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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祸起涂阳
夜色如墨,乌云压城。
官道旁的老槐树在风中蜷曲着枝桠,树皮皲裂的沟壑里渗着雨水的陈腐气息。
三十七匹快马碾碎满地枯叶,腐殖的酸涩混着马匹闷雷般的蹄音,在骑手们黑色斗篷下凝成粘稠的雾团。
领头的年轻人朝胯下爱驹猛抽了一鞭,这匹世间罕见的烈马吃痛下猛地发出一声长嘶,口鼻中呼哧着喷出道道白气与迸裂的雨珠混合在一起。
「师叔祖!」
心疼爱驹之下,年轻人转向身侧老者,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与困惑,「自从前日出山以来,我们已经昼夜兼程连赶了两天的路,中途不过歇息了两三个时辰,这般下去不要说人了,怕是马匹先要力竭了。」那名长须老道端的是长得一副仙风道骨的好皮囊,虽是旅途风尘也难掩他身上流露出的仙风道骨出尘之气,正是太乙真宗的长老——玄清子。
老道白眉一轩断言道:「云凌尘贤侄,且不必说了,此事不容缓,莫说是把马跑死了,便是把人跑死了,也定要在三日之内赶到涂阳镇。」名叫云凌尘的年轻人不解道:「当日天隐门天机老人留下四句的谶语:草下令,逆阴阳,应天命,当涂阳。言下所指未必便是涂阳这么个荒村野镇,即便真是涂阳镇,这谶语如此晦涩难懂,我等到了涂阳也不过是一头雾水,何必如此惶急?」
玄清老道叹了口气道:「贤侄所言不假,但你有所不知,我宗上一代青龙神女龙清瑶殿下对外称不知所踪,实则隐居在这涂阳小镇,这谶语若是说的不是涂阳镇倒也罢了,若是是了,八九是着落在这位殿下身上。这谶语虽是晦涩,我们几个老家伙揣测,当是涂阳此地应有一小吏,可助我等扶正灭魔,当为天命之人。」云凌尘哈哈大笑道:「师叔祖尽是玩笑话,区区一小吏,文不能治国,武不能缚鸡,如何扶正灭魔?若真有如此不世之才,要么出自我四大太宗武功盖世,要么便是统兵奇才可领大军荡平妖氛,怎会执刀币计钱粮?」「师叔祖可记得我宗传下的开天灭魔之说?」
云凌尘话锋一转道:「我宗祖辈相传,当年此界创下开天灭魔之功的大神已布下后手助后辈子孙再战魔军,草下令,土也。依侄孙愚见必是有当年尊神留下的宝器将于涂阳出世。」
玄清子苦笑道:「或许如你所说吧,但无论是如何解释,无论谶语中所提及的是否真是涂阳镇,当下我四宗与魔道妖族无不是争先赶向涂阳镇,清瑶在此地之事虽说隐秘,但也非秘不可闻,其余三宗与我同气连枝倒也罢了,若是魔道先至,清瑶她势必被卷入这池鱼之灾哪。」
云凌尘沉默片刻,忽然皱眉道:「师叔祖,我有一事不明。清瑶殿下如此要紧人物为何会离开宗门,隐居在这偏远之地?若是她留在太乙真宗,有宗门庇护,何至于陷入如此险境?」
玄清子闻言,神色复杂,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此事说来话长。龙清瑶当年与大胤皇室的一位要紧人物有染,此事违背了四大太宗不得与大胤皇室私交太密的戒律。
然而,龙清瑶地位尊崇,宗门不便严惩,只能默许她负气远走。」云凌尘一愣,显然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隐情。
他低声问道:「那……宗门为何不将她召回?难道就任由她流落在外?」玄清子摇了摇头,叹息道:「宗门也曾多次派人劝她回来,但她性子倔强,始终不肯低头。况且,她隐居涂阳镇后,倒也安分守己,宗门便不再强求。只是没想到,今日这小小镇落竟引来天大干系。」
云凌尘握紧拳头,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殿下当年若是留在宗门,有宗门庇护,何至于此?她这一走,只怕为涂阳镇引来一阵腥风血雨。」玄清子看了他一眼,语气严厉:「慎言!龙清瑶毕竟是你的前辈,且身份尊贵,岂是你能随意指责的?况且,她当年之事,宗门也有责任。若非我们未能妥善处理,她也不会负气离开。」
年轻人低下头,不敢再多言,但眼中仍带着几分不服。
涂阳镇外,夜色愈发深沉。
镇内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焦糊的气味。
街道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有镇上的百姓,也有少数身穿黑衣的魔教弟子。
玄清子一行人赶到镇外,看到这一幕,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云凌尘握紧拳头,咬牙道:「我们来晚了一步……」玄清子脸色阴沉,抬手一挥:「凌尘你们几个随我先去龙府,其余弟子分头搜索,看看有无活口。」
众人应声散开,冲入镇中。
年轻人紧随玄清子,一路疾行。
街道两旁,房屋倒塌,火光熊熊,偶尔还能听到几声微弱的呻吟。
玄清子引着几名弟子直奔龙府,原本平静祥和的龙府此刻满是血迹疮痍,地上横七竖八的倒着童仆家丁的尸体,细细搜寻片刻,偌大的龙府竟然找不到一个活人。
玄清子俯下身仔细查看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童仆尸体,翻看之下触目惊心,几乎所有的尸体都是背后中刀,死状极惨。
被一刀戳中心脏的倒也罢了,多的是被斩下头颅乃至从肩胛处几乎半身被斩为两半的,甚至还有部分被野兽厮咬的血肉模糊,半截身子不翼而飞。
剩下的半截遍布交错差互的齿痕。
「妖族…是苍月那头老狼还是西荒的病猫?」
玄清子口中喃喃自语着什么,忽然他眼前一亮,从尸堆中拖出一具黑衣人的尸体,其胸口赫然插着一柄长剑,望向剑格处清晰地镌刻着七个作北斗状排列的星痕,斗柄处的星痕镶嵌着一枚小小的青玉:「摇光…真是摇光剑…」「摇光?本门名列北斗七剑的那柄摇光神剑么?」在旁的云凌尘听到玄清子有所发现转头来看时才发现玄清老道手捧长剑已经是老泪纵横…
泪眼模糊间,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清丽少女,身着一身月白襦裙,手捧长剑恭敬而立,那时诸位师兄弟齐聚一堂,掌门师兄玄机子端坐上首一手捋须含笑注视,师兄玄元上人也尚在。
慈爱地为爱徒挂上剑穗,口中温言勉励:「清瑶,你已是门中弟子中的佼佼者,为师厚颜请掌门师兄从青龙阁中破格请出这柄北斗神剑予你,望你日后努力精进,莫忘了诸多长辈对你的殷殷期盼…」
「哈哈哈,好个女娃子,就连老夫都没能得佩北斗七剑…哈哈恁的了得!」「蒙掌门师伯赐下摇光神剑,清瑶定然不负宗门不负师尊与诸位长辈厚爱,将师尊所传修炼至大成境界,到时便以师伯所赐的这柄摇光神剑斩了那两条恶蛟,以其头颅为诸位师长贺!」
如今摇光神剑犹在,昔年说这话的人却…
云凌尘想说些什么,嗫嚅间不知该如何开口,玄清子随手把手中长剑递到云凌尘手中:「从今以后,这柄摇光剑,你拿去使吧。」云凌尘愣了一下:「师叔祖,这等神兵你怎么…咦?」「摇光剑已经被妖孽的毒血污了,已经不复往日神异,或许这也是那帮妖魔没有取走此剑的缘由吧,但好在其锋锐犹在,你也已是门中弟子第一人,正好缺柄利器,此剑赐予你倒也不算辱没了它。」
「只盼望你不要忘记它的上一代主人,用这柄摇光多杀几个妖魔,为她完成她曾经的许诺吧。」
长叹一声,回想起当年自己私下前来看望师侄的场景,那时的龙府还是那么宁静祥和,而今却被烧成了一片焦土,玄清子望着龙府残破的牌匾竟长久无言。
忽然,不远处的夜色中一道火光飞上高天,炸出一朵绚烂的烟花。
「有情况!」
玄清子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认出是本门的警示标记,忙收拢散在龙府搜查的其余弟子,急向传讯处赶去。
涂阳镇各处的太乙镇宗弟子纷纷朝传讯处聚拢过去,看到玄清子到来,围拢的人群纷纷让开一条通道,露出其中护着一个孩子的弟子。
依偎在弟子怀中的孩子约十一二岁上下,脸上满是血污昏厥不醒,一只手臂被人用利刃几乎斩断,仅剩下一缕皮肉挂在肩膀上,旁边的弟子:「师叔祖,这是整个小镇找到的唯一一个活口了,这个孩子被魔教贼子斩了一刀,躲在狗洞里方才得以活命,方才看到我们受了些惊吓晕死过去了。」玄清子面沉如水,二话不说先封闭了孩童肩膀处的穴道止住了出血,接着按住心脉缓缓渡入真气,玄清子不愧是上宗高士老辣功深,仅片刻功夫那小娃儿脸上便多了些血色,再过片刻悠悠醒转。
许是因为玄清子须髯皆白慈眉善目,许是因为不断注入的真气稳定心神,孩童出人意料的没有哭泣,玄清子轻声问道:「孩子,不要害怕,告诉爷爷你都看到了什么?」
孩童脸上还带着浓浓的恐惧:「坏…坏人,好多坏人…拿刀子砍…」玄清子倒也有耐心,继续轻声安抚询问,旁边的太乙真宗弟子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扰了二人,不多时,玄清子已大致了解了孩童看到的一切,好消息是这个娃娃是龙府邻居家的孩子自幼便与隔壁好看的的龙姐姐相熟,坏消息是惊变发生他便躲入了家中的狗洞,这才逃得性命,但也让他对袭击者几乎一无所知。
另外,玄清子还得到了两个重要的信息,一是据孩童所说隔壁龙姐姐前不久刚刚生了小宝宝,结合时间玄清子敏锐的意识到天隐门所得天机极有可能着落在这个刚刚诞生的孩子身上,其二是袭击一开始时到处是惨叫声,但在尾声传来了兵器撞击的铛铛声。
玄清子沉吟片刻分析道:「来人武功高强,镇民又多是手无缚鸡之力,兼之又是突然袭击,起初必定是一面倒的屠杀,但后来这娃娃听到的兵刃交击声倒是令人玩味,神女殿下产后虚弱怕是无力与袭击者动手,如此来看必定是有高人出手与魔教激斗。」
一旁的年轻弟子不仅开口道:「师祖,莫非神女殿下和孩子还有救?」玄清子沉默片刻,仰望高天满天星斗,低声道:「或许吧,但愿清瑶母子二人吉人天相,真灵护佑。」
正默然无语间,弟子来报称其余三宗来援人马也已陆续到达。
玄清子起身果然看见远处夜色中有点点火光正朝涂阳镇疾驰而来:「走吧,先与三宗道友会合再做计较。」
一行人退出涂阳镇,站在镇外的山坡上,回望那片火海。
玄清子长叹一声,低声道:「天机老人的预言果然应验了。涂阳镇之劫,只是开始。」
第一章·藏龙二十年
灵台山,藏龙洞。
在人界北方有一座灵山唤作灵台山,此山超脱五行外,不在九州中,虽孤悬于人族北境长城以外,深处北方妖魔腹地,但多年来从未有妖魔敢于靠近,连山下的人族百姓都知道,只因这座灵山之上有一处洞府唤作藏龙洞,洞中有一位名叫赤元子的老神仙保的这一方地域无兵戈之苦。
自打二十多年前说起,赤元子老神仙云游到此,施展神通将盘踞此处的妖怪魔鬼尽数赶走,听当年亲眼目睹的老李头说老神仙一出手遮天蔽日,把山都举起来了,附近的村民都当作笑谈,不过从那以后再未有妖魔鬼怪来犯倒是真的。
山间云雾缭绕,松涛阵阵,偶有几声鸟鸣划破寂静。
洞府前的空地上,一名少年盘膝而坐,双目微闭,周身隐隐有青色气流环绕。
这少年面如满月唇如涂脂,端的是俊俏非凡,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大赞一声好个俊俏公子!
山下的百姓,上山的樵夫,都是见惯了这少年的,知道他是山上藏龙洞赤元子老神仙的得意弟子,名字唤作龙凌晅,平时叫一声晅哥儿也不着恼,和赤老神仙一样丝毫没有仙家的架子。
当年赤老神仙甫到此地之时,晅哥儿还是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呱呱婴儿,而今已长成为少年英杰。
还是据老李头所说,晅哥儿小时候可丑,这些年要么是修炼了仙家功法,要么是沾了赤老神仙的仙气,越长越不像话,山里人肚子里没墨水,都说俊的跟个大姑娘似的。
这话人们却都是信的,谁又不想沾点老神仙的仙气呢?
