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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烟花
一周半的高强度一对一补习结束后,江启年又要开始兼职家教了。即使这样,他也不可能任由江示舟在家闲着,而是每天都给她布置一定量的习题和字帖,晚上回到家就要验收成果。
一天下午,江示舟正趴在床上写英语题。写到完形填空,她不由皱起眉咬咬笔头,恰好听见房间门被打开的声音。
“你怎么那么早回来。”江示舟瘪起嘴,仰着脸看向房间门口,“我还没写完。”
“这么勤快?”江启年走到她床边,轻笑着俯下身,一把抽走她的习题册,“不用写了,今明两天给你放假。”
江示舟歪着脑袋看他,挑了挑眉。
“你良心发现了?”
“你骂谁没良心呢,小白眼狼?”江启年皮笑肉不笑地伸手掐她的脸,“今天是大年夜啊,你不想放假我还想呢。每天改你作业也很辛苦的好吧,你那字丑得跟鬼画符一样。”
紧接着,他就把她从床上拽起来:“赶紧洗澡换衣服,待会儿出来吃年夜饭。”说完便把她推到浴室里,关上门。
“等等,我换洗衣服都没拿……”她拉下门把正要出去,门缝里却先递进来了一个纸袋。
“穿这个。”
门便又被关上。
江示舟满腹狐疑地打开纸袋,最上面是一迭红色布料。
鲜活而热烈,会让人联想到鲜血的猩红色。
过年就一定要穿那么艳的颜色吗?看起来就好土好俗。
江示舟失笑,正想摇着头感叹江启年的老土直男审美,把布料拎出来抖开,又愣住了。
这是一件长袖的衬衫裙。领口高而尖,版型很宽松,剪裁颇为精致。整件裙子的廓形和一般男士衬衫差别不大,只是腰部微微收拢,打着细密而优美的竖褶,下摆两侧开着细长的小衩。衬衫的胸口还有个精美的金色刺绣小logo。
好眼熟啊……
她下意识地去翻领内的标签,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她正想把裙子放回纸袋内,发现纸袋里面还有一套浅灰色的少女款内衣。简洁保守的型上点缀着可爱的蕾丝花边和蝴蝶结。
衬衫裙和内衣裤上都有同样的淡淡的洗涤剂清香,很明显是买来后先清洗过一遍的。
江示舟走到客厅时,桌上已经摆好了菜,还有两个玻璃杯。江启年正弯着腰,往其中一个杯子里倒酒。
“哥?”
听见声音,江启年把手里的酒瓶放下,抬起头看向她,目光不由发直。
虽然叁年以来在家都是穿oversize上衣,可真正穿上裙子时,江示舟还是显得不太自在。
她的脸被浴室的水汽蒸得微红,宛如早晨被朝露沾湿的花瓣。柔顺的黑色长发垂落在肩膀上,金色的衬衫纽扣一直系到脖子中央,只露出一点点颈部的肌肤,被浓烈的猩红色布料衬得愈发雪白。
衬衫裙长至她的大腿中间,显得双腿更加修长白皙,下面是一双黑色的叁环银搭扣低跟皮鞋,和衬衫是一个牌子,也是江启年放在浴室门口的。
眼看她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他终于回过神,开口道。
“……很适合你。”
她一来到跟前,江启年的手便情不自禁地攀上她的腰,将她的身体拉向自己怀里。
江示舟也抬起手,轻抚他的脸颊,然后眉头微蹙,双唇轻启,吐出一句话:
“你真的去做鸭了?”
没料到她第一句话会是这个,江启年眉心不觉一抽,又往她后脑勺拍了一下。
“你这说的什么话?什么意思啊?”
江示舟也没生气,只是摊了摊手。
“这衣服牌子……不便宜吧?都不知道你哪来的钱。”
“你不喜欢吗?”
怎么会不喜欢,她自己都没想到会那么喜欢。
她装作叹惋:“不是……就算再喜欢,也不值得我哥去卖身啊。”
“卖你个头,别乱讲。”江启年忍不住白她一眼,“前段时间刚好年末促销,可能因为这牌子比较冷门吧,打折力度还挺惊人。寒假工资加上年末家长塞的红包,买这一身也够了,就当给你的新年礼物。”
听他这么说,江示舟的表情才稍微放松了些,但还是不太坦然。
“就算是这样,也完全没必要买这么贵的衣服给我啊。你赚钱那么辛苦,也没见你给自己买那么贵的……”
“你怎么比我还啰嗦啊江示舟?”江启年不禁觉得头大,“实在难受的话,你就当是我从垃圾桶里捡的行不?”
“……哈?”
“我在垃圾堆里翻了好久,还跟一个流浪汉殊死搏斗,这才给我抢回来的。你可得好好珍惜你哥这一番心意啊,那流浪汉打人可真够要命的。”
“……”
好好的干净的新衣服,忽然只觉得满是跳蚤和臭味。
这就是语言的魅力么。
虽然是年夜饭,但因为只有两个人,所以桌上也只有两荤两素,还有一瓶草莓奶油百利甜酒。正如酒名一般,酒呈淡淡的粉白色,自玻璃杯里溢出馥郁的香甜气味。
“这酒是你买的?”江示舟指了指酒瓶,“你不是不喝酒的么?”
“不然还是你买的?”江启年觉得好笑,“咱就俩人,菜不多,整点酒喝也好,至少有点过年的氛围感。”
江示舟不禁开始疑惑:为什么江启年会那么懂她?衣服买到合她心意的也就算了,连酒也精准买到她一直想尝试的,难道他会读心术?
还是说,兄妹之间——真的有传说中的心电感应?
大过年的,未免有点恐怖了。
夹了几筷子菜后,她举起酒杯酌了两口酒,这才瞥到,江启年的酒杯里一直是空的。
“哥,你怎么不喝啊?”江示舟咂咂嘴,唇上还沾了点酒,“挺好喝的啊。”
“我……就算了吧。”江启年耸了耸肩,“上一次喝酒,可不就惹了大麻烦,当时发誓过再也不喝了的。”
说着,他便起身从冰箱里拿了一盒牛奶出来,给自己倒上,然后举起杯,往她杯上碰了一下。
“就这样吧,反正颜色也挺像的。干杯。”
玻璃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既然都这么说了,江示舟也不打算劝酒,便自顾自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不时还抓过江启年的盒装牛奶往酒里兑。就着一桌的菜,700毫升的酒不知不觉就被她一个人喝掉了快一半。
见她的脸上已经泛起了不自然的淡粉色,江启年不由警觉起来,皱着眉头,到她旁边夺下酒杯:
“别喝了,你快醉了。”
“哪有……这酒奶味好重,感觉都没什么酒精……”
奶味确实重。她说话时呼出的气都带着一股浓郁的甜奶油味,还有草莓的清香,酒精的味道反而没有什么存在感。
“那么喜欢奶味……之前让你喝牛奶怎么又死活不肯。”
他瞥了一眼瓶身上的酒精度数:17%。
等等,17%……是个什么概念?
他马上跑到冰箱门口,拿了一罐她平时喝的,他也喝过的那种果味鸡尾酒。
这种才3%?
江启年这才发觉大事不妙。
17%的酒喝了300多毫升,这要不醉才有鬼吧。
他赶紧把百利甜酒的瓶盖拧上,扔进冰箱里。
再扭过头去看,江示舟已经又把刚才杯子里的那几口喝了下去。
她的脸已经红得不像样了,神情也逐渐变得恍惚,像听数学课听到一半的样子。
江启年轻手轻脚地走到她旁边坐下,她就迷迷糊糊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眯起眼睛,头歪在他肩膀上,无意识地呼着气。
好甜……
她身上的奶油甜酒味萦绕在他鼻间,怀里是她瘫软无力的躯体,他的心跳不禁加快。
就这样任着她在怀里靠了十多分钟,见她的眉头开始舒展,一副倦怠的安然模样,江启年正想把她抱起带回卧室里,桌上的手机又蓦地响起了微信的通话铃声。
江启年被吓了一跳,江示舟也被这声响也惊得又睁开了眼睛,像受了惊的兔子一般。他赶紧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是舅舅打来的视频电话。
他瞥了一眼已然醉得神志不清的江示舟,起身走到一旁去,按下了接听键。
手机里出现了舅舅笑容可掬的脸,接着是被磁化的有些走调的声音。
“嗨,启年,新年快乐!今天过得怎么样,现在在干嘛呢?”
“舅舅新年好!咱这儿挺好的,刚刚和示舟吃完年夜饭呢,正准备收拾干净,然后就吃点零食,看看春晚什么的。”
“这个学期怎么样?成绩都出了吗,还理想么?”
“上个月末就出了,都还可以,下个学期的奖学金应该不用愁了。”
“那就好。你妹妹呢,在哪儿呢?”
江启年暗叫不妙,又瞅了她一眼。
“示舟她,有点困,就先……”
“哥哥,我在这里——”江示舟忽然拉长声音憨笑着喊道。
废话……我当然知道你在那里啊。
“咦,我好像听到小舟的声音了。”
“嗯……她在沙发上,我正要让她去睡觉来着。”他笑得有些咬牙切齿。
“小舟还没睡的话,让舅舅先看一眼吧?大过年的,好歹也让咱俩说上两句话。”
“好的,舅舅。”江启年只好举着手机坐回她旁边,调整好前置摄像头的角度,使得两人的脸都能出现在屏幕里,又示意江示舟看镜头。
“小舟?你脸怎么这么红?”即使隔着屏幕,舅舅也一眼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询问道。
“她……刚刚喝了点酒,现在有点上脸。”江启年先开口解释,同时马上按住了她意图抱住他腰的手。
“喝酒?小舟还没成年,你别让她喝太多。”过年餐桌上喝点酒很正常,舅舅也没追问别的,只是一脸忧心地叮嘱他,“你也得盯好她,在家喝两口也就算了,千万别在外面和别人喝。”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舅舅。”注意到屏幕里江示舟的神情和动作,江启年又不动声色地拧住她的后颈,强行阻止了她凑上来亲他的动作,迫使她往镜头方向看。
“小舟?”屏幕里的舅舅唤了她一声,这才把她涣散的注意力拉了过去。
“舅舅……?舅舅,新年好啊……”江示舟又开始憨笑起来,还抬起右掌朝屏幕挥了两下。
“小舟啊,过年了,又要长大一岁了。小舟要开始懂事,到了学校要好好学习,不要让你哥操心。”
“嗯……”看着舅舅的脸,还有唠叨的语气,江示舟的眼睛不禁发酸泛红,像委屈的小动物一样点着头。
“那就这样吧,舅舅也不打扰你睡觉了,新年快乐,早点休息。”
“好的,谢谢舅舅,也祝舅妈和表弟表妹新年快乐。”江启年接过话茬,赶忙道谢。
挂了电话,江启年才松了一口气。他的手一松开,江示舟就急不可耐地扑进他怀里,环住他的腰,脸整个埋在他胸膛前,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江启年发觉她在哭,吓得立马抱住了她,下巴搁在她头顶,不断地抚摸着她的后脑,还拍拍她的背。
“我的小祖宗,你这是怎么了,哭什么呢?”
“我……我想妈妈……”她抽噎着说道,然后哭得更厉害了。
虽然自那以后,已经过去了千来个日夜。可没有妈妈在场的大年夜,说来也还只是第四个。
之前的那叁个除夕,她好像也就是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个人默默地喝酒和抽烟。
最后也像这样,一个人在被窝里哭吗?
“妹妹乖,不哭不哭……”江启年心疼地抱紧她,低头去亲她的额头。
“你刚刚……你刚刚都不让我亲你……”江示舟觉得更委屈了,闹着脾气躲开他不让他亲。
“小祖宗……刚刚舅舅在看着呢,你是想舅舅大年夜里被我们气死不是?”
“那,你现在亲亲我……”她噘起嘴,鼓着眼睛可怜巴巴地望他。
“好好好,哥哥亲亲你,好不好?”他无奈地揉揉她的头发,然后将脸凑上去,“都多大人了,还这么会撒娇。”
江示舟如愿以偿地咬住他的嘴唇,把舌头伸进他的口腔里,缠住他的舌头。清甜的草莓奶油味在口腔里扩散开,混入他的鼻息里。
“呼啊……哥……哥哥……嘴里有牛奶味诶……好香……”
她亲得更起劲了,舌头像搜查一样舔遍他口腔每一处角落,像是要将里面的每一滴牛奶都搜刮干净。他被她吻得喘不过气,却更加用力地按住她的后脑勺。
“你……你也很甜……”
……糟糕,又要起反应了。
在完全勃起前,江启年赶紧松开了手,和她的嘴唇分开。微张的嘴里牵出一条银丝,连在江示舟还吐在唇外的半截舌尖上。
他把她抱起来,像哄孩子一样:“妹妹乖,亲完了就快去睡觉好不好?”
江示舟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也不哭不闹了:“好——”
把江示舟抱到她床上后,江启年又尴尬地想起:这衣服不太适合穿着睡觉。
他便先给她脱鞋,然后小心翼翼地从领口开始解她的扣子。
一开始江示舟还只任由他解,解到锁骨的位置,她好像又忽然受到了惊吓一样,抓住他的手,不让他碰衣服。
“我喜欢这件衣服……我不想脱……”
“宝贝,不换衣服怎么睡觉?”江启年叹了口气,“你喜欢这件衣服,穿着睡觉就不怕弄坏了么。”
江示舟听到这番话,又茫然地点了点头,乖乖松开了手。
随着扣子一个个解开,红色的衬衫布料宛如艳丽的虞美人花,在她的胴体上缓慢绽放。他的手逐渐下移,一对被灰色蕾丝文胸包裹的乳房也从衬衫中出来。
江启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抬起手指,撩开她落在肌肤上的黑色长发。
浓墨般的发色恰如此时窗外的天色。
窗外忽然有咻咻的声音,随后是轻微的爆裂声,骤然如火树银花般照亮了黑夜。
江示舟被那声响和光亮吸引了注意,欲正眼瞧看的那一刻,落入眼里的却又只是一片漆黑。
“哥哥,刚刚那是什么啊……”
“是……烟花。”江启年哑着嗓子回答她。
“我,我想看……”她挣扎着想起身到窗边去,却发觉浑身乏力,头脑又昏又涨。
“你不是想睡觉吗?咱们先把衣服脱了,马上就睡觉,好不好?”
“不要,我想看烟花……”江示舟不依不饶。
江启年只得搀扶着她走到窗边。
很快,又有烟花接连不断地升起、绽放在夜空中。五彩斑斓、形状各异的光点随着爆破声乍然如雨点般散落,令晦暗的大年叁十夜晚都变得灿烂而绮丽。
衣服一点点被剥落下来,从两肩滑落,露出白皙瘦削的肩头和脊背。江启年屏住呼吸,修长的手指顺着内衣肩带来到她背后,轻轻地解开排扣。乳肉在脱离了胸罩的束缚后,便争先恐后地弹落出去。
江示舟扶着窗台,愣愣地盯着窗外的天空,光怪陆离的花火倒映在她漆黑的眼眸。她的长发被撩到一侧,另一侧洁白如玉的脖颈袒露出来。江启年的嘴唇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耳后,侧颈,蜻蜓点水般逐渐往下。一只手从她腰后探到胸前,食指勾住她内衣中间的小蝴蝶结,慢慢地往下扯。
没了布料遮挡,胸前的两粒蓓蕾暴露在空气里,很快便颤巍巍地挺立起来。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对上一双同样漆黑的眼眸。
“哥哥……?”
“我……可以向妹妹要一份新年礼物吗?”
窗外又响起哔剥的爆裂音。
瑰丽的焰火同时在两人的眼底升腾,绽开,再坠落,然后寂灭。
【三十九】天台
尽管此前已经多次劝诫自己不要“过度关心”,可真到了这个处境上,江启年还是难以按捺住那股躁动。
现在是傍晚的五点半。江启年拿起手机,踌躇了许久,终于还是选择拨通了那个号码。
手机里传出“嘟——”的拨号音,没一会儿,便被一个略微沙哑的少女声线所取代。
“喂——?”少女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慵懒。
听见那个一直牵挂的声音,欣喜不自觉地涌上江启年的心间。
“示?是你吗?”
好傻逼的问题。刚说出口,江启年就料到会被嘲笑。
“废话。”对面没好气地回道,“不是,你找错人了。”
隔着手机,江启年都想象出她翻白眼的表情。他顾不上她的揶揄,连忙像连珠炮一样问出他关心的问题。
“你在那边还习惯吗,不会有人欺负你吧?”
他听见她噗嗤一笑。
“拜托,这才开学第四天,怎么着也没人会闲着没事干,找一个新生的麻烦吧。”江示舟的指尖随意绕起了鬓角的一绺发丝,“你别脑补什么校园狗血剧情了,这里的同学都挺好,舍友也挺照顾我的。”
“饭菜还合胃口吗,晚上会不会睡不着?”
