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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纯白地狱100%
钟意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popular kid”,但他总能轻易获得他人的好感也是事实。陶然称奇之余,偶尔会开玩笑,说要不然我们在学校还是装不熟吧。
与他走得太近多少带来了一些麻烦——升入高中后的陶然一如既往,没有在人际关系上投入丝毫精力,但因为他的缘故,显得远不如初中时那么生人勿近,难免就有男生开始跃跃欲试。
当然无一例外,都被拒绝得很惨。
“——什么叫‘我想和你试试’?他都不认识我,也没说过两句话,一上来就把我堵在墙角还靠那么近,是想试我的膝盖和他的蛋哪个更硬吗?”
她坐在他床上,一下捏扁两个橡皮泥球,又把它们团在手里揉搓一会儿,捏了个饺子出来,“真的会有人还不了解对方就想交往,想做更进一步的事情?那不就是见色起意?”
“嗯……我也不明白。”他回答。
她给他翻译过什么叫“见色起意”,他不明白的当然不是这个词。
升入高中后,以前的朋友们纷纷变了个人,开始关注异性的容貌和身体,一段接一段谈恋爱。
好像只有他还没长大。
陶然把玩腻了的饺子锤扁,也说:“确实,你还没长大嘛。”
她举起橡皮泥盒子,指着上面的“Ages 2+”补充:“没事,我也没长大呀!这东西对小学生有点幼稚,但对高中生来说刚、刚、好!”
他搂着抱枕躺倒,从下往上看她:“要不然,我以后不跟别人说话……”
像她一样,变得不那么好接近,或许她能少些麻烦。
“你如果真心喜欢这样,我支持。如果只是为了我就算啦,”陶然在他头上胡乱揉了一把,“别为我——别为了让任何人开心,改变自己、压抑自己。会生病然后被关进小房间,只有每天下午能看别人在窗外晒太阳睡觉解闷哦。”
那天不是钟意第一次带陶然来家里玩。只是到了中途,以前从不来敲门的姑姑送过一次饮料,见他们在床上摆了个小桌板搓橡皮泥,神色复杂但又松了一口气似的关门退出房间。
他当时还不理解原因。
……后来,其实也没有变得能够理解。
他只是渐渐开始觉得,自己大概永远不会理解了。
九年级的陶然喜欢搓橡皮泥,说是很解压。那段时间总有男生抱着“试试不亏”的心态接近她,她让他别插手,来一个骂退一个,仿佛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受委屈。但她捏扁橡皮泥球的时候,脸上表情确实比骂人时开心多了,他便也学着她捏,没来由的闷堵感减轻不少。
挨过殴打的橡皮泥果然变得特别松软,容易塑形,被她捏成一排又一排小零食和小动物,又在他书架上一天天干裂变色,最后被失去兴趣的制作者统统丢弃。
十年级的陶然某一天突然爱上了拼图。那段时间她在被人认真追求,对方用尽借口却没法把人约出来,不得已求到他这里,希望他让出一两天玩拼图的时间,她才有空赴约。他没拒绝也没答应,只疑惑地问“如果她想和你出去,为什么会每天来找我”。
他们在他房间的地毯上苦战数月,险些盯瞎两双眼睛,可惜没能拼完一千片的纯白地狱——最后一片离奇消失,仿佛从一开始就没存在过。
十一年级的陶然买了switch,一放学就拉着他在游戏里化身两只到处惹是生非的大鹅,玩累了便两个人往床上一倒,头抵着头睡过去。那时他已经隐约明白自己比别人缺了什么,也明白陶然总有一天会抛下他独自长大。他只能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睡颜,希望那一天不要来得太快……至少不要在他变得能够接受这件事之前。
但那一天还是来了。
本该睡熟的陶然,猝不及防地睁开了眼。
他的心思无处躲藏,在半暗的天色里束手就擒,等待她的审判。
他们初中时确实有一阵子热衷“看谁先忍不住移开视线”、“看谁先被逗笑”。陶然很擅长这种游戏,好像在哪里训练过似的,面对他从没输过。
这回她闭上眼睛—— 凑近,亲在他唇上。
“我可能……”他整个人僵住,嘴唇被她堵着,吐字有些含混,“我可能……是无性恋。”
“多多少少有怀疑过啦。”陶然贴着他笑。
“……但你不是。”他说。
“对,我不是,”她肯定道,“我会对你有那种想法。”
“但如果你不讨厌听到我这样说,也……”她伸出舌尖,飞快地碰了他一下,“也不讨厌我这样做的话,我们要不然……试试?”
他眼睫颤得像胸腔里那只不停振翅的蝴蝶。
“可是那盒拼图,说不定真的只有九百九十九片,不会找到第一千片……”
“不是‘我们的拼图只有九百九十九片’,”她纠正,“是别的拼图都多了一片。”
(二十七)异地登录,强制下线
“是别的拼图都多了一片”——我当初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我也许永远无法和心上人亲密接触。钟意也许会在被我触碰时露出困惑而抗拒的表情。
十几岁的心动也许能弥补取向上的不合,但二十岁、叁十岁呢?
总得有一个人委曲求全,而那不应该是钟意。
在我万念俱灰时降落到我窗外的天使,不应该拔掉羽毛、剥下光环,从此被人世的重力束缚,失去那份让人心醉的轻盈,成为另一个我。
所以我们做了一个约定。
——在十二年级春假,我们堪称糟糕的第一次之后。
钟意缺少性欲,却有一具容易泛红的敏感身体。
鼻尖和眼下浮起潮红,身上覆着一层薄汗时,会有种足以乱真的迷惑性,仿佛他此时此刻正与我一起在欲望中沉沦。
他拿过沙发靠枕垫在我腰下,性器往湿得滴水的甬道里又推进一寸,“疼吗?”
过去两周里朝夕相对的脸,在这一刻才终于久别重逢。
我摇头,大腿内侧催促地磨蹭他的腰:“不疼,你进来,到最里面……”
他听话地推到底,捣出一连串水声。
全身都在疯了似的想念他,不等他开始动,就一颤一颤地吮个没完。
钟意握住我伸向他的手,十指紧扣,俯身在我耳边轻轻喘息:“……你里面好舒服……”
还是那副软绵绵轻飘飘的语调,和夸我“橡皮泥捏得有创意”、“拼图拼得快”、“游戏打得好”没什么本质上的差别。
我憋回差点漏出的笑声,挺起赤裸的胸乳蹭了蹭他,“这里……这里也要。”
与我相扣的手指用力收拢了一下。他大约不是很想放开,便弓起上身含住一边乳尖,试探地舔了舔。
顿住,又舔了舔。
眼睛亮亮地抬头问我:“柚子……?”
这次我实在憋不住了:“噗、哈哈哈……对,柚子味的沐浴露,你还真尝得出来啊?”
“好甜,”他边嘀咕边继续舔起来,“……想喝蜂蜜柚子茶了。”
“冰箱里就有,杯子现在换到左边的柜——呜!”
我没防备,被对准弱点顶了一下。他跑题却不忘正事,挺胯在那里碾了又碾,直到我腰软得抬不起来,才慢吞吞往外退去。
沟棱刮蹭着完全撑开的内壁,也正因为慢,每个敏感点都被好好照顾一番,只这一下进出,就让人从大脑麻到指尖。
“你想喝就……哈啊……”我锲而不舍地非要说完,“去拿就好了……”
钟意困惑地眨了眨眼,好像真在考虑是否要现在去拿,犹豫两秒后,最终还是重新顶入我深处。
“不是应该做完再喝吗?”他迟疑道,“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
……能说出这句话,就证明这点常识你是没有的。
我在上瘾般的快感中又一次不得不极力保持严肃:“你、你别总是……逗我笑啊……”
和钟意做爱,往往会变成这种奇妙的气氛。
奇妙,但并不令人难受——至少和我们的第一次相比。
为了不重蹈覆辙,我们当时约定,在“想要”和“不想要”的问题上,对彼此百分之百诚实。
他不对情欲进行拙劣的模仿,我不对情欲进行拙劣的遮掩。
只要是原原本本的他,在拥抱原原本本的我—— 单是这个认知,就足以让我高潮。
身体被接连不断的刺激推上云端,心脏却仿佛落入一池温水,像颗浴球被缓缓泡开,溶化成水面上一滩不知今夕何夕的泡沫。
“钟意……”我濒临极限,除了他名字以外,几乎发不出声音。
“嗯,”他却知道我要说什么,湿润的吻落在唇上,“我也爱你。”
细密的痉挛瞬间从小腹漾开。我浑身颤抖着回吻他,忽然察觉一丝异样—— 睁开眼,身上的人整个僵住,表情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惊恐。
下一秒,他猛地直起身,埋在我体内的部分却因后仰动作捣入了更深处。
“——呀、啊啊啊!”我双手还被紧紧扣着,只能拧身挣扎,“出去、出去——别顶那儿……!”
“别吸,放松!我拔不出——”
“你说什么屁话快放手!不行、不行了……!”
“放什么手我又没——”他像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在干什么,连忙双手举过头顶,“不是我!”
“我不知道是谁吗,还用你说?!”我撑起脱力的身体,本想向后挪,却手滑推开了腰下的靠枕,整个人反而往前耸了一耸,阴蒂重重磨在他根部。
我与他几乎同时叫出声。
灭顶的感官极乐砸得我眼前发黑。再不拔出去,就要—— “——!!!”