「龙潜于渊,凤栖于梧;阴阳相感,动静相呼。
一呼一吸,天地交泰;一升一降,水火既济。
龙吟凤鸣,气机相引;神交意合,玄关自开。
唤龙归海,引凤还巢;精气化神,神返太虚。
龙腾凤舞,逍遥自在;与道同行,长生久视。」山风掠过少年发梢,带着松针特有的清苦气息。
龙凌晅保持着五心朝天的姿势已有三个时辰,体内真元随着《唤龙经》的运转周而复始。
他能清晰感知到每一片落叶坠地的轨迹,听见三丈外松脂凝结的细响——这是师父赤元子锁说的「入微「之境,入微乃是武学中臻至化元境,浑身真气凝练为精纯真元之后方才有的神通。
忽然一缕异样的波动掠过神识,像是平静湖面坠入碎石。
松涛声里混入某种低频震颤,山雾凝聚的速度比往常快了半分,连栖在古柏上的白腹山雀都莫名躁动起来。
龙凌晅睫毛微颤,心头刚升起警兆
「轰……」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闷雷,打破了山间的宁静。
龙凌晅睁开眼,抬头望去,只见烈日当头晴空万里。
他皱了皱眉,低声自语:「晴天无故起雷,有些古怪。」话音未落,天空中出现一个奇异的光环,光环之中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直劈后山。
龙凌晅心中一凛,起身遥望。
只见闪电像是劈中了一棵老树,燃烧出阵阵黑烟直冲天际。
龙凌晅当下也无心修炼,当即动身前往查看,龙凌晅随赤元子修炼已小有所成,脚程极为了得,约莫两炷香的时间便已寻到后山雷劈处附近。
果不其然,一株百年老树被天雷劈的树身焦黑,原本两人合抱粗细的树身中央竟硬是被劈成了空心的,此刻正燃起大火发出阵阵浓烟。
龙凌晅皱了皱眉头,默默屏息凝神片刻,双掌一分猛地合力击出,一道凝如实质的掌风呼啸而出,竟硬生生将原本熊熊燃烧的火焰和黑烟一扫而空。
此刻,他方才有暇仔细查看附近,但后山的草木一如既往,除了草丛之中略有些倒伏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奇怪,平地起雷必有缘故……难道还真是自己多心了吗?」他低声呢喃,又仔细搜寻了一番,仍是一无所获。
最终,他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回到洞府,龙凌晅刚踏入大门,便听到洞中悠悠传来一道声音:「凌晅!」听出是师傅的声音,龙凌晅不敢怠慢忙快步入内,正是当地百姓口中的老神仙赤元子,好个老道,长得慈眉善目长髯及腰,端的是一副仙风道骨的好皮囊。
只不过今日不同的是赤元子身边还站了个形容古怪的陌生丑陋男子。
形容是怎么个古怪呢?这么说吧,哪哪儿都怪,这人二十多岁年纪,身量极高,约有八尺余,比龙凌晅还高了一个头,长的是凸目厚唇皮肤黑的跟红碳似的,看着就不像是人族,衣着也怪,是花花绿绿各种斑点的短衫,文不文武不武。
龙凌晅快步上前,恭敬地行礼:「师父。」
赤元子微微一笑,指了指身旁的男子:「凌晅,你来得正好,来认识一下这位是迪克。
为师有意收他为二弟子,你意下如何?」
龙凌晅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但凭师傅做主,弟子哪敢置喙。
只是不知这位……迪克兄弟,来自何处?」
迪克挠了挠头,用一种怪异的僵硬口音说道:「我……我也不知道。
刚才还在营地里,突然就到了这里。」
赤元子笑着解释道:「方才晴日惊雷天门洞开的天象你看到了吧?为师循着那闪电的踪迹,寻到后山,正好巧遇这位迪克小友,为师一见便知我等有缘,故而动了收徒之念。」
听闻迪克竟然与天象有关龙凌晅心中一惊,不由得重新打量起迪克。
他虽相貌丑陋,但也不像穷凶极恶之辈。
龙凌晅点了点头,拱手道:「既然如此,你我日后便是师兄弟了。」赤元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好,既然如此,便行拜师礼吧。」拜师礼简单而庄重。
迪克跪在赤元子面前,恭敬地磕了三个头,奉上一杯清茶。
赤元子接过茶,轻轻抿了一口,随后将一枚玉佩递给迪克:「此物乃为师的信物,你且收好。」
迪克双手接过玉佩,郑重地挂在脖子上。
龙凌晅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中却隐隐有些疑惑。
师父二十年来从未收过其他弟子,今日为何突然动了收徒之念?况且,这迪克的来历也颇为蹊跷。
拜师礼毕,赤元子对龙凌晅说道:「凌晅,你带迪克去安顿住处,顺便为他讲解一下洞府的规矩。」
龙凌晅点头应下,带着迪克离开了正厅。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来到一间空置的石室前,龙凌晅才开口道:「迪克师弟,这里便是你的住处。
若有需要,尽管告诉我。」
迪克感激地点头:「多谢师兄。」
龙凌晅笑了笑,正欲离开,忽然停下脚步,回头问道:「迪克师弟,你……真的不记得自己从何而来?」
迪克摇了摇头,肯定道:「不知道啊。」
龙凌晅皱了皱眉,心中疑惑更甚。
但他并未多问,只是拍了拍迪克的肩膀:「无妨,既然来了,便是缘分。
你先休息,晚些时候我再来看你。」
安顿好迪克后,龙凌晅并未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径直来到了赤元子的书房。
他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进来」,才推门而入。
赤元子正坐在书案前,手中捧着一卷古籍,见龙凌晅进来,抬头笑道:「凌晅,又有何事?」
龙凌晅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师父,弟子有一事不明。」赤元子放下书卷,示意他坐下:「说吧。」
龙凌晅坐下后,低声问道:「师父,二十年来您从未收过其他弟子,为何今日突然收了迪克?而且……他的来历似乎有些古怪。」赤元子微微一笑,目光深邃:「凌晅,刚才跟你提到的天象可还记得?」龙凌晅点头:「那道闪电劈中了后山的老树,弟子还去查看了一番。」赤元子缓缓道:「那道闪电并非寻常天象,而是天机变动的征兆。迪克的出现,与此有关。」
龙凌晅一愣:「天机变动?」
赤元子点头:「前日为师心血来潮,卜了一卦,卦象显示近期有一件影响人界格局的契机将在灵台山发生。
为师本以为这契机应在你身上,没想到却是迪克。」龙凌晅皱眉:「师父的意思是……迪克与天机有关?」赤元子意味深长地说道:「正是。迪克相貌与常人迥异,来历不明,却能引动天象,绝非寻常之人。
自古以来,但凡是生而有异象之人,皆非等闲之辈,你可知道,当初此界的开天大神诞生之日,天降异彩,有四象真灵相伴而生?为师收他为徒,也是想借此机会,探寻天机的奥秘。」
龙凌晅沉默片刻,低声道:「师父,弟子明白了。只是……迪克毕竟来历不明,我们是否该多加防备?」
赤元子摇头笑道:「凌晅,你心思缜密,这是好事。但为师观迪克心性纯良,并无恶意。你与他多多亲近,对你大有好处。」龙凌晅点头:「弟子谨遵师命。」
离开书房后,龙凌晅心中仍有些疑惑,但他并未再多想。
既然师父如此看重迪克,他作为师兄,自然要尽心教导。
回到自己的住处,龙凌晅坐在床榻上,取出脖子上的玉佩,轻轻摩挲。
玉佩上「龙苓暄」三个字依旧清晰可见,但他对自己的身世却一无所知。
据赤元子所说,当年他自一片废墟中救出了尚在襁褓之中的龙凌晅,这枚玉佩便是他唯一的身世信物,龙苓暄相必是孩子父母给取的名字,赤元子看这是个男孩儿,用这女娃儿的名字不太妥当,便给其改为龙凌晅,同音不同字。
窗外,夜色渐深,山风拂过,带来一阵清凉。
龙凌晅收起玉佩,深吸一口气,心中暗道:「无论如何,我都要变强。只有这样,才能解开自己的身世之谜。」
与此同时,迪克坐在自己的石室中,望着窗外的星空,神情复杂。
他摸了摸脖子上的玉佩,低声呢喃:「这里……究竟是哪里?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高楼大厦、枪林弹雨,还有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但这些记忆如同梦境般模糊,让他分不清是真是假。
「或许……这就是我的新开始吧。」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夜色中,灵台山静谧而神秘。
藏龙洞内,师徒三人的命运,正悄然交织在一起。
而那场影响人界格局的契机,也正缓缓拉开序幕。
第二章·天机再谶
东海云洲 清元岛太乙真宗 人界九州之地,若说哪一处地界最为钟灵敏秀,莫过于东海云洲,若要再问云州,莫过于太乙真宗,名列四大太宗之一,名副其实的东境第一大宗,在四宗之中也是数一数二,若道一声九州第一宗倒也不为过。
九州东境地势平坦,多平原少山岭,故而作为九州第一宗倒也不处高山大壑,而是坐落于海口处的清元岛龙灵山之上,光看这青龙晗珠之势便知这是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当然太乙真宗在此处开宗立派还有另一幢缘由,此处暂且不表。
在龙灵山灵气最盛的山巅之处,一座雄伟的大殿巍然耸立,殿前匾额上写着“太乙殿”三个大字,笔力遒劲,气势恢宏,任一名真宗弟子都知道,太乙殿是本门掌门师祖与诸位长老祖师相与议事商谈宗门大事之地,是太乙真宗乃至九州武林权力的巅峰。
而在此刻,正是这座太乙殿内却是气氛凝重:几名年长的修士围坐在一张巨大的石桌前,神色严肃。为首之人身穿青色长袍,须发皆白,正是太乙真宗的掌门——玄机子。
玄机子放下手上的信笺,白眉微轩:“天隐门天机老人今日传出的谶语,都已经知道了吧,客星临北,乌鬼人皇,灵台东指,天下皆春。都说说吧,大伙儿都是怎么个看法?”众人沉吟片刻,一名老者缓缓开口道:“此次谶语倒是没有过往那般晦涩,客星临北倒也好解,此番客星变数当出自北境,乌鬼人皇之语,莫不是与开天之说有关?”
另一名长老开口道:“人皇开天之说世人皆知,但那些乡野小民多以为是神话话本,唯我人皇嫡传的四大宗门深知开天之说确有其事。阙州皇城四灵殿供奉的开天残碑上清楚写明人皇有言与魔族之战尚未完结,有朝一日将以另一种方式回归,彻底结束魔劫,两相对照,跟开天之说脱不了干系,怕是要应在今日了。”
玄机子思索片刻道:“两位师弟所言倒也在理,要按如此说来,莫不是人皇殿下转世归来为一灵台境修士助我等万民扫荡魔军?”下首一人,正是当年的玄清子道:“掌门师兄此言谬矣,灵台境虽说修为不俗,但要说扫荡魔军还远不能够,北境盘踞的那些个大妖,哪一个没有灵台境修为?客星临北之说,依师弟愚见,当以我人族正统为主,外域妖魔为客,此谶语怕是隐含妖魔大举入侵之意,我等最好知会大胤皇室及其余三宗,早日做好大战准备,方是上策。”
“众位师兄弟怕是想岔了,谶语中所提的灵台倒未必是指武学境界中的灵台,或许反是一个地名?几年前小弟深入长城外探查妖魔动向,曾在北境荒域到的一处唤作灵台山的宝地,山上有一名作赤元子的散修高士,修为不凡,与小弟切磋较技尤胜一筹,妖魔畏他神通不敢来犯,保的山下几个村落太平无事。”
一名从未开口的长老出言道:“这灵台山恰恰在北域,岂不正应了客星临北,灵台东指之语吗?”