“前两天有点失眠,现在还好。至于饭菜的话……”她停顿了一下,“也就那样吧。”
言下之意就是不好吃。
听到这个耿直的回答,江启年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食欲本来就不怎么样,饭菜不合胃口,学校也不会为了她一个人改善伙食水平,她能做的就只有不吃或少吃。
书肯定是得继续读的,但江启年也舍不得他辛辛苦苦养出来的那几斤肉。
听见对面沉默,江示舟也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便又轻笑着开口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再难吃也知道要好好吃饭的好吧。”
江启年腹诽: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明明在家也没吃多少啊。
紧接着,她又装模作样地叹气:“难吃点也好,现在懂得珍惜你做的饭了。”
“那你回家可得给我多吃几碗,”江启年终于笑了,“让你哥好好抚慰一下你受伤的胃。”
“江启年,你讲话真的好恶心。”江示舟摸了摸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后面那句不说也不会死的。”
“行了行了,你们不是七点钟上晚自习来着?你吃过晚饭了吗?”
“还没,待会儿去吃。”
“那就先这样吧,你抓紧时间,不然食堂要关门了。”
“嗯,拜拜。”
挂断电话,江示舟微微垂眸,漫不经心地把手机揣进校裤口袋里。此时的天空呈淡薄的珊瑚色,几抹絮状的流云如水母一般漂游。
晚风在空旷寂静的天台上显得尤为喧嚣,给少年单薄的嗓音都加上一层混响。
“刚刚那是谁?”
江示舟扭过头,望向声音的主人,扎成高马尾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
那是一个身穿校服的高个子少年,正屈着一条腿,随意地靠坐在天台的水泥矮墙上,姿态颇有些桀骜不驯的意味。
“我哥。”她简短地回答道。
少年流露出稍显诧异的神情:“亲哥?”
“嗯。”
“你跟你哥关系那么好的么?”他的表情更惊讶了,“怎么感觉聊天那么腻歪。”
明明只是一句无心的调侃,在江示舟听来,却有如芒刺在背。
毕竟,“一块石头扔进了狗群里,如果有狗叫了,那一定是它被砸到了。”
正常的兄妹被这么调侃,一般只会条件反射地表现出嫌恶,丝毫不会有较真的意思。可江示舟不一样,即使她心理素质再好,在面对这种调侃或质疑时,第一时间还是很难保持冷静自持。要忍着被砸中的痛感,佯装出无事发生的模样,对鲜少交际的江示舟而言,还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她只能尽力维持住原先的表情,云淡风轻地答道:“他是妹控。”
真是个好用的词。既能为兄妹间亲昵的关系作出解释,又能回避掉“乱伦”这个更为赤裸和恐怖的指控。
“确实是妹控,才开学四天就急着打电话过来嘘寒问暖,简直跟亲妈有得一拼。”
话音刚落,他才反应过来说错了话,连忙紧张地抬头观察江示舟的表情,果然见她的脸色悄然垮了下去。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人死了就是死了,没必要弄得和文字狱一样。”江示舟倒是很快换上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耸了耸肩,“不过我是真没想到,那么久远的事情,你居然还记着。”
“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啊,没心没肺的。就你还年级第一呢,跟我混了那么久,结果连我名字都不记得。”
“什么叫我不记得你名字?”她走过去,不满地往他腿上踢了一脚,“我记得清清楚楚,你当时压根就没告诉我。”
“我没告诉你,你就干脆问都不问一句?”少年又好气又好笑地抬头看她,“我见你每次和我待一块儿的时候都挺自在的,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居然跟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混了那么久,你可真行。”
“这有什么,当时知道了又没啥用。谁能想到居然还能碰见,真是活见鬼。”
“喂,江示舟,你怎么讲话的?”这次换他抬脚踢了她一下。
“学你的呗,谁嘴还能有你臭啊。”
“江示舟,你——”
镜头转回到今天上午的大课间。
“江示舟同学,外面有人找——”
正趴在课桌上补觉的江示舟被这一嗓子喊得莫名其妙,揉着眼睛刚走到教室门口,一个穿着高二校服的高个子男生就迫不及待地凑到了她跟前,一脸惊异。
“居然还能看到你活着,真稀罕。”
啥,这人是谁啊,怎么讲话的?
江示舟正满头问号,定睛一瞧他的脸,这才露出同样惊异和恍然大悟的神情。
“噢,你是……”
后半句却是绞尽脑汁都没有头绪。
“初中天台的那个……”
眼看他的表情逐渐阴沉,江示舟暗叫不妙,赶紧岔开这个话头:
“哇哦,居然能看到你考上高中,也挺稀罕。”
……为什么他的表情好像越来越狰狞了?
“陆显川。”他终于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叁个字,“我的名字是陆显川。”
“噢……不错,挺好听的名字,就是有点难记,哈哈哈。”她开始尬笑。
“……拿纸笔过来。”
江示舟不敢再怠慢,忙不迭地从课桌上拿来递给他。他低头写了几个字,又还给她,然后就走了。
她打开他写字的那一页看,上面写了他的名字和班级。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他又来到了她班级门口,把她带到了这个天台——他的秘密基地。
“没想到你还真考来这里了。”一进天台,陆显川就反手把门关上,又拴上了门锁,径直往天台边走,“我考进来之后在年级里找了一圈都没见你人影,还以为你当时骗我呢。”
“你锁门干嘛?”江示舟却警觉起来,脚步没有再挪动,而是靠在门旁。
终于反应过来她在想什么,陆显川不禁捂住嘴开始窃笑。
“我每次来这里都会把门锁上,这样其他来的人就会以为天台不开放了。”他靠着水泥矮墙边蹲坐下来,眼睛笑得弯成月牙形,“……顺便防止又有人跟你一样‘误’闯进来。”
见她还是一脸警惕,陆显川笑得更起劲了:“拜托,我要是真对你图谋不轨,我叁年前就得逞了好不好。你与其担心这个,还不如担心我拖着你暴打一顿。”
“……”江示舟作势就要拧开门锁跑路,又见他一脸无辜地朝她指了指水泥矮墙外。
“你要走的话,我就跳下去了。”
“……陆显川,你发什么神经?”
“谁叫你不信任我,我这不就只能以死证清白吗。”陆显川摊摊手,心满意足地看着她走到自己身旁,装作没看见她快翻到天上去的白眼,又拍了拍他旁边的水泥地,“随便坐,别跟我客气。”
待江示舟坐下后,陆显川又开始摸自己的校裤兜,掏出一个灰色的长方形小盒,放在地上,用指关节推到她手边。
“抽不。”
她低头,果然是熟悉的软灰七星。
“大哥,我才刚来四天,你不想读书我还想呢。”她哂笑,也用指关节推了回去。
“逗你玩的。”他又窃笑,“带了烟,没带打火机。你要想抽,大概得钻木取火。”
“……真是谢谢你的热心建议了。”江示舟忍不住又白他一眼,“你拉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垃圾话?”
“跟你叙叙旧,怎么就成垃圾话了,你这女人可真无情。”陆显川夸张地叹了口气,躲开她踹过来的一脚,“不过确实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想问问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就跟你看到的一样呗。活着,读书,睡觉。”
“那你……跟你喜欢的那个人,怎么样了?”他侧过身,伏在膝盖上盯着她。
江示舟这才想起以前和他讲过这茬事,没想到他居然还记着,不禁觉得怪尴尬的。
“呃,算是……在一起了吧。”
“算是?什么意思?”陆显川皱起眉,“你不会是遇上渣男了吧?”
“哈?这和渣男有什么关系。”
“你说的‘算是在一起’,难道不就是说,两个人情侣该做的事都做了,但他就是不公开你们的关系?”他用怜悯的目光打量起她,像在她头顶看到了一顶绿帽子似的,“这就是纯纯的渣男啊。”
……靠,这描述还真没差。
见她忽然不说话,陆显川还以为自己真的说中了。
“你要不赶紧踹了他吧。”
这时,江示舟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
“行了,你不想吃晚饭我还想吃呢。”江示舟作势就要丢下他独自下楼,却又被他叫住。
“等等,好不容易久别重逢,咱俩一起去吃呗,大不了我请。”他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微信,“还有,好歹先加一下微信好友吧?上次你消失后,没你联系方式,我都不知道去哪找你,还以为你真死了。”
“行行行。”江示舟只得打开微信二维码,拿给他扫。
陆显川兴冲冲地扫了码后,弹出来的结果却又让他黑了脸。
头像是微信默认灰色人头,微信名也很简单,就是一个数字“4”。
“你给我加小号?”
“没啊,我就一个号,爱信不信。”
“哎,你等等我啊……”
天台的铁门砰地一声被关上,惊飞了栏杆上几只停憩的林鸟。
【四十】八卦
“所以你为什么会在读高一,是初中复读了一年吗?”陆显川咬了两口食堂餐盘里的鸡腿,抬头问坐在对面的江示舟,“听你之前说的,你是这学期才刚来?那你上学期去干啥了?”
“我是考进来后就申请了休学,之前一直待在家里。”江示舟百无聊赖地用筷子戳着盘里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米饭,“去年下半年被催着回学校读书,但又多半跟不上高二的进度,就索性降级了。”
“我就说嘛,为什么你明明在这儿读书,上个学期我却从没在学校遇到过你。”陆显川这才露出了然的神情,“我还以为你耍了我,考去了别的学校呢。后来又担心你是不是没想开,还是跑去自杀了。这么一想,又宁愿你是在别的学校好好读书。”
江示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倒是没想到,你居然能这么惦记着我的死活。也没想到你真的会在这儿,还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喂,你这是什么话啊,我可是为了你那句话,努力用功了一整个初叁好吧?”他不满地瞪她一眼,“就你没心没肺,蹭了我那么多根烟,连名字都不愿意问一下。”
“我又哪里没心没肺了,怎么老揪着这点不放啊。我还一眼就认出你了呢,你怎么不说。”怼完他后,江示舟终于夹起两筷子菜,往嘴里送。
“行,那就勉强算你还有点良心。”
嚼完了嘴里的菜,她又像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
“不过我还挺好奇,你怎么会知道我在那里。”
“……我朋友昨天体育课和你们班一起上的,跟我聊天的时候随手拍了张图发给我,刚好拍到你了。”
陆显川这整句话基本都是事实,只不过并不是“随手”,也不是“刚好”。
———————————— 【你看这个高一的学妹】
【是不是长得有点像你初中喜欢的那个学霸?】
照片里是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高挑清瘦,穿着松松垮垮的校服外套,站在篮球场的篮筐下,手里正举着篮球。这个角度只拍到了她的半侧脸,但特征也已经明显到足以让陆显川一眼认出。
【我靠,这是哪个班?】
【高一七班吧好像是】
【这个班有我认识的人,我待会去问问这个学妹叫啥名字】
———————————— 江示舟却没觉得有什么漏洞,只是又吃了两口菜,含含糊糊地说了句:
“牛逼。”
话题就此戛然而止。陆显川显然不太习惯冷场,便绞尽脑汁地寻找新的话题。
“说起来……你和你喜欢的那个人,啥时候在一起的?”他冷不丁地问道。
江示舟不由抬起了头,微微眯起眼,皱了皱眉。
这问题还真问倒了她。
“呃……应该就是年前的事吧。”她不自觉地开始咬筷子。
“他之前也是我们初中的?”
“……嗯。”她顺着这句话,玩了个混淆视听的文字游戏。
s城的初中基本都是就近入读。她跟江启年住在一块,读的初中也理所当然是同一所。只是在她入读的时候,江启年已经上高中了。
“现在也在这里读高中吗?”
“不是。”
虽然s城四中——也就是这里,其实也是江启年的母校。但因为有限定词“现在”,所以答案只能是否定的。况且,回答“是”的话,按陆显川这刨根问底的性子,多半迟早得露馅。
s城四中虽然比不上全市第一梯队的那一批高中,但也在市重点高中的范围内。按江示舟原来的成绩,s城四中其实并不是她的第一志愿,甚至都挤不进前五的范围。
可她毕竟不是神。经过了小半个学期的休学,再加上长期困扰她的心理问题,她的成绩很快一落千丈。尽管此前有坚实的基础,还不至于到太难看的地步,可按照她那时的成绩来看,想考市里最顶尖的那一批学校,就是痴人说梦。何况,她当时的精神状态也支撑不起高强度的学习,要是再抱着原先的志愿不撒手,只会崩溃得更快罢了。
这也是校方要赶在初叁前夕,通知江启年领她回家的原因——孤僻骄傲的尖子生在惨遭丧母后患上心理疾病,再加上紧张的初叁冲刺,这叁重的危险因素令他们不得不考虑:江示舟真的有可能会不堪压力和打击,而在学校里跳楼自杀。
所以后来江示舟告诉陆显川,她接下来可能不会再回学校。陆显川问她打算考哪个高中,她思索了一番后,回答的是s城四中。
就算再怎么烂下去,再怎么丧失方向感和斗志,只有江启年——她不伦暗恋的对象,她的哥哥,她绝对不能输给他。连哥哥的学校都考不上的话,她就是辜负了妈妈的偏爱,她更无法忍受,自己会被从小落后于她的哥哥瞧不起。想必,看着从小骑在自己头上的妹妹一步步跌落到泥潭里,江启年一定会露出怜悯而幸灾乐祸的表情吧。
于是,靠着这个朴素的信念,在中考那两天,江示舟准时进了考场,全程坚持答完了题。并在一个月后,如愿以偿地收到了s城四中的录取通知书。
她没有想到的是,居然有人会因为她那句话,也义无反顾地来了s城四中。而在今天以前,她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陆显川听见她的回答,眨了眨眼:“也就是说,在别的学校咯?”
“嗯。”她又顺着玩了个文字游戏。
说的是“别的学校”,不是“别的高中”。那么s大,当然也在“别的学校”范围内。
在江示舟语焉不详的误导下,陆显川已然先入为主地认为,对方是某位正就读于其他高中的初中校友了。
“你们怎么在一起的?是他先表白还是你先表白?”
这个问题她倒不怎么需要犹豫。
“他。”
陆显川又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所以他之前其实也一直喜欢你?”
“……不知道,可能算是吧。”她嘟哝着说道。
“靠,竟然是双箭头,那你之前怎么还那副要死要活的样子。”
陆显川觉得自己有点像是安慰完哭惨的学霸后,发现对方比自己考得好n倍的小丑学渣。
“拜托,我又不会预知未来,我当时怎么知道对方会表白?”江示舟表示无语,“而且我本来也没指望过对方有回应。”
“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让我们学霸都那么卑微。”他打趣道,“当时你还口口声声说‘不可能’‘没希望’,真是不理解。”
“赶紧吃你的饭吧,马上晚自习了,还在这儿八卦呢。”她端起餐盘,斜睨了他一眼,就往餐具回收处走。
食堂里的学生已经快走光了,已经有工作人员开始擦桌子和拖地。陆显川见状,也顾不上餐盘里剩下的那几块肉,端起餐盘就迈着大步赶到她身后。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只留下天际线边缘微弱至极的一抹昏黄,昼时洁白如絮的浮云被夜晚浸染成黛紫色。不远处的教学楼里已经亮起了灯,雪白的灯光从一间间教室的窗里漫溢出来,连成一整片,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刺眼。
【四十一】放学
周五下午,临近放学回家的时间,高中的教学楼里总是会变得异常热闹。
黑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科布置的作业。收拾完书包,学生们便一边热烈地聊天,吐槽着作业量,一边叁叁两两地结伴走出教室。
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只剩下还在打扫卫生的值日生,以及几个为了少带些书回家而飞速写着作业的学生。江示舟的动作倒是不急不忙,合上了刚整理完的错题本,便慢悠悠地收拾起卷子和课本,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旁边同学的话。
一个班级总是容易对新来的插班生投以更多的好奇和关注。何况,大多数人都或多或少有外貌协会的成分,对江示舟的第一印象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因此,才开学一周,便已经有许多同学尝试着和江示舟攀谈。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尽管江示舟看起来冷淡,相处起来却比想象中的随和友好得多。外形清丽秀气的同时,言行之间又透着恬淡随性的少年感,用前些时间流行的话讲,就是典型的“盐系”,这也令江示舟意外博得了班里同学,尤其是女生们的好感。
一个扎丸子头的女同学收拾完后,便提着书包兴冲冲地走到江示舟的课桌旁。
“示舟,你待会儿怎么回家?是你爸妈来接还是自己回去?”