我只来得及用仅剩的力气捂住嘴。
乱成一团的脑袋无济于事地期望,这能让我在自己亲生哥哥身下高潮的时候,保留一点最后的尊严。
(二十八)教练,我想放弃思考
死寂。
还是死寂。
有的人看似一动不动,实则灵魂已经离开地球表面,向火星高速发射。
但我猜陶决八成也在想“这地球待不下去了”。为了不跟他相聚火星,我只能把灵魂揪回来,跟身体一起牢牢安置在这个沙发上。
沙发不宽。
我裹着毯子坐这头,他提好裤子坐那头。
我们中间的地板上,躺着一个灌了白液的避孕套。
仓促滑落,没有收口。
必须有人说点什么—— 在它里面的内容流出来之前。
“……我,我收拾一下。”陶决先出声。
——果然,一个合格的强迫症,必不可能放任地板在他眼前被弄脏。
他小心翼翼地捡起避孕套,尝试打结。
尝试打结。
尝试……
我瞥见他不知从何下手的生疏动作,忽然浮现一个可怕的猜想:“你不会真的,没……”
他幽幽抬眼看我。
我心中大叫完蛋。
“呃,这个……”我乱糟糟的大脑转成陀螺,“这、这就是个意外,谁能想到换回来了还会再换一次!而、而且既然不是你的身体,理论上就不算你的第一次,你别太有心理负担,看开点、看开点……”
陶决终于成功给套子打上结,扯了张纸包住它,扔得远远的。
然后他转向我。
钟意瞳色偏浅,可陶决这样盯着我时,不知为何有种黑沉沉的错觉。
我开始出汗:“事、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现在纠结也没用,你就尽量……尽量别介意了吧……”
“那你呢?”他问,“你又怎么样?你完全不介意?”
“也没什么好介意的,反正身体是钟意的身体,非要说的话我觉得你受到的精神创伤会比我严重得多——”
陶决精准地捉住我毯子下的手腕。
“你不介意,你发什么抖?”
体温透过纺织物渗进皮肤。
他在入侵。
而我在被他入侵。
这绝非什么让人愉快的感受。然而体内刚刚平息的痉挛却离奇复苏,不知餍足地一抽一抽,挤出刚才未能流尽的液体。
我视线飘向一旁,“……刚做完,浑身没力气。”
他握得更紧,“明明介意,为什么要说不介意?明明不是没事——”
“那你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答案呢?”
我眼风如刀,猛地挥向他,声线猝然拔高:“我介意,我有事,所以呢?你就不能当成没看见吗?大家都活得轻松一点,别去思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好吗?”
“或者你非要我说出来——我明明知道这具身体里已经换了人,但还是恬不知耻地被插到高潮——对,我被我亲哥插到高潮了,而且现在里面还有感觉,这是你想听的吗?你是变态吗?”
手腕忽然一轻。
陶决松开我,双手将滑落的毯子提起,重新裹回我肩上。
“内容不对,情绪勉强算是到位了。你再接着骂我。”
……?
我一时不确定他是不是在说反话。奔流的情绪却等不起一秒犹豫,干脆利落地离我远去。
“……你、你脑子有病……?”
喉管阵阵抽痛,我这才察觉到自己声音沙哑干涩。
陶决扬起眉梢笑了:“孩子没吃饭,营养不好啊?怎么跟说悄悄话似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不回答,手绕到我颈后,专心地把毯子的两个角系在一起。
同样是打结,这一次他动作要熟练得多,甚至自带一股腌入味了的劳心劳力感,大概没少给两岁以前的我系围嘴。
可我刚才留给钟意的吻痕,此时正在他领口边缘半遮半露、探头探脑,将一切本该单纯的举动编排成某种黏腻而隐秘的暗示。
绝对安全的距离便不再安全。
心无杂念的触碰便染上杂念。
陶决浑然未觉,还摁着我的肩,阻止我战术后仰。
我用力闭了闭眼,“你到底想——”
“我希望你先想到你自己。你好不好、你介不介意,而不是我——或者其他任何人能不能接受、有没有心理负担。”
他停顿片刻,又说:“但如果你非要怪谁,可以全都怪我。发生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他在我肩头那点地方拍来拍去,不知道从哪里练来放松筋骨的本事,好像中场休息时帮拳击手稳定心态的热血教练。
“……就算我有反应?”
“正常现象。”
“……就算这件事是因我而起,是我缠着钟意要做,才会——”
嘴角被两根手指捏住,看似热血实则魔鬼的教练恨铁不成钢地啧了一声:“不会说话就别说。”
“也别想,”他继而补充,“什么都不用想。”
什么都不用想。
我什么都不想地落入面前的怀抱,什么都不想地跟随他数的拍子调整呼吸,什么都不想地被隔着一层毛毯捋后背安抚……
……唯独这个很难不想。
指尖停留过的地方无不酥麻。我别无他法,只能把脸往他怀里埋得更深,闷住凌乱的喘息和鼻音。
“嗯……就、就算我……”
“我知道,”从头顶传来的声音毫不动摇,“正常。”
(二十九)逐渐融化
熬夜降智,诚不我欺。
哪怕第二天醒来时整个人依然浑浑噩噩,回想起前一晚听到的无数句“正常”,我还是没忍住,“磅”地给了自己脑门一下。
异常好脾气的陶决、异常松懈的我、异常粘稠焦灼的气氛……
——哪里正常了?!
然而昨晚,大抵是想坐实那个“正常”的说法,陶决丝毫没虚,压着嗓子一遍遍问我“够不够”,我于是糊涂着脑子一遍遍答“还没”。
太久未曾尽兴的身体过于敏感,仅仅是被轻抚后背,就像只发情的兔子似的,打着哆嗦埋在他怀里哼哼唧唧,甚至还莫名其妙高潮了一次。
最后我筋骨酥软,累到眼皮都抬不起来,强撑着扯了张纸巾擦身体,打算破罐破摔原地入睡……
……就擦出一滩血迹。
悄然提前的生理期赶走了一切旖旎。陶决手忙脚乱地打扫,我手忙脚乱地去洗澡,期间叁人群里弹出钟意报平安的消息,附带一张手拿糖葫芦看起来很开心的自拍。
他什么都没问,我和陶决什么都没说。
叁人群倒是一如既往地热闹——为了庆祝钟意成功拿到签证、归队进度条只剩两周后的一班飞机,我们从早上起就在交换彼此的表情包库存,提示音断断续续,一直响到晚上下课回家。
我的视线越过手机屏幕顶端,窥探陶决脸色,试图结合他几分钟前发的“没有困难的工作,只有勇敢的猫猫.jpg”,分析他风平浪静的表象下究竟藏了多少做贼心虚、若无其事和粉饰太平,它们又是如何在那张饼状图上叁分天下,不分日夜杀得你死我活。
毕竟,虽然昨晚那场意外之后并没发生更出格的事情,但要是只我一个人良心作痛到无心干饭,怎么想都太惨了。
然而陶决今天食欲好得出奇,顶着我的目光又盛了一碗罗宋汤,并行云流水地把他这顿的第二碗饭扣了进去。
“不愧是我,调味和火候都完美,这么大的碗我还能再下两碗。”
“碳水战士叉出去,”我抿着勺子朝他呲牙,“你要是敢把钟意的身体吃胖就等着凌迟吧。”
陶决对我的威胁视若无睹,“你不懂,他这个岁数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少了长不高——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反正你能不能有个一八五以上的男朋友,就看你哥我够不够努力了。”
……
我竟然浪费了叁十秒听他胡扯。
但胡扯归胡扯,看他吃得这么香,我也被勾起一点食欲,总算开始对碗里的食物下手。
土豆入口即化,卷心菜面中带脆,午餐肉吸足番茄汤底,一口下去浑身都暖和起来,仍然是小时候吃过的味道。
这么一想,好像从我有记忆起,家里厨房就是陶决在管。他手艺一直不错,只是当年看多了他下厨,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人必须站在板凳上才能炒菜。
我舀起碗底的牛肉块,“……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差不多……你刚出生那会儿?大的小的都躺着哭,总不能我也加入,咱们叁个哭到饿死算了。”
他边说边从碗口抬起头,看我一眼:“还烫呢,你当心别一口吞,尤其牛肉会——”
——会爆汁。
“你怎么……嘶、你怎么不早说……”
眼泪和汗说不清谁先谁后,灼痛从舌尖烧到喉咙口。模糊的视野中,陶决两步绕过餐桌,一把拉开我捂嘴的手:“吐出来,快点!”
我梗着脖子,较劲似的边挣扎边吞咽:“吃进嘴里的肉、啊疼疼疼——吐、吐是不可能吐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吐的……!”
我言出必行,说不吐真不吐,但下一秒就挣开陶决直奔冰箱。
可惜,拼手速,我终究是输了。
陶决半途劫走我手里的可乐,单手摁住我头顶,严防死守般挡在我和冰箱中间。
近在眼前瞬间变成如隔天堑,此时我已经被烫得眼前发黑,只隐约听见他说什么“第一天”、“肚子疼”,又让我张嘴,便想着张就张,大不了咬死他,然后去抢一辆破破烂烂的老旧皮卡,面朝夕阳亡命天涯。
我连怎么在州际公路上打劫加油站都想好了,口中忽然一凉。
“……?”