太乙真宗众长老从未听闻过灵台山此地,今日得知顿觉大为有理,纷纷露出意动之色。
玄清子却摇头道:“诸位师兄可还记得二十年前天机老人所言当涂阳?我等四宗将涂阳镇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也未有一点发现,两次谶语中看似地名,恐怕都是牵强附会,甚至谶纬之说也是无稽之谈,只可惜我宗清瑶神女平白卷入这等无妄之祸,至今生死不知。”
不同意者反唇相讥:“当年乃是妖魔先到一步,或许那次所言扶正灭魔的天命之人正是清瑶殿下的子嗣,恰恰证明了谶语所说正是地名,况且天隐门颇有盛名,言不轻发,言则必中,方才沧澜师弟所说灵台山确实大为可疑。”
一时间大殿中诸位长老争执不下,几乎乱作一团,玄机子不由皱起了眉头,显然也是意态游移,沉吟片刻,伸手轻轻敲了石桌一击,玄清子等人识趣的暂止争论看向了玄机子:“诸位师弟所言,各有道理,谶纬之说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值此道消魔涨之时,我等还是做好万全准备为妙,不如这样,即刻传书给大胤和三宗,一方面通知其做好大战准备,以防妖魔殊死一搏大举来犯,另一方面即刻准备人手尽快前往域外灵台山一探虚实,尤其是渊渟门兵道二宗,其宗门驻地临近北域,当可抢占先机。”
玄机子不愧是九州第一宗执牛耳者,尽是老成之言,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殿中众人不论之前对谶语解读有如何纷争,此刻皆拱手称是:“掌门师兄此言大善。”
顿了片刻,玄机子补了一句:“我宗派遣何人前往,云沧澜师弟,既然你与那赤元子有旧不如由你带队,至于玄清师弟怀疑天机老人两次谶语互有玄机,不妨辛苦师弟再跑一趟涂阳旧址,看看有无异动,唔,这次你把云家的那个小子也一并带去吧,他既出自涂阳,此次之行说不定能有所补益。”
玄清子云沧澜二人自无不允,当下便召集门下弟子领命去了。与此同时,类似的场景也在其他三大太宗上演。除了相距北境实在太远的离火神宫,渊渟门和兵道也纷纷决定派遣精锐弟子前往一探究竟,兵道更是直接传书给驻守北境长城的当代白虎神女厉寒漪,命其带一部兵马抢先一探究竟。
灵台山,藏龙洞。藏龙洞中的某间静室之中,钟乳石上凝结的水珠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千年不变的滴答声,龙凌晅双目微闭盘坐在蒲团之上,一副初神入定的神态,仿佛在聚精会神的聆听着水珠滴落的声音。
"气沉丹田,剑随身走!"龙凌晅蓦然睁开眼睛,呵斥声在溶洞中激起回音。迪克漫不经心地挽了个剑花,接着一口浓痰吐出,啪地黏在刻着"静心"二字的石壁上。龙凌晅额角青筋跳动,那处剑痕还是他七岁突破锻骨境时赤元子为了警示训导而留下的。晨修不过半刻,迪克已换了三种坐姿。此刻他瘫坐在钟乳石柱下,两条毛腿大剌剌岔开,靴底沾着的泥浆正缓缓渗入石缝中早年间某位祖师爷刻下的《清静经》。
"我说龙师兄,"他随手扯了根石笋上的藤蔓剔牙,"这狗屁剑法练多长时间能练成?你要不教些内功心法吧。"话说那龙凌晅领了师命代师授艺,指导迪克修炼,这日子已经有七八天了,可是没想到这个迪克身躯长得高大,却是个好吃懒做的惫懒货,偷奸耍滑倒是个中好手。
这几日来,龙凌晅先是传授马步冲拳等入门基础,迪克推说学来无用太过乏味,让其举石锁托重物打熬筋骨,又说尚未用斋肚中无食,后习练剑法,也是心不在焉,手中的木剑随意挥舞,动作懒散,过了两日又推说要习练内功心法。
龙凌晅心知内功并非能一蹴而就的,但看他习练甚么武艺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想想给他讲讲也罢。便在一块大青石上盘膝坐下先讲入门武学境界:内功心法习练有改变身体心境的不可思议妙用,世间武学分为七大境界分别是锻骨境,凝气境,通脉境,化元境,真罡境,灵台境,洞玄境。
“不同境界均有不可思议的妙用,譬如锻骨境是武学第一境,普通凡人习练武艺数年可入此境,锻骨境重在打熬筋骨,艺成可筋骨强横,力达百斤,身法迅捷,寻常四五个壮汉近不了身。”
“武学第二境凝气境,可初步感应到下丹田,于丹田中凝练人体精气,内化为真气,故名曰凝气,此时外功拳脚生风,可徒手断金裂石。”
“武学第三境为通脉境,修炼到通脉境人体奇经八脉均已贯通,体内精气流转自如,奔腾如江河,内力雄浑远非凝气境可比。”
话到此处迪克按耐不住道:“你看我练功几日到了甚么境界?”龙凌晅瞥了这黑厮一眼道:“武学修炼非一日之功,你这才初学几天,能练到几层?嗯,不过我看师弟颇有气力像是军伍出身,倒也不是普通凡人可比,竟离那锻骨境也相差仿佛。”
迪克哦了一声,仿佛有些失望,竟闷闷不语。龙凌晅微微一笑也不在意,接着道:“通脉境之后便为化元境,此刻浑身真气充沛凝固,凝而化为人体真元,真元之功效更胜真气,更可施展一些不可思议的武功。”
“化元之上尚有真罡,真罡境可将武者所修炼的真元外放为有形罡气,威力之大堪比神兵利器,据师尊所言真罡境便为常见武者能修炼到的顶峰了,已可辟一方地域开宗立派,至于再往上的前辈高人世所罕闻,不常现身于江湖。”
“真罡境之上便为灵台洞玄两境,这真罡之上的两大境界我也不太了解,只知道能够飞天遁地如同那陆地神仙,且两者均和修心有关,从此便从练气转为修心了。”
“哦?竟然这么厉害?那师尊又到了什么境界?”
龙凌晅微微一笑道:“多年来我也未曾见过师尊全力出手,但想来早已臻至灵台或洞玄境了吧,至少山下老李头所说的力能移山怕不是假话。”
能以人力移山辟海委实骇人听闻,一时听得黑厮咋舌不已。但听到此处迪克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仍是磨磨蹭蹭的不肯练功,继续追问道:“你方才说我跟锻骨境差不多,你又到什么境界了?”龙凌晅看他言语无礼,皱了皱呵斥了两句,接着伸手一展,一道细小白芒浮动掌间,闪烁着淡淡的荧光。迪克讶然道:“这是……?”
龙凌晅颇有些自得道:“我蒙师尊传道已有快二十年了,自由勤修苦练,前些日子恰好有所精进,已经能将罡气外放体外,已经进阶真罡境了。”
迪克这才知道这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便宜师兄赫然已经是他自己口中的不世高手了,哪怕放在外面的花花世界也已经可以占据一席之地,不由大为羡慕:“我要修炼多久时间才能达到师兄这般的境界哪……我得问问师傅有没有什么速成的法子……”
龙凌晅闻之色变,板着脸呵斥道:“修炼之道在于勤修,这才是唯一正途!那些速成的法子都是些伤天害理的歪门邪道,不可为了一时速成而误入魔道!”
“嗨,知道了,知道了,叫唤什么……”迪克口中诺诺,眼光闪烁,原来世间确实是有速成的功法。两人闲话多时,练功的时辰也差不多了,被迪克这么一搅,龙凌晅也没了清修的性质,便招呼了一声径直往洞外去了,只余下迪克一人四仰八叉躺在洞中的青石之上,望着洞顶的钟乳石笋啪嗒啪嗒一下下缓缓滴落的水珠望得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待续】
第三章·身世始末
几日后,赤元子的书房内 铜炉中两截檀香燃至铜鹤喙部刻度,青烟在洞外射来的天光中袅袅升腾,将原本明暗分明的书房洞府渲染的有些飘忽不定。赤元老道两眼微闭盘坐在上首,一副闭目养神的悠然神态,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几日弟子已将师尊所传唤龙经功法口诀尽数传与了迪克师弟,再三督促下勉强教他背熟了。”龙凌晅跪坐在老藤蒲团上,膝盖与地面保持半寸间隙,恭敬地将这几日教导迪克以及其偷奸耍滑的情况一一向赤元子禀报。
赤元子闻言睁开双目微笑道:“好个惫懒无赖的泼汉,原来是这般情由,我说那日这黑厮鬼鬼祟祟的找到我这里,非要我传他些什么速成功法。”
龙凌晅一惊道:“这……这迪克师弟太也无礼,不知尊师重道,这也怪弟子平日没有代师尊严加管束……”
“诶……”赤元子伸手示意打断了爱徒的话语:“迪克上映天象,自非常人,且根骨已定练功有些迟了,也是我当日考虑不周才让你代我授艺,而今我已经赐下一粒筑基丹助他稳定了锻骨境修为,不过你那唤龙经却是不适合此子,修炼此功对他有害无益,故而另外又别传了他一门功法。”
龙凌晅惊讶道:“师父,你不能真应他所求,传了他那些速成的魔道法门吧?你往日不是说……”
赤元子朗笑道:“什么法门不需要勤修苦练?为师传给迪克的功法比传你的唤龙经修炼进境是会快那么些许,但也还是需要时常修炼才能突飞猛进的,不过这门功法倒有一桩妙处,便是一旦入门便可自行修炼,倒也无需为师时时指导。”聪慧如龙凌晅,当时品出了师尊话语中有些蹊跷:“无需师尊时时指点……”
赤元子捋须微笑,话锋一转:“凌晅你的唤龙经也已修炼到了第五层,进至真罡境境界了吧?”
“不错。”龙凌晅气凝丹田双掌一合,一道细小的白毫跃然掌间:“前段时日弟子略有所得,终归是不负师尊多年教诲。”
赤元子大笑道:“好好好!既然你已经进阶真罡境,下山之后遇到大部分情况都足以自保全身而退了。”
龙凌晅刚才便已经隐隐感觉到了师尊的意思,眼下赤元子真说出口还是不由大惊失色:“下山?师父要赶弟子下山,这是何故?难度……是怪罪弟子私授师弟唤龙经之事?”赤元子道:“非也非也,且稍安勿躁,平日养气的功夫哪里去了?此事为师考量再三,缘由有二,其一是你迪克师弟现世竟引动天象太过于惊世骇俗,中原武林多的是大神通之士,怕是已经窥测到一二,算算时日怕是快寻过来了,为师隐世多年为的便是不想卷入正魔之争,倒也不想见这些人,不如打发你二人下山,为师自去他处云游,其二嘛,便是与你的身世有关。”
龙凌晅闻言悚然一惊,心神全被赤元子最后一句所吸引,情急之下身子前倾,原本离地半寸的膝盖一下抵到了蒲团之上:“什么!弟子的身世?”
“不错,过去与你所说语焉不详,你只知你是为师在一片废墟中捡到的孩子,是怕你修为不到妄自下山,而今时机已到,为师便将此事原原本本的与你道来。”
“那是在二十年前,为师尚是一个云游四方的闲散道人,那会儿自觉武功初成,好四方游历,一为增长阅历,二是好抱打不平。”铜炉中的青烟如龙蛇般盘桓而上,将赤元子苍老枯瘦的面容笼在氤氲里,显得模糊不清。“却说那日,为师恰好在东州青阳郡地界,行了百十里路又饥又渴,知晓前方有个唤作涂阳的小镇,便准备紧走几步,去那涂阳镇讨些水食果腹,顺带寻个去处歇宿,哪知……”“哪知离那涂阳尚有里许地,便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循风而来,天上几只吃腐的贼鹫上下盘旋长鸣,为师心道不妙赶忙加快脚程。但还是晚了一步,待为师到时,整个镇子都已化作了修罗场——街边茶肆的茶旗被浸成红色,染血的拨浪鼓在血泊里打转,就连本是清灰的檐瓦都滴落着暗红色的血珠。”
龙凌晅凝神听着默然不语,只深吸一口气,将拳头捏紧了几分。
“为师当年也是气盛之辈,看到这幅人间炼狱般场景,直热血上涌,怒的血脉贲张,恨不得当场寻到犯下这等血案的贼人将他碎尸万段。只是整个小镇只见血迹残尸,已无半个人影,为师运功凝神之下,隐隐听到镇东方向隐隐传来兵刃交击的清鸣声,不消说,掣出兵刃在手,循着厮杀惨叫声便去了。”
“寻到地方是一处颇为大气的大宅,想来主人也是颇有身份之人,为师谨慎之下,先蹑上了旁边的院墙,却见七八个蒙面黑衣人围着一名怀抱婴孩的白衣女子厮杀,另有几名黑衣人抱臂观战,口中言语调笑。”话到此处赤元子话语一紧,右手微抬,丝丝缕缕的无形真气奔涌而出,如同飓风般将那铜炉中香火所燃的青烟裹挟在内越聚越多不得升腾,在赤元子精妙的真元操控下分化成几团,看形状像是几个小人在奔走打斗,仿佛形成了一幅画卷,端的是惟妙惟肖。
赤元子这一手神乎其技的以气驭物神通让龙凌晅叹服不已,他自忖要将无形的烟气以真气聚拢一起,以他如今修为也能做到,但绝不能如此手足不动举重若轻,更不要说还能控制烟气衍化成鸟兽人物厮杀打斗,如此惟妙惟肖,可见师尊如今的武功修为堪称是深不可测。
“那几名黑衣人武功颇为不弱,打斗间内力奔涌拳风浩荡,分明是已臻至通脉境浑身真气奔涌,放在些小门小派中已堪称是一流好手,只是不知为何有如此修为要来此做这打家劫舍的勾当。那名女子更是了得,以产后虚弱之身,一手怀抱婴儿,只凭一柄青钢长剑竟也能与那七八名好手斗得相持不下仅只是略处下风而已。”
“通脉境虽说不弱,但还不在为师眼中,旁观几人想来也与那几名黑衣人修为仿佛,为师自忖只要出手定可一鼓而平,当下也未多想情急出手,从那院墙之上猛地跃下出手,那几名黑衣人不及防下被当场打伤三人。”赤元子言谈间手中也没有停下,袖中真气鼓荡下,一团青烟凝聚成形,喷吐间将几个青烟凝成的小人击散还原成无形的朦胧烟气。龙凌晅隐隐意识到师父口中的那名女子与自己大有干系,恐怕便是自己未曾谋面的母亲了,心绪激荡下不禁有些口干舌燥,涩声道:“那名女子便是我的娘亲吗……后来呢?师父没能救她出来吗?”
