作了然状,后偏头看向刘亦晨,“明天小鱼生日你记得吧?你既然回来了今天就别着急走,你如果能来,大家都会很高兴的。”
“……”
“小鱼是?”
刘亦晨沉默不语时,陈昭明突然接过了话茬儿。
林茉尔顺势笑了笑,答:“就是你今天在店里碰见的那个女孩。我们三个高中的时候经常一起玩,到现在也都是很好的朋友。”
林茉尔这冠冕堂皇的话,叫刘亦晨觉得有些好笑。他把散落下来的碎发往后一推,阴阳怪气地道:“得了吧,咱三都不知道多久没一起吃饭了。”
“你还有脸说?还不因为你刘大律师脚不沾地?”
“可别,你没被开的时候比我忙多了好不好?”
捕捉到某个字眼的刹那,陈昭明下意识地瞥了林茉尔一眼。
林茉尔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不显山露水。她微微停顿了几秒,才又把话题绕回了小鱼上。
她坦然地迎上陈昭明的双目,问:“明天要不要一起去?都是从小一起野大的人,有些你估计还认识呢。反正你暂时也要待在岭城,跟大家熟悉一下也没坏处。”
“噢、好啊,我明天刚好有空。”陈昭明有些受宠若惊。
三人紧接着又寒暄了几句。说完,刘亦晨便着急要走。林茉尔一问,才知道这人还是打算今晚就回省城去。临别时,她忍不住叫住了步履匆匆的刘亦晨。
刘亦晨回望于她,等待着她的下文。她略带思索,才又开口:“我要是你,明天这生日party我一定会去。”
(三十四)这不就是相亲嘛
次日上午,天气大晴 与天空一起放晴的,还有小鱼的心情。
小鱼一早便来到了林茉尔的家里,想借林茉尔的衣柜来一番华丽变身。心有灵犀似的,林茉尔今年为她准备的生日礼物,正好是一条漂亮的小裙子。
那牌子近几年走出了国门,被某个外国大牌在红毯上遛了遛,知名度提升的同时,价格也跟着水涨船高。正因如此,小鱼之前念叨了好几次要买,但思来想去,一直没能下得了手。
想着这人马上要结婚,又仗着自己手里有些积蓄,林茉尔大手一挥,直接跳过入门款给她买了某件礼服款。
小鱼接过礼物的时候,忍不住鼻涕眼泪一把流,搞得林茉尔肩头一阵湿润。等她平复好心情,林茉尔把她往自己房间里推,说要帮她好好打扮一番。
化好妆梳好头后,二人终于进入正题。小鱼把裙子铺在林茉尔床上看了好一会儿,才把裙子往身上套,边套边美滋滋地道:“你小子就等着吧!等我发达了,肯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得了吧你,这话从初中说到现在。可这么多年了,别说游艇了,我连个男模都没见着。”
“你又不缺男、”
小鱼话还没说完,便跟随林茉尔的指挥大吸一口气。林茉尔抓准时机,终于是把拉链给拉到了尽头。
那裙子腰部剪裁极其贴合腰线,多一点肉塞不下,少一点肉撑不起,所以小鱼只能吐泡泡似地呼吸。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会儿摸摸胸前的立体蝴蝶结,一会儿侧过身去看自己无中生有的胸部,嘴角一直就没下来过。
“我这样会不会太隆重了?”