陶决一手摁我脑门,一手捏着冰块塞进我仍在使劲的嘴里,挤出一个事不关己的表情:“不心疼你男朋友的手就接着咬。”
我赶紧松开牙齿,仔细确认没尝到血味才放心。
就这一秒钟走神,冰块被陶决趁机推入更深处,用两根手指夹着在舌面上来回滑动。刚刚还张牙舞爪的疼痛,此刻被一寸寸镇压,温驯得像从未存在过。
而我也终于意识到,我和他的距离似乎太近了一些。
“可以了,不用……嘶……”
脑门上的手滑到下巴,捏了捏我开始发酸的腮帮。
“不用什么不用,这不是还疼吗,”陶决掀起眼皮,露出几分他惯有的、让人牙痒的笑,“我做饭好吃我知道,倒也不必为了一口肉烫成这样,搞得我还怪不好意思的。”
如果他的手指没在我嘴里,这句话说不到一半就会被我顶回去。然而现在,我既不能咬他,也不能杠他,同时失去物理攻击和魔法攻击,除了缩着舌头躲避之外别无选择。
可就连这么朴素的愿望都无法实现。
口腔内不过方寸,躲去哪里都迟早落网,一追一逃间,没烫到的地方也不能幸免,全被他指尖逐一探过。
舌头适应了冰块的冷,便越发难以忽视与之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温度。那温度划过舌面,勾挑舌侧,分明不是有意撩拨,却将我自己都不清楚的敏感点扫了个遍。
逐渐缩小的冰块仿佛某种隐晦的倒计时。似是而非的搅弄与摩擦之下,不仅仅是冰块,连舌头都快要融化成水。
我抓住身后流理台的边沿,徒劳抵抗:“别……唔……别弄了……”
“忍一下。现在拿口腔烫伤不当烫伤,后面几天有你疼的。”
“那、那我也……可以自己……”
口中积攒了太多液体,我停下来吞咽,却被陶决牢牢卡住下巴,无法合拢齿关。
“这么凉你也敢咽?让它流出来,没事,我接着。”
冰水混着唾液溢出的同时,冰块也彻底融化。舌根被他指腹直接碾弄,酥麻一股股涌向大脑,冲击我仅剩不多的意志力。
他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做什么?还是只是我脑子不干净?
我腿软到几乎站不住,放弃治疗般闭上眼睛,再也无力压抑喘息:“你……你是不是……哈……呜……是不是傻……”
陶决的动作暂停一瞬,随即撤走了抬我下巴的那只手。
无处借力,我脚下陡然打晃,却着实松了一口气。
这样就好,快点、快点反应过来—— 然而那只手落在我腰后,顿了顿,将我揽向他。
(三十)因为是哥哥,所以
一锅罗宋汤,两个人,足足喝了三天。
陶决提着吸尘器经过陶然的卧室,像昨天和前天一样敲了敲门,在一声中气十足却也不乏敷衍的“马上”后,将吸尘器留在纹丝不动的门旁。
这扇年久失修、曾经一敲就开的门,被他拖延症晚期的妹妹用了不到半小时拆掉换新,已经恢复了它该有的功用。
就在三天前,她推开他的当夜。
陶决只在陶然房门前停留了几秒。
盘踞在这栋房子里整整三天的番茄浓汤香味跟着他下楼,时刻为他回放与这股气味有关的、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陶决,我给你机会解释,但你最好先想清楚。
——不是什么都能回房间睡一觉就重启,权当没发生过的。吵架可以,意外可以,这种……这种事情不行。
用力推开他后,陶然踉跄倒退两步,脸上潮红倏地冷却。
他当然可以解释。
“看你站不稳,扶一把而已”、“下意识动作也要追究,人与人之间还有没有信任了”,一万种诡辩话术供他驱使,只要不痛不痒地糊弄过去,转天又会是新的一天。
毕竟,他又不是什么禽兽,也没真肖想自己的亲生妹妹。越界之举确为故意,但那另有原因—— 他一直知道陶然是容易内耗的性格,看似事事不挂心,实则习惯谴责自身。就像她和钟意之间一样,乍看是钟意处处照顾她、包容她、被使唤得团团转,实际却是她承担起保护者的角色,将钟意与外界可能存在的伤害隔绝开来。
所以在察觉到陶然拿他当钟意代餐的时候,陶决实际松了一口气:哪怕做出常理上不该做的事,哪怕会伤害到别人,陶然选择先保护她自己,就是一件好事。
但他很快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代餐这事,本质是拆东墙补西墙,或许能缓一时的燃眉之急,但只要陶然还遵循那套向内追责的思维模式,心理上的重担就无从纾解。
再加上,她似乎在此之前就对钟意抱有相当程度、莫名其妙的负罪感。如果不逼她一把,让她别无选择地宣泄出来,症结只会越藏越深。
这个故事需要一个反派。
那么他来成为坏人就好。
被怒火席卷、被臭骂一顿、被投以看垃圾的眼神……他早有预期,也能接受。
可他失策了。
没有愤怒,没有鄙夷。
她眼中先是茫然,随即一点一点、一丝一丝,掺入深不见底的失望,在他开口前,就缝住了他的嘴。
含着的话吐不出咽不下,就这么焖过了火候,焖出几分先前被浓汤掩盖的、番茄本身的酸苦。
即便陶然这次的疏远并未隔夜,对他的态度早早回归平常,简直如无事发生一般—— 那酸苦却还缠绕在舌尖,仿佛嘲笑他:你看,这扇门原本不必关上,好一波反向操作。
陶决日渐不安。
他隐隐觉得这事还没完,却猜不透陶然的想法,只能从钟意这边入手,旁敲侧击打探陶然的状况。
钟意倒是不负期望,问什么说什么,没问的也说了一堆,连性取向都随口交代,丝毫不担忧女朋友哥哥对他的观感。
陶决这边还在消化,几行字打了删删了打,太多问题不知道该从哪个问起,对面就又发来一条:【我没有很喜欢,也没有很讨厌。但哥哥不用担心,只要陶然需要,我都可以的。我们之前也会像哥哥看到的那样】
好像是打到一半误触了发送键。
唯恐他接下来补充什么让人尴尬的信息,陶决敲键盘敲出残影:
【停!!!】
【不要举例!别告诉我细节!】
【不想知道!】
并非对陶然的处境漠不关心。
陶决仅仅单纯地感到不适。就算他想知道,他会自己去问陶然,这小子难道不明白什么叫点到为止,不明白——情侣之间这种私密的事情,不能随随便便对人说吗?
他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
【没有随便。因为是哥哥才说的。】
……得到了多少显得油嘴滑舌蓄意讨好,思及对方性格却觉得大概是认真在说,因而让人很难继续责备的回答。
……算了算了。十八岁而已,要学的东西还很多,自己十八岁时未必比他强多少。
陶决重新整理过心态,试图把话题拉回他本来要打探的方向。
将聊天记录往上翻的手指忽然顿住,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忽略了一句、确切来说是半句话——【我们之前也会像哥哥看到的那样】。
陶决捏紧手机,深呼吸。
不能因为最近焦躁又挫败,就对无辜的人迁怒、恶意揣测。
【去面签那天发生的事,你没有什么想说吗?】
对面慢吞吞敲了三分钟的字:【排队的时候帮一个爷爷整理资料,文件夹不小心被吹走了……虽然最后都有捡回来,但弄得很乱,给哥哥添麻烦了,对不起。】
【………………我是说,在那之后,我们突然换回来之后的事。】
钟意发来一个恍然大悟般的“啊”,随即又敲了另一个三分钟:【我本来担心突然换人,陶然快高潮的时候被打断,会变得很难受……但她说没事,最后也好好地到了,就还好。那天真的多亏了哥哥。】
就还好?
多亏了哥哥?
眼前的文字明显超出了常理范围。荒谬感压过一切另外的情绪,陶决因此还能冷静地打字:【你也跟陶然这么说了?她对你来说就这样而已?】
【!!】
【不是】
【不是这个意思】
【哥哥可能误会了】
对话框一下弹出四条,第五条的“正在输入”断断续续,在陶决耐心耗尽前终于出现:【因为是哥哥,所以才可以。对陶然,对我,都是一样的。】
压着火气等来的解释,就只有这么一句谈不上新鲜的漂亮话。
而接下来的第六条,更是崩断陶决脑中最后一根维系涵养的弦。
他一个电话拨过去:“什么叫‘之后这段时间也想拜托哥哥’?!你把陶然当什么,问过她愿不愿意吗?你有那种癖好就滚去找别人,别扯上陶然!恶心、下作——算我看错人了,你配不上她——”
回应他的只有呼吸声。
直到他停下来喘口气,钟意才犹犹豫豫出声:“……不是的,哥哥真的误会了,怪我没说清楚。但是,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才清楚……”
“陶然以前说过,她绝对不想被送回那个小房间,重新变成病人。所以只要她需要,无论什么我都会做。”
“但现在的状况,换成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趁机做出伤害陶然的事情。只有哥哥是无论如何都可以信任的。”
“因为哥哥是哥哥,这一点绝对不会改变。”
陶决浑身血液几乎停滞。
——“因为是哥哥”,原来并不是一句漂亮话。
因为是哥哥,所以是世界上唯一没有理由对陶然产生情欲的男人。
因为是哥哥,所以在把陶然当作女人看待前,会更先记得她是妹妹。
因为是哥哥,所以绝对可以在复杂难解、一团乱麻的状况中把持住自己,成为他们悖离常理前的最后一道防线。
钟意此前与他素不相识,现在会对他这样信任,无非是因为陶然。
因为陶然一天天软化的态度,和一天天不经意流露出的、被打碎后缓慢重建的信任。
而他又做了什么?