赤元子苦笑道:“不错,那名女子便是你的生身母亲,不过为师无能,却是没能救她出来。为师猝然出手一举击倒三人,场中黑衣人不过余下三五人罢了,我与令堂联手之下已是大占上风,眼看要能将这伙黑衣人一举击溃,之际,场下一名抱臂观战的黑衣人突入场中,也不动用兵刃,只以肉躯一抓便破开为师的剑势,修为委实骇人。”话到此处,赤元子声音竟微微颤抖,仿佛对当初敌人还心有余悸,铜炉之上的袅袅青烟中,一大块烟气汇然凝聚成形,幻化成一只体型足有小人数倍的猛虎,仰天发出无声的嘶吼。
“他……他不是人,是野兽……我二人联手之下面对那伙黑衣人尚可稳占上风,但面对其中首领却被其压得岌岌可危,为师那时自负一身修为能化元为罡,纵横天下未逢敌手,不曾想会遇到如此穷凶极恶的强敌。”“四处风声渐响,想来那黑衣人还有同伙在四处杀戮毕了,向此处赶来,单只这一名首领我二人便已左右难支,再有其他同伙围攻,我二人十死无生,想来你母亲也已知道事不可为,当机立断将怀中襁褓往我怀中一推嘱我突围远走,接着不知使了什么神妙功法,手中长剑竟放出璀璨霞光,将那恶人逼得连连后退。说来惭愧,黑衣人那起风突来的一抓,为师几乎胆寒,这二十年来始终难以忘记,眼看强敌被暂且逼退,生路浮现,便一咬牙抱了孩子夺路而走。”说到此处赤元子心神激荡,真气涣散失控,铜炉之上青烟凝聚的巨虎、小人混在一处,渐渐消散无形……
“晅儿……你……为师那日临阵脱走……”
龙凌晅已是泣不成声,只一个头重重磕在了座前的青石板上,伏地不起:“当日若无师尊,弟子早成了泉下之鬼了……兼且将弟子养大成人,传授武功,弟子不知如何才能报得师尊活命养育授业大恩。”
赤元子长舒一口气道:“后来的事你想来也猜到了,为师怀抱着你杀出重围,一路击退黑衣人数波追杀,一路躲避追杀远离中原疆域,来到这处北境灵台山安顿下来。此事二十年来一直萦绕为师心头,始终难以放下。”
龙凌晅从石板上起身,问道:“师尊,那家母后来……?”赤元子略有些尴尬:“当日我二人联手之下也只能勉力维持,为师抽身远走之后,令堂想来无幸了……诶……这……这都怪为师无能……”
话一出口觉得不妥,赤元子又补了一句:“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那伙黑衣人修为不俗来此打家劫舍,此事颇多蹊跷,况且为师未出手之时,那黑衣人首领迟迟不出手必有所图,想来不会痛下杀手。”龙凌晅心知师尊此言多为宽慰之语,一时无话。
赤元子接着道:“令堂年纪轻轻修为精湛,若非刚生下了你产后虚弱,即使是那黑衣人首领也万难将她留下,身体完好之下,加上那柄霞光隐现的神兵相助,即使不敌,突围而走绝不是问题,一身玄功如此惊才绝艳,想来绝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为师猜测必是名门正派的弟子,晅儿你下山之后多与正道交好,想来能获得你母亲的线索。”
“师尊教诲,弟子记下了。”龙凌晅垂泪静默片刻,追问道:“师尊,你见闻广博,可知那伙谋害我家的黑衣贼人是什么来路?”
赤元子脸上隐隐露出一丝畏惧:“那黑衣人的首领身高九尺极其雄壮,虎背熊腰,一身修为犹在为师之上,怕是快要破入洞玄境了,能有如此修为的不是四大太宗的名门长老便是北域修炼千年的妖魔化为人形,嗯,他举手抬足间,阵阵腥风逼得人张不开口鼻,怕是还是后者居多。”
“洞玄境……”龙凌晅一阵无力,武道七境,洞玄为尊,没想到害自己家破人亡的生死大仇竟是站在武道顶端的绝世高手。虽说自己在这个年纪破入真罡境已是常人眼中的绝世天才,但他也深深知道真罡境与洞玄之间是何等的天壑之别,哪怕自己眼中深不可测的师尊,苦修多年也迟迟没能破入洞玄境。
赤元子眼见爱徒一脸丧气,不由温言安慰道:“你倒也不必太丧气,洞玄境的妖魔虽然可怖,但是中原武林的四大太宗中未必没有可与之抗衡的前辈高人,你下山之后大可先去往一趟涂阳镇,打听一番那伙贼人的根底,再徐徐图之,你年少之身,只要沉得住气,大有可为。”
龙凌晅默然无语。赤元子仿佛想到了些什么:“你那枚刻有姓名的玉佩,也是一个线索,那枚玉佩当日便系在你颈上,此宝材质不凡,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异宝,常带在身边可助你导气归元,真元流转速度比常人快上四五成,相必你也深有体会吧?为师出道几十年来从未见过如此能助人修行的异宝。若非此宝,即使有为师的灵丹妙药,你也绝无法在这个年纪便能破入真罡境。”
“如此异宝必定大有来历,说不好你便能从他身上找到自己身世的线索。只是上面刻的名字明明是个女子名字,你却是个男儿,令堂如此惊才绝艳,想来不会不知生下孩子是男是女,若说是她本人的名字,为师却又从未听说过有名叫龙苓暄的成名高手,此事委实令人费解。”
……
身世之事不多时已尽数道来,赤元子又细细交代了数件下山后要注意的事项,书房中的灯火和人语声渐渐地暗淡悄不可闻……
【待续】
第四章 下山
北域的寒风呼啸着掠过荒原,卷起漫天黄沙,将残破的村庄笼罩在一片昏黄之中。断壁残垣间,几根歪斜的木梁在风中发出吱呀的呻吟,仿佛在诉说着这片土地的沧桑。龙凌晅与迪克二人蜷缩在一处还算完整的土墙后,生起了一堆篝火。跳动的火焰在寒风中摇曳,将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显得格外孤寂。
此时距离二人下山已经有十余日。那日,龙凌晅回到自己的住处,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见迪克正懒洋洋地躺在石床上,手中把玩着一枚古怪的铁球。龙凌晅简短地告知了下山的计划,迪克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懒散地应了一声,便继续摆弄那枚铁球,仿佛对即将到来的旅程兴致缺缺。龙凌晅心中略感诧异,但并未多言,转身开始收拾行囊。他的行李极为简单,几件换洗的衣物,一柄练功所用的长剑而已。
这黑厮倒是家当颇丰,只见他慢吞吞地从床底拖出一个古怪的狭长木箱,一个硕大的古怪行囊,用两条扎带负在背上,隐隐透出一股神秘的气息。除此以外还有满满一大包的上好白面,用水晶袋裹得严严实实也一并放在行囊之中。龙凌晅只寥寥几件随身用品,不多时便已尽数归拢整齐,余下时间都用来看迪克收拾行李了。在龙凌晅看来这个迪克师弟颇多古怪,身上的物品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眼下正是个大好时机,一窥其中究竟。
迪克倒也没有遮遮掩掩的意思,明知师兄在侧旁观,仍是慢吞吞的将一件件千奇百怪不知用途的物品取出一一收进行囊之中,龙凌晅虽看的摸不着头脑,但端着师兄架子倒也忍着不开口询问,看了几件便感无趣,兴致缺缺了。
但旁观如此之久,以龙凌晅的心思缜密倒是另外发现了一个古怪之处:这黑厮今日的动作格外的慢,这种慢还不同于往日练功的偷奸耍滑,而像是在故意磨洋工,再加上这黑厮偶尔会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飘向洞外洞外灵台山的锦绣景色,难不成这黑厮还舍不得这灵台山了?
这想法一出现,连龙凌晅自己都感到荒谬可笑,这黑厮平日里对山上的清苦修炼生活总是骂骂咧咧,如今终于有机会下山游历,怎么还会留恋这区区一座灵台山?唔,其中必定另有原由。
龙凌晅心下一动,想到另一桩事:前几日指导迪克练功之时,这黑厮竟拳脚生风,招式间隐隐有内力流转的迹象,分明是要凝聚内力,由体入气的征兆。当时自己还大为惊叹,之前还只是一个有几把气力的无知蠢汉,连锻骨境都没有达到,短短几天功夫不仅锻骨有成,还竟然要破入凝气境了,难道真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么?原本惊叹困惑不已,在面见过师尊赤元子以后,一切真相大白:不过是师尊见他根骨定型练功已迟了,破格赐下了一枚筑基丹的缘故罢了。
筑基丹为武道修炼筑基第一宝药,服用之后可以增强筋骨,拓宽筋脉,增强筋骨可在服药者原来基础之上使骨骼坚愈金铁,堪比锻骨境打熬筋骨之功效,拓宽筋脉可让服药者在凝练真气之时更易感气,且功成之后功力运转和容气也比普通人更佳,虽然对凝气之后的武者功效缺缺,但在前期打牢基础方面堪称是第一宝药了,只需一粒便可抵得上数年的打熬苦修,也正因此炼成此丹的材料早早便被各大宗派搜刮殆尽,赤元子这一枚筑基丹只怕也是得来不易,至少龙凌晅年幼之时可是未曾享用过这等宝丹。
这两件事两相对照下,迪克的心思在龙凌晅眼中已经是洞若观火,不禁哑然失笑:这黑厮前几日偷入师尊洞府,蒙师尊秘授神功兼且破格赐下宝丹筑基成功,这几日定是尝到武功大进的甜头了,这才露出这副羁鸟恋旧的神态。
呸。龙凌晅心中暗啐了一口迪克的痴心妄想:这筑基丹材料难觅,岂是你想有便有的?你再是不舍,师尊处只怕也没有第二颗筑基丹赐下了,况且此丹虽然神妙,但效果也仅止于筑基,服过一枚根基已成的情况下,再吃一枚效果只能说聊胜于无两相一对照,龙凌晅哑然失笑,这一定是那几天迪克偷入师尊洞府,蒙师尊秘授神功,兼之估计还吃了点什么灵丹妙药天材地宝,这才能够在短短几天之内功力大进,估计这黑厮是尝到甜头了才对露出这番恋恋之情。
只可惜任你百般拖延,再多的细软也有收拾停当的一刻,龙凌晅二人拜别了师尊赤元子与山下相熟的乡民便正式下山游历了,龙凌晅久居灵台山上对山下的事物全不了解,甫一下山也不知该去往何处,师尊所说东州青阳郡涂阳镇更是全然不知方位,只知道灵台山位于此界至北,二人只得一路向南,准备南下先到的人族地界打听一番再作打算。不出门便罢了,当真下山后,二人才发现灵台山地域当真可说是人间仙境。山间溪水潺潺,鸟语花香,古木参天,灵气氤氲,仿佛每一寸土地都浸润着天地精华。
然而,随着他们离灵台山越来越远,眼前的景象却逐渐变得荒凉枯寂。山峦依旧,却少了那份生机;草木犹存,却多了几分萧瑟。行了数日,除了成群而出伺机猎食的凶猛野兽,竟连一个活人人影都未曾见到。</font>路上倒是遇到几个村庄,可惜都早已荒凉破败,只余残垣断壁和几根枯骨。
细细查看,村庄残垣断壁上抓痕宛然,迪克断言这一定是大批野兽侵袭导致,根据抓痕大小判断,极有可能是狼群所留下的,这几处村落的百姓恐怕早就沦为野兽食粮了,灵台山上少有凶兽出没,龙凌晅也从未见过狼群,当下将信将疑,另一方面也实在感受到了师尊赤元子对灵台山地域的庇护,若是没有赤元子坐镇当地,只怕灵台山下的几个村落也早就与这些荒山野村一个下场了。
自从下山之后迪克一扫往日的惫懒之态,在荒山野岭宿营之时也颇多章法,包括寻找水源,布置陷阱,休息警戒等,都是龙凌晅从未注意到的,当下也不禁暗暗称奇。眼下二人便蜷缩在一处土墙之后就着篝火啃食干粮,距离休息还时辰尚早,无聊之下两人边烤篝火边随口闲谈。
“一连走过数个村落,竟然都荒废了,看这些土墙门户之上的撕咬抓痕,怕是都被野兽吃尽了,在下山之前,我从未见到过如此凶兽,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相结成群结伴吃人。”
迪克也不抬头,拿起随身携带的水壶对着嘴吸了一口,接着将壶中的清水倒了一半在火堆旁的土坷垃上,将其和成一堆稀泥,拿了根木棍随意捣玩嬉戏:“人吃野兽,野兽吃人,都很常见。”
如此人间惨剧在迪克口中似乎习以为常,让龙凌晅眉头一皱心下大凛,试探着问道:“你说的这般稀松平常,莫非曾经见过了?”
“在野外,没吃的,只能吃野兽,不吃就得死,我吃过很多,被野兽吃掉的人,我也看到过很多,如果找不到野兽……嘿嘿”迪克嚼了几口干粮,缓缓抬起头露出森森白牙冲师兄笑了笑,但如此配上言语落在龙凌晅眼中有一种异样的狰狞。
龙凌晅隐隐感觉到这与迪克的过往,尤其是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经历有关:“师弟,在破空来到这里之前,你都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在迪克初来之时这问题也问过了,那时说的含糊其辞,这会儿两人厮混的熟了,迪克倒也多露了些口风:“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杀人,杀人赚钱……”
“打仗……帮人卖东西,杀掉要抢东西的人,就有钱,有钱就能玩女人……”
起初龙凌晅听得眉头直皱,听到后来才面色稍霁:“打仗……是当兵吧?这也难怪,加入军队难免要杀人,也确实能靠杀人赚军功赚赏钱。我看你在外处事颇有章法,是不是也是在当兵的时候学的?”
迪克嘿嘿一笑默不作声,只顾一味低着头拨弄那堆湿泥。
见迪克无意细说过往经历,龙凌晅也不追问,顺势岔开话题,两人闲聊起下山到达人族疆域之后的事。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随口闲聊,龙凌晅突的举起右手放在耳边,示意迪克噤声,功聚两耳微微颤动,轻声道:“咦,好像隐隐有野兽嘶吼和兵刃撞击之声……”
“不好,可能是吃人的兽群回来了。”迪克虽然功力不到无法听到龙凌晅所说的声音,但动作确实轻快异常,凛然之下高大的身躯一挺便直起了身子,右手抄起旁边拨弄了许久的湿土堆往篝火上一推,悄无声息间将刚才燃起的火堆盖灭。
火光瞬间熄灭,四周陷入一片黑暗,唯有月光透过云层洒下微弱的光辉,勉强照亮二人的身影,龙凌晅解下腰间长剑,借着月光依稀看到迪克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柄短刀握在手中,两人互换了个眼神:“声音尚远,且先上房看看是甚么情况。”
迪克微微点了点头,二人各自绰了兵刃,蹑手蹑脚地穿过残垣断壁,缘着一根倒塌了半截的木梁无声无息的蹑上了这间草楼的房顶,这草楼共有两层,虽已残破不堪,但在这北域的荒僻小村,却已经是村中最高保留最完善的建筑了。二人方才选择这间草楼落脚也全是看在这两点上,屋顶的茅草早已被风吹得七零八落,露出几根歪斜的木梁,仿佛随时都会坍塌。
【待续】
第五章·血夜狼啸
铅灰色的天穹低垂,寒风裹挟着砂砾,北域的荒原在夜色中如同被遗忘的炼狱……
龙凌晅指尖被冷风冻得发麻,微曲着身体小心地伏在裸露的屋脊上,北域荒凉破败几无人烟,因此没有房舍草木等遮蔽,加之落脚的荒村建在山脊之上地势较高视野极好,两人轻易就锁定了厮杀声的来源,在山丘下约有里许处,龙凌晅玄功有成目力极好,隔着如此远距离仍旧能依稀辨认出远处的人影晃动。
「是军队。」迪克沉闷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龙凌晅不由讶异,如此远处连自己都看的不太分明,迪克怎么能如此肯定?