开心没多久,小鱼忽然瘪瘪嘴。她怕自己这么在外头走,会被别人说是丑小鸭装天鹅,癞蛤蟆装公主。结果林茉尔直接给她变出了个王冠来,还说她他妈的就是公主。
话糙感情不糙。
某人自然感动得一塌糊涂。
经过林茉尔之前的通风报信,小鱼今天这生日party,是按照单身派对的规模准备的。地点是某个一晚上比酒店还贵的别墅民宿,里头该有的设备都有,足够大家玩上一整天。
踏进院子的那一刻,小鱼的头顶忽地下了阵礼花雨。林茉尔虽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礼炮吓得一激灵。
罪魁祸首杨澍看到这场景,别过身去捂嘴憋笑。
林茉尔听到笑声,立刻转头看向他。她本想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却意外看到了藏在人群中的陈昭明。
陈昭明今天穿了件蓝色斜条纹衬衫,一双小臂在夕阳下,像是连绒毛都看得清楚。见他同她挥了挥手,她便也把手抬了起来。
这架势把杨澍看得一愣一愣的。他顺着林茉尔的目光偏头,在看清陈昭明长相的瞬间表情一变。
林茉尔见陈昭明反应不对,才忽地想起某个关于陈家老大的传闻。
陈老大不比弟弟,那是读书读书不行,做生意做生意也不行,是岭城内外有名的小混子。杨澍儿时与他鬼混过一段时间,但高三突然洗心革面,沉淀一年后去了省城的警校,这在当时算得上是好去向。
可陈老大不知何为浪子回头,不仅没按老爸的安排上个大专,还整天仗着自家生意在岭城横行霸道,最后因为街头斗殴打死了个人,到现在都还在牢里蹲着。
这人啊,听说是杨澍亲手抓的。
当然,这些事情都是同龄人间在传。父辈们如何看,事实究竟如何,这一切还都是个问号。
最开始,林茉尔回想瞿姨为自己和陈昭明牵线的那个晚上,回想众人当时脸上的表情与杨澍的反应,猜测事实大约并非外头传的那样。只是二人现在的反应,又让她有些不确定了。
“你们已经见过了?”
杨澍突然开口,一句话同时问了林茉尔和陈昭明两人。
林茉尔随即从脑海中抽离出来,看着他的眼睛道:“昨天两家刚一起吃了饭。”
“什么什么?”
不等杨澍反应,他身后又蹿出个金毛小子。
那小子穿得像个大学生,行为举止也像个愣头青,说话时一惊一乍的,巴不得让所有人都听见。
“什么两家一起吃了饭?谁和谁?”
趁其他人还没聚到这里来,林茉尔转身就要走,结果就听见某人温声细语地开了口。
“我爸跟林伯伯关系好,他看林茉尔刚从外地回来,我也刚从国外回来,便攒了个局把两家人凑一起吃个了饭。”
“什么鬼?!”
“嗯......”金毛小子的话音刚落,便又凑过来个戴黑框眼镜的姑娘。她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问:“这不就是相亲吗?”
“是哦!”
金毛小子听完,一巴掌拍向了额头。一道清脆无比的响声在空中传开,终于惹得其余人都把注意力放到了这几人的身上。他看了看陈昭明,又看了看林茉尔,不管不顾地放声道:“这不就是相亲嘛?!”
(三十五)我这有一个主意
金毛小子说完,人群瞬间被点燃。眨眼的功夫,林茉尔和陈昭明便被众人围在中间。后来更有人搬来两张凳子,好让他们两个坐下来好好狡辩一番。
林茉尔与陈昭明二人对视一眼,决定从面试那天说起。
太阳迅速下行,一头扎进了江里。小鱼是知情人也是娘家人,所以主动承担起了提问的工作。林茉尔知道小鱼的心思,便努力将二人关系简单化,却架不住陈昭明在一旁拱火。
“其实我爸一早就提过你,所以我在看到你简历的那一刻就认出了你。”
这事儿陈昭明昨天在手机上就已经说过,那时的说法比现在平常、客观多了,所以林茉尔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这人在发什么颠,张口闭口,尽说些暧昧不明的话。
“要我说,林茉尔你确实是有些高攀了。”
“我觉得985本和海外本硕可以划等号。”
“这样吗?”
“嗯嗯。”
“可人陈昭明还是富二代呢?”
“茉茉也算是书香世家。”
“也是哦。”
金毛小子和眼镜女孩一唱一和,说话间已然将林茉尔和陈昭明视作了一对。
周围人叽叽喳喳,林茉尔却魂不守舍。她暗中四处张望,试图在人群中找到杨澍的身影,却无果。
陈昭明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等到众人的注意力被豪华蛋糕吸引,才贴着她耳朵问:“你在找谁?”
