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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谎
到底是魏国公府的影卫,断然没有逢人就可拘押审刑的道理,更遑论他安王还并不够格。可若是四小姐为证清白点头同意过的呢?
影卫营起初仍是不愿,影十叁虽是破例后来,可早已得了影卫营认可,是众人生死之交,末了,还是影十叁不忍双方为难,自愿受审。
此事不是他做的,便无论如何拷打皆不会认。
只一样,别让九小姐知道。
他嘱托影卫营,也恳请卫瑶。
别让、她知道。
满城已是丹桂飘香,卫九昭已不必多问了,她只是给自己打气,今日一定要努力见到十叁!
卫瑶已拾起镇定,也没拿出任务去了这种幌子再叁骗她,找回往日数落人的架势:“你已大了,总是成天往我这跑要一个影卫成什么体统,白白辱没自己身份,每次来都只为这事,心思全在这上,从未有哪一次是真心来瞧瞧我的……”
但她也深知打一棒给个枣的道理:“实话与你说吧,我不同意也是有人提点过的缘由,否则我总做这坏人惹你不快做什么,待我守孝期满嫁人去了,娘家的人带不带得去还未可知,你就不能再忍忍?到那时说不准就临到你头上去了,从年头到年尾都是你的,还用得着来看我唱白脸?”
卫九昭说不出辩驳的话来,又如那打了霜的茄子,没精打采的蔫了,卫瑶不同意是常有的事,她不甘心,临走之前忍不住问了一句:“那十叁还好吗?最近任务重不重?可受伤了?”
卫瑶撇过头做喝水状不朝她看,只道:“还不是整天老老实实在我身边守着,我能有什么事忙着他?就在这守着呢。”
不对。
这不对。
卫九昭根本没感觉到他在的气息,她没有平日里那种他在的感应。
上次卫瑶说他出任务去了,卫九昭同样没感受到,恰似今日。
卫九昭又与她问了几句十叁近况,卫瑶看似一口一句从容在答,却从不直视她的眼睛。
她在撒谎。
卫九昭从未如此确信过,她在撒谎。
联想她近日来的反常,卫九昭直觉不对。
为何四姐姐要不惜扯谎骗她?为什么自己再未在武场碰到过十叁?为什么没有任何人与她说过?就连阿七也。
大家都在瞒她。
卫九昭不想怀疑她,也不敢证实心中不安的猜测:“十叁当真在吗?”
卫瑶看似恼了,开始下逐客令:“我骗你做什么?你少诈我,今日说什么就是不予你,你便歇了这心罢,我有旁的事要忙,就到这里,你回去吧。”
卫九昭低下头,卫瑶想,她或许是在失望。
她沉默片刻,抬起头,莫名就笑了,好说话地摆摆手离去。
她笑得如常,可不知怎的,卫瑶却隐隐觉得心惊,今日看似就这样揭过去了,日后又该想什么理由搪塞她……
卫九昭出了院,心里无比清楚地感知到,十叁出事了。
“阿七。”卫九昭轻唤。
影七应声而现。
卫九昭有心试探:“近来总这样,阿兄成日睡着,四姐姐也不待见我,谁知道她有没有拿十叁撒气,你近日修行时见他,可都还好?”
模样清俊的冷面影卫沉默着,是抗拒还是为了什么。
他沉默片刻,待卫九昭皱起眉时,漠然道:“我与他不在一处修行。”末了,又补了一句,“他武义好,小姐不必担心。”
卫九昭看向他,突然就弯眸笑了,“是了,那今日就去寻柳姐儿玩吧。”
(二十七)心焦
卫柳早习惯了卫九昭的不请自来,屋里侍从也熟习地不再替她通传,可见到她仍是藏不住的欢喜:“你来了,小昭儿。”
卫九昭只道:“上回柳姐儿同我说,看完《嬲》来换《嫐》,心痒了好久,巴巴就来了。”
卫柳一愣,她分明不曾……
卫九昭执起她手,袖口垂盖下来之时指尖悄无声息轻点了两下,好似终于反应过来,“啊,是我忘了,别恼别恼,”又回头喊道:“阿七,快些回避回避,我与柳姐儿有私密话要说。”
饶是知道影七断然不会靠近,还是红着脸去关了门,对着看似空无一人的院里又嘱咐道:“不许偷听!”