“噢,我……自己一个人坐地铁回去。”江示舟仰起脸,朝她笑了笑。
“那要不要一起走?我爸的车就停在地铁站附近等我呢。”
“啊,好啊。”
听到两人的对话,另一个短发的女同学也忙不迭地背起书包,挤到俩人跟前。
“那我我我,我也一起。”
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刚过傍晚五点。钟楼沉闷的报时声回荡在校园里,斜阳的余晖将叁个少女的身躯浸没,在道路上洇出如水渍般的阴影。纷纭的脚步声里还混着颤抖的滚轮声。
“示舟,你不带行李箱回家的吗?”其中一个女生有些疑惑地问道。
“嗯,因为好像没什么要带回去的东西。”
假期就两天,除了作业以外,江示舟也不知道有什么能带。而且住的公寓还是没有电梯的老式居民楼,要拎着一个笨重的行李箱爬几层楼,她想象一下都觉得痛苦。
“原来如此,确实,少带点东西也挺好。”
江示舟又尝试着主动延伸话题:“那你们箱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呀?我看大家好像都推着行李箱。”
短发女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行李箱,又瞅了瞅周围推着行李箱经过的同学:“一般就是……书,脏衣服,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吧。”
“而且返校的时候,还可以塞很多零食带到宿舍里。”扎丸子头的女生笑嘻嘻地补充道。
“哈哈哈哈哈,没错,零食就是命!”短发女生也笑了起来,立即附和道,“而且有时候沐浴露、纸巾之类的日用品用完了,也会从家里带过来。”
快到校门口时,原先还在说笑的江示舟突然便缄默不言,脚步也悄然慢了下来。
顺着江示舟发直的视线,迷惑不解的俩人望向校门外的一处,眼见那里伫立着一个陌生的男生。
男生穿着宽松的连帽卫衣外套,身材高而匀称,顶着一头清爽的黑色短发,长相清俊疏朗。似乎是注意到了她们的视线,他的目光也投了过来,落在江示舟的身上。同时脸上噙起一抹笑意,原本揣在卫衣袋鼠兜里的手也抽了出来,朝这边晃了晃。
她们又瞥向江示舟,发现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男生,脸上泛起不易察觉的喜悦,俨然像是看见了关系匪浅的老熟人。
她们不由凑到她耳边,窃声问道:
“咦,示舟,你认识那个人吗,他是谁啊?”
“那不会是你男朋友吧,好帅啊——”
耳边响起突兀的女声,江示舟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回过神。
“男朋友”叁个字骤不及防地钻进她的耳内,像是往钢笔里注入了红色墨水,笔尖落在微潮的空白纸张上,晕开了淡淡的红。视线与那双熟悉的眼睛交汇,如有暗流涌动,令她的心跳陡然乱了半拍。
……男朋友?
他现在……算得上是她的“男朋友”吗?
如果不是的话,他们现在……又算是什么?
“……是我哥。”江示舟还是说了一个笃定无疑的答案。
仿佛是在做传统的多选题一样,漏选可以,多选、错选,可是不得分的。
何况,提问的人,还只是她刚认识一周不到的新同学。而s城四中的校规,第一条就是严禁早恋。
虽然绝大部分的学生都不会闲着没事举报同学,但也不排除好事者或心理扭曲的怪人。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她才刚来第一周,任凭她再散漫,也不可能赶着将把柄往别人手里送啊。
听到江示舟的回答,两位女同学说话的音量与音调都不自觉拉高了。
“哇——是亲哥吗?”
江示舟失笑,她发现这个问题,好像已经被问过第叁次了。果然是固定搭配捆绑的问题吗。
“嗯,同父同母、如假包换的亲哥。”
“他是来接你放学的?可你刚刚不是说一个人回去嘛。”
“我没叫过他,他也没跟我说……我也不知道他会来。”
“哇,那你哥对你好好喔。”短发女生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羡慕,“而且看起来又帅又温柔,搞得我也好想有个哥哥——”
她还没说完,丸子头女生就嗤之以鼻地说道:
“拉倒吧,又不是每个亲哥都能这么好。据我观察,亲哥里十个得有八个是混蛋吧。像我哥就成天只会跟我抢零食吃,我还巴不得他早点暴毙嘞。”
这话不出意料地逗乐了短发女生,也让江示舟失笑。
“其实我哥他……”她又望了望校门外那个清爽干净的身影,话里意有所指,“也挺混蛋的。”
抢零食吃能算什么?
像她的亲哥哥……可是喜欢“吃”些更奇怪的东西呢。
“咦,看不出来啊。感觉你哥就是很温柔很宠你的样子啊。”丸子头女生嘟哝着说,“而且还是帅哥诶,再怎么混蛋也混蛋不到哪去吧。”
江示舟没说话,只是笑笑。
随着与校门的距离越来越短,另外两人的交谈声也自觉地降低,直到消失。
“那示舟,你跟着你哥哥回去吧,我们俩就先一块儿走了。”
一出校门,短发女生便笑着拍了拍江示舟的肩,就拉着行李箱和丸子头女生,大步流星地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只留下江示舟一个人,在他盈满笑意的注视下,慢吞吞地挪着脚步走到他面前。
见他只是笑却不说话,江示舟感到颇不自在。想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话。
“你怎么来了?”
他脸上的笑意愈发地浓,然后微俯下身,凑到她耳边。
“对不起。”江启年小声道,“因为想早点见到妹妹。”
话音刚落,他的后脑勺立马就挨了一巴掌,紧接着是江示舟恼羞成怒的语气。
“……江启年,你他妈要再学我讲话,你就是狗。”
“咦,这就不好意思啦?”他非但没生气,反而笑得更欢,“我还有好多呢,你想听我还可以给你学……”
没等他说完,江示舟就一脸和蔼地往他膝盖踹了一脚,扭头就走。
小时候一和她吵架,江启年就喜欢学她讲话惹她生气。过了那么久,居然还是这样。
——果然亲哥都是混蛋,好个屁。
江启年被冷不丁踹了一脚,下意识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眼看江示舟跑了,他也不顾上疼痛,迈开大步就追上了她,一把扯住她的书包。
“我错了,我错了行吧?书包给我,你别生气了。”
“给你干嘛?”她没好气地反问。
“我给你背着啊,不然还能干嘛?”他哭笑不得,“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可别让知识的重量压弯了你的脊梁。”
说着,她的书包已经被他连扯带拽地弄了下来,反手背在自己的左肩膀上。
书包的款式是纯色的经典款jansport,背在一身运动休闲装的江启年身上并没有什么违和感,反而显得少年气更足了。乍一看,和江示舟俩人俨然就是一对高中情侣。
江示舟忽然有些遗憾。
小学二叁年级的时候,她的书包是粉色的hellokitty图案。每次哥哥从高年级放学来找她一起回家,她嫌书包重,撒娇想扔给哥哥背,哥哥都一脸嫌恶地坚决不肯。虽然最后还是会骂骂咧咧地把她包里的书拿出来,塞进自己的蝙蝠侠书包里。
要是这包是粉粉嫩嫩的hellokitty或迪士尼公主图案就好了,背在他身上肯定很搞笑。
……不对,那不是显得他们更像小情侣了吗?
恰逢晚高峰,地铁站里人来人往。挤进了一趟稍微有点空隙的列车,江启年拉着江示舟在车厢角落里站好,一只手扶住她身旁的扶杆,将她整个人圈了起来。
虽然知道这是为了不受人群拥挤,但这个宛如“壁咚”的姿势,还是令江示舟忍不住脸红心跳。这样的姿势预计还要维持至少半个小时,江示舟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想在这么暧昧的氛围下和他对视,便只垂着头,看车厢的地板。
她这才发现,江启年的脚上穿了一双黑色的帆布鞋,高帮的部分被灰色的运动长裤遮住一小半。
跟她脚上的一样,也是经典款的高帮匡威,只是同款不同色。鞋尖还时不时和她的鞋抵在一起。
列车进站停靠,车厢小幅度地晃荡了几下,紧接着一波人流又涌了进来,挤得江启年又不得不往她身体又靠近几分。
不知道是因为车厢内空气流通不畅,还是因为其他,江启年的呼吸似乎也不太自然。身体贴得很近,视线正前方便是他的脖子,以及不时上下滚动的喉结。
垂落在身侧的一只手忽然被握住,江示舟惊觉他手心里都是汗。心跳骤然加速,不一会儿,他的整个上半身便压了过来,虚靠在她的肩膀上。一只手撩开她的鬓发,嘴唇凑到她耳边,像是叹了一口气。
头顶响起车厢关闭的提示音,江示舟的耳里却只听到了江启年说的那叁个字。
“好想你。”
随着列车的起步,隧道站点里灯箱的光逐渐从点延伸为虚虚的线,最后湮灭在一片漆黑之中。
“还有……”
“我听到你骂我混蛋了。”
【四十二】球场
每天重复着从教学楼到食堂再到寝室楼的叁点一线,每逢双休,便背着一书包的作业回到家里,在江启年的监督指点下完成作业后又回到学校,这样的日子不知不觉就过了整整两个月。
江示舟原以为会很难熬,可高中寄宿生活意外地比她想象中要有趣得多。
有寒假那段魔鬼补习时光在前,她的作息在开学前便已基本调整了过来,因此只过了一两周便完全适应了学校的作息。在学校里上课学习,也不及寒假一对一赶进度时那么高强度。虽然起初听课还是有些吃力,但仗着有江启年当家教,她各科的阙漏并没有存续太久。
傍晚和下晚自习的时间里,还可以忙里偷闲和江启年通个电话,骂他两句。偶尔陆显川也会来找她玩,要么躲在天台吹风闲聊,要么就拉她去打球。
“江示舟,你怎么这么菜啊?”又一场1v1结束,陆显川随意将手里的篮球往地上一砸,语气似嘲讽又似无奈。篮球落在塑胶地面上,先是回弹了两叁下,随后幅度越来越小,最后灰溜溜地滚出球场的边界线。
“我靠,陪你打球还得给你骂,你这什么人啊?”江示舟正倚着篮架坐在地面上,抬起胳膊,整理自己脑后松散下垂的马尾辫,“嫌菜就别找我打,成天叽叽歪歪一堆。”
“什么叫你陪我打?我这不是看你爱打球又没人陪,才好心挤时间专门陪你玩。说你两句还不乐意了。”
“哈?我什么时候说我缺人陪我打球了,你脑子抽了吧?”
“我朋友说每次体育课都看你一个人在那儿投篮,怪可怜的。要不是这样,我早就和别人打半场去了,还搁这儿和你耗呢。”
“……原来这就是你硬拉着我打了两个月球的原因?”
事实是: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老师不让坐着发呆或闲聊。乒乓球、羽毛球、网球之类的活动又都要俩人才能打,江示舟嫌麻烦,又不太好意思主动邀请别人,就宁愿自己一个人在篮底投球玩。
某一天下午放学,陆显川忽然就来她班上喊她打球。闲着也是闲着,江示舟没想太多就答应了。结果,陆显川不是嫌她跑得敷衍,就是嫌她力量不够,一场下来能吐槽她十几次。
看吧,果然和别人打就是麻烦。
陆显川朝她走过去,脚上的白蓝色欧文五球鞋在塑胶地面上发出细小的摩擦声。
“不然呢?我好心陪你,说你两句还不乐意了。”他撩起校服外套的下摆,胡乱抹了两下汗湿的额头,就脱下来扔到篮架下,“你看看你,才几个回合就气喘吁吁的。看你这细胳膊细腿,就算不打球,你这体能要过体测也够呛。”
“……那还真是对不起了。”她抬头瞪了他一眼,拿起手边同班女生送来的矿泉水,拧开瓶盖灌了两口。
当了叁年家里蹲,体能会好才有鬼。
虽然江示舟多少还是会打篮球的,但因为体格瘦弱又缺乏锻炼,打起对抗来明显力量不足,动作也不够迅猛敏捷。后来陆显川也意识到她体能不行,再加上男女身体素质本来就有差异,这才有意识地学着放水。
尽管在绝对实力上相差悬殊,江示舟打球时的气势却一点不输陆显川。她本来从小胜负欲就强,不管是之前在学校读书,还是后来在家打游戏,都力求压过别人独占鳌头。而篮球这种强对抗性的体育运动,简直是完美地激起了她的竞争心。几轮下来,大致摸清了陆显川的进攻和防守特点后,江示舟也能有模有样地跟他对打。局面也总算从单方面的惨烈吊打,逐渐变成有来有往的拉锯攻防。只要没有激烈的近身对抗,投进几个漂亮的二分球还是不成问题的。
下午放学到晚自习开始的这段时间,总是篮球场人最多的时候。既有人在球场上纵情挥洒汗水,也有人在球场外围观闲聊。球场上总是男生凑在一起打半场的居多,像陆显川和江示舟这样一男一女对打的,难免会更惹眼一点。
两人都是身形瘦高,四肢修长,对打起来虽然技巧性和激烈程度稍弱,观赏性却意外地强。起初还只有几个人在旁边默默地看,后来场外就开始有女生大着胆子上前递水了。
一开始江示舟还会不好意思,现在已经能习惯性地自然接过。然而,这却常常惹得另外一个人不太乐意。
“怎么每次都有女生给你送水,我都没有。”陆显川盯着她手里的矿泉水瓶,揣起胳膊,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
偶像剧和校园小说里,不应该是一群女生围上来给打球帅的男生送水吗?
然而给他送水的,要么是在隔壁球场打完球的朋友,要么是路过的同班同学。偶尔才有陌生的女生给他送水,其中还有一半是给江示舟送完,顺带才给他送的。
他寻思他长得也不差吧,球技也明显比江示舟强得多,为什么水都送到她手里了?
“我是女生,有女生给我送水挺正常的吧?”江示舟无辜地耸耸肩,“可能看我太菜,心疼我被虐呗。要不改天你泄个洪,给我吊打一回,说不定就有女生一窝蜂地来给你献爱心了。”
听出她在调侃自己,陆显川白她一眼:“你少唬我。还心疼呢,她们看你明明就是像小迷妹一样吧。”
他并没有在开玩笑。毕竟他是全程近距离看着江示舟打球,又有余力能留意场外的动静,他看得出那些女生给江示舟递水时的眼神。
不得不承认,江示舟打起球来的确有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原本慵懒的眼神,一到球场上便陡然变得凌厉。肢体动作虽然不是充满力量的大开大合,却也干脆利落,蕴含着十足的攻击性。运球和起跳时,她高高的马尾还会随之晃荡,乌黑纤长的发丝在她身后舞动,飒爽而不失优美。
江示舟一听便哑然失笑:“不是吧,大哥,你这是雄竞到我头上来了?没必要吧。”
“啥是雄竞,哪两个字啊?”陆显川对这个陌生的词汇感到迷惑,皱起眉挠了挠头。
“呃……就是雄性的雄,竞争的竞。你可以理解为,为了得到女生的青睐而跟别人攀比竞争?”
“雄竞个鬼啊,你不是女生?”
他有点气急败坏地要去扯江示舟的马尾,却被她抢先躲开了。她又顺势从地上站起来,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所以我才说你没必要啊。就两块钱的矿泉水计较成这样,大不了这回我请你喝咯。”她抬起右手,用大拇指示意小卖部兼食堂的方向,“少废话了,买完水赶紧吃饭去吧。”
陆显川看着江示舟在小卖部里结完账,又跟着她一起走进食堂排队。刚运动完不久的她脸还有些红扑扑的,几绺鬓发被薄汗黏在脸侧,心情看起来很舒畅,完全看不出叁年前那副阴郁消沉的样子。
他不禁又回忆起当时和她的对话。
【——你为什么想不开要寻死?是因为……你家里那件事吗?】
【——不是。】
【——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
【——为什么说“不该喜欢”?】
【——因为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为什么不可能?你有问过他的想法吗?】
【——没有。不需要问,也不该问。】
【——你是真的很喜欢他吗?值得为了他连命都不要?】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现在很痛苦,所以不想活了,就这么简单而已。】
【——你才十四五岁呢,可别谈什么爱不爱、死不死的。还为这种破事想不开,就更滑稽了。指不定再过个叁两年,你就压根不记得那个人了。】
【——但愿吧。】
还有重逢第一天的对话。
【——呃,算是……在一起了吧。】
【——算是?什么意思,你不会是遇上渣男了吧?】
【——哈?这和渣男有什么关系。】
【——我本来也没指望过对方有回应。】
而且,她从来说的好像都是“喜欢的人”,而不是“喜欢的男生”。
他终于意识到,他好像一开始就搞错了方向。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
“江示舟,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啥?”
“就是,有关你喜欢的人。”陆显川的语气变得小心翼翼,“我先向你保证,我并没有冒犯和不尊重的意思,也绝对不会歧视你们的感情,更不会泄露出去的。”
“……什么?”
他的这番话莫名令江示舟不安起来。她的瞳孔因高度紧张和专注而不自觉地放大,左手下意识地紧握成拳,右手则攥住了自己的衣角。
“就是,你喜欢的人,不会是……”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缓慢,像是怕被其他人听见一样。
短短的数十秒,江示舟的心跳却越来越剧烈和急促。她迫切地想知道他的下半句,又害怕听到他真的说出那个会让她怛然失色的答案。
陆显川终于以几不可闻的音量,战战兢兢地吐出了最后几个字。
“……不会是个女孩子吧?”