林茉尔摇头不语,陈昭明却直接说出了杨澍的名字。
他说她喜欢他,她低头笑了笑,说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欢他。
天转眼黢黑一片,同时还吹起了阵阵微风。即便如此,大家还是受不了外头的温度,一个接一个地进到了别墅里。
林茉尔他们是最后一批转战至用餐区域的,彼时桌上已摆满了硬菜。那些大鱼大肉看得她啧啧称奇,心想这群人表面不积极,事实上还是上心,要不怎么说是一二十年的情分。
许是因为陈昭明是她引来的,又或许因为他和其他人并不相熟,所以大家不仅默认由她来招呼他,还总是有意地给他们留出独处空间来。譬如此时此刻,足够容纳十人的客厅,竟只剩下他们二人。
“按理来说,我们相亲这件事情,杨澍知道得比所有人都早,他要因为这件事吃醋早就该吃了。”
“我也纳闷他刚才的反应,这件事他明明知道啊。”
“他好别扭啊。”
陈昭明看林茉尔突然发愣,接着又问,“怎么了?”
“最近这段时间,这是我第二次听见有人这么形容他了。”
他听完笑了笑,“不过我觉得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啊?”林茉尔一脸莫名其妙。
“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但我从你的表情,看不出来你到底爱不爱。”
“你说我对杨澍?”
“嗯。”
陈昭明作出肯定回答的时刻,整个世界突然变得很安静。没有空调呼呼送风的声音,也没有大家此起彼伏的打闹声,餐具碰撞声与碳酸汽水声一并拉至最低音量,细微到可以忽略不计。
扑通扑通 林茉尔的小世界里,好像只剩下了这样的声音。扑通、扑通,缓慢而规律,清晰而有力,是一个健康的人应该有的声音,却不是一个想到意中人会出现的声音。
“你真的还喜欢他吗?”
甚至不是爱,陈昭明往后退了一步,用相比之下轻松许多的字眼,向她进一步发问。
“你真的还喜欢他吗?”
听到他又重复问了一遍,林茉尔转头看他,然后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
作出回应的同时,她脑海里闪过了二人相处的片段。陈昭明问她一开始是怎么喜欢上杨澍的,她说这哪里是能三言两语说清楚的事情。
想来想去,她说起了高中那次规模不小的地震。
岭城是建在山上的城市,又正好位于地震带上,所以自岭城人识字时起,老师与家人就会开始非常严肃的防灾教育。但高中那场地震实在太大,大到山体滑坡,再加上几日不停的大雨,直接把进出城的路给堵了。路堵了物资便进不来,由此开启了一段地狱般的日子。
她是在防不胜防的余震时出的事,与十几人一起埋在了泥石流和地震一起压塌的小型避难所下头。
时至今日父母想起那件事还是会喉咙一紧,说就不该去抢不够塞牙缝的那点物资,幸好她大难不死,不然得跟着她一起去了。
说到这里,她不禁红了眼眶。陈昭明找来一盒抽纸,抽出来又迭好,才递到了她面前。
“所以你真正喜欢上他,是从他救了你那天开始?”
“他那天救了很多人,我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可这并不妨碍你喜欢上他。”
陈昭明语气肯定,一副不容反驳的样子。
林茉尔看得破涕而笑,“你说得对,不是他我可能就死了,光凭他如天神降临般将我拉出废墟这件事,我也该喜欢上他。”
陈昭明垂眸笑笑,像是这一切都如他所想,不料林茉尔话锋一转。
“但是他救我,只能算是我告白的契机。我对他的喜欢,其实源于更早以前的,比如他在我因为成绩郁郁寡欢的时候带我去江边钓虾,又比如天天陪着身体不好的我跑步锻炼,这种小得不能再小的事。”
“理解。”
“他这人看起来虎头虎脑,却比所有人都细心,看似冲动管不住拳头,却总是劝架的那一个......”
说到杨澍的优点,林茉尔突然刹不住车。陈昭明听到后面,竟后悔开启了这个话题,好在她又自己按下了暂停键。
“但是很奇怪,我总觉得他从某个时刻开始,就一直在和我保持距离。”
“那现在的你,对他什么感觉?”
