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们检测到您试图屏蔽广告,请移除广告屏蔽后刷新页面或升级到高级会员,谢谢
第十四章 忍辱负重
一场烟雨过后,天色渐青,山雾空蒙。寺院的钟声回荡在幽谷中,深厚空灵,余韵悠长,一群大雁随着佛偈渐飞渐远。
浩浩荡荡的皇室仪仗队伍驶至华云寺,旌旗招展,结驷连骑,绵延数里。
郑皇后生前常常来华云寺礼佛,故在她病逝后,每到清明时节,皇帝都会其子女来华云寺住上几日,悼念亡妻,今年亦是如此。
主持与一众僧人在寺院门口叩拜迎接。
公主的轿辇停在最后,沈宗知跃下马来到轿旁等候,薛棠一掀帘,他便恭敬地伸手相扶,薛棠只是将指尖轻轻搭了过去,优雅下轿,随即收回了手,仪态端庄,目光疏离。
自从那夜过后,薛棠待他如宾,不再与他同房共寝,甚至连话都很少说。
沈宗知僵在半空中的手垂落下来,黯然神伤。
“都起来吧。”薛道权展颜道。
僧人们纷纷起身,一位束发的白衣男子在其中格外显眼,眉清目秀,丰神俊逸,立如芝兰玉树,清正端雅。
“父皇。”他和敬地唤了声。
久未听到的声音令薛道权心头一颤,移目看去,映入眼中的男子仍旧是记忆中的模样,唯有那抹笼罩在眉眼间的阴郁彻底消失了。
薛道权上前轻拍了拍他的肩,“构儿近来可好?”
“儿臣一切安好。”薛云构温和回道,“父皇又瘦了些,勤政的同时更要注意身体。”
“朕会的。”
面对儿子的关心,薛道权感到欣慰,可心头又生出几分惭愧,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喟然而叹,沉默无言。
一位缥碧绸衫的清秀女子从皇帝的轿辇中探身而出,那张陌生的面孔令在场的僧侣都愣住了,能与帝王共乘一轿的人,定不是普通人,可他们只收到了皇帝携其子女前来碧云寺的消息,并不知道还有其他人。
“这是许婕妤,你们愣着做什么呢?还不行礼!”
在一旁的大皇子薛桓芳厉声厉色,吓得那些僧人慌忙施礼。他的身躯高大,异于常人,衬得那些瑟瑟发抖的僧人更为瘦小。
“不要怪罪他们。”许今禾紧张地劝道。
她的话一出,薛桓芳的神色柔和了几分,不过转瞬即逝,恢复如初,仍透着目空一切的倨傲,盛气凌人,一身绛紫锦服尽显他尊荣华贵,俨然一副储君气派。虽尚未入主东宫,但谁都看得出来他势在必得。
薛道权抬手道:“许婕妤伴驾随行是朕的临时决定,不知者无过,不必跪了。”
僧人们这才站了起来。
“大哥。”
弟弟的一声问候如风过耳,薛桓芳不理不睬,薛云构的神色仍是平和,看不出一丝波澜。薛桓芳昂首阔步从他身前经过,紧跟在许今禾和皇帝身边,“父亲小心台阶。”
“放心,我还没到七老八十。”
“父亲正当年呢!”
和蔼的笑声传来,父子俩谈笑自如,气氛轻松闲适。直至亲密无间的身影消失在台阶的最高处,薛云构眼中的落寞才浮现出来。
“六哥。”薛棠笑吟吟地走了过来。
薛云构顿时眉目舒展,轻轻一嗅,“一如既往的梅花香。”
“这还是六哥制的香,其他香我用不惯。”薛棠笑眼盈盈。
薛云构的眼神更为温柔,“我又制了些香,这次的梅香加了冰片,气味清冽,适宜暑热时节,待你回去时带走。”
“那我可一定要好好品品,六哥有心了。”薛棠目光期待。
薛云构一笑而过,“我一个闲人,制香取乐,妹妹喜欢便好。”
薛棠闻言不免有些感慨,从她幼时记事起,薛云构便在华云寺带发修行,长斋礼佛,起初是为久病的郑皇后祈福,后来郑皇后离世,他仍不离寺,继续为皇帝与天下众生祈福,鲜少有机会回宫。
他虽已封爵,但只是个挂名王爷,没有任何实权,甚至连自己的王府都没有,一直在华云寺居住,这便导致了明明是一母所出的同胞兄妹,气质却完全不同,一个雍容华贵,一个清心寡欲。
钟声深沉悠扬,一座座佛殿庙堂笼罩在缭绕的檀烟中,香气浓厚,薛棠跟随众人来到一座特殊的佛殿前。
这座佛殿只立着一尊与众不同的菩萨金像,慈眉善目,华冠丽服,与已故的先皇后极像,这正是皇帝命人用赤金铸造皇后圣像,以此纪念皇后的贤德。
先皇后离世后,皇帝时常追思缅怀,一直未立新后。世人都说帝后情深,可薛棠不以为然,若真是情深,何来后宫三千佳丽?又怎会带新欢来悼念亡妻呢?
许今禾在佛殿门外踌躇不前,面露难色,“陛下,这……不合适。”
薛道权主动拉起她的手,安慰道:“如果皇后在世,朕相信她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薛棠眉头一皱,不堪视听,别过头时,目光不经意地掠到薛桓芳的身上,发现他的脸色极差。
父亲在自己生母的圣像前与别的女子亲密,还把生母搬出来自圆其说,她这个过继的女儿都看不下去,更别说是亲生骨肉了。
“父皇……”薛桓芳欲要上前劝止。
薛道权面无表情地一瞥,薛桓芳顿住了脚步,嘴唇隐隐翕动,似在做思想斗争。
默立片刻,薛桓芳低首将手中的香烛递给了许今禾。许今禾一脸抗拒,可在帝王的威仪下还是选择了顺从,她点燃香烛,听话地按照流程进行参拜。
薛桓芳终是退回了原地,拳头紧握,指节泛白,颇有忍辱负重的意味。
薛棠微眯眸子,几分好奇,几分轻蔑。
参拜过后,许今禾起身退到旁侧,薛道权满意颔首。薛棠的目光重新回到了许今禾的身上,她原是御膳房的小宫女,后被帝王临幸,破例从宫女直升为婕妤,这对于后宫的女人而言,可谓是莫大的恩宠与荣耀。
起初薛棠耳闻时还有些诧异,可今日一见,便不再感到意外了。
父皇向来喜欢温顺柔婉的女子,而许今禾就是这样的女子,面相良善,纯真美好,清澈的眼眸透着不谙世事的懵懂,任谁见了都会心生好感,怜爱有加。
像是曾受盛宠的赵美人和魏美人,性子在帝王眼中都过于张扬,并非良善,还为了争宠斗来斗去,到最后一个死了,一个打入冷宫后疯了,而她尊为天子的父亲,隐身般的享受并冷眼旁观这一切。
薛棠木然,心底冰凉。她不认同受皇帝宠爱是件幸事、是可以引以为傲的殊荣,她只觉得悲哀可怜,包括她自己,甚至连“宠”这个字都变得讽刺。
参拜结束,众人出了佛殿,薛桓芳同皇帝在前面走着,薛棠魂不守舍地跟在后面,不料薛桓芳突然止步回身,她猛不防地撞上了他坚硬的胸膛。
薛桓芳掸了掸衣服,一脸鄙夷,“我与父皇还有政事要谈,你一个女人家跟着做什么?”
高高在上又带有轻蔑意味的语气令薛棠不适,顿感气闷,可又无法反驳。
薛桓芳扫了眼她的腹部,拿腔作调道:“听说华云寺的送子观音很灵,不如妹妹过去拜拜,那儿才是妹妹该去的地方。”
“送子观音就算了,我现在只想向佛祖多进几炷香,去去晦气。”
揉着额头的薛棠话里带刺,听得薛桓芳脸色阴沉,“已经是出阁的姑娘了,一点妇德妇容都没有,父皇真是把你宠过头了!”
他挥袖离开,薛棠凝眸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胸口郁气难平。
“棠儿。”
温柔的声音忽地响起。
第十五章 春水煎茶
流水潺潺,曲径通幽。青砖灰瓦间,一树红山茶盛放,明艳似火,为素朴的禅院增添了一抹亮色。旁侧凉亭中,薛云构不徐不疾地煮水煎茶,薛棠默坐静观,心不在焉。
风炉炭火旺盛,釜中水腾涌,茶沫快要溢出,薛云构添水止沸,余光中,薛棠仍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吃些点心解解乏,华云寺的吃食比不上宫里的珍馐美味,不知合不合妹妹胃口?”
说着,薛云构打开石桌上的梅花食盒,里面是几道精致的糕点,装在青瓷碟子中。薛棠一眼就看到了豌豆黄,这是她最喜欢吃的糕点,心头郁气消失大半。
那堆迭的豌豆黄块块分明,小巧方正,澄黄的表面淋着晶莹剔透的桂花蜜,鲜亮诱人。薛棠迫不及待地执箸夹起一块品尝,香甜软糯,入口即化,唇齿间流溢着桂花的清香,回味无穷。
“真好吃。”她的眼眸亮了起来,心情大好,接连吃了好几块,不禁夸赞道:“想不到华云寺的师傅手艺这么好,更胜宫中御厨。”
薛云构轻笑了下,“这是我做的。”
薛棠讶异。
釜中汤花生白,薛云构分了碗茶,轻轻推到她面前,“我知道你要来,便提前做好了,这点心还有很多,慢慢吃。”
薛棠押了一口茶润喉,微苦的滋味中和了甜味,清新爽口,余味回甘,齿颊生香。
这茶与豌豆黄极配,薛棠心甜意洽。
薛云构见她吃得开心,唇畔不自知地上扬,注视着她的眼神更加温柔,无声无息。
“六哥。”薛棠忽地抬眼,他的目光立即飘移到釜中正翻滚的茶汤。
“嗯?”他轻淡地应了声,平静地将釜从风炉上移走,放置在交床上。
“你怎么会做豌豆黄呀?而且还这么好吃。”薛棠疑惑问道。
薛云构微笑道:“寺里之前晒了些豆子用不完,我闲来无事,便学习了几种吃法,妹妹喜欢就好。”
薛棠牵动唇角,笑意有些黯淡。
小时候不懂他为何舍弃荣华富贵、权势地位,选择入华云寺苦行清修,后来储君斗争拉开了帷幕,她才明白,他哪里是祈福,分明是避世自保。
兄弟阋墙,父子离心,即使血脉相连,也免不了争权夺利,可选择躲避真的能逃过受制于人的命运吗?
“六哥,你不想回宫吗?”
即使知道他的回答,她还是想问上一句。
薛云构押了口茶,淡然笑笑,“富贵乃烟云幻境,不如作个闲人,对一篆香,一盏茶,一溪云。”
薛棠犹记年少的他,眉眼始终笼罩着挥之不去的忧伤,内敛而又阴郁,与人相处仿佛隔着一堵无形的墙,难以亲近。而现在的他,眉眼慈悲,恬静淡泊,像是看破红尘的神仙。
这样也好。她没再多问。
薛云构感慨道:“上次见你还是个小女孩,如今已为人妇,当真是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薛棠垂眸附和道。
薛云构关心地问道:“婚后生活可好?驸马待你如何?”