待关了门,即刻卸了脸上表情,急切地拉了卫柳往内间去。
卫柳蹙眉,压低了声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卫九昭满心焦灼不安:“姐姐助我,十叁他……”
当夜,卫九昭果真带了本新的话本子回去,屋里烛火亮了一宿,兴许又是在挑灯夜读。
翌日,不过卯时,卫九昭武场也不去了,膳也不在府里用,携了两本书便往卫柳那去,侍从问起,只道已同柳姐儿约好了,今日会与她同食。
那厢见她到了,确实是已备好的样子,传完膳后,屏退众人又关起门说起悄悄话来。
少顷,卫九昭推门出院,扬声唤回自家影卫,颇有微词地抱怨柳姐儿家膳食不合她胃口,想吃城门边的烧鸡。
影七微拧了眉,城门与此处一南一北相隔甚远,那家烧鸡饶是他也有所耳闻,生意奇好,天刚亮就能排起长队,他不畏路遥,只怕尚需久等,在这期间卫九昭的安全……
卫九昭即刻道:“好不好呀阿七,我真的好想吃,我已经跟柳姐儿夸下海口说阿七一定能为我们买来了……”
似是怕他不为所动,卫九昭扯了他袖口轻摇,见他不说话,像是有些着急,脸凑上前似乎是要……
影七刚跟了卫九昭那会儿,她还是个没有男女大防又好奇心极强的五岁孩童,也会这般撒娇从而提出各样式的难搞要求,若是实在过分他未曾答应,最后便会猝不及防对着他的脸颊吧唧一口。
她幼时可爱,娘亲兄姐总爱这样亲她,同样的,饶是闯了再大祸,可怜巴巴服软亲上一口也总能免于责罚,彼时她以为丹书铁劵也无外乎此。
最终的结果便只会是,他经不住少女的恳求,一次又一次违背规定带她去做她所欲的所有的事。
思及此,影七为躲避后退一步,跃身往城门赶去,嘴角抿起清浅弧度。
待确认他已走远,卫九昭转身恳求道:“我不求柳姐儿救他出来,我什么也不会做,烦请姐姐借我些人手,我只求能亲眼瞧上他安好与否,只是如此。”
卫柳如何能不答应。
卫九昭已无暇顾及自己方才草率冒失的举动,只在后来的某日追悔莫及。
头一年的八月初七,有人得了平时第一个吻,有人初遇少年阿登。
(二十八)传言
卫九昭并未招摇闯入,托了卫瑶的人带她偷偷潜进安王府地牢,不过须臾,从外至里悄无声息地放倒了守卫。
刺入鼻中的浓重腥味几欲令人作呕,却让她涌起堪称怀念的意绪,潮湿地面总有几处较之旁处颜色更深、气味更浓,太昏暗了,看不清是什么,卫九昭却清楚,那不是水。
再往深处走,卫九昭终于见到想见之人。
卫九昭心头一震。
她的十叁被剥光了上衣,手腕脚踝被镣铐锁在刑架上,低垂着头似是已昏了,仍被高高竖直吊着。
卫九昭根本无心去羞涩。
她曾清楚的知道影十叁十叁岁以前身上所有的疤痕。
小时候被顽皮妹妹不慎随手丢了火钳烫伤的,未成为正式影卫前被同期的孩子暗算的,第一次接杀人任务犹豫时被反伤的,办事不力被影卫营惩处的。
以及、他臂间深深浅浅六年不散的累累旧痕。
六年前,除已为太子妃的二小姐外,卫渊与其余魏国公府嫡系儿女悉数被掳,卫九昭那日换了侍女衣服同影十叁玩,影七受她所托去寻一只飞跑的鹦鹉。
负责掳人的起初未曾发现她着装不对,仍是照着画像将她劫走,敌酋以众人性命逼迫长公子服下剧毒,叁公子腿筋被挑,七小姐虽未及笄已具国色,遭逆贼小儿惦记欲行不轨,不堪受辱自戕当场。
不料七小姐如此决绝,谈判筹码无端少了一个,宵小不敢轻举妄动,余下的倒是未受甚皮肉之苦,面面厮觑之时,这才发现卫九昭着装未免太显不同。
敌酋稍作环视,挑了庶出一脉的卫渊来问,掏出怀中小瓶恶劣暗示,问他卫九昭究竟是谁。
卫渊强忍脚筋被挑剧痛,刷白了脸却未讨饶过哪怕一句,艰难抬眼一看,好似半天才能发声,道:“卫府九小姐。”便撇开脸抱腿不再去看。
他如此轻易就认了,反而引得对方怀疑,“胆敢骗我。”那人冲他又补几脚,那瓶毒还是灌了下去。
众人被分开关押。
那小影卫有些身手,被生生打断了手腿也不曾放开过那小婢女,想来两人是相好的,一时竟无法分开,只好将两人关在一处。
影七费了好大功夫才得以潜入,敌众我寡,饶是他身手再好,堪堪只能带一人全身而退。影七不做他想,自他五年前跟了卫九昭起,便从来不会做选择,他朝卫九昭走来,一直紧紧环抱卫九昭的臂膀也感应般松开了手,两人似是不谋而同达成一致。
卫九昭摇头。
大哥生死不明,叁哥若再不医治只怕……十一弟不过五岁却或成国公府唯一后望……
“我不会有事,带十一弟走!速去告诸父亲,我一定等你们来。”
那是卫九昭这么多年来所下的第一次令。
结果证明,她做了最正确的决定,如若不去追究背后的痛苦和残忍的话。
他们没能第一时间等来援兵,十一弟被救走之事很快就被发现,他们被分别转移。