江示舟紧绷的神经终于在刹那间回归到了平稳状态,就像拉伸到极限的橡皮筋在断裂的前一刻被松开释放,这令她难以自持地流露出宛如劫后余生的舒坦与侥幸。
她没想到陆显川会有这样的脑洞,还误打误撞地给她开拓了新思路——现在这社会也开放到了一定程度,就算是被动出柜,也总比承认和亲哥哥乱伦要强一百倍。
她克制住欲长舒一口气的本能反应,自然地松开了原先攥紧衣角的右手,举到陆显川面前,缓缓比出一个大拇指。
“陆显川,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遗憾的是,刚跳出原先的“窠臼”,陆显川马上又被思维定势牵着鼻子走了。江示舟这个不置可否的答案,被他顺理成章地理解为了默认。此刻,他已经在心里默默地给她盖上“女同性恋”的章了。
初中就喜欢的女生,居然是个女同。陆显川一时不知道是该沮丧还是高兴。
该高兴的是她没遇到渣男,他也不用再羡慕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男朋友”。
该沮丧的是自己连当替补备胎的机会都彻底没了。
陆显川觉得怪滑稽的:当初喜欢她,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觉得她和自己很像,谁知道连性取向都会一样啊。
俗话说,十个女篮九个姬,这话居然还真没错。
然而,他压根想不到,面前这个瘦高的高马尾少女,会是剩下那个装姬的直女。自认为发掘出真相的陆显川,此时只想趁热打铁,探听更多细节。
“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真的很好奇,她喜欢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什么类型。
江示舟没有犹豫太久,便开口回答:
“贤妻良母,温柔体贴,做饭好吃。”
话音刚落,她便失笑,她知道陆显川得认定她是女同了。
虽然是比较有安全感,就是好像稍微有点……对不住江启年。
而在陆显川的视角看来,这个答案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果然都是些形容女孩子的词,听起来就觉得招人喜欢,难怪她当年会喜欢得死去活来。
“长得好看吗?”
“好看。”
“对你怎么样?”
“很好。”
“你们打算一直走下去么?”
“可能吧,这事谁说得准。反正除了不结婚不要孩子之外,和普通情侣也没多大差别。”
这话说的,她都快信自己是女同了。
陆显川发现:一提到喜欢的人,江示舟的眼神似乎总是会不知不觉就变得柔和。
“我……相信你们可以长久的。”
他本想抬手摸摸江示舟的头,却还是忍住了。
这时她恰好也扭过头,朝他绽开一抹笑容。
“……谢谢,借你吉言。”
周五,江示舟放学回到家,而她的“女朋友”还在外边超市里买菜。她便窝在沙发上,从冰箱拿了一罐气泡酒,便坐到电脑前开了一局游戏。
戴上耳机的她没注意到开门声,只顾着听游戏里的系统提示音和队友的发言。
“示?”江启年喊了一声,同时低头弯腰脱鞋。注意到鞋架上那双女款白匡威,他皱了皱眉。
江示舟也没听到他喊她,还在和游戏里的敌人疯狂厮杀。江启年只好走到她身后,冷不防地摘下她的耳机。
“示?我刚刚问你问题,怎么不回?”
江示舟被小小地吓了一跳,眼睛却一分一秒都不敢离开屏幕:“怎么了,你问了啥,我刚刚没听见。”
“我刚刚问你,你的鞋怎么磨成这样?”他一只手拎着她的匡威。穿了半年,原先雪白的鞋面已经有些泛旧泛黄,鞋底看得出有明显的不太正常的磨损。
“噢……可能是因为打球吧?”
“打什么球?”
“篮球。”
“打篮球?你一个人打?”
“不是,和同学打。”
“男的女的?”
“男的。”
“你们打对抗?”
“嗯。”
“打了多久了?”
“……差不多两个月吧,一周两叁次左右。”
江启年忽然不说话了,表情有点难看。
【四十三】审讯
见江启年没说话,江示舟又迅速把耳机戴上,继续全神贯注地打游戏。直到江启年把做好的菜都从厨房里端出来,她才关掉游戏,坐到他对面开始吃饭。
“你作业写完了吗?”
“还剩叁张卷子。”
“吃完饭赶紧去洗澡,洗完澡去我房间写作业。”
“……哦。”
等刷完碗又冲完凉,江启年走进房间,江示舟已经蹲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埋头做题了。她只穿了件长袖t恤,肩上搭着浴巾,头发还半湿着。
听见开门声,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紧接着额头就被冷不丁地敲了一下。
“又不把头发吹干。”江启年掀起她的浴巾,按在她头发上胡乱搓揉。
江示舟瘪着嘴,扯开他的手:“太麻烦了,又累又浪费时间。”
“懒死你算了。”他又往她后脑勺一拍。
虽然嘴上骂着,江启年还是去拿了吹风机进来。插上书桌旁的电源,调好风速和温度,便站在江示舟身后,熟稔地为她吹起头发。修长的手指穿梭在她凉湿的发间,渐渐也变得濡湿,她则习以为常,继续低着头写题。
“你在学校洗完头也不吹?不知道这样容易感冒吗?”
“没,”她头也没抬,声音里却有隐约的笑意,“我知道你会给我吹。”
刚说完,原本在撩拨她发丝的手,就掐住了她的一边脸蛋。
“臭家伙,就知道欺负你哥?”
江示舟被捏得有些口齿不清:“哪有欺负你,明明是你自愿的。”
“好啊,江示舟,干啥啥不行,狡辩第一名是吧?”
“谁说的,我还会干你呢,你不行?”
逞口舌之快的后果就是后脑勺又连挨了狠狠叁下。
江示舟的头发密而长,花了近二十分钟才基本吹干。江启年将手指插进她最里层的发根处,捋了两叁下,确定吹干后,才收起吹风机,走到她旁边。刚把吹风机放下,江示舟便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腰,自然而然地把脸贴在了他的腹肌处。
“嗯?”江启年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她眯起眼睛,又像小动物般蹭了蹭,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写累了,抱一会儿。”
“……你这才写了多久?”
“都一周没抱了,抱一下也不可以?”
江启年一边受用,又一边腹诽:这臭丫头撒起娇来,真是越来越娴熟了。
任她抱了好一会儿,他才拍拍她的头:
“别闹了,快写作业。”
“哦。”
在撒手的一瞬间,江示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起江启年的卫衣下摆,亲了一下他的腹肌。然后又马上趴回书桌上,装作无事发生地继续写卷子。
被猝不及防亲了一口,江启年先是呼吸一顿,脑内紧跟其后的第一想法居然是:
……还好肚子上没赘肉。
他按捺住心中强烈的悸动,红着脸掩饰般地咳嗽了两声。随后在她旁边的圆凳上坐下,拿起桌上的专业课书籍,径自摊开在膝头,默默翻看起来。
才扫了四五行字,江启年还是忍不住抬眼看她,结果又皱起了眉头。
“怎么又坐没坐相的?给我把腿放下来,别趴那么低,脸都快贴到桌子上了。”
江示舟不情不愿地放下了小腿,嘴里嘀咕道:“行行行,怎么老这么啰嗦。”
江启年这才又低下头去,继续浏览起下次课要学的内容。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在卷子上游走的声音,布料与纸张摩擦的声音,书页翻动的声音,他和她的呼吸声,以及她偶尔的哈欠声。即使只是这些,也足够令他心猿意马。
视野里书页的上方,便是她随意晃荡的小腿,顺着线条向上,是被椅面挤压得略显饱满的大腿,隐没于堪堪盖过胯骨的t恤布料里。t恤里当然没有穿内衣,薄薄的布料下隐隐看得出胸的形状。刚吹干的乌黑长发垂落在肩侧,鬓角的几绺被江示舟别到了耳后,露出线条清晰优美的侧脸和下颌线。
江启年的视线在她身上反复流转,拈着书页的手指不觉扣紧。
客厅墙上的时钟指针快指向了十一点,房间里,写到头昏脑涨的江示舟终于在卷子上落下最后一笔,然后盖上笔帽,将笔搁在桌面上。
“我写完了……”
她伸了个懒腰,正想从椅子上离开。江启年却抢先一步起身,手撑在书桌和椅背上,挡住了她面前的去路。
江示舟仰起脸,愣愣地看向他。刚从题海中挣扎上岸,她的神情还有点发懵,更不明白为什么江启年的眼神里有隐隐的不悦和责备。
听到他清晰的声音,江示舟才终于回过神来。
“你跟男生打球,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江示舟觉得莫名其妙:“又没什么好说的,随便打打而已。”
“随便打打?那为什么不找女生打,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能出什么事啊,就打着玩……”
“你自己看看,穿双板鞋就敢上场打对抗,还挤在一群男生中间打,你是头铁还是嫌身体太健全?这里不想要了?这里也不想要了?”
他的手掌抚上她的腿,滑向膝盖的位置。上面布着深深浅浅的青紫,还有几处结痂的擦伤。之后不顾她的抵触,又向下落在她的脚踝,她右边大拇趾的甲盖下可以看到明显的淤血。
江示舟的篮球本来就是江启年教的,他不可能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小学的时候,他常常拉着江示舟在学校的篮球场里玩,一开始只是投投篮传传球,后面就开始打一对一。有一回江示舟鞋底打滑,膝盖差点摔骨折,妈妈知道后,就再也不许江启年带她打球了。
初高中的时候,江启年偶尔也和朋友打打球,虽然自己身上只有小磕小碰,但也深谙男生打篮球之凶狠激烈。毕竟,“隔壁班某男生因为打球摔断腿摔断胳膊”这种新闻,从来就没在学校里断绝过。
江示舟的目光顺着他的手向下,这才明白他在急什么。
“这点小伤又没什么,而且也不是一群男生,是就一个男生而已,能出什么大事。”
她本来以为这样就能平息他的焦躁,不想他的神情立马变得像吞了苍蝇一样。
“……你这两个月都跟同一个男生打1v1?”
“对啊,就和他一个人打,都熟得很,哪有那么多你死我活的。”
“你要对打找女生不好吗,非要找他干嘛?”
“又不是我找他,是他找我的。”
“他跟你打的时候不放水?”
“肯定放啊,怎么可能不放。他天天都嫌我菜。”
“他是你同班同学?”
“不是,就初中的朋友,现在读高二。”
他忽然来了一句没头没脑的问题:
“长得帅吗?”
江示舟越来越头皮发麻,总觉得像是在被审讯一样。她抬眼观察他的神色,语气有些迟疑。
“……还行吧?”
能说丑,江示舟就不可能会说别的。听这语气,意思多半就是挺帅。
听到这话,江启年总算绷不住了:
“……你以后能不能别和他打了?”
她瞪大眼睛:“哈?为什么啊?”
“还问为什么……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江启年笑得有些咬牙切齿,“你不会真的以为他就是单纯找你切磋球技的吧?”
江示舟不知道打球男生的心理倒也正常,江启年能不明白才有鬼了。
首先篮球近身对抗本来就容易发生不恰当的肢体接触,其次男女生的体重和肌肉力量也根本就不在一个量级之上。认真打的话,多半会被其他男生嘲笑“欺负女生”,不仅要避免碰到对方的隐私部位,更要担心对方被撞伤;防守松的话,自己又打不尽兴,输了还是要被笑话。
所以,一般打球的男生根本就不会跟女生打球,更别说主动找女生那么多次。
江示舟既不是球技一流,又不是比男生还壮,也不是说半场缺人必须找她,找她打球能图什么?图她菜?图她弱?图着送她进医院?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男生对她有非分之想。
江示舟挠挠头:“我管他为什么找我,我跟他打打球怎么了?”
“……你看不出来他对你有意思?”
“你怎么这么能脑补啊?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有,又没碍着谁。”
江启年一时语塞。
半晌,他才抬起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颌,拇指在她的下唇瓣上摩挲,随后缓缓吐出一句话。
“……没碍着谁?你现在是我女朋友吧?”
【四十四】选择题
江示舟的思维本来还停留在“会不会受伤”这一层面的争论上,而“女朋友”这个词一出口,她便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生僻词一般。
话说到这个份上,任凭她感知他人情绪的能力再弱,也该意识到话题的转变了。
于是江示舟一把按住了江启年的手,将脸凑到他袖口边。她先是抽了两下鼻子,又夸张地露出嫌弃的神情。
“你洗过澡了吗?”
江启年不明所以,也愣愣地抬起手臂嗅了两下,却并没闻出什么异味。
“肯定洗了啊,你什么意思?”
“真的吗?”
江示舟起身,双手搭上江启年的两肩,凑到他耳后,又皱了皱鼻子。他被她仅着单衣的纤瘦身躯紧贴着,耳边则是她调笑的声音。
“那我怎么闻到……那么重的一股酸味?”
一股,醋坛子打翻了的味道。
还没等到江启年回应,江示舟便被他骤不及防地压在了书桌上。桌面上的课本和练习册被她的身体挤到两侧。
亲身感受着力量上的绝对压制,江示舟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江启年不想让她跟男生打球。
就连外表那么温和无害的他,都可以这么轻而易举地钳制住她,就更不用说那些打起球来跟玩命一样的男生了。
她的上半身被压得动弹不得,双腿也被强行挤开,虚垂在书桌边缘。江启年贴着她的耳朵,声线很低:
“……作为女朋友,不应该自觉和别有用心的男生保持距离吗?要是我也每天和喜欢我的女生打球,你心里会怎么想?”
江示舟笑了,语气倒是不疾不徐:
“谁说我是你女朋友了?”
她的这句话是疑问句,而不是反问句。毕竟,在江示舟的认知里,就她和江启年的关系来说,“男女朋友”这一答案,仍属于未经证实的存疑选项。
既然江启年自己提出来了,那就由他来承担“论证”的职责吧。
果不其然,江启年立刻抬起脸,用不满的目光直视着她,同时还微提起膝盖,威胁性地往她腿间顶了一下,惹得江示舟又往书桌上瑟缩了几分。
“你不是我女朋友是什么?”他反问道。
江示舟转了转眼珠子,先选了一个最稳妥无误的答案。
“呃,妹妹啊。”
才刚说出口,她的t恤下摆就被捋了上去。胸腹处净白的皮肤曝露在白炽灯下,流转着莹澈的光泽。江启年的唇贴上她的小腹,浅浅地啄吻那一片肌肤。
这个举动令江示舟瞠目结舌,僵滞的视线对上他含笑又略带挑衅的眼神。
“妹妹……会对哥哥做这样的事?”
他的唇在她的胴体上流徙,不断往上。江示舟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模仿她几个小时前亲他腹肌的行为。
江示舟无言以对,只得屏起呼吸,任由皮肤随着落下的吻一寸寸泛起浅浅的红晕,从平坦的小腹蔓延到胸口,再到锁骨和耳根。圆润的脚趾不知不觉中蜷缩起来,睫毛也无措地扑闪着。江启年捧住她一边脸,埋首于她的颈项,双唇先是在上面缓悠悠地摩挲了两下,随即便开始吮吸嘬咬,时不时伸出舌头舔舐。
江示舟的脸颊已经酡红,同时惊惶地缩起脖子,想躲避他的攻势。
“别,别弄在脖子上,万一被同学看到就糟了……”
江启年噗嗤笑了出来。
“你哥哥对你做这种事,你的反应……居然只是叫他别弄脖子上?真是奇怪的妹妹。”
江示舟再次无言以对,只能恼羞成怒地反抗起来。
“……那你快滚开啊,死变态。”
她的手臂被按在身体两侧,身体挣扎反而使得下半身的接触得更加频繁。江启年似乎因此想起了什么,转为用右手钳住她双手手腕,另一只手则探进她的内裤里面。指尖碰到私密部位的一刹那,江示舟几乎是绝望般地闭起了眼睛,抿起嘴唇,偏过脸去。
江启年抽出沾满她私处黏液的手指,装作一副惊讶的神情,甚至凑到鼻尖嗅了两下,然后皱了皱眉。
“你刚刚说闻到酸味……我怎么感觉好像是你身上的味道?”
……成天一副人畜无害小白兔的样子,合着是热衷于玩草船借箭是吧。
江示舟的脸涨得通红,嘴里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江启年却丝毫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还作势把手指伸到她面前:“你要不闻闻看,这是不是你闻到的那个味道?好像还有点腥……”
“你快滚啊臭流氓——”
以前总是叫他臭流氓,这回真的流氓起来,江示舟反而格外地不知所措。除了叱骂和更使劲地蹬腿挣扎以外,她也不知道如何缓解这种尴尬又羞耻的情况。
“怎么我又流氓了?这玩意又不是我流出来的。”江启年状似无辜地挑了挑眉,又把手指伸回她内裤里搅了两下,“原来妹妹可以对着哥哥流这么多水,真是长见识了。”
他每句话的言下之意,就是对“妹妹”这个答案非常不满意。
本来一开始江示舟只是想随便挑衅一下他,没想跟他死磕,谁知道竟然会变成现在这种局面。她一边暗自懊悔,一边狠狠地剜他了一眼。按目前这状况,江示舟只能被迫放弃“妹妹”这个会被江启年羞辱至死的选项。但事已至此,胜负欲强烈如她,也不可能甘心说出符合他心意的答案。
“别蹬鼻子上脸了,臭鸭子……”
“你觉得你是嫖客?你给我钱了吗?”