侧首望去,迪克俯身在自己旁边,手持着一件两个圆筒状的古怪器具贴在眼前聚精会神的观察着。那物什形似双头海螺,两截圆筒以螺旋纹路咬合,表面在月光照耀下反着一层极其微弱的砂光。
「这是?」
迪克咧嘴一笑,将手中的古怪物什递到龙凌晅眼前,龙凌晅下意识接住这冰凉的物事,他学着迪克的模样将眼睛贴在上面,说来神奇,远处的景象一下变得无比清晰,千里外的景色仿佛近在眼前,原本模糊的画面霎时间变得无比清楚,龙凌晅清楚的看到远处赫然是一队身穿黑色甲胄的军士,约莫有二三十人,将数辆马车环绕成个半圆,倚在一处山凹中,据守车仗抵挡着无数巨狼的冲击,天色昏暗,巨狼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具体数量。
这一切景象在异宝辅助下无比清晰,龙凌晅甚至能清楚的看见黑衣甲士身上护心镜反着的冷光,看见狼爪在铁盾上剐出的白痕,甚至看清领头巨狼嘴角垂落的腥臭涎水,在嘶吼间顺着锋利的狼牙缕缕滴落。
龙凌晅放下手中的器具,难以置信的打量着这件看似平平无奇的器具:「这是……千里眼?」
龙凌晅也只在典籍之上有所耳闻,相传古代有大神通之士能看到千里之外的景象,能听到万里外事物的声响,他属实是没想到自己这个师弟竟然还身怀如此传说中的异宝,有了如此宝物,窥探远处的情况岂不是如探囊取物般简单?他虽有心想询问一番师弟,但也知道当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于是暂且默不作声,与迪克二人使用千里眼轮流观察远处的厮杀情况。
两人凝神观察了片刻,发现这队甲士有颇多不凡之处,且不说别的,单是身上所穿的黝黑甲胄便不是寻常货色,在昏暗的夜色下宛如吸收光线的黑洞,只偶尔映出一丝血光,有巨狼近身扑击,锋锐的狼爪在这身甲胄上也很难留下痕迹。
实际交手之时这队甲士更是秩序井然,几名弓弩手护持着一名兵长模样的甲士盘踞在后排高处一辆马车顶上,在兵长发号施令指挥之下,前排的几名甲士右手挽盾左手提刀,悍然顶在厮杀一线,将精钢打制的贴盾以一个倾斜的角度斜斜抵在马车之上,小心地蜷缩在盾后,左手刀含而不发,以铁盾护住头脸等浑身要害,巨狼在扑击中冲力顺着光滑的铁盾被巧妙地引导向斜上方,在巨狼力道用老之际刀盾手再顺势一顶轻巧地将重达百斤的巨狼顶下马车。
刀盾手一击得手绝不恋战,顺势伏低了身子,后排甲士或一人或二人合力,手持着步槊长枪等长兵器顺着刀盾手让出的空隙,趁着巨狼被顶下马车来不及起身露出破绽之机,顺势猛刺巨狼柔软的腹部咽喉等要害,其所用的长槊长度惊人,达到了两丈之长,居高临下之间远远便能将巨狼死死钉在了地上,巨狼虽然凶恶,但爪短槊长,也只能隔着空气徒劳的嘶吼挣扎。
旁边的巨狼以为有机可乘,避过矛锋想要趁虚而入,只可惜步槊手也如刀盾手一般绝不恋战,一刺之下不论有无建功,均果断收槊后撤,槊手一回撤前排的刀盾手也随之默契的直起身子举盾回防将槊手护在身后,狠狠的一击将扑来的狼兽撞得眼冒金星,跌落马车。
说来复杂,但这队甲士的战技说穿了不过仅仅是简单的铁盾格挡外加长槊刺杀,难能可贵的是十余人法度井然,动作整齐划一,配合默契,前后刀盾与长槊的轮转流畅丝滑,间不容发,加之后方马车顶的弓弩支援查漏补差居高远射,狼群虽有尖牙利爪,但奈何还是死活破不开这精铁甲盾所组成的防线。
饿狼虽是凶悍,但奈何是无知蠢物,如何能知道人类训练有素的精锐军士摆出的战阵之精妙高效?一番盲目扑击之下已是吃了大亏,几轮下来已经有二三十只巨狼被长槊刺穿,倒在血泊之中嗷嗷皋叫,但好在这些个巨狼灵智虽低但一身坚毛皮糙肉厚,即使被锐器刺穿要害也不会马上毙命仍能倒在血泊中苟延残喘片刻,没有被刺中要害的饿狼更是无碍,勉力拖着伤体躲到一旁仍能边舔舐着伤口嚎叫示威,边饲机等待加入下一轮的冲击。
自从下山以来,二人已经有多日未曾见到活人了,没想到今日方一看到便是如此一场血腥暴烈异常的战阵厮杀,龙凌晅久居山间随赤元子打坐修炼,何曾见过如此高效血腥的战场杀戮?只屏住呼吸凝神观看,在一旁的迪克虽来历神秘,曾经当过兵士,但显然也被这场厮杀所惊骇到,只顾抵着千里眼仔细观看。
迪克感叹道:「从来没看到过这么高大凶猛的狼,真是可怕。」龙凌晅奇道:「你不是说以前经常猎杀野兽果腹么,怎么现在反倒怕了?」迪克无奈道:「我的狼,最多到人的腰部,比狗大的不多,这里的狼,太大,都到人胸口了,我的,十几个二十个一群,这里的,都快两三百了。谁不害怕?」龙凌晅一时哑然。
龙凌晅两人远远观战惊讶于两者战斗场面的血腥,看了约莫有两注香时间,黑衣甲士虽然杀伤巨狼无数,但奈何狼群源源不断杀不胜杀,在持续的冲击下也渐渐露出了疲态,迪克轻声说道:「士兵,不行了。」龙凌晅奇道:「怎么就不行了?这不是在一面倒的屠杀吗?」迪克闷声道:「狼多,人少。人累了,砍的慢了,不射箭了。」龙凌晅抢过千里眼凝神观察了片刻,发现果然诚如迪克所说,黑甲军士虽然悍勇但终究是血肉之躯,难以凭借几十人抵挡成百上千的巨狼源源不断的冲击。
最直观的体现便是甲士轮换速度变慢了,从原本的攻守转换间不容发,到如今明显慢了一拍,显然是高烈度厮杀了如此长时间体力坚持不住了,正在慢慢相互聚拢收窄防御面,高处的弓箭手也不再发箭,如果不是箭矢用尽便是也已经臂力用尽开不了弓了,被弓手簇拥在当中的兵长模样甲士拔出佩刀一副要亲上前线厮杀的架势。
黑衣甲士从最开始的游刃有余到现在逐渐开始出现伤亡,不时有甲士在疲惫之下动作变慢被巨狼抓住机会从甲胄薄弱处扑中咬伤,好在那黑甲异常坚固即使被巨狼扑咬也难以致命,但难免让战阵运转更加艰难,结合数量上的劣势,再出现几次伤亡,这道防线离彻底崩溃也就已经不远了。
龙凌晅急道:「不行,他们快撑不住了,我们得出手救他们一把!」迪克一下愣住了:「法克!你疯了吗?把狼引过来吃我们了??」龙凌晅肃然呵斥道:「师尊平日教导行侠仗义,路见危急如何能见死不救!」龙凌晅顿了顿,好像是刚刚想起来迪克练功不久功力低微,补了一句:「师弟你修行未久确实危险,且在这里躲着吧,我一人前去便可了,这些畜生虽然凶恶,但还奈何不了我。」
龙凌晅待要翻身跃下房顶,却被人一把拉住,转眼看去只见迪克无奈地耸了耸肩,翻身摘下了他随身携带的那个长条木盒,从中取出一件古怪的金属长管支在身前,开始上下调试。
那长管约有手掌般粗细,生的前尖后宽,直棱直角,上面还有许多怪异的凸起,在月色微光下泛着一股幽蓝色的金属光泽,龙凌晅知道这迪克师弟素有古怪,但还是忍不住询问这是什么事物,只见迪克咧嘴狞笑竟不答话,不多时便已准备停当,将眼睛贴在金属长管不远处,但没有如使用千里眼般直接抵在眼前。
接着一声闷雷般的低沉巨响猛地从身边炸开,惊得龙凌晅险些从草房顶上掉下去,在他惊人的目力下清楚的看到一道耀眼火光从身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出,精准的击中了一头格外雄壮的巨狼,巨狼像是被一股无形巨力猛推了一把,在半空中顿了一顿接着背部炸裂开一个碗口大的空洞,当场爆出了一蓬混合着血肉碎骨的血雨,将临近的几头巨狼浇的满头满脸。
这突如其来的一记天雷将巨狼硬生生打爆成了血肉泥浆,场面实在是太过于血腥震撼,除了迪克以外,从龙凌晅再到黑衣甲士以及狼群,战场三方都被震得愣了片刻,群狼凭借野兽的本能最先反应过来,在几头头狼的嚎叫指挥下,狼群停止了冲击,分成了数股左右咬尾逡巡,竟是一副准备分头逃遁的架势。
黑衣甲士眼见狼群停止了冲击,但还不知方才那突如其来的一记天雷从何而来是敌是友,故而也没有反戈一击,反而是进一步收缩了阵型,谨慎地冷眼观望乱作一团的狼群。
眼看整个战场情况急转直下,狼群散乱眼看要各自奔逃的时候,这片战场再次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异变:只见车仗后的一处山丘背面转出了一彪黑甲骑士,也是约有二三十人上下,其装束与坚守车仗营寨的黑衣甲士一般无二,同样是一身漆黑隐隐带着红色光泽的札甲,不同的是他们座下的马匹也浑身披挂着一般无二的坚硬马甲。
一匹相比旁边格外雄壮的骏马载着一名首领模样的骑士排众而出,手持一柄大戟斜向天指,整支队伍仿佛收到了什么指令,平端马槊缓步向前,然后是……逐步加速?龙凌晅二人对视一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他们这好像是要对狼群发动冲锋?就凭借这廖廖二十余骑就敢反冲多达两百余匹的凶悍狼群?
【待续】
第六章·初见白虎
龙凌晅二人没有看错,这队黑甲骑士还真是要以二十余骑正面强冲狼群。
为首一名骑士一手控缰,一手攥着大戟的尾部,任由戟锋垂在地面拖行,将地面犁出了一道长长翻卷沟壑,一马当先带队引导冲锋,将身后众骑兵拉开了足有半箭之地。
透过千里眼龙凌晅清楚的看到那柄大戟格外的长,约摸有两丈长,再加上鸡蛋粗细的戟杆和巨大的锋刃,这柄大家伙想来重量惊人,怕是要超过百斤了,难怪在冲锋之时不是像其他骑士一般挟在腋下持槊平举,而是在地拖行,其重量从地面被戟锋拖出的翻卷土沟也可见一斑。
这波黑甲骑士显然早已养精蓄锐许久,兼之训练有素,二十余骑整齐划一,在刚开始加速之时,落蹄声几乎是踏出了一个音,闷雷般的马蹄声席卷整个战场,锋刃所指,一股杀气扑面而来,虽只寥寥二十余骑,却硬是冲出了千军万马尸山血海的气势来。
说时迟那时快,那队黑甲骑士本就离战场不远,兼之马匹短途爆发力远比巨狼要强,只一愣神的功夫,为首的骑兵首领已经是当先冲进了狼群,接下来的一幕直让观战的龙凌晅二人看的呆若木鸡。
只见那骑兵首领在要临敌的一瞬间,捉着戟尾的右手猛地一发力,原本垂地拖行的整杆大戟竟然被其单手擎着尾端硬生生平举了起来,往后拢了拢仿佛在蓄力,接着发力向前悍然抡满了一个半圆,以骑兵首领为圆心,两丈半径内足有八九条巨狼,如同松松垮垮的麻袋一般,硬是被这势大力沉的一家伙给干上了天。
“啊。。。?”龙凌晅二人直看的嘴角抽搐,虽然二人从未在冷兵器战场上与人厮杀过,也不了解枪戟这般的长兵器在战阵之间是如何使用的,但很显然。。但很显然肯定不是这么靠蛮力当棍子硬抡的啊!!