大公子堪堪吊上口气至死不曾醒来,卫渊失了最佳医治时机,病根永烙,五公子眼睁睁看着平日里最爱漂亮的亲妹在自己面前从生到死,从冰冷到发臭却无能为力,深受打击精神失常,数月后支开影卫投湖自尽。
而卫九昭……
世人皆叹惋魏国公府呕心沥血一心为国为民却逢无妄之灾,痛惜公世子等人悲惨遭遇,但也有着如是传言——相传国公府九小姐被救出时浑身浴血却近乎毫发无伤,身边影卫手脚尽断,臂间血肉模糊伤可见骨,不似受刑而似……被生生啃噬。想来也是,足足七日之后才被找到,若不吃不喝哪里有命可活。
那是传言或是真相,于卫九昭而言,已没有任何意义。
(二十九)磐石
而如今,影十叁身上的新伤旧痕,多到让卫九昭窒息,多到她已无法循记忆索骥。
她的十叁,不吭不响地咬牙接下命运给他的所有折磨,即便不成人形,也一言不发。
他身上已无一块好肉,卫九昭甚至不敢轻易挪动他。
她堪称卑微地恳请卫柳所派帮手轻轻放下他,务必轻些、再轻些。
镣铐一头深嵌墙壁,另一端陷入皮肉,卸下之后才见踝腕间亦是一片血肉模糊,被人小心挪动着靠坐在地上。
他于炼狱厉鬼的森森獠牙下浴血而立,以一副被生生磨出的钢筋铁骨。
卫九昭攥紧了衣袖,咬牙忍下心中无以复加的揪心疼痛,那压的她快喘不过气来。
卫九昭一步步向他走近,她的脚下如有千斤重,她不知道该以何种面目对待他,她怕惊醒了他,她不敢靠近他。
可她的身体违背意志,在他面前跪坐下来。
卫九昭颤抖着剥开他额前碎发,露出那张胡子拉碴却面露浅笑的脸庞,怔愣当场。
她猛地回头起身,抽出头上发钗冲着就近狱卒手背狠狠刺下,不待他痛呼出声已被另一双手适时捂嘴。
卫九昭眉眼含戾,抽出钗子移至那狱卒颈间,声色俱厉:“我只问你一般,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手下松了捂嘴的手,改将他钳制,那狱卒骇然,这小娘子来真的,她当真下得去手!
卫九昭已等得不耐,举起钗子眼看着又要刺下,狱卒心胆俱裂,忙喊:“我招我招!”
“他是个硬骨头,软硬刑罚皆招呼上了仍是敲不出半个字,吭都不吭一声,上头催得紧,便、便用了药……”
卫九昭目眦欲裂:“什么药?!”
“西越传来的摄魂丹,另由巫医行祝由术……”
卫九昭不知道那是何物,她只关心那物可会伤他性命。
狱卒惶恐应道:“不会不会,原是单行祝由术即可的,他意志过强,才给喂了药,只会昏沉些时日。”
卫九昭略松了口气,又问:“那他为何会这样?”
狱卒忙不迭解释:“巫医先是问他可是他下的手,他回了不是,祝由术绝不会出错,实则已是洗去嫌疑,今日这才未曾再施以它刑。”
卫九昭赤红了眼:“既已洗去嫌疑,你们还绑着他做什么!为何又不速速放了他去?”
“我等也是听命办事,上头不开口,哪敢自作主张,求小姐饶命!只是顺口问了他句八月初七在何处做了甚,却什么都问不出,他只是笑,实在瘆人,这才给他又绑上了。”
卫九昭便什么都懂了。
八月初七是他的生辰。
他八月初七整日同我在一处。
相传,古法催眠会让人再度身临那日的场景。
他原来是想到了她。
卫九昭鼻尖一涩,她好想偎进十叁怀里,却只敢避开触目惊心的淋漓鞭痕轻探上他缓缓起伏的胸膛,触他钢筋铁骨之下那颗如磐石般的温柔心脏。
而后,抚摸般吻他干涩起皮的唇。
卫九昭已六年不曾流泪。
他总是……
无妄之灾。
卫九昭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他。
(三十)请旨
到底还是干出了劫狱。
将影十叁送医后,卫九昭当即打马入东宫寻太子妃。
她不能随意进出宫门,二姐姐却可正大光明带她入内。
官家向来不怒自威,见了卫九昭却难得带了些慈爱,本朝公主不过寥寥叁人,早年间为巩固朝局争些发展之机,多逃不过远嫁藩王抑或是和亲的结局,那是她们身为皇女的使命,可到底,还是又多了个牺牲品。
卫九昭行礼后仍长跪不起,又郑重一拜,太子妃这才惊觉不对劲。
正欲不动声色拉起小妹,卫九昭已先一步正色道:“民女卫九,恳请陛下赐婚。”
众人闻言皆吃了一惊,自古以来哪有重臣之女自己来请旨赐婚的,便是有意,也当朝臣来请,着实骇人听闻。
太子妃当即下跪,求情道:“小妹顽劣,冒犯圣听,全属儿臣管教无方,请父皇恕罪。”
“与太子妃无关!”卫九昭开诚布公:“是民女诓瞒太子妃,才得以入宫面圣,太子妃毫不知情。”
“民女少时落难,昔年为求活命生啃恩人血肉才幸存至今,在外败了名声,世人对民女避之不及,而今年岁渐长,恨嫁之心难抑,却无心以国公府为仰仗逼迫世家结一怨偶,民女早已配不上高楣,只求能与昔年恩公长伴,以身为报,斗胆请旨,全在民女一人之念,旁人皆不知情,望陛下成全!”