时间虽然有抚平一切波涛的能力,但感情不只有热烈,林茉尔思及此处,缓缓吐出句:“应该还是喜欢的吧。”
“那你想不想,”
听到她的回答,陈昭明像是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见她看向他,他才又问:“想不想确定他对你的心意?”
(三十六)人多是非自然多
多么诱人。
但深一口气后,林茉尔还是拒绝了这一提议。因为她实在看不懂陈昭明那兴致盎然的模样。
说完,她起身就要走,想顺着笑声寻找热闹,结果一回头就是表情各异的众人。
太阳一溜烟儿便消失了个干净,月光藏在云后,把天染成灰黑一片。大家大约是从外头院子来,想要穿过客厅去餐厅填饱肚子,没曾想听到了两人的悄悄话。
嗡得一声耳鸣之后,林茉尔的大脑开始重新运转。她努力回想自己方才的话,逐字逐句地确认,确认自己言语里并不存在那男女感情中的卑微。
脆弱、敏感,又该死的要强。
在座的绝大多数,都生于岭城长于岭城,并且未来也会一直待在岭城。而林茉尔,作为他们之中走得最远的那个,向来负责承载他们无处施展的任性。
不回来不结婚,做一个不听话的小孩。
可时光荏苒白驹过隙,她如今不仅回来了,甚至也不得不要结婚了。结婚是她留下来的理由,也是她停下脚步的证明,证明她不会再想着从这个小地方逃走,证明她开始成为一个长辈眼里的好孩子。
她终于也落了俗套。
意识到自己那份任性终将被时间冲淡时,杨澍的目光正好落到了她的身上。
轻轻一偏头,林茉尔对上了杨澍的双眼。他眼里除局促外还有一丝难过。她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难过,凭什么难过。
一直追逐的人又不是他。
一阵要命的沉默之后,小鱼抬抬手,想要将大家往餐厅赶。金毛小子见状,上前搂过杨澍的肩膀,边把他往前带边说:“要我说咱都老大不小了,这还有几年给你们俩别扭的?”
那声音不大不小,足够所有人听见,但杨澍的回答却被卷入喧闹之中,叫人实在听不清楚。
大家早已习惯她和杨澍这相处模式。从看戏到撮合,最后再回到看戏。在他们看来,她和杨澍能在一起最好,不能在一起也不影响大家的关系。
思绪一片混乱。
她跟在小鱼后面走,一直走到餐桌跟前。她自然而然地接过从旁边递来的一次性餐具,然后弯腰低头,将它们一个一个地摆好。
其他人则是在忙着上菜,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桌上便被放满了。那些菜看起来很是可口,气味有点呛也有点酸,都是很地道的岭城味道。
“你们想啥呢?”
“你们还不了解她?她迟早是要走的。”
再次听到杨澍的声音时,林茉尔终于循声抬头。面对那句话不知是否是说给她的话,她本能地想要反驳,可进入视野的,却是这场动乱的始作俑者。
民宿的长方形餐桌很大,大到足以容纳二十号人,罪魁祸首陈昭明站在她的斜前方,边与人交谈边摆弄着酒水。
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副眼镜来,为他那双藏满心思的眼睛又添了个盾牌。他将袖子卷起,露出半条小臂,手上忙不停地在倒酒水,嘴上也忙不停。
而他的说话对象,竟是许久不见的陆衡。
那个与她除了睡过两觉之外,几乎可以算是毫无交集的男人。
他的刘海已被汗浸湿,将额前碎发变作一缕一缕,发梢随眼波流转而浮动,划过眼尾,掠过眼眸,像墨一样的发丝,像雪一样的肌肤。
整张脸黑白分明。
二十号人的分量,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够这两个人忙一会儿。陈昭明询问着大家的喜好,然后从饮料酒水中挑出几瓶来。一旁的陆衡,则负责用杯子接住再分发。
陈昭明嘴上叽叽喳这个不停,陆衡却一搭没一搭地回话,看起来兴致缺缺。
黑头发黑眉毛,黑睫毛黑眼睛,黑围裙黑裤子,林茉尔乍一看,连他的脸色都觉得黑如炭。
他好像不喜欢陈昭明。
金属与瓷器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喧闹声也一浪接一浪,晚饭时间越来越近,人们手上也是各有各的忙碌。
许是因为林茉尔的注视过于明显,在分完某瓶饮料之后,陈昭明和陆衡竟默默停了手。随后,陆衡与林茉尔的目光猝不及防地相接。
仅一瞬间,就有人成了局外人。
陈昭明看看林茉尔又看看陆衡,其余二人则一直相顾无言。
僵持之际,又有人从院外推门而入。玻璃门徐徐拉开,门外面是风尘仆仆的刘大律师和一个同样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
很快有人招呼着上前,边同刘亦晨说话边把他往里带。他身旁的男人被当成了他的助理,也被客客气气地招待着。
助理?