薛棠晃了下神,无奈道:“他对我很好,人也坦荡,我只是单纯不喜欢这段婚姻。”
“妹妹是不喜欢当下的处境吧。”薛云扼要地道了句,一语点破她的困扰。
薛棠豁然,“六哥真是了解我。”
薛云构低首抚向胸口,“我是你的亲哥哥,血脉相连,自是能感知到你的喜怒哀乐,通晓你的心思。”
“说来惭愧,妹妹感知不到六哥的心境。”薛棠讪讪道。
“或许是因为我无悲无喜吧。”薛云构一笑而过,徐徐为她续上了茶。
在佛香梵音的长期熏陶下,他的眼神愈发清净通透,似水滋润万物,泛着普度众生的神性,超然物外。
薛棠的心绪得到片刻安宁,可很快又陷回愁闷中。薛云构虽然懂她的心境,但无济于事,并不能带来解脱,除非他回宫夺权,尚可助她,可这难比登天,如挟泰山以超北海,不易实现。
亭外的一树红山茶随风飘摇,独自盛放在冷清的墙瓦间,灿烂却又孤寂,仿佛被深院禁锢住了。
薛云构见她情绪低落,温柔地开解道:“云来山更佳,云去山如画,与其在无涯愁海中沉沦,不如顺其自然。”
薛棠清苦一笑,对于她而言,顺其自然与妥协无异。他是这样的选择,可她不想。
“真是羡慕六哥的心性,倒是应了那句心似白云常自在,意如流水任东西,看来吃斋念佛并非苦事,对修身养性大有益处。”
薛云构似笑非笑,“妹妹不如与我一同修行?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薛棠努努嘴,“我不要。”
“妹妹舍不得身外物?亦或是心有牵绊?”薛云构云淡风轻地一笑。
薛棠摇了摇头,目光多了几分哀戚,“我只是……不甘心。”
薛云构敛容,沉默半晌,喟然长叹,“禅院清幽明净,或许可以减轻些许愁绪,平心静气。”
乏力感油然而生,薛棠垂眸不语。
梵音钟声回荡在耳边,那是可以令人心神安宁的声音,可她仍静不下心,只觉心头郁堵,像是被四面都是墙的屋子困住似的,无处逃脱,连透气的缝隙都没有。
天色晦暗,云雾沉闷。
薛棠漫无目的地在寺中游荡,行至东边,院落墙面的一方题字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是一篇《心经》,墨迹很新,应是前几日写的,还隐隐散着清雅的墨香。上面的字笔法精妙,疏密相间,潇洒飘逸,神似书圣墨宝,可见摹写者笔力高超,运用自如,已到登峰造极的境界。
薛棠仔细观摩,若有所思。
凉意沾衣,雨落无声,她入了神,浑然不觉一把油纸伞悄然而至,遮在她的上方。
“公主,小心着凉。”
熟悉的声音传到耳畔,她回神转身看去。
蒙蒙雨雾中,一袭蓝衣的沈宗知出现在眼前,遮雨的伞向她倾斜。
第十六章 雨条烟叶
他发冠上的银簪尤为明显,薛棠淡然问道:“你考虑好了吗?”
“公主,请相信臣。”沈宗知毫不犹豫道,“臣不是始乱终弃的人,既然认定了公主就绝不负心。公主哪怕面首三千,臣也不怨不悔。只要公主需要臣,不论是以臣下的身份,还是夫婿的身份,臣都会满足公主。”
这些话压在他心头许久,好不容易得到了释放,言辞恳切又流畅。
薛棠的神色仍旧平静,看不出波澜,她沉吟半晌,开口问道:“沈宗知,你……真的喜欢我与你的这段婚姻吗?”
这样的回应出乎他的意料。
沈宗知怔愣了下,坚定道:“能成为公主的驸马,是臣最大的幸事。”
薛棠垂首笑了笑,目光中的苦涩转瞬即逝,余留几分温柔。她不想让两人之间的气氛过于沉重,尤其是在他满眼爱意的时候,她还做不到无动于衷。
她前行几步,佯装绊了一下,惊呼出声。
沈宗知急忙扶住了她,“公主还好吗?”
她撇了撇嘴,“脚扭了。”说着拿过他手中的伞,沈宗知自然而然地将她拦腰抱了起来,她抿唇一笑,顺势勾住他的脖颈,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
温热的气息弥漫在耳颈间,沈宗知的脸颊腾地烫了起来,心跳急快,板直地盯着前方。明明欢好过无数次,可面对她的撩拨,还是一触即溃,乱了方寸。
雨条烟叶飘飘,油纸伞微晃,伞下拂过的风潮湿而又黏连。
他就这样一路抱着她回到了禅房,丝毫没意识到圆领袍的盘扣被她悄悄解开了,腰带也松了。
檀香缭绕,诵经声隐隐传来。清幽静谧的禅房中,沈宗知将薛棠轻轻地放到床榻上,旋即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褪去她的鞋袜察看。他见脚踝光洁,没有红肿,心里安稳了,正准备为她按摩之际,衣襟忽地耷拉下来,这时他才惊觉自己的衣袍开了。
他立即捂住了衣襟,脸颊烫得厉害,头也不敢抬。
薛棠掩唇一笑,慢条斯理地打趣道:“瞧你,生怕被我占了便宜似的。”
心知是她作的乱,沈宗知赧颜,头更低了,“公主既然想看,那便看吧。”
说着,他不再遮掩,敞开衣襟,精壮的身躯半露在她眼前。
这体魄确实赏心悦目,肌肉线条恰到好处,如同精雕细刻般完美,尤其是胸肌前的两颗红果,透着鲜嫩的粉色,在半敞的衣衫内时隐时现,与这具成熟的躯体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被她灼灼的目光注视着,沈宗知耳根通红,局促不安,却仍是强装镇定为她按摩脚踝。
“还、还疼吗?”他讷讷地问。
“不疼了。”
“那公主可还有不适的地方吗?”
“有。”薛棠一本正经地应了声。
沈宗知不假思索道:“臣去传随行太医……”
“不必,你就可以治疗。”薛棠扬唇一笑,微微抬腿。
沈宗知不禁怔住了,她的脚踝离开了掌心,足尖有意无意地掠过他的腹肌,慢悠悠地向上游移,落至胸膛挺立的红豆上,揉挑拨弄。
酥酥麻麻的异感袭来,他面红耳赤,一把握住她的小腿高抬,她的身子一下子仰了过去,双腿朝他张开着。
这样的姿势并不陌生,他本想制止她的举动,却更暧昧不清了。
呼吸变得紊乱,沈宗知别过头,极力克制道:“公主,这是寺里……”
“你又不是寺里的和尚,何须守清规戒律?”薛棠轻飘飘道。
话虽没错,可不合道德礼法,不敬神佛。
沈宗知踌躇不前,薛棠声调加重,“你不敢?”
眼见着她又要摆出那副冷静持重的模样,沈宗知猛地拽过她的小腿,欺身而上,干柴烈火勾了起来。他的身下早已硬挺,薛棠的眼眸变得柔媚,迎上他激烈地亲吻,翻云覆雨,颠鸾倒凤,直至夜深。
雪白如月光的身子被男人抵在门板上,女人的双腿盘绕在男人的腰间,两具身体深深地交缠在一起。
即使深更半夜,仍有僧人在苦修,木鱼梵音隐隐回荡在耳畔,那明明是祥和的、令人心神宁静的声音,薛棠却感到格外刺耳。
“再用力点……”她轻喘喃喃。
男人更为亢奋,薛棠忽觉自己的身体脱离了门板,重心完全依附在他的身上。
汗涔涔的身体仿佛交融到了一起,柔软的双乳压着坚硬紧绷的肌肉磨旋,她的指尖深深地扣着他的背脊,享受着他在体内的急冲猛进。
抓着她腿根的手臂青筋凸起,肉体疾快碰撞的响声掺杂着湿泞水声在禅房里回荡,完全淹没了佛音。
耳边男人粗重的喘息声愈发强烈,欲海翻腾,层层浪潮席卷而来,铺天盖地。
世间清净了。
肌肤潮湿微凉,她紧抱着他,攀附在他腰间的双腿隐隐搐动,交合处湿腻一片。
夜色漆黑寂静。
薛棠枕在男人宽厚的胸膛上,静静地听着他强劲的心跳声,那极具生命力的跳动将她餍足后的空虚衬托得更为明显。
虽然欢爱多次,但过后极少有温存时刻,沈宗知格外珍惜这样的时光。夜深寒重,他将被子向上提了提,盖住她裸露的肩颈,情不自禁地吻了下她的额头,轻怜地抚摸着她的发。
“我向公主保证,我会从一而终,绝不背弃。”他恳挚道。
虽然这样的承诺很感人,但对于薛棠而言,激不起来太大波澜,很快便心如止水了。
从小到大,她极少见对待感情一心一意的男人,大多都是妻妾成群,便连她敬重的几位长辈也不例外。从一而终只用来要求女人,并且非常严格,而男人见异思迁却比比皆是,无可厚非。纳妾蓄妓司空见惯,花街柳巷夜夜笙歌,民间典妻卖妾的事迹她也略有耳闻。
一方面是她信不过男人的承诺,另一方面是她并不在意。
在她的认知里,既然选择做她的男人,那便要忠贞不渝,这是不可撼动的基础。不过,她不希望被婚姻束缚,尤其这种是违背本意、强行凑到一起的婚姻。
哪怕贪恋他完美的肉体,常常沉沦于他所带来的性爱欢愉,她也无法对婚姻产生好感、憧憬,只觉得这是一种沉重的枷锁,加剧了世俗眼光对她的审判与框定。
她叹了声,“时候不早了,睡吧。”
沈宗知黯然,温柔且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公主,我想爱你。”
薛棠心头一颤,翻身离开他的怀抱,面无表情道:“我希望我们之间……不要产生感情。”
怀里空荡,温度骤凉,沈宗知无奈一笑,“臣忘了公主还有心上人。”
“与他无关。”薛棠毫不犹豫道,“我不喜欢这段婚姻,不想逆来顺受,不想妥协屈服,可我现在还无法反抗被安排的命运。”
说罢,她又继续直言道:“你是无辜的,若有朝一日寻得机会和离,你去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吧。”
沈宗知心头泛起苦涩,落寞问道:“如果没有这段婚姻……”
“那我与你没有交集,不会相识,陌路而已。”薛棠打断他的话,止住他的猜想。
沈宗知顿感身侧空落冷清,两人之间不过一掌之隔,可却咫尺天涯。
第十七章 梦幻泡影
薛棠在寺里住得烦闷,薛桓芳又时常与她吵嘴,心里更是郁堵,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先行离寺,薛云构前来送行。
兄妹难得见上一面,又匆匆分开,沈宗知借故离开,不打扰他们兄妹二人说体己话,“马车停在了寺外,臣先去整理行装。”
薛棠颔首。
薛云构望了一眼沈宗知离去的身影,旋即侧首看向薛棠,只见她半垂双睫,默不作声。
两人徐步在小径上,薛棠忽地开口,“六哥常伴青灯古佛,耐得住寂寞,妹妹着实佩服。”
薛云构沉吟道:“修行之人自是要清心寡欲,六尘不染,时间久了,也便习惯了。荣华富贵,男欢女爱如梦幻泡影,皆是虚妄。”
薛棠若有所悟,可她静不下心去探索佛理奥秘。
她幽幽叹息了声,“我欲念太重,达不到六哥的境界,只觉得长斋礼佛苦得很,不过对于六哥来说,是一种独特的快乐吧。”
薛云构淡然笑笑,“乐不在外而在心。”
薛棠无奈垂目,以她现在的心境而言,很难得到真正的快乐。
她扯出一抹笑,调侃道:“不过六哥没有体会过男欢女爱的快乐,实在可惜。”
闻言薛云构唇边的笑意滞住了,恍惚的目光转瞬即逝,不易察觉。
薛棠向前走着,不远处身着缥碧绸衫的女子吸引了她的目光,那女子踮脚站在倚树的木梯上,一手扶着梯身,一手朝树上挥动着,似在召唤什么。
薛棠定眼望去,“好像是……许婕妤。”
胳膊抬得发酸,许今禾停歇片刻,不经意间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走来,她匆匆下梯,落地时重心不稳,险些摔倒,薛棠连忙上前扶她,“许婕妤小心。”
“谢谢公主。”许今禾柔婉一笑,欠身朝薛棠和薛云构施礼。
薛棠疑惑问道:“许婕妤在做什么?”
许今禾指了指树上,“我的手帕被风吹到了树上,这上面还有只猫儿,我想救它下来。”
说着,三人的视线汇聚在树上。
只见一块绿色手帕悬挂在枝头,随风飘摇,而茂盛的枝叶间,一只圆滚滚的小白猫趴在树干上,尾巴紧紧缠着树枝。
薛云构不禁轻笑了声,“原来是小福。”
“小福?”许今禾一怔。
薛云构解释道:“它原本是只被人抛弃的野猫,常常溜进寺里偷吃东西,师傅们见它可怜,便养在了寺里。”顿了顿,他又笑道:“不用担心,它可以自己下来。”
“可这很高……”许今禾忧虑道。
“不妨你唤它一声试试。”薛云构一笑而过。
许今禾见薛云构坦然自若,犹豫片刻,朝着树上高声呼唤,“小福!小福!”
那猫儿倏地打起精神,尾巴高高翘起,纵身一跃。许今禾下意识地伸手去接,那猫儿直接将她扑倒在地。
薛棠一惊,“许婕妤!”
许今禾只是猛不防地愣了一下,随即看着怀里的猫儿笑出了声,“真可爱,好像小白啊!”