有脑子的正常人很显然不会这么蛮干,没脑子的正常人即使想也肯定没有能力这么蛮干,在龙凌晅二人的眼中,这名骑兵首领早已超出了正常。。不,是超出了人的范畴。
“法。。克,这是人还是吗?”两人愣了小半晌功夫,迪克才闷闷的绷出这么一句。
没错,那几匹巨狼属实是字面意思上的被干上了天,那名首领有意收起了戟锋,纯以大戟的侧面当成了钝器使用,百斤的兵刃与坐下神驹的马力冲刺结合,再加上那名甲士的天生神力抡圆一击,恐怕都不只是千斤之力这么简单了,想那几头无知蠢兽何德何能,能有幸当得这堪称是天崩地裂的一击?
另外一方面,从这几头倒霉蠢狼飞上天空的高度也能侧面说明了这柄大戟的恐怖重量。
在二人愣神的功夫,其余的黑甲骑兵也已挟着长槊突入狼群之中,虽然没有首领那般天崩地裂的恐怖神力,但借助马匹冲势轻易将一头头巨狼刺穿乃至挑在槊尖上,这一轮冲锋可谓是雷霆万钧之势,虽只廖廖二十余骑,但在为首那名怪物杀神的带领下,如汤泼雪一般只一轮便将狼群生生凿成两半,杀了个对穿。
狼群久战之下也早已疲惫,方才被迪克的天雷惊得四下散乱,本就已开始四散逃命,再被这么个杀神迎头痛击,又如何挡得住?当下便觑准了几个方向分成几群怪啸着仓皇逃命去了。
狼群散的太快,加上分成了几个不同方向,黑甲骑兵虽然骁勇却也是追之不及了,于是在狼群中冲杀了几轮将狼群驱散以后便收拢了起来养息马力。
这边迪克和龙凌晅二人也被这电光石火之间急转直下的战场局势镇住,任谁也没想到原本大占上风压得甲士岌岌可危的群狼只刹那功夫便被驱散溃逃,大败亏输亡命荒野。
正愣神间迪克急道:“法克!那怪物,我们,过来了!”
果然在千里眼下,清楚的看到那队黑甲骑兵收拢了阵型后,将据守车仗的同袍远远抛在脑后,列队举槊向龙凌晅二人所在方位策马逼来,速度不快不慢,虽然不是冲锋,但以骑兵的马速也只片刻功夫便跨越了这里许的距离,到达了山脊上的村口处,大咧咧摆出了一个半月形阵势,张弓搭箭将村口围了起来,龙凌晅二人在草楼顶上暴露无遗,面面相觑。
为首的那名杀神策马排众而出,单手擎着那柄长的吓人的大戟斜指二人,挟着一股冰冷怒意:“你们是什么人?坏我大事,给本将滚下来!”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厚重的甲胄下传来的竟然是一个清冷悦耳的女音,也就是说这个力大无穷杀得荒野凶兽哭爹喊娘的血腥杀神竟然是一个年轻女子?
龙凌晅二人刚见识了这冷面杀神在战场上的无情杀戮,此时被这柄凶器当面指着那当真是头皮发麻,迪克默然不语只是抱着那杆金属长管的手又紧了几分,龙凌晅眼道急忙伸手按住了迪克的肩膀:“师弟且慢。”
接着急长身而起,朗声道:“这位将军且慢动手,我师兄弟二人都是山间百姓,不知道如何触怒了将军?”
甲士首领手中的长戟依然高举不曾放下一分:“刚才那道雷光可是你二人所为?我率军本要趁狼群松懈一举将其歼灭,不成想被这道雷光惊散了狼群,以致不能全功。”
龙凌晅恍然大悟:“这倒是我们师兄弟的不是了,但我二人也不是什么歹人,只不过看情况危急出手相助罢了,也是一番好意。。将军能否先将这家伙什放下。。容我等好好解释。。”
那甲士首领手中长戟不仅没有放下,反如毒蛇一般猛地跃起几分,只惊得龙凌晅眼皮直跳:“妄言!天下谁人不知北境长城以外尽是妖魔鬼蜮,早已没有半个人族百姓?你二人鬼鬼祟祟,怎知不是魔教妖人假扮赚我?”
虽是含怒而发满含冰冷杀意,但奈何这名女子声音实在是悦耳好听,龙凌晅是被戟锋指的头皮发麻不敢大意,那壁厢的黑厮却早已听得骨软筋麻,原本怀中紧紧扣着的金属长管也已放下,呆愣愣的愣眼看着两方冲突,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龙凌晅无奈道:“我二人一直随师尊隐居山中修行,实在不知山外之事,要如何才能让将军相信呢?”
那甲士首领虽然没有相信,但仿佛也有所犹豫,一手擎戟凝立不动,既没有抬高也没有放下。
此时一名黑衣甲士策马上前与首领并肩而立,打了个圆场:“寒漪,先且住了吧,我看这两位兄弟虽有些不明不白之处,但那一道天雷也确实是存了相助之意,倒也不像是魔教妖人,况且我们行迹已露,只能先行放弃任务尽快撤离了,实在没有时间耽搁在这上面。”
这名甲士转头看向龙凌晅二人:“二位兄弟不知道被那狼群走脱了,已是去报予那北域的苍月妖狼了,那头老家伙得知消息定会召集北域群狼赶来围剿我军,这里已经不是安稳之地,若是信得过我玄甲军不如放下武器,随我等先行返回北境长城再做计较如何?”
龙凌晅看那首领默不作声知道她显然也不反对,虽然不情愿交出兵刃,但自忖自己赤手空拳也有一战之力,加之被那杀神用凶器指着,便无奈捏着鼻子从了,当下招呼迪克跳下草楼,交出来随身的长剑,迪克也在龙凌晅的指示下交出了那个装有金属长管的木盒,黑衣甲士大喜,拨出两匹马来教二人骑了,当下便调转马头回归本阵。
龙凌晅二人在一众黑甲骑兵的簇拥下策马回到了营寨处,这期间那名首领手提大戟始终跟在二人背后,戟锋只在二人背后弄影,龙凌晅心知要消除误会不是一时片刻的功夫,若真如那名甲士所说此地显然已是极为危险,不是计较的时候,也只能佯作不知。
车仗处留守的那数十名甲士早已收拾停当准备开拔,原本放在地上用作防御的鹿角铁盾等军械也均已整齐地收好装车,之前在千里眼中看到的那几辆马车竟然是精铁所铸的冲阵战车,显然之前的环车结阵的步卒实际的身份是精锐的车兵,除此以外还有数辆木质的轻车用作运输辎重给养。
甲士首领与留守甲士会合后,命令众骑兵卸下人马甲胄,装到空余的辎重马车上,龙凌晅二人作为俘虏也自然是一并上车,说来也巧,这伙甲士不知道方才的天雷是从那金属长管中所发,大意之下也将装有金属长管的长箱与二人装载在了同一辆马车上,此刻正好被那黑厮拿来垫屁股。
甲士首领亲率轻骑兵为前锋开路,车兵殿后,左右两翼各有两骑散开,将辎重车辆牢牢护在中心,准备停当以后便连声催促,一行人不顾大战之后人马俱疲连夜开拔,竟然半点也不想耽搁的样子。
之前为二人解围的那名甲士,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竟与龙凌晅二人上了同一辆马车,临时充当驭手驾车,摘下面甲露出一张俊朗的脸庞,竟是个二十余岁的白净青年,一边策马前行,一边为龙凌晅二人解释道:“我玄甲军重骑连人带马两幅甲胄加起来足有近百斤,便是再精壮的战马也承受不了长时间的具甲冲锋,加上此刻需要尽快转移,故而卸甲轻装回归,若是真遇到危急情况,我们也可以抛下辎重加快行军速度。”
龙凌晅顿时恍然大悟,但又不解道:“这位将军,此处真有如此危险吗?我看刚才群狼完全不是贵军的对手,只一个回合便被杀散又何必怕他?”
“方才那位将军说的也委实让人不解,几匹狼又怎就走漏了风声?况且即使我二人不出手,贵军也不可能把百十匹巨狼尽数歼灭一个都不走脱吧?既然如此,怪我二人又是从何怪起呢?”
白净青年道:“二位有所不知,方才的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凡兽,自然不是我玄甲军重骑的一合之敌,但这其中有一只开了灵智的铁背狼妖隐匿在狼群中居中指挥,我军方才以车仗为饵便是想将这头老狼钓出来一举斩杀,以免他给狼族妖王通风报信,不成想被你二位给提前惊走了。”
“若是凡兽也就罢了,不过是无知蠢物,量他也走漏不了我军行迹,但这头铁背狼可不一般,早已修炼有成可口吐人言,被这厮走脱了必定已经向妖王通风报信去了,那苍月妖王可是修炼了数千年的大妖,我等肉体凡胎可不是对手,被他得知了消息,我等返程途中遇到的可就不只是这些区区凡兽了,还会有妖族中修炼有成的大妖。即使我重骑冲锋他尽可抵挡,况且我军人马上下居甲之下只有一冲之力,一旦马力用尽在北域妖魔腹地被他们缠上怕是九死无生。”
龙凌晅一时无比惭愧,迪克也是在他的要求下才悍然出手以至于惊走了狼群,不成想惹下了这桩麻烦,惭愧道:“这倒是我的不是,若是那妖魔追来小弟自负还通些武艺,定会全力助贵军退敌,只不过说了这么多,还不知道兄台怎生称呼?小弟龙凌晅,这位是在下师弟迪克。”
一旁一直缄默不言的迪克插了句嘴:“那女人,叫什么名字?”
那白净青年咧嘴一笑:“在下秦锋,四大太宗之一的兵道弟子,现追随厉将军任玄甲军云麾卫副指挥使,至于我家将军嘛,乃是我兵道年轻一辈最杰出的天才弟子,当今大胤天子亲封的北境荡妖将军,当代白虎神女厉寒漪。”
第七章 · 人皇开天
马车在北境的荒原上急速飞驰,用精铁包裹的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龙凌晅与迪克并排坐在车厢里,心里还在默默地咀嚼着方才秦锋的话语。
" 大胤皇朝……四大太宗……白虎神女……" 龙凌晅自幼在灵台山长大,师父赤元子从未向他提及过这些世俗之事,他所认知的世界,仅限于藏龙洞外的那片山林,以及师父口中偶尔提及的武道修行,眼下这位秦指挥使所提到的内容倒是闻所未闻,就连迪克也是觉得颇为新奇有趣。
思忖片刻后龙凌晅不动声色的开口询问道:" 方才秦指挥使所提到的大胤皇朝,四大太宗,兵道,白虎神女这些事物,我师兄弟二人从未有所耳闻,不知道秦指挥使能否不吝赐教,为我二人解惑一二?"
车厢外,玄甲军云麾卫副指挥使秦锋在扬鞭驭车疾驰之时,闻听此言竟反身扭头定定得撇了两人一眼,仿佛颇为讶异:" 这些事情在我大胤皇朝即便是黄口孺子都无有不知,二位兄弟竟然连这些都不知道,这倒让我有几分相信二位是久在深山修炼的苦修之士了。"
迪克大咧咧全不放在心上,龙凌晅闻言露出了几分赧然之色,拱手道:" 荒山野人,对这些山外之事确实孤陋寡闻,让秦指挥使见笑了……"
白净青年大笑两声,神色松了几分,颇流露出几分与外表不符的豪迈之色:
" 两位兄弟何必过谦!也罢,那苍月老狼要得到消息再率领狼群赶来,以北境之辽阔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行军路长倒也有些时间给二位讲讲,不知道二位有没有听说过人皇开天的传说故事?"
白净青年秦锋见二人不答,便也自顾自的讲了下去:" 要说这大胤皇朝,四大太宗,还有那白虎神女,一切的源头,都得从这人皇开天的传说说起……却说在数千年以前,有一位神通广大的大能之士,修为冠古绝今,远远超出了武道七境,这位大能,掌握着一件名为' 乾坤珠' 的无上异宝。这位大能之士拥有一件名为乾坤珠的异宝,这乾坤珠自带混沌阴阳二气,在大能的惊人法力激发下,将混沌二气分离而开,轻的清气上升为天空,重的浊气下沉凝聚为大地海洋山川河流,以此宝为基础,硬是在浩荡虚空中开辟出了一个可供我等生灵繁衍生息的九州世界,这位大能之士再从别的大千世界迁移来了我等人族生灵,飞禽走兽,创造了这个世界。为感念这位大能之士为我等后辈开辟这等繁衍传承之地,先人将其尊为人皇,这便是人皇开天的传说。" " 可以说人间九州界的一切都是这位人皇前辈一手缔造的,哪怕是武道修炼武道七境,也是由人皇老人家所传下的,而武道中锻骨凝气通脉化元真罡灵台洞玄之中,据他老人家所说蕴含了超脱这方世界的奥秘,一旦武学修炼到了洞玄之上,便可破碎虚空不再受这片世界所束缚,前往别的界面自在遨游,不过这都是题外话了。" 白净青年话锋一转,声音也变得低沉了几分," 只可惜好景不长,九州界的生灵繁盛引来了异界魔族的觊觎,一位法力不逊于人皇的异界魔皇循着人皇的脚步带领魔族军队降临了九州界。魔皇降临了九州界之后,用莫大法力灌注九州界原有的飞禽走兽水族鱼虫,在被法力灌注改造的过程中,这些兽类变成了和我人族一样可以感应天地灵气修炼的妖族,并和魔皇带来的魔人组成了妖魔军队,一并听从于魔皇的命令。至于那魔人,与我人族倒也没有太大分别,只不过眼眸发红,肤色嘛,肤色较黑,与这位迪克兄弟有些相似。"
不待龙凌晅二人接话,秦锋接着道:" 二位勿惊,都是说笑罢了,魔人我也见过几个,但论肤色倒还远没有这位迪克兄弟这般黑的,况且那些个魔人天赋异禀,生来便可感真气,成年之后初加习练便可有通脉境的修为,迪克兄弟与之相比的话,哈哈!"