卫九昭字字诚恳,特意不曾入殿,宫女侍从视线皆投在她身上,她板直腰杆。
卫九昭在赌,却不是拿卫家上下来赌,就凭昔日卫家惨状,官家顾念旧情心存不忍也一定会答应,她拿的是自己的破碎的名声。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果然,官家亲扶二人起身,面露慈色,探出手似是想抚摸卫九昭头顶,到底还是收了回去。
“朕竟忘了,你已这般大了,昔年你父亲带你入宫赴宴,小小一个还不及人腰高。”文帝略在腰间作了个比划。
“到底是卫家养出来的女儿,你父亲对家事不着调,先公世子若是还在……疾首往事不提也罢,朕竟不知民间竟有如此传言,你记着,知恩图报是善事,无论旁人何议,勿隐国士之风,朕即刻拟旨,替你做主。”
文帝转身入殿,话却背身传来:“可惜公主生不逢时,往事暗沉不可追,但幸有你父兄力挽狂澜,今日能有你这般儿女,便是成事最好佐证,我朝也必不再有那般无奈,放手去做罢,无论何时,自尊自立。”
不料文帝会说这些,卫九昭心里涌起感动,用力点头作揖。
领旨谢恩过后,卫九昭心系影十叁,焦急的不行,遂告请离去。
太子妃追上来,担忧道:“小妹,你又何必要那般说自己,你明明不曾……”
“二姐姐,”卫九昭打断她,“我若在意旁人说些什么,便不会能到今日,无论如何,当初若没有十叁,就不会有我,鲜血不会骗人,我身里流的,有卫家的一份,也有十叁的一份。”
卫九昭到底没忍住,一如儿时那般扑进姐姐怀里:“让姐姐担心了,安王存了让十叁顶罪之心,我别无他法,我气四姐姐无情,气卫家瞒我,却不能软弱无知到眼睁睁看十叁遭难,我一定要与他在一处。”
太子妃满腹心疼,不住抚摸她:“你擅自劫人一事,二姐姐替你收尾,去吧,我的昭儿要一直走自己想走的路。”
(三十一)吻
影十叁还没有醒来。
大夫道施针可强行唤醒,卫九昭舍不得,只守着等他自醒。
卫九昭怔怔望他唇边清浅弧度,一再问自己何德何能,蓦然忆起六年前尘封往事。
被救出之后,骤然失了心中那股支撑的劲,她曾数日昏迷不醒。
她咽不下任何吃食,饶是强灌了进去也会被身体本能地尽数呕出来,据说后来由十叁强撑着来喂,才喂了下去。
她隐约记起了,并非她认人,而是喂入嘴中的东西混杂了堪称熟悉的……
鲜血不会骗人。
迟来六年的后知后觉。
正当她痴了般凝着自己腕间胡思乱想之际,手,被另一双带了茧子的覆上。
温热指尖转而触上脸颊,卫九昭对上他深邃眉眼。
“你来了。”床上之人说。
你又来我梦中了啊。
卫九昭动了动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见他似是想要起身,忙俯身而下按了他肩膀不让他动弹。
他顺从,整个手掌贴上,在她脸间摩挲,片刻不移目光凝着她。
他曾无数次在梦间、在生死交界间梦到这个场景,他不必躲在暗处无法与她相见,她也不必拉下身份去求心有不甘处处刁难的四小姐,在影十叁的梦境里,他们常同处一室,但更多的还是在那棵桂树下,他不是身份卑贱微如尘埃永远隐匿暗处属于别人的影十叁,而是父母健在的阿登,他就有资格爱她。
真好,他想。
卫九昭已察觉他神色恍惚,想来尚在幻梦,她不在乎,她顺从心意,放任自己闭眼俯身,只要是十叁就好,幻梦现实都好。
卫九昭不敢碰他淋淋伤口,虚趴在他身前,双手随了吐息一并缠绕上去,从他颈间一路吻到嘴角。
这是梦啊,影十叁放任自己,他恍若对疼痛无知无觉,臂间微微用力将她整个人贴向自己,小小头颅在他手中下压,近乎迫切地追逐上去。
“轻些、轻些十叁,别急……”卫九昭生怕压到他伤口开裂。
他已弃了思考,只剩本能,低吼着撬开她的齿间,追逐般与她唇舌纠缠,索取吮吸她口中津液,仿若玉液琼浆般尽数咽下。
他并不娴熟,她亦是,只围猎般本能的抵死缠绕,不妨碍他们彼此沉迷。
卫九昭错开脸变换个角度,无意间方便他舌尖直抵她喉间,激起阵阵酥麻颤栗,卫九昭快乐的快要喘不过气来。
略微分开红着脸稍作喘息,他已迫切地再度粘黏上来,破碎喘息尽数消散在津液交换的水声之间,她的唇舌已不再是她的,被他护食般不肯放开,只剩细密缠绵。
“爱……你……”那是淹没在唇齿间,最深沉又直白的宣泄,我爱你,这便是内心的全部话语,你便是我深藏于心的眷恋,是我酣畅淋漓的圆满,是我毕生追寻的彼岸。
他们幸福的快要死去,门外是何动静,今夕又是何夕,已与他们无关。
直到他再度沉沉昏睡过去,他们才终于舍得彼此分开。
等你真正醒来,我会轻轻告诉你,我将是你的妻子。
(三十二)烧鸡
或许是因为卫九昭足够顺从,又许是因为已经伤无可伤,好歹胸膛裹满的白纱布不曾再有继续渗血的趋势。