自以为是、自作主张,明明承诺过不会再一厢情愿地为她好,却又一次用毫无必要的自我牺牲,将那份信任推翻在地。
“而且,我问过陶然了。”
刚被他毫不留情训斥过的男孩子仿佛不知道何为记仇、何为怨恨。比平时放得更缓的语速,也仅仅是听起来有一点难过。
“她说……如果我觉得可以,那她也可以。”
钟意还说了什么,陶决已经听不清了。
他耳边嗡嗡作响,时而是小学生陶然立正敬礼的“超级可以,完全可以,只要是哥哥都可以”,时而是十九岁陶然那句他并没真正听到却能够想象出的、语调轻松带笑的“如果你觉得可以,那我也可以呀”。
他还想起陶然小时候总是玩不厌的信任游戏。
她向后倒去,相信他会接住。
他却又一次,擅自离开了他本该守住的位置。
现在她躺在地上,浑身鲜血,扭过脸笑嘻嘻地对他说,你看呀,哥哥。
你看呀,你是原因,我是后果,这一次,可别再忘记了呀。
(三十一)演人者人恒演之
我并未参与的那场对话,在下一次视频中被钟意如实转达——倒也不算完全如实,我能从他简略过后的“哥哥不是很开心”中推断出,陶决八成暴跳如雷地凶了他一顿。
假正经、死变态、老处男……有种来和我对线,为难钟意算什么本事!
我打定主意不给他好脸色看,还时不时意有所指地提醒:我生理期快结束了,要做什么准备就尽快吧。
在我坚持不懈的摧残下,陶决短短几天内把他宁流血不流泪的中二人设崩了个干净。每每听到我提起即将发生的那件事,总一副将哭不哭的样子,问我要不要再考虑下,认真考虑,别让自己后悔。
而我也次次耐心回应:“找你帮个忙而已,不愿意就算了,怎么搞得像逼良为娼?好没意思哦。”
大抵接收到了我话中“派不上用场就消失吧”的潜台词,听到回答的陶决往往会一秒消沉,稍长的刘海垂落下来,只露出半边泛红的下眼睑。
不得不说,这招对我有奇效。
好几次我险些刹不住rua他脑袋的冲动,但一想到这个滥用钟意外表摆出淋雨小狗模样的人是个不要脸的老东西,又只能咬着牙收回蠢蠢欲动的手和不到一瞬的心软。
毕竟,人做了选择,就要承担后果。
“而且我真不是针对你……至少不完全是。”
我裹着一身热气,把还在滴水的发梢甩到沙发靠背上,用打开易拉罐的“呲”声盖过陶决的抽气声,满足地喝了一大口冰可乐,又说:“所以你做好身心准备了吗?要是明天临阵脱逃说自己不行,钟意会风评被害的,好歹是他的身体。”
跑着去拿毛巾的陶决脚下一个踉跄,僵硬的背影仿佛写满“不如就这么溜掉算了”。
但他最终还是拿着毛巾原路返回,站在沙发后替我擦干头发。
大约在这些天里认识到无论说什么都会被我带向那个话题,他变得寡言许多,几乎到了能不开口就不开口的地步。刚巧我比起听他说话,更喜欢看他话到嘴边不得不憋回去的样子,沉默便成为一种常态。
碳酸气泡声和织物摩擦声此起彼伏,可乐中微不足道的咖啡因显然无法抵御这种组合催眠曲。连日浅眠的疲劳之下,我只勉强数到第五个哈欠,就毫不挣扎地坠入黑暗。
握着可乐罐的右手忽然被抓住。
有掌心冰凉衬托,手背感知到的温度愈加灼热。冷热交加唤起的记忆并不美好,我猛地清醒过来,挣脱未果反被攥紧,一句“你有病吧”刚要冲口而出—— “要睡还是要喝,选一个吧,”陶决反应过来,急忙补充,“……你别多想!我是怕你洒一身,我还得清理沙发——”
太晚了。我左手已经覆上他来不及抽离的手背,指尖沿着凸起的筋络轻拂描画,划过因用力而绷紧的掌关节,挤入毫无防备的指缝。
“陶然!放……”
“你怕我多想什么?你觉得我会多想些什么?”
指尖反复抵弄指缝。
“能被我‘多想’到的事,哪一件我们没做过?”
指节浅浅抽插,饱含某种心照不宣的隐喻。
“再说,这不正是你要的吗?你偏要我多想,偏不愿意当一个好哥哥……”
看上去用力过度以至于微微发颤的手,却意外容易撬动。只需指尖抵着指尖,轻轻一送……
“……啊,就是这只手吧?那天塞进我嘴里的……”
钟意的手。
即便自己不理解情欲,也努力在我身上点燃情欲的手。
却又不是钟意的手。
而是明天会在视频那头的钟意面前,执行由钟意提出、我认可、陶决被迫接受的提案,让我高潮的手。
“我还以为,”我捏了捏他食指和中指的指尖,笑道,“你会更期待一点的呀?”
陶决声音里带上哀求:“放手,陶然……是我错了,你要是以后不想看见我,等一换回来我就走,再也不来打扰你……陶然,别说了……”
“我以为你是敢作敢当的人,比我不知道强多少倍。现在才发现,原来你只是每次都恰巧能找到机会,从后果面前逃跑……原来你也不过如此嘛。”
“但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后果最终都落在谁身上?那个因为你抢先做了选择,而没办法自己选择,只能被动接受一切的人——后来怎么样了?”
被我捏住的指尖又是猛地一颤,不像个无所不能的兄长,反倒像被捏住后颈的小动物。
可笑之余,难免有些兴味索然。
好在,明天之后,一切都将走上回归正轨的进程—— 陶决和钟意各自做了他们的选择。
我也已经做下我的选择。
“人做了选择,就要承担后果。”
我终于放开陶决,将连续弹出好几条消息、闪烁个不停的手机屏幕反扣,回头对上一张想哭却不敢哭的脸。
我端详这张脸,端详上面属于钟意的五官,和不属于钟意的细微神态,仿佛同时注视着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与我有所关联的两个人。
然后熟练而轻佻地,输出对其中一人的恶意。
“这么简单的事情,应该轮不到我教你吧?——哥哥。”
(三十二)弄湿少许,对准若干,放进去适量
不枉我前一天晚上费心铺垫,转天陶决连敲门声都掺着悲壮,甚至在我说“进来”后,动作僵硬到把刚修好的门推得吱呀作响,想也知道他脑袋里冒出了什么东西。
啧。
我心底暗骂老处男就是麻烦,扭头继续跟钟意分享刚刷到的猫猫视频,趴在床上边笑边晃腿,把陶决晾在门旁,半个多余眼神都没给他。
大约过了两条猫猫视频那么久,才有微弱的声音从身后飘来:“……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
“想都别想,”我扯开一个“敢走试试”的核善微笑,从床头柜抽屉挖出个扁盒子,“来吧这位勇者,挑选你的武器。”
陶决别无他法,深呼吸几次打开盒盖。
然后呛住。
“这、这……你……我、什么——哈????”
“醒醒,大清亡了,”我冷冷道,“在别人展示她珍贵收藏的时候摆出这种表情,你礼貌吗?”
钟意在视频那头适时接话:“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因为太壮观忍不住‘哇——’地鼓掌了,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很厉害,有好多完全想象不到的种类……”
“对吧?而且现在更壮观了,还有新买的两根没试过,等你回来一起试试看呀。”
“好耶——”
“等下、不是,”陶决终于驯服他的舌头,不再结巴,“你们这是什么‘等你回来一起去野餐呀’的语气?!而且在一整箱……”
他噎了噎,大约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用一个词准确形容箱子里包罗万象的类型,只好概括而论:“……一整盒小玩具面前喝彩鼓掌,那个诡异的画面才让人想象不到好吗!不要说得好像那才是正常的反应——”
我:“诶嘿。”
钟意:“诶嘿。”
陶决:“…………禁止诶嘿!!”
“别这么严肃嘛,气氛轻松一点才不容易尴尬,”我翻身起来,跪坐在床沿朝他举起盒子,“一般来说我很快的,赶紧完事我还要看剧呢。”
陶决的目光在我和玩具之间跳了几个来回,忽然醒悟“赶紧完事”背后的意思:“所以你们说的……帮忙,就是这个?”
他似乎用了好大力气憋住句末的“而已”。
“不然?”
“那……那你自己来不就好了?!”
“天啊,原来还可以自己动手,我怎么没想到呢——歇歇吧大聪明,我要是能,还会是这个鬼样子?”
我把盒子往陶决手中一塞,利落地后仰倒入床里,在他手忙脚乱边捂眼边咳嗽时将掀到肋骨的T恤下摆重新拉好,冷酷道:“少废话,搞快点。”
……
架在床头的手机开着视频通话,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从另一个方向,某种我早已听惯的低频嗡鸣正缓慢靠近。
陶决的视线躲避着我,姿势别扭地弯下腰,左手撑在床沿,右手握着嗡鸣声的源头,战战兢兢伸向我两腿之间。
打小没在成绩上受过挫折的这位哥,此时像个浑然天成的绝望学渣,把试卷翻得哗哗响,却只能目如死灰地写下一排力透纸背的“解”。
我都能猜到他的思考步骤——“既然是电器,总之先按下开关吧!”