“小白?”薛棠心生好奇。
“是我家里的猫儿。”许今禾兴致盎然地回道:“我进宫前,小白还很小,比我手掌大一点,现在可能和小福一样大了吧。”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有些忧伤。
小福像是感知到她的情绪变化,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她的眼眸又亮了起来,笑逐颜开。
见许今禾忘我地逗着猫儿玩,薛棠不禁心生感慨,真是个天真烂漫的女子。她不过十七八岁,年纪与她相仿,可论辈分,却已是她的庶母。
薛棠暗暗叹息了下,友善地朝她伸出手,“许婕妤可有受伤?”
许今禾摇摇头,正要搭上她的手起身,薛棠的身子被猛地推开,一声大喝随之传来,“滚开!”
小福受到惊吓,浑身炸毛,许今禾还没反应过来,怀里的猫儿已经飞快地窜走了,消失不见。
“好啊绾阳!你连父皇的妃子都敢欺负!仗着自己受宠就为所欲为了吗!”薛桓芳指着薛棠怒吼。
许今禾惊慌失措,“不、不是!这是误会……是误会王爷……”
这摆明是借着由头朝她报复撒气,薛棠矫首昂视,厉声否认:“我没有!是你自己不长眼睛!”
薛桓芳脸色阴沉,“真是嘴硬!让我这个当大哥的好好教训你!”
他扬手打她之际,腕臂猛地被一股力道扼住,这股力道稳而强劲,非同常人,不过转瞬变弱。
薛桓芳扭头一看,满目诧异,想不到竟是他那自幼柔弱、没有半分习武天赋的六弟。
难道是错觉?
薛桓芳眉头紧锁,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运劲拍出,薛云构躲闪不及,胸口硬生生地挨了一掌,震得他踉跄倒退。
见他反应迟钝,薛桓芳继续试探,气势汹汹地朝他挥拳出招,打得他措手不及,连连后退。
薛桓芳的身手是出了名的敏捷迅猛,薛云构无从招架,眼见着薛桓芳的掌刃劈了过来,一个身影赫然出现在眼前。
薛桓芳的手硬生生地定在半空中,愤怒的眼眸中映出一张女人的脸。这场面似曾相识,犹记少年时,幼小的身躯张臂挡在薛云构的身前,一双倔强的眸子恶狠狠瞪着他,扬声呵道:“不许欺负我哥哥!”
现在的她,不需要刻意发狠,只是平静地注视,便不怒自威,摄人心魄,那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令人望而生畏。
薛桓芳面色铁青,握拳颤抖,想不到她的气势竟是这般凌厉。
他怒极反笑,“小时候被绾阳护着,现在还被绾阳护着,六弟真是废物啊!”
薛棠反唇相讥,“同为父皇的血脉,若六哥是废物,那你算什么东西?”
“你!”
薛桓芳咬牙切齿,许今禾急忙拉住他的衣袖,“王爷莫要因为一时误会而伤了兄弟和气啊!”
薛棠面不改色,没有丝毫畏惧,薛云构伸臂将她护在身后,淡泊的眼神变得锐利,“大哥,佛门清修之地,不可动粗。若惊扰了父皇,你我皆担待不起。”
这两兄妹还真是像!
薛桓芳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愤恨地瞪着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个人在拉着他,狠狠一拂袖,那双抓着他衣袖的手被甩脱出去,许今禾失去重心,摔倒在地。
“许娘子!”薛棠下意识地想要过去扶她,刚一迈步,薛桓芳已经惊慌失措地跪在她身前。
“你怎么样?哪里摔伤了?对、对不起……”
他竟语无伦次起来,欲要扶她,许今禾侧身一躲,惊恐地避开他的手,“妾没事。”
“让我看看你……”
薛桓芳担心极了,紧跟着她起身,手掌自然地覆在她的手臂上。
肌肤触碰的瞬间,许今禾陡然一紧,疾退两步保持距离,神色慌乱,“皇上、皇上在等妾,妾先退下了。”
话音甫落,她匆匆离去。
薛桓芳欲要抓她的手臂,可却落了空,披帛从他的手边飘过,没有停留。
这一幕被薛棠看得真切,难得见薛桓芳露出落寞的神色,更令人意外的是他对许婕妤直称“你”,并非尊称。
察觉到异样,她侧首望向薛云构,恰巧薛云构沉凝的目光投了过来,对视瞬息,两人心照不宣。
薛桓芳与许婕妤之间的氛围实在微妙。
许婕妤是皇帝的后妃,他的庶母,可他的眼神算不上清白。现在想想,那日佛殿中他忍辱负重的模样,别有深意。
第十八章 云迷雾锁
薛桓芳回头剜了他们一眼,拂袖离去。
薛棠不动声色地望着幽怨的背影,暗暗思忖:皇子若与妃嫔有染,是祸乱后宫,有违伦常的重罪,即使侥幸保住一命,也会因逆道乱常而被废黜爵位,贬为庶人,永世不得回京,与储君皇位彻底无缘。
这正合她意。
不过,皇帝十分偏袒他这个嫡长子。薛桓芳的幕僚曾受贿替人科举作弊,薛桓芳不止知情,还暗中推波助澜,这本应受到重罚,可皇帝只是关了他三个月的禁闭而已。若没有一击溃敌的确凿证据,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引祸上身。
薛棠压下心思,眼神变得柔和,她转身看去,担忧的目光在薛云构身上游移,“六哥伤得严重吗?我传太医为你看看。”
薛云构摇首一笑,“无碍,他出手不重。时辰不早了,驸马还在寺外等着你。”
薛棠仍不放心,“我还是传太医吧。”她可不信薛桓芳出手不重。
“不必。”薛云构叫住了她,“我真的没事,况且,寺里的师父精通医术,若身子不适,师父便为我治疗了。”
想来,怕是招惹麻烦。
薛棠无奈地叹了声,“要小心薛桓芳。”
“放心。”薛云构轻扶着她的肩,安慰道:“父皇还在寺里礼佛,他不敢真的伤我,顶多是脾气上头,为难我几次罢了,待他离寺便安然如故了。再者,我无心储位,对他没有威胁,倒是你……”
他欲言又止,忧心忡忡。
薛棠心领意会。
薛桓芳本就因她与薛婴齐关系密切而厌恶她,再加上频频争吵,两人的关系更加恶劣了,皇子间明里暗里的东宫之争愈演愈烈,势必会连累于她。
若想明哲保身,远离争斗,就不能与薛婴齐走得太近,不过,那是她最在乎的三哥,哪怕卷入夺嫡的斗争中,她也不会刻意疏远。
薛云构垂下手,目光微黯,无奈叹道:“万事谨慎。”
“我自有分寸,六哥不必担忧。”薛棠淡然一笑,旋即转移话题,攀谈起来:“禅院东墙上的心经,墨迹很新,想来是六哥近期所书。”
“练笔之作罢了。”薛云构一笑而过。
薛棠悠悠道:“六哥过谦了。那篇心经笔法精妙,结体遒美,密而不挤,疏而不散,可是模仿书圣王羲之的字?”
“妹妹好眼力。”
“是六哥的书法又精进了。”
“改日我教你。”
“我可没有六哥这天赋。”
气氛变得轻松,两人一边走着一边说说笑笑,身影渐远,衣袖飘飘。
那块遗落在枝头的绿色手帕被风一顶,钻进树杈深处,在茂密丛生的树叶中极为隐蔽,毫不起眼。
行至寺外,沈宗知正拿着野草喂马消闲,显然等候多时。薛棠没有继续与薛云构琐谈,柔声告别:“六哥,照顾好自己,我会常来看你的。”
薛云构颔首,凝眸望着她远去的背影。
薛棠来到车马前,沈宗知恭敬地扶她上轿。
“棠儿。”薛云构忽地唤了声。
薛棠疑惑回头。
那凝望着她的眼眸漾出温柔笑意,他缓缓道:“一路平安。”
薛棠莞尔点头,掀帘入轿。
“王爷告辞。”沈宗知朝他叉手施礼,薛云构谦和回揖。
沈宗知不禁心生感慨,公主同胞哥哥的气质真是与众不同,不像生在帝王家的皇子,倒像是入世的仙人,菩萨低眉,眼神悲悯,清冷而又面善,出尘脱俗。
马车驶离华云寺,山路迢迢,云雾迷蒙。
薛云构目送轿辇远去,眸光渐渐黯淡。
马车里,沈宗知倒了一盏温水递给她,“臣见六王爷很惦念公主,临行前特意嘱咐臣要好好照顾公主,还亲手准备了公主喜欢的吃食,供路上充饥果腹。”
薛棠心里一暖,娓娓道:“其实我与六哥相处的时间不长,自打我记事起,他就在华云寺清修了,很少有机会回宫,不过血浓于水,无关亲疏远近。”
沈宗知闻言晃了下神,目光惆怅,“臣很羡慕公主。”
“羡慕我有个好哥哥?”
见她神色无奈,沈宗知有些茫然。
薛棠苦笑了声,“其实九个兄弟中,只有三哥和六哥是真心待我,其他兄弟都是虚情假意,不害我已是幸事。像我那因巫蛊罪被处死的五哥,生前曾妒恨我受父皇宠爱,又是推我落水,又是在我的吃食里下毒,还夜夜诅咒我不得好死。还有处处与我作对的大哥。”提到薛桓芳,薛棠更是嗔怨,“幸好我出生时他已有了自己的王府,不在宫里生活,不然,我这日子可难过了。都说父皇最疼我,我看呐,是最疼他!”
犯了大过不重责,虽无储君身份,但却拥有储君权力,可自由进出政事堂,与臣子共商国是,处理政务,那些高文典册任他翻阅。
而皇帝又是如何宠她呢?不让她干政,娇养在后宫中,最后把她当作工具嫁出去。
以前她尚未完全觉悟,可婚嫁之后,越发通透。
薛棠鲜少谈及宫里的事,沈宗知身为臣下,也不方便过问,如今听她提到往事,不免心疼。他的经历与她有几分相似,更能感同身受,他很想拥她入怀,怜爱她、保护她,可那不容僭越的疏离感令他望而却步。
他的父母早已去世,府中虽然亲人众多,但只有祖父和小妹骊珠视他为家人,真心相待。不过早在他成为驸马之前,沈骊珠就因受不住家里人排挤,离开了沈家,而沈如山重病缠身,每况愈下,前些日子探望时,已病入膏肓,沉疴难起。
他担心地暗叹,不知爷爷现在身体如何?
“吁”的一声突然传来,嘶鸣声高响,马车急停,薛棠一个没稳住,向前栽了过去,沈宗知眼疾手快,一把拦住她的腰身。
薛棠警觉蹙眉,沈宗知立即掀帘探看,只见一个小厮挡在车马前,面相有些眼熟。
“二公子……不、不……驸马爷……”小厮气喘吁吁地改口。
沈宗知想起来了,来人竟是沈家的小厮。
“何事?”他讶异地问道。
小厮眼眶红肿,慌慌急急,“老将军他、他……”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沈宗知攥紧帘布,异常镇静地问:“你慢慢说,爷爷到底怎么了?”
“老将军殁了。”小厮哭丧着跪倒在地。
薛棠闻声一震,沈宗知的身躯倏地僵住了。
第十九章 同室操戈
“爹走得突然,来不及交代后事,你们竟要独吞沈家所有家产!”
“三叔,别忘了我可是沈家的嫡长孙!如今爹和祖父都不在了,支配家产的权力自然落在了我的身上。”
刚一进门就听到了从灵堂传来的争吵声,沈宗知面色沉重,快步走向灵堂。
涉及沈家家事,薛棠没有跟上去,整理着匆匆换好的丧服,等待情况稳定再进去拜祭。
灵堂之内,众人披麻戴孝,可脸上却无半点悲伤之色。
三房长子沈敏怒斥道:“真是目无尊长!有我这个长辈在,哪轮得到你们分配家产?”
“三叔还好意思分家产呢?”女人嘲讽的声音幽幽响起,“老爷子最后的时日里,可是我家承威日夜守着,寸步不离地照顾,这时候三叔在干什么?在赌坊赌钱呢!”
沈敏脸色涨红,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一句话。他的夫人俞姝雁上前反唇相讥:“日夜守着?寸步不离?是别有所图吧!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沈敏有了底气,随声诘问道:“是不是你们偷走了爹留下的阵法秘籍?”夲伩首发站:ρò18ρò.𝖈ò𝓶 后χμ章幯綪捯渞蕟站阅dμ 身为嫡长孙的沈承威急了,“别冤枉人,我可没偷!说到秘籍,我还要问你们,是不是你们私藏?”
阵法秘籍是沈如山所作的兵书,里面记载了沈家军几次胜仗的策略经过,以及军队训练与实践作战的经验要论,是他毕生征战的心血结晶,其价值之高,远胜金银,沈家人皆是虎视眈眈。
众人争吵时,沈承威之妻韩玉娘忽地开口,“秘籍不能被骊珠那野丫头偷走了吧?老爷子生前可是最疼她。”
闻言,众人的目光落在了沈敏的身上。
沈敏眼睛瞪大,“你们看我做什么!”