大夫说过,身上外伤暂且不论,只要能从摄魂后醒来一次就不会再有大碍,他已多日不曾休息,这一觉只会长不会短,卫九昭守在这也是打扰,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刚阖上门转身,眸中潋滟尚未来得及散去,院中身影直入她眼底,她打了个颤,竟是忘了还有这茬……
不知道他何时回来的,也不知他在院内站了多久,又听了多久。
他不说话,只盯着她默默沉凝,卫九昭不知他在望何处,却下意识抿了抿红肿的唇。
秋风吹得叶间簌簌作响,凉风习习,吹散一身燥热的同时,卫九昭有些手足无措,但又有似有似无的桂香,卫府不曾种有桂树,但想来满城却已是桂香浓郁,这给了卫九昭莫大的勇气。
影七于院中背光而立,卫九昭看不清他神情,步步向他走近,他手里还提着包了城门烧鸡的油纸,香气混了风阵阵传入鼻间。
卫九昭去拉他衣袖,没能拉动。
他沉默无声比大发雷霆更让她心慌害怕,他或许在等自己的解释,卫九昭无端地想。
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甜腻而不成调的嗓音:“我并未只身闯入,找柳姐儿借了府兵的。”
他不答话,这又该如何解释的清,卫九昭又趋近两步,急急道:“阿七别不说话,你这样我害怕,我是瞒了阿七,可阿七也在瞒我不是吗,大家都在瞒我,就连阿七也……我若是让阿七同我前去劫狱,你就会答应了吗?”
“我会。”影七看她的眼睛,凉凉吐出两字。
卫九昭用力握住他的胳膊:“这又算什么呢,明明又要瞒我,又愿意与我同去,如何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呢?我不懂啊阿七,我不懂你们为什么独独将我抛除在外,不懂明明不是十叁做的还是要将他交出去,我不懂为什么就连阿七都变得不能相信,我在狱中见到十叁那刻恨不得立刻死去,若我能早些时日知道,他明明不该受此劫难……”
“若我说,安王小妾是我杀的,小姐又待如何?”
卫九昭手下一松,呆立当场失了言语。
他眸间寒气逼人,迫压的她快透不过气来。
这世上有太多太多的腌臜残忍的事情,我都不愿它暴露剖白在你面前,即使它们很多都经由我手。
将一切你不欲看到的,将一切不属于你那个纯真到有些痴傻世界的的事物,隔绝于你之外,冷漠对待除你之外的一切,献上我仅有的那一颗心,我一直认为,这才是我的使命。
你如今明白了吗,一直以来跟在你身边的,其实就是一个刽子手,那才是你所看不见的真正的我。
可他又能干净到哪里去呢,他除了幸运点能讨你欢心,他分明与我,与我们所有人一般无二。
今日之事换了我,你又待如何。
掩下眸中失望,影七将手中烧鸡递给她,转身欲走。
一只小手拉住他腰后盘带,卫九昭的声音自身后沉沉传来:“我当然,也会同样救阿七啊。”
(三十三)小小代价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卫九昭原是这样认为的。
她原已准备好接下世道会给她的所有口诛笔伐,无论好的、坏的,她都全盘照收。
那道圣旨她尚自收着,还未想好如何同父亲解释,更重要的是,十叁还未醒。
可她忘了,这天下是官家的天下,若官家有心维护,饶是风也透不出去丝毫。
卫九昭没能等来旁人的评头论足,倒是等来了一箱箱官家亲添的嫁妆,到底是魏国公嫡女所嫁之人,影十叁也水涨船高得了封赏,虽是个挂名小职,可他们本就无心于此,体面又最是妥当。
安王那边也自然不能再打歪算盘。
外头也只传扬这可是文帝赐婚,无上荣耀。
卫九昭沉浸在如梦似幻的喜悦里,只待十叁醒来,只待他养好了伤,便会得以圆满。
也不尽然全是那般如意,她到底还是要为自己的擅作主张付出了些代价。
卫柳直到出嫁前都被禁了足,倒不是叔伯怪她不该掺和,只是此事到底应该做的更圆滑些,也不应该随着卫九昭一起瞒着家里,安王那边也需得给个不轻不重的交待,不过,更重要的是,她私藏的话本子都被逮了个现行。
卫柳恨,但万幸最珍藏的那几本被她别处藏了,还不曾被发现,但放在闺房里被查也是迟早的事,通通暂寄卫九昭那。
卫九昭进不去,影七却能偷偷潜入,一切都还算妥当,如果不去深思接货时那影卫令人心慌后怕的眼神的话,对此卫柳毫不在意的哼唧一声。
恐父亲动怒,卫九昭先发制人守在魏国公书房门口决定先认个错,当真临到门口的时候又磨磨蹭蹭不敢上前,被魏国公亲自扯了耳朵提进书房,吹胡子瞪眼好一顿嗔骂。
原是想罚她跪书房的,到底还是舍不得,只让她远远坐着数落了一整晚,魏国公不怪她旁的,只震惊她敢做出入宫请旨的惊世之举,害他被官家好一阵揶揄,明明他才是亲爹,爱女大了,有所求不同自己说就罢了,竟直接越过他去寻圣上,他着实嫉妒。
还有一事,便不是那般轻松,圣上旨意传来过后,卫叁公子吐了血。