……不好意思,从第一步开始就错了呢。
拼命抑制吐槽冲动的间隙,我隐约想起,这本该是个十分糟糕的场景—— 我只穿了件宽松T恤,下半身一丝不挂。
我哥和我男朋友,一个动手操作,一个远程观看。
——总之,就是那种,两个男人各怀心思,却不得不为了女主的幸福放下嫌隙暂时合作,期间明争暗斗疯狂雄竞,床下孔雀开屏床上孔雀发情——那种放在黄文里绝对会很美味,但哪怕把手机亮度调到最低还贴了防窥膜,你也不愿意在公共场合点开的场景。
然而我看了看左边屏幕里打哈欠揉眼的钟意,又看了看右边整个人散发出“我是谁我在哪救救我”气息的陶决。
……并没有什么身为背德小黄文女主的实感呢!本就不多的性欲完全熄灭了呢!!
这样下去不止眼前的小目标,恐怕连我的计划也没办法顺利推进。
“……我说。”我动动手指,勾住陶决衣角,尝试拯救过于搞笑的气氛。
陶决打个哆嗦,宛如惊弓之鸟:“你、你说?”
“别抖,会痒。也别偷偷给钟意递眼神让他帮忙作弊,他看不懂你的暗示。以及……”我从齿缝中吸气,“……以及我暂时还没有开发那边的打算所以别再往下了!你手再这样抖下去我要去肛肠科挂号了!”
余光瞟见钟意已经半个身子笑出屏幕。
场面彻底变谐,回天乏术。
眼看救不回来,我忍耐多时的疑问终于爆发:“你到底会不会啊?!”
陶决也很崩溃:“我不会啊!这题我没复习!!”
我大惊:“等下、你居然是会提前准备的那种类型?好怪,什么闷骚老处男人设,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陶决:“奇怪的前缀增加了?!而且没经验提前做做功课很正常,别把人说得好像变态——”
“但你不是什么都能做好吗?就算没经验肯定也能靠莫名其妙的天赋一鸣惊人,我相信你!”
“……不要在这种地方相信!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会对我有这么大的误解??我们是亲生的吗?是亲生的吧?!”
“应该是?!如果不是的话被领养的肯定是你——”
“反弹!人身攻击禁止!!……算了,我不干了,你会你来你行你上!”
“你以为我不想吗?我没试过吗?”我猛地坐起来,陶决不得不后仰以免撞上,“没用,一天比一天难,我现在就算湿透了也还是一碰自己就想死——”
两腿之间既没有对准也没有效果的振动停了下来。陶决收回手,关掉房间内唯一还在发出声音的东西。
“那你来教我。”
他说。
“呃……”
我不太习惯他这样。不讲多余的话,不用多此一举的关心和照顾消耗我对他的信任……
一时有些反应不及,“就,弄湿,对准,放进去……?”
他表情显而易见地僵了僵,看向钟意。
“告诉我你有更不抽象的说法。……她不会觉得这样能把人教会吧?”
就在我以为钟意不会接他的茬时,视频对面叹了口气。
“我确实有,”钟意缓慢地抬眼看了看我,动作本身因为他此时披着的外壳颇有些违和感,但话里压着点细微的委屈,乍听竟像极他自己的嗓音,“……我也做过功课的,会很奇怪吗?”
(三十三)三个人的车底有点挤
这波啊,这波属于是误伤友军。
我暂且将过多的信息量消化两秒,比钟意更委屈:“你偷偷做功课不告诉我!什么时候的事?”
“去、去年春假……?”
哦,我们第一次之前。
……原来那已经是做过功课的水准了吗!
大概我想说的话已经写在脸上,钟意托腮埋怨道:“但搜出来的东西都好奇怪,除了p●rnhub、xv●ieo,就是那些明显为了卖药卖课乱写的指南——想也知道‘让女伴高潮的13个小诀窍’怎么可能有用,先不说每个人都有差别,就算是同一个人,身体状态和心情也会变化……”
“所以我才觉得把那种东西当成教材的人很奇怪啦,又不是在故意找你们的茬。话说回来,一群射完就跟断气一样的家伙还以为没人比他们更懂女性高潮,笑死,不会真有人信吧?”
我的白眼向上翻了一整个抛物线,落在陶决两眼之间。
事到如今,智商是他身上我唯一不会怀疑的东西。他应该还没蠢到……
……不,他蠢到了。
那瞳孔地震的表情是认真的吗?!
他甚至试图为自己辩护:“我当然知道不可信!但又没有别的参考——”
我:“就直接问啊。”
钟意:“就直接问啊。”
陶决:“——就直接问啊?!”
就直接问了。
“……对准了吗?……力度呢?”
“对准了,力度还行,水温凑合,会推荐给朋友,今天就不办卡了谢谢。”
重新响起的嗡鸣声中,我努力挤出的社交专用营业微笑被陶决视为嬉皮笑脸,膝盖内侧挨了一下敲:“部位都不对,把谁当洗头师傅呢,专心点。”
毕竟还要操作小玩具,他分出一只手来敲我膝盖,就没法继续固定住我的腿。
我向后缩的动作于是明显至极。
视频内外同时出声:“疼?”
“非要说倒也不至于……反正、你知道的,润滑不到位的时候摩擦感就是会很生硬嘛,一开始这样是正常——”
“……but you promised me.”
话到一半被打断,却不是惯犯陶决,而是少有前科的钟意。
见我不回答,他换成中文又说一遍:“你答应过我的。”
我答应过他的。
我们在视频两端对望,穿过不属于他的身体和失真的像素,回到十二年级春假,回到那一趟终点站是这座城市、这栋房子、这张床的短途旅行,回到我们初次真正触摸到彼此的夜里。
在那里——在混乱的语言、微热的体液、无数个确认般的吻之外,确实曾交换过别的什么。
让我一想到要对他说谎,心脏就微微抽痛。
我败下阵来,抱膝并拢双腿,“好吧,是有那么一点点疼。”
“嗯,”他凑近手机,送来一个隔空摸头,“做得好。”
……明明就比我还晚出生一年。
不过是换了副二十五岁的身体,摆什么年长者架子。
我虚张声势地瞪着钟意,没一会儿就被那双覆盖了身体本尊外表特征的软绵绵笑眼蛊惑,再也压不住嘴角。
插不进第三个人的气氛里,陶决又一次默默关掉了小玩具。
面对我疑惑的眼神,他一脸不自在地撇开脸,后脑勺隐约写着“你们继续,我应该在车底”。
……怎么看都不像能继续下去的场合。
而且说实话,我对这个局面——对怎么也无法进入状态的自己,多少有些厌倦了。熟悉的空虚与乏味紧随其后,像一封只写了倒计时的犯罪预告信,心照不宣地提醒我……还有多久,我会变得不是我自己。
钟意总能立刻察觉到我的变化。
以往每一次,甚至在我自己还没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用上力所能及的一切手段,将我从深渊边缘拉回。
有时候我会觉得他比起人类更像伴侣动物,对情绪和身体状况有匪夷所思的敏锐,仅仅存在着就能成为一种治愈。因而会控制不住向他撒娇,索要一些他并不拥有也不理解的东西,在他困惑的神色中获取某种隐秘的满足。
但这一次,我滑落得太深。
必须自己想出办法,必须解决问题的根源……
在我向他求救、开始消耗他之前。
我拉住陶决,一根根掰开紧握的手指,抽走染上体温的小玩具扔到一边。
“你没经验,还是从难度系数低一点的开始吧。”
随即,揪住他卫衣领口猛地一扯,趁他重心不稳,抓起那只无所适从的手,按在尚且干涩的腿间。
大约从这干涩上获得了些底气,我轻松道:“比如,用手什么的。”
陶决不给一点面子,惨叫得语无伦次:
“等、等等等下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冷静点陶然,钟意、钟意还——”
“如果哥哥能接受,可以就按陶然说的做吗?”
我不敢回头去看的手机发出了声音。
“具体做法……我会告诉你的。”
这样的语气,我从他变声前听到变声后,哪怕此时嗓音不同,也足以让我认出其中每一分情绪。
正因如此,才更让人难受。
大概是憋住了太多从眼底泛起的酸涩,湿润无处宣泄,纷纷涌向另一个出口。我趁机往那里塞进一个指节,迎着陶决越发难看的脸色递出几近邀功的眼神。
“帮忙帮到底吧老哥,很简单的——你看,这不就放进来了?”