" 当年人皇身为本界之主,魔皇甫一破界便被他老人家所感应到,当即便率领我人族中的武学高深之士前往讨伐,双方便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据传说所言那场大战兵对兵将对将,打的好不热闹,人皇与魔皇两位自不必说,为了避免损毁九州界,自行前往去了天外大战,而其余的一众人魔妖军则在我们如今脚下的这片北域大地鏖战。"
" 这场大战一连持续了数月之久,我人族虽有许多才智之士,但奈何九州界新辟不久,修炼时间尚短,自然是难以抵挡妖魔二军联手夹攻,正当我族连连败退之际," 秦锋叙述的声音不自觉微微高了几分:" 人皇老前辈从天外归来,而那魔皇却不见踪影当众宣布已将那魔皇亲手斩杀,当下人族大军士气大振,一扫颓势,大胜妖魔,一番犁庭扫穴之下,几乎将那些个大妖大魔尽数轸灭,妖族本有西荒,东海,南岭三条支脉,自此一战之后只剩下了西荒一族,纯血的魔人更是再不见踪影。"
龙凌晅在旁赞了一声击节叫好,仿佛随着秦锋的讲述穿越了千年时空亲眼见到了当年人族前辈斩落强敌,横扫东西南北各路妖魔的英姿壮举,男儿理当佩剑,斩尽各路奸邪!
" 正在我方要在人皇带领之下彻底将妖魔两族赶尽杀绝之时,人皇前辈却做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决定……" 秦锋话语陡然一转,卖了个关子正要继续讲述的时候,一道悦耳的女子声音插了进来:" 秦师兄,你且来一下。"
" 法克……什么是,到底的决定……" 在这支玄甲军小队中的女子当然有且只有厉寒漪一人了,自没有什么好猜的,但难猜的是秦锋讲到一半的人皇到底是做出了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决定,别看方才迪克一言不发,实则也听的趣味盎然,奈何秦锋话到半头被那位厉将军唤去了,如今颇为挠心
话说那秦锋也真是,虽然不知道副指挥使是多大个官,可多少得有些派头,如今被个女人一叫唤,当下便叫了别人来驭车自个儿屁颠屁颠去了,只留下龙凌晅二人大眼瞪小眼。
" 不用多想了,人皇前辈做的那个决定无非是放了剩下的妖魔一马,不剿灭了呗。" 龙凌晅也颇感郁闷,但多少也猜到了后续的故事:" 只是不知厉将军唤秦副指挥使去有何要事,怕不是和群狼有关。" 在龙凌晅的提醒下,迪克的牛眼鼓了鼓,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也是,若是妖魔当年真被人皇剿了个干净当下一行人也不会在这北域荒原上被赶得星夜赶路了。
" 两位兄弟,事态有变,我们的辎重车仗除了眼下这一驾外都要舍了。" 不多时,白净青年已是回来了,只是面色凝重再不见方才大谈古今神话的兴致: "方才右翼侦骑来报十里外烟尘四起,狼群怕是已经追来了,我军苦战一晚尚未休息过人马俱疲之下,实在不能与之交锋,只能先舍了辎重轻装撤离了。"
" 我们,骑马!" 听说狼群再次来袭,迪克这五大三粗的粗坯也是慌了,琢磨着骑马总比马车快着些。
" 不用了,二位兄弟仍是坐车,我唤了帐下亲卫来驭车保护二位,二位兄弟大可放心。" 秦锋眼神闪烁了几下,露出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是厉将军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龙凌晅听出了秦锋的话外之音,便按住了杰克道:" 秦副指挥使,你刚才不是说以北域之大狼群没个三两天功夫追不上来吗,怎么这才几个时辰便发现了狼群踪迹?"
秦锋无奈道:" 怕是出了什么变故吧,本来我们不顾休息昼夜赶路的话,今晚天亮前便能先赶到前方我军的一处营垒稍作休整,但眼下怕是不行了,厉将军已经带了一什骑兵为我们引开狼群,我们只要全力赶路即可。"
龙凌晅抬头向车外望去,果然看见一个个身穿黑甲的玄甲军军士解下马鞅收拾车上辎重,尤其是清水口粮等,用包袱缚好小心地装载到了备用的从马之上,笨重的车仗甲胄等尽数都被抛弃在车上弃之荒野,不禁摇头叹息。
目光转了一圈果然不见那位厉将军的身影,正待要再看之时,车轮缓缓转动,原来是诸军士收拾好了辎重,轻装出发了,只得收回目光老实的坐回马车。
时间一晃又是数个时辰之后,出乎预料的是之后的这段路途意外的顺利,始终没有见到侦查游骑发现的狼群踪迹,大概真的被那位厉将军带领骑兵引开了,顾不上来寻他们的晦气,龙凌晅再联想到那位杀神之前在战场上的凶狠表现,甚至觉得狼群被那凶星单戟匹马杀了个干净也不是没有可能。
快马轻骑之下,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在秦锋的带领下一行人果然找到了一处藏身隐蔽的营垒,玄甲军也果然不愧是百战精锐,在这般又饥又疲的状态下,仍是举止有度,先是整备好营垒中的防御设施,接着安排好了警戒侦查,然后才在秦锋的指挥下分批休息。
龙凌晅和迪克二人当然是在秦锋亲卫的守护下先行进行休整的那批人,龙凌晅也从亲卫口中得知他二人不是玄甲军军士,不用参与轮值,但管休息便好,迪克这粗坯不管不顾,得知还有这等好事,在营舍中寻了一垛中意的草堆便倒头睡了,不多时便已经呼声震天。
龙凌晅听着他的鼾声也是无奈,加上他玄功有成平时依靠打坐小憩便足以涵养精神,眼下也不觉困顿,与其留在营舍中听迪克的呼声,不如出去走走。
第八章·休整
龙凌晅毫无睡意于是便索性推门而出,准备在附近走走。这支玄甲军当日被厉将军带走了一什人马,还剩下三四十人,在经历了一晚的恶战加上连日行军奔波早已困乏不堪,眼下大半都已经轮换了去休息,还剩下了几名军士尚在紧张的校正营垒中留下的拒马蒺藜。晨间的日光洒在营垒简陋的木墙上,仿佛驱散了这两日来蒙在众人心头的紧张与阴霾。
有些意外的是,刚走出营门就看到一人斜斜的依在木墙上沉默的看着那些军士整备修理,定睛一看竟是那白净青年秦锋,讶异道:" 秦副指挥使不去休息,难道也是睡不着吗?"
秦锋斜睨了他一眼,闷闷道:" 龙兄弟莫不是在说笑?我军尚身处险地,我身为当前最高军事长官,岂能在榻上安然酣睡?" 龙凌晅问道:" 敢问秦副指挥使,要到你说的北境长城还需要几日路程?"
" 若是这一路平安无事,快马再行两三日过了前面夹狼峪,之后便进入了我们玄甲军的地界,再往后就大致安全了。"
龙凌晅笑道:" 那岂不是好事?秦副指挥使又何必故作烦闷之色?"
秦锋苦笑道:" 若只是如此,那倒好了,只是前日狼群来得实在是太快,快的实在是蹊跷,就好像……对就好像本就在那里等待我军一样,实在是反常。"" 另外我们来此的路上竟然连一只,哪怕是独狼都未遇到,也属实是怪异,眼下厉将军外出未归,我实在是心中难安啊。" 龙凌晅倒是个乐观的,当即便开口劝慰道:" 大可不必这么忧虑,路上只狼未见,兴许是都被厉将军带人引走了呢?
等到厉将军回来一切自有分晓。"
秦锋这次干脆不再答话,只默默地看着众军士修理寨墙,龙凌晅也感无趣,自顾自回了营垒内营舍打坐炼气去了,营舍内用具颇为简陋,仅有一张草席,龙凌轩自幼过惯了清苦的修行生活倒也不以为意,盘坐在草席之上,真气于体内缓缓运行之间,这几日来的饥疲困顿也仿佛随着真气流动逐渐得到了缓解。
不知过了多久,正在龙凌轩物我两忘之间,两声简短急促的刺耳铜哨声,将他从入定状态中惊醒,那哨声两短一长,又响了一遍,龙凌晅皱了皱眉头,也不打坐了起身出去查看,只见营舍中原本或躺或依,着甲而眠的诸多军士如同被马蜂蛰了一般跳将起来,拢起身侧兵刃便急吼吼的一股脑往外涌去。
龙凌晅心下一动,知道大概是有狼群来犯了,也随着诸军士一同向着外墙而去,那白净青年秦锋已是在营垒的幕墙之后,指挥着几名弓箭手朝外弯弓搭箭。
龙凌晅也登上外墙朝外看去,果然数十匹饿狼浑身带伤,在营寨外或呲牙咧嘴或在头狼的带领下冲击营墙。只是看这一小股狼群身上带伤的不少,难道已经跟秦锋他们交手过有一阵了?
秦锋眼看轮换休息的玄甲军军士也大多已经准备好了投入战斗,举手发令道:
" 弓箭手缓射,节约箭矢!后排弩手上弦准备!"
狼群也仿佛感觉到玄甲军射来的箭雨变得逐渐稀疏,远远不足以压制诸多的狼群,当下随着头狼的一声呼啸,众狼眼中冒出凶光在群狼的带领下汹涌而动,大举压了上来。
为首的那头头狼尤为凶悍,长得身长体健,有如小牛犊般大小,身姿矫健异常,玄甲军的弓箭每每射他不中,偶尔有射中的也难以穿破它厚重的皮毛保护,反而更加刺激了它的凶性。
秦锋皱了皱眉头,反手一把抢过了身边甲士手中的硬弓,张弓搭箭死死盯着那头巨狼,但手中箭却是含而不发。
龙凌晅在旁边看的暗暗着急,再不发箭狼群都快冲到营墙之下短兵相接了,手下意识的摸向腰间佩剑准备等会儿助玄甲军一臂之力,直到摸了个空才猛然想起佩剑已是被玄甲军所收走了。
正在暗自着急之间,狼群已经快冲到了营墙下," 铮" 的一声弓弦急响,说时迟那时快,一支白杆黑羽的长箭激射而出,赫然正中那凶恶头狼的眼睛,这一箭势大力沉,原本长度足有两尺有余的箭矢,端的是没入了小半,硬生生从眼眶处将这头饿狼的上下颚牢牢钉住,只疼的这畜生原地不住打滚,又嚎不出声,只能低声呜咽。
龙凌晅转头看去,果然看见秦锋缓缓收弓而立,右手往下凌空虚切,原本便已在侧蓄势待发的众弓弩手收到主官的指令,当场便毫无保留的朝着营墙下的狼群倾泻箭矢。
头狼受挫之后群狼突的有些不知所措,正是混乱之时,被突然如暴雨般猛然增强的箭雨笼罩,十几头饿狼当场倒在了弩箭之下,一时死伤惨重,哀嚎漫天。
龙凌晅在营墙之上清楚的看到玄甲军所用的手弩在近距离的威力端的是迅猛暴烈,远比弓矢要短的弩箭在机括的驱动下去如流星,十步左右的距离能当场透入狼体,只留下短短的一小节箭尾露在外面,厚重的皮毛竟似乎不能抵御分毫。
结合方才秦锋的命令,很显然是示敌以弱,诱群狼上前来,进入弩手的最佳射击距离,抵近之下一轮暴烈如火的反击给狼群来了一下狠得,至于再远些距离,以这些手弩的射程怕是远远不能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
仅仅一轮攻击之下,狼群便几乎被打垮,除了已死的和倒在地上垂垂待毙的以外,剩下的十余头狼兽竟夹起尾巴掉头就跑狼狈逃窜,转眼间便已经窜进了草木之后逃之夭夭,只剩下满地的狼尸和刺鼻的血腥味证明刚才这里发生了一场小规模的血腥战斗。
这场战斗爆发之突然,结束之迅速,大出龙凌晅的意料之外,营垒内的玄甲军军士在秦锋的指挥下井然有序的打扫战场收拢散乱的箭矢,遇到未死透的狼兽便悍然给它补了一刀,一切都好像例行公事一般稀松平常。
但作为首领的秦锋却丝毫没有轻松之色,反而更加眉头紧锁,仿佛笼罩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他站在营垒木墙之上,俯瞰着残尸枕籍的战场,忙碌的士卒,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龙凌晅虽然从未上过战场,但也隐隐觉得这场战斗胜利的实在是太过轻松,试探着询问了一句:" 秦副指挥使,我看这群狼兽似乎还远远比不上当日夜间遭遇的那些……"
秦锋抬起头见是龙凌晅,勉力笑了笑:" 龙兄弟也看出来了?这批狼兽四五十匹的规模只能算是小股,况且在冲击我军营寨的时候便已经大多身上负伤,大多是些老弱病残罢了,被我军轻易击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顿了顿,接着道:" 不过这一小群饿狼都是身上带伤,且如此伤残竟然还敢上来螳臂当车更为可疑,这北境荒原之上怕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虽然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部也实在不适宜再滞留在此等待厉将军会合了,得即刻开拔先行返回北境长城。"
龙凌晅更为讶异,这短短两天时间他从神态话语中,早已看出这白净青年秦锋与那厉将军的关系远远不只是上下属乃至师兄弟之间的关系那么简单,但眼下这秦指挥使竟然不及等待厉将军便要独自返回:" 那……那厉将军?"