沈承威冷笑了声,“那野丫头是你的女儿,她去了哪里,你怎会不知?”
“我没有那样的不肖女!她早就离家出走了,我怎知道她去哪里鬼混了!”沈敏挥斥道。
“离家出走?怕不是早早就携书出逃了。”
“没准就是你偷走了秘籍,然后冤枉到自己女儿的身上。”
“卖了秘籍去赌钱也说不定。”
众人声势汹汹,眼见着沈敏的气势弱了下来,俞姝雁挺身而出,怒指沈承威:“沈家军早已解散,你那么想要秘籍,莫不是想起兵造反?”
“信口胡言!”沈承威气得双眼冒火,“三叔,是你非要跟我争,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沈承威抽出佩剑刺去,沈敏拔刀对抗,两人早就互相看不顺眼,如今短兵相接,更是斗得不可开交。几个招势过后,刀剑相抵,擦出了火花,两股力量互相牵制,一时间僵持住了。沈敏年纪大了,有些吃力,渐渐不敌,就在刀要落下风时,一支玉簪飞快地击中剑刃,刚劲的力道弹开了二人。
众人忽感一阵疾风腾空而过,高大的白色身影赫然横在二者中间,两人各执刀剑的手腕被牢牢箍住,那敏捷的身手令人猝不及防,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地上断成两截的玉簪极为眼熟,俞姝雁惊觉探向发间,自己的簪子不知何时被顺走了。
沈承威恶狠狠地瞪着一身丧服的沈宗知,“好啊!你也来凑热闹争家产了!”
“我没有。”沈宗知脱口反驳。
沈敏趁他不备,另一只手狠狠劈向他,沈宗知一个躲闪松了手,两人顺势脱身。
方才还针锋相对的叔侄二人,现在竟不约而同地一起攻向他,沈宗知颇感意外,下意识地躲闪,却迎来两人变本加厉的攻击。他无心恋战,只想尽快结束这场闹剧,遂主动出招,但顾忌血缘关系,还是手下留情了,反倒是沈敏与沈承威下手极重,招招致命。
打得激烈时,沈宗知被两人围住,沈敏横刀砍向他,而背后的沈承威也朝他挥剑,腹背受敌,他一个旋身轻巧避开了,刀剑碰撞到了一起,“当”的一声,沈承威被劲猛的力道震得踉跄后退,还未站稳,就被沈宗知一个扫腿,绊倒在地,摔得狼狈。
薛棠有些诧异,她一直在远处观战,那叔侄二人皆不是等闲之辈,沈宗知以一敌二,竟未落下风,这还是在他赤手空拳,没出全力的情况下。
现在只剩沈敏一人,沈宗知顾忌他是长辈,没有主动出击,只是应招躲闪,时而虚晃,时而实接,看得沈敏眼花缭乱,招势频频落空,汗水大滴大滴地落下。
几个回合下来,沈敏急了,朝他疯狂挥刀,左砍右劈,气势汹汹。沈宗知不再闪避,近身抢攻,沈敏格挡不及,被其肘击胸口,震退数步,沈宗知回旋一踢,精准打掉了他手中的刀。剧痛袭来,沈敏疼得忍不住呻吟,整条手臂像是要废了似的。
众人震惊,以前的他极为内向,处处退让,毫无存在感。如今锋芒毕露,着实让人意外。
俞姝雁扬声质问:“沈家的阵法秘籍是不是在你手里?老爷子早就想传给你,是不是你藏起来了?”
沈宗知立即驳道:“我曾公开说过无心秘籍,决不争抢,怎会如龌龊小人般出尔反尔,狗苟蝇营,行暗室欺心之举?”
他的话意有所指,中气十足,铿锵有力,顿时激怒了所有人,尤其是沈承威。他身为沈家的嫡长孙,从小受训,吃尽苦头,理应是阵法秘籍的传承人,可老爷子只信得过两个人,一个是沈敏之女沈骊珠,另一个便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沈宗知,并扬言决不将秘籍传给他人,他只能明弃暗取。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比不过他们?心中积怨爆发,沈承威愤恨不平,执剑朝沈宗知狠狠冲刺,沈宗知仍是不惧,侧身一闪,顺势扼住他的手腕,一拧劲将他的手臂反折背后,施力一压,沈承威腾地跪倒在地,面目痛苦狰狞。他下意识地挣脱,却被压制得更紧,动弹不得,毫无还手之力。
“混账东西!我是你大哥!你竟敢伤我!”沈承威破口大骂。
沈宗知夺过沈承威手中的剑,丢到地上,随即松开了他,痛斥道:“爷爷尸骨未寒,你们竟在灵堂前刀剑相对,争夺家产,你们可对得起爷爷的在天之灵!”
薛棠第一次见沈宗知动怒的模样,眼神冷厉,气势凌人。
众人不寒而栗,皆被他的气势震慑住了,只有俞姝雁不惧,幽幽嘲讽道:“呦!这当了驸马都尉就是不一样了,好大的官威啊!竟敢教训起我们来了!”
“哪来的官,赘婿也算是官吗?”一个轻蔑的男声紧接传来。
哄笑声骤然响起。
沈承威一边揉着肩头,一边咬牙切齿地拱火,“人家可是皇室赘婿,威风着呢!”
“谁都知道公主与驸马关系冷淡,这老爷子殁了,公主都没来祭奠,他哪来的底气跟我们摆架子?”韩玉娘不屑道。
方才吵得不可开交的几个人,现在串通一气,同恶相济。
薛棠突然理解了沈宗知的羡慕,他的这群亲人,要么冷眼旁观,要么冷嘲热讽,没有一个是向着他的。
沈宗知麻木地环视一圈,目光落在灵位前的棺椁上,更加痛心。
“绾阳公主前来吊唁!”
下人的高喊声一出,一道不怒自威的声音随之响起,“公主与驸马关系冷淡,我怎么不知道?”
众人闻声大惊,纷纷叩拜。
沈宗知一怔,欲要施礼,薛棠立即扶住了他的双臂,阻止了他下跪的动作。
“我来迟了。”她的目光温柔而又坚定。
沈宗知心头悸动,心跳甚至比打斗时还要快,局促地低下了眸子。
众人面面相觑,神情大多慌乱无措。坊间都传公主不喜驸马,常常冷落驸马,可今日一见,两人关系并非如传言般恶劣。
薛棠昂首斜睨了他们一眼,不徐不疾地厉声道:“贪图钱财,不敬逝者,忤逆也;叔侄相争,罔顾人伦,不孝也;辱骂驸马,妄议公主,大不敬也。条条罪行加在一起,足够你们掉脑袋了,你们好大的胆子!”
“请公主恕罪!”众人惶恐叩首求饶。
俞姝雁压下心头慌乱,镇定道:“公主息怒!我们没想争,是沈承威先挑事的!请公主明鉴!”
“真是厚颜无耻!”沈承威顿时急了,移膝上前,“公主不要听信他们的鬼话!祖父生前曾说过三叔贪财,难成大事,我才不敢将家产分给三叔!”
沈敏见势不妙,拉下脸面朝沈宗知跪去,胁肩谄笑地求饶:“宗知,你父母走得早,三叔可没少照顾你,念及亲情,你跟公主求求情。”
沈宗知苦笑了声,“喂我吃馊了的菜叶也是照顾我吗?当初你狠心赶走珠儿时,怎不念及亲情?”
沈敏哑口无言,沈宗知没再理会他,径直在灵柩前跪了下来,眼神悲戚。
沈承威和俞姝雁还在争辩,薛棠听得头疼。沈老将军戎马一生,德高望重,想不到他的后代竟是这般庸碌不堪。
她扬了扬手,“不必吵了,扰得老将军九泉之下不得安息。这一切我会如实禀明父皇,由父皇定夺。”
沈承威满目骇然,俞姝雁恨铁不成钢地推搡了下沈敏,低声咒骂,“没出息的东西!”
沈家一众子孙乱作一团,恸哭声和争吵声回荡在灵堂中,嘈杂扰攘。
薛棠来到沈宗知的身侧,敛衽朝灵柩跪下,肃穆拜奠。
沈宗知眸光一动,“公主……”
薛棠伸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紧紧握住。
第二十章 父女离心
薛棠虽贵为公主,但她没有处置的权力,顶多拿皇权压压他们。沈家的权势本就被削弱了,如今更是没落了。
薛棠有些感慨,不过更让她心里不是滋味的是那些人私下不敬她的驸马,就像是轻视她似的。
窗外花枝在细雨中微微摇曳,薛棠若有所思地问:“你跟了我,是不是很委屈?”
陪在她身边的沈宗知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一时间怔住了。若说感情上的忽冷忽热,确实是有些难过,除此之外,他没有感到哪里委屈。
薛棠撇了撇嘴,“驸马好像个受气包。”
“我在沈家本就不受重视。”沈宗知立即解释道。
薛棠摇首,“不,这不一样。你看王妃都是风风光光的,像我大哥的王妃,哪怕我大哥不在意她,也没人敢轻视她。”
驸马相当于赘婿,哪怕是入赘皇室,在世俗眼光中,也是极容易被人瞧不起的,更何况,驸马还因外戚不得干权而无法入仕。
薛棠怅然叹了声,如果她的力量强大到可以改变礼法宗制,那么,很多情况就会变得不一样。
可现在的她像被困住似的。
她越想越郁闷,索性不再去想,调整心情与他闲聊起来,“想不到你的身手那么好,真是大勇若怯,深藏若虚呀!”
“公主过誉了。”沈宗知微微一笑,“我娘生前一直教导我,福莫久于安,切不可锋芒过盛,招人嫉妒。”
薛棠脑海里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禁感慨道:“你母亲教得很好。”
想到故去的母亲,沈宗知神色略一暗,半生困在深苑中的母亲,眉眼始终笼罩着淡淡的忧愁,从未真正开心过。
母亲本是将门之女,能文善武,武技甚至远超父亲和祖父,但因是女子,不能上阵杀敌,到了年纪便嫁给了父亲,此后一直居于内宅之中,郁郁寡欢,后来不屑与几个姨娘争宠,自行搬到冷清的深苑中居住。
他犹记枯树下那抹孱弱的身影,日复一日地痴痴望着远方,从他蹒跚学步到长大成人,盼了一年又一年。他起初以为母亲是在等父亲,可后来发现,母亲的目光始终盯着天际翱翔的大雁,直至离世……
薛棠见他情绪低落,转移话题,“你还有个堂妹?”
沈宗知颔首,“已有四年多没有见到她了,不知去了哪里。”
“可曾想过找她?”薛棠问道。
沈宗知笑了声,“珠儿不喜拘束,自由自在惯了,她与我告别那日还说要做个闯荡江湖的女侠。”
“女侠?”薛棠眼眸一亮,对她这个小姑子心生好奇,“有机会定要认识认识。”
薛棠不曾想这样的机会很快到来了。
几日后的傍晚,她正在书房看书,烛火骤然一股怪风灭掉,一个黑色身影翻窗闯了进来。
薛棠一惊,呼喊声还未发出,就被黑衣人捂住了嘴,“嫂嫂别怕。”
薛棠怔了下,黑衣人微微松开手,薛棠脱口而出:“骊珠?”
沈骊珠惊喜于两人素未谋面,薛棠竟认出了她,可眼下她正逃命,情况危急,不容多言,仓促地将背上的包袱塞到薛棠怀里,“我活不成了,替我交给二哥。”
薛棠还没反应过来,嘈杂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府邸门户洞开,持着火把的将士们鱼贯而入,来势汹汹。为首的是一个身披铠甲的年轻男人,威武挺拔,庄严冷峻。
“搜仔细点!缉拿逃犯者,重重有赏!”他高声道。
沈宗知听到动静,警觉持剑而出,“你们要做什么?”
“卑职金吾卫上将军裴衡光,奉命逮捕朝廷要犯。”他不卑不亢道。
沈宗知惊疑之际,一道笃定的声音响起。
“这里没有朝廷要犯,裴将军请回吧。”
薛棠从火光中走来,高视阔步,泰然自若,一众卫兵齐齐让路跪拜,沈宗知执剑护在她身旁。
裴衡光低首作揖,心里生出几分忌惮,但职责在身,还是镇定地反驳道:“卑职亲眼看到犯人往公主府的方向逃窜。”说着,他抬头看向沈宗知,目光充满敌意,“逃犯是驸马的妹妹沈骊珠,驸马真的没看到吗?”