他近来换了疆族传来的古道疗法,疗效尚可,只总是渴睡,足足睡了两日将醒,妹妹的莽撞之举连同圣意一道砸来,想来是心系小妹,又未能听清全貌,一时急火攻心了罢。
此事卫渊是瞒着的,但不知怎的,卫九昭总想去瞧他,可她今夜被父亲拖住了,只好让影七前去看看,卫九昭直到五更天才从魏国公书房里头昏脑涨的被放出来,已睁不开眼,连回昭阳阁也是由影七背回去的,他身上有淡淡酒香传来,催人入睡,卫九昭抵抗着强烈睡意想问些什么,却已被拖入沉沉梦境。
亦是那夜,没有人告诉她,卫渊院里经年弥散的药味头一次被酒香压下,没有人告诉她,她的影卫也在院里久坐停留对坛闷饮,她还是那个旁人若有心隐瞒,便什么都不会知道的九小姐。
(三十四)假公济私 上
不日,影十叁醒了。
卫九昭欢喜疯了,日日往他屋里跑,大夫说卧床静养有助于伤口愈合,她便绝不允他下床走动。
影十叁有些无措,只是因为……当日救他回府之时,卫九昭不做他想径直将他带回自己的院子疗伤,如今他仍在昭阳阁的厢房,未成亲就同住一院,到底于理不合,他怕坏她名声。
卫九昭毫不在意,哪怕小厨房嬷嬷也拿着习俗同她讲,新婚之前见面不吉利,她也不同意,如今十叁伤还未好,哪里就能那样快成亲,无论如何,伤好之前,她是一定要同他在一处的。
影十叁还想再说些什么,某次被她狠狠调教过后便不再开口。
自影十叁醒来,卫九昭心情大好,猛地记起柳姐儿的压箱本子还在她这,原先她记挂十叁总是读不进,现在看书的心情又回来了。
卫九昭在读书的同时,心里也在进行着一轮又一轮的想象,若恰巧能有清风明月般温柔的人物,她就会在心中勾勒出十叁的模样,翌日就会湿了底裤。
那日,影十叁又在提搬走之事,卫九昭故意拉下脸,只在他面前干坐着不说话,也不看他,时不时闷哼一声,引的他惴惴不安频频抬首看她。
他知卫九昭不是个娇蛮任性的姑娘,她这样做,只是在害怕……
这是他心中最好的姑娘。
他没法在她面前强硬的起来,笨拙的伸手去拉她,卫九昭强板着脸,拼命做样子,说要罚他。
他没有不应的。
于是,卫九昭顺势假借惩罚之名一逞私欲。
人在自认学完理论之后总会跃跃欲试想亲身试试,卫九昭虽有意,但他身上毕竟带伤,尚且还缠着纱布,她只想看看。
影十叁瞪圆了眼,难以置信这般不知羞的话会从她嘴里说出来,攥紧了裤带不停摇头。
“十叁不给我看,可是要给旁人看去?”
“我知道了,如今十叁封了官爵,就瞧不上我了,这旨意难道是要抗的吗,还是日后只做做样子,把我晒在一边?”卫九昭故意道。
影十叁惶惶不安湿漉着眼,让卫九昭想到他邻家院里养的看门狗。
卫九昭继续诱哄道:“我与十叁已经是板上定钉官家亲封的夫妻呀,我只是提前看看,好不好呀,夫君~”
正当他闪烁着眸子动摇之时,卫九昭眼疾手快径直扯开了他轻便的亵裤,他再反抗也为时已晚,只能捂住自己通红的脸。
卫九昭眼里是得逞的精光。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那是卫九昭从未见过的地方,与书中的描述也多有不同,青筋盘绕,直挺挺地竖立于腿间茂密丛林之上,是与十叁温柔面庞毫不匹配的狰狞模样,也不似主人的羞涩,耀武扬威地正对着她频频点头。
此时尚是白日,不必点灯也能让卫九昭看个清楚,这绝称不上一句漂亮,相反,堪称丑陋,但卫九昭心里确是无比的稀罕与爱怜。
她羞耻极了,却又移不开视线。
(三十五)公济私 下
影十叁不可能做到无知无觉,即使自欺欺人捂住眼,也挡不住卫九昭的火热视线。
察觉到他的不安,卫九昭执起他捂脸的手,举到手边细细啄吻,从掌心纹路到薄茧再到粗粝指尖,依次含入口中轻吮,以爱意安抚,终于哄得他睁开湿漉眼眸。
他的胸膛恍若潮汐起伏,眼底是放纵与克制间的博弈,看得卫九昭浑身发热。
卫九昭清楚的知道,他这般难得一见的模样全因她而起,心间是无比的满足。
忍不住俯身亲昵地去蹭他的脸,那器物杵在她肚腹间,她下意识地伸手去压,激的他闷哼出声,说不出的性感惑人。
那是卫九昭从未听过的声音,少年阿登不知何时已经具备一个成熟男人该有的一切,不经意间哼出的沙哑之音响彻她的耳畔,直传颅内让她头皮发麻,她悄悄夹紧了腿。
原来,他比话本子更能激起我的情欲,卫九昭偷偷的想。
卫九昭想听更多,无师自通握住粗长硬物缓缓套弄。
影十叁反应更大,险些要一个鲤鱼打挺坐立起身,被她急急忙忙制止。
卫九昭在他未缠纱布的好肉处煞有其事地轻点两下:“不许动!现在,你被我点穴了。”
接着又带了些力道威胁般捏握了一下。
他眼圈都红了,眸里也带了水光,暗哑着声喃喃:“别这样……”
卫九昭才不理会他,执拗地撩拨前端,又轻轻用指甲剐蹭沟壑,如愿听到他更为粗重的喘息,性器青筋暴起,在她手中更为怒胀,卫九昭红着脸,他的更甚。
昂扬勃发她一手都环不住,卫九昭好奇问他:“平日里都是这样的吗?”