秦风脸上现出一丝怪异神情:" 龙兄弟可知道你睡了多久?" 不等龙凌晅答话便自顾自讲了下去:" 你们两可是已经睡了三个时辰,我与厉将军本来计划是在此休整两个时辰左右,眼下过了如此长时间厉将军都没能赶来与我部会合,怕是在与狼群周旋的时候另有发现我们也不用再等她了,既然大家都已经休息过了,还是早些走的为妙。" " 此刻厉将军不在,我自有临机决断之权,至于厉将军那里你更不用担心什么,她武艺高强就算是天塌下来了也自有办法脱身。况且连我都感觉到了这几日这北域的群狼颇多蹊跷,厉将军又岂能感觉不到?"
这么一说的话,龙凌晅也大为感觉有理,见龙兄弟也是一点就透的人,秦锋便不再多费口舌,当下便召来亲随将命令传了下去,不多时众军士便已完成了战场打扫集合待命,听到即刻开拔的命令,虽然对于主将厉寒漪迟迟未能到来与本部会合多有疑虑,但也还是井然有序没有异议的前去执行整备开拔的命令,好在抛弃车仗辎重以后众军随身携带的也只有所用兵刃干粮清水等少量物品,整备所用时间也不算长,不多时便几乎可以随时出发了。
秦锋正整军传令,准备开拔的时候,龙凌晅对玄甲军的令行禁止也颇为赞叹,但看了片刻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恰在此时秦锋亲卫前来请二位客人登车,这才想起来,许久未看到迪克这黑厮!急回转到营舍中,尚未推开门便可清楚的听到内里清晰震耳的鼾声,暗骂了一句龙凌晅急推开门进去,果不其然这黑厮在内里好好地睡着,外面与群狼血战这厮端的是闻所未闻安然高卧,二人不由分说也不管这黑厮是醒了未醒,架起来便往外面车上架去……
第九章·单骑蹈阵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在秦锋的率领下这支玄甲军小队夜伏昼出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北域大地上急速行军。北域苦寒,白天的阳光照射在众人身上时也并无多少的暖意,放眼望去无了无尽的荒草和嶙峋怪石,便只有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轮廓,更显得荒凉枯寂,而这次的旅途也如这北境的景色一般的枯燥且压抑,整支队伍中也只有迪克那黑厮每日躺在车上安然享受,不是呼呼大睡便是左顾右盼寻找乐子。
说起这黑厮龙凌晅也没什么好气,当日在那处临时营垒诸军士在外与狼群搏命之时,这黑厮仍在里面呼呼大睡,当场便摆出师兄身份将这黑厮训斥一番,这过了几日仍是对这厮颇有不满。
不过说来这几日北域之上的狼群倒是极为安分太平,自从离开了那处临时营垒之后几乎便没有遇到过大量的狼群,偶尔与几股狼群正面相对,也大多与当日在营垒遭遇到的一样,数量不多且都几乎或断腿或带着箭创,一副老弱病残的样子,如此水平的敌人当然难敌精锐的玄甲军,往往是在秦锋的带领下诸多骑兵一轮冲锋便轻易驱散,甚至在之后的几次遭遇战中不需秦锋出手,几个什长自行出手也能轻易将群狼或驱散或践踏而亡。
眼看着再往前不远便是夹狼峪,过了夹狼峪便能脱离险境,加上连日来行军都较为轻松,几乎没有遇上什么强敌,秦锋也不再像是前几日那般焦虑不安逐渐露出了笑容,他也自嘲道或许前几日自己真是有些疑神疑鬼了,北境之上或许真的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未必就一定会对他们此行不利,譬如说这几日北境群狼或许与别的妖族发生了火并这才导致顾不上来围堵他们这么一支玄甲军小部队呢?
毕竟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据他所知北境妖族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的,各大妖王本身之间也多有龌龊,若不是有魔道居中调剂,北境绝不会如现在一般稳定。
这条夹狼峪是一段极为险隘的峡谷,不利于群妖的大举进攻,而人族军队如果占据了这里便可轻易抵御数量数倍于自己的妖军,因此虽然离北境长城尚有段距离,但妖魔平日也不会轻易逾越这里,夹狼峪之后便几乎可视为人族疆域了,众多玄甲军军士来时走过这条路,心中也自然知道夹狼峪在北境荒原对于人族的意义,当下纷纷露出喜色,看来不多时便能安然完成任务,安全的回归镇北城驻地休息一段时间了
只可惜秦锋与众军士没有高兴太久,没多久前方负责侦查的轻骑来报称前方发现大量的狼群,准确的说侦骑第一时间发现的并不是狼群,而是一道代表着示警的告急狼烟,从夹狼峪方向毫无征兆的升起,侦骑前往狼烟方向发现有大批的巨狼盘踞,当下也不敢怠慢,匆匆返回本阵报与指挥使大人知道。
秦锋心下一凛,忙约束手下军士寻一隐蔽处先潜藏自身行迹,自己则领着几名甲士登上附近的一处高处准备先查看一下情况再作计较,迪克这黑厮这几日几乎闲出鸟来,遇到这般事自然是跳着脚要前去看个热闹,龙凌晅无奈只得依他一同前往,按秦锋之意龙凌晅二人身份未明,一同前往有他自己就近照看倒也稳妥,便也没有阻拦。
几人找了处地势较高视野良好,且颇有些草木的山头,伏在草木之间,小心地举目远眺查看山下群狼与那道狼烟是怎生情况。只见远处的狼群数量极多,影影幢幢黑压压的连成了一片,将一座营寨围在当中厮杀,而狼烟正是从那座营寨中升起显然情况绝不容乐观,只可惜他们所处的山头距离颇远,实在看不清细节了,这也难怪,狼群势大数量极多,再靠近些便会有被发现的风险了。
虽然看不真切,但秦锋确定被困的也是玄甲军同袍,一时间勃然色变,夹狼峪地势险要极为要紧,每逢妖族大举来犯镇北城必定要从这里经过,过了夹狼峪方才有地势平坦的平原供他们从容展开,因此人族对此处也颇为重视,一直建有一座前哨营垒以便监视妖魔动向,被困的也只能是玄甲军,因为人族的寻常边军绝不敢深入北境如此之深,此处要地也是由玄甲军的一支小队负责驻守。
只不过让人不解的是按照过往惯例,驻守前哨营垒的玄甲军只要远远发现妖族有大举来犯的征兆,只要发出狼烟警讯告知后方的营地,他们便可以从容退入夹狼峪经由这道险关返回北境长城,绝不至于被妖魔大举围住。
秦锋凭借多年战场厮杀的敏锐直觉隐隐觉得这恐怕便与一路行来时可能发生的北域异动有关了,难怪那天狼群来得如此快捷,原是这里早已风波渐起,苍月妖王早已调动北域群狼云集于此,当日秦锋这拨人马只是巧合撞上了被狼王调遣过去的妖军而已,也正是因为群狼云集后方空虚,之前几日行军才走的如此太平。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先弄明白前哨营垒之中的情况,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才好对症下药,不然只凭自己手中这一队不满的三四十号疲兵面对上千之众的狼群,只能是杯水车薪,白白给饥肠辘辘的巨狼加餐了。
就在秦锋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之时,龙凌晅一拍脑袋猛然想起,迪克那黑厮手中不是还有一件千里眼异宝么?正好在此地能派上大用场,急唤迪克取出供众人一观。迪克不情不愿的将千里眼取出,众人又是一番啧啧称奇,秦锋也顾不上客气,问明用法之后急不可耐的取来先行观察。
只片刻功夫,白净青年秦锋放下千里眼,两手按住太阳穴用力揉了揉,仿佛极为苦恼与不解,喃喃道:" 是渊渟门的旗号……肯定是墨师妹接到了跟我们相同的任务来北域查探……可是……可是以墨师妹的机智怎么会被狼群围困在此……?"
龙凌晅抢过千里眼自顾自看了起来,只见营寨之中立起一面大旗,上面绘有一只黑色的玄龟纹样,营寨之中驻守的同样是黑衣黑甲的玄甲军军士,四名年轻男女坐镇营寨中间的望楼处居中指挥,只不过眼下营寨的防御情况绝不容乐观,此寨背靠两山,只有两面需要应对敌人攻击,本是易守难攻,但是怕是已经被群狼围住厮杀了多日了,外墙早已被撞破了数个巨大的缺口,群狼顺着缺口涌入猛攻内墙,层层叠叠的狼尸赫然将原本两丈高的寨墙淹没了小半,一些凶猛异常的巨狼在同类的尸体之上纵身一跃几乎能跳上墙头,寨墙上驻守的军士一矢不发只一味的用长兵戳刺,想来箭矢早已用尽,这样下去只怕也抵御不了多久了。
龙凌晅也是苦无良策,放下手中的千里眼随手递给了迪克,与秦锋两人干脆开始大眼瞪小眼起来,就在两人商量着是否能用什么办法在狼群后方制造些骚乱,甚至直接用轻骑引走部分巨狼的时候,一句由衷的感慨不合时宜的响起:" 那俩妞,真好看啊……"
转头看去,迪克手持着千里眼朝着营寨方向正看得入神,这边正急的火烧眉毛,这黑厮竟然还有闲心……龙凌晅一时火起铛的一下脑瓜崩儿砸在迪克的大脑袋上,正想训斥两句,忽然听到旁边秦风发出一声惊呼。
顺着秦锋的目光望去,只见夹狼峪方向烟尘四起,隐隐传来了阵阵鼓声,秦锋抢过千里眼,大喜叫到:" 是我们的人!大部队援军到了!是厉将军请了援兵来支援了!"
龙凌晅拿过千里眼一看,果不其然,远处密林中烟尘四起,仿佛有大队的骑兵在整装列队,准备投入战场,林中竖起了数面大旗,上面赫然写着一个斗大的厉字,闷雷般的战鼓声渐渐响起传遍了整个战场,果然是大军到了!营寨中的玄甲军显然也听到了远处的情况,一时间士气大振,接连逼退了狼群数波进攻。
" 咦,不对,那个人是谁?" 众人正欢欣鼓舞间,龙凌晅讶异的发现玄甲军大军藏身的那片树林中穿出一人一骑,黑甲白马,手提一柄长大的吓人的大戟悍然朝围困营寨的狼群冲去,如此悍勇,不是消失多日的厉寒漪还能是谁?
秦锋抢过千里眼只看了一眼便如火烧屁股般跳将起来,火急火燎的前去召集散开隐蔽的本部士卒,显然是要从后方突袭狼群给正面强冲的厉寒漪作掩护了。
这人真的是……明知这么点人对上上千的狼群九死无生,方才还犹豫不决,这下连考虑都不考虑了,龙凌晅两人更是干脆被忘在了一边面面相觑,看来这厉寒漪在秦锋眼中还真是不一般。
这下倒好,龙凌晅两人被干脆的落下了,只能继续拿着千里眼观望战场,说起来龙凌晅心里也是疑窦丛生,既然大军来援,只需指挥大军前出与群狼正面交锋不就好了,那又何必单枪匹马冲阵?还是说这是厉寒漪一贯的作风,每逢大战必先单骑突阵斩杀敌方主将,等敌军阵势大乱再挥军掩杀?结合之前厉寒漪在战场上的凶悍,龙凌晅觉得也确实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两人顺着厉寒漪所去的方向望去,层层叠叠的狼群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七八名人影,长相颇为的怪异,手粗脚大,那伙人显然也发现了远处的人族大军以及单骑蹈阵的冷面杀神,仰天发出一阵怪异的啸叫,有些像是狼啸,远处与潮水般冲击玄甲军营寨的狼群像是收到了什么指令,在怪啸的指挥下放缓了攻击,有序地向后退去,后方的狼群也在缓慢调整阵型,转向那名胆大包天只凭一人就敢冲击群狼的人类。
却说厉寒漪那边,她座下那匹坐骑委实快的惊人,只片刻功夫便已突入了狼群外围,这边秦锋尚未整备出击,她那里已是开始了大开杀戒,又是故技重施长戟拖地,等到临近的刹那百斤重戟在空中荡了一个半圆横扫群狼,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依靠蛮力用戟侧硬击狼群,而是用雪亮的戟锋将扑来的几头巨狼凌空切成了七八片碎尸,只一扫的功夫,以厉寒漪为中心,长戟为半径,在狼群中硬是杀出了一个没有活狼存在的真空地带。
这壁厢秦锋也已经整军完毕,率领着剩下的三十余骑从山坡上居高下冲,从后方直取狼群后背薄弱处,数十人口中大喝:" 玄甲军大军已到!!杀!杀!杀!
"
狼群猝不及防之下也是有些阵脚大乱,与此同时被困营寨中的玄甲军敏锐的捕捉到战机,寨门大开竟然转守为攻,如潮水般涌出硬生生将原本围攻的狼群冲散,向着厉寒漪所在的方向冲去,顿时形成了三面夹击狼群的态势。
却说那被群狼环绕簇拥的人影,见厉寒漪实在悍勇,原本是要指挥群狼围杀,不成想后方又有一支伏兵杀出,天色又有些昏暗急促间看不清人数多少,斟酌了一番后口中发出啸声,指挥狼群缓缓后撤,暂避锋芒。
龙凌晅在高坡上看的如坠云雾之中,玄甲军大军尚未出手,如此众多的猛兽大军,竟然硬生生被厉寒漪一骑逼退,真是可惊可怖,正唏嘘间," 不好!快走!!
" ,旁边举着千里眼的迪克也跟方才的秦锋一样像被马蜂蛰了一口,火急火燎的跳了起来,拉着龙凌晅便往之前的隐蔽处奔去。