“……”
“再给你一次回答的机会。四选一都做不对的话你也还是别读书了。”
……这跟读书有半毛钱关系吗?
江示舟忍不住在心底翻白眼,终于想出另一个选项。
“那就,炮友吧。”
“……”
这次换江启年不说话了。
他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再次抽出了在她内裤里作乱的手,转而拿起手边的吹风机。单手解开缠绕好的电源线之后,江启年便用它紧紧绕住了江示舟的双手手腕。
“你干嘛?”江示舟惊叫,急得挣扎起身,却马上又被他压了回去。
“干你啊。”江启年的语气很淡,完全听不出他在开黄腔,“不是当炮友吗,不做爱算什么炮友?”
“为什么说是炮友就得现在做……”
“都一周没做了,不可以?”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江示舟欲哭无泪,只能选择曲线救国:
“作业,作业还没改……”
他的头埋在她肩窝,咬了咬她的耳朵,扯下她的内裤。
“没事,我可以边做……嗯,边改。”
伴随着咕啾咕啾的水声,体内被不由分说地侵入,江示舟偏过头,紧紧咬住下唇,才将欲冲破齿间的呻吟抑制为一声闷哼。
她本来以为江启年至少会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样,先问一句“可不可以”。结果她没想到,江启年这次根本不打算给她说“不”的机会,这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委屈和愤懑。
江示舟正想义正辞严地谴责他,但很快又泄了气:毕竟她每次要上他,好像也从来没问过他的意见。
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么?
虽然采取的是强制措施,但江启年的动作还是一如既往地小心翼翼。耐着性子一点点挺入深处之后,尽管被湿热紧致的穴肉吸咬得快要发疯,他还是维持着平静的神色,停下腰胯的动作,手开始在江示舟四周和身下摸索。
江示舟一头雾水,眼睁睁看着江启年扯过她做完的卷子,又从笔袋里拿出一支红笔,便伏在她肩头批改起来。
江示舟瞪着眼睛,斜睨着压在她身上的江启年。从她的角度看去,江启年的衣着完好整齐,姿态也沉着冷静,如果不是他的性器就插在她的穴内,她根本不相信他正在进行性事。
不过,人的注意力是有限的,江启年当然也不例外。此时的他显然一门心思都放在批改卷子上,茎身则安静地埋在她的甬道里,仿佛沉睡于洞穴之内守着宝藏的巨龙一般。他也一声不吭,只有卷面上的笔尖在游走着。
这种诡异又压抑的氛围令江示舟不自觉地屏声敛息。她第一次觉得朝夕相处的亲哥哥是那么陌生,又或者说,她其实好像一直以来都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说他在发脾气吧,现在看起来又很平和冷静。说他没在发脾气吧,他的表现又很明显不太正常。强行插进来以后又不动声色地改起卷子,怎么也不像正常人会干出来的事情。
过了约莫五六分钟,江启年才停下笔,抬起了头。江示舟本满心期待地希望他能做出什么改变当下局面的事情,却只听到他毫无感情的声音。
“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同盟国有哪些?”
这个问题令江示舟大跌眼镜。她愣了好一会儿,都没能把他的话语和此时的场景联系在一起。偏偏这个时候,江启年还往她体内顶了两下,像是在催促她回答问题。
“刚做完没多久的题,这就不记得了?”
“唔,我没印象了……”江示舟被顶得声音发虚,才明白他是在问她历史卷子的错题。
“a,俄罗斯。b,英国。c,日本。d,德意志。选出一战的同盟国。单选题。”
“……你有毒吧?”
“快点。”
“你别,别这么撞啊……”习惯了方才的静止,江示舟哪里抵挡得住他突然的进攻。这个姿势又恰好每次撞击都会磨蹭到她的阴蒂,在快感如电流般的作用下她的脑子根本无法集中精力思考问题。她甚至怀疑江启年压根就没想让她好好回答。
“选……选d。”在脑海里搜索了许久,江示舟终于艰难地吐出答案。
江启年这才慢下了动作:“那你做题为什么选了b?”
“我……好像看错题了。”
“你看成什么了?”
“大,大概是看成二战的了,排除了c和d之后觉得a应该改成苏联,就选了b……”
“那你报一下二战的轴心国成员。”
“呃……德国,日本,意大利?”
江启年点了点头,又低头开始念题目:
“二战欧洲战场的转折点是?a,诺曼底登陆。b,阿拉曼战役。c,斯大林格勒战役。d,莫斯科保卫战。单选题。”
江示舟终于有些气急败坏:“……你能不能别在做这种事的时候问这种问题?”
“做哪种事?”他挑眉。
他的语气还是云淡风轻的,却又噎得江示舟满脸通红,语无伦次。
“所以你是不希望我再问你错题了,对吗?”
这种熟悉的像问幼稚园小朋友的语气,造成的前后反差让江示舟忽然有点无所适从和难为情。她抿紧嘴唇,一边偷偷观察他的脸色,一边点了点头。
“行,那我不问了。”江启年很爽快地放下笔,连同卷子推到书桌的角落一边去。
然后就将她被缠住的手腕按在她头顶上,在她惊恐的目光中,开始毫不留情地冲撞起来。
江示舟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出,面容因酸胀和快感而皱起,被顶撞得眼泪都出来了。与此同时,桌上的一支笔因为桌子的剧烈晃动而滚到桌面边缘,然后重重地跌落在地。那是她最喜欢的一支笔。
江启年却似乎没有怜香惜玉的念头,只是捏住她的脸,吻掉她眼角的泪之后,就用唇舌堵住了她的唇。直到她嘴角流出涎液,只能发出咿咿呜呜的呜咽声时,他才离开她的嘴,凑到她耳边。
“妹妹里面好紧啊……很喜欢被哥哥操吗?”
听到这句话,江示舟原本半眯起的双眸陡然圆睁,血液尽数涌上面孔,牙齿因极度的羞愤而开始哆嗦打颤。
她本来就已经够委屈了,更没想到他会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荤话,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也直接坍塌溃败。
他以前从不在床上叫她“妹妹”的。
江示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一句辱骂都没有,却会令她这么屈辱。明明和江启年做过那么多次,却唯有在这个时候,她觉得像是正在被众人围观和审判,被指责为沉迷于与亲哥哥乱伦的恶魔。偏偏她这时候连手都不自由,不能捂住自己的耳朵,阻止江启年的淫言秽语进入脑中。
见她好像自暴自弃地哭了起来,江启年却意外地平静。他继续在穴内抽插,同时又将手移向她的阴蒂,似是漫不经心地揉按着。江示舟的哭声渐渐便走了调,从呜咽变成喘息,又变成呻吟。
“妹妹为什么不说话?是哥哥操你操得不舒服吗?”
“你,你能不能别说了……”江示舟的鼻子和眼睛都哭红了,哑着嗓子哽咽道。
“为什么不能说,这不就是……做‘这种事’的时候,该问的问题吗?”
“你别……别叫我,别叫我妹妹……”
“可是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说你只是我的妹妹而已啊。”
江示舟又不说话了,只是一个劲地哭。
“好好好,那我不说了。我不说这些话了。”
江启年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又凑近她的脸,轻柔地吻掉她额头的汗,还有脸上深深浅浅的泪痕。身下的动作也放得缓慢,像傍晚的潮汐一般温和地起落,将她的哭声一点点吞没。
再次被熟悉的气氛所包围,江示舟紧绷的精神终于得以松弛下来。这时,江启年又动手解开了她手腕上的电源线,可以看见她白皙的皮肤上此时已经布满了狼狈的浅红色印子。
江示舟此时还是泪眼朦胧的,只凭着本能,颤巍巍地伸出发麻的双臂,紧紧抱住面前的江启年,仿佛是生怕他又变成先前那副陌生的模样。
江启年则也温柔地回抱住她,一只手抚着她的头发,一只手轻拍她的背。
他对江示舟的敏感点了如指掌,无需粗暴的顶弄也足以带给她极致的快感。在他温柔而不失力度的进攻下,江示舟颤抖着到了叁次高潮,浑身乏力地瘫在书桌上,眼神有些涣散。江启年抬手将她揽进怀里,贴在她耳边,喘着气问她。
“示……你现在认真告诉我,你真的只是把我当作,‘炮友’吗?”
江示舟咬住嘴唇,不发一语地摇了摇头。
“那你……喜欢那个和你打篮球的男生吗?”
她还是摇了摇头。
“你和他……怎么认识的?初中的同班同学?还是什么?”
江示舟瘪了瘪嘴,小声嗫嚅道:
“就是……休学完回去的那段时间,在学校天台认识的……”
“天台?你之前逃课都是去天台和他谈恋爱?还跟他约好考同一个学校?”江启年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看着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其中似乎有几丝困恼。
“不是,不是这样的……”江示舟见状,急得又要哭出来,“我只喜欢你,从叁年前就只喜欢你一个人,你根本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我怎么可能喜欢别人……”
见江启年一脸诧异和发懵,江示舟忽然又羞又怒,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要推开江启年。理所当然地被制止后,便只能泄愤般地捶打他的胸口,还奋力抬起腿要去踢他。
吃醋吃得莫名其妙,把她折腾成这个鬼样了还要污蔑她,江示舟这会儿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对不起……示,对不起,我错了,你别生气……”江启年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忍受着她的又踢又打,把她从书桌上抱下来。任她再这么闹腾下去,这书桌得侧翻倒地了。
清洗和收拾完后已经快要凌晨一点。
江启年费尽了心机,才哄得江示舟愿意和他睡一个房间。
说是愿意,但其实也只是不堪其扰罢了。江示舟的气哪能这么快就消,在叁番两次骂骂咧咧地把江启年踢下床和锁在门外无果,江示舟被折磨得苦不堪言,这才任由江启年爬上了床的另一边。即便这样,江示舟也是翻过身背对着江启年,贴近床沿,俨然是完全不想和江启年接触的样子。
听到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江示舟抬起一条腿就要往后踹,却被江启年一把抓住,直接把她整个人扯进了怀里。
“江启年,你给我滚……”她又蹬着腿要踢他,再次毫无悬念地被江启年完全压制。
“宝贝,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真的错了,宝贝。”
“我宝你妈的贝,什么玩意啊,还斯大林格勒战役,你他妈怎么不去死,狗东西。”
“……咦,你现在知道那题选什么了?”江启年双目圆睁,挠了挠头。
“……”
江示舟没想到话题会以这样的方式转变。发的脾气被迫中断,也没有台阶可下,她只能挣扎着扭过身,装作没听见。
“那……另一道题,你现在知道选什么了吗?”
江示舟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的“另一道题”指的是什么。
她索性闭上眼,沉默不语了很久。久到江启年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他才听到一个闷到几乎快听不见的声音。
“……嗯。”
江启年先是讶异,继而莞尔。
“好的。”他抱紧怀里的江示舟,也闭起眼,声音里却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晚安,亲爱的女朋友。”
【四十五】暑假
“哈啊、啊……不行了,哥哥,慢点……”
暮色已然降临,田径场边的射灯也随之亮起,将江示舟的轮廓投在绛红色的塑胶跑道,也照亮了她汗涔涔的脸庞。江示舟喘着粗气,拖着沉重的步伐,往800米终点线的方向跑去,直至看见终点线那个熟悉的身影,才终于腿软着扑倒进江启年的怀里。
“5分11秒。”江启年托起她的胳膊,瞥了一眼手机的秒表,“嗯……虽然有进步,可惜还是及不了格呢。”
用尽全力跑完两圈后,体内堆积的乳酸令江示舟浑身酸疼,疲乏无力。江启年的坏消息又使得她不由地攒眉蹙额,耷拉起嘴角,神情委屈。
“我,我真的尽力了……”她努力想站直身体,臀和腿部肌肉的酸胀感却阻止了她这么做。发觉江示舟脚下趔趄差点摔倒,江启年赶紧把她扶稳,半拖半抱地带着她先慢慢走了小半圈,然后再到场外的塑料长椅上坐下。
单薄的短袖t恤和运动短裤被黏腻的汗液烙在肌肤上,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叫嚣着释放。傍晚的风徐徐吹来,才稍微缓解了夏夜的闷热不安。江启年从自己的运动腰包里掏出纸巾,给江示舟擦完脸和脖子上的汗后,便起身走到旁边的自动贩卖机。江示舟则仰靠在椅背上,望着绀蓝色夜空下稀疏的灯火发呆。操场外的草丛里不时传出清脆的虫鸣。
正值暑假,s大校园内变得冷清了许多。当然,暑假不比寒假,每年都是有不少学生因为各种事宜留在学校,尽管冷清了点,多少也还是会有些烟火气在。操场上有稀稀落落的约八九个学生在锻炼,也有从附近小区里来遛弯的大爷大妈。
自从她和江启年抱怨了下学期的体测后,每逢周末,江启年都会把她拖到s大的运动场。到了暑假,更是叁天两头催着她练体测项目。在他的“魔鬼特训”之下,江示舟的体育成绩也总算从吊车尾到了勉强摸到及格线的水平,然而这还远远达不到令他满意的程度。
江启年自身是一直保持着运动习惯,每学期的体育成绩也都稳在90分左右。不过这并非出于热爱或兴趣,而只是纯粹地为了评奖学金罢了。因此各体测项目的得分标准和训练技巧,江启年是再了如指掌不过。从掐表计数到纠正动作到陪练,江启年可以说是做到了无微不至,简直像个严格的体育教练。
一瓶冰冻的宝矿力水特冷不防地落在她额头上。看她露出似惊似嗔的表情,江启年轻笑一声,收回手,将瓶盖拧开后,把宝矿力水特递到她手里,然后便坐在她身边,拧开自己的矿泉水喝了两口。
对于不太爱运动的江示舟来说,跑那么多圈就已经够呛了,偏偏还是在那么炎热的天气里。她的喉咙早就因出汗脱水而干渴难耐,自然是要迫不及待地把水往嘴里灌。略带盐味又些许甘甜的液体流入喉咙,恰如久旱逢甘霖。
“诶,你喝慢点,别呛着了。”江启年拿起纸巾去擦她的嘴角。见她灌了小半瓶,终于拧上瓶盖后,他又在她面前蹲下,托起她右边小腿,开始给她卸护膝。
她的护膝是江启年给她买的。在那一次江启年得知她和陆显川打球以后,尽管当晚是吃了一通醋,可第二天又硬拉着她去商场的耐克店里,认真给她挑了护具和实战篮球鞋。
当时面对着江示舟疑惑的眼神,江启年是这么对她说的:
“你喜欢打球就去打,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悠着点,别把自己玩残废了,其他的我管不着。我能做的就这些了,剩下的全看你自己。”
“我如果还找我那个朋友打球呢?”
“你要是和他打得开心的话,你就去找。而且你那个朋友不是下学期就高叁了吗?你现在愿意多找他打也好,不然后面两年可能都没什么机会了。”
“你不是会介意吗?”
“我介意有什么用,要跟谁打球是你自己的事。你只要记得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江启年的语气很平实恳切,完全听不出任何口是心非或阴阳怪气的成分。联系到前一晚他的表现,江示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又用略带揶揄的口气调侃道:
“你不怕我移情别恋了?”
江启年倒是不急不恼,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露出有点酸涩的笑容。
“这种事情……我怕也没有用吧。”
虽然江启年本来并没有以退为进的意思,可起到的效果竟然是类似的。
后来江示舟也和往常一样和陆显川打球,身上的护具却总是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江启年,继而竟然产生了一种宛如偷了情的负罪感,搞得她下意识地不敢再和陆显川有太多的近身对抗,后来更是能不和他单独相处就不单独相处。
陆显川则已经默认了她是个女同性恋,也非常及时地断了对她的非分之想,彻底把她划进了“好兄弟”的范围里。考虑到答应过江示舟“不传出去”,又怕江示舟会被学校里的闲言碎语困扰,陆显川便也很自觉地配合起江示舟,开始跟她保持适当的距离。
江示舟在学校里打球打不尽兴,最直接的受益者就意外变成了江启年。有一天江启年听她抱怨高二都在忙学业水平考试,陆显川没时间打球,她又不乐意主动找不熟的人打。江启年便随口提出周末可以陪她打球,不想江示舟居然也一口答应了。在她看来,反正周末都是要去s大的,打球总比被逼着一直练项目好。
江启年本身不热衷打球,球技也就是够用的水平,和她打起来反而更加势均力敌。面对哥哥兼男朋友,也不用担忧肢体接触的程度,想怎么撞就怎么撞,想碰哪里就碰哪里,有时候打累了想耍赖甚至可以直接抱上去。
唯一的缺点就是:容易打着打着就莫名其妙变成调情。
当然这种情况最近是越来越少了,因为—— 这个天气,两个人黏在一起真的会很热。
被闷在严密针织布料下的膝盖总算得以重见天日,浸满汗水直至发红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下,刹那的舒爽让江示舟忍不住喟叹了一声。江启年把卸下来的护膝迭起,扔进腰包里。
“感觉怎么样,还能跑吗?”他问。
江示舟抬头瞟他,摇了摇头:“不了,我感觉我腿快废掉了……”
“真的不行了?”