沈宗知陡然一震,“珠儿怎么了?”
“她女扮男装混入军营,图谋不轨。”裴衡光斩钉截铁道。
沈宗知不可置信地挥袖斥道:“不可能!这是污蔑!”
“是不是污蔑,待卑职将她缉拿归案,一切自会水落石出。”
裴衡光抬手一扬,众卫兵四散涌入府内。
“站住!”薛棠厉声喝止,昂然拦在裴衡光身前,“你夜闯公主府搜人可有诏令?”
裴衡光心里一虚,立即辩解:“情况紧急……”
“裴将军当公主府是普通私宅吗?”薛棠不容置辩地打断他的话,“未得诏令带兵擅闯公主府,你好大的胆子!”
在她的威慑下,裴衡光腾地端肃跪地,“请公主见谅,卑职也是为了保护公主安全。”
“那等你拿了诏令再来搜府吧!”薛棠冷冷道。
裴衡光顿口无言,紧咬牙关,终是抬手扬了声,“撤!”
军队离开了府邸,家仆立刻拦上了门闩。薛棠折返书房,发现沈骊珠早已翻窗远遁,无影无踪。她打开书架的暗格,将包袱递给了沈宗知,“这是骊珠让我交给你的。”
沈宗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本厚厚的泛黄书籍,这是沈如山留下的阵法秘籍,是沈骊珠极为珍视的物件,若非危难关头,她绝不会舍弃。
“我去找她。”
薛棠一把拉住他的手臂,“裴衡光不会轻易离开的,必定匿伏在府外侦察监视,你一出去就会被他们的人盯上。”
“可珠儿有难,我不能不救她。”沈宗知急切道。
“救是肯定要救的。”薛棠沉声道,“看来,须得回宫一趟了。”
夜色昏沉,刚赶回宫,薛棠便在紫宸殿外听到了沈骊珠被捕的消息。
大太监赵德正见她的身影出现,上前低声劝道:“公主,您最好不要再深夜回宫了,虽然陛下给了您特权,允许您在婚后自由出入宫廷,但您还是收敛点吧,陛下已经不高兴了。”
薛棠听出来话中的意思,这是让她回去,但现在情况危急,不得不进去。
香炉升起的青烟萦绕殿内,薛道权披着外衫,斜倚在榻上翻看奏折,不怒自威的模样令人望而生畏。
“父皇。”薛棠跪了下来。
薛道权只是瞟了她一眼,视线落回奏折上,“你是来为沈骊珠求情的?”
“我相信她。”薛棠坚定道。
薛道权翻奏折的手一顿,目光更为寒冽。
他没有回应,肃声道:“沈家多事,你若不喜欢驸马,便赐你和离。”
薛棠怔愣间,薛道权又道:”魏郡公的长子不错……”
薛棠苦笑了声,打断了他的话,“驸马很好。”
她是想得到真正的自由,并非和离了之后又被当作工具送出去。
“那便和驸马好好过日子,尽快给朕生个外孙。”薛道权用命令的语气道。
薛棠郁抑不申,紧攥袖角,“儿臣不打扰父皇歇息,先退下了。”
不知何时,父女亲情淡了许多。
是父皇变了?还是自己变了?
或许都没有变,只是压制在假象之下的真实浮了出来。
赵德正轻声劝道:“公主回去吧。”
薛棠心有不甘,在殿门外不肯离去。
“公主,您救不了的。”赵德正同她叙说沈骊珠一事的经过,“当年沈姑娘离开沈家后遇到军队招兵,可军营不收女人,她便改名换姓,换了男装应征。因她骁勇善战,屡立战功,很快就从无名小卒升为副将。”
“那怎么会图谋不轨呢?”薛棠忿忿不平。
赵德正叹了声,“这不前些日子沈老将军病逝,她想回去祭奠,但没有理由告假,便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军规森严,军营不能出现女人,她女扮男装是违反乱纪,是要被砍头的,她便逃了出来。这一逃,就变成图谋不轨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薛棠更为郁懑了,“如此说来,女人的身份倒成了一种罪过了。”
“明日早朝就要判决沈姑娘了。”赵德正无奈道,“公主,缘木求鱼,煎水作冰,您救不了沈姑娘,既然不会影响到您和驸马的生活,便不要管了。”
“我身为一国公主,怎可见死不救?”薛棠反驳道。
赵德正后悔同她说沈骊珠的事了,连忙劝道:“小公主,这不是您该操心的事,莫要因此伤了父女感情呀!”
薛棠听而不闻,一心想着如何在明日早朝上救下沈骊珠。
三哥外调离京,皇叔戍守边疆,眼下还可以找谁帮忙?
脑海里闪过一个苍老的身影,可转念又觉得不妥,他年事已高,身有重疾,正告假养病,若被她连累,招来祸端,她于心难安。
一筹莫展之际,一个念头突然涌来,如同烧开的热水翻滚沸腾,令她的心脏狂跳不止。
第二十一章 朱云折槛
衣香人影消失在夜色中,赵德正松了一口气,可心里却不太踏实。
翌日清晨,赵德正一如既往服侍皇帝更衣,待皇帝上朝后,闲来无事,他便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泡茶歇息。
茶刚泡好,一个小太监慌张地闯了过来,“不好了!公主去了宣政殿!”
“啪”的一声,茶碗碎了一地,赵德正大惊失色。
“公主万万不可啊!宣政殿不是您能去的地方!”
“这有违礼法宫规,公主去不得啊!”
长廊之上,薛棠拔出金簪抵在颈间,“谁敢拦我?”
一众侍卫宦官惊吓后退。
薛棠就这样步入宣政殿内,一袭红衣明艳似火。
群臣面面相觑,惊愕不已,有的惶惶低下了头,有的急忙拿笏板遮眼。
言官曾思温瞠目结舌,“陛下,这!这……公主怎可出现在朝堂上啊!”
“陛下!”薛棠不慌不忙,恭敬欠身,“沈骊珠一心为国,绝无异心,她女扮男装也是情有可原,这不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大可割发代首,莫不要寒了天下忠义之士的心!”
“忠义?”曾思温嘲讽道,“她藐视军规,女扮男装混入军营,这算什么忠义?若不重罚,军规礼法岂不成摆设?届时必定军心大乱!”
薛棠直谏道:“守法而弗变则悖,死守故法不知变革非明智之举,不如更改军规,女子亦可参军。”
此话一出,坐在龙椅上的薛道权脸色沉了下来,众臣骇异。
“公主为了维护沈骊珠竟都不顾礼法了!”一个臣子小声叹道。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公主肯定向着沈家说话呀!”另一个臣子私语道。
曾思温不可思议地质疑:“女子柔弱,怎可上阵杀敌?”
“钟骊珠杀敌无数,屡获战功,可一点也不输男儿。”薛棠反驳道。
曾思温嗤了声,“不过是侥幸罢了!”
“侥幸,曾大人说得真是轻巧。沈骊珠不靠家族背景,从一个无名小卒晋升为副将,一步步累积的战功足以证明她的实力,证明女子也有上阵抗敌的能力与气魄!”
“如此说来,公主是认定了这世上所有的女人都和沈骊珠一样勇猛,皆可上阵杀敌?”
薛棠心知这是挖了个坑,等着她跳进去。
她想了想,朗声道:“官无常贵而民无终贱,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选拔将才应论能力,而非身份。”
曾思温轻蔑道:“即使如此,若沈骊珠恢复女子身份出征,公主可敢保证她不会败仗?”
薛棠笑了,“莫非曾大人认定了她出征必败?”
曾思温愣住了。
薛棠环顾群臣,道:“胜败乃兵家常事,绾阳敢问殿上的各位将军,谁敢保证戎马一生,未有败仗?曾大人是个没上过战场的文官,怨不得他不懂。”
听到这话,曾思温气得吹胡子瞪眼。
薛棠继续道:“若是战败,追究败军之责无可非议,可现在尚未开战,胜负不知,怎可妄下定议?曾大人,你是何居心?”她扬眉一笑,“莫非大人已提前知悉开战必败?”
“诡辩!”曾思温瞪大了眼睛,脸色涨红,跪向皇帝,“陛下!陛下!后宫女子不得涉政!不能因为公主是您的女儿,您就徇私枉法,纵容公主胡行乱闹!”
薛棠争辩道:“我不守礼法,甘愿受罚,可我身为一国公主,受万民供奉,岂能眼见忠义受辱而袖手旁观?”
“公主,你错了!你是女人,你应该恪守三从四德,相夫教子,生儿育女,这才是你应该做的事。”一位言官严肃驳斥。
薛棠心头一堵,女子终其一生困于后宅之地,依附男人而活,就是对的吗?
“父皇……各位大人……”她颤颤地唤了声,“我想凭自己的能力为民请命,为国效劳,哪怕搭上性命,我也不惧,而不是只能靠婚姻展现自己的价值。”
她的一番肺腑之言并没有引起共鸣,薛道权置若罔闻,群臣窃窃私语。
“女人见识短浅,难成大事,有什么能力?绣花织布的能力?”
“公主真是被陛下宠坏了,竟敢在宣政殿胡闹!”
“女子不在内宅相夫教子,偏要抛头露面,招惹事端,这沈家女儿就是例子,公主不识大体,竟还要袒护效仿!”
吏部侍郎张承观朝高坐在龙椅上的帝王跪了下来,肃穆摘下官帽,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女子当以嫁人生子为己任,这是规矩,是纪纲人伦,向来如此,天经地义,若没有其约束,则天下大乱。公主身为天子之女,更应恪守三从四德,安分守己,做个贤妻良母,成为妇女典范,可公主却不守妇道,擅闯宣政殿,有悖于礼法纲常。陛下!您不可纵容您的女儿胡作非为!请陛下给朝臣、给天下万民一个交代!”
“陛下!您不能纵容公主祸乱朝纲,误国误民啊!”几个臣子附和稽首。
满朝文武接连跪了下来,薛棠顿感千斤重的铁块压顶,浑身发麻,手止不住地颤抖。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困住她的究竟是什么了。
大殿的地板上,拉长的影子孤独萧索。薛棠心寒意冷,毅然抹掉眼角的泪,昂首挺背,她不认为自己错了,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
薛道权审视着他的女儿,眼中没有半分身为人父的慈悯,只有上位者的冷酷无情,“绾阳公主擅闯宣政殿,逆道乱常,法无可贷,罚俸三年,禁闭三年,食实户降至五十户。”
薛棠平静地接受宣判,无畏无惧,昂然自若。
他语气加重,又道:“杖责八十,即刻行刑。”
偏殿内,阳光透过窗格漏了过来,洒落殿中央。
薛棠静静地趴在刑凳上,她已被嬷嬷摘去簪珥珠饰,长发披散,一身素服。侍卫持着厚重的竹板站在两侧,她毫不怯惧,只觉得阳光照在背脊上,暖烘烘的。
薛道权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薛棠,薛桓芳也在场旁观,他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心里暗爽,他这个妹妹骄纵惯了,早该挫挫她的锐气了。
落杖之际,薛棠忽地开口,“父皇。”
薛桓芳轻蔑一笑,以为她是害怕了,想要求饶,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诧异。
“守在宣政殿外的侍卫和宫人阻拦过我,是我以命相逼,硬闯进去的,请父皇不要责罚他们,”薛棠恳求道,“我愿再挨二十杖打,代为受过。”
薛道权讳莫如深的眸子看不出波澜,他淡淡应了声,扬手示意行刑。
挨打的是皇帝最宠爱的金枝玉叶,施刑的侍卫一时间不敢下重手。薛桓芳见板子轻了,厉声呵斥:“你们都没吃饭吗!”
侍卫闻声手抖了下,板子旋即重重落下,剧痛猛地袭来,薛棠拧紧眉头,指尖深扣刑凳边角。
赵德正心生不忍,公主从小养尊处优,娇皮嫩肉,哪里禁得住这样的刑罚?他上前悄声劝道:“小公主呀!陛下就您一个女儿,您服个软认个错,陛下会宽恕您的。”
薛棠仍不屈服,“我……何错之有?”
赵德正呆住了。
竹板重重地打着,一下又一下,薛棠死咬嘴唇,强忍痛吟。
薛桓芳有些讶异,想不到他这个娇生惯养的妹妹还挺能忍,不过再挨上十大板子,就未必逞能了。他幸灾乐祸地等着看笑话。
薛道权冷眼睨视,“疼吗?”