看到男人吃瘪的样子,林茉尔忍不住偏头,用手掩饰笑意。
在座的几乎都是生在岭城长在岭城的,即便有个常年在外的陈昭明,却也是自小听着名字的,所以真要说起来,这个男人,才是今晚真正的入侵种。
大家本以为他是刘亦晨带进来的,可再认真一看,便可看出来他们俩好像也不太熟。他主动和林茉尔打招呼,可林茉尔却也对他不冷不热。再然后,他便看着小鱼不说话。
尴尬在蔓延。
看出了几人脸上的不欢迎,杨澍悄无声息地从人群中走出来。他询问着男人的来意,语气温和但表情严肃,让听者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今天其实是来找小鱼的。”
男人说完的刹那,人群哗的一下散开。他顺着空气墙隔出来的路,缓缓走到了小鱼面前。
林茉尔不阻止不反对,只面无表情地看着。杨澍见状,缓慢挪到她身边。他刚想说话,她便用余光看了他一眼,同时小声开了口。
为了不被其他人听到,林茉尔几乎是用气声在说话,所以杨澍不得不弯腰低头,将自己耳朵凑了过去。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讲,像是全世界就剩下彼此。
这样维持了数分钟,陆衡终于忍不住抬了眼。其余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个不速之客身上,而他的目光,却在林茉尔的身上刹那停留。
他自以为藏得深,不料陈昭明都看在眼里。
见陈昭明又从地上拿起一瓶酒来,他也自然地举起杯子。红宝石般的液体缓缓注入玻璃杯之时,陈昭明像是随口一问。
“他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陆衡手上动作顿了顿,才道:“他大约觉得,她不该回来的。”
(三十七)离开的和留下的
晚上的岭城好像突然没了脾气,太阳的下落让月亮变得很亮,星星不知道从哪里蹦了出来,人好像也没了脾气,说话声都窸窸窣窣的,给夜风这么一吹,几乎也就听不见了。
那个被视为入侵者的男人,与小鱼一同去了楼上。二人这一聊,就是整整两个小时。
又一次将劣质酒精饮尽之后,这顿没有主角的晚饭才算是完。
夜风从窗缝灌进来,把林茉尔脸上潮红吹散了不少。她环绕餐桌一周,心想上次大家像这样齐聚,已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情。
从岭城小学到岭城中学,从岭城中学再到省内大学,一毕业就回到岭城工作,这就是大多数本地小孩的生活轨迹。小鱼是这样,杨澍是这样,就连当初说要去京城闯荡的刘亦晨,最后也是这样。
“诶,听说你现在在当服务员啊?”
思绪突然被人打断。林茉尔一转头,见是某个许久不见的高中同学。
那人说话时双眼迷离,显然已被酒精麻痹。面对他的问题,林茉尔点头称是,但对方依旧不依不饶,“所以你当初拼死拼活地争第一,又拼死拼活地考出去,到头来是为了什么?”
这话听得在场不少人都眉头一皱,但一下子,竟没有人帮林茉尔说话。
因为这个问题,不单单是在问她林茉尔一人。
和众人一样,杨澍继续低头喝着酒,只是喝酒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倒是他一旁的金毛小子,眨了眨眼,说:“服务员怎么了?你不也在卖菜吗?”