(三十四)我偏要黑白分明,水落石出
被我证明什么般强塞进去的指节,如同也想要证明什么般,没再动弹分毫。
大约在短短数秒的相互较劲中意识到今天不完成任务就走不出这个门,陶决总算放下侥幸,在被我反复拉低的底线上原地躺平。
他认命了。
从他失去灵魂的眼神里就能看出,他正把自己催眠成没有生命的硅胶小玩具,不看不听不说,只跟随钟意的指挥一步步动作。
双腿被打开,预防性地按压住膝盖。
阴蒂被从堆迭的褶皱中剥出,以拇指轻柔推挤。
皮肤与皮肤直接相触,感受到的分明还是我熟悉的体温。就连爱抚的方式,也是由我熟悉的那个人亲口传授。
但比起被点燃,我反而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温度仅仅是路过我的身体,不曾在其中停留半秒。
就像陶决此刻躲躲闪闪的目光。
我望向下方,只看见他低垂的睫毛,在我视线里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总是这样的小细节多此一举地提醒我两人间的差别。也总是这样的小细节,逼迫我为一些哪怕内心深知并不出格的念头、为拥有欲望这件事而难堪。
即便我从未有一刻混淆过他们。
但如果我能够混淆,或许一切就不会这样困难。
也许我看上去实在不像在享受,下一秒便听到钟意发问:“还好吗?感觉怎么样?”
我吸口气,“……可乐。”
“……?”
“像那瓶可乐。我有一次没喝完放进冰箱、隔夜之后离奇变味、后来想想肯定是被谁喝了一口又兑了新的进去假装无事发生的——可乐。”
硅胶小玩具瞬间变回瞠目结舌的陶决:“你……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这次换我不敢置信地回瞪他,“你兑的是百事!”
“有什么不一样嘛,都是可乐……”
“区区洁●灵也配称可乐?!我与百事厨不共戴天——”
“别激动了,”陶决按住我乱踢的腿,仿佛被无数次气氛突然变谐的小插曲磨出了绝对不想再出岔子的决心,抛开扭捏认认真真地重刷他的任务进度条,“……完事之后再不共戴天。”
刚才起就卡在穴口的手指终于有了动作。
毕竟里面比起阴蒂复杂太多,毕竟再详尽的语言指导也远不如经验本身有效,毕竟是陶决——我预设了他会没轻没重一捅到底,因而已经做好大骂傻逼的准备。
然而那根手指温吞得不像话,好像怕大意惊醒什么沉睡的怪兽,只敢动作轻缓地一圈一圈向内摸索。万分小心,万分谨慎,半天才增加了一个指节的进度。
大抵因为他过于如临大敌,我绷紧腿根品尝一层层加深的痒意时,没从刻意放慢的节奏中感觉到任何轻薄与玩弄,反倒咂摸出几分盲人摸石过河的可怜来。
不期而至的酥麻便如水波漾开。
身体被称不上娴熟的触碰唤醒,内部抽动着渴望更多。
只可惜,单纯的生理反应无法通向名为情欲的昏沉,无法让我陷入其中,暂时忘记我不想也不应该去思考的东西。
我下意识将求救的目光投向钟意。
甚至没想好要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或许是一个单音节的回答、一个肯定的眼神,又或许仅仅需要确认他还在视频的另一端。
他也确实正透过镜头注视着我。似乎没料到我会突然看过来,视线对上时,露出了盯人被抓包的可爱表情。
紧接着,他点了点头。
毫无上下文,明明怎么看都不能称之为交流,然而我在下半身越发高涨的刺激中闭上眼,耳边竟幻听到他“不要忍呀”、“放松一点”的呢喃。
一瞬恍惚之中,生出万千动情。
脑袋头一次追不上身体反应,大腿根不受控制地发力,腰身猛然上抬,将在穴口试探的第二根手指也吞至根部。
“呜……!”
才冒出头的叫声被我双手捂回。我头昏脑涨,透过水汽氤氲的视野寻找钟意的目光,像在滔天洪水中试图抓住木板的求生者。
我知道他就在那里。即便此时换了模样,抱不到也亲不着,但只要我再努力一点,再多坚持下去一点点……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叫出来,会变得更舒服……”
飘零的情绪被稳稳接住。小腹燃起几近融化的热,我一头扎进盈满明澈爱意的目光里,浑身扑簌簌地抖,难耐地啃咬自己指尖。
真的忍不下去叫出来时,恐怕会就这么直接高潮吧—— 视线被一只手掌挡住。
那只手继而覆在我脸侧,推着我的脑袋扭转方向。
我撑起力气怒视陶决:“你搞……哈、啊……你搞什么!”
陶决没正面回答,牢牢固定住我的动作不留情面,语气却夹带哀求:“别看那边……至少现在。”
未等我挣扎,他先快如闪电地脱了卫衣,露出赤裸上身,手指“咕唧”一声重新钻入我体内,还加了一根在外面揉弄阴蒂,边弄边道:“如果非要看点什么,就看这边好了。”
怒气与下身燥热对冲,给昏沉的脑袋注入片刻清凉,我忽地看穿陶决的意图:视频那头,终归还是他的脸——他不想我看着那张脸高潮。
“傻逼……”自己喝不出可口和百事的差别,就以为别人都喝不出,“……智障,呜、呜嗯……妈的智障……”
体内搅弄的手指不知何时脱离了我熟悉的动作模式,转为全然陌生的感触。我被双腿之间的酸胀牵连着腰肢弹动,说不清是在迎合还是在挣扎,挤出成句的话都困难,更无暇分心骂他多此一举。
看在陶决眼里,多半是挣扎——他两只手都占着,只能倾身下来,用体重压制住不断乱动的我。
钟意锁骨上那颗淡茶色的小痣在我眼前晃,变成两颗,再变成三颗,最后近到看不见。
近到剥夺一切视觉—— 耳边只剩下水声、我支离破碎的喘声,和他的心跳。
仿佛这样便轻易将全世界排除在外,忘记周遭一切,失去警戒、失去清醒、毫无防备地袒露自身。
最后一根稻草,是与上方滴落的汗水一同擦过耳垂的、湿润的气息。
我高潮得极其狼狈。
过程中大约失去了片刻意识。眼睛重新能够聚焦的时候,陶决已经退到床边,正用面巾纸仔仔细细擦手。他还多管闲事怕我着凉,给我肚子上盖了条毛毯。
我浑身都是纾解过后的疲倦,轻飘飘懒洋洋地扭头,嘟哝一声拖长的“钟意——”。
“做得很棒,辛苦了,乖哦,”他安抚完我,又跟陶决道谢,“也辛苦哥哥了。”
我被甜得骨头发酥,没力气在床上滚,眼神乱飘半晌后嘴硬道:“乖什么乖,没大没小……”
在钟意的低笑声里,总觉得有个此时应该在惨叫“恋爱的酸臭味”的家伙很久没说话了。
我看向陶决,发现他一脸不解地盯着钟意的方向,便也不明所以地扭回头去。
视频通话中忘记开免打扰的手机,通知栏有一条短信正停在那里。
【那么就下星期五。】
在我注视的几秒间,另两条短信随后到达—— 【可以吗?】
【我很开心,也很期待。】
陶决看了多久?
看见了多少?
那个号码没存名字,他应该不知道是谁……但我不能赌。
不能让他有机会在钟意面前问起。甚至不能让他有机会和钟意交谈,否则一定会暴露。
我当然没有妄想瞒他们一辈子,但至少……
至少不能在那天真正到来、在我得到答案之前。
并不是没想过装糊涂。
不思考复杂的事情,不探究没有正解的问题,不细看到底是白金还是蓝黑,不区分混合在一起的可口和百事……
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像加菲猫不追问乔恩那天为什么踏进宠物店。
是很简单,我做不到。
我偏要黑白分明,水落石出。
即便会打碎一切。
迎上我的目光,陶决满腹疑惑昭然若揭,张了张嘴,正欲发问—— 我不给他机会,扑过去紧紧揽住他脖子,嘴对嘴封缄全部。
舌尖顶开忘记抵抗的齿关,闯入口腔四下顶弄,在陶决大气都不敢喘的僵直里勾出反应不及的舌头,充作人质吮进口内。
我一手捧着他脸,唇舌交缠出啧啧水声,另一手背在身后,关掉了还在视频中的、发烫的手机。
(三十五)青春电影在逃主角
十二年级春假,陶然放学后最爱去的快餐店宣告倒闭,钟意陪她坐在店外台阶上长吁短叹,被于心不忍的店主请进门,一顿饭工夫已经和人家相见恨晚,挥别时手里还攥着一张写有汉堡肉秘方的小票。
康复中心近几年经营不善,被人买下地皮,据说来年就要推倒改建成商场,还好Evelyn提早找好下家,工作地点和这里差了两个时区,只等参加完今年的高中毕业典礼就动身,即将去读大学的侄子自然不在随行之列。
他和陶然的录取通知先后到达,毫无悬念——倒也不能这么说,陶然当时跳下椅子做了两次折返跑加五次开合跳,依然不敢置信地喃喃“那种deadline前夜赶出来的狗屎essay居然也能让我上大学吗”。
钟意笑得前仰后合,忘记告诉陶然她其实写得很好。
真的很好,好到他看了都有点想哭。
仿佛要给这个一切都走向落幕、总觉得在什么青春电影结局里看到过的春假增添最后的戏剧性,收到录取通知当夜,陶然爬上他家后院那棵老树,翻进窗子落入他怀里。
“我妈忌日快到了,留在家里少不了被那家伙拉着抱头痛哭,我才不要——我们去玩吧!”
钟意摘掉她脑门上的树叶,先说“好呀”,下一句才问去哪里。
乘上过夜巴士,摇摇晃晃睡睡醒醒,天蒙蒙亮时钟意被陶然拉着跳下车,身披他外套的女孩脚尖点地转了一百八十度,猛吸一口潮湿空气,面朝他摆出还原度百分之九十五的盖茨比举杯:
“——欢迎来到我的地盘!”