帝王高高在上的探问,毫无感情。
薛棠强撑着昂起了头,“父皇……我是你的女儿,是一国公主,我受得住。”
额头青筋紧绷,豆大的汗珠密密滴落,她的脸色极其惨白,顽抗的眼眸在阳光下折射出琥珀色的光泽,破碎却又刚烈,不需要任何怜悯,骄傲地坚守着自己的尊严与信念,甚至带有一丝挑衅意味。
这副模样似曾相识,薛道权鼻翼翕动,“再加八十杖。”
薛桓芳敛容一怔,笑不出来了。现在的刑罚已经很重了,再加一倍,必然要了她的命。
“父皇,绾阳到底是个弱女子……”
“你要为她求情?”薛道权深藏的怒气泄出几分。
薛桓芳背若芒刺,立即低下了头,“听凭父皇处置。”
杖笞的闷响声回荡不绝,已打了三十多板,薛棠的后襟早已渗出了血,竹板上也沾了血,她仍一声不吭,薛桓芳别过头不忍再看。
一个小太监匆匆而来,“陛下,宰相求见。”
“不见。”薛道权一口回绝。
小太监面露难色,“谢阁老说陛下不见,他便不起。”
午后的日头正盛,跪立在宫门外的苍老身躯微微颤晃,同他一起跪着的文疏林连忙扶住了他,就在此时,一团阴影笼罩过来。
“你回去吧,朕意已决。”说着,薛道权的目光移向文疏林,“你老师腿疾未愈,好生照顾。”
谢雍开门见山道:“陛下,您不怕当年的梦魇再现吗?”
此话一出,薛道权脸色大变,“放肆!”
文疏林腾地低首叩地,讶异于帝王的震怒,不禁对谢雍所说的“梦魇”产生好奇。
谢雍毫不畏惧,苦苦相劝:“公主是您唯一的女儿,又是先皇后养大的,受先皇后长期教诲,她是永远忠于您的。公主只是性子冲动了些,但绝无涉政私心。”
说罢,他的额头重重叩地,“臣,愿以性命担保。”
薛棠被侍卫用担架抬出来时已气息奄奄,浑身是血。
文疏林的眼眶一下子湿了,心尖被狠狠揪起,步伐不觉前移,谢雍隐在袖中的手用劲一拽,将他拉了回来。
他突然意识到,他与公主之间不为人知的隐秘关系,老师似乎心知肚明……
“公主!”一声高呼倏地响起。
沈宗知急切地赶了过来,护在担架旁侧。
这一幕正好落在文疏林的眼中,沈宗知作为驸马可以名正言顺地陪在她身边,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心隐隐抽痛,一滴泪悄然落下。
薛棠趴伏在担架上喘息,面如死灰,麻木昏沉,一行人朝着太医院匆匆赶去。薛棠的后背血肉模糊,殷红的颜色像是要把她吞噬,沈宗知心如刀绞,眼泪夺眶而出。
薛棠嘶哑干涩的声音传来,“我还没死,哭什么……你若再哭,就不要承认你是我的驸马,丢人……”
沈宗知忍泪含悲,“是我连累了公主。”
薛棠虚弱地摇摇头,“不关你的事,即使骊珠不姓沈,我也会帮她。”
“公主……”沈宗知肃然起敬,震撼而又心疼。
跨过门槛时,侍卫们即使再小心翼翼,担架还是颠簸了下,窒息般的剧烈痛感侵袭而来,薛棠的五官拧到一起,紧攥的拳头颤抖着,明明疼痛至极,可她却笑出了声, “朝闻道,夕死可矣……我不惧不悔。”
朱红色的宫墙上,几只大雁飞翔而过,高亢嘹亮的啼鸣声响彻云霄,久久不散。
第二十二章 如梦初醒
太医院里乱作一团。薛棠虚弱地趴在榻上,殷红的血早已浸透后襟,触目惊心。
她艰难地撑着意识,眼眸蒙眬,耳边传来沈宗知失控的怒吼。
“磨磨蹭蹭干什么呢!还不救人!”
沈宗知一把揪住医官衣领,那劲道直接将人提了起来,医官双脚离了地,脸都吓白了,“驸驸马爷您不要急……公主毕竟是女子,身份又尊贵,需谨慎对待……”
“糊涂!公主性命攸关,你们竟还顾忌这些!”沈宗知又急又气。
医官惶恐,“下官尽力,下官尽力……”
“我来医治!”
一道耳熟的声音突然响起,薛棠终是撑不下去了,昏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抽抽搭搭的哭声时隐时现地回荡。
薛棠感觉自己被人托抱着,可又觉得身子虚飘飘的,仿若游离在混沌中。
黑白色的景象影影绰绰,模糊而又扭曲,依稀可见一团黑雾在隐隐颤动,像一头披散的长发。
是鬼门关吗?
她伸出手,却发觉自己的胳膊小巧细嫩,与刚出生的婴儿无异。
那团黑雾转了过来,露出一张模糊不清的脸,只能通过轮廓识辨出是个枯瘦的年轻女人。女人鬓边斑驳,几缕干硬的发丝显得很突兀,即使没有色彩,她也能看出那是白色的。
女人似乎在流泪,泪珠滴落在她的嘴里,又苦又涩。
娘亲……
她本能地发出呼唤,可喉咙被堵住似的。就在此时,一股温暖的力量将她的手裹住。
“公主……公主……”
缥缈的呼唤从远方传来,一声又一声,愈发清晰。
薛棠涣散的眼眸缓缓睁开,只见沈宗知半跪在床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一脸担忧。他看起来十分憔悴,眼眶还红着,眸子布满血丝,像是很久没有睡觉的样子。一向干净整洁的他,唇边竟长出了胡茬。
她心头一动,回握住他的手。
沈宗知惊喜,一旁的织素激动地哭了出来,“太好了!公主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真实的视觉、听觉充斥着感官,心怦怦跳动着。
她还活着,不过四肢无力,身子重极了,只能虚弱地伏趴在床榻上。
符采匆匆端来个装水的瓷吸杯,小心翼翼地将杯侧长管的顶端送到她唇边。薛棠轻轻一吮,温热的水润了喉,头脑清醒了许多。
熟悉的人、熟悉的环境映在眼中,她恍然意识到这里不是太医院,而是公主府的寝房里。
“骊珠……怎么样了?”
嘶哑的声音传来,沈宗知没想到她醒来的第一句话是在担心骊珠,心里感动不已。
“割发代首,保下了性命。”他顿了顿,又道:“只是军册抹去了她的名字,再也不能踏入军营一步。”
薛棠刚一亮起的眼眸又暗了下来,空洞木然。
沈宗知双手握住她的手,眼中含泪,“若不是公主冒死求情,珠儿早就丧命了。公主救命之恩,臣与珠儿刻骨铭心,没齿不忘。”
薛棠难过极了,可惜沈骊珠千辛万苦立下的功绩了,她一腔热血,赤心报国,却换来这么个下场。
符采心疼道:“公主,您昏迷了七天,身子很弱,禁不起忧思愁虑。”
七天?想不到昏了这么久……薛棠苦笑了下,她在宫里受刑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厚实的竹板重重地打在身上,一下又一下,痛彻骨髓,而她的父亲、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全程无动于衷,甚至要将她置于死地。
那副冷漠无情的嘴脸,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记忆浮现眼前,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急问道:“谢国相还好吗?”
“公主放心,谢国相安好,现在许是在府里养病。”沈宗知回答道。
难为他一把年纪,又有腿疾,还要为她求情。
无力感涌上心头,薛棠本想着请沈宗知代她去宰相府探望,可皇帝下了禁闭令——公主府上至公主驸马,下至大小仆役,未得诏敕不得擅离。
薛棠心如死灰,薛桓芳之前犯的过错比她重得多,却只关了三个月,而她又是挨板子,又是关禁闭,一关还是三年。
她自嘲地笑了下,“可惜我不是父皇的好大儿啊!”
这一动扯到了背部的伤,疼得她面目骤紧,直冒冷汗,眼前蒙起了模糊水雾。
从她踏入宣政殿的那一刻起,父女间那点虚伪的亲情彻底瓦解,不复存在。
“公主……”沈宗知紧张担忧,眼中的泪落了下来。
“我去请太医过来。”符采焦急离去。
织素哽咽劝道:“公主不要想那么多了,您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薛棠木然沉默,她移转视线,四目相对,沈宗知那张俊朗而又憔悴的面容上,泪痕清晰可见。
织素在一旁道:“您昏迷这几日,我们快担心死了,驸马爷更是日夜守在公主身边照顾公主,亲自为公主擦身按摩,煎药敷药,已经好久没合眼了。”
薛棠心头触动。她将手从他掌心中抽出,然后沉沉抬起,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旋即收回了手,有气无力地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
沈宗知怔住了,对这三个字茫然不解,心底有些惝恍。
“这是臣应该做的。”他自责道,“臣只恨自己没能保护好公主。”
薛棠摇首叹息,“一人做事一人当,说来,你们也是被我连累了。”
见两人情绪低落,织素连忙安慰道:“公主,不要这么说,不就是三年嘛!很快就过去了,府里有吃有喝,日子也是很惬意的嘛!公主曾答应过我要教我读书识字,三年的时间,我应该能学到很多东西,公主可不要说话不算数。”
薛棠的唇角牵起一抹笑,“放心。”
气氛轻松了许多,织素一边踱步,一边畅想,“等公主好了呢,我和符采姐姐跟着公主读书识字,若学累了,就吃吃点心喝喝茶。天气凉快的时候,还可以在庭中烧炭炙肉,对了!我还可以教公主打雀牌,可好玩了!还有驸马爷……”她回身看向沈宗知,嘴角扬起揶揄的笑意,“驸马可以天天陪着公主,尽情享受床什么欢……哦对,床第之欢!哪怕睡上个三天三夜,都不会有人打扰,不过以驸马爷的体力来看,时间还能再长!”
薛棠抿唇一笑。被织素这一打趣,沈宗知急张拘诸,耳根烫得厉害,憔悴的脸颊竟恢复了些许气色,“织素姑娘你……”
“我怎么了?”
“你念错字了。”薛棠纠正道:“不是第,而是笫,是床笫之欢。”
织素懵住了,“床紫?”
薛棠无奈笑道:“待我身子恢复些,好好教你识字。”
织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符采引着太医过来了,织素立即规矩地侍立在床侧。
“公主,这位是何太医。”符采介绍道。
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上前切脉诊察,在旁围着的三人惴惴不安,当他说出公主已无危险时,三人都松了口气,紧张的神色舒展了许多。
何太医继续道:“公主刚刚苏醒,身子还很虚弱,切不可乱动。下官开些通络醒神的药,为公主定惊开窍。”
薛棠微微颔首,陷入了沉思,她昏迷前听到的声音很耳熟,可刚复苏的她,脑子还有些混沌,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不过那声音一听便知是个年轻男人,并非眼前这位年过半百的何太医。
难道是错觉?可又是那么的掷地有声。
何太医离开了。
沈宗知有些局促,“我去煎药。”
说着,他朝门口走去。
“驸马,我去吧。”符采上前拦住了他,“公主已经脱离危险了,您好好歇歇吧,这里有我和织素就够了。”
“是呀驸马,您可不能累倒了!得恢复好体力,养足精神,不然怎么照顾公主呀!”
织素的声调起起伏伏,别有深意,听得沈宗知更臊了。
“公主,臣、臣先去歇息了。”
“好。”薛棠柔声应道。
沈宗知匆匆出门,惯常朝右走去。
“驸马,您要去煎药吗?”织素一本正经地扬声道。
意识到走错了方向,沈宗知匆忙朝反方向折去,行疾如飞,不敢抬头。
织素扑哧笑出了声,符采连忙用手肘戳了下她,织素吐了吐舌头,将搭在架子上的方巾投水拧干,熟练地干起了活。
符采离去煎药,织素一边小心翼翼地为薛棠擦身,一边解释道:“公主,我不是成心戏弄驸马,也是怕他还坚持守着公主,身子再累垮了。”
“我明白。”薛棠无奈一笑,旋即开口问道:“一开始在太医院救我的医官不是何太医吧。”
织素讶异,“公主怎么知道的?何太医是昨天才来的,之前一直是卢太医为公主治疗。当初公主差点……”断气两个字咽了回去,织素哽噎了下,继续道:“是卢太医救活了公主。”
“你可知道他叫什么?”薛棠问道。
“有随行的医官唤过他的名字,好像叫什么舟……”织素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卢济舟。”薛棠脱口而出。
织素为她擦身的手一顿,“对!就是这个名字。”
薛棠了然,难怪觉得这声音耳熟,原来是冯鉴青的知己好友,虽与他无交集往来,但也见过几面。
“他回宫里了吗?”薛棠又问道。
织素摇摇头,“他已经辞官了,就在昨天。听说是家中母亲去世,回乡守孝了。”
薛棠诧异,据她了解卢济舟的母亲早已过世,难道记错了?