“……真的。”
于是江启年拖长声音:“哇哦,江示舟不行了——”
还没说完,他便果不其然地挨了一脚。
“你傻逼吧江启年?”
“咦,这腿不是还挺好的?”
“热死了,你滚远点啊——”
回到家后,江示舟先进浴室洗完了澡,然后便进了江启年房间。
当江启年进来时,房间里已经充斥了凉爽的冷气,江示舟则正倚靠在床头,撑着脑袋,手里翻着一本书。
床头柜上还有堆着一摞书,形形色色的书脊上有着同一个特点,即粘贴着相同格式的蓝白标签,书的内页里都贴着有“s城大学图书馆”字样的条形码。
这些书都是江示舟列出来让江启年借回来的,江示舟手里的那本也不例外。
经过了忙碌的一学期,江示舟觉得暑假正是读些闲书的好时机。江启年见她居然不想着打游戏而是想去看书,自然是喜出望外,当然愿意不遗余力地支持她。而家附近藏书最多的就是s大的图书馆,她想看的书恰好都有,反正作为学生的江启年也有权免费借阅,不嫖白不嫖。
书借回来之后,江启年才渐渐觉得不妙——他怎么会知道,江示舟确实是不怎么打游戏了,闲着没事就只是捧着书看,压根懒得用正眼瞧他。手里的书换了一本又一本,搭理他的次数却少之又少。
江启年走到床边,拈起空调被的一角,便抬脚躺了进去。江示舟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不声不响地给他挪出一点位置。
在她身边躺好后,江启年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又缩起身子,有意无意地往她腿上蹭了蹭。见江示舟没什么反应,依旧低头浏览着书页上的文字,他又忍不住开口,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仔细想想,我们俩能像现在这样,真好。”
江示舟抬起头瞥了他一眼,还是没说话,只是眉毛耸了两下,似乎是在好奇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江启年见她抬了头,便接着说道:
“空调都只用开一台。”
“……”
江示舟懒得理他,翻了个白眼后就准备把视线转回去。不料这时江启年又说话了:
“你在看什么?”
她随手把书凑到他面前,给他展示了两下书的封面。是一本法国小说。
“我想和你一起看。”
“……”
江示舟终于直起身子,皱着眉盯了他许久。
她虽然觉得不耐烦,可这书毕竟是他借来的,也不可能真给他甩脸色摆架子。见他的神情颇为认真,江示舟便不觉开始苦恼:这么小的一本书,该怎么才能让两个人一起看啊。
思索了片刻,她终于想到一个方法,便索性将书扔进他手里。
“行,我眼睛也看累了,你给我念吧。”
江启年翻到她夹起的那一页,而江示舟则挪了挪身体,一声不吭地趴在了他的腿上。页码停在故事开始不久的地方,显然她也是刚开始读。简单地浏览了一下前面的内容后,江启年便听话地照着书页念了起来。
空调的凉风、江启年的体温和他絮絮不休的念书声,令她感到舒适和困倦。她抬眼瞥他,只见他神情专注,薄唇翕动不止,喉结随之上下滚动着。江示舟忽然间觉得书的内容索然无味,每段清晰的字句进入她耳中,只溶解为一个个无意义的音素。
从这张嘴里,她更想听到一些……最简单又最能让她兴奋不已的声音。
“……那是一种别具一格的野性的美,她那张脸,初见之际使你感到惊讶,继而就永远难忘了。尤其是她的眼神,既妩媚又凶狠,我从没有见过像她那样的眼神。
“……对于她那个种族的人来说,人身自由比什么都重要,为了少坐一天牢,他们宁可把整座城市都烧得一干二净。嗯……?”
江启年的念书声被喉间一声闷哼所中断,是江示舟的手探进了他的裤子里。
他皱眉低头,用困扰的眼神看着她,像是在询问她的企图。江示舟却是一副神闲气定的样子,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握紧了他的性器,似是漫不经心地捋了两叁下,同时开口道:
“嗯?怎么不读了,继续啊。”
“……你这样让我怎么读?”他的耳根已经红了一片,极力压着嗓子,克制自己不发出奇怪的声音。
“我玩我的,你读你的,不行吗?”
……问题是,你“玩”的“东西”根本不是你的吧?
“你想听我读书的话就别闹了,松手。”
听见江启年隐忍的喉鸣,感受到他的性器在手里发胀发硬,江示舟更来劲了,甚至还用指腹去摩挲它顶端的铃口。
“我想听啊,我就想边玩边听哥哥读书,怎么办呢?”
“玩你个头啊,你再不放手,看我怎么收拾你,嗯……”
发软带喘的声音几乎毫无威慑力。他被摸得尾椎骨都开始发麻,只能把书一扣,抓住她作乱的手腕,强行去掰开她的手指。
江示舟见状,也不急着硬碰硬,识趣地抽回了手。江启年涨红着脸,整理好裤子后又瞪她一眼,然后才又拿起书,继续念下去。
“……卡尔曼对我说:‘我的心肝,我真想把这房子砸个稀巴烂,放一把火烧掉,然后逃到山里去。’ “……她说:‘好哇,我已经不止一次从咖啡渣里观测出,咱俩注定会同归于尽的,管他妈的,听天由命吧。……我腻烦别人的干预,我更不能忍受别人的发号施令。我要的是自由自在,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唔,江示舟,你又干什么,嗯……”
这回,江示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因为他性器的前端此时正被她含在嘴里。几绺发丝垂落下来,她不得不抬手拨开再别到耳后。
江示舟还是第一次这么做,不免生涩又好奇。她先是舔了两下顶端的那道小沟,然后张开嘴含住整个顶部,并努力把整根吞进口腔里。
江启年的阴茎清洗得很干净,和他身上其他部位一样,散发着沐浴露的气味,是淡淡的柠檬清香。即使这样,茎身一寸寸没入口中,顶端抵进喉咙里的时候,咳嗽和呕吐感还是让她的眼角挤出了几滴泪。终于习惯了口腔内的庞然大物,她才慢慢开始吞吐。
她的动作毫无技巧可言,却令他眼角发红得仿佛快要滴血。直涌上脑的快感逐渐麻痹了他的四肢。他不仅没有力气推开她,甚至只能凭着感觉在她口腔里耸动。他正想按住她的脑袋往她喉咙更深处顶,残存的一点理智才阻止了他这么做。
江启年抬起手,挣扎着想把她推开,却反被她握住,继而十指紧扣。她微仰起脸,稍稍吐出他的性器,然后才一边舔弄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哈唔,你,你不喜欢吗……嗯咕……”
她本来也不觉得自己会喜欢,可看着江启年一个人面色潮红、失控低喘,体验到的成就感和征服感是以往任何时刻都无法匹敌的。
“嗯,哥哥……嗯唔,继续读好不好,继续读书给我听,哈啊……”
这声“哥哥”又猛地让他回忆起儿时。他依稀记起婴幼儿时期的江示舟曾奶声奶气、口齿不清地叫着他“哥哥”,拽着他的手指,当作奶嘴放进自己的嘴里。现在她还是这么叫着他,嘴里含着的却变成了他的性器。
他的妹妹,他可爱的妹妹……正趴在他的腿上给他口交。
他无所适从,只能勉力举起捧着书的那边手,强迫自己集中精力,继续念起书中的台词:
“你知道,是你断送了我,我是为了你才变成土匪和杀人犯的……卡尔曼,我的卡尔曼,让我来拯救你吧,让我在拯救你的同时把我自己也拯救出来吧……!”
这时候她恰好咽了咽口水,喉咙溢出的声音仿佛像在回应他一般。这无意的举动却惹得他直接失守,强烈而刺激的快感在他脑海里如白光般闪过,书也没能拿稳,狼狈地跌落在了床单上。回过神时,他的精液已尽数射在了江示舟的嘴里。江示舟却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皱着眉下意识地向他张开了嘴,伸出舌头。
看到她口腔里的精液,江启年的脸色顿时由红转白,“……你,你快去吐掉……”说罢便要拽她到床边的垃圾桶去。浓稠白浊的液体在肉粉色的舌头上停留了片刻,在掉落的前一秒,她便抢先吞咽了下去。
看着面如土色的江启年,江示舟脸上却没什么波澜,甚至还咂了咂嘴,然后才蹙起眉头,露出一脸嫌恶。
“……好难吃。”
他无颜以对,只能扶额掩面:
“废话,那玩意不是拿来吃的啊……”
洗漱完再回到床上,俩人都再没有任何读书的心思了。
“示……这样舒服吗?不会痛吧?”
“嗯,哥哥,可以再大力一点……”
“这样?”江启年稍稍加大了力度。
“对,就是那里,哥哥真棒……”
“……江示舟,你再叫这么恶心我就不给你按了。”他停下手里揉按的动作,不轻不重地往她腿上拍了一巴掌。
还略微酸痛的肌肉被这么一打,江示舟吃痛地嗷了一声,扭头瞪了背后的江启年一眼。
“我又不是故意的,是真的挺舒服啊。”
“我信你个鬼,哪个人按摩叫成你这副鬼样子的。”
“我乐意,你管得着?还不是都怪你让我跑那么多圈,叫两下都不行了。”
“行,你继续叫,明天下不了床我可不管。”
“……”
听出了弦外之音的江示舟终于乖乖闭上了嘴。
【四十六】野马
顺利通过学业水平测试和期末考,送走了毕业的陆显川,江示舟总算度过了勉强算得上充实快活的高二,又收获一个安逸的暑假。
要说安逸,实际也并非如此。在s城四中,高二升高叁的暑假在七月底便会迎来尾声。进入高叁后,每天的课业量更是成倍增加,回家的频率也会从一周一次跌为半月甚至一月一次。
半个月左右的假期里,不仅要完成大量的暑假作业,还要抽空和朋友出去玩。江启年也称不上轻松,放假了还要忙课题和实习,几乎每天都是早出晚归。
暑假结束前的几天,江示舟终于得以喘息。趁着作业写完且没有邀约,她便独自待在房间里看一些喜欢的书,顺便打发等江启年回家的时间。
夏天的午后格外漫长而悠闲。空调房里清凉又静谧,只有空调叶片簸动的声音和书页翻动的沙沙声。手里的动作愈来愈缓,脑内开始昏沉欲睡,眼皮半阖半睁,目光的焦距逐渐远离方才读到的字行。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身上已经盖了一层薄被。原本信手摊开搁在肚子上的书,也已经夹好了书签,被安稳地放置在床头柜上。揉揉眼睛,扭头望去,正看见江启年似乎在她衣柜前鼓捣着什么。
“哥?”刚睡醒的声音有些黏糊糊的。
“你醒了?”他回头,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因此停止。
她支起身子点了点头,长时间的空调风吹得她有点晕。
“肚子饿吗?”
她又摇摇头。
窗外的天色尚且明朗,树影婆娑,看起来应当是下午的叁四点左右。日光不似正午那般毒辣刺眼,却也足以将万物照得炽白。
“那待会换身衣服,跟我下楼去。”
她稍微清醒了一点:“下楼干嘛?”
“带你去个地方。”
江示舟这才注意到,他正往她的小行李箱里塞着一些她的贴身衣物。
“出远门?”
“算是吧。”
见他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江示舟也不急着追问,只是翻身下床,走到他旁边,从衣柜里随便扯出一件内衣便开始穿。
江启年则好似习以为常,待她一转过身背对着他,就轻车熟路地为她扣好内衣排扣,顺便在她侧颈落下两个轻盈的吻。
套上简单的白色印花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短裤,外加一件宽大的黑白格子薄衬衫,以及一双低帮板鞋,她便跟着江启年下楼了。正当她习惯性地想往公交站走去,江启年却一把拽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和行李箱走向小区停车场。走到某处,他停下脚步,在她疑惑的眼神中掏出一串车钥匙,并按了按解锁键。
不远处一辆白色的车应声高叫,吓了江示舟一跳。她亦步亦趋跟着他,来到车子面前,又眼睁睁看着江启年打开车门,将行李箱塞到了后排座位上。
江示舟一时居然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她虽然不太懂,但也看得出来——这是一辆跑车。
在她朴素的价值观里,“跑车”就约等于“昂贵”,她不明白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和江启年联系在一起。
江启年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还没等她说话,就先开口解释。
“朋友的车,放暑假了他懒得开回家,就拜托我保管,说刚好也可以给我开去上班。”
……原来如此。
她还以为他是微商入行叁个月喜提新车了呢。
尽管得知了车的来历,江示舟的不安并没有因此打消:
“你还真敢开人家的跑车去上班?那么贵重,就不怕万一磕着碰着……”
“你想多了,这车虽然是跑车,但价格跟我们家之前那辆也没差多少。”
他们家以前开的是一辆中高档的suv,不过买了没几年,就因为父亲要抵赌债而被卖掉了。
“所以你这是要干嘛,带我去上班?”
“你脑洞可真大,我们公司又没有托儿所。”
“……”
“行了,快上车吧,到目的地你就知道了。”
在他的催促下,江示舟才半信半疑地走到车的右侧,准备打开后排车门坐进去。以前爸爸开车,她都是和哥哥坐后排,副驾的位置则毫无疑问地归妈妈。
然而她还没坐过跑车,不知道这种车只有双门。因此在发现后排没有车门的时候,她显然愣了一会儿。
“还想把我当你司机呢?又不是小孩子了,给我乖乖坐副驾上。”
猜到她心思的江启年越过她的身侧,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把她塞了进去,又给她系好安全带。
关上了驾驶座的车门,江启年转动钥匙,发动机随之响起了极其闷重的轰鸣声。
见他熟练地将车开出停车场,上了公路,江示舟才想起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你有驾照吗?”
江启年嗤了一声:“拜托,你哥我刚高考完就去考过了。”
“真的吗?我不信,除非你给我看看。”
“就在你座位前面的抽屉里,自己拿。”
江示舟果然从里面翻出了一本驾驶证,内页上是江启年的照片和一些基本信息。
“哇,你这照片好丑啊。”
她边看边夸张地吸了口气,引得他侧目觑了她一眼。
“再丑也没你初中毕业证上的照片丑吧。”
“……”江示舟无言以对。
因为那张照片确实丑得惨绝人寰。从刘海到鬓角的头发都被一股脑地抹到后面,露出整个脑门和耳朵,表情阴郁又僵硬,还偏偏是死亡顶光,用江启年的玩笑话说,简直是看了会做噩梦的水平。
也不知道是近墨者黑,还是本性暴露。江示舟发现,好像自从在一起以来,江启年怼起她来就愈发娴熟了。
不过,她原先插科打诨的兴致,很快就被对新鲜事物的好奇所取代。环视探索了一圈后,她尝试着打开了车里的音响。车载cd机里好像已经塞了一张碟,于是她顺手按下了播放键,响起的是一首悠扬的女声英文歌。
副歌部分重复着同样的一个词组,似乎就是显示屏上的歌名。江示舟跟着音乐哼了两句,便指着歌名的后面一个单词,拼读出声:
“m-u-s-t-a-n-g……是什么意思?”
“mustang,就是‘野马’。”他完整地将她拼读的单词念出,发音和副歌里的那个单词是一模一样的。
“那whitemustang,意思就是‘白色野马’?这首歌是讲什么白马王子或大草原的故事吗?”