钟意配合地鼓掌,尽管他早就知道陶然只在这座城市待过短短数月,论迷路的概率他们不相上下。
但她旋转时发梢随意搅乱的雨幕,像极了一场落在电影结尾处的流星。
不模仿盖茨比,也合该是一切故事的主角。
他这么想着,被陶然牵住手一甩一甩地走着,走入那场混着泥土与青草气息的夜雨。
这座城市不止有看似永不停歇的雨。
还有他们八月就要进入的大学,和陶然曾经住过一段时间的老房子。
“本来是我外公外婆的家,妈妈刚来的时候还和他们的代理人闹了点不愉快,好像因为外公外婆生前交代过,除非妈妈立遗嘱指定我继承房子,否则他们留下的东西她碰都别想碰。说起来,妈妈当时反对的点是立遗嘱什么的太晦气了……”
陶然边在黑暗中摸索吊灯开关,边随口道,“现在想想,可能这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噼啪。
吊灯发出不详声响的同时,走廊重新陷入黑暗。
一片漆黑中,陶然沉默几秒,懊恼地敲打脑壳。
“……我是笨蛋!光记得提前通水电,明明灯泡也会老化的啊……!”
住进老房子的第一夜,灯光全灭,尘土飞扬,属实命运多舛。
好在水电无碍,借着手机照明,还能慢悠悠地洗个热水澡。
后来钟意想,如果当时选择和陶然一起睡,如果睡前多陪她一会儿,如果更仔细观察她的言行,如果再多推敲一下她在黑暗中那几秒沉默—— 之后发生的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他想过很多次,然而每一次思考,都并不指向他想看到的答案。
次日清晨,据说下了三天的雨终于放晴。自称没事的陶然看上去完全不像没事,却还是硬拉着他按原计划参观校园。
他们像电影中每对历尽周折最终就读同一所大学的高中小情侣,十指相扣着应和旁人善意的打趣,在每一个角落留下很多句“到时候”和“以后”。
只除了——徒步穿过整个校区,谁都会出些汗,他却怎么也捂不热他牵着的那只手。
一天结束,陶然状态之糟糕已经肉眼可见。
她不说话,不动,全身上下仿佛只剩眨眼的力气。钟意全程紧紧攥着她的手,自然没空去买灯泡,他们便只能回到一片漆黑的房子里。
被他抱着吹干头发时,陶然凝滞的眼珠终于转了转。
“别担心我,”她说,“睡一觉就好了。”
钟意从小就容易被陶然带着跑,不论她说什么,他都会信。
所以他尝过粉色橡皮泥,在天黑后去空无一人的学校寻宝,也曾经真的以为可以用捕梦网拖住圣诞老人,问清楚为什么陶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礼物。
骗人的和被骗的都很开心,所以下一次他还是会乖乖上当。
所以直到被厨房响动惊醒,夺下陶然手中的水果刀时,他才头一次开始审视自己容易上当的习惯。
一天之前像电影主角般自在闪耀的女孩,一天之后却像被这座房子吞噬了灵魂,呆然望着他手上割破的伤口,手足无措地先挤出一声发颤的笑,眼泪随之无声无息涌出,像要淹没一切。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伤口要快点处理,耳钉、耳钉哪里都找不到了,为什么偏偏那次没有一直弹错啊,为什么不弹错,弹错了就不会……不该来的,不对,不能这样回去,别送我去康复中心……对不起、对不起钟意,我没想到会、我不明白,枕头上为什么还是有妈妈的味道……
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脸,只听见话语间隙、不肯止歇的滴答声。
他想,哭得这么厉害,很难不打嗝的,她到底偷偷练过多少次啊。
(三十六)主角之外选角失败
说来奇怪,一开始认识的契机是抑郁症,彼此熟悉后,钟意却很难再将这个词与陶然联系到一起。
“就算是鸡蛋,只要裹上泡沫塑料再用筷子搭好防护,从叁楼扔下去不也没问题吗?”十年级一堂物理试验后,陶然头头是道地跟他讲,“只要防御拉满,迟早耗死对面,懂不懂?”
“可是……”他迟疑,“蛋壳没破,不代表鸡蛋没受伤啊。”
陶然气得直敲桌子:“搞什么,我跟你说物理,你跟我讲心理?!”
直到在那场濡湿的春夜月光下,在又哭又笑、语无伦次的诉说中,记忆碎片逐渐拼凑出图形,他终于察觉,这也是他当时未曾留意的,陶然求救的瞬间。
“……明天,也是晴天。”
他双手捧起她的脸,额头抵着额头,嗓音比呼吸更轻:吸气,吐气,吸气,吐气……
抹去无色的水痕,留下鲜红的指印。
“没有别的安排,可以打扫房间,泡个澡,看想看的电影,做点好吃的东西,洗掉所有床单枕套,只有我们,就在这里……”
“我们哪里都不去。”
当然是明白的。
讨人喜欢的天赋和逗人开心的伎俩,此时此刻根本不够看。凭他那点叁脚猫的心理知识,起码要快进到研究生毕业,才勉强够得上资格为她疏导。
但看到陶然含住他仍在出血的手指,又慌又急,几乎忘了流泪时,他还是忍不住想—— 如果这样能让她不要哭,那么就割开他的脖子,让血流尽吧。
……
第二天的雨,从清晨开始下。
前一晚分明是在客厅沙发上裹着毯子,头靠着头入睡,等钟意醒来,陶然却已经站在窗前看雨,回头缓缓朝他扯了扯嘴角:“这下真的哪里都不用去了。来吧,不是说要打扫房间吗?”
这座城市的天气,比他想象的无常许多。
大扫除从客厅开始,扔掉见底的室内熏香、一袋子过期电池、几沓褪色到看不见字迹的购物小票,停在一本薄薄的相册。照片上神采飞扬的女人比印象里年轻一些,依稀能辨认出与陶然相像的眉眼。钟意反应还算快,却也只来得及接住砸向相册的眼泪。
陶然哭得浑身发冷,泡进热水还是抖个不停。钟意坐进浴缸,肌肤贴着肌肤供她取暖。手机中途断电,声与光都失去的黑暗里,水珠打在他手腕,时缓时急,催促他抱紧一点,再抱紧一点。
老电影是随手点开的,陶然睡在侦探和助手登场后两分钟。钟意趁机冲出去买食材,带着一身雨水气味回来时,剧情正进行到揭发凶手的最高潮。睡着的人已经醒了,面朝屏幕一动不动,视线却落在屏幕外的虚空。
因为有人一进厨房就盯着刀具发呆,晚饭临时换成速战速决的意面。陶然倒是没有食欲减退的迹象,还咬着叉子说要找个机会娶他回家,只是那双眼怎么看都不像在笑。
不像在笑,却弯出笑痕,语气轻盈地回绝他“一起睡”的提议。
“我会打呼噜,还会说梦话,很吵的。”
“没关系,我能随时随地睡着。”
“我睡觉不老实,说不定会踢人。”
“用全身抱住就没办法乱动了吧?”
“……你到底知不知道,一起睡是什么意思?”
当然知道。他只是无性恋,不是小孩子。
钟意拿走她手中的叉子,拉近她,没有用语言回答。
——触碰黏膜的吻是情欲的吻。
但也并不是没有情欲就做不到。
更何况,完全没有遭到抵抗——陶然只在一开始愣住片刻,很快便张开唇齿任他作为。微颤的五指蜷缩在他掌心,时而伴随不仔细听很难察觉的短促鼻音倏地紧缩,仿佛想抓些什么借力,却怕碰到他手上的伤口。
他原本做好了无论如何都要忍过去的准备,但意外地并不讨厌这样。
舌头相互摩擦,也确确实实感觉到舒服。
隐晦的水声起起伏伏。他抬起一只手覆在她脸上,确认过脸颊的干燥,又下滑至咽喉,确认她吞咽的动作。
血也好、唾液也好。只要好好地吞咽,当成药一样吞咽……
要怎么让一个人快乐起来?
他能想到的,他都尝试过了。还没尝试过的,就只剩下他缺失的那一片拼图。
不是什么可笑的救世主情结。
他只是、单纯地、直白地意识到—— 就像电影不能没有主角。
他不敢想象一个没有她的世界。
拖鞋早在他抱她上楼时掉落。他们陷进柔软的床里,如同沉入盛满温水的浴缸,到达水面下迥然不同的空间。
在那个声色光统统失真、身体沉重无法呼吸的空间里,摸索着褪下衣物,舔舐耳朵,亲吻锁骨,吸吮乳头……
老实说,钟意并不能准确说出他每一个动作的目的。他只是冷静而抽离地执行那些步骤,仿佛一场宗教性质的祭祀仪式。
开始发育后就不太受控制的身体只需要最简单的刺激——比如衣物摩擦——就能轻易勃起,是他平日多少有些尴尬难言的困扰,此时倒出现得正是时候,令他松一口气。
他取出不久前在超市收银台临时抓起的东西,借着微弱的月光撕开包装。
陶然忽地出声,“为什么?”