第二十三章 心照神交
思绪变得混乱,薛棠没有力气去想,身体的不适已经让她疲惫不堪。
禁闭的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去,薛棠的身子渐渐好转,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这一日,沈宗知为薛棠敷好了药,符采在一旁惯常问道:“快到午时了,公主想吃什么?松茸豆腐和焖牛肉如何?”
薛棠点头,她现在没有食欲,做什么便吃什么。
沈宗知接话道:“符采姑娘,不如把焖牛肉换成糖醋小排,加一道樱桃煎,再炒个芦笋菌子,虽然公主喜辣,但现在身子尚未完全恢复,还是不要放辣了。”说着,他的视线移向织素,“有劳织素姑娘做一份桃胶炖雪莲子,可以点些桂花蜜。”
这几道菜让薛棠产生了兴趣,都是她爱吃的,“按照驸马说的做吧。”鮜续zнàńɡ擳噈至リ:y𝓾zнà𝓲ω𝓾v𝓲ρ.čǒ𝖒 织素笑道:“驸马真是了解公主喜好呀!”
“这是应该的。”沈宗知脱口而出。
薛棠垂眸,唇畔牵起一抹笑。符采和织素去准备饭菜了,一道耳熟的声音忽地传来,“二哥对吃食研究颇深呀!”
一个蓝衣少女翻窗而入,身手轻盈敏捷,直接跃到床榻前。
“骊珠谢嫂嫂救命之恩!”她跪了下来,郑重叩拜。
薛棠见她头发被削去大半,心里不由得难过,连忙下床将她扶起,“快起来,你受苦了。”
沈骊珠心一颤,“嫂嫂你还没恢复好,当心身体。”
“无碍。”薛棠柔声道,“正好活动活动。”
上次只听到了声音,没见到面,这次的初会倍感亲切,一见如故。
沈骊珠怏怏抱怨道:“我早就想来拜谢嫂嫂了,不过大理寺刚把我放出来。”
薛棠怜惜地抚上她的发,目光满是心疼。沈骊珠摇摇头,咧嘴一笑,“没事的!我已经知足了。”
沈骊珠庆幸自己保住了命,就算让她当个秃子也无所谓,对于她这个喜欢闯南走北的人来说,没有长发束缚反倒轻松自在了。
“你没事就好。”沈宗知无奈叹息。
沈骊珠猛然意识到自己只顾着道谢,把沈宗知晾一边了。
她讪讪道,“二哥,我这次来,还有一件事……”
“我明白。”沈宗知一笑,“你在这里等我。”
他转身朝门外走去。
屋子里就她们两个了,薛棠心生好奇,“这里守卫重重,你是怎么进来的?”
沈骊珠仰首伸眉,“本女侠武功盖世,这可难不倒我!”
薛棠了然一笑,是她低估了她的实力了。
沈骊珠自信满满地拍了拍胸膛,“我可以救嫂嫂出去,外边天高地阔,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薛棠无奈摇首。
她若一走了之,不知要连累多少无辜之人。况且,她不想像自己的亲哥哥那样躲着避着过一辈子。
她不甘心。
“你的勇气值得我学习,为了祭奠你爷爷尽孝,哪怕不惜性命也要坦白自己的女儿身。”
“嫂嫂的勇气更让我钦佩。”沈骊珠叹息道:“其实祭奠爷爷并不是我坦白身份的原因,主要是我受够了女扮男装!我宁可死在敌人的长枪下,也不愿死在礼教纲常的铡刀下。”
薛棠心头一动,“你努力习武是想以女儿身堂堂正正地披甲上阵,保家卫国,而不是女扮男装,用男人的身份做一切事。”
沈骊珠欣喜地握住她的手,“嫂嫂懂我!嫂嫂你知道吗?军营里的好多男人经常拿女人说笑打诨,嘲讽女人没有见识,只能暖被窝生孩子,其他什么都做不了,还天天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计较争吵。我听着这些话都快被气死了!只能更努力地杀敌立功,不敢有片刻懈怠,期盼有朝一日证明给他们看,证明女人也可以打仗,并且不输给他们!”
薛棠回握住她的手,“你做得很好了。”
一个涉政被关了禁闭,一个违反军规被逐出了军营,两人心照神交,既是欢喜,又是怅然。
沈宗知拿着一个包袱过来,里面装着的正是之前沈骊珠托付给她阵法秘籍。
“这是爷爷留给你的,我可以替你保管,但绝不会私吞。”
沈骊珠接过包袱,“我当然相信你了二哥!要不然我也不会来公主府,这若是大哥或是我爹拿了去,爷爷这一生的心血可能就留不住了。”她看向薛棠,“嫂嫂,你的伤还没好,要多注意身体,一定要按时服药。”
“这段时间你也受苦了,牢狱的日子不好过,尤其是来了月事,更难熬了,身子可有沾凉受寒?”
“我皮实着呢!月事不痛不痒。”
“那你身上可有哪里受伤?我这里有药。”
“哈哈我还想把我珍藏的金疮药送给嫂嫂呢!”
两人相谈甚欢,沈宗知心里有些羡慕他这个妹妹。她与公主虽然相交甚少,但两人的情谊却要比他与公主的夫妻感情深得多。
正当他出神时,沈骊珠拍拍他的肩,“二哥,照顾好公主嫂嫂,你若敢欺负嫂嫂,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我护着都来不及,怎么会欺负?”沈宗知脱口而出,旋即赧然低首。
薛棠无奈一笑,平日都是她欺负他,而他也任由她欺负。
沈骊珠朝薛棠直爽道:“公主放心!我二哥为人正直,从不入花柳之地,也没有不良嗜好,而且我二哥纯情得很……”
沈宗知清咳的声音突兀响起。
沈骊珠不顾他的暗示,仍是喋喋不休地说着:“若是外出游玩或宴席上有外女在场,他连头都不抬。记得有一年同周家姐姐游玩而归,周家姐姐的马车坏了,只能和我们共乘一辆马车,我二哥为了避嫌,下车徒步回府,走了十余里地,脚底磨出好几个泡,疼了好久呢!”
沈宗知脸颊烫得厉害,“都是一些陈年旧事,不要提了。”
沈骊珠忍俊不禁,抬肘压在他肩上,“二哥你一害羞耳根就红得厉害,都成了婚怎么还这样呀!”
沈宗知倾斜着半边身子,更显局促了,他一个抽离,“我去煎药了。”
看着兄妹二人玩笑打闹,薛棠心底升起几分羡慕,自己有九个哥哥,可却从未拥有过这样的时光。
沈宗知出去了,沈骊珠幽幽地叹了声,“既然参不了军,那本女侠继续闯荡江湖去了!”
她背好包袱朝薛棠告别,薛棠见她衣衫缝着几块补丁,鞋子也磨损得厉害,叫住了她,“等一下。”
薛棠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荷包递给她,沈骊珠疑惑地接了过来,沉甸甸的分量一猜便知是何物,她急忙推回给薛棠,“不不不!我不能要!嫂嫂被罚了俸,还被关了禁闭。”
薛棠将荷包塞进她的手心里,温柔浅笑,“我毕竟是公主,拿着吧。”
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沈骊珠鼻子一酸,眼中闪起了泪光,“我从小爹不疼娘不爱,家里只有爷爷和二哥对我好,当年我还没及笄,我爹就非逼着我嫁人,还说什么女子不婚就是大逆不道,我呸!都是狗屁歪理!然后我就离家出走了,后来参了军,军营里也是冷的,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家的温暖了。”
她很清楚这种“家”的温暖不是姑嫂关系带来的,而是薛棠本身给予她的关怀,有同为女子的惺惺相惜,也有她作为公主的深仁厚泽。
薛棠将她鬓边垂下的发丝捋到耳后,柔声道:“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外边天高地阔任鸟飞,自由自在地去闯吧。”
沈骊珠顿感心中充满了力量,拱手告别,“嫂嫂保重。”
那抹蓝色身影翻窗远去了。
薛棠眺望远方,仿佛她的几缕魂魄跟随沈骊珠飞走了,心里多了些冲破牢笼的动力。
“公、公主,裴将军又来了……”织素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薛棠眉头一皱,立即从敞开的柜子里拿出个东西扔到了床榻上,织素还未看清是什么东西,薛棠已经迈出房门了,她急忙追了上去。
裴衡光率领一众卫兵冲进内宅,他一身金甲披身,冷着一张脸,眼神锐利,气势凛凛,令人望而生畏。
“裴将军带兵进来,意欲何为?”薛棠伫立在台阶上,端庄而又威严。
“卑职方才看到个人影,像是刺客。”
“公主府的仆从很多,裴将军许是看错了。”
“我只相信眼睛看到的真相。”
裴衡光是奉旨看守公主府,底气十足。他深知薛棠并非安分守己之人,更要严加看守,以免因一时疏忽而影响未来仕途。
他抬手一扬,“搜!”
卫兵们立刻涌进各个屋中缉查。
“公主……”织素陡然一紧。
薛棠泰然自若。
裴衡光经过她身边,欲要进入她的寝房。织素不服,拦在门前,“你一个外男岂能随意踏入公主闺房?”
“职责所在,请公主见谅。”
裴衡光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身上的金甲熠熠生辉,衬得他的气势更为威武凛冽。
薛棠转过身,仍是从容不迫,“裴将军恪尽职守,勤勉尽责,我怎会为难将军?织素,让裴将军进去。”
织素气鼓鼓地挪开身子。
“谢公主配合。”
裴衡光命手下在外等候,他独自进去搜查。
南盛向来讲究藏风聚气,不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寝房都要比寻常屋室小很多,一眼尽收眼底。
屋子里没有“刺客”。裴衡光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了床榻上,一片烟红色的布料极为显眼,尚未婚娶的他一时间没认出是什么东西,只觉得可疑,上前执剑一挑。
似乎是女人的肚兜……
他的脸腾地红了起来,立即从房中出来,神色带有几分羞惭。
“是卑职冒犯了,请公主恕罪。”
薛棠淡淡一瞥,“将军若不放心,不如亲自守在我的寝房外,监视这里的一举一动。”
裴衡光的头更低了,“卑职不敢。”
薛棠警示道:“我虽然被父皇关了禁闭,但公主身份未变,还请将军注意分寸。”
裴衡光朝卫兵们扬声道:“传我的命令,所有人退回府外把守,未得传令不准入府,如有违抗者,军法处置!”
卫兵纷纷撤退,织素心中一喜,终于不用像犯人似的被人处处盯着了。
高大的背影离去,薛棠忽地想到了什么,上前一步叫住了他,“裴将军,我有一事想问你。”
他回身道:“公主请讲。”
“宰相重疾缠身,不知现在病情如何?”薛棠询问道。
裴衡光神色有些沉重,“陛下召集了天下名医为宰相治病,可惜回天乏术,如今已时日无多了。”
薛棠心头一震,身子发晃,裴衡光立即扶住她的臂膀,“公主……”
幽香扑鼻,轻飘飘的发丝拂过手背,惹来痒意,裴衡光顿觉两人距离过近,欲要松手时,却被她抓住了手臂。
“裴将军,请你为我做一件事。”
第二十四章 半人半神
乌云压顶,空气闷沉,似乎要下一场大雨。公主府外仍是重兵把守,一辆马车停在门外。
谢雍病入膏肓,皇帝准许薛棠探视一次。临行前,她向肃立在门口的裴衡光致谢,“谢谢将军替我向父皇请愿。”
裴衡光不自然地移开目光,正色道:“请公主速去速回,不可久留。”
薛棠在沈宗知的相扶下进了轿辇,赶往宰相府。
在薛棠的记忆里,谢雍是外臣,来往甚少,不过留下的印象极为深刻。谢雍看上去不苟言笑,风仪严峻,待她却十分和蔼,像是对待亲孙女似的,只是,他也会用贤良淑德来教化她。
有时候想想,她觉得谢雍很矛盾。她不服从他的规训,私底下与文疏林频频幽会,还将文疏林举荐给他,可他明明清楚她的所作所为,却还是收了文疏林当学生,并替她隐瞒她与文疏林这段不可告人的关系。
一边规训,一边保护,像极了先皇后。
来到宰相府前,考虑到薛棠与谢雍或许有秘话相谈,沈宗知没有跟随进去。
薛棠匆匆入府,这时的谢雍已病得不成样子,眼窝深陷,气若游丝,枯瘦的面容布满皱纹与斑点。
薛棠心头触动,跪在床榻边,“谢国相,我来看您了。”
闻声,谢雍艰难地睁眼看去,一袭素衫影影绰绰,似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合。
“谢谢您救了我,如果不是你,我已经不在这世上了。您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女人哽咽的声音变得清晰,谢雍轻唤了声,“公主?”