“不是,这里的‘野马’指的是福特一款跑车的名字。就是你现在坐的这款。”
“广告主题曲吗?买车还附赠cd,这厂商还真是用心了。”
江启年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盯着眼前的公路,脚下的油门似乎踩得用力了一些,像是有什么心事。引擎的轰鸣声飞驰在公路上,与车内宛转缥缈的乐声混杂在一起,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反差感。
the day i saw your white mustang (见到你的白色野马跑车那一天)
your white mustang (你的白色野马跑车)
you're revving and revving and revving it up (你继续加速)
and the sound,it?was frightening (发动机的轰鸣?让我恐惧)
and you were getting a part of that (而你?也融入那噪鸣间)
you're gonna hit me like lightning (你就像一道闪电?射中了我)
……
这首歌就是一首单纯的情歌,本身和福特公司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恰好歌中的男主角有一辆白色野马。而这辆车的主人之所以会买下它,也只是因为听了这首歌而已。
不过钟爱这首歌的并不是车主本人,而是车主的女朋友。
或者应该说是,前女友。
大学的毕业季即分手季,这话并不是凭空捏造的。离了校园,除了最终修成正果的少数人,绝大部分的大学恋情都是以分手告终,而这辆车的主人也不例外。
车主是和江启年待过一个课题组的学长。他在大一的时候,因参加校内的志愿活动和前女友结识。半年后,两人终于互相表白心意,此后便交往了整整叁年,一直到今年的六月。
学长家境富裕,是家中备受宠爱的独子。所以他能因为前女友常哼在嘴边的一句歌,而毫不犹豫地买下歌词里提到的那款跑车,并在她实习期间,每天勤勤恳恳地开着它,送她上下班。
也因为这样,他毕业后不得不回到自己的城市,留在父母身边,并尽快继承家业。而她有自己的生涯规划,可惜这份规划里并不包含早婚,也不包含他家所处的城市。
协商无果后,二人最终还是选择了和平分手。
分手后,他没忍心变卖掉这辆车,也不打算取出这张她钟爱的专辑cd。然而每当他启动这辆车的引擎,一听到这首歌,他的眼睛总是会禁不住酸涩发红,然后被迫一次又一次地沉没在回忆之中。
思虑再叁,他终于决定将车暂时托付给江启年。
他和江启年关系不错,知道江启年为人成熟可靠,又是s城当地人,恰好这学期也要开始实习上班。他觉得车交到江启年手上,既能被妥善保管,也能物尽其用,是他当下最好的选择。
于是那天他开着那辆车,找江启年出来吃饭,告知用意后便把钥匙交给了他。起初江启年还委婉推脱,而他几瓶酒下了肚,就开始倾囊倒箧地诉说他和前女友的故事。一杯杯酒进了肠子,又化成涕泪流了出来。
江启年默默听着,最终忍不住提出了建议:
“学长那么爱她的话,为什么不劝她改变主意,去你的城市工作和发展呢?据我所知,学长家那边就业环境也不差,我相信学姐在那边也可以很好地发挥她的能力。”
他这时已经哭得嗓音嘶哑,听到这话后,又呆滞了许久。半晌,才抽着鼻子答道:
“……她一直很清楚她要做什么,不管是和我在一起,还是选择分手,都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我爱的一直就是那样的她,我不可能为了把她留在我身边,强迫她成为面目全非的另一个人。”
回忆就此戛然而止,歌曲则已经进入了新一轮的循环,恰好撞上了每每令学长最终泣不成声的那一段。
summer's meant for loving and leaving (夏日的意义正在于爱与离去)
i was such a fool for believing that you (我真是傻瓜呀竟会抱着那样的期望)
could change all the?ways you've been living (期望你会改变你那自始至今)
but you just couldn't stop (且割舍不了的生活模式)
……
同一首歌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江启年才再次开口。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法语。
“……changeonsdevie,macarmen,allonsvivrequelquepartounousnesevonsjamaisséparés.”
(我们换一种生活吧,我的卡尔曼。
去住到一个我们永远都不会分离的地方。)
【四十七】江海
车窗外,路两旁的银白护栏和盎绿植被随着汽车的疾驰而变得模糊,高速公路上方的蓝色路牌显示车辆正在离开s城。
江示舟先是双目圆睁,然后偏过头。
虽然她没学过法语,他说得也并不标准,但她还是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因为在家里闲着的时候,她就喜欢念书里的台词原文,而这一句法语也恰是她曾含在嘴里无数次的。
一句听似温情实则残忍的台词。不仅出现在原版的法国短篇小说《卡尔曼情变断魂录》里,也曾出现在后来纳博科夫的长篇小说《洛丽塔》里。
结合这句台词在这两本书中出现的场景,江示舟不由地感到脊背发寒。
她用开玩笑的语气接话,微微发颤的声音被汽车的引擎声掩饰得很好。
“哥,这可不是什么浪漫的台词。”
江启年没说话,依旧目不斜视地紧握着方向盘,宛如没有听见她的话。他诡异的沉默令她愈发不安,脸色也逐渐发白。
“……如果我说不,你也会拿刀捅死我吗?”
听闻她这一句话,江启年终于斜睨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却仍是不置可否。直到车辆在收费站外减下速度,他才松开握着方向盘的右手,趁她不备捏住了她的下巴,吻住她的唇。
可能是安全带系得太紧,勒得她有点喘不过气。前方排队的车辆缓慢向前移动,他终于放开了她,在她耳边轻飘飘地吐出叁个字。
“……可能吧。”
说罢,他打开驾驶座的车窗缴纳路费。泛红发烫的唇上还残留着不知是他还是她的涎液,窗外的热浪翻涌进了车内,江示舟却只觉得浑身发凉。
下了高速,车辆继续行驶。前挡风玻璃中的天空不知不觉中染上了夕阳的色彩,从澄澈的月白过渡为略微朦胧的鹅黄,东边的山丘上浮现出一抹淡月。与之一同渐渐进入他们视野里的,还有不远处的那一片,辽阔而湛蓝的水域。
江示舟登时忘了刚才的插曲,眼神发直地望向窗外,直到口袋里响起一声“叮——”的短信音。她打开一看,短信上写着:
“山海相拥,岛港环抱,欢迎来到风光优美的l市。”
她终于反应过来:那是海。
海。
曾经的某段时间里,她做梦都想来的地方。
无数次地梦见自己,坠落、沉没、溺亡的地方。
这时,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段对话—— 在初中的天台上,陆显川和她的第一次对话。
“我劝你最好别跳。说难听点,既然都不想活了,倒不如选个舒服体面点的死法。跳楼真是最烂的一种选择,既祸害无辜还丢人现眼。”
当时听见这番话,江示舟的第一反应并非羞惭,而是很快联想起一则旧闻:
某个跳楼自杀的人,坠地时砸中一个路过的少女,两人当场身亡。
就这样,一个人的绝望,连带着残忍地毁掉了另一个无辜家庭的希望。
身亡的少女聪明漂亮,成绩优异,是家中的独女。事发当天,距离其高考仅剩一个月不到。而此前,她的父母甚至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用无妄之灾来形容,恐怕都不足以描述出受害者苦难的万分之一。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江示舟忽然明白:有些事情,并不是她一厢情愿就可以去做的。她总是要为自己的所有选择负全部责任。就算是选择去死,要彻底放弃掉自己的生命,也不得不考虑清楚相应的后果。
于是在鬼使神差之下,她问道:
“那照你的想法……应该怎么死,才最合适?”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江示舟便觉得很滑稽——作为校内最顶尖的学生之一,她在初中生涯里第一个向同学请教的问题,竟然会是这个。
陆显川也答得很干脆:“跳海。”
江示舟愣了愣。这个答案确实是她认知范围内的最优解:死的过程不引人注目,不会影响治安,不会引起恐慌。遗体也不容易被发现和打捞,不会污染环境和水源,还可以喂饱海里的生物。
然而这个提案,有唯一且致命的缺陷—— “……可是s城没有海。”
s城是一座典型的内陆发达城市,虽然水域面积广阔,有着大大小小的江河与湖泊,却并不临海,没有港湾。
陆显川回答得还是很干脆:“那就等你能去海边了再死。”
江示舟又一次怔住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到海边。
离s城最近的海域,远在数百公里之外的l市,就算是自驾,也要四个小时左右才能到。
她还没成年,不可能自驾过去。排除掉这个方案,其他的方案也不太可行。一是她自己手里还没有买票的钱;二是江启年肯定会第一时间报警;叁是路上万一出现了其他状况,她有可能会从此过上生不如死、求死不得的日子。
“顺便补充说明一下,你可以彻底放弃在这儿跳楼的馊主意了。这是我的秘密基地,如果你跳了,这里绝对会被学校封起来。”陆显川继续说道,“我每天都在这儿,为了我自己的快乐和清白,我也不可能让你跳的。”
后来正如陆显川所言,每次她来到天台,陆显川都雷打不动地蹲在那里。至于是因为他口中说的“习惯”,还是因为知道她会来,江示舟并不知情。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再来到天台,是像第一次那样抱着求死的念头,还是单纯想吹吹风,找个人说说话。
跟陆显川待在一起的时光无疑冲淡了她的自杀欲望。在与陆显川交谈的过程里,有些问题她逐渐想通了,也有些问题依然想不通。他总是回答得精准简短,直中要害,以至于很多时候,江示舟会怀疑——他此前其实已经思考这些问题很久了。
车辆驶入一座海滨度假村,最终在停车场处熄了火。她恍惚地跟着江启年下了车,走进了不远处的一间酒店。大堂内的落地窗正对着海,黄昏时的海水翻腾得舒缓,泛着褶皱的海面上散落着犹如碎金的暮光。
“过来这边。”他牵起她的手,声音恰如窗外的海浪般温柔。
来到酒店前台,江启年自然地从口袋里摸出两张身份证,递给柜台后的员工。
“你好,我前几天在这里订了一间双人房。”
“江启年先生是吗?这边显示您订的是一间海景的双床房,对吗?”
听到“双床房”,江示舟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江启年却面不改色,只是依旧微笑着。
“是的。”
“好的,请问是您和江示舟小姐一起入住对吗?”
“是的。”
“麻烦到这边来登记一下。”
办理完入住后,江启年收起身份证,拉着江示舟和行李箱往电梯走。进了电梯,江示舟接过他递回来的身份证,忍不住问: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而且干嘛要订双床的……”
她的质疑倒是合乎情理,因为他俩在家早已经睡惯同一张床了。她甚至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这房间的另一张床,最后肯定是空出来的。
江启年听言,不禁捂嘴笑出了声。
“拜托……我们这长相和身份证一看就是兄妹啊,就算以后也不太可能会再来,但还是要点脸吧。”
“哈?”江示舟扬起眉毛,将信将疑地夺过他的身份证,对比起来。
他俩身份证的签发地点、户籍地址和号码前六位是一模一样的,就连有效期限的起止也一样。因为他们最早的身份证就是被爸妈拖着一起去办的,后来江启年发现自己的身份证要过期,就顺便拉着她一起去换新证。
身份证上的照片也很像。虽然江启年笑得温煦自然,她则一脸冷漠淡薄,两人的五官却还是能看出明显的相似。再加上这姓名,换作是她的话,第一反应也肯定是兄妹。
现在正值海滨旅游旺季,这间酒店的价格估计也不便宜,外人看来亲兄妹为了省钱开一个标间倒也合情合理。但如果开的是一间大床房的话,那真是……
想想都让人尴尬得脚趾抠地。
江示舟又看了两眼自己的身份证,上面的数字忽然让她想起什么。于是她连忙掏出手机,这才恍然大悟。
她的心情一时错综复杂,皮笑肉不笑地冲他竖起中指。
“江启年,你可真是够变态的,我一成年就急着带我来开房。”
【四十八】生日
面对她的指摘,江启年倒是不羞不臊,还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
“开房算什么啊,我们还合法同居了整整十八年呢。”
“……”
电梯抵达房间所在的楼层。在蜿蜒的走廊里摸索了好一会儿,俩人才找到房间。
和江启年不同,江示舟此前并没有看过房间的布局图片,也难免会更惊讶新奇。屋内很宽敞,配置齐全,装潢简约而不失格调,还有一整面朝海的落地窗。此时的落日已如熔融一般,余晖嵌入压花玻璃,为窗边的一小片地板镀上金色。
江示舟还在左顾右视,东摸西碰的时候,江启年正忙着把行李箱的东西都拿出来,放在适当的位置。一切放置妥当后,他看到江示舟正瘫倒在沙发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困了吗?”他问。
她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有点。”
“要不要先睡一会儿?”
坐了四个小时的车,劳累犯困是很理所当然的。好在今晚也没有什么行程。
“可是还没洗澡诶……”
“没事,不是有两张床吗?先睡着吧,晚上洗完澡再换另一张睡。”
“我睡觉,那你干嘛?”
“我也困了,我和你一起睡。”他毕竟也开了四个小时的车。
江启年在她面前蹲下,缓缓地脱下她的鞋袜,然后把她抱到床上。
取下了她的发绳,又给她盖好被子,他才在她旁边躺下,抚摸她的额头,轻声道:
“睡吧。”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
江示舟茫然地眨了两下眼睛,往身旁探了探胳膊,却发现空无一物。
“哥哥?”
这里没有一丝光线,她看不见任何东西。也没有人回应她。
视觉被外界剥夺的体验令她内心的不安如杂草般野蛮生长。她只能听见有脚步声越来越近,场景慢慢与某一年母亲忌日那天做的噩梦重迭,只是脑海里多了一道画外音。
【如果我说不,你也会拿刀捅死我吗?】
【可能吧。】
身体也像是复刻起了那个梦境里的细节。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恐惧,全身的汗毛不受控制地竖立起来。她的心跳声越来越快,几乎要让她喘不上气。
她不知道黑暗中迎接她的将会是什么,她甚至不能确定此时此刻自己到底身居何处。是家里还是酒店,是梦境还是现实。
唯一真实可感的只有她剧烈急促的心跳,而这很快又被一声怪异又熟悉的弹响所扰乱。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缕火苗便蓦然冒起,紧接着变为四缕、五缕,后又湮灭了一缕。火焰的光将黑暗的幕布掀起一角,使她面前的一小片区域得以显露原貌。
就着幽微的光焰,她看清了火苗的落脚点——插在一个六寸蛋糕上的几根斜纹蜡烛,以及后面被烛光照亮的,那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
江示舟仰着头,愣愣地看那个人端着蛋糕,在她面前俯下身。
“生日快乐,示。”
他的笑容被抹上了柔和的暖黄色,显得愈发恬淡温柔。
“许个愿吧。”
声音虽轻,在空旷沉寂的房间却清晰无比。
“……”
是的,今天是她的十八岁生日。
这样一个温馨的场景,却并没有让江示舟的脸色变得好看一些,反而更莫名加剧了她的不安。
这一切对她来说都太诡异了。诡异得让人心惊肉跳。
看着她寂若死灰的样子,江启年的笑容也僵在脸上,不知该收还是该放。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
趁着烛光还在摇曳,“啪嗒”一声,江示舟把床头的灯光开关全部打开了。原本昏暗漆黑的房间骤然变得烁亮,吓得江启年差点手抖把蛋糕甩出去。
“你干嘛呢江示舟?让你许愿吹蜡烛,怎么就突然先把灯开了?”
江示舟顾不上他的嗔怪,只是匆忙环视了房间一圈。没发现什么明显的异样后,才将视线转回面前的江启年身上,神情却还是紧绷绷的,整个人的姿态都写满了警戒和提防。不等他开口说话,她又抢先把蜡烛吹灭了,目光全程未离开他半秒,仿佛生怕错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
江启年就这样跟她大眼瞪小眼,手里依旧端着蛋糕,一脸茫然不解。
“你许愿不闭眼?”
江示舟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好一会儿才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我怕黑。”
江启年一听到这话,先是满脸问号,紧接着就噗嗤笑出了声。
“你怕黑?我没听错吧,以前在家天天不开灯打恐怖游戏的不是你?”
被莫名嘲笑了一通,江示舟的表情终于发生了变化,在原先警惕防备的基础之上,又多了一丝恼羞成怒。
“……要你管啊?”
不然呢,难道直接说,是怕你趁我闭眼的时候把我杀了?
“行行行,今天你生日,你最大,我不跟你吵,行吧?”说着江启年就把蛋糕放在她床边的桌上,转身要离开,却又被她一把拽住衣角。
“你去干嘛?”
他感到有些莫名其妙,顺手指了指房间的另一角。
“我去拿刀啊,就在那边柜子上。”
她差点失声惊叫出来:“你拿刀干嘛?”
“还能干嘛?切蛋糕啊,不然你想用手抓?”
“……那那那我去拿,你坐在这里就行了。”
于是江启年就一脸好笑地看着她从床上下来,又侧对着他小心翼翼地往后退,直到撞上后面的柜子。江示舟扭头,眼见柜子上放着的只是几个生日用的一次性纸碟,几根生日蜡烛和塑料叉,还有一把塑料托刀,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六寸的蛋糕两叁下就切好了。江启年把蛋糕装好盘递给江示舟,她低头看着蛋糕,用叉子戳了两下,自己还没尝一口,便刮下一小块来,趁江启年没注意,猛地塞进了他嘴里。
被“偷袭”的江启年眨了眨眼睛,咬下了叉子上的蛋糕,嚼了两口便吞吃入腹。吃完后,他伸出拇指抹了抹唇边沾到的奶油,歪着脑袋盯着她,再次流露出疑惑的神情。
“你又怎么回事,干嘛一声不吭就往我嘴里塞?”
“没事,就是突然想喂你吃,啊哈哈哈。”
“你平时不是总说这样很恶心吗?”
“过生日嘛,不磕碜。”她一边尬笑着,一边又挖了一块蛋糕塞他嘴里,“你今天开车辛苦,多吃点,啊哈哈哈。”
不然呢,难道直接说,是怕你在蛋糕里下毒?
“怎么感觉你今天怪怪的,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
见她半天都没吃一口蛋糕,江启年皱起眉,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可以很明显注意到,手探过去的时候,她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
“没发烧啊,难道是空调吹太久着凉了?”
“可,可能是吧……”江示舟嗫嚅道,还假装咳嗽了两声。
“你头会晕吗?要不要我去附近买点感冒药回来?”
“不不不,不用买药了。我喝点水睡个觉就好。”
“那你肚子饿不饿,吃得下别的东西吗?要不要我叫个外卖?”