凌乱的喘息尚未平复,听起来有一种能滴出水的柔软,却在他耳中结成冰棱。
“如果是可怜我的话,就现在停下吧。没必要。”
“不是的。”
他以一种在自己看来有些怪异的姿势向前挺腰,将包裹着一层橡胶制品的器官朝她送了送,“……不是可怜。可怜不会这样。”
“那就是说,你想和我做爱?”
她不给他留一丝含糊的余地。
那不是一个他在此时此刻可以实话实说的答案。
他不能这么说,就像他不能说——性取向存在流动性,虽然没办法断言他永远不会对陶然产生欲望,但至少直到这一秒,他从来没有过那种想法。不管他们穿衣服或没穿衣服,在做什么或没在做什么,都没有差别。
毕竟搜索引擎只会告诉所有人:
【性冲动是区分友情与爱情的关键。】
【陷入爱情,就会开始渴望对方的身体。】
【如果喜欢一个人,却没有与之发生关系的冲动,说明你可能只是把对方当做朋友哦。】
那只唯独他自己能感觉到的、腹腔中的蝴蝶,哪怕他剖开肚子,让它飞出来,也没有谁能证明它的存在。
他更怕的是,已经站在深渊边缘的陶然,会追逐着虚无的蝴蝶,踏前一步。
他只能说:“……对。”
一个谎要用千千万万个谎来弥补。
于是想要落在额头的轻吻变成锁骨上绽开的鲜红吻痕,想要温存相扣的手指转而用力握住单薄纤细的腰。
欲望的本质是攻击与侵占。他还需要再强势一点、粗鲁一点、急躁一点—— 啪。
直到左脸传来刺痛,他才意识到自己被甩了一巴掌。
“骗子,”陶然一字一顿,“拔出去。”
慌乱的耳朵分辨不出究竟从哪个方向传来液体嘀嗒声,他摸她脸颊,只摸到一片干燥。
“不准哭、你凭什么哭——”
陶然扭头躲开他的手,扯过被单擦拭湿漉漉的胸口。大抵在咬牙切齿的那两秒重新确认了和他生不起气的事实,再开口时声音已经低下来。
“这种事情……不是两个人都真心想做的话,有什么意义啊……”
“……就算永远不会是和你一样的那种想做?”
“你倒是说说看,还有哪种想做。”
“……我、我也不太明白,大概就像扫除、泡澡、电影和意面一样——”
陶然沉默几秒,肩膀逐渐耸动,来到这里后第一次笑出来,“那就足够了。”
她双手蒙住他眼睛,堵截尚未完全停止的眼泪。
“——只要你答应我,永远、永远不要对我说谎。”
全部进去的时候,陶然还是疼得发抖,揪着他头发抱怨“怎么长成这种尺寸”、“我才不记得有把你养成这个样子”,却在他想退出去时用双腿缠住他的腰,说没关系,让她再疼一点也可以。
“我读到过,高潮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接近死亡的体验。也许做这种事,本质上是在寻求毁灭……”
他正伏在她胸口,用舌头爱抚挺立的乳尖,闻言停下动作,“那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不要忽视疼痛,不要忍受疼痛,不要喜欢上疼痛。……永远、永远不要把疼痛当成解药。”
他们在看不清彼此的黑暗中久久对视。
——最终,像所有皆大欢喜的青春电影结尾一样,交换了无数个誓约般的亲吻,也在所有计划都没能顺利进展的一天之后,拥有了不得不洗掉床单枕套的理由。
视频挂断后,屏幕上只有他自己的脸。
确切来说,是陶然哥哥的脸。
钟意盯着这张逐渐看惯的脸,总觉得胸口闷着些话想说,却梳理不出头绪,反倒有一种被审视、被质问的感觉。
以第叁人视角,像看电影一样,看“自己”和恋人亲密,大概不是谁都会有的体验。
他没什么好抱怨,毕竟这原本就是他的提议。
就算他真的从没想过,他和陶然之间,可以是那样私密、粘稠、似乎将一切都排除在外,令在旁窥探的人——即便是他自己——也感到心虚的气氛。
就算他真的从没想过,会看到一个正确的“钟意”。
……陶然本该拥有的、什么都不缺少的“钟意”。
事到如今才来难受,未免太晚、太异想天开了一点。
他只是—— 钟意将手机反扣,缓缓抱住双膝,一点点蜷缩起来。
他只是刚刚才发觉,在他所有记忆里,陶然都是闪闪发光的电影主角。
可屏幕里的另一个人,如果不是他,似乎更好。
(三十七)十四个问号
触碰黏膜的吻,与其说是情欲的象征,倒不如说是交媾的预告。
无外乎入侵、搅弄、吞食,用舌头模仿性交动作,把彼此都弄得一塌糊涂,仿佛通过口腔搅乱大脑,直至什么都无法考虑。
总之,是我不会对钟意做出的事情。
毕竟如果没有进入那种脑袋黏糊糊的状态,就算我也很难违心地说出“风干的唾液闻起来真不错”——更何况是没办法进入那种状态的钟意。
但,不是钟意的话,就没有关系。
无需在意暴露出来的欲望会伤到任何人。
就算肆无忌惮地亵玩这具身体,也不会被投以困惑不解的视线。
我是知道的。
从去年突发奇想拉着钟意来到这里,却不小心被这座房子引起的情绪吞噬、离复发只有一线之隔的那个春假开始,他就有意用身体充当我的“药”。
……哪有人真能心安理得地拿恋人当药啊?
那种被当作物品随手取用、被榨干价值丢弃得毫无负担的角色,明明只有不相干的人才能够胜任。
不相干的人正剧烈喘息着。
似乎因为嘴巴被堵得严严实实,别无选择地在短时间内学会了用鼻子呼吸,但无论是听起来八分求饶的急喘还是憋得通红的脸,都狼狈得让人不忍直视。
虽然之前就知道他没什么经验……但这家伙,恐怕还是初吻。
单纯得让人有点火大。
但又下流到毫无难度。
……他从僵直,到激烈挣扎,再到接受现实,加起来用了有没有一分钟?
现在已经能够把勃起的器官贴在我腿上蹭了。虽然每隔几秒会短暂地清醒过来,双手撑床向后挪开,但对于正跨坐在他腰上的我来说,这点清醒能拉开的距离微乎其微。
仔细听的话,甚至能听到布料被撑到极限的声音。
有那么舒服吗?有必要这么夸张吗?
更重要的是——不会撑坏吗?
我将不堪重负的拉链拉到最底。
弹出来的东西烫得吓人,顶端已经湿到能从指尖轻易滑开。
遭到了格外剧烈的抵抗——陶决双手按住我两肩,把我推出一臂距离,看样子,是终于察觉到、或者说不得不承认,事情究竟会走向哪里。
“看来承受的极限是被碰到性器官……奇怪,和亲生妹妹接吻还在接受范围内吗。”
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脸。
但这一秒的我,大概露出了只能以“恶意”来形容的、锋利的笑。
“道德底线意外地低呢,哥哥。”
“……你以为是谁的原因啊。”
在预料之外的地方被回答了。
对面甚至还是一副受伤的表情,“……先是找我帮你发、发泄,现在又……!我是你哥,事关紧急不可能撒手不管,但那只是暂时的,给点时间就能调整回去,别说得好像我从一开始就是那种对自己妹妹有性欲的变态!”
视线下移。
据说“只是暂时”的地方并没有软下去的迹象,反而示威似的弹了弹。
再有说服力的辩解也显得苍白。
“所以,你是想说,自始至终都是因为我任性胡闹,而你清清白白,绝不越轨半步,哪怕被你推开之后,我只能去找妈妈,你也会毫不犹豫地推开我,因为这就是一个好哥哥该做的——”
肩上的双手猛地松开。
因惯性前倾的身体跌入他怀里,与他背后的墙合力完成两面夹击。
下体毫无遮挡贴个正着,不知道谁湿、但总归是湿的。
这一回,终于是我把他逼至退无可退。
“别用这种事、别用……威胁我。”
“听起来像威胁吗?那真是抱歉,”我无辜道,“我生病了,偶尔是会有这样的想法啦,但也不是每次都会付诸行动呀?”
毕竟,除非别无选择——谁会从一开始就走上退路呢?
腰上多了一只手掌份量的温度。
“……做就行了,是吗?”
“……”
“我有时候很不明白,你是存心装傻还是真傻。明明早就做好准备了,看起来也不像打算骗过我的样子……”
但是为什么偏偏要做出一副忍辱负重、被逼无奈的姿态?甚至就在我问出这句话的同时,也用不解的目光看向我?
明明和所有男人一样、和他们一样,是随处可见的、轻易被下半身支配的生物。
会让没那么喜欢的女人也生下两个孩子、会借酒装疯对不到十四岁的继女下手、会在人来人往的学校走廊骚扰不熟的同级生。
普通地拥有性欲,却永远只会以肮脏的方式浪费它,甚至将「爱」的定义也潜移默化玷污的人皮野兽。
——你哪里不同、凭什么无辜?
我扶起那根或许在更早之前、就因为肮脏的性欲而勃起过的阴茎,缓缓将它对准自己。
说实话,我此刻的眼神,大约、多多少少是有几分憎恨的。
我有所自觉,也知道它绝不是这种场景下最适合的表现。
但在不由分说往下坐的同时,还记得给陶决一个答案,已经是我最大限度的慈悲了—— “我是说,就算你有处理体毛的习惯,也不至于变态到会对别人的身体动刀吧?那么这里——”
“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剃得干干净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