“是我。”薛棠应声。
谢雍抬起沉重的手,嘴唇翕动,似要说些什么。薛棠上前握住他的手,侧耳贴近他的嘴唇。
“你要……听话。”谢雍气息奄奄道。
薛棠顿时收住了眼泪,悲伤的情绪消失大半,她不禁想到了故去的郑皇后,也是弥留之际还在规训她。她能感受到他们的规训是出于保护她的心理,可她不愿接受。
“我不想失去自我,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被驯养的动物。”她反驳道。
谢雍颤颤地叹了声,浑浊的双眼盯着屋顶,“看来……老臣和先皇后都无法改变这一切的发生……”
薛棠茫然不解。
谢雍微弱的声音有些哽咽,“老臣愧对先皇后,也愧对你的母亲。”
提到了生母,薛棠愕然,紧紧握住他的手,“谢伯伯,你知道我的生母?你可以和我说说我生母的故事吗?她孕育了我,可我却对她一无所知。她叫什么名字?是怎样的女子……”
“公主,斯人已逝。”
嘶哑虚弱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薛棠直愣愣地垂下手,强压下许多疑问,平静地抛出一句话,“我的生母是被我父皇害死的,对吗?”
她的语气毫无波澜,甚至带有几分肯定。
谢雍没有回答。
薛棠木然笑了下,眼中泛起了泪光。
后宫香消玉殒的女子皆因帝王而死,哪怕不是执刀人,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也脱不了干系。
谢雍沉沉叹息道:“她的存在对陛下是一种威胁……一种前所未有的威胁。”
“什么威胁?”薛棠追问。
沉默半晌,苍老低沉的气音响起,似从洪荒远古传来,令她脊背发麻。
“天子,天之子,半人半神。”
他浑浊的双眼变得涣散,“不要试图抗衡,活着……好好活着……”
薛棠呆住了,泪水连线似的滚落,悲伤而又麻木。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姐姐。”
是谢雍的孙女谢蔚,一个七岁的娃娃。
她的小手递给她一方手帕,安慰道:“姐姐不要哭了,你身体还没有恢复好。”
薛棠看了一眼床榻上昏睡过去的枯瘦老者,快速擦掉眼泪,强颜欢笑,“你爷爷会好起来的。”
谢蔚红着眼摇摇头,“我很清楚爷爷的身体。”
看着小小年纪的她已然是成熟懂事的模样,薛棠又是心疼,又是难过。
谢蔚继续道:“爷爷与我说过,身死而魂不灭。爷爷会一直活着的。”
薛棠怔住了,脑海不禁浮现出梦境中的模糊身影,那个孕育了她,却早早离世的女人。
在她凝思之际,谢蔚牵起她的手,“姐姐,我带你去个地方。”
薛棠跟着那幼小的身影来到一间宽敞明亮的书房中,里面的架子堆满了书籍文卷,虽然看上去有些杂乱,但很干净。一个敞开的书箱里放着谢雍的手稿,有治国辅政的策论,有诗词歌赋,还有一些画作,不过都草创未就,没有完成。
“这些都是爷爷留下的,我会好好学习。”谢蔚坚定道。
薛棠欣慰地抚上她的小脑袋,她发间的鹤簪流转着洁白的光。
谢蔚抬头看向薛棠,掷地有声道:“国之宝器,其在得贤,我想成为像爷爷那样珍贵的宝器,光前裕后,大有作为。”
薛棠心生惊叹,她只有七岁,言辞与思想却远超同龄稚童,非比寻常。
她蹲下身来,平视那双稚嫩而又坚定的眼眸,笃定道:“会的,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灰白色的天,小雨溟蒙,淅淅沥沥。
沈宗知见薛棠许久没有出来,心里有些担忧,怕她淋了雨,伤势又重了,便拿着伞入府寻她。他绕过了影壁,只见一个撑伞的男人走在前面,一袭松绿衣衫,身形颀长,玉树临风。
沈宗知记得在府外等候时看到过他,当时小厮为他撑着伞,伞檐挡住了他的脸,不知何人,但从卓绝的身段气质来看,应是位达官贵人。
沈宗知走近几步,欲要行礼,那位贵人停下了脚步,沈宗知忽觉几滴雨渍甩到了身上,他抬伞看去,一张清俊的脸映入眼中,眉梢眼角透着几分张扬笑意。
“远远就看到一个人影呆呆傻傻地杵在宰相府门口,原来是驸马爷呀!是我眼拙了,还以为是个看门的仆人呢!”
嘲讽的声音响起,沈宗知脸色一沉。上次以礼相待,却未得到尊重,他可不会再由着他骄横了。
“许久不见,文公子越来越俊俏了,与南楼苑的小倌不相上下。”
沈宗知反唇相讥,文疏林不慌不忙,从容地朝他一哂,“看来驸马爷对南楼苑甚是了解,莫非去过?”
“我没有!”沈宗知想要争辩,却一时语塞。
他自小注重礼教,性子又内敛,鲜少与人争吵,面对这种无端的敌视难免有些无措。
文疏林轻蔑一笑,斜睨的目光更为傲慢,“你一介粗蛮武夫,根本配不上公主。”
沈宗知顿口无言,他与文疏林素不相识,无冤无仇,可文疏林却视他为寇仇,而且这敌意还带着一股子醋劲儿,不像是与公主不合,迁怒于他,倒像是忌恨他这驸马的身份。
第二十五章 海棠无香
“他配不配得上,还轮不到你来评判。”平缓而又极具威慑力的女人声音忽地传来。
沈宗知立即上前为她遮雨。
文疏林诧异地看向薛棠,“你护着他?”
“他是我的驸马,岂容你嚣张放肆,出言不逊!”薛棠冷声道。
文疏林的心被狠狠地扎了一下。
“我比不过冯鉴青,还比不过他吗?就因为他是你名正言顺的丈夫?”
薛棠心生不悦,不知从何时起,她渐渐厌恶别人在她面前提起冯鉴青,那种感觉就像是认定了她眼中只有情爱,没有别的。
“这里是宰相府,你老师的家。”她提醒道。
没有得到正面的回应,文疏林的心更痛了,故作轻松地一笑:“那又如何?”他的目光瞥向沈宗知,有意加重了声音,“在你出嫁前,老师就知道了我与你的私情。”
他以为沈宗知会因此大怒,抓着他衣领挥拳吼骂,口水喷溅,气喘如牛,可沈宗知只是怔愣了下,并没有表露出他想象中的过激反应,态度甚至很平静,平静地守在她的身侧为她撑伞,平静地接受了他与薛棠的私情。
这就是正房的底气吗?
文疏林幽愤极了,仿佛有团浊气堵在胸口,纡郁难释。
薛棠忍住火气,“我承认,我最开始的确把你当成了冯鉴青的替身,但你不是他,他也不是你。”
文疏林自嘲一笑,“对,我当然不是他,冯鉴青是天上的云,我就是地里的泥。”
这话完全曲解了她的意思,薛棠蹙起眉头,语气冷了几分,“你自轻自贱,我也没有办法。”
“薛棠!”文疏林的声音带着不可遏制的颤抖,“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供你纵欲的工具?”
“直呼公主名讳,大不敬。”她沉沉地吐出几个字。
你真无情!
酸楚的话压抑在喉咙中,文疏林没有宣泄出来,眼眶红了起来。
沈宗知的妹妹出了事,她奋不顾身地相救,哪怕不惜性命。他不明白沈宗知到底哪里好?值得她这般喜欢……他快忌恨疯了。
“三年……我与你这段见不得光的关系已有三年了,可我从未感受到你的感情,哪怕是片刻的喜欢都没有。如果光明正大娶你的人是我,你是不是也会为了我,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以身涉险,不惜性命?”
薛棠不可思议地轻笑了下,“我救沈骊珠,不在情,而在义。”
话音落下,文疏林露出错愕的神色,沈宗知移目看去,两人的视线聚焦在薛棠身上。
“女人的作为,一定以情爱为初衷才合情合理吗?女人没有自我吗?非要被儿女私情所束缚吗?三年了……你从未懂过我。”
她一字一句,撼人心魄,两个男人都怔住了。
淅淅沥沥的雨声更为明显,薛棠决绝地抛下一句话,“我对你已仁至义尽,你好自为之吧。”
她擦肩而过,沈宗知紧跟其后,他清楚地看到了木立在原地的文疏林泪流不止,眼神悲痛而又呆滞。
雨还在下,愈来愈大。
马车一路疾驰,薛棠沉默不语,沈宗知默默陪着她,直到回到了公主府,两人都没有说上一句。
熟悉的身影从马车上下来,裴衡光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薛棠见他的金甲挂着雨珠,头发也有些湿,不禁问道:“将军一直在等我吗?这雨可不小。”
“看守公主是职责所在,卑职不敢有半分疏忽。”裴衡光肃声回道。
他虽然站在房檐下,但雨下得很大,难免淋到。薛棠撑开了手中的伞,莞尔递向他。
裴衡光看着遮在头顶的伞,心口竟有些莫名的悸动,他犹豫地握上伞柄。
薛棠松开了手,转身朝卫兵们高声道:“大家辛苦了,我吩咐厨房熬些姜汤分给大家驱驱寒。”
众人怔了下,异口同声地道谢此起彼伏。
明明把她当成犯人看管,可她却极少流露出不满的情绪,也从未见她发过脾气。
“公主真是个好人。”
“听说当初公主受刑时,公主还为阻拦她的宫人求情。”
“是啊,还因此多挨了几杖打。”
私语声隐没在雨中,裴衡光却听得真切,他的心跳平稳下来,神色尤为严肃。
薛棠步入府内,裴衡光将手中的伞推给旁侧的一位将士,“你的风寒还没好。”
那位将士连忙摆手,“这是公主给将军的……”
“都是一样的。”裴衡光将伞塞到他手里,仍是板正地守在门口,比屹立在门前的两座镇宅石狮还要威严庄重。
回到寝房内,沈宗知拿起一块干净的手巾,轻轻擦拭着薛棠潮湿的发。
薛棠仍是从容端庄的模样,仿佛她只是去探望生病的老人,期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断了三年的情分,她会伤心吗?
正当沈宗知失神时,薛棠抱住了他,双手攀上他的宽背,像是在对他诉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短暂的欢愉可以为我带来快乐,但这样的快乐不是源自爱情。我的欲望很重,我想要快乐,想要自由,更想要摆脱当下的处境,唯独不想要爱情。”
沈宗知对上她的眸子,她的眼中没有一丁点伤感,只有汹涌的欲潮。
在感情方面,文疏林输了,他也没赢,但他已经知足了。
“海棠不需要香气加持,仍是百花之尊,千秋万代,长盛不衰。公主,我希望你是自由的,我也想尽我所能,让花开得更灿烂。”
薛棠很喜欢这番话,轻车熟路地解开他的衣带。
“那你现在……滋润我吧。”
沈宗知怕碰到她后背的伤,将她抱到了桌案上。
唇齿间的缠绵点燃了欲火,薛棠的衣衫尚未褪尽,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要他的填满。
男人低沉的喘息极为诱惑,酥酥麻麻的痒意从她的耳垂处极快地蔓延开来。最原始的生命力在蓬勃律动,桌子晃动得厉害,瓷杯水壶摔倒地上,所有声音都被滂沱的雨声掩盖住了。
强劲的肌肉力量让薛棠欲仙欲死,她情不自禁地在他身上嘬出红痕,他的后背遍布着她指尖划过的印记。
薛棠感觉快乐极了,仿佛置身在广阔无边的草原上奔跑、跳跃,甚至尽情地翱翔,涌动着的血液在沸腾。
在激烈交缠中,薛棠靠近男人的耳畔,“除了快乐、自由,我还想要一样东西……”
“公主想要什么?”
男人已经无法自拔了,无论她要什么,他都想帮助她实现。
薛棠贴上他的耳廓, “我想要……权力。”
挣脱桎梏、执掌朝政,满足所有的欲望,甚至生杀予夺……冲上巅峰的极乐席卷全身,高潮的喘息,带有餍足过后的享受。
沈宗知惊愕地注视着她。
乌黑的发凌乱湿漉,面色潮红,在这样的媚态下,她的眼神却是凌厉的,充满膨胀的野心,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那是一种由内向外迸发出的魅力,驰魂夺魄,不可抗拒,令人心甘情愿地臣服拜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