“谢之遥你、、”那人气得脖子通红,“我这是直播助农直播助农!”
“也不知道是谁,当年还说要造飞机呢!”
“确实。”
金毛小子说得起劲,黑框眼镜女孩也就自然而然地搭了腔。
她先是自顾自地附和,见大家都看向自己,才清了清嗓子,“你们都不记得了?就高考结束那天啊,江军你说要造飞机,刘亦晨说要赚大钱,杨澍希望世界和平,谢之遥嘛和现在一样,只求天天吃好喝好......小鱼嘛,希望大家的愿望都能实现。”
说到这里,她突然转头看向林茉尔,问:“不过茉茉,你当时怎么说得来着?”
想到那天的事情,林茉尔只觉得头大。她试图以沉默对抗沉默,身后却有人抢着帮她答。
杨澍便罢了,一向沉默寡言的陆衡,竟也同时开了口。
异口同声地说完,他们不禁看向彼此。
林茉尔看不懂他们脸上的表情,不明白他们何以如此默契。不过在那句话落地前,她突然觉得时间被拉得很长。她的周围明明有很多人,可在话音落地的瞬间全都消失不见。努力压制的不甘与无奈涌上心头,天空也黑了又亮亮了又黑。
或许她真的忘了,忘了自己在真正成为一个孤独残忍的社会人之前,其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
“什么?”
“杨哥你刚才说啥呢?”
杨澍和陆衡刚才说得突然,以至于其余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于是刚才发生的一切,忽然就成了叁人的瞬息宇宙。
林茉尔庆幸没有人听清,却也为杨澍和陆衡的话感到难过。
察觉到她的异样情绪后,杨澍和陆衡都不愿再开口。
趁着醉意,大家此起彼伏地猜了起来,可惜到最后也没有个统一的答案。但是伴随着大家的猜测,回忆如潮水般涌上林茉尔的心头,使她无法控制地,回想起当年那个自己。
为了学习而剪短的头发,无数次挑灯夜读而落下的黑眼圈。那时候时间好像过得很慢,与老师一讨论就是整整一下午。她说不上好脾气,也算不得会说话,固执起来更是一头牛都拽不回来,但为了朋友也不知道翻了多少墙打了多少架。她经常出现在其他父母口中,只不过时而是榜样,时而是反例,以至于在整个岭城都算得上有名。
想到这里,林茉尔不由地独自沉默。但以她的事情为契机,众人突然起了兴致,几个走到门口的人也都折返回来,与大家一起从餐厅喝到了客厅。
民宿客厅有个非常大的落地窗,透过它,可以轻易看到天空当下的颜色。沙发正前方放着个大显示屏,里头是某个二十年前的老电影。
伴随一道浑厚的号角,黑压压的人类大军从山头走来。人类君王举起武器,对着身后的士兵呼喊,试图以国家,以家族,以爱人,以朋友之名呼唤人类最宝贵的品质。哪怕头颅可能会被瞬间斩下,哪怕无法看到太阳重新升起,复杂而浓烈的感情依旧撕裂了身体,最终成为了人们冲锋陷阵的勇气。
当激昂的小提琴声钻入耳朵时,杨澍、陆衡,甚至是陈昭明都不禁看向林茉尔。
只见她上半身都窝进了沙发里,脸上一阵黄一阵红,对眼前那抛头颅洒热血的戏码无甚反应。
同样的短发,不过是疲于打理的无奈之举。眼下的黑眼圈,也源于长时间的日夜颠倒。坏脾气和固执一如既往,说话倒是比之前圆滑委婉,但也少了些真性情。别说打架了,听说动都不爱动了。朋友越来越少,门都越来越懒得出了。名气倒是和以前一样大,但都是家里蹲啊,大龄剩女什么的,实在算不得好听。
那时候的林茉尔,恐怕绞尽脑汁都无法预想到如今这样的自己。
毕竟当时的她,是何等的意气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