他连脖子都涨红了,回应的声也沙哑的不可思议:“晨、晨起才会。”
卫九昭明知故问:“那现在呢,十叁是刚刚起床的呀~”
他羞愤难言,几乎是喊出来:“昭儿!”
卫九昭眼眸一亮,她喜欢这个全新的称呼,她的十叁好乖,由着她这般荒唐的闹他,可怜兮兮的,却说不反抗就不反抗,她像是吃了最甜最甜的蜜,直甜到心里,折了腰一下又一下热切地吻他。
他在唇舌间肆意报复回来,吻的缠绵悱恻用尽全力,卫九昭几乎要瘫成一汪春水,尽数融在他嘴里。
“我知道的……”卫九昭喘息,贴着他的唇小声说,“我是十叁的心上人,十叁见了我,也会这样。”
“没有什么羞耻的,因为,十叁也是我的心上人,我的下面,也是这样。”
“教教我吧,怎么样能让十叁更快乐,我该怎么做才好。”
他自喉间溢出一声低吼,眼神又暗又炙,自发挺腰往她手上迎,卫九昭备受鼓舞,继续弯腰亲他,手下动作直到酸涩都不带停。
情欲是一层层席卷而来的浪潮,是向死而生的抵死缱绻,他们彼此的心都被填的满满当当。
直到最后,影十叁呼吸明显更加急促,卫九昭没忘了自己的好奇的探索,抽了身凑近那处,他欲追逐猝然离去的唇舌,却被脑中的乍现的白光缠身,呼吸喷洒性器的瞬间,他无法克制地全身轻颤,眼看着就要……却被卫九昭手疾眼快堵住了马眼。
“昭儿!!”他疯狂挺动腰杆,徒劳地想要发泄,却被死死堵住了命门。
卫九昭借机提出:“还敢不敢再提搬走之事?”
“不……不走,哈啊,求你了,让我……”
卫九昭心满意足的挪开了手。
一股一股直往她门面射去,他急忙往上硬掰,才堪堪避免直射满头满脸的劫难。
卫九昭调笑着拿了帕子替他净身擦拭,甚至用指尖勾起一点想要送入嘴中,被他死死握紧了手腕不得动弹,方才歇了此心。
卫九昭身下有来月事般的泄漏感,但她已知道那是什么,她忍着羞耻,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十叁要快点好起来,我才不要等到洞房那日呢。”
(三十六)该死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卫九昭才顶着红肿的嘴唇出了厢房,自影十叁醒来后,她又恢复了晨起操练,只是今日耽误的实在太久,待到她急急忙忙赶去武场时,只剩影七一人不知在那等她多久。
卫九昭小跑着到他面前,低着头心虚道:“我来迟了,让阿七久等,我不知道阿七会等我的……”
影七晦涩不明看着她良久,从头到嘴,最终定格在头顶,卫九昭被盯得直发毛,却也不敢动弹。
他突然意味不明的笑了。
他总在她闯祸或是提要求时才能得见她如此乖怜的模样,眸间带了水意,音色也软,以一副惹人怜爱的姿态教会他什么叫包容、体贴、陪伴、心软,教他为她抛弃原则、违背规定。
但同样又是她,突然出现,顶着另一副他所不知的幸福到残忍的面容,教会他什么叫渴望、落寞、阴暗,什么叫妒忌。
已渐入深秋,金灿却不敌她腮边绯红,卫九昭的春天恍若刚刚才悄然来临。
影七伸手揩去她头顶浊白,他清楚那是什么,她或许也刚刚知晓,在指尖半稠不干,想来将将结束不久。
视线往下,卫九昭不安地闭紧了眸子缩住脖颈,嘴唇是较上次更甚的红肿,他在脑中疯狂猜测他们方才所做的一切。
就这般饥渴吗。
凭什么就只能是他,从小到大都。
卫九昭从认识他起就毫不掩饰对影十叁的喜欢,时常挂在嘴边反而不再让人信服,他却明白她的认真。
可她是高高在上耀如昭阳的侯门嫡女,他是同自己一样命如草芥整日刀口舔血见不得光的影卫,他没有资格。
影七以为,至多至多,影十叁只能当个夫侍,或是更为下贱的情夫,若他再懂得些尊卑,待卫九昭再长大懂事了些,嫁了全天下唯一配得上她的最好的儿郎,心就不会再放在他的身上。
可她却上赶着去请旨赐婚,要他做她堂堂正正唯一的夫君,而他,竟敢纵容她做出他在梦里都不敢亵渎妄想的腌臜之事,他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轰然绷断,他听见自己恶魔般的放声哄笑。
卫九昭瞬间懵了,直觉不适的想要避开,却教他狠狠捏住双肩,不得动弹,她难以置信地抬头,对上他阴鸷狰狞的脸。
“你知道吗……”他咬牙切齿道,“我这几日一直在想,安王私狱里那些个狱卒,到底都是些吃软饭的,若是能给他打残打死,何不就径直给他打死才好!”