她正下意识打算拒绝,猛然间又想到了什么,于是马上改为了点头。
“那你想吃些什么?”江启年很快便掏出手机,浏览起附近的外卖商家,“有日料、炸鸡、披萨、拉面、烧烤……”
“就日料吧,你看着点就好。”
“ok,我点好了,应该是过四十分钟左右送到楼下大堂。”一会儿后,他抬起头,“你不是想早点睡觉吗,要不现在抓紧时间洗个澡?”
江示舟又怔住了。
这里的浴室是全透明的,门也没有锁。在里面洗澡,外面的人可以一览无遗,也随时可以进去。
如果江启年要杀她,那趁她在浴室里洗澡的时候是最方便的。四周都是玻璃,还有花洒和地漏,清理起现场也更容易。
“你,你先去洗吧,我等你洗完再去。”
“也行。”
江启年也没多犹豫,拿起浴袍就往浴室里走。上衣刚脱完,他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到了玻璃外,却恰好与江示舟直勾勾的视线撞上,又吓了他一跳。
于是他停下脱衣服的动作,表情有些困窘,屈起食指敲了敲玻璃。
“不是,江示舟,我这会儿要洗澡呢,你干嘛还一直盯着我看?”
“噢——我刚刚在发呆,不是故意的,我不看了,你赶紧洗吧。”
江示舟慌乱地移开视线,又站起身,开始假装随意地在房间里转悠。趁着江启年在里面洗澡,她蹑手蹑脚地查看各个角落,试图排查出任何疑似凶器的物品。浴室里的水声一停止,她便马上停下动作,又若无其事地坐回床边,假装玩手机。
“示,我洗完了,你可以进去了……”刚洗完澡的江启年只穿了一件浴袍,边用毛巾搓着头发边唤着她。
“哥,你刚才也看到了……你在这里我有点不好意思洗,你能不能先下楼去,等我洗完外卖应该也刚好到了。”
江启年知道她脸皮薄,也没觉得这番话有什么不对。
“啊?那也行,我待会到了门口会打电话给你,在此之前不管谁敲门,你都千万别开。有什么问题随时打电话给我。”
叮嘱完江示舟,他便叁下五除二地穿好衣服,拿起手机下了楼。
门一关上,江示舟就立马先进了浴室。匆忙洗过澡后,她便抓紧时间继续她的搜查,同时整理着她的思路。
她本来不理解江启年为什么要突然带她来这里,江启年也没有告诉她。在她的印象里,她没跟他提过,他也从没透露过想来这里玩的意图。
不过,既然她能想到海边是个自杀的好地方,那江启年也能想到这是个杀人的好地方。
【死的过程不引人注目,不会影响治安,不会引起恐慌。遗体也不容易被发现和打捞,不会污染环境和水源,还可以喂饱海里的生物。】
可是江启年有什么理由杀她呢?
就像当年她也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杀掉母亲一样。
如果就像江启年说的那样,他遗传了父亲的“劣质基因”,那她现在作为他的爱人,也的确就是他的下手目标。
今天是她的十八岁生日,他可以光明正大带她来开房,而不会被关注和过问。房间里没有监控,他在这里把她杀了之后,就可以把尸体装进行李箱带出去,再抛到海里。而且他现在是她唯一的家属,只要他不报案,再给她编一个休学理由,那就没有人会过问她的去处。而且她又已经成年,他也不需要再承担作为监护人的责任。反正她有前科,要真被问起来,他也可以说她是因为学业压力太大,离家出走在外自杀了。
不知算是幸还是不幸,她并没有找到任何能作为凶器的东西。可是,如果江启年今晚铁了心是要杀她,那她怎么也逃不过,毕竟当年母亲就是被徒手掐死的。
也就是说,在他动手之前,她都不能确定他到底是不是真的要杀她,也就没有证据报警保护自己。至于自行逃跑,她现在几乎身无分文,又人生地不熟的,能跑到哪里去?路上万一被哪个人贩子拐走了,或者被歹徒奸杀了,那也是完蛋。就算能跑到安全的地方,最后多半也会被送回江启年那里去。再说了,对于女孩子来说,除了父母身边,还有哪里还能是安全的呢?更何况,也不是没有女孩子被亲生父母杀害的案例。
江示舟终于意识到,自己以前就算再绝望悲观,也还是理所当然地把江启年当成可以绝对信任的对象。今天她第一次尝试把这种惯性思维抛弃掉,才发觉自己正处在绝对孤立无援的境地。
如果连最亲近的哥哥都不能信任了的话,还有谁可以信任呢?
她越想越绝望。
直到敲门声和手机铃声响起,她才发现脸上冰凉的泪水已经纵横了一片。
【四十九】纽带
拨号音响了许久还是无人接听,也没有人来开门。江启年敲门的节奏不由地加快,力度也越来越重。
在酒店里,他不敢高声喊叫,只能贴着门不停轻声唤着:
“示?示舟,你在里面吗,你没出什么事吧?”
门后面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害怕江示舟是在浴室里摔跤或晕倒了。
就在江启年准备转身跑下楼去前台叫人过来的时候,门把手终于被转动。
随着门缝从线状变为带状,再变为梯状,房间内的景象一点点落入他眼中,以及穿着一身浴袍,侧身靠在门后的江示舟。
一进门,他便皱起眉头,逼视着她:
“你刚才出什么状况了,怎么喊那么久才来开门,电话也不接?”
此时江示舟正低垂着头,身子微弓。她的右手揣在浴袍口袋里,露出的小半截手背上微凸着几道青紫色血管。
“我……刚才在洗澡,没听见。”她的声音颇为干涩,较平时显得有些中气不足。
江启年顺着她的话,随便往浴室的方向瞥了一眼,表情却在下一刻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因为他发现,浴室的地板和玻璃墙是半干着的。
注意到他视线的方向,江示舟好像察觉到自己拙劣的谎言已被识破,揣在浴袍里的那只手似乎因为紧张而攥得更用力了。也是在这时,江启年猛然注意到,她的眼睛和鼻头都明显发了红,一看就像刚哭完不久。
如果说之前她那些反常的举动,只是让江启年感到有些奇怪,那么现在这句不明缘由的谎言,则犹如警报一般,彻底引起了他的高度注意。
他没有急着第一时间拆穿她,只是提着外卖袋继续往里走,然后在床边停下,把袋子放在桌上。
江示舟的脚步却几乎没有挪动,依旧停在房间门边,刚刚低着的头终于抬起,瑟缩的目光紧紧跟随着他的一举一动。她甚至都没有把门关上,任由它虚掩着,似乎随时准备要跑出去。江启年则注意到,床头柜上好像少了一件物品。
再回想起下楼前她的种种言行,以某条线索串联在一起,他总算意识到了些什么。
不肯闭眼许愿、听到他要拿刀差点尖叫、蛋糕一口不吃、洗澡要支开他、右手紧揣在浴袍里……这些行为的意图,就算别人不理解,于江启年而言却是赤裸又直白的。
玫瑰花啊……
她是那么弱小!她又是那么天真。她只有四根微不足道的刺,保护自己,抵抗外敌……
当年事发之后,江启年带江示舟去过医院的精神心理科很多趟。前期的治疗还算顺利,配合药物和各种疗法,情况似乎慢慢控制住了,没有往更严重的方向恶化。可出乎他预料的是,因为他一次疏忽,江示舟偶然看见了忘收起来的医院账单,在那之后,她就死活都不肯再去医院了。
负责治疗的医生也比较心软,听江启年告知情况后,就算没有成功说服他们继续治疗,还是抽空拉着他叮嘱了一堆事情。包括日后她可能出现的各种症状、各种对她精神状态不利的因素、各种可能表示危险的信号,等等。
俗话说久病成医。原本的江启年也不是一个多么细心敏锐的人,时常在她面前说错话,或者被她的神经质惹得暴躁发火。可每当看到她惊惶无助的神情,他最终还是会暗自痛骂和反省自己。
一次次的经验都在时刻反复提醒着江启年:她身边最能信赖和倚靠的就只剩他这个亲哥哥,如果连他都不能学会无条件地体谅和关心她,那还能指望谁来爱护她。
他本以为就算她再怎么无助,再怎么丧失安全感,只要有自己在身边,只要自己够温柔耐心,最终都可以顺利地安抚过去。事实也向他证明这似乎是成立的,就算没有继续吃药和心理治疗,江示舟那些严重的症状也很久没有再出现过。后来她回到学校读书,更是有了新的朋友和爱好,学习和人际交往都很顺利,与其他普通人几乎毫无差别。
就在江启年以为她的创伤已经彻底疗愈,生活要重新步上正轨的时候,却出现了他从未料想过的、且几乎无解的一种情况:
这次她猜忌与恐惧的对象不再是别人,而是变成了他。
换作很早以前,或者平时的话,江启年肯定会克制不住地要跟她争辩,或者嘲讽她有病,成天疑神疑鬼,无事生非。可现在的他却只觉如鲠在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可以,他当然想对江示舟说:我爱你,我不想伤害你,我只想平安顺遂地与你一起生活下去。你可以无条件相信和依赖我,我会保护你一辈子。
可这时候,他只能感觉到,语言竟是如此苍白无力。毕竟,构成她和他之间最根本、最深远、且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的,正是“你”与“我”这两个人称代词。
他们再怎么亲密无间,血缘再怎么紧密,也终究是两个独立的个体。而选择信任他人的话语,本来就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有的人付出了金钱,有的人付出了劳动,有的人付出了感情,有的人付出了自由,还有人付出了生命。
就像当年母亲也不会相信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的人会对自己下那般毒手,直到亲眼看着那双狠戾的手扼上她的喉咙。
而他想对江示舟说的那些话,或许在二十多年前,母亲也曾听那个人这么说过。
想到这里,江启年不由攥紧了拳。
他一句话没说,只是叹了口气,又重新拎起外卖袋走向门口,并以装作轻松的语气说道:
“……要不去楼下大堂吃吧,这里的桌子有点小,别待会不小心把床弄脏了。大堂窗外的夜景挺好看,还能去水吧点些饮料喝。”
说罢,他便越过江示舟,在迈出去之前又补充了一句。
“你赶紧换衣服吧,我先下去找位置,出门别忘了把房卡带上。”
酒店的房间外都有监控,大堂更是二十四小时都有工作人员值班。现在时间也不是太晚,在公共区域活动的人还挺多。
如果她真的是害怕被谋害,那么换个人多一点的场合,多少也能让她有点安全感吧。退一万步来说,再穷凶极恶的人,一般也不敢在人来人往、安保完善的地方行凶,除非是铁了心想进监狱。她就算真遇到了什么危险,也可以很及时地呼救。
也正如江启年所料,听闻这话,江示舟的表情明显缓和了许多。
“……好。”
“那我走了,等会儿在楼下等你。”
门再次被关上,她紧握成拳的右手终于无力地松开,又瘫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信任他,或者不信任他——江示舟发现,这其实是一道已经做过千百遍的选择题。
但与任何课本试卷上的题目不同,这道题是她根本无法用理智、逻辑或经验去作出判断的。选择的结果也绝不是简单的加减分数,而是一次次悬崖之上的跳跃,可能将到达彼岸,也可能是粉身碎骨。
有如一只悬于半空的蜘蛛,从一个固定的点上向下坠到目的地的时候,她的眼前只有一片虚空,不管如何伸展挣扎,也无法找到落脚点。那将来临的是什么?未来将带来什么?她不知道,她什么预感也没有。可她必须作出选择,且选项非此即彼,没有任何退路。
以前支撑着她实现一次次跨跃的,到底是什么?
下楼再见到江启年时,他正坐在大堂水吧靠窗边的位置,一只手托着腮,望向窗外。
大堂里还很热闹,水吧内的座位坐了七八成,嘈杂的谈笑声与优美舒缓的背景乐混合在一起,端饮料的服务员不停穿梭在人群中。窗外的海水与天空已是一片浓墨般的漆黑,只有岸上几道射灯的光投在海滩上,照亮了仍在海边嬉戏和漫步的游人。
注意到江示舟的到来,江启年转过头,朝她展开一抹笑容,示意她坐到自己对面,又把桌面上的菜单推到她面前。
“有什么想喝的吗,可以自己去前台点,我买单。”
“……那你呢?”
“我跟你点一样的吧。你喝什么我喝什么。”
江示舟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便垂下视线开始浏览菜单,然后走到前台,点了两杯冰柠檬茶。
两个盛满琥珀色液体和柠檬切片的玻璃杯很快便端上了桌。江启年打开装寿司的盒子,把筷子递给她。
“只有一双筷子,还是你喂我吃吧。反正你自己说的,过生日,不磕碜。”
若在平时,江示舟肯定第一时间就是拒绝和嫌弃,可这时的她只是愣了愣,就接过筷子照做起来。这也侧面证实了江启年的猜想。
江示舟每一次夹起寿司,都径直往他嘴里送,自己仍未吃一口。江启年也不过问,只是如机械动作般地张嘴、咀嚼和吞咽每一块她递过来的寿司,直到—— “我饱了,剩下的你吃吧,实在是吃不下了。”再次吞完一块军舰卷,他总算摆摆手,转而啜了一口冰茶。
江示舟低头,眼见寿司还剩下小半盘。她刚才刻意以毫无规律和逻辑的方式随机夹取,而江启年却几乎看都没看,就都很果断地吃了下去,看来应该是足够安全的。
一晚上没进食,此时的江示舟已经饥肠辘辘。确认安全之后,她终于放心地吃起来。清淡可口的寿司和冰爽的柠檬茶进入胃里,一定程度上抚慰了她紧张的情绪。江启年则恢复先前托着下巴的姿势,静静地看着她。
过了许久,他忽然开口,说了一句听似完全不着边际的话:
“我真的很感谢你,示。”
江示舟的神经不再像先前那般紧绷,也终于有勇气抬起视线,直视对面的江启年。
奇怪的是,方才明明还觉得他是那样危险和面目可憎,像是随时会吞噬掉她的巨型怪物。现在再看,江示舟却只觉得他和平时一样温和无害,更与她一样,只不过是个普通的人。
其他的人她或许不了解,但江启年的为人她不应该不清楚。他们同样是人,同样有心跳和体温,同样有思想和感情,同样感觉得到痛,同样会害怕,同样会难过。他们从同一个子宫出来,继承了同样的基因,生长在同样的家庭环境里,甚至连就读的学校也完全一样。
既然这样,在已知自己不是穷凶极恶之人的前提下,她又有什么理由和立场,怀疑江启年就会是那样的人?
在这般动摇的心境下,江示舟沉默着,听他继续说下去。
“你也知道,以前的我……是个很无聊又平庸的人。我好像没有什么爱好,也不喜欢竞争,更没有你聪明伶俐。很多时候,我真的不知道我存在的意义和目的到底是什么。像所有人一样出生,读书,考试,找工作,成家,还房贷,养孩子,然后退休,躺在病床上直到死亡,这样的日子好像一眼就能望得到头,我不明白有什么值得继续过下去的。但我甚至连死的欲望也不那么强烈,因为我觉得它和活着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我唯一一次想死,就是在接到妈妈过世消息的时候。那时我觉得,我好像终于有借口了,我可以名正言顺地结束掉这种无聊的生活了。
“可是那时你抱住了我。我感觉到了你的体温和心跳,感觉到了你的眼泪和痛苦,感觉到了你鲜活的生命。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只知道我想让你继续活下去,我想给你更好的生活。
“后来我总算找到了……在每次擦干你眼泪的时候,在每次给你准备饭菜的时候,在每次夜里醒来看到你在我床边的时候,在每次拿到奖学金给你买礼物的时候……我好像终于找到了我生活的意义。我看着你一天天长高,一天天活跃起来,每一个平凡的日子好像都变得值得期待。
“是你让我明白了什么叫爱和责任……是你让我学会成为更好的人。没有你,就不会有现在的我。”
说到这里,他原本温柔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
“我总是一厢情愿地以为爱可以改变和治愈一切,事实却告诉我好像并不是这样……我直到今天才意识到,即便已经一起生活了那么久,我却还是没能给你足够的安全感……我甚至在想,当初我是不是就不应该跨过那条界限,如果我当初不那么自私,而是一直安守哥哥的本分,你现在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恐慌了?”
这温暾的长篇剖白似乎终于到了图穷匕见的阶段。眼看着她的神情流露出心事被戳破的局促不安,江启年只是笑了笑,以已然发涩的嗓音继续说道。
“可是,已经铸下的错,我永远没有办法回到过去把它扭转。就算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可能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这或许是我目前为止的人生里做过最勇敢和幸福的决定,我可以为此道歉,但我不会后悔。
“我也不想再说什么表达歉意和诚意的话了,一点用都没有……我只想说,你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弱小的孩子了。你聪明、勇敢、坚强,你很强大,你有足以保护自己的力量,你会让所有意图伤害你的人付出惨重的代价。没有人可以随便伤害你,包括我。
“只要你想,你可以用你口袋里的那把钥匙,扎进我的胸膛,太阳穴,或者眼睛,随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