卫九昭愠怒,愈发挣扎:“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吗!”
“你也不必心里记恨是他替我顶罪,卫瑶杀那小妾之心早已起了,那日即便不是我,也会是他,他合该受此一劫。”
他已失了理智,说出的话不过脑:“他早就该死了,就该死在遭人寻仇的那天,跟他那些短命……”
“住嘴!!”
他失心疯般的话没能说完,终了在卫九昭用尽全力狠狠的一个耳光之下。
“我不想再看见你。”
她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失望和厌恶,说完这句话,恨恨转身就走。
头一次挨卫九昭的打,竟让他从脸颊直到心底都痛的发麻,他维持偏头被打的姿势,久久不再动弹。
(三十七)挑衅
卫九昭怒火中烧,她已许久不曾与人生气。
十叁素来与人和善,除了刚进影卫营那阵子有人颇有微词,可最终也都凭靠自己得了众人认可, 他加倍努力修行,从不与人争执红脸,每一次任务都无比珍惜尽职履行,连卫九昭都清楚的事情,与他共事的人自然更不可能不清楚,他何至于承受这般无端的恶意?
卫九昭越想越气,路也不走了,盯着某处呼吸急促胸脯剧烈起伏,连影叁何时站在她面前都不甚清楚。
直到影叁开口,卫九昭才徒然回过神来,让他再说一遍。
“公子请九小姐前去一聚。”
她近来一门心思都投在十叁身上,确实心有偏颇,遂随了影叁同往。
卫九昭不说话,影叁自然也不可能开口,一路无言。
卫九昭存了心事,影七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回荡,她心里烦躁,又猛然从中找到被自己疏忽掉的蛛丝马迹。
临到已经能瞧见卫渊院门的时候,卫九昭蓦的停下脚步,不再往前,影叁带了疑惑侧身看她。
她的心中有一团出不去的气,如何能顶着这样的心情去与阿兄好好说话,她后退一步,致歉道:“抱歉,烦请你同阿兄说一声,我突然想到有事要忙,改日一定自来赔罪。”
说罢风风火火往卫瑶院子赶去。
卫九昭疾步而行,卫瑶院里的侍从尚来不及通传就被她闯了进去,待反应过来是九小姐时,又不是他们能拦得住的主。
卫瑶见了她,脸色微变,满心焦躁,使了个眼色屏退下人。她心里知道卫九昭定然咽不下这口气,可已经发生的事揪着不放又有什么意思。
卫九昭毫不客气的径直坐下,拿了桌上精致糕点摆弄,忽然冷不丁地开口:“四姐姐不必紧张,左右不过明年,四姐姐就是风风光光的安王正妃,我见了四姐姐可不都要磕头行礼。”
卫瑶脸色难看,卫九昭当头一句便直戳她心窝,她亲自往安王府送去的又教卫九昭劫走,后又有东宫出面敲打,何异于打她的脸,安王近来对她是腹诽而心谤,着实冷淡的紧。
卫九昭接着道:“我今日来,是想知会一声,我与十叁已由陛下指婚,无论如何,十叁是不能于四姐姐再做影卫了,从今往后,只会同我一处,也要恭喜四姐姐,往后不必再受我打搅了。”
卫瑶拍案而起:“你这样做,无异于要砍我左膀右臂!”
卫九昭弃了手中杯盏,猛的抬头直视她:“便是如此又如何,十叁伤成那样也不见四姐姐过问一句,更何况,若没有四姐姐点头,十叁本就不该受此无妄之灾,真相是何唯有你最清楚,是你先弃了他,又何必马后炮做这幅样子?”
“想必四姐姐也不想我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吧?”
卫瑶面色铁青,偏偏又真落了把柄在她手上,无异于被她掐住了七寸,她心底情绪翻涌,无力跌坐下来:“我不是你,生来便是嫡女,又受人宠爱,所有的一切我都得靠自己去争去抢,今日你能来对我冷嘲热讽,还不是仗着身份与有人在背后替你撑腰……”
“非我仗着谁来作威作福,我和每个人的关系都靠真情来维系,若四姐姐是我,当真还能从当年活下来吗?四姐姐这还没有过门,就连一个小妾都容不下,手已迫不及待要伸进去,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一条命说抹去就抹去,又是在仗着谁呢?”
卫瑶无言以对。
她呆呆怔怔良久,好似被人抽干了神气,终是无力道:“可、可我身边总离不得人手……”
卫九昭沉默片刻,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这般说,但或许是心有怨气,又或许是近期不想见他,她听见自己说:“在父亲想起之前,我将影七予你。”
等她反应过来时,话一出口,已